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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公主……

    戚明漆偏过头,身体沉重到抬不起手,只能这么盯着华也萱,眼泪猛地流了下来。

    看见华也萱,他就想起来她不久前才说的话。原来她说华也庭向她询问前往密宫的路线,这是在警告他,华也庭就是刺杀月言公主的主谋之一。

    可惜,他反应得太迟了。

    发现戚明漆在哭,华也萱伸出手,在他缠着绷带的胸口和脸上碰了碰:“别怕,你不会死的……我给你用了九黎的药,可以快速止血……”

    戚明漆感觉到脸上有一层厚重的包裹感,又回想起昏迷前,华也庭的最后一道命令。

    他的脸,毁了么……戚明漆心如死灰地想着。

    可他还活着,这已经是万幸,如果不是华也萱将他从火场中拖出来,他可能没有被一刀捅死,但也要被烧死了。

    “血命相连……是么?”华也萱将指尖放在他胸口处染血的绷带上,“你跟厌结成了血命相连,你和他共享全部的命运,所以,他为你分担了致命伤的一半……”

    竟然是这样吗?戚明漆愣了愣,也就是说,现在的厌,也受了不亚于他的伤?

    等到戚明漆恢复了点力气,他指了指华也萱,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华也萱惨淡一笑:“哥哥想利用我九黎之母的身份,以密教发号施令,他控制了镇北大将军,带着他手底下的二万人,杀了皇后、大皇子,将北朝皇宫闹得一团大乱……这会儿,趁着他跑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我就逃了出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戚明漆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跪着一名戴着面具的九黎族人。

    华也萱的双腿还没有完全恢复,行动不便,出行都必须要他人帮忙。要不是带着密教的侍从,她恐怕也没办法独自将戚明漆拖出火海。

    “我看见了,厌带着他的族人,他的手下士兵,向南而去。”华也萱心疼地抱着戚明漆,“小七,不管你现在有多么难过,你都必须振作起来,离开北朝皇宫,去找他。”

    身为九黎之母的华也萱,也拥有了和月言公主、厌一般的,对战祸的预知能力。

    “还有……你一定要去濯空城。”她轻声道,“在星卷长河中,你会发现,你真正的命运是什么。”

    华也萱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对很多事情都不相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中,你不信的那些事,它们真的会发生,所以,在这个世界中,它们是‘合’的存在。”

    戚明漆心里猛地一惊,心跳骤然加速。

    穿进书里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有被人看穿灵魂的感觉。

    华也萱话中有话,她是否真的知道,关于他真正来历的什么事情?她到底在自化自在密教的洗礼中,觉醒了怎样的力量?

    “我会让他送你出宫。”华也萱指了指那名九黎族人,“小七,你曾经那么努力地救过我,想要我摆脱既定的悲惨命运……所以,我也会救你。”

    侍从自地上站起身来,走到戚明漆面前,拿着一件不起眼的粗布麻衣,将他身上破烂的衣服换了下来,然后罩上一件黑色斗篷,等着华也萱跟他说完话。

    “对了,还有一个小秘密告诉你。”华也萱凑到戚明漆耳边,压低声音说悄悄话,“最近我在密教无聊,翻阅了月言公主留下来的书籍,其中就有一本教手势语的书。”

    “我看了上面的手语,发现你用的就是这种,是他教你的吧?”她笑弯了眼睛,“你男人可真是够心机的啊,能看懂通用手语的人本来就不多,他还故意只教你九黎的手语用法,这不是明摆着,让你只能跟他交流?”

    戚明漆呛了一下。

    这真是……从未设想的事情。

    他苦笑一声,满是血味、烟熏火灼和苦涩的嘴里,总算是咂到了一丝缥缈的甜味。

    华也萱朝侍从点点头,那名侍从俯身将戚明漆抱起来,扛在肩上。

    戚明漆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比划:公主,一起走吧。

    华也萱愣了一下,但很快地摇摇头。

    她坐在一根倒塌下来的梁木上,回头望着伫立在大火中的宫殿。

    “父子相残、亲人相杀,制度崩坏……我的好哥哥,让这个端庄华丽的地方,沾染了太多无辜者的鲜血。”她轻声道,“密教的血池,装不下那么多血水,很快,它们就会溃决而出,淹没这座皇宫,将此地变成地狱。”

    “小七,我已经走不了了。我曾经有着摆脱一切、获得自由的机会,但全都被哥哥给毁了。”

    华也萱眼中映照出跃动的火光,她呆呆地望着远处,露出一丝悲悯的笑:“所以,我要陪着我的哥哥,我们要在这个地狱中……共同沉浮。”

    皇宫内外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侍从将戚明漆送出宫,他牵来一匹马,将戚明漆扶了上去。

    “就送您到此处,我还要回去照看公主。”侍从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还望多加保重。”

    戚明漆点点头,他拉过斗篷盖住头和脸,趴在马背上抱住马脖子,借着夜色掩映,在北极星的指明下,只身一人朝着南方出发了。

    厌的军队并没有离开很久,应该很快就可以追上。

    但是在路上,戚明漆发现了镇北军的人马。他稍微想了一下,猜到这大概是镇北军发现厌带人离开,所以跟着追了上来。

    他只得稍微放慢速度,小心避开,以免被镇北军的人发现。

    有了追兵在后,厌的人马走得快了不少。戚明漆一直朝南跑了三天,穿过一座小城,总算在城外十里的平原上,看见了在此临时扎营的军队。

    他将马停在远处,呆呆地远眺,抬手摸了摸裹着厚厚一层绷带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一阵畏怯。

    先前他将绷带拆开来看过,华也萱给他用的药效果奇佳,只是短短两天便愈合结痂,但这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更好——四五道长长的刀痕横过他整张脸,裂口下长出新生的肉,看着十分骇人。

    连他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自己,厌还会认得他么?

    会不会……很嫌弃他?

    戚明漆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汹涌的泪意,牵着马朝营地走去。

    他有点茫然地站在营地外,不知道要做什么。这一路他都想着要早点找到厌,被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才不至于在半途中就想要放弃,最后才能走到这里来。

    可临到要能见到厌了,他却变得害怕、退缩,潜意识里不敢让厌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

    或许,可以暂时先不去见他?

    戚明漆想,反正厌最后的目的地是濯空城,或许他可以先跟着他们,等到进了濯空城,等他去找到天极辰星教,问问他们有没有办法让他恢复,到那个时候再去见厌也不迟。

    他正发着呆,营地外的军士却冲他招手:“你也是城里来的?”

    戚明漆回过神来,走上前去,迟疑地点头。

    “最近看见殿下带着士兵南下,有不少流民跟了上来,想一块离开。”军士漫不经心指了指身后,“去那儿登个记就可以进去了,左转拐角处可以领粥,别闹事,别靠近主营地,其他没了。”

    戚明漆愣愣地点点头,走到军士指的地方登了个名字,还是用的“小七”。他将马拴在马厩,回头看见不远处在发粥,正好感觉肚子有点饿,跟着上去打了一碗热腾腾的粥,蹲在旁边安静地喝。

    不远处,八九个流民凑到一块,一边喝粥一边聊天。

    “听说殿下又一个人跑出去了……”

    周围一片感叹声,有人接话道:“这已经是第十一、十二,还是多少次了?”

    “十六。”另一个人道。

    “每次跑出去杀个几十上百人,带一身伤又被拖回来……”又一个人摇摇头,嘀咕道,“杀得那些人都不敢再追,还是不死心。”

    “听说皇子妃没出来……”有人道,“真是可怜,殿下也真是痴情一片,但现在哪还回得去,能杀百人又如何,后面还有几万人堵着他呢。”

    众人纷纷感慨不已。

    戚明漆在旁边听着厌的傻狗行为,忍不住想笑。但他笑不出来,捧着粥也不太喝得下去了,刚低下头,眼泪就流了出来,落在粥碗里。

    喝完粥,戚明漆依然拿斗篷掩住缠满绷带的脸,跟其他人围坐在篝火前取暖。

    营地里的人都在河边洗漱,戚明漆不怎么敢见人,怕自己的脸吓到别人,等到河边没什么人了,这才悄悄摸黑过去,准备将身上满是血污的绷带洗一洗。

    他没带备用的绷带,穿的衣服太过于粗糙,不适合拿来做代替,只能勉强将身上的绷带反复利用,将就着洗干净再用。

    他正专心致志地跪在河边,就着流水,认真搓洗绷带,这时候,身后丛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闹腾的动静。

    戚明漆惊得浑身一抖,猛地回头想看看什么情况,只见不远处,有几道拉扯、晃动的人影。

    接着他感觉到指间有什么东西滑了出去,再回过来一看,两条绷带都从他手中脱离出去,跟着湍急的水流冲远了。

    啊!戚明漆急得差点哭出来,他趴在河边捞了一阵,却够不到绷带,刚想下河,身后那些人却越来越近了。

    戚明漆只得放弃去捞绷带,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越漂越远,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站起身,快步躲到旁边树后,借着黑暗掩蔽身形。

    为首那个人猛地推开身边所有人,站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地扑到树前,刚好一头栽在戚明漆脚边。

    戚明漆吓得屏住了呼吸,努力将自己往树后缩了缩。

    “去死吧,你们全都去死吧!”他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暴怒地大吼,像是醉了一般口齿模糊,又有些癫狂,“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拦着我……所有拦我的人,全都去死,都给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大家讲一个成语故事,从前有一个人,他在田地里干活,突然跑来一只兔子,撞在他身边的木桩上,死了,这个人没费半点功夫就吃上了一顿烤兔子,大家都觉得这个故事是假的,怎么可能会有兔子这么傻往木桩上撞,但它其实是真的,因为我们的小七只是躲在树后,就有一个傻狗厌撞上来了(?)

    第62章

    戚明漆被吓得一动不敢动,这个时候,只要厌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他露出来的衣角。

    但好在厌确实是喝多了,并没有抬头,而是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向河边,将落在那里的酒壶抓了起来。

    戚明漆听见黎容的声音响起:“我给你处伤。”

    “滚!”厌将酒壶砸了过去,“全都给我滚!我要洗澡!”

    黎容骂了一句:“淹死你算了,省得我费心!”

    厌:“你他娘的先去死!”

    黎容还在骂骂咧咧地跟醉鬼吵架,不过很快的,他就被其他人拖走了,河边终于重归寂静,只听得到厌急促的喘息声。

    戚明漆怕他真喝醉了下水淹死,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厌仰躺在地上,手里拿着酒壶,眯着眼喝一口,然后又往胸口上倒,清洗着伤口上的血水,看着就很痛。

    但他一声都没吭,直到酒壶空了,才抬起手将它用力丢进水里,然后跟着下河去了。

    戚明漆一下就绷紧了神经,生怕厌出什么意外,趴在树后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

    厌下河后并没有走很远,只是靠在岸边,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思考着什么。

    戚明漆站得有点腿酸,他动作很轻地蹲了下来,继续盯着厌的动静。

    过了好久,厌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戚明漆感觉到有些奇怪,这会儿才春天,河水依然冰冷刺骨,下水泡不了一会儿,人就会被冻得受不了,就算厌的身体再怎么好,也不至于泡这么久都没反应吧?

    他正奇怪着,忽然看见厌的身体动了一下。

    然后往水里沉了沉。

    戚明漆被吓一跳,猜测厌肯定是睡死过去了。

    眼见着厌在朝水里沉,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扑过去,双手搂在他胸口处,将人从水里拖了出来,摆在岸边。

    厌紧闭着双眼,睡得很沉。戚明漆伸出手,在他脸侧摸了摸,发现他向来炽热的皮肤冷成一片,嘴唇也没有半分血色,才几天不见,原本光洁俊美的脸上胡子拉碴,看着十分憔悴。

    戚明漆有点难过地低下头,又看见他身上布满了新鲜的伤痕,没有一道是愈合的,几乎每一道都在往外渗着血水。

    其中最严重的那一道,就在胸口正中央,很深,也很长,被水泡得发白,撕裂的肌肉卷着边,跟戚明漆身上那道伤,在完全一致的位置。

    戚明漆忍不住伸手想摸,又怕弄疼他,正犹豫着,厌忽然翻了个身,刚好扑进他怀里。

    “啊?”醉鬼似乎愣住了,不灵光的脑子思索不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戚明漆浑身紧绷,缓缓举起双手,看着厌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气。

    大概是嗅到熟悉的气息,厌忽然眯起眼,露出有点惬意的神色,脑袋搁在戚明漆的腿上,伸手环住他的腰,将整张脸都埋在戚明漆小腹处。

    “你回来了吗……”戚明漆听见厌闷闷的声音,“还是在做梦……”

    戚明漆没法回答,但他稍微放松了一些,手也放了下来,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男人。

    厌还在嘀嘀咕咕:“是梦……不要醒……”

    他摇头晃脑的,似乎想爬起来去抱戚明漆,但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几下,又倒了回去,渐渐地睡死了,手里还紧紧抓着戚明漆的衣服。

    戚明漆既想笑,又想哭,忍不住伸手想抱抱他,但现在的姿势显然不太方便,只得低下头,在他脸侧亲了亲。

    “小七……”

    戚明漆听见厌模模糊糊地叫着他的名字。

    “对不起……”

    他感觉到小腹那一块衣料湿了,手指猛地颤抖起来,差一点就要跟着情绪失控,忍不住想扑进厌怀里。

    就像以前那样,只要在他的怀里,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丛林后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黎里大概是见厌这么久还没过来,有些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在河边,扬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戚明漆连忙擦掉眼泪,咬着嘴唇匆匆站起身,将厌平放在地上,蹑手蹑脚从另一边走了。

    他刚走没一会儿,黎里就从丛林后走了过来,看见在地上躺平的厌,跟身旁黎云无可奈何地对视一眼,两人合力将厌扶了起来。

    厌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重重喘出一口气:“小七?”

    黎里回他:“殿下,您又做梦了么?小七没在这里。”

    “做梦?”厌捂着额头,“不对……不是做梦……他刚明明在我面前……”

    黎里有些不忍心提醒他:“殿下,小七,小七没跟我们一起走……”

    厌不说话了,他慢慢地垂下头,看上去有几分落魄的样子,任由黎里和黎云扶着他往前走。

    等他们离开后,戚明漆才蹲在河边,潦草地将身上血污擦洗掉。洗完后,拿斗篷将整个脸严严实实地裹好。

    营地里大部分人都睡下了,没睡的人将声音压得很低说话,四下都很安静,偶尔响起木柴突然烧得炸开的噼里啪啦声,远处草丛中传来不知名的虫鸣。

    戚明漆回到篝火前,见一位老人还坐在火前发呆,犹豫一下,走过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从火底抽出一根树枝,跟他写:请问哪里可以找到绷带?

    “绷带?”老人愣了一下,思索好一会儿,才低声跟戚明漆道,“恐怕只有医官那里有……你受伤了?可以找医官给你看看,殿下人挺好的,不但分给我们吃的,还让我们有病就找医官……”

    戚明漆写:医官在哪里呢?

    “在主营地。”老人侧身指了指远处,“应该是殿下帐篷旁边。”

    戚明漆谢过他,拢着斗篷起身走了。

    虽然白日里登记时被军士警告过不可靠近主营地,不过戚明漆观察了一番,发现主营地的看守并不严,内部甚至都没有巡逻的士兵,他们主要警戒的依然是外部敌人。

    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戚明漆这才小心地靠近了老人指向的帐篷,留意听里面的动静。

    然后就听见黎容在骂骂咧咧。

    不用想都知道,黎容骂的对象是谁。黎容骂人的花样确实多,可能比他治疗人的医术还要多,戚明漆听了大概有十分钟,就没听见重样的骂法。

    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厌却没有半句回嘴,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戚明漆猜他肯定还在昏迷中,否则早跟黎容吵起来了。

    又骂了很久,戚明漆都听累了,黎容却依然精神抖擞。好在骂声渐渐停歇了下来,黎容猛地一掀帘帐,端着盘子走出去了。

    戚明漆盯着黎容的背影,等他彻底走远后,这才跟做贼似的摸到帐篷门口,左右看了一圈,飞快地掀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厌躺在帐篷中唯一的床上,双目紧闭,身上的伤被处过,用绷带缠了起来,看着总算没有那么骇人了。床头燃着一支蜡烛,他面前不远处摆着一张小桌,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药物、银针、绷带,各种各样的医疗用具。

    戚明漆一眼就看见他要找的绷带。

    他在门口处蹲了下来,借着帐篷内悬挂的兵器、铠甲和各种杂物,掩住自己的身形。

    不知道厌这会儿酒醒没有。

    戚明漆知道他向来警惕,哪怕是在熟睡中,听见陌生动静都会立即醒来。两人在一起后,厌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接受他的存在,后来时间长了,才慢慢习惯戚明漆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要是冒然靠近,说不定会将厌惊醒。

    戚明漆啃着指甲,纠结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想摸自己伤痕累累的脸,又想到如果这张脸叫人看见,对方大概会吓到尖叫起来,甚至喊打着驱赶他。

    戚明漆被这样的想象吓得冒冷汗,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从厌面前拿走一卷绷带。

    别的不需要什么,只要有这一卷绷带就好。

    戚明漆一边想着,一边缩着脑袋,跪在地上慢慢往前爬,尽可能地不弄出半点声音。

    爬了好一会儿,戚明漆有些累了,但又不敢耽搁,生怕黎容很快就回来。他必须赶在黎容回来之前,拿到绷带离开帐篷。

    终于爬到小桌后,戚明漆蹲在阴影里,凭借着感觉伸手去摸,朝左摸了一阵子,又朝右摸了一阵子,总算摸到了绷带。

    正当他准备拿走绷带时,一只手忽然出现,猛地按在他手背上。

    戚明漆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控制住,就要尖叫出声。

    厌本来并没有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但他感觉到很渴,干渴感驱使着他醒了过来,一边咕哝着“酒”,一边翻身在床下摸索,想找酒壶。

    摸索半天也没找着酒壶,他趴在床边,伸长了手继续搜寻。

    又摸了几下,没摸着酒壶,反倒让他摸到了……一只手。

    皮肤微冷、但很光滑的一只手。

    “嗯?”

    厌昏昏沉沉的,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只是下意识抓紧了那只手。

    手的主人却似乎很惊恐,受了巨大惊吓似的用力往回抽,一下子让毫无准备的厌也跟着翻下床,刚好扑倒在那人身上,顺带着将黎容那一堆瓶瓶罐罐全打翻了。

    整个地面一片狼藉,戚明漆吓得浑身都僵了,哆哆嗦嗦地拉紧斗篷,动也不敢动地望着上方,半跪在地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的厌。

    “小七……”厌捂着头,眼神迷茫地看着身下,但他眼前一片昏花,只勉强看得清自己压着个人,以为又是在做梦,“你又来了么……”

    他低头在那人脸侧闻了一阵子,闻到熟悉的气息,知道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便放下仅剩的一点警惕,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完全压在戚明漆身上。

    戚明漆这会儿才稍微回过神来,对着厌又推又抓,想从他身下挣脱出来。但厌显然不怎么清醒,以为梦里的他又在跟自己闹脾气,耍无奈,于是像从前一样,轻轻松松地用一只手,就将戚明漆双手压制在头顶。

    “小七乖……”他模糊不清地说着,“让我亲亲你……我好想你……”

    他低下头,隔着斗篷的一层布料,用力咬住戚明漆的下唇。疼痛感和灼热的眼泪一起浸透薄薄的布料,刹那间塞满了戚明漆空落落,并且惶恐不安的心。

    第63章

    浓郁的酒气熏得戚明漆都快醉了。他一碰到厌的眼泪,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憋不住,从鼻腔往更深处,被沉重的酸涩感霸道地冲击着,以至于眼前一阵阵发黑。

    仅剩的一点意识,让他还知道紧紧抓着斗篷,不给在他脸侧耍酒疯的厌扒开。

    “呼……”厌重重地喘着粗气,似乎有些不满隔着一层布亲他,高挺的鼻尖在戚明漆手边乱拱,试图寻找到可以让他钻进斗篷的空隙。

    戚明漆怕得不行,最后被逼狠了,一着急,抬脚就往厌腰间踹。厌毫无防备,又处于酒醉中,被他这么踢了一脚,还真被踢得往后跌倒在地上,茫然地晃着脑袋。

    趁这个时机,戚明漆翻过身,也顾不得想偷绷带,用双手双脚支撑着发软的身体往前爬,想从这地方逃出去。

    但没爬两步,他的脚踝就被炽热的掌心拢住,再紧紧握住,向后拖去。

    戚明漆还没来得及往后看,厌再次从后面扑了上来,将他给死死压住,低头隔着布料狠狠咬他的颈侧,牙锋几乎刺穿那层布,半陷在脆弱的皮肤中,只差一点,就能咬破皮肤下的血管。

    “啊——啊、啊……”戚明漆惨叫起来,他有种血肉被撕扯掉的错觉,那种感觉让他战栗不止,就好像下一刻,厌要活生生从他颈侧咬掉那块皮肉。

    “乖乖好辣啊……”厌急促地喘息着,含含糊糊在他耳边说话,混杂着酒味和热意的气息熏着戚明漆,原本还只是半红的瞳孔整个都变了色,像是地狱沉积千年的血海,“敢踢我,嗯?把我都踢痛了……”

    他压制着戚明漆,从脚踝往上,用力按压着戚明漆的腿,让戚明漆没办法从炽热的掌心中逃掉。

    戚明漆一边哭着,害怕得要死,一边还想逃,反而让一直被酒意和欲望刺激着的厌更加兴奋,还以为他在跟自己玩闹,两人拉拉扯扯着,最后戚明漆才发现,自己裤子不翼而飞了。

    变态!疯子!禽兽!神经病!

    他委屈地哭个不停,只能在心里痛骂厌,心想着不挨一回,这个死变态也没可能放过他,还不如老实点顺从,说不定可以快点结束,只要不看脸,只要不看到他的脸,别的都可以。

    戚明漆伸手,摸上厌的手臂,这是两人约定的肢体信号。他一直不会说话,每次想换姿势又不好比划,最后就约定了几个动作,当他做出某种举动时,厌就会知道,他想换别的什么姿势。

    好在厌虽然没什么智,但还记得约定。乱蹭的动作停顿片刻,厌稍微直起身,让戚明漆脸朝下趴在地面,低头含着他的手指。

    戚明漆抓紧斗篷,浑浑噩噩地埋着头。被严重挤压的肺腑阵阵窒息性地作痛,身体也很痛,呼吸根本接不上来,眼前一片昏黑,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会昏过去,但是并没有,想从这里逃走的信念异常坚定,支撑着他保持清醒。

    酷刑一般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很久,帐篷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燃起明亮的火焰,几道投在帘帐上的影子乱晃,黎里在外面大喝一声:“谁在里面?”

    戚明漆被吓得浑身一僵,清醒几分后,意识到应该是黎里他们,发现本该只有厌一人的帐篷内,出现了别的动静,误当作有可疑人员闯入。

    但他身上的醉鬼却没有半分危机意识,反而不满戚明漆绷得这么紧,在他颈侧又咬了一口:“放松。”

    戚明漆用手肘推了推他,指着已经亮起来的帐篷外:“唔——”

    厌看都没看一眼,专心致志地亲着他,大概一直都当自己在做梦,只想亲戚明漆,别的什么都不想管。

    黎云在帐篷外高声问:“殿下,里面没事吧!”

    戚明漆急得不行,又去推厌,让他赶紧回答。厌如果还清醒着,估计早将人打发走了,但他这会儿醉得不行,压根不在乎除了戚明漆以外的任何动静。

    戚明漆咬着自己手指发抖,如果厌再没有回应,外面的人说不定会闯进来,到时候,他别说是逃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恐怕还得社死……

    帐篷外,黎云跟黎里带着四五名士兵,每个人都将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帘帐,仔细留意听帐篷内的动静。

    “是在打架么?”黎里压低了声音问。

    “有点像。”黎云迟疑一下,“又有点不太像。”

    “那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

    手下士兵们面面相觑。

    放在平时,他们断然没有胆子敢闯进厌休息的地方,但这几天不一样,厌一直在喝酒,喝疯了就跑出去杀人,谁也不知道他醉酒后,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又担心万一真的有刺客,喝醉的厌没有招架之力。

    “猜拳吧。”黎里伸出手,“谁赢了谁拿主意,谁负责。”

    “不用猜了。”黎云拍开他的手,“我拿主意,我担责。进去看看,除了我们几个,现在不管是谁出现在殿下帐篷内,都不应该,就算不是刺杀,也不应该……”

    黎里对他的话深以为然,拔出刀拿在手中,抬手招呼其他人分散开,从不同方向靠近帐篷。

    黎云和黎里走在最前,黎云用刀挑开帘帐,厌沉重不稳的呼吸声越发明了。二人对视一眼,更加印证了先前的担忧。

    黎云将火把从外面拿了进来,一群人跟着涌进帐篷内,四五把雪亮的刀猛地抖开,围了半圈。黎里大喝一声:“什么人!”

    戚明漆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瘦削的身体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厌从身上掀倒在地,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飞快缩进角落里,几乎蜷缩成一团。

    他赤裸的双腿根本没地方藏,只得仓促环抱在双手下,紧紧地缩着,借着衣服非常勉强地掩盖住,脚踝和脚背却还在外面。

    黎里眼前一片眩晕,他没看见缩在角落里的人长什么样,只看见露出的脚踝和脚背上大片淤青,喃喃道:“这是什么情况……”

    满地的狼藉,这、这强……现场一样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饶是黎云这种向来沉稳有主意的人,好像也被这个场面给震撼到了。他看了看角落的人,又僵硬地转动着脑袋,看向仰躺在地上、大剌剌露着胯的厌。

    所有人都沉默了,火把在手中跳跃燃烧着,帐篷内安静得诡异。

    戚明漆这几天一直都提心吊胆着。自从北朝宫廷生变,他被华也庭捅了那一刀、看见那么多天极辰星教的人为了保护他而死,又被毁了脸,差点烧死在火里,他就再也没有闭过眼,一闭上眼,就是令人恐惧的景象。

    后来追着厌的军队跑出来,却迟迟没有追上,让他本就惶恐不安的心,越发焦灼、无助,神经几乎紧绷到了极点,要不是抱着一定要去找厌的念头,他大概没法支撑着走完后半段路。

    但是,找到了厌,他依然畏缩不前,怕被看见毁掉的面容,怕在那个最爱他的人眼睛里,看见憎恶和嫌弃。

    每一桩、每一件,这一路的全部经历,就像压在他身上的沉重巨山,让他喘不过气来,恐惧的阴影笼罩在头上,始终挥之不散,紧绷的神经再也不能经受更多的压力,但是身体感受着厌带来的痛楚,还有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羞耻感,让他终于崩溃了。

    戚明漆将头紧紧埋在膝盖间,张开嘴呜咽着哭了起来,全身都跟着微微抽搐起来,悲伤和委屈跟洪浪似的,冲垮内心那道勉强筑起的临时防线,溃决而出。

    帐篷内只有戚明漆悲伤的抽泣声,黎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没有什么话适合在这个时候说。

    这时候,厌满脸痛苦地捂着脑袋,从地上坐起身。

    他听见戚明漆的哭声,抬头看了一眼角落处蜷缩着的人,露出有点懵的神色,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眼底恢复了几分清明。

    厌终于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瞳孔中的血色消散了不少,但暴戾瞬间涌上眼睛,瞪着周围跟傻掉了似的士兵们,咬牙切齿地吼:“全都给我滚出去!”

    所有人都忙不迭往帐篷外挤,不等人全部走掉,厌就从地上跳起来,抓过床上的毯子裹在戚明漆身上,将他从角落里抱出来,不住地安抚着:“乖,不怕了,不怕了……”

    戚明漆还是紧张得不行,手指紧紧攥着斗篷,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发麻发软的双腿也绞紧蜷缩着,被厌用手掌抚摸了很久,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疼么?弄疼了?”厌将他抱到床上,心疼地低头亲了亲他,“对不起,我以为我还在做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你真的回来了……”

    见戚明漆哭得这样伤心,厌这几天一直被积藏的担心和痛苦,也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来。他低下头,跟戚明漆额头相抵,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莓事吧(望天

    第64章

    “伤口出现在我身上时,我就知道你出事了,可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活着、还是……”厌痛苦道,“那个时候,我昏了过去,镇北军从后面追来,他们只能带我离开。等我醒来后,我想回去找你,所有人都在拦着我,不让我回去……”

    他伸手想去抱戚明漆:“没有不要你。”

    离开皇城很远后,宫里逃出来的探子才追上他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厌才得知那晚发生的所有一切。

    他从未想到过,华也庭竟然会有这样大的能耐,控制着符铭和他手下两万兵,设了一个环环相扣的局,连他也被算计进去,最后达成让北灵帝与大皇子父子相残的目的,致使朝纲混乱,整个皇宫被搅得天翻地覆,从而让密教有了机会,从暗角中走向政治舞台。

    他更没有想到,华也庭心思缜密如此,竟从天极辰星教对小七不同寻常的态度中看穿,小七对他们极为重要,从而猜出,小七很可能与天极辰星教要找的大教宗,有着什么必然联系,为了不让天极辰星教对他的关注被分走,要置小七于死地。

    又为了杀死小七,甚至残忍杀害所有保护他的天极辰星教教众……

    厌满心颓然,在华也庭步步算计时,他只想着,要如何带大家一起离开。如果他再谨慎一些……恐怕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戚明漆却不要他抱,这会儿虽然哭得没那么厉害了,但还是在默默流着眼泪。他卷起毯子,往床最里面滚,几乎在狭小的角落缩成一团,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把伤口藏起来独自舔舐。

    厌被他哭得心里又酸又疼,忍不住凑到角落去抱他,伸手隔着毯子很轻柔地抚摸他,亲吻他露出来的发顶,让他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熟悉的气息和触碰,让戚明漆终于找回了安全感。他好像浸泡在一池温热的泉水中,渐渐地被舒适和困倦席卷,受惊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稍微松懈下来,意识似乎也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但他还记着要捂着脸,不让厌看见。

    过了许久,厌终于没听见他哭声,猜他应该是哭累了,这会儿才是最好说话的时候,不管是哄他,还是亲他,他都不会情绪激动地反抗。

    于是厌伸出手,将人从角落拽出来,搂在怀里,扒着衣服想看看他身上的伤。

    本来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戚明漆一下惊醒了,他的后背抵着墙壁,手脚一起推搡厌,试图把他从身边推远,并且将身上衣服连带着斗篷一起紧紧攥住,不给他任何机会可以掀开。

    厌回想起先前醉酒时,戚明漆也是这么按着盖在脸上的斗篷,不让他看,更不让他亲。

    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逸散开密密麻麻的酸楚。厌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他退开一些,问:“脸怎么了?”

    戚明漆攥着斗篷的手一僵,接着很明显地颤抖起来,身体又一次恢复到保持警惕的绷紧状态。

    厌看他这副反应,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心脏猛地缩紧了。

    再一细想,他几乎立马就想清楚了来龙去脉——华也庭看透了天极辰星教对小七的重视,所以在对小七动手的时候,为了斩草除根、不给天极辰星教找到他的机会,就要划烂他的脸,要他做一具无名尸。

    厌咬紧了牙齿,力道大到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放在戚明漆脚边的手也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偾张。

    他克制不住内心滔天的怒火,恨华也庭,也恨自己。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是亲自陪着小七去天极辰星教,只有这次,唯一的一次,他自信满满,皇宫不会有任何威胁,只要等他安顿好军队离开,他就回去接人,他们就可以一起离开,去南方……只有这么一次,就让华也庭抓到了机会!

    如果他没有这么大意,哪怕是多派两个人跟着小七,也不至于、不至于……

    厌痛苦地低下头,额头抵在戚明漆膝盖上,仿佛在向他无声赎罪。

    他曾经发过誓,要一直对小七好,要保护好小七,可是他没能做到。他总是告诫小七远离华也庭,但他自己却没能阻止华也庭伤害小七。

    “你恨我吧……”厌低声道,“说一千次、一万字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弥补你受到的伤害……”

    “但是,我真的好担心你。”他的声音有些哽住了,“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戚明漆又放松了一些,他迟疑地望着厌,想到他的眼泪,又想到他胸口的那道伤,慢慢地朝他伸出手去。

    厌抓住他的手,将他带进怀里,不给他机会再往墙角逃。

    “我看看你的伤。”厌压着戚明漆的双手,声音忽然变得蛮横、霸道,“你不能永远躲着我,你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我的,每一处不是我亲过、舔过的,就算是伤了,毁了,也是我的,我也全部爱着……”

    戚明漆嗓子一哽,差点又哭出来,这怎么还带耍赖的!

    他在这件事上异常固执,厌差点拗不过他,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戚明漆确实被逼急眼了,忽然找准一个时机,一口咬在厌的手腕上。

    厌立即发出一声吃痛,他怕伤到戚明漆的牙,忍着松了手,让戚明漆找到间隙爬下床去,从床边抽出他的剑,指着自己,大有一种他再敢碰自己,就要自尽的架势。

    “别——”厌吓得肝胆欲碎,大喝着阻止他,“我不看了,我不看就是了,你把剑放下!”

    戚明漆咬着嘴唇瞪他,似乎不怎么信他说的话。

    厌抬着手,隔空做出安抚的动作,像在跟受惊的小动物周旋似的:“我出去,我现在出去好么?我让黎容过来,他是大夫,让他给你看看,好不好?”

    戚明漆没反应,但也没打算把剑放下,厌露出有点无奈的神色,面朝着他,慢慢地从帐篷退了出去。

    等帘帐放下后,戚明漆才把剑也放了下来,搁在膝盖上。

    厌这次说到做到,果真让黎容过来了,自己没有进来。

    黎容一进帐篷,看见戚明漆坐在床边,面露吃惊:“你还真是个……奇迹。”

    戚明漆低着头,双手手指绞在一起,显得很不安。

    黎容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捡了捡,拿到一旁清洗,过后才回到戚明漆面前,放缓声音:“我听说了,你的伤……应该在胸口,脸上还有是么?我先看看……”

    戚明漆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见他的伤,但黎容是大夫,怎么也得给他看看……纠结半天,戚明漆很迟疑地点了点头,抓着斗篷的手指也稍微松开一些。

    黎容暗地里松了口气,走过来,帮着戚明漆解开斗篷。

    当那张布满伤痕的脸暴露在火烛的光亮下,饶是黎容见过再多生死病伤、疑难杂症,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强忍着不露出异样神色,免得吓到戚明漆,手指在已经结痂的伤口旁抚过,沾了一点上面残留的药物,放在嘴里尝了尝。

    “有人给你用过药?”黎容有些意外,“还是九黎的药……”

    戚明漆点点头。

    黎容往他喉咙下看:“那这道伤,应该也用了药?”

    戚明漆继续点头。

    黎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我给你仔细处一下伤,再上点药,用绷带包扎起来,这样可以吗?你总是裹着斗篷,也不太方便……”

    戚明漆同意了这个提议,然后又望着黎容,想问他脸上的伤有没有可能恢复。

    黎容看出他眼中的询问,迟疑一下:“我可以尽量缓解,但是,做不到完全恢复到没有一丝痕迹的状态……伤口太深了,就算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没有办法做到。”

    戚明漆有些失落,但想到可以缓解,又觉得心里稍微有些安慰。

    黎容不再说话,低头专心为他处伤势。等到弄完后,戚明漆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他被恐惧和紧张折磨了太久,已经到了极限,以至于等不到黎容收拾好离开,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困倦地闭着眼。

    黎容见他睡着了,拿着自己的东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刚一撩开帘帐,就看见厌盘腿坐在外面的空地上,抬头看他一眼。

    厌张嘴无声问他:怎么样?

    “睡着了。”黎容蹲下来,压低声音跟他道,“你猜得没错,脸上有伤,还很严重,差点就要认不出来人那种。”

    厌皱紧眉,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眉眼间露出很明显的阴鸷、暴戾。

    黎容怕他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劝了一句:“他现在最怕的,应该是被你看见脸,你就别老想着要去看,到时候真把人吓崩溃了。”

    “用不着你说。”厌冷冷地回他。

    黎容轻哼一声,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一抬头,望见远处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斑,顿时愣住了。

    厌察觉到他的反应,跟着抬头朝前一看,也是一愣。

    地面被悄无声息,但颇具力道的脚步轻微震颤着,守备森严的营地中,忽然多出了一群不速之客。起先,厌以为那只有十余人,每一个都是黑袍批身,在黑暗中人影涌动,步伐整齐地朝着他们走来,后来,他才发现,那并不止十个人,而是更多,可能有几十,也可能上百。

    有五人走在最前,在那修长垂下的黑袍上,属于脸部的位置,只有一片幽深的黑雾,而在黑雾之中,星辰的光芒静谧地闪耀着,与那亘古不变的诸天繁星,几乎有着同样的形态。

    黎容满脸惊愕,不明白这些人是何时,又如何做到无声无息地进入营地。这太可怕了,假如这些人是刺客,那么整个营地的人,可能都无法幸免于难。

    厌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动声色地坐着,只是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摸不远处的兵器。

    很快,“星辰”靠近了。

    厌转头跟黎容对视一眼,手中兵器握紧、又松开,直到那些人在离他们数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星辰的光耀越发灼目,让人难以忽视。

    “辰星为引,照我寒夜。”五人当中,最中间的那人缓缓开口道,“天极辰星教,拜会殿下——”

    所有人同时举起右手,按在胸口的位置,朝厌,和他身后的帐篷,低头行礼。

    第65章

    如果要用什么词语形容前二十年的生命,那应该是“乏善可陈”吧。

    身边的人来去匆匆,却没有谁会为他留下来。有人会投来善意的目光,有人会投来不善的目光,但最多的,还是麻木、陌生的眼神。

    这份孤寂在成年工作之后,变得尤为明显。

    戚明漆睁开眼,第一眼看见打着吊针的手背。他茫然地抬头四望,发现自己坐在医院诊室外,吊瓶中的药水还剩下一半,走廊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很匆忙。

    他按着额头,忽然想起来,这次他到某个偏僻村庄测量堤坝上游的蓄水池,误喝了脏水,上吐下泻好几天,最后不得已进了医院,正在输液。

    手机上没有任何一条来自他人的问候。戚明漆点开屏幕,随手翻着为数不多的app,最后还是打开了小说app。

    他找到特别关注的小说《诸天星命》,想看看作者有没有更新。

    首页显示有更新。戚明漆点进去,翻到最新章,发现并没有小说章节,只有一整页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读者老爷们,大家好,今天来是想跟大家说一声,这本文我可能写不下去了。

    除了三次事情比较多,精力有点更不上,不想写下去的原因,还是在我自己吧。

    并不是因为数据太冷,没人看,所以不想写了,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

    之前安排男配白厌上线,我说要他跟男主卖腐,其实不过是赌气干的事,但我真的想要塑造这么一个角色。

    我知道大家喜欢的主角,应该是那种生而不凡,命格强大,出生后身份尊贵,自己有勇有谋,很受身边人欢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大堆人自愿追随他,在实现自己璀璨人生的路上,也能拯救他人的命运。

    可也有这么一些人,他们可能生来就不受待见,性格恶劣阴暗,喜怒无常,甚至偏执扭曲,总是在制造麻烦,不光在小说中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就连读者也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可是我想写的正是这么一个人,他可能阴暗古怪,但那其实是有原因的,他可能性情恶劣,但他重感情,爱憎分明,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一直承受着他人的诋毁和误解,永远在背锅,所以很讨厌看见别人遭受这样的经历,如果看见有人被污蔑,他会主动出手相助。

    虽然普通,但也不凡。

    当我将关注力放在他的身上时,就不忍心写出他接下来的命运:在疯狂中失控杀死自己唯一的亲人,月言公主,又控制着皇帝把持政权,迫害朝臣,大肆推行自化自在密教邪法,致使上北朝国力衰弱,最后被下南国攻破,自己也烧死在大火中。

    可我如果不这样书写他的命运,我就没办法继续写男主的命运,所以,这本文我也办法继续写下去了。

    很抱歉亲口告诉大家这一切,但是,这是我的选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下一本再见!(抱拳)】

    戚明漆仔细读完了作者的话,他放下手机,抬头望着吊瓶中滴落的药液。

    很奇怪,心里好像并没有特别大的波动。

    并没有过去那种因为对男主狂热,所以不希望作者断更烂尾的想法,反而很平静,就像有一片落叶飘到水面上,会泛起层层涟漪,但随着涟漪往外扩散,那片落叶带来的影响,终究会消弭沉寂。

    他点了下屏幕,发现还可以翻到下一页。

    奇怪。戚明漆愣了愣,这已经是最新章节,为什么还可以继续往后翻?

    等到下一页加载出来,他看见了页面最中央写着四个字——

    【来濯空城】

    来……濯空城……什么……?

    戚明漆感觉脑袋跟被针扎了似的疼,当他想抬手捂住脑袋时,身体又好像在剧烈晃动,晃得他胃里一阵不舒服,有种想吐的冲动。

    “啊——”戚明漆忍不住叫了一声,伸手抓住枕头,总算勉强稳住身子,眼前也跟着清晰起来。

    意识越发清醒,戚明漆这才看清楚,他伏趴在床内侧,床头燃着一盏黯淡的烛炬。有人压在他后背上,两层相贴的皮肤间,连着粘稠滑腻的热汗,让他感觉不是很舒服。

    “醒了?”厌将他戴着耳坠的那边耳朵舔得湿漉漉,声音又低又哑,“跪好。”

    戚明漆感觉屁股被打了一巴掌,他红着脸在被子里拱了拱,厌的手臂仿佛铁蒺藜,牢牢箍在他腰间,让他只能在范围很小的空间中活动。

    戚明漆低下头摸了摸脸,绷带还好好地缠着,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抬头去直面厌,只往被子里缩头。

    然后屁股又被扇了一巴掌。连着两次,厌并没有收着力道,戚明漆被扇得吃痛,哼声中带着不满,接着被厌伸过手来,用力捏住下巴。

    “惯的你。”厌似乎在冷笑,语气很不开心,“舌头伸出来亲嘴。”

    舌头被掐着的感觉并不是很好。戚明漆懵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睡着前,厌还是一副恨不得给他掏心掏肺的态度,怎么一觉醒来,他就变得这么鬼畜了?

    但身体早已习惯厌的抚摸,戚明漆早先就有些察觉,他对厌的接近好像越发敏感,只要厌在身旁,他总是控制不住脑子乱想,又很想要,这会儿被伺候得正舒服,生不出什么拒绝的想法。

    不过,他的乖顺和妥协并没有换来厌的怜惜,厌的心情好像很差,或者不能说心情差,他只是在以某种方式,确认对戚明漆的占有权。

    戚明漆忍不住发出不舒服的娇声:“……呜……呜呜……”

    厌轻声笑起来,依然用从后方抱着的姿势,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乖乖,你得庆幸自己还说不了话……不然,这座帐篷可不隔音,外面那些天极辰星教的人,全都要听见你的叫声了。”

    他恶劣地在戚明漆耳边笑着:“他们来了好多人。”

    什么?天极辰星教的人?

    戚明漆被吓一大跳,虽然不太明白天极辰星教来人做什么,但他的关注力放在了“外面很多人”上。

    “对了,”厌神神秘秘的,在他耳边道,“有一个特大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戚明漆一下子就期待起来了,是天极辰星教找上门来,他的脸有治了么?

    厌不紧不慢道:“好消息就是……终于甩掉那群老东西,我可以泄身了。”

    戚明漆:……哈?

    吊着他这么半天,就为了说这个?

    “你那是什么眼神?”厌看出他眼中的失望,不爽道,“以后就可以喂饱你了,难道你不该开心一下?”

    戚明漆:……这种事情就不需要特别开心一下了吧!

    可恶,该死的作者,你用了这么多形容词描述男二,怎么唯独就少了“变态”二字呢?

    (作者:嘻嘻,床笫间的事,怎么能叫变态呢?)

    戚明漆在心里骂了好几句死变态,不乐意让厌这么抱着,挣扎想从被子里爬出来。

    厌坐起身,抱他起来面对面地坐着:“要这么抱?”

    戚明漆本来的想法是不让他碰自己,但这么跪坐在他腿上,挣又挣不开,动几下就累得慌,索性懒得动了,将下巴放在厌的肩上,像个猫似的乖乖偎在他怀里。

    这样的氛围本来还挺温馨美好,除了……厌的手一直放在他肚子上摸来摸去。

    完了还低声问:“喂饱了嘛?”

    戚明漆不想这个死变态,抬手就要挠他,被厌一把抓住手腕,按在身侧。

    “迟早把爪子给你剪了。”他冷笑道,“到时候,喂多少,那还不得我说了算。”

    戚明漆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困意又上来了。

    但厌似乎还想跟他说话,将他推开一些,抬起他的下巴:“乖乖,先别睡,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戚明漆眯着眼沉默好一会儿,才抬手在他掌心中写:公主。

    “是……华也萱救了你?”厌有些意外,但没有超出意料,“那她没有离开么?”

    戚明漆摇头。

    厌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你真是……不管是谁,第一次看见你,都不会将你当回事,都不会认为,你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吧。但是,你总是会给人意外,总是在创造意想不到的奇迹。”

    戚明漆让他说得心头有些发堵,忽然又想起自己疮痍的脸,忍不住抬手想摸。

    厌却按着他的手:“别碰。”

    他将戚明漆整个抱在怀中,像是要小心地藏好:“我们离开这儿,等到安顿好之后,我就带你到处寻医,不管需要多久,我都会治好你。”

    “我一直都爱着你。”他低下头,隔着绷带亲吻戚明漆,“这句话,永远都不会改变。”

    戚明漆鼻尖一酸,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治不好,也没有关系。”厌捧着他的脸,“反正,也不用给别人看,只给我一个人看,只有我能看到你……”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期待:“这样的话,以后你就完完全全的,独属于我一个人了,我要把你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你也只能看见我……”

    戚明漆呆了呆,最后忍无可忍,抄起枕头揍他。

    不是,这都能让你找到机会变态一把?!

    第66章

    厌让人打来热水,亲自给戚明漆擦干净身子,换上先前打包带出来的衣裳,让他坐在桌子旁。这些衣服都是上等的好缎子裁制的,哪怕戚明漆穿戴不是很端庄,也跟这简陋凌乱的军营看着格格不入。

    戚明漆蜷坐在椅子上,朝厌比划:天极辰星教的人来做什么?

    厌没说话,但眼神显然变得不爽起来。

    帘帐忽然被人从外面撩开,黑衣的教司擅自入帐来,向戚明漆和厌二人点头行礼。

    “谁准你进来的?”厌没好气地质问,“万一我还没办完事呢?”

    办、办事……

    戚明漆脸红了,伸手扯他衣袖,想让他低调一些,别在外人面前说这种事。

    教司微微颔首:“殿下大可放心……我们心中有数,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事情。”

    厌瞪着他,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怀疑这个黑团在暗戳戳嘲讽他,把戚明漆按在床上胡闹,耽搁他们见面的时间。

    教司却跟没看见他眼神似的,径直走到戚明漆身旁,单膝跪下来,长长的黑袍垂在地上,低着头道:“在下是现任天极辰星教教司长,天星十六教司之首,同时代行大教宗部分职责……你叫小七么?”

    戚明漆点头,摆动着双手,想让他站起身说话。

    教司长却不起身,微微点头:“上北朝宫中第八教司之死,我们在命灯熄灭时,就已经得知,此乃天命之所归,你也不必过于介怀,此事错不在你。”

    戚明漆神色黯了黯。

    就算很清楚这并不是他的错,可天极辰星教算上那位教司,数十人,除了他,全部被先杀后烧,都是为了保护他,让他怎么能不伤感。

    “此事我们也有过失……没有及时解读出星卷长河中的指引,派出人手来保护你。”教司长淡淡道,“这是我等的失责。”

    厌坐在旁边桌子上,伸手捏了捏戚明漆嘴角:“乖乖七,我帮你骂他们几句,你不准再哭哭着脸。”

    烦人。

    戚明漆气恼地将头转开,干嘛老是在外人面前动手动脚的。

    他盯着教司长的面部,那里只有一片朦胧的黑雾,辰星在当中闪耀,慢慢地比划:你们是来找我的?

    厌看着两人,忽然有些得意地插话进来:“是不是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想知道吗?求我告诉你吧。”

    “是。”教司长淡淡地笑了,“这是九黎的手语用法吧?早些时候在外游历观星时,不才了解过一些,勉强能看懂。”

    厌:“……”

    他气得咬着牙慢慢磨,跟个妒夫似的,臭着脸闭嘴了。

    戚明漆看他吃瘪,忍不住笑起来。厌看他一眼,拿眼神警告他:你给我等着。

    戚明漆很轻地“哼”了一声,收起笑意。

    “星卷长河中出现了明晰的指引,让我们来到此地。”教司长的头部微微晃动着,“你是我们要找的人,是星卷长河要找的人,小七,跟我们去濯空城吧。”

    戚明漆露出有些吃惊的神色,他第一反应,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厌。

    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露出一丝笑意,而后朝教司长道:“先给他看看声音。”

    教司长给戚明漆把过脉,将他的手放回到膝盖上:“先前的治疗虽然差了最后一步,但影响并不大,正常来讲,你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了。”

    戚明漆呆了呆,指着自己喉咙,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说不了话。

    “可能是长期未说话,让你无法立即恢复到正常说话的状态。”教司长道,“多尝试开口说话,等到适应后,应该就能慢慢地正常交流了。”

    这番话并没有让戚明漆感到安慰。如果该做的都做了,他还是无法说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戚明漆垂下眼睑,默默地坐着,神色变得低落。

    他感觉自己像个残缺的、不完整的人。

    穿进这本书里来之后,他就没能开口说过一句话。先前不行,现在也不行,以后……说不定还是不行。

    现在脸还毁了。

    哪哪都是残缺不齐的。

    他将双手攥在一起,刚要绞紧手指,就被厌按住了,然后将他一只手抓进掌心。

    “那个呢?”厌盯着教司长,拿眼神示意他,“那个,不能解除吗?”

    教司长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厌说的是什么,片刻后才答道:“百无忌死生替命术么?这个术法,只要小七自己在心底拒绝认同那人,就会失效,回濯空城后,我们会为他彻底解除。”

    厌沉思着:“那就是说,现在应该已经失效了吧?”

    华也庭那家伙,伤小七这么深,小七心里没可能还会心甘情愿为他替命。

    “这不好说,因为法术仍然存在着。如果殿下是打算对那人动手,我会劝你稳妥起见,等到我们解除法术后,再放手去做。”教司长道,“如果殿下实在等不了,我这儿有一种法术,可以暂时切断‘替命’的效果。”

    他看着戚明漆:“据我所知,小七跟殿下,你们二人之间有着‘血命相连’吧?如果施展这种法术,这个同时也会被暂时阻断。”

    戚明漆满脑门疑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厌摸着他的脑袋安抚:“可以持续多长时间?”

    教司长道:“六个时辰。”

    “够了。”厌放下手,“到时候我让你……”

    他刚一抬头,忽然看见帘帐后露出黎里的脸,神色仓促,似乎有什么急事。

    厌从桌上跳下来,在戚明漆脸侧亲了一口:“我出去一下。”

    黎里沉默不语地低着头,将厌引到离帐篷很远的地方,斥候正跪在地上等候。

    “殿下。”虽然知道这个距离,戚明漆没可能听得见,但黎里还是压低声音,“斥候来报,说是……华也庭亲自带人追上来了,现在在梁王封地的一座小城。”

    他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厌的反应。他们都很清楚,要是让厌听见华也庭追来,肯定会失控失去智,所以,黎里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如实禀告。

    但如果不说,到时候让厌知道,遭殃的就是他们了。

    思来想去,黎里还是说了。

    厌怔了一下,在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后,他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戾、暗沉,舌尖抵在牙齿上,渐渐地咂出一点血腥的味道。

    他一字一句问:“哪个方向、离这儿多远?”

    黎里咬了咬牙:“西北,二十三里。”

    厌的笑容中生寒,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戚明漆所在的帐篷中,将教司长拖了出来。

    “你现在就用那个法术……”厌在教司长面前低声道,“把人给我看好了,再让他出一丁点差错,我就去濯空城,把你们天极辰星教整个端了。”

    教司长微微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厌要去做什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厌松开手,也没再进帐篷跟戚明漆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入旁边武器营,拿过弓箭挂在身后,将长刀短剑别在身侧,最后又拿起一柄长枪。

    黎里跟上来,吃惊道:“殿下!”

    “闭嘴。”厌语气不善地低喝,“去牵我的马来。”

    武器营外的士兵立马跑开,去牵他的战马。黎里连忙道:“殿下,让我们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厌将长枪握在手中,从营帐中走出来,目光比他手中武器的锋刃还要冷,“谁都别跟着。”

    黎里瞠目结舌:“一、一个人?殿下,这太危险了!”

    厌不耐烦地挤开他,大步朝前走去,不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声。这匹战马性格暴烈桀骜,就跟它的主人一般,血液中跳动着不安、狂躁的因素,渴望在战场上冲锋,沐浴鲜血。

    普通士兵几乎拉不住它,好在厌及时走了上来,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黎里扑过去,单膝跪在马前,拦着厌不让他走:“殿下,我们跟你一起去!”

    厌拉扯着缰绳,驱使战马后退,然后摘下弓箭,一箭射在还想跟着上前来的黎里脚边,拦住了他的前行之路。

    “谁都别跟着——”他的面容渐渐变得有些扭曲,瞳孔中也慢慢被血红侵蚀,“滚回去,给我好好保护着他,你们给我听清楚了,要是有谁想要伤害他,必须先从你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种事情就算厌不说,他们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黎里担忧的是,华也庭那边人多势众,他自己肯定被很多人保护着,厌这么单枪匹马只身前往,只怕凶多吉少。

    可跟着厌这么久,他们早已了解自己主子的脾性。但凡厌下定决心的事情,断然没有更改的余地。

    黎里忧心忡忡地望着厌策马远去,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将小七好好保护起来。

    朝着西北疾驰近两个时辰后,厌看见了那座小城。

    他一直奔驰到城外空地,这才勒马停下,将手中长枪猛地钉入脚下土地中,而后吸气沉息,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喝:“华也庭——给我滚出来——!”

    城墙上寂静了片刻,而后城头猛地燃起烽火,一道接一道,最后连成一片,将整个城墙全部照亮,士兵吹响号角,沉重的警戒声划破夜空,将这座城市从睡梦中惊醒。

    厌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号角声停息,城头响起一片兵器相接、铠甲摩擦的声音,数十名手持长弓的弓箭手探出头来,每一个人都将箭搭在弓上,整整齐齐地指着暴露在空地上的厌。

    这时候,华也庭才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身后。

    他居高临下地低头,眼神轻蔑俯视着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上拿着剪刀拆箱子,思考剧情走神给手上戳了一刀,不过只出了一点血-▽-所以说,拿危险物品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走神

    第67章

    “你来做什么?”华也庭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

    厌将长枪拔出:“取你的狗命。”

    战马似乎察觉到他血管下淌动的暴烈搏动,也跟着不安分地踢动马蹄,在空地上旋转打圈,鼻腔中喷出炽热的吐息。

    华也庭笑了一下。他的身后站着梁王,身披重铠的符铭站在旁边,城墙上站满了箭在弦上的弓手,而厌站在城下,孤身一人。

    他看着厌,就像在俯视一条无能狂吠的野狗,犯不着过多计较,但人的心态就是这样,偶尔会发贱,想玩弄看起来处于劣势一方的生物。

    华也庭温声和语:“厌殿下,你想拿什么取我的命?”

    他露出一丝微笑:“你当这儿还是北朝宫廷?你以为现在的上北朝,还是供着你,纵容你随便发疯的上北朝?”

    “不,可以做主的人,已经换了。”他被自己的话说得兴奋起来,“我们两个人的地位,也该换了!”

    从皇子跌落云端,变成上北朝的质子,数年的为质生活,在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饱受冷眼和凌辱,让华也庭压抑了太久。他渴望着重新夺回权力的这一天,不管夺回的到底是下南国的权力,还是上北朝的,都无所谓,只要权力在手,他就能够安心。

    “我没有在和你说地位的事情。”厌将枪尖指向他,“华也庭,你心狠手辣,机关算尽,多次谋害我的亲人。你早先害得小七失声短命,现在害他差点死去,面容俱毁。”

    “我之所以独自前来,正是因为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我要一个人跟你清算,不需要旁人插手。”他盯着城上的华也庭,瞳孔中跳动着血红,“卑劣小人,滚下来,跟我决斗——”

    ……小七没有死?

    华也庭呼吸一滞,瞬时间有些走神。但他很快定下心神,面色沉郁地盯着厌。

    无所谓,没死成,那就先杀下面这个疯子。

    等到厌一死,他手下士兵必成一盘散沙,到时候再追杀也不迟。

    华也庭阴冷地微笑:“要我下来?可以啊。”

    他凌空指着厌:“你先站在那里,不准动半步,让我手下最好的弓箭手射你一箭,如果你还没死,我就——如、你、所、愿。”

    厌拽住缰绳,让战马停下走动,毫无畏惧地回道:“可以,射啊。”

    当看见他真的一动不动停在原地,华也庭却没有因此感到放松,反而被不知名的焦躁占据住心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生死的关头,你还是没有半分恐慌?

    为什么,会有人就这么不惧生死?

    这难道就是不被命运玩弄的强者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凌冽的锋刃,会把命运设在脚下的一切障固,全部破除!

    到底还有什么事,能让这个疯子失控,暴露出软弱的一面?

    啊,对了,是小七吧?

    华也庭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该直接对小七动手,该把小七抓起来,让他成为拴在厌脖子上的枷锁。

    只可惜此时才反应过来,已经为时过晚。

    华也庭沉着脸,抬手招来最优秀的弓箭手,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听罢命令,弓箭手点头,毫不迟疑地取箭搭在弓上,对准下方空地上的厌。

    当准备工作完成后,他拿眼神请示华也庭,得到肯定的点头后,便专注地盯着厌,持箭之手倏地松开——

    箭头的弧光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白芒,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啸声,那支箭射向厌,被巨大的推力钉进他的身体,穿透颈下的锁骨,霎时在皮肉上爆开一朵血花。

    锋利的箭头几乎擦着气管射穿身体,厌抬手抓住箭羽,消掉箭身的余力,即便如此,整支箭还是有小半穿过身体,被鲜血染红的箭头在后背露出。

    厌抬头,张开嘴笑了起来,他一笑,鲜血就从嘴里涌了出来,将一口牙也染得血红,如那双瞳孔一般,就连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恐怕都不及他这般可怖。

    “我——没——死——”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一边笑,一边从口中淌出更多血。

    “——该——你——了。”

    教司长收回手,当那道白光在戚明漆眼前抚过,术法已成,不管是为华也庭替命,还是与厌血命相连,再也没有任何伤害,会向他传递了。

    但不知为何,戚明漆却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他在帐篷中坐了一会儿,比划着问教司长:厌去哪里了?

    教司长沉默许久,才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去做他命中必须要做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戚明漆皱皱眉,又一次比划: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教司长再度沉默下来,不过这一次,他似乎不打算再回答什么。

    又等了许久,戚明漆终于按捺不住,他站起身,离开帐篷,寻找黎里,或者黎云。

    黎里就在帐篷外不远处,远远看见戚明漆投来的目光,他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戚明漆并没有错过这份情绪,他走上前,堵住黎里,着急地比划一通,试图询问厌的下落。

    黎里看不懂他的手语,但不用想都知道,戚明漆在问厌的去向。

    “我不能告诉你。”黎里纠结着道,“殿下不让,他叫我们好好保护你。”

    他下定决心不告诉戚明漆,伸手按在戚明漆肩上:“小七,你别问了。就算你知道,也没有什么办法,现在你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戚明漆却从他的话中,听出几分端倪。

    戚明漆连忙从脚边找到树枝,在沙地上写:他一个人离开了?

    黎里:“……”

    他心虚别开脸,不敢说话。

    戚明漆着急抓住他手臂摇晃,又写:去找谁?找华也庭么?

    虽然黎里还是什么都不说,但戚明漆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又写:在什么地方?

    黎里越发心虚,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什么都还说,就能让个小哑巴,把问题全套出答案来了。

    见黎里久久不答,戚明漆有些急了,他眼瞥到黎里放在身侧的剑,陈其不备,猛地抽了出来,架在颈侧,又一次拿这招威胁人。

    不得不说,人要是备受宠爱,以伤害自己的方式,确实是最快可以达成目的的手段。

    黎里被吓得魂都要飞了,连忙磕磕巴巴道:“不不不,小七,别这样,剑放下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戚明漆抿着嘴,示意他赶紧说。

    “殿下……华也庭带人追来了!”黎里哭丧着脸,“殿下听说后,就一个人……一个人跑去找他了,在西北方向,距离此地二十三里的小城。”

    闻言,戚明漆丢下剑,转身跑向马厩,从里面牵了一匹马出来。

    他看也不看黎里,爬上马背,一甩马鞭,驱使着马飞奔离开营地。

    黎云刚从外面进来,就被快速奔驰的马擦过,他看清马上的人是戚明漆,惊出一身冷汗,转身望见黎里还呆站在原地,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还傻站着干嘛,人都跑了。”黎云推他一把,“赶紧带人追啊。”

    华也庭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被厌吓住,无意识中,脚下已退后半步。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终于崩开一道裂痕。

    在裂痕下,暴露出软弱,暴露出恐惧。

    城墙上士兵们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有人在偷偷拿眼神交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两人的赌注,很清楚在这场赌约中,厌已经做到了他那部分,现在,该轮到华也庭了。

    站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他们没见过华也庭,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让他们听从一名敌国质子的命令。但他们听闻过厌的威名,每一个在战场上历经生死的人,都会崇拜和敬畏这样的强者。

    华也庭指着厌,命令周围士兵:“杀了他!”

    没有人行动,周围一片安静,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下去——”

    这一声过后,更多的声音响起:“下去!下去!”

    “闭嘴!都给我闭嘴!”华也庭暴跳如雷。

    他急促地喘息着,转头指着符铭:“你,杀了他,快杀了他。”

    符铭双眼一片空白,听见华也庭的话,他机械地抬起手,像是一具报废的人偶,一步步走向城墙旁。

    “华也庭,你不敢下来么?”厌手中还抓着那支箭,但他直起身来,远望着上方的华也庭,依然笑着,“那我也有一个提议,我们重新打赌。”

    华也庭让符铭停下来,自己走向城墙边:“什么赌?”

    “我也射你一箭……”厌取下身后长弓,抽出箭搭在弦上,“要是你也没死,我就站在这儿不动,任你的人随便射——”

    他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却不给华也庭反应时间,手中的箭便离弦而出。

    华也庭大叫起来,在慌乱中想往后逃,躲避开那支箭的射程。就在这个时候,符铭突然动了,他的动作依然僵硬,但非常精准地伸出手,死死抓紧华也庭双臂,不让他逃。

    两人在城楼上扭打起来,华也庭逃不掉了,当箭飞上城墙时,他们还站在边缘的位置,只不过,符铭后背朝外,华也庭被他用手紧紧抓在胸前。

    箭头刺穿符铭的后背,却还没有停下,紧接着,它又刺入华也庭的心脏,将两人串了起来,最后,只剩下箭羽留在符铭的后背上,两人都发出惨叫,同时向侧方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厌畅快地大笑起来,胸口处几乎已经被血污浸透了,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华也庭——”

    他拍马转身,城墙上的士兵手忙脚乱,象征性地朝他后背射了几支箭,大部分被躲开了,只有那么一两支箭,射入厌的肩臂。

    “这支箭,你就给我好好地留着。”他将乱箭格开,在战马上前逃时,还不忘记回头大喊,“迟早有一天,我将亲自回来——”

    “取、走、它!”

    城墙上,慌乱的士兵们围上前来,只见华也庭倒在地上,面色苍白。他呕出一口鲜血,翻着眼睛,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同样都是被射一箭,为什么你没事,我就有事?

    男二:因为我有老婆你没有。

    男主:?那有什么区别?

    男二:我要是有事,老婆就会被人抢了。

    男主:……

    第68章

    戚明漆骑着马,在黑夜中狂奔。

    他相信厌肯定是一个人跑去找华也庭了,但他不信,厌一个人,可以从千军万马的包围中逃出来。

    戚明漆感觉自己也快要疯了,被这个疯子传染的。即使心里很清楚,他这会儿一个人跑出去找厌,几乎等同于白费力气,如果不幸碰上追杀他们的军队,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无所谓,算了,他什么都不要想了,死亡又如何,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他现在就要去找那个疯子,找到了,再狠狠给他一巴掌。

    我才不是什么没脾气、只会被男人保护的花瓶……戚明漆想,我明明也可以保护你。

    可是,到底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厌?

    骏马已经在黑暗中狂奔很久了,戚明漆越发感到茫然,厌到底在哪里?他是否已经错过了厌?还是说,厌已经……

    他不敢再想,心头猛地缩紧,像有一把钝刀慢慢地搅着,而那些不好的想法,加快了搅动的速度。

    周围都太安静了,野外的平原空寂无人,耳旁只有风声,还有骏马喘息的呼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完全找不到那个人留下的半点踪迹。

    全身血液都好像被小火慢慢煮着,越是没有找到厌的希望,越发灼热沸腾。

    我要找到他。

    我要找到厌。

    我已经两次都找到他了,第三次,还是会的。

    只有这个信念,还支撑着戚明漆继续向前。

    被挂着耳坠的那一侧耳垂,渐渐地热了起来。那枚伴随着伤痛一起送来的礼物,来自另一个人爱的具象化物体,忽然间有了人的心跳,血红光芒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仿佛那颗高悬于北天之上,为夜行之人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当戚明漆意识到这点时,他停下马,将耳坠摘下,捧在手中。他发现了,当他面朝着不同方向时,耳坠会有不同的闪光频次,就好像真的在指引他,要往哪个方向去。

    虽然一直都不清楚,这耳坠到底是什么,但戚明漆知道,它一定非同寻常。

    他拉着缰绳,决定相信耳坠的指引,试一试。

    “闪开!闪开!”

    士兵们将一座茶楼清空,七八个人手忙脚乱抬着串在一起的华也庭和符铭冲进来,将二人摆放在地上。

    紧接着,左边进来三四名军医,右边进来三四名城里的普通大夫。当华也萱被人搀扶着进入茶楼时,两边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一边认为应当取箭救二人,另一边认为,取箭会让两人立即死去,双方谁也没能说服谁,争得面红耳赤。

    华也萱跪坐在地上,探了探符铭颈部的脉搏,淡声道:“将军已经死了,先将箭断开,分离二人。”

    吵架声瞬间停歇下来,屋内不止站着大夫们,还站着一半镇北军,和一半梁王手下将士。当听见领袖死去的消息时,镇北军们显然都变得茫然,面面相觑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梁王那边的人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虽然他们的主子并没有表态,但已经有人将手按在腰间的刀剑上了。

    镇北军士兵发现后,也跟着动了起来,一时间,屋内剑拔弩张,气氛立即变得非常紧张。

    “你们先下去。”华也萱转头吩咐镇北军,“在外面等着。”

    将士们迟疑未动,低头用眼神交流着。但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知道,华也萱并非只是柔弱无力的少女,她是自化自在密教当今的九黎之母。

    她预见了大皇子的叛乱,在上次宫变中,与下南国的质子华也庭一起带领密教,辅助镇北军平乱。现在,两个最有话语权的男人,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生死未卜,此时听从她的吩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

    镇北军开始动了,他们慢慢退出这间屋子,当所有镇北军离开后,梁王走上前来,拔出剑,横在华也萱颈侧。

    华也萱不惊不怕,眼神都没有动一下:“梁王这是何意?”

    “我要杀了华也庭。”梁王将目光投向地上,冷眼望着呼吸微弱的华也庭,“他二人一死,镇北军不就该听令于本王了?”

    华也萱微笑起来。她抬手,将颈侧的剑刃推开一些,侧头看向梁王:“梁王何必心急呢?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你。”

    “哦?”梁王挑眉,“九黎之母,你当真如此自信,笃定自己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华也萱低下头,嘴角抿着笑,用帕子为华也庭轻轻擦去嘴边血迹:“梁王怀里还揣着女儿生前最后佩戴过的耳环,您很清楚,控制镇北军只是一个借口,作为一个远在边境的藩王,哪来的资格让这支军队为您臣服。”

    “我这哥哥啊,真是让人不省心,到处结仇,等到自己一落魄,仇家全都赶到一块,上门寻仇来了。”

    华也萱朝着梁王笑笑:“如今北朝皇室衰微,皇帝被吓得神志不清,被我密教控制在手中,大皇子作乱被杀,剩下的皇子们没有一个能够担得起大局的,朝中一片混乱,梁王就是再觉得自己能够独善其身,起码也要找好新的靠山吧。”

    梁王的眼神微微变了,先前对华也萱的那点轻蔑,几乎散得一干二净。

    “如果在能够复仇的同时。还能做好之后的安排,岂不是一举两得?”华也萱道,“梁王自然也可以高枕无忧。”

    梁王问:“你当真会给我想要的?”

    华也萱依然笑着答:“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士兵用长刀锯断那支来自厌,饱含着愤懑与憎恨的箭,两个人将符铭冰冷的尸体抬了出去,九黎侍从用精致的托盘端着一把匕首上前来,华也萱伸手拿起匕首,放在眼下细细打量着。

    “都出去吧。”她朝所有人道。

    等到屋内其他人全部离开,大门也被紧紧关上,华也萱俯身将华也庭抱了起来,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

    “哥哥真是可怜。”她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华也庭的额头,“所有人都想要你去死。”

    华也庭的眼皮剧烈颤动起来,他好像听见了华也萱的话,渐渐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眼神混沌不堪,几乎没有什么清明的神智。

    “呕——”华也庭吐出一口污血,仿佛感受到来自心脏破裂的痛楚,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痛苦不已地呻吟着,“啊……啊……”

    “哥哥别怕呀。”华也萱拍哄着他,“你还有我呢。”

    华也庭浑浑噩噩地睁着眼:“妹妹……”

    华也萱笑了一下:“我在呢。”

    “我不想死……”眼泪从华也庭眼中滚落出来,“好不容易……呕……我不甘心……”

    不甘心,一点都不甘心。

    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就差一步了,却在这里失败了,他不甘心。

    “你不会死的。”华也萱爱怜地望着他,一只手滑到他腹部,轻轻地抚摸着,“哥哥,我的孩子可在你的肚子里呢,你怎么可能会死呢。”

    华也庭睁着迷蒙的眼神,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什么……”

    “孩子呀。”华也萱的眼神倏地变了,“我的孩子,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久的孩子……”

    她的语气也骤然一变,指尖紧紧掐住华也庭:“在我逃离北朝皇宫,差一步赶到濯空城时,你派人把我抓回去的路上,我受了惊,那个孩子,就死在了我的肚子里。”

    华也庭剧烈而又痛苦地咳嗽着,眼神越发涣散,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华也萱的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在密教受了一个月的折磨,但我没想到,我生下来的,竟然是一个死胎!”华也萱终于克制不住情绪,悲鸣似的说着,“我哪里能知道呢,我还这般期盼着,在最痛苦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一死解脱,因为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期待……”

    她手下越发用力,华也庭痛苦不堪,虚弱地叫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她用力擦掉眼泪,“我不会让它白来一趟的。所以啊,哥哥,我就把它,一点一点,喂到你的肚子里……哥哥不是很喜欢我做的饭菜么,嗯?于是我就从手指开始,再到肝脏,再是……哥哥吃得也很满足吧?”

    无用的眼泪被擦去后,华也萱又恢复了温婉的面容,神色甚至隐约带着点母性的慈悯。

    她拿起匕首,划开手腕,放在华也庭嘴边,让他舔食从那道伤口中流出的鲜血。

    另一只手环过华也庭腋下,将他紧紧抱住,抚摸着他的腹部。

    “哥哥应该不知道吧,九黎之子,并非一定要从九黎之母腹中诞生。”华也萱显得有些开心,“从今往后,哥哥就是我的‘九黎之子’了。”

    华也庭似乎意识到什么,翻着眼睛,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吟声。

    “北灵帝猜忌心颇重,但在如何利用密教这点上,他做得很好。”华也萱继续给华也庭喂着血,喃喃道,“他知道,必须要极权限制密教,不让他们大兴活人祭祀,避免引发众怒民怨,导致动乱。”

    “但是,自化自在密教,本就是血腥、残暴的存在,不以活人进祀的这十年,我们密教,都快要变成绵软无力的小羊羔了,任人轻视,任人践踏。”她望着华也庭,眼神有些痴痴的,“以我的鲜血,饲喂你,以我的肉身,供奉你,哥哥,让我们一起吧……”

    我们一起,重现密教的光辉与荣耀,让世人重新见识到,密教的本源之所在。

    “哈哈哈哈……”

    她大笑着,被割开血管的那只手放在华也庭嘴边,鲜血源源不断地落入男人口中,另一只手却高高地举起,伸向半空,在那只有尘埃漂浮的虚无中,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能写到找到傻狗,结果没有,明天应该可以,明天还要再阴间一截,分手也快了 (=‘′=)

    兄妹这段剧情比较散,稍微总结一下,原文小说里妹被哥直接骗去密教,受尽折磨后成为九黎之母,但还是支持哥。小七穿书后不忍心看到妹受折磨,就改变了原剧情,在厌帮助下准备送妹逃出去,妹透露给哥了,导致被哥派人抓回来,路上受惊孩子死了,妹本来都已经看见自由的希望,被抓回来受尽折磨又生下死胎,就黑化了,前面有一段写过她给哥做饭菜吃。自化自在密教的设定一开始就是比较血腥残暴的。

    第69章

    华也庭迷蒙地睁着眼,口中含着鲜血,含含糊糊问:“军队,军队呢?”

    没有军队,他如何能在北朝皇宫立足?

    他一个敌国质子,有什么能耐号令上北朝的臣民,让他们向自己俯首叩拜?

    “不要担心,我会替哥哥处好的。”华也萱笑吟吟的,摸着他的脸,“哥哥不就是担心那二万人,不听你的话么?我会用一个比血命相连之术更高级的秘法,将那两万士兵,全部与哥哥完全通感……”

    她又一次拿起匕首,在裙边擦去血迹,而后将刀刃放在华也庭脸侧比划。

    “以后,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看见的,听到的,闻到的,尝到的,哥哥全部都可以感知到……”

    刀刃被直立起来,悬在华也庭左眼上方。

    华也萱似乎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所以,哥哥还需要这眼睛,这舌头,这耳朵,做什么呢?反正都会有人替你去看,替你去听,替你去尝。”

    华也庭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从他口中发出微弱而又凄惨的叫声。

    “聒噪。”华也萱冷笑一声,“吵得让人心烦。”

    很快,华也庭也叫不出声来了,他躺在华也萱的怀里,身体微微抽动着,喘息和鲜血一起从嘴边溢出,又被华也萱用手死死捂住。

    “痛吗?这点痛算什么呢……哥哥最喜欢逃避问题,让人家小七,为你受了十二年的病厄和不幸,到现在都还说不了话呢。”华也萱点了点他的鼻尖,跟哄孩子似的,“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承担哦,从现在开始,也试试做个哑巴吧。”

    她将手放在华也庭右眼上,轻轻抚摸着。

    “算了,这只眼睛,就给你留着吧。”华也萱低头,望着深深埋入他心脏中的断箭,“跟这支箭一起,你都好好地留着,反正,它的主人迟早有一天,会回来取走它。”

    “到那个时候,你再好好地看看,看看那些曾经被你伤害过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鲜血淋漓的眼球和舌头,被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托盘上。

    华也庭昏死过去,靠在她的怀里,半张脸都染着血,神色却不见半分痛苦,仿佛在她温柔的安抚和喂养中,陷入了一个甜蜜而安宁的梦境。

    “睡吧,哥哥。”华也萱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吻,“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到回去后,就送给你。”

    半个时辰后,门从屋内被敲响,站在门口守卫的九黎侍从打开门,将从地上一路爬来的华也萱搀扶起身。

    托盘被送到梁王面前,他望着盘中的两件东西,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拔出剑立在身侧,跪于华也萱裙下。

    华也萱露出微笑:“劳驾梁王,送我和教王回宫去吧。”

    跟着耳坠的指引,戚明漆来到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地。脚下随处可见沟壑,这里似乎是被废弃的农田,走不了几步,就可以看见农具的残骸,枯萎的农作物散落在野草丛中。

    四下一片静谧,半个人影都没有。夜风从高空中呼啸而来,吹动洼地里的积水泛起涟漪,撞碎了皎白明月的倒影。

    行至此处,耳坠似乎就失去了效用,不管戚明漆捧着它,再朝哪个方向前行,它都没有再做出任何反应,只有通体依然起伏着黯淡的红光,仿佛在告诉戚明漆,他已经来到了寻觅的终点。

    可是,什么都没有,还是找不到,别说是厌的身影,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戚明漆急得要命,他舔着干燥的嘴唇,心跳声从嗓子眼冒出来,脚下不停地走动着,踩过荒草丛,又踩碎积水,茫然地眺望四方,试图在这空旷的山地,找出那个人的下落。

    你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

    他痛苦地抓着喉咙,头一次这样憎恨自己不会说话。如果厌真的在这里,如果他可以说话,那他大声叫出厌的名字,厌是不是就可以听见了?

    他从未埋怨过自己无法出声,最多也只是觉得遗憾,在原本正常的生活中,要被剥夺一件珍贵而又重要的能力,作为一个无声之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听见他的发声。

    但是,厌的出现,几乎弥补了这份遗憾,让戚明漆感觉到,就算自己不会说话,他不需要说话,厌也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要是厌真的不在了……戚明漆望着远方,眼中露出迷茫,他还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么?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摸到一手的湿漉漉。

    现在并不是哭泣流泪的时候。要找到厌,必须要找到厌。

    “啊……”

    戚明漆掐着自己的喉咙,努力发出模糊的声音。

    不够,还不够,这点根本就不够,这么小的声音,他根本听不见。

    戚明漆咽了咽唾液,感觉嗓子跟火灼似的,有些刺痛。

    “啊、啊……一……”

    越是发出声音,喉咙就被折磨得越发痛楚。但戚明漆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喊出那个名字,用尽可能大的声音,用更大的声音,让厌听见,自己在找他。

    “一……咳咳……啊……”

    戚明漆捂着嘴咳嗽起来,但很快,他又咳嗽着继续发声:“一、一……厌……”

    “厌——”

    那个被期待许久的字,终于从他口中说了出来。戚明漆愣了许久,呆呆地睁大眼,像是自己都不敢相信一般。

    “厌……”

    他哽咽着,喃喃地说了一次,终于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轻微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好像近在耳畔,又好像在飘渺的天际。

    “厌,你、你在……”

    我可以说话了吗……

    戚明漆捂住喉咙,急促地喘息着,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能说话了,他真的可以说话了。

    那就是他的声音!

    “厌——”

    他飞快地跑起来,沿着山地,跑向每一个地方,就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嗓子依然火辣辣的痛,但戚明漆可以感觉到,他的声音越发清晰。

    “厌——”他大声喊着那个名字,“你在、在哪里啊——”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寂寥的夜空中回荡着他孤零零的声音,终于,在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

    当戚明漆回过头时,正好看见一道人影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犹豫着,小心上前,渐渐地看清楚了,厌靠坐在树下,一手扶着喉咙下穿透身体的箭,另一只手握着短刀。

    上半身几乎被血浸透了,厌看上去很虚弱,呼吸声极其不规律,脸侧和脖颈间全是冷汗。

    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着,当看清楚朝他走来的人是谁后,他松开短刀,露出戚明漆熟悉的微笑,张开手。

    “……小七,来。”他一说话,就有更多的血从口中涌出,染得嘴唇艳红,但笑容却半分不减,“你在叫我是吗,我听见了,咳、咳……”

    戚明漆连忙扑上去扶住他,厌却倒了下来,倒进他怀里,身体不自然地颤抖着。

    “……我、我射了他一箭……”厌靠在戚明漆怀里,一边笑,一边炫耀着他的事迹,“正中、正中心脏……不死,也不是半残……他活该……”

    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戚明漆的脸,但没什么力气,戚明漆连忙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掌全是血,整个都是红色的。

    那支箭,还插在厌的锁骨下方。戚明漆看着就感觉到痛,他不敢去碰。

    “穿过树林的时候……那个该死的畜生……咳……把我挂树上了……”厌笑骂着,“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回去给它烤着吃了……”

    戚明漆低下头,贴着他的脸。

    “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厌侧过头,靠在他胸前,“这是真的吧,这不是我的幻觉吧……”

    “嗯。”戚明漆动了动嘴唇,“……厌。”

    厌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

    “原来真的是真的……太好了……我的心愿达成了,就是现在要我去死,我也没什么遗憾……”他一边笑着,一边低声道,“但是,如今的我,不想死了。”

    “曾经,我觉得人世间很无趣,乏味和孤独,被憎恶和被孤立,就好像北国的雪,永远看不到尽头……我总是在想,有一天我真的决定要去死了,一定会拉上那些人一起……”

    他紧紧握着戚明漆的手:“现在,我不想死了,我想和你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可以。”

    戚明漆差点控制不住泪意,小声地哽咽着,俯身抱住他:“会、会的。”

    “我,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太好了……”厌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小七,我的小七……”

    两人这么抱了一会儿,戚明漆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俯视着厌。

    “亲、亲……”他不怎么利落地发着声。

    “嗯?要亲?”厌愣了愣,这么好的氛围,他本来就是想亲的,但考虑到自己满嘴都是血,暂时没有这么做。

    既然小七想亲,他当然要满足了……厌把人抱过去亲了好几口:“好!亲就亲——”

    戚明漆却满脸嫌弃推开他,被亲了一脸的血,脸上慢腾腾地跟着涨红了。

    但他依然很坚定,但又缓慢地磕绊道:“禽、禽——”

    “——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小七终于开口说话——好想断更啊(蹬腿

    第70章

    戚明漆没法搬动厌,从这里离开,而且厌身上伤得也很厉害,他不敢碰,怕牵动伤口,给厌造成二次伤害。

    好在两人坐着等了一会儿,黎云和黎里就带着人找来。众人合力,抬着厌慢慢回了营地。

    黎容一见厌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暴跳如雷,一边骂,一边叫人给他打下手取箭,并且放狠话称,今天不让这个蠢货痛死,他从此就不干大夫了,转行去种花。

    帐篷里一阵阵鸡飞狗跳,戚明漆围着毯子,坐在外面篝火前,遥望远方北天群星。

    在群星璀璨中,北极星最为显眼,以它为中心,众星错落点缀,密布在北方天穹之上。

    北辰,紫薇帝星,北天中宫紫微星垣之主,它的光芒,亘古闪耀。

    天潢贵胄,虽光芒有时黯淡,但它迟早会迎来属于自己的荣耀,恢复到本来的明亮。

    戚明漆呆呆地望着星空,仿佛在群星当中,看见了那个人的命运。

    “你可以说话了?”教司长从远处走过来,在戚明漆脚边坐下。

    “嗯……”戚明漆差点都要忘了,他现在可以说话了,“嗯。”

    重新恢复说话能力,让他感觉既陌生,又遥远。上一次正常地说话,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教司长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祝贺你。”

    戚明漆点点头:“谢、谢。”

    教司长没再说话,他坐在戚明漆身旁,和他一起远望着天穹。

    戚明漆忽然发现,在北极星旁边,北斗七星中,有一颗变得非常黯淡。

    “你也看见了么?”教司长没回头,似乎就察觉出戚明漆的惊讶,“摇光星有变……”

    “摇光……”戚明漆喃喃着。

    怎么会忘记呢,这是属于华也庭的命星。

    他曾经记得那么清楚的事情,每一次抬头仰望星空,绝对不会忘记要去看的星星……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就好像一个笑话。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戚明漆决定要忘记,反正,在北极星耀眼的光芒之下,他不会再将目光投向别的星星了。

    但华也庭给他带来的伤痛,却是怎么都没有办法忘记的。

    戚明漆摸着自己的脸,磕磕绊绊问教司长:“华、华也,庭,他还对,对我,做什么?”

    教司长沉默了一瞬。

    要向戚明漆讲诉华也庭对他的所作所为,也等于是在坦白他们助纣为虐犯下的罪孽。华也庭再如何自私自利,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也没可能在小七身上实现。

    “此事……我们天极辰星教对你有太多亏欠……”教司长低声道,“并不求你原谅,但是,希望你在得知真相后,并不要因对天极辰星教抱有成见,而不愿与我们前往濯空城。”

    戚明漆拢着毯子,迟疑片刻,点头。

    “你当年被选中成为华也庭的‘福星’,严格来说,并不算,因为你与他……生辰八字不相匹配。”教司长道,“我们一直在找,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与他生辰八字相符的人,但他那个时候高烧不退,危在旦夕,贵妃责令我们,必须要救活他。”

    “于是最后,我们找到你,一个命格好、又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孩子,施展名为‘百无忌死生替命’的法术,让你成为替他受过所有灾厄、病痛和不幸的人……”

    戚明漆愣愣地听着。

    他感觉口中麻麻的一片,心里某个地方,仿佛在迟钝地作痛。

    “当年那次高烧,让华也庭留下失语的后遗症,但因为有你在,失语被转移到你身上。”教司长轻声道,“所以,你这十二年的口不能言,都是代他受过。”

    十二年……

    戚明漆倒是没有承受那么久的失语,但是,他很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个替华也庭受过十二年失语的孩子,活不过上一个冬天。

    就算没有他鸠占鹊巢,小七在那个冬日的某一天,也会被残忍杖打而死,在之后的剧情中,就不会存在这么一个人了。

    依然是……为华也庭替罪。

    戚明漆没觉得受了很大委屈,他只是莫名有些悲哀。

    如果说,之前他顶替了小七的位置,但在之后,他就是小七,他既是戚明漆,也是小七,现在是一段崭新的、属于他的人生道路。

    所以,不必回头看,不必过于纠结过往。

    戚明漆问:“还,还有么?”

    教司长沉默片刻:“再有,应该就是给你长期服用‘命相莲’。命相莲作用有二,一是炮制‘守灵人’,另一方面,它有着延年益寿的效用,为你弥补了身体受病厄造成的缺陷。”

    “在服用十年后,你的血液中就会散发出命相莲的香气,死后尸身不腐,如生前一般光鲜动人,是为‘天命之人’死后,继续为其守护命数的‘守灵人’。”

    “但是,你此世往生之后,再也不会有来世。”

    戚明漆呆住了,已经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怎么能有人可以这样恶毒?对一个不过才五岁的孩子,施加一层又一层、再一层的术法……要他生前受尽折磨,死后还不得超生。

    戚明漆抱着膝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他,他对我,就,就没有半分,怜悯么?”

    “当然不会。”教司长叹了声气,“你那会儿还小,可能忘记了,他当你是罪人之子,认为这是你应当受着的,怎么可能会对你有怜悯。”

    “罪人,之子?”戚明漆喃喃道,感觉又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出现了。

    教司长点头:“是的,你都忘记了吧,你是戚国公……”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黎里的喊声:“小七——”

    黎里将刚出营帐的黎容带过来:“小七,殿下说你可以说话了,放心不下你,让黎容给你看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容走过来问。

    戚明漆搂着毯子起身:“我,还好,就是,嗓子干……”

    “嗓子干?”黎容皱眉,“有疼痛感吗?”

    戚明漆慢慢道:“有点,但不明显。”

    黎容在随身携带的包里一阵翻找,找出几片药草递给戚明漆:“你先含着,有什么不舒服再跟我说。”

    戚明漆接过药草,道了声谢谢。

    “小七,恭喜你啊。”黎里笑道,“真是不容易。”

    黎容也说了声恭喜,又回营帐内折腾厌去了,戚明漆也很开心,向他们一一道谢。

    等到两人离开后,他裹着毯子重新坐下,跟教司长继续看着满天繁星。

    又过了一会儿,戚明漆问:“厌,知道这件事吗?”

    “自化自在密教对天极辰星教了解颇多,他不知道的可能性,我想应该很低吧。”教司长答道。

    戚明漆想,厌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

    所以才会对华也庭态度恶劣,处处找茬。

    并且,还不打算告诉他,怕他知道真相后会伤心,所以要用隐瞒的方式,来保护他。

    还好他相信的是厌。戚明漆抱着膝盖想,不然厌得多伤心啊。

    教司长问:“殿下什么都没有跟你说?”

    戚明漆点头:“是……”

    “他对你很好。”教司长笑了笑,“你也很信任他。”

    “他,他本来就很好。”戚明漆面上有些热,磕巴道,“除了喜欢欺负人,其他,什么都好,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很好的,人。”

    “一位能令天下大乱的狂人,却甘愿在你面前收束利爪和獠牙。”教司长依然笑着,“当真是难得可贵的一份真挚感情,当好好珍惜。”

    戚明漆点点头:“嗯,嗯。”

    他等了一会儿,见教司长似乎暂时不打算聊天,便将黎容给的药草含在嘴里,很快就有清凉的味道渗入喉咙,舒适不已。

    这时候,教司长忽然出声:“星变——”

    戚明漆抬起头,两人一起看着天穹,一枚彗星拖着白色的长尾,划过漆黑的夜空。

    营地里有些骚动起来,有没睡的士兵也注意到了,大家站在空地上,都仰着头看那颗划过天际的彗星。

    “天星,上乾,丙辰年。”教司长喃喃道,“摇光动,蚩尤旗,兵主降世,天下动荡。”

    戚明漆回头看看他,又看向北天,发现摇光星已经恢复到原本明亮的状态。

    “什么,意思?”戚明漆问。他大概知道“蚩尤旗”,这是古代对彗星的某种代称。

    教司长低下头:“自化自在密教最强的‘九黎之子’,诞生了,他将会带来倾世之灾祸,让天下苍生陷入苦难之中。”

    九黎之子……戚明漆思索了一会儿,说的是华也萱生的那个孩子么?

    真是让人难以相信,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然会拥有颠覆天下的能力?

    戚明漆又问:“那要,怎么办?”

    教司长将头部转过来,对着他,久久没有开口。

    戚明漆却猜到几分:“难道是,大教宗?”

    “你猜到了啊。”教司长淡淡地叹了声气。

    “就算没有今天的星变,你们,也一直在寻找大教宗。”戚明漆道,“可为什么,认为,我是大教宗?我又没有,什么特别。”

    教司长只道:“这是星卷长河的指引,星卷长河自然会做出判断。”

    “只需要我去濯空城?”戚明漆问。

    教司长答道:“是。”

    戚明漆想了想:“等厌好一点,我们就,动身。”

    教司长却看着他,在良久的沉默后,微微摇头。

    “我想,你可能最好不要告诉他。”

    戚明漆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戚国公的剧情在之前21章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