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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被火焰上身的杀手很快就变成一个火球,几人发出惨叫,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一边拍打身上的火苗,一边扑向密宫宫门,似乎想逃出去寻找水源。

    其他杀手跟着乱作一团,有的沾了油,生怕也被烧起来,一股脑地往外逃,有的四下搜寻,似乎想找灭火工具。

    戚明漆见几人拖拉着烧起来的幕布外逃,连忙解开幕布绑在房梁上的绳子,让火苗远离月言公主。他从月言公主身上滑了下来,寻到地上被杀手落下的刀,握在手中,警惕注视前方。

    十名杀手几乎全部逃出密宫,没等戚明漆松一口气,就在门外很近的地方,忽然听见“轰隆”几声巨响,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明亮的火光从门外飘了进来。

    戚明漆:……

    该不会是外面堆放着火药之类的易燃物,那几个被火烧着的杀手一时间慌张,忘了这茬,刚一跑出去,就把火药给点炸了吧?

    我靠!敢情你们还带着火药来杀人?!太绝了吧!

    戚明漆算是明白了,这些人就是要置月言公主于死地,担心捅她不死,还在宫殿外布置火药,绝不给她任何存活的机会,手段非同寻常的残忍。

    现在该怎么办?他瞠目结舌,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又一声巨响炸开,整个密宫都摇晃了起来,甚至让人有些站不稳。

    月言公主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戚明漆抬头一看,发现宫门所在的那一面墙出现了裂痕,很快,数不清的裂缝扩大、迸开,就跟山石垮塌一般,无数的墙砖跟细灰散落开来,让那堵墙彻底崩毁。

    戚明漆脑中灵光骤然闪过。

    他丢下手中刀,跳起来飞快地从工具间找出扁担,将一端抵在月言公主身下滑轮车底部,借着支点用力撬动,让滑轮车慢慢朝前滑动。

    月言公主似乎明白他要做什么,没要戚明漆费更多力气,她自己用手撑着地面,推动滑轮车前行。

    戚明漆跑向被炸开的宫门,将门口的乱石清开,露出他安置的轨道。等月言公主滑到他面前时,刚好能够勉强通过。滑过宫门那段陡峭不平的轨道后,接下来的路就顺利得多了,并且有下坡路助势,月言公主便加快了滑行的速度,到后面她甚至可以不用手滑,而是俯冲直下。

    刚一从烟尘飞散的密宫中出来,戚明漆就发现宫殿外不远处还有二十余名杀手,那些人生怕火光冲天引来守城军,正忙着扑灭幕布的火焰,并且挽救自己被烧伤的同伴,一时间都没察觉他俩的出现。

    等到听见身后传来“轰隆轰隆”声,众人回头时,只看见月言公主冲他们撞了过来,跟保龄球滚进球道似的,将人群撞得四分五散,然后一直往前滑行,越来越快,朝着戚明漆拿废料打造的遮蔽屏障奔去。

    趁着借下坡路滑行的空隙,月言公主扭过头,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伸手遥遥指着密宫屋顶,脸上露出惊喜。

    戚明漆回过头,看见密宫内部的房梁暴露出来,下方燃烧的火光照亮了那些被他悬挂在房梁上的“星星”,每一颗都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当它们的光芒汇聚时,甚至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更亮,更加美丽。

    戚明漆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但没等他笑两声,面前宫殿又是一声巨响,墙壁倒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那些爆炸火药烧出的火苗蔓延开来,将其他地方的火药也跟着点燃了。

    戚明漆吓一跳,连忙撒腿就跑,去追月言公主。

    这会儿正是北方干燥的季节,夜里风也很大,随着越来越多的火药爆炸,焰火烧得越发旺盛,整个密宫几乎都陷入一片火海,火焰高高地冲上天空,几乎将这一片天空都给照亮,终于惊动了其他地方离得近的人。

    距离密宫最近的城门守城军最先发现异常,吹起号角警觉四方,刺耳而又沉重的“呜——”声穿破沉寂的黑夜。

    杀手们回过神来,跟饿狼扑食似的,手持明晃晃的刀朝着月言公主和戚明漆追去。月言公主在前,已经拉开很长一段距离,戚明漆落在后面,很快就让杀手追上。

    两个人扭住戚明漆手臂,剩下的人全部朝着月言公主冲去,他们今晚的目的本就不是戚明漆,而是要月言公主毙命。

    戚明漆望着黑夜中指向月言公主后背的数十把刀,心慌意乱,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喊叫。

    身旁杀手立即转过身来,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侧,将他打得偏过头去,差点站不稳。戚明漆趔趄好几步,最后还是稳住身子,不甘示弱地抬起头,拿嘲讽的眼神瞪着两名杀手,仿佛在讥笑他们不专业,连杀个人都办不到。

    “他娘的,”旁边那名杀手恼怒地骂了一声,走过来抓住戚明漆肩膀,抬起膝盖用力顶撞他的小腹,“要不是这小崽子在高处倒油丢火,我们怎么会失手!”

    先前扇戚明漆的杀手发出一声淡漠的冷笑,似乎不以为意。

    戚明漆痛得弯下腰去,但他反应机敏,迅速伸出双手抱住杀手的腰间,让对方受了惊,恼火地伸拳砸他脑袋,试图将人甩开。

    就在这混乱当中,戚明漆摸到杀手腰间有什么硬物,他用力攥在掌心中,借着杀手推开他的力气,顺势将那东西扯了下来,飞快收回到袖子里。

    那杀手又一拳打在戚明漆肚子上,终于让他痛得站不稳倒在地上。

    “给我老实点。”杀手晃了晃手里的刀。

    距离很远的地方,十余名杀手终于追上月言公主,双方只隔着短短三两步的距离,冲在最前方的杀手突然将手中刀调转了面,猛地朝着月言公主后背掷去!

    戚明漆睁大眼,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瞬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银白的尾羽在黑夜中拉出一道残影,带着细微的破空声,转瞬即逝地刺穿杀手喉咙。当他反应过来自己中了箭,想转过身看看射箭之人时,却已经因为剧痛和窒息而仰面倒了下去。

    戚明漆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箭飞来的地方,只见厌手里握着黑铁弓,缓缓走了出来,然后动作利落地搭箭,又是连续两箭射穿两名杀手的喉咙。

    太好了,太好了!戚明漆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也不顾自己身上还疼着,奋力挣扎想起身,却被先前将他打趴下的杀手踩了回去。

    追在月言公主身后的杀手们显然慌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上前与厌一战,还是暂避其锋芒。趁着他们发愣的这么一会儿,厌又射出数支长箭,杀死七八名杀手,让他们只剩了不到十人。

    “蠢货!”戚明漆身旁杀手暴喝道,“迅速撤退!朝我靠拢!”

    这名杀手大概是他们的首领,剩下还活着的杀手得到指令,纷纷举起刀护在身前,防备从厌手中射出的箭,慢慢地后退,朝着戚明漆这边靠拢。

    趁着他们后退时,厌又射出数箭,大部分被格挡开,但还是有几人被他射中,很快就倒了下去。到最后杀手们聚拢时,只剩下戚明漆面前二人,跟靠过来的三人。

    首领眼中浮现对这位杀神一般的人物的畏惧,眼见手下人死得没剩几个,他跟每一个穷途末路之人一样,不放过任何手中可能的生机,情急之下,将戚明漆从地上拽了起来,横刀在他颈侧,大喝道:“别动,再敢动手我就杀了他!”

    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弓箭。

    虽然他的反应并不明显,却还是让首领看出端倪,在仔细打量一番后,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刀刃朝着戚明漆的皮肤贴近,得意地笑:“哦……他对你很重要,对么?”

    厌脸色沉沉地盯着他,片刻后,又移到戚明漆脸上,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这时候,黎云三人带着其他随侍卫官,从后方追了上来,站在厌身后听候命令。

    厌死死盯着戚明漆,目光并不转开,偏头低声朝黎云道:“你跟黎里……立即去套马,将公主带出皇宫。”

    起先刚一过来,远远看见在轨道上滑行的月言公主时,厌吃了一惊,但看见密宫起火时,他很快想到,密宫一定是出事了,而戚明漆做的准备刚好派上用处。

    这让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余年、对一切时机有着敏锐嗅觉的厌,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送走月言公主的最佳机会。

    身份不明的杀手,在密宫放火,火势会将守城军吸引过来,就算城门处还有留守的人,当看见杀手逃跑时,必然会追上去,城门空虚无人看守,正好将月言公主送出去……

    黎云本来对厌的命令有些惊讶,他跟黎里对视一眼,还是选择无条件听从厌,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开来。

    厌闭了闭眼,缓释眼睛的酸涩感,又朝黎容低声道:“你去……准备骸骨,等下看准时机,在密宫废墟中伪造尸体……”

    黎容感觉到这件事有点棘手,但也明白这是要紧关头,点了头便离开。

    当厌睁开眼时,他又恢复到先前的冷漠、杀意凌人,冷冷地开口道:“放了他。”

    首领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咧嘴微笑起来:“看来我家主子情报有误,厌殿下心中最为重要之人,恐怕并非那个怪物,而是我手里这个……”

    厌明白对方在试探他,想知道戚明漆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咬紧了舌尖,几乎咬出血来,堪堪抑制住内心的焦躁。

    他不能冲动,这时候他越是表现出冲动,在他们手里的小七越危险。

    首领盯着厌好一会儿,却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出任何破绽。他跟身旁同伴暗中对视一眼,内心忐忑不安。

    难道真的只是抓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首领不甘心失去一线生机,他还要试一试,朝厌远远地吼道:“带着你的人后退,不准攻击,让我们离开,否则我就杀了他!”

    厌的瞳孔已经在缓缓充血,他盯着首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抬起手,跟身后随侍卫官一起退开,让出一条让他们离开的路。

    首领死死地钳制住戚明漆,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其余四名杀手则护在他身侧四方,警惕而又小心地从厌面前走过去。

    当他们脱离厌的阻拦,将要朝着城门逃去时,厌忽然追了两步,大喊道:“小七,你信我么?”

    戚明漆挣扎着回过头去,无声地张了张嘴。

    虽然他说不了话,但厌依然看懂了那个口型——

    他说的是,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老是头痛,等过两天脑子回来了,再来看看我的手写了啥

    第52章

    戚明漆被杀手们绑了起来,推着往前走。

    这些杀手从皇宫出来后,显然冷静了许多,一路沉默不言地往东前行。戚明漆对他们观察后,印证了自己的一个猜测,这些杀手当中,至少有两波来历不同的人,只是有着共同的目的。

    几人疾行赶路,穿过皇宫外一片茂密树林,来到城外不远处一座山。此地原先是个矿山,资源采掘干净后,便被废弃了下来,路况复杂,沿路全是各种被丢下的采矿工具。

    杀手们似乎总算有了一口喘息的空隙,速度显然放慢下来,并且开始说话。

    那名首领冲着先前打戚明漆的另一人问:“这小子怎么处?”

    旁边另一名杀手接话:“直接杀了吧,带着也是个累赘。”

    “不妥。”被问话的杀手微微摇头,“他对那个疯子意义非同寻常,直接杀了,他恐怕会疯狗咬人。”

    他抬起手,摇晃着竖起的手指:“别忘了,再怎么说,疯狗手下还有一万人,真惹急了,靠着这一万人,他都能把北朝皇庭给屠了,你信不信?”

    首领没吭声,显然知道对方说的话在。

    他冷笑道:“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要带着人去跟那疯子要点好处?”

    “也不行。”那人道,“今晚我们刺杀月言公主虽然失败了,但他必定记恨我们,在他面前冒头,等于送死。”

    首领怒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这么轻轻松松把人放回去?那这一大晚上的努力不全打水漂了?!”

    那人淡淡地冷笑一声,仿佛在认同他说的话。

    “我还有个法子。”赶在首领发怒之前,那人又道。

    他四下张望着:“我看这地方到处都是矿洞,不如将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等会儿走远一点,丢下他的东西,误导那疯子找错方向,我们从另一边离开,这不就轻轻松松脱身了?”

    “等埋个一夜,到明天早上,人差不多就没气了。那疯子断然想不到,人在土里埋着;就算想到了,这座山上有成千上百个矿洞,他要找到何时去了?叫他忙着找人,肯定分不出心思找我们麻烦,说不定,还能省得坏了你我主子的好事。”

    戚明漆听得心头一阵恶寒。

    这群人从一开始刺杀月言公主时,就表现出极为残忍的一面,现在,他们还要将这样残忍的手段用在他跟厌身上,让厌甚至都不知道他死活,只知道苦苦寻找,到最后,让厌只找到一具尸体……

    他愤怒地挣扎起来,想用身体去撞那些人,却被揪住头发重重地抽了几下。首领似乎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令手下三人赶紧行动起来,寻找合适的矿洞。

    见戚明漆还是满脸不甘,他朝着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手下招呼他过去,这才停住手,转身去看他们选中的矿洞。

    “就这个吧。”首领点头,“把那小子外衣扒了,捆起来丢下去,我们二人先去抛弃东西,你们三人将土填上,再过来找我们。”

    离开之前他朝戚明漆投去一眼,冷笑道:“别忘了,把土压紧一点,放点用来掩蔽的东西。”

    三名杀手找来绳索,将戚明漆紧紧地绑住,推进洞中。戚明漆完全没办法挣扎,就这么被绑了起来,脸着地趴在坑底。

    他扭动着身体,回头去看坑边,只见三人已经拿起铲子,开始朝洞里填土。

    戚明漆愤怒地叫了一声:“啊——”

    “好像是个哑巴,”杀手们一边填土,一边闲聊,“一路上都没听他说过话。”

    另一名杀手嗤笑:“可怜见的,连声呼救都发不出来。”

    沙土淅淅沥沥地掉在脸上、身上,戚明漆被呛得咳嗽两声,不敢再张开嘴,生怕吃进更多泥土。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他把脸埋住,听着耳边持续不断落下沙沙的声音,眼睛渐渐地湿了,心也跟着逐渐冷下去,不管是先前的愤怒、害怕,还是担忧,全都淡去了,只剩下那张沙土织成的死亡阴影,将他整个笼罩了起来。

    厌……厌……

    不是说要相信你的么……

    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身上堆积的土层越来越厚,戚明漆闭着眼,低声哭了起来,眼泪浸入身下的泥土中。

    他脑子里只剩下厌,想着厌在哪里,到底有没有在找他,不知道哭了多久,耳边渐渐地也听不见沙土落下和杀手们的交谈声,身上越来越重,并且有了很明显的挤压感。

    戚明漆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渐渐地呼吸不了了,在这种近乎窒息的状态下,他甚至没法继续哭泣。

    好冷啊。

    他呆呆地这么趴着,直到头上最后一点动静消失,仿佛在彰显那些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并且离开此地。

    戚明漆已经想不了更多的事情。

    他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我会死在这儿吗?

    在浑浑噩噩中,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空间中,连时间的流逝似乎也都停滞下来,他将这个问题反复思索着,却没有留意到,右侧耳垂上的耳坠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散发出幽暗的红光,明明灭灭,有种妖冶且不详的怪邪感。

    他甚至没有发现,虽然口鼻因为无法呼吸,身体几乎停止气体交换,但他除了感受到些许窒息,却没有因此陷入昏迷——

    周围完全陷入一片死寂,宛如坟墓。

    厌带着人追到矿山,不多时,便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三个鬼鬼祟祟的人。

    对方很快也发现自己被包围,清楚双方实力悬殊,那三名杀手几乎没有迟疑,在厌追上来之前,全部挥刀自刎。

    厌盯着死去的三人,愤恨地将尸体踹了好几脚,直到手下上前来劝阻他:“殿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小七……”

    厌呼吸沉重地喘着气,瞳色几乎血红。

    “搜……分开搜。”他闭了闭眼,竭力按压住内心的暴怒,“他们肯定还没走远。”

    三人尸体上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手下的人跟守城军的人分散开来,在矿山上四处搜寻。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就发现了戚明漆遗落在地上的外衣,拿着回来向厌禀告。

    厌一眼便认出那是属于戚明漆的衣服。他平日少有几次穿得上正经衣服,过去宫里划拨下来的赏赐堆了很多,于是那些上等的好锦缎,全都被他拿来给戚明漆做了衣服,手里这件正是其中之一。

    一行人来到发现衣物的位置,厌在周围走动着,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奇怪了,”他喃喃道,“为什么只将外衣留在这里?”

    手下人有个不好的猜测,怀疑戚明漆是不是已经遇害了:“该不会是……”

    厌阴沉地瞪着他,手下立即闭上嘴,不敢再多话。

    另一名手下上前:“殿下,往前去不远处就是居民区,他们有没有可能逃到那里去了?正好借着人多掩盖足迹,让我们难以搜寻。”

    厌手中捏着那件外衣,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脑中飞快地思索着,接下来要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都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除了继续找,别无他法。

    厌转过身:“你们先去,我还要检查一番,晚点过来。”

    看着手中这件外衣,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就像是……那些人故意留下来的线索。

    众人离开后,厌漫无目的地在矿山走动着。

    他忽然想起自尽的三名杀手。

    逃离皇宫的杀手一共有五名,三名自尽,还有两名,可他们为什么突然走散了?还是说,这三人留下来,是为了做什么事?

    小七到底在哪里?

    厌感到头越来越痛,一路上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了。他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捂住口鼻,只能艰难、而又缓慢地喘息。

    等等,这不该是他莫名会出现的反应。

    难道是小七?

    电光火石间,厌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的眼睛缓缓扫过冷清寂静的矿山,在看见那些大大小小的矿洞时,那个想法忽然就成了型。

    他颤抖着手,动作有些粗暴地摘下左耳耳坠,放在地上,抽出刀割破掌心,放出血滴在耳坠上。

    原本就是赤红色的枫叶,沾上他的鲜血后,在光线暗淡的黑夜中释放出昏暗、却刺眼的红光,忽隐忽现,透出一种诡异和古怪。

    厌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戚明漆,其实这两枚耳坠,正是密教仅存的两枚“蚩尤骨”,被蚩尤血染红的枫叶,发挥兵主之力最为重要的介质。

    以他体内的“血毒”——兵主之力,激发蚩尤骨,由此来寻找与他血命相连的那个人……

    被蚩尤骨吸入的鲜血忽然又从表面浮现出来,化成一道灵蛇般的模样,灵活地蜿蜒着向前游动,厌连忙站起身,跟在血红灵蛇的后方。

    越是前行,窒息感越发压迫,直到来到某处,灵蛇倏地钻入泥土中,消失了踪迹。

    厌用手拨开那些障碍物,看见了明显被翻动过的土地,腿一软,就这么直接跪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戚明漆醒了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埋在离地很远的土里,几乎是一瞬间,恐惧和不安又一次笼罩了他。

    脸侧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过,可能是虫,朝着他的耳朵过去了,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酥酥痒痒,戚明漆吓得无声叫了起来,他想动也动不了,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闭着眼哭了起来。

    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他哭得有些意识模糊,朦朦胧胧中,忽然好像听见了厌的声音,在叫他“小七”。

    又是错觉吗?

    戚明漆吃力地偏过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但他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再是暗淡的光芒,对他来说都无比刺眼。于是他闭着眼,又过了好一会儿,在他身上压了许久的重负忽然一轻,有人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戚明漆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还是睁不开眼,手脚发麻无力,只能愣愣地任由别人支配他。

    “小七。”那人似乎松了一大口气,跪在地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地亲吻着,“乖,没事了,没事了……”

    第53章

    戚明漆闻到熟悉的气息,眼泪流得更凶了。

    厌低头看着他哭,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贴在他脸侧,似乎想给他擦掉眼泪,但他笑了没一会儿,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戚明漆偏过头,模糊的视野中,忽然看见了厌放在他脸侧的手,一下子就愣住了。

    仅仅是那根离他视线最近的指尖,大半截都是血肉模糊的,指关节被磨损严重。戚明漆停下哭泣,转过头去看,因为他怀疑自己看见了厌的指骨。

    他把厌的手拽下来,放在面前仔仔细细看着。那些曾经无数次抚摸过他,又被他亲吻过的手指,无一不是鲜血淋漓,好些地方,尤其是指关节处皮开肉绽,以至于暴露出被血肉包裹的骨头。

    戚明漆只是稍作思索,便想明白厌这伤是怎么的来的。这个神经病,徒手挖了一晚上的土,把自己的手挖得几乎废掉,终于将他从土里给挖了出来。

    他既觉得心疼,又觉得这人有时候真是无可喻,原本就没怎么消停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边比划着问:为什么不去找人帮忙?

    厌愣了一下,露出点后知后觉的尴尬神色,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为什么没有先去喊人来帮忙跟着一起挖。

    “我……担心你在下面害怕。”他吞吞吐吐道,“当猜到你就在这下面时,我很慌张,什么都忘了……只想早点把你挖出来。”

    “我想,你肯定在等我,等我来找你。”他又一次将戚明漆紧紧抱在怀里,“我知道你不会死,但肯定会很害怕……所以我要快点找到你。”

    戚明漆靠在他肩上,眼泪几乎停不下来。原本那些被活埋太久而积压的恐惧、抱怨,在听见厌说的这一番话时,仿佛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怀抱,可以给他温暖和安全感,不必担心再受到伤害的避风港。

    厌没再说话,只是这么抱着他,抬手在他后背轻轻拍哄着。等到戚明漆哭累了,不再流眼泪,但是也不动,就这么趴在厌肩头,呆呆愣愣地睁着眼。

    厌感觉到怀里人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便抱着人换了个姿势,让戚明漆的脑袋靠在他胸膛处,方便他低头亲人。

    戚明漆还是没什么反应,像一具空洞的人偶,没有生气和灵魂,呆呆地任由别人摆弄自己,只在厌吸吮他舌尖时,偶尔才从喉咙里发出两声难耐的呜咽声。

    厌抬起手,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按压戚明漆的喉咙,在那沾染了泥灰的皮肤上留下斑驳血痕,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戚明漆被逼着吞下他的唾液,脸上逐渐浮现出浅淡的艳色,总算多了点生气。

    厌盯着他,听着他嗓子里的吞咽声,眼神渐渐有些变了,瞳孔周围那一圈红,似乎也在向内扩散。亲吻也不再是和风细雨般温柔安抚的,而是多了某种侵略性。

    饶是戚明漆再怎么迟钝,被厌翻来覆去煎炒这么多回,也能感觉得出来,先前那番温馨的氛围有点变了味,像是被厌用炽热的呼吸,侵染出几分情色的暧昧。

    他本能地感知到危险临近,想躲,但被厌单手轻轻松松地锢住腰,按在怀里承受越发粗暴的亲吻。

    直到腰间一松,戚明漆总算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拍在厌的手背上,按住他想解开自己腰带的手。

    他瞪着厌,拿眼神质问:你要干什么?!

    “乖乖七,别乱动,让我亲亲。”厌一边吃吃地低笑,一边舔他脏兮兮的小脸,完全不介意自己吃了一嘴的土,“我还没尝过泥巴味道的你,我想尝尝,过了这次,可就不一定有下次了……”

    戚明漆:……

    神金,又害我莫名其妙笑一下。

    谁想跟你野战啊!

    他觉得这家伙简直无可喻,自己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脏的,竟然也能下得去嘴……再情急也不急这么一会儿吧。但是厌的脑回路本来就异于常人,以他那一根筋的脑子,永远都猜不到,厌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戚明漆抓着腰带,死活不肯让他解开。但这点反抗在厌面前完全不够看,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腰带就让男人解了下来,衣物也跟着散开来。

    厌看了看手里的腰带,他发现了,戚明漆并不是很配合。为了接下来能够更顺利一些,于是他将戚明漆的双手反拧在身后,用腰带绑了起来。

    这下,戚明漆反抗得更厉害了,他并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顿时羞耻心爆棚,甚至急了抬脚去踹厌。

    厌抓着他的脚踝,将人带到腿上坐着,忍不住得意地笑:“这儿又没有人,不会被看见的。”

    戚明漆脸色涨得通红,用力摇头,仿佛在说不要不要。厌却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道:“嗯,没说不同意,那就是答应了。”

    混蛋,又欺负哑巴不会说话!

    戚明漆快被气坏了,身体反抗不过,只得张嘴咬人。

    “嘶——”厌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又眯着眼,似乎很享受,“嗯,好棒,再用力一点也可以……”

    混蛋,混蛋!戚明漆差点没气哭。死变态,咬你还给你爽到了!

    等他不咬了,厌又伸手过来,将他牙齿撬开,问:“怎么不咬了,嗯?”

    怕你爽疯了。

    戚明漆一边可怜巴巴地流着泪,一边心里痛骂他,殊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更招人怜爱。

    他又尝试着逃了几次,每次都被厌轻轻松松拽着脚踝拉回来。这是厌最喜欢玩的游戏,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上,又或者在床笫间,玩弄自己的猎物,享受追逐和征服的快感。

    后来戚明漆实在没力气逃了,他本来就受了一晚上惊吓,被厌欺负两下,连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光,只能昏昏沉沉靠在厌怀里,被动地等待一切结束。

    不过这个过程十分漫长,所以他先撑不住睡了过去。厌停下动作,亲了亲他满脸的泪痕,抱着他去河边做了简单的清。

    等戚明漆再次醒来时,他身上裹着厌的外袍,男人赤着上身,背着他稳稳地向前走着,偏高的体温隔着几层衣服透了过来。

    戚明漆有气无力地垂下双手,一只手在另一只手心里写给厌看:肚子好痛。

    厌似乎笑了:“没事,我们这会儿回去,让黎容给你看看……”

    戚明漆恼羞成怒地咬他耳朵。

    才不要让黎容给他看……要是让别人看了,岂不是就知道了,他没羞没臊地跟男人在野外做那种事,他的脸都没地方搁了。

    想到这里,戚明漆又咬了好几下厌的耳朵。

    都怪他,死神金!戚明漆愤愤地想。

    过了一会儿,戚明漆又写:娘怎么样了?

    “昨晚趁乱将她送出去了。”提到这个,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乖乖七,你做得好棒,要不是你,娘大概就真的让人给刺杀成功了,更别说还有什么逃出去的机会……”

    一想到昨晚那混乱的场景,厌都忍不住一阵后怕。

    戚明漆的准备、杀手袭击的巧合,还有他的及时应变,这三者少了其中任何一种,他都没办法将月言公主送出皇宫,唯一不好的是让戚明漆陷入危险,受了惊吓。

    在戚明漆看不见的地方,厌沉下了脸色。他明白自己此时不能有任何动摇,因为接下来还要很多事要做,伪造月言公主的死亡,跟北灵帝、密教周旋,还要追查杀手身份,在春祭来临前安排好手下一万人离开的计划,还有安抚小七……

    厌偏过头,朝自己肩膀处看了一眼。

    被人活埋在地下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没有半点心阴影,就能恢复到原先的活蹦乱跳。

    想起这个他就满心怨愤,恨不得将那些活埋小七的人亲手杀了。

    他很快也想通了对方这么做的由,就是为了抛下这个麻烦,并且让他误以为小七还在他们手中,让他一直找下去,分散掉精力……

    太恶毒了。

    厌本来也没想在野外胡闹那一遭。原本找到小七,就该赶紧回到宫里,收拾残局,但一旦回到宫里,估计好长时间都没法歇下一口气。小七的状态显然不好,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厌只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他多少能转移一点注意力。

    好在戚明漆是真的被他累到了,暂时没那么多精力想别的什么事情。

    两人回到皇宫,黎云还没有回来,只有黎里跑来迎接了他们,顺便跟厌汇报昨晚的事情。

    全部都在厌的预料之中,春季天干物燥,密宫周围又布置了大量火药,于是大火几乎烧了一夜,直到他们回来前不久才逐渐熄灭。黎容准备了自己曾经收集用来做试验的骸骨,装在厌手下人扑火的水桶中,趁着泼水时倒进废墟里。

    至于黎云那边,他和黎里趁着守城军被调开的时机,以多匹马拖着月言公主离开皇宫,连夜送到军营里藏着。

    “两名刺客跟丢了。”黎里低声道,“他们跑进人流过多的集市,没能追上。”

    厌淡淡地应了一声,放下戚明漆,让黎里送他回去,他现在得去收拾密宫残局,并且跟北灵帝和密教扯谎。

    戚明漆却拉住他,似乎想跟他一起去。

    厌伸手捏捏他的脸:“没关系,我能解决。还有,你不是肚子痛吗,等会儿站都站不稳,我是不是得在你摔倒后跟大家解释,是我把你弄得腿软……”

    啊啊啊不准再说了!戚明漆涨红脸,伸手去捂他的嘴,完全不敢想象他说的那个场景。

    他相信这个死变态是真的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但他还要脸,又没办法自己出口反驳,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

    戚明漆狠狠地瞪了厌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厌回头,问黎里:“他刚才那个眼神,是不舍得我,对吧?”

    在黎里开口之前,他又补了一句:“只能说一个字。”

    黎里:“……”

    作者有话要说:

    黎里:tui

    第54章

    天色蒙蒙亮时,整个皇城刚从一夜安眠中苏醒,早起的摊贩走上街头,沿街叫卖。

    两名杀手藏身在墙角阴影处,谨慎观察许久后,脱掉黑衣、黑面罩的伪装,变得跟普通百姓别无差异,这才一前一后走出来,又慢慢走入一条人迹稀少的小巷。

    首领一边走动,一边压低了声音:“那么,你我二人就此别过?”

    “嗯。”另一人微微颔首,“此次任务失败,我们各自回去汇报主子,如实说便是。”

    二人对好口径,不再多言,回头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巷子。

    但两人向前走的速度都很慢,并且越来越慢。

    首领支起耳朵,仔细留意身后动静,右手缓缓按在腰间刀柄上。

    下一瞬间,他听见耳边传来刀刃破空声,脑中别无半点杂念,毫不犹豫地抽刀出鞘,朝身后刺去。

    就在他刺中身后那人时,对方的刀也刺入他的身体,两人错愕地望着对方,在短暂的对视后,鲜血从胸膛处喷薄而出,最终同时支撑不住倒向后方。

    当天色完全大亮时,巷子里只剩下两具身份不明的尸体,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应付北灵帝,比厌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

    他本来以为,皇宫闯入杀手,月言公主遭到刺杀,密宫一夜之间化为废墟,北灵帝再怎么也得亲自来过问一番。

    谁知他在那儿跪了大半天,装了好久的“悲痛欲绝大孝子”,迟迟没等来北灵帝,最后众人都已经将假尸骸收捡好了,终于看见北灵帝身边最亲信的大内监,身后带着一百皇宫卫军小跑着过来了。

    “陛下前两日染了风寒,一听密宫起火,又受了惊吓,今早有些起不来身,正让御医看着呢。”大内监一见厌,便谄媚地笑着,“于是特意差遣奴才过来,告诉殿下此事全权由您处置便是,还调拨给殿下一百人帮手……”

    厌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怀疑。

    他从地上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腿脚,心想北灵帝听见密宫失火,为何会被吓到?难道说背后有什么隐情?

    大内监点头哈腰:“还望殿下节哀顺变,人留在这儿听从殿下调遣,奴才先行告退。”

    等大内监离开后,厌让手下招呼着那一百人去收拾密宫废墟,又差人前去密教向长老们汇报。

    长老们那边同样很好应付。自从他们找到新的九黎之母,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如何培养将要出生的九黎之子身上,对月言公主和厌的关注,就淡了许多。

    听闻月言公主死讯,长老们也没有太多反应,只让人带话回来,劝厌不要悲伤过度。

    厌冷笑着,刚从密宫废墟离开,就收起伪装的悲痛,立马换了一副脸。

    他回来得比预料中要早很多,黎里跟他说已经让黎容给戚明漆看过,这会儿人应该在七层房间休息。厌上了游阙楼七层,进门时就将屋内扫视一圈,第一眼并没有找到人。

    他猜想戚明漆可能在洗澡,却又没听见水声,一边转进内室,看见浴桶里放满了水,戚明漆正趴在桶沿,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睡着了。

    厌伸手摸了摸水温,发现水已经凉了,他怕人受冷,伸手将戚明漆从水里抱了出来,擦干净抱回床上。

    动作间将戚明漆惊醒了,他猛地打了个颤,迷茫地睁开眼看了一会儿四周,很快看见厌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转身抬手主动地抱住厌的脖子,微凉滑腻的皮肤贴着厌的胸口。

    厌没说话,抬手安抚着他的后背,显然察觉出戚明漆的情绪有点没对劲。

    戚明漆不怎么爱黏着他,到底不是小姑娘,做不到自然而然就跟爱人撒娇。

    两人相处时也是厌主动得多,戚明漆总是拧巴着,拉不下面子似的害羞,经常搞得厌像个强迫他的大恶人,除非有时候被药物弄迷糊了,才会展露出娇憨的一面来。

    不过,厌并不太在意这点小事,反正戚明漆也没有真的想拒绝他,那点推拒的力道几乎等于打情骂俏。只要没真的把人惹毛了,大多时候,戚明漆都是顺着他的意来。

    今天情况却不大一样,他刚一回来,戚明漆就这么主动地黏着他,显然是因为心里不安和恐惧。

    除了将人抱着安抚,厌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语言总是苍白无力,说得再多也没办法治愈心上的伤。

    过了好一会儿,戚明漆抬起头,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比划着问:事情都处完了?

    “都处好了,别担心。”厌笑了笑,“只是杀手那边跟丢了,后面应该不好找出来,死的那几个人身上也没有能找出身份的线索。”

    戚明漆想到什么,比划:你伪造娘死亡的假象,但那些杀手知道她没死,一定会回去告诉幕后主使人。

    “怕什么。”厌捏着他的嘴角,“我只需要瞒过皇帝和长老们,至于别的人,他就是知道,他敢说么?说了,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凶手。”

    戚明漆又想起昨晚被他趁乱拿到的东西,跳下床,光着身子在地上的脏衣服里翻找。

    厌斜靠在床头,盯着他趴在地上找东西的背影,看得心头一阵邪火直冒。

    有时候他是真的搞不懂,这小哑巴到底是太迟钝了,还是故意的,明知道他经不住被撩,两人只要多挨挨蹭蹭几下,他都硬得不行,满脑子的只想扎进温柔乡,还老是这么不经意做出一些纯情、又勾人的举动。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差点遵循欲望的支配扑过去之前,戚明漆终于找到了东西。他拿着一块令牌一样的东西,重新回到床上,坐在厌怀里,将东西拿给他看。

    厌没将令牌接过来,抓着戚明漆的手直接这么看了看,问:“这是哪来的?”

    戚明漆比划:昨晚那个杀手打我的时候,我趁乱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厌的指腹在他手腕处淤青来回摩挲了几下,好一会儿才道:“是军队里表明身份的牌子,正面写着‘校尉’,可能是他的军衔,小字则是他具体的职务和权能,至于牌子的背面——”

    听着他说的话,戚明漆将牌子翻了一面,看见背面写着“镇北”两个大字。

    厌眯着眼,一下子就笑了:“你看,身份这可不就来了?”

    “他应该觉得自己不会死,所以才敢放心将牌子带在身上。”厌道,“不过,他虽然好像确实没有死,却没想到自己会丢了牌子。”

    戚明漆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镇北军。

    但他又想起另外一个细节,跟厌比划:我怀疑,杀手并不只是镇北军的人。

    “你也发现啦?”厌微微笑道,“验尸的时候我们就怀疑过,杀手可能是两批人,一批身形更为结实,可能是常年打仗的士兵,另一批人要稍微弱一些,应该只是普通侍卫。”

    现在只能查出其中一部分人是镇北军,但另外一部分就毫无线索,好像还是没什么用。想到这里,戚明漆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感觉自己也没帮上什么忙。

    但这时候,厌忽然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戚明漆只来得及扑腾了一下,便坐到了厌身上,他跪坐着,厌靠在床头,于是让他可以低头俯视着厌。

    “乖乖七,你真的是一个小福星啊。”厌用指尖抚摸着他耷拉下去的嘴角,很认真地说道,“自从你到我身边,我好像就变得很幸运,就算遇到倒霉的事情,有你在,都会从坏事,扭转成好事。”

    戚明漆略有些迷茫地望着他,心想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你有的。”厌仿佛看出他的疑问,忍不住笑起来,“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判断不了突围时机,被南军困在天回山下,再也回不来,要不是你,我娘一直只能跟个被圈养的牲畜似的,最后也要像牲畜一般死去,是你让她有了重新做回人的希望……”

    说着说着,没等戚明漆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倒是先酸了鼻尖,忍不住抬手抱住戚明漆,不住地在他脸侧亲吻着。

    “小七……真的好厉害。”厌低声道,“当我决定要离开上北朝,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时,我就发过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忠于任何君主。”

    “往后的所有生命里,我只向一个人忠诚……”他抓着戚明漆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那就是你。”

    月言公主遇刺被杀、密宫焚毁的消息传出去后,整个皇宫都炸开了锅。

    皇后刚得了风声,立即将白安召进宫里来问话。

    她一边觉得这事办妥了,能狠狠打击到厌,甚至可以让他消沉好一阵子,另一边又担心收尾不周全,让事情败露,那疯子查到真相找他们麻烦,这才连忙将白安叫来问话。

    “母后放心,他查不到我们头上。”虽然昨夜派出去的杀手,到现在一个都还没有回来,但白安没有半分慌乱,“且不说那些人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上次南质子跟我卖好,透露密宫的位置,想让我们去杀了那怪物,多亏我留了个心眼,叫他也出了一半人手。”

    他得意地笑道:“派出去的杀手,一半是南质子的人,一半是镇北军的人,那疯子就是再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母后只管放心便是。”

    听他这么一说,皇后心里有了底,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我怕密教会不会有什么邪术……”

    “那就叫他们只管用,我倒想看看,到底有多邪。”白安道,“闹得越大越好,到时候大家不就看清了,密教到底是个什么邪恶的组织。”

    皇后不怎么放心地点了点头。

    白安看着她,问:“母后,今早听说父皇病了?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皇后忍不住冷笑,略有些嘲讽道:“说是染上风寒,听见密宫起火又受了惊……我看啊,怕不是心病。”

    白安不解:“为何这么说?”

    “你们这些小辈不清楚,但宫里老人可是知道的。”皇后道,“本来这皇帝之位,轮不到你父皇头上的,当时的太子另有其人,是你父皇的大哥。”

    白安道:“此事略有耳闻。”

    “后来,你父皇暗中跟下南国当朝皇帝勾结,他扶持那人推翻当时的南威帝,坐上皇位,南朝那位皇帝给他的回报,除了让上北朝引入密教之外,就是要伪造太子跟南朝私通的证据……”

    白安露出吃惊之色,他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太子成功被栽赃陷害,上任北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废太子,幽禁在一处宫殿中……”

    白安有了一个猜测:“不会就是现在的密宫?”

    “不错。”皇后微微点头,向后靠在椅子里,“废太子被关在那宫里,日日血书上陈,你父皇担心夜长梦多,于是没过多久,就让人一把火将废太子跟那宫殿,一起给烧了。”

    白安倒吸一口冷气:“这……太可怕了。”

    皇后冷冷一笑:“所以他这哪是受惊,分明是做了亏心事,现在心虚。你看他现在迟迟不肯立太子,多少也是受当年影响,不想看见‘太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白安想到什么,眼中露出一抹兴奋,“我们不如吓他一下,叫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可没有那么好使了,要是再不立太子,说不定就要来不及了……”

    第55章

    “怎么个吓法?”皇后有些兴趣,却不知该要如何实际操作。

    “趁着他这会儿病着,装神弄鬼。”白安淡淡笑道,“母后不是说他心虚么?我们火上浇油一把,说不定再这么一吓,病情还得加重。到时候,让御医跟他往重了说,他怎么也该想到,要考虑身后事了吧。”

    “确实如此。”皇后脸上露出笑意,“反正吓唬一下,做隐蔽点,他不一定想得到这是人为,就算怀疑了,想查也不好查。”

    白安拂袖起身,拜别皇后:“此事交由儿臣来办便好,母后不必费心。”

    皇后嘱咐道:“就先不要跟大将军通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白安点头:“是,母后放心。”

    稍晚一点的时候,华也庭同样收到消息,月言公主跟密宫一起,在一夜大火中化为灰烬。

    听说北灵帝因身体不适,没能亲自督办此案,全权交给厌处,所以关于调查的细节,几乎没几个能透露出来。

    已经大半天过去,华也庭派出去跟镇北军一起执行刺杀的手下,一个都没见着回来。他不禁猜想,昨晚的杀手是否全部已经落网,或者死了?

    倒也不是担心自己被暴露。那几个人是先前贵妃指派给他的死士,平时藏在皇宫外,几乎等同没有任何身份的“黑户”,就算被人抓到了,也知道该怎么闭嘴。

    保险起见,华也庭还交代死士头领,如果跟镇北军的人一起活了下来,找机会杀死对方的人,避免日后事情暴露,牵扯到他身上,镇北军的杀手成为指认他的人证。

    一切都应该毫无纰漏才是,华也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

    既然任务如此顺利的就完成了,在密宫完成杀人、点火,二十几个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这不应该吧。

    还是说,白安跟符铭两人,跟他想到一块去了,让他们的人逃离后,干掉他的人?

    华也庭这会儿暂时不打算去见白安。听说厌在密宫废墟前跪了一早上,悲痛发誓要找出真凶,让他付出代价,在这个敏感时期,华也庭认为自己不该急着跟白安来往。

    他先去了密教宫殿一趟,见华也萱。

    华也萱在半月前生下一名婴儿,终于被从地牢中放了出来,在密教宫殿重新过上还算“正常”的生活,只是双腿被浸泡腐蚀得厉害,至今还有些无法正常行走。

    长老们终于得到祈盼已久的九黎之子,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个新生儿身上,连对外的活动都少了许多,自然也不管着华也庭见华也萱。

    见华也庭前来,华也萱让人去准备酒菜,两人在她生活的房间里说话。

    面戴兽形面具的九黎族人跪在桌旁,依次端上才出锅的菜肴,又为他们倒满酒,做完这一切后,便低着头沉默地侍奉在一旁。

    华也庭根本不认为华也萱有跟外人交流的机会,没打算瞒着她什么,刚喝下一口酒,便忍不住得意笑道:“妹妹,那个九黎之母死了,以后,你就是唯一的九黎之母了。”

    华也萱这会儿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如果不看她的双腿,似乎跟以前相比,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身上有种令华也庭感觉恶心的血腥气,眼神也变得沉静深邃,多了一些让华也庭看不懂的内容。

    “哥哥还是这么好算计啊。”华也萱微微笑道,“以除掉上任九黎之母,动摇厌殿下心性,来拉拢与大皇子的关系,甚至还因此有机会接触到镇北大将军,顺便还将我推上九黎之母的位置,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华也庭神秘地笑了笑:“这正是让你去跟厌做交易的第三个目的。”

    第一个,是将华也萱送进密教。

    第二个,是将厌逼上战场,让他死在外面。

    第三个,跟密教长老们交易,让月言公主没用了,成为他获得反密教势力信任的棋子。

    如此缜密的考量和算计,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然第二件事稍微有些失败,没能除掉厌,但第一件和第三件却很成功。

    华也萱愣了一下,垂下眼,声音也变得有些冷:“哥哥当真是聪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要把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全部都要利用得明明白白。”

    没等华也庭得意,她又问:“哥哥难道不累么?一直都在算计来、算计去……就不怕,最后把自己也给算计进去了?”

    “你说什么?”华也庭脸色微沉,显然对她最后一句不太客气的话动了怒。

    华也萱观察着他的神态,很快笑了起来,端着酒壶,坐到华也庭身边很近的位置:“哥哥别生气,妹妹说笑的。妹妹当然知道,哥哥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能够回到自己的国家,向那些当初害得你沦落至此的人狠狠报复。”

    听她几句安抚的话,华也庭心里又舒坦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露出轻松温和的神情:“妹妹知道就好,而且你还要知道,我不仅是为了能让我回去,也是为了让你同样有机会一起回去。”

    我还有那个机会么?华也萱一边为他倒酒,一边在心里冷笑着想。

    “话说,前段时间,我才听到一个传闻。”华也萱放下酒壶,拿着筷子为华也庭布菜,却不急着说下去,“哥哥,尝尝这个,我特意写的南朝宫廷菜谱,让他们去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华也庭专心想听她说什么,没注意碗里是什么菜,用筷子挑着吃了几口。

    “听说,厌殿下也是妹妹的兄长?”华也萱低声问,“如果这是真的,那岂不是说,厌殿下跟哥哥,同样是兄弟了?”

    华也庭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他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冷笑:“我不会给他跟我成为‘兄弟’的机会。”

    华也萱惊讶:“那就是说,这件事是真的?”

    “当然……”

    华也庭话说一半,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碗,看见碗里的菜时,他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打翻了自己的碗,连筷子也跟着弹跳在地上。

    “怎么回事?”华也萱担忧地扑过来,想为他擦掉衣服上的油水。

    “那是、那是什么?!”华也庭岔开双腿,瞪大眼睛指着面前散落一地的菜,声嘶力竭道,“你给我吃的什么,你把什么东西给我吃了?”

    不等华也萱回答,他十分笃定地质问:“那是不是手指?你给我吃的是手指!”

    华也萱忍不住笑了:“哥哥,你是累糊涂了吧。”

    她从容不迫地拿起筷子,拾起地上那些在华也庭看来是“手指”的菜,放到他眼前:“这只是很普通的菜根而已呀,你要是吃不惯,我下次让他们不做便是了。”

    是么?是这样么?华也庭依然满脸怀疑。

    但他又仔仔细细来回看了许多次,发现确实如华也萱所说,只是普通的菜根而已。

    难道真的是眼花了?

    华也庭掐着眉心,思索着,自己或许真该要休息一下了。

    华也萱招来旁边的侍从,让他为华也庭重新更换碗筷。

    等到侍从离开房间,她重新坐回华也庭身边,伸手亲亲密密地挽着他的手臂,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深情厚意的兄妹。

    “哥哥既然不喜欢吃菜根……对了,我记得哥哥好像喜欢吃内脏吧?”华也萱露出几分诡秘的笑意,“那等你下次过来,我给你炒内脏吃吧?”

    华也庭感觉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不怎么听得清华也萱在说什么,于是糊里糊涂就这么跟着点了点头。

    而先前在华也萱身上闻到的,那股让人有些作呕的血腥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不觉得反感了。

    就好像在悄无声息之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事物,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厌喂戚明漆吃了点东西,然后叫黎容上来,给戚明漆身上被打伤的地方上药,又给他磨损严重的十指包扎。

    戚明漆趴在床上,将那块镇北军的牌子翻来覆去看了看,比划着问厌:你要去追查镇北军?

    “应该不会。”厌举着双手,张开十指,让黎容处伤势,“没抓到活口,只有这么一块牌子,他们不会认账,反而可以倒打一耙我居心不良,蓄意对镇北军发难。”

    他这么一说,戚明漆才想起来,被镇北大将军带回皇城的两万人,是北灵帝用来牵制厌的底牌,就算事情真的闹开,北灵帝大概率也不会追查镇北军。

    那这块牌子,岂不是没什么用?戚明漆感觉有点没意思,正要抬手将牌子丢开,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给他俩上完药、包扎好,黎容走到旁边洗过手,便告退了。屋内又只剩下两个人,戚明漆坐在床边,跟厌比划:我们不如来个栽赃吧?让他们互相怀疑。

    被栽赃、欺负这么多回了,也该他们报复回去了吧。

    厌还没听到他的具体想法,光读懂一个“栽赃”,都忍不住露出笑意:“哦?……怎么栽赃呢?”

    他习惯性伸手想去抱戚明漆,但看见刚上好的药,怕给蹭掉,暂时忍了下来。

    戚明漆似乎想了一会儿,然后跟他比划:找两个人假扮刺客,去刺杀皇帝,但不是真的要杀他,就这么做做假动作……

    他担心厌看不懂自己的意思,还伸手在厌脖子处比划几下:离开之前,将这块牌子丢在现场,让他们误以为刺客是镇北军的人。

    厌没忍住笑出声,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乖乖七,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竟然这么坏呢?”

    戚明漆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将手收了回去,脑袋也偏向一边。

    厌从他手里拿过牌子,跟着凑了过去,与他鼻尖相触,低声道:“你这个想法确实不错,只不过我想,恐怕难以办到……”

    戚明漆立即露出几分紧张神色。

    哪怕并非真的要去刺杀皇帝,而只是吓唬他,并且留下栽赃的证据,依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旦被抓到,那可能就是要命的事情,还会牵连诸多,所以厌不愿意做,也是正常的吧。

    他连忙比划:不行就算了……

    没等他比划完,厌忽然一头倒在他腿上,做痛苦状:“我从昨晚到现在,忙活了一整天、一整夜,徒手将你从土里挖出来、给你好好地喂了一顿,白天忙着清密宫废墟,跟皇帝和长老们周旋,放不下你一个人呆着,所以完事了赶紧跑回来……”

    他停顿一下,可怜兮兮地举起十指:“连伤都没能来得及包扎,还是刚才歇下来才包的。直到现在,我连一个亲亲都没能得到,你还要打发我去干脏活,怎么办得到呢?”

    戚明漆:……

    片刻后,他抱起枕头痛揍厌的脑袋。

    谁求着你做第二件事的啊!

    戚明漆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将枕头拿开,跟厌比划:感觉有些风险。留下这块牌子显得非常刻意,难免会被人怀疑是栽赃,还可能怀疑到你身上。

    厌躺在他身边,将牌子抛上、抛下:“放心……等皇帝被吓坏了,可没精力想到这么多。况且你忘记了?我现在可是一名刚失去母亲的‘受害者’,前后两起刺杀,间隔时间这么短,他肯定会联想到一起去,至于怀疑我……那就要看我跟大将军,谁哭得更大声了。”

    戚明漆翻过身,低头看着厌缠满绷带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比划问:是不是很疼?

    厌怔愣一下,继而又笑了:“不疼,这点伤算什么,比这更严重的我都受过。”

    戚明漆看过很多次厌的身体,知道在那具身体上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有着很多陈年的疤痕,像是皇权与密教施加给他的苛责鞭挞,又像是战功的勋章,还是他曾经受过无数生死考验的证明。

    但是,曾经受过再重的伤,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忍耐和习惯新生的伤。

    戚明漆捧着他的双手,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嘴唇贴近,用舌尖一一吻过他的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全世界都想吓唬皇帝

    第56章

    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仿佛看不见尽头似的。

    渐渐的,还有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那样熟悉的感觉,让戚明漆动作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他的四肢上下被什么东西紧紧压着,半点动弹都做不到,更别说是挣扎。

    这是什么地方?是哪儿?又是、又是地下吗?!

    他想起泥土潮湿的气息,想起沙土落在身上的记忆,还想起被埋在土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被死死压住无法挣脱的压迫感,黑暗中有虫子、或者其他土里的某种生物,在他皮肤上游走而过,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仿佛只能这么等着,等着自己在无人知晓的地下,渐渐地死去、化成一具尸体,慢慢腐烂、腐坏,面目全非。

    ……厌呢?他在哪里?

    戚明漆猛地睁开眼,嘶哑地叫起来:“啊、啊……”

    床头的蜡烛一下子被人点燃了,昏黄的光芒照亮厌有些邪异、没什么表情的眉眼。

    戚明漆满脸冷汗涔涔,身体僵硬地坐着,跟丢了魂似的,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光源,看见他要找的人,略有些涣散的瞳孔这才稍微聚起神采。他朝厌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厌的腰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些许安慰。

    厌没说话,抬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等他稍微平静了一些,这才出门去叫黎容。

    黎容让厨房的人熬了安神的药,端着上到七层,进门后便看见戚明漆抱着膝盖蜷缩在蜡烛前。这两天他一下子就瘦削了很多,显得很大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烛火,神智却不知道飘游到哪里去了。

    这也是那晚之后,他做的最多的一个举动,尤其是厌出门在外,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就呆坐在蜡烛前,愣愣地走神,既不出门,对画图似乎也没了兴趣,经常还会忘记吃饭,要等厌回来喂他。

    虽然戚明漆什么都没说,但厌心里很清楚,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七没能摆脱那一晚经历的心阴影。

    戚明漆变得很怕黑,还怕出门,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做自己的工作,还有点不太信任除了厌以外的任何人,只喜欢躲在游阙楼七层的某个角落发呆,然后等厌回来亲吻他、安抚他。

    睡觉几乎也没睡安稳过,刚闭上眼睛,就会想象自己还在坟墓一般的土里埋着,然后惊醒,许久睡不着,重复着这个过程。

    他其实自己有所察觉,却没跟厌说,因为厌这几天尤为的忙碌,他怕耽误厌做事。

    厌端着安神药喂给戚明漆喝下,等到药劲上来,戚明漆总算有了点困意,迷迷糊糊地趴在床边,不一会儿,便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没有完全睡着,但不至于神经紧绷着。

    黎容端着空碗,跟厌走到门外,低声道:“心病难医,我开的药,只能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却无法将他完全治愈。”

    厌背着手,朝屋内瞥了一眼:“那如果将他送走?送到一个相对安全陌生的环境……”

    “你觉得行么?”黎容有点无奈道,“你才是最清楚的人,不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本来状态就这么差,要是这会儿你还不见了,你猜他会怎么样?”

    “没别的办法了?”厌微微皱起眉头,他现在感到一阵一阵的焦躁,又一次冒出要把那些人全部都杀了的冲动,“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黎容叹了口气:“多陪陪他,时间长了,可能就走出来了,我只能这么说。”

    ……

    厌重新进了屋子,刚走到床边,发现戚明漆又醒了,睁着眼睛望向他,脸上没有一丝神情,眼神里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安、渴求。

    厌在他面前坐下来,抬手抚摸着他瘦了一圈的面颊,心里一阵阵泛着疼。

    仔细一想,小七认识他以后,看起来好像是过得比之前更好了,其实反而被卷入到了更多的阴谋诡谲中,总是在受惊,也为了本该跟他没有关系的事情操劳费心诸多。

    厌自嘲地笑了一笑。

    他还是太自私了。如果早在天极辰星教教司跟他提议,将小七尽快送走的时候,他就答应下来,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局面。现在可好了,到这个多事之秋,反而没办法将人从他身边强行带走了。

    可他又不觉得多后悔,隐隐的还有种窃喜感,因为这样他就有了正当的由,如果还有人想让他送走小七,他就可以直气壮地回答,看,小七很需要我,他现在离不开我。

    要你与我一起……沉沦,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哪怕要你保持这样的状态,但只要永远在我的身边,不管什么样的状态,都无所谓。

    不管什么样的你,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不是分别,其他什么都可以。

    恍恍惚惚中,戚明漆被掐着腰,按在厌的腿上。他抬起头,露出脖颈间大片白皙的皮肤,让厌能够更好地亲吻他。

    男人亲吻着他有些汗湿、温暖的皮肤,沿着下巴一直亲了上去,最后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低头,看着自己。

    “想要什么?”厌低声问,“想要我……还是想要……做?”

    戚明漆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他在迟缓又努力地思考厌的提问,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发出很模糊的声音:“……呜……嗯……嗯……”

    厌将他抱在怀里,摸着他散落开来的头发,给了他最后一个温柔的亲吻。

    他听懂了小七的回答,要亲吻,要安抚,要拥抱,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他给的,全部都可以。

    于是接下来,戚明漆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粗暴对待。

    自从第一次伤到他以后,发现他适应得不太好,在之后的每一次,厌总是会做足准备功夫,所以戚明漆经常身上看着痕迹很多,但从来没有真的被伤到。

    这一次却不一样,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温情的爱抚,只有像是要撕裂灵魂的痛楚。

    换做是以前,戚明漆肯定不会干,他会反抗,会对着厌又抓又咬。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只是迷茫地睁着眼,温顺又被动地接受着,仿佛在这种粗暴的对待中,得到了一丝安然。

    到蜡烛完全烧尽时,戚明漆也被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暂时忘记了害怕不安,不再渴求索取,挂着满脸的泪痕,蜷缩在角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厌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他光裸、痕迹密布的脊背,扯过毯子盖在他身上,转头看向护栏外。

    天已经蒙蒙亮了。

    留在皇宫外追查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在某个巷子里发现两具尸体,猜测可能与那夜的杀手有关系。厌换了一身稍显端庄的华服,头发也拿发冠束起,他出了皇宫,赶往发现尸体的地方。

    黎云带人守在巷子外,看见厌走来,连忙上前来跟他汇报:“两具尸体,都没有找到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行头和所用兵器显然都是新买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两日前,所以我们怀疑,这可能是那批杀手中的人。”

    这会儿才开春,气候算不得暖和,所以尸体没怎么腐烂,还能查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厌走进巷子,带来的两名仵作还蹲在地上验尸。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们互相刺死了对方?”

    “殿下好眼力。”其中一名仵作跟厌行过礼,跪在地上说话,“属下将他们全部检查过,二人除了胸口的致命伤,其他地方就没有别的伤口了,所以最有可能的死因,就是他们在同一时间出刀,杀死了对方。”

    厌想起他跟小七的推测。

    杀手是由两批不同的人组成的。

    现在出现了互杀,说明他们可能相互都不信任对方,在任务失败后,各自为了给自己的主子扫除麻烦,所以要杀死对方。

    这两具尸体,大概率就是最后逃跑的那两名杀手。

    仵作们继续验着尸体,厌抬起头,目光越过巷子的围墙,看向外面的天光。

    他感到有些厌烦,不知道这种没完没了的阴谋诡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想带小七去南方,去游山玩水,去看开得正好的山花,还有无边的春日光景,让小七无忧无虑地在天地游荡,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再也不要担惊受怕。

    黎云带人走了过来,询问厌的意思:“这两具尸体如何处置?”

    厌低头,看了看脚边。

    “封锁消息,先找个地方放着。”厌吩咐道,“我现在进宫,去见皇帝。”

    还没有到松懈的时候。厌一边走动着,摸着怀里的牌子,一边想。

    他还要将皇宫这潭水搅得更浑浊,将所有人都拉下去,这样,他们才能更加顺利地离开。

    北灵帝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这几天一直都呆在寝宫。厌没急着去见他,而是先回了崇云宫,将昏睡了大半天的戚明漆弄醒,给他喂了点吃的。

    吃完饭后,戚明漆呆呆地坐在床边,任由厌给他擦拭身体。

    他本来以为厌会留下来,两个人就可以一起睡觉了。谁知收拾好了,厌又给他喂了一碗安神药。

    戚明漆露出有点不高兴的神色。

    就跟大半夜突然得知丈夫要因公务离家的小妻子似的。

    厌觉得好笑,捏捏他的脸:“乖乖,你先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安抚着戚明漆睡下,厌这才去见北灵帝。

    他在北灵帝的寝宫外等候内监通报,等了许久还没有人来叫他进去,厌感到有些奇怪,今天怎么会这么慢?

    他刚一这么想过,便听见寝宫内传出北灵帝的喊叫,还有身边内监的呼救声。

    厌神色一凛,四下打量着想找点什么东西充当武器,由于是来见北灵帝,他身上没带兵器。找了片刻没找到,听见里面声响不断,厌没再犹豫,径直冲了进去。

    内监正趴在地上,哆哆嗦嗦指着内室:“有鬼啊!有鬼啊!”

    厌将他一脚踹开,进了内室,看见北灵帝坐在床上,呼吸急促地望着窗户,面色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大哥……”他喃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语。

    厌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见窗户外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晃动,阴风习习,像是鬼魂在飘游。

    厌从来不信鬼神怪力之说,他当即冲向窗口,伸手抓住那道白影,用力一扯,发现白影背后有一根绳子,连接着上方。

    上方那绳子另一端的人,大概也没想到厌会突然出现,猝不及防地就这么被拉了下去。

    厌没多想,抬手将绳子在掉下来那人身上绕了一圈,没留意绕到了哪里,那人就这么直直地坠向地面,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被绳子缠住的脖子就扭断了,几乎瞬间就断了气。

    这情况发生得过于突然,厌愣了一下,转头望向身后依然失魂落魄的北灵帝。

    再回过来看着手中的尸体。

    他拿出放在怀里的牌子,塞在尸体腰间,然后松了手,任由尸体从半空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到周一就头痛,怀疑我患有某种工作日综合征▔皿▔

    第57章

    寝宫灯火通明,禁军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有五人在窗户下检查尸体。厌靠在窗边,从斜向的角度注视下方,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他身后,北灵帝躺在床上,双目有些无神地瞪着天花板,胸口缓慢、沉重地起伏着,呼吸得很沉重似的,宫女们正伺候着给他灌下汤药。

    厌看见禁军从尸体身上搜出牌子,他收回眼神,关上了窗户,朝屋内走了几步,站在离北灵帝有些距离的位置。

    不多时,禁军统领带着人进来禀报,称有重大发现。

    北灵帝总算多了几分活人气,他勉强打起精神坐起身,挥退宫女,让禁军的人进来。

    禁军统领将牌子拿了上来,多的没有说,因为也用不着多说,明眼人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它代表着什么。

    北灵帝的脸色慢慢地青了。

    他那只青筋虬结的手抓紧被褥,嘶声道:“叫符铭!让他立即过来见我!”

    北灵帝缓缓转过头,看见厌站在一旁,眼神冷淡地观察着他。

    “你这么晚跑来做什么?”北灵帝闭了闭眼,问。

    “案子查到一点线索,来跟陛下汇报。”厌道,“本来我站在外面等通报,结果听见里面吵闹得厉害……”

    北灵帝有气无力地摆手,示意自己清楚了:“今天要不是你,朕恐怕当真会被这些个装神弄鬼的宵小,给吓到犯病。”

    厌没回话,心里回忆着刚才北灵帝喊的一声“大哥”,猜测这里面大有文章,不过他从来对这些宫廷秘辛没什么兴趣,也不太在意。

    北灵帝打量着厌的反应,又问:“你觉得,此事当真是镇北军所为?”

    厌最烦他这么试探自己,本来不想他,但又想到自己还要搞事,忍气吞声道:“说不定是有人栽赃,可以再查查此人身份。”

    皇宫这地方,虽说人是多,但也不至于任何一个没身份的人都能混得进来。厌刚站在窗边时,就将事情捋了一遍,对于今晚是谁在装神弄鬼,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先是听见密宫起火,北灵帝病情就加重了,说明一定存在某件发生在过去的密宫、能够大大撼动北灵帝心神的事情。

    这件事他不知道,但北灵帝身边的亲信肯定知道,他们知道这是北灵帝的弱点,所以要趁火打劫,给本来就心神不宁的北灵帝又一重创。

    这些人想从吓唬北灵帝这件事上讨到什么好?看举动只是单纯的吓唬,如果是为了栽赃,那该要做得再过一些,所以厌很快猜测出来,这是皇储们想把北灵帝吓出病来,逼他尽快考虑身后事。

    最想当太子的人就这么一个,哪还用得着再多想。

    厌既觉得弱智,又觉得无聊,不过刚好也顺了他的意,接下来要这群人狗咬狗互相撕起来,那可轻松得多了,还省得他亲自动手。

    符铭被几名禁军带着走进来,他在路上便听见禁军说了事情经过,刚一进门就跪在地上:“陛下明鉴!我镇北军军风严明,绝对不敢做出冒犯圣上之事,此事定有人从中作梗!”

    北灵帝望着他冷笑:“大将军,那你倒是说说看,尸体上为何会有你镇北军的牌子,难道说镇北军都是草包,随随便便就叫人把最重要的身份牌子偷了去?”

    “这……”符铭哑然,“陛下,臣是否能看看这块牌子?”

    北灵帝没什么力气地抬手,让捧着牌子的禁军走过去,将牌子交给符铭仔细观看。

    符铭摸着那块牌子,看见牌子上的刻字,还有表明身份的字样,当即愣住了。

    他对自己手下人清点得非常清楚,所以立即想了起来,这块牌子并不属于这地方的任何一个人,也不属于窗外的那具尸体,而是属于那个被他派出去刺杀月言公主的校尉。

    人并没有回来、牌子却莫名其妙出现在装鬼吓唬北灵帝的人身上……

    符铭感觉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了下来,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他打了个寒颤,缓缓地转头,望向厌站着的方向。

    厌气定神闲地双手环抱,眉眼冷沉,也看着符铭。他慢慢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妖异的笑容。

    符铭几乎失了所有稳重和冷静,衣服下的身躯微微哆嗦着,脑子里只剩下这么几个念头——

    厌知道了谁是杀手?他知道了多少?又掌握了多少证据?!

    如果知道了,还只是放出这么一个东西,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说厌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跟北灵帝说明的,但被这个装鬼的人打断,所以没能说出口,于是顺水推舟来了一手栽赃?

    符铭心乱如麻,最要命的问题是,他现在该怎么回答?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块牌子的主人,到底是死是活。要是还活着,是不是都已经将他招供出去了?

    符铭被自己的念头吓得血色全无,跪在地上,双眼失神。

    厌要是听见符铭自己在心里想象这么多,高低得笑趴到地上去。

    不过看符铭那副反应也不太好,厌猜测他肯定被自己吓到了,说不定符铭以为,杀手在他手里,已经被问出来了什么。

    符铭最后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回答:“几日前,我确实有接到上报,说是这块牌子不慎遗失了。”

    北灵帝脸色难看:“你的意思是,外面那具尸体不是镇北军?”

    符铭连忙摇头:“当然不是。”

    北灵帝问:“那你觉得是谁?”

    “臣以为,应当比对彻查宫人。”符铭弯下腰,“并且让其他宫人前来指证。”

    北灵帝沉吟片刻,让禁军的人去办。

    他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勉强交代完后,就让所有人退下了。

    厌跟符铭一起走出寝宫,两人在皇宫的路上并肩前行,最后还是符铭沉不住气,先开口了:“今晚的事情,全都是殿下的手笔吧?”

    “全都是?”厌忍不住笑了,“我不过就是顺道路过,刚好看见有个人在外面装神弄鬼,刚好怀里有个非常有趣的东西,我灵机一动,顺手就给塞进去了。”

    他挑衅地注视着符铭苍白的面孔:“符大将军,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很巧啊?”

    符铭心想,厌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玩栽赃的事情,说明他根本就不怕暴露,他手里肯定还有更多铁证,所以才会这么狂妄。

    符铭半点都笑不出来,直接问了:“殿下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块牌子的?”

    “你说呢?”厌还是笑,跟他兜着圈子摆谈,反正拉扯得越久,到最后心崩溃的人,肯定不是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符铭按捺不住地问。

    厌笑道:“我哪想做什么,大将军当初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现在无非是在回报将军。”

    符铭想起当初是他告诉厌,北灵帝赏赐下来的“香料”到底是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一些。

    他眼睛泛起些血丝,问:“牌子的主人在哪儿?”

    厌却不答,反而说起别的话:“杀月言公主的凶手,有两拨人,我有个疑问,不知道将军能否解答一二。你说这三方一起谋划某件事,出力的只有两方,那还有一方,岂不是轻轻松松坐享功成?”

    符铭大惊失色:“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

    厌本来只是猜测,随口诈了一句,没想到真让他猜中了。

    厌又露出几分诡谲的笑意:“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他朝符铭走了两步:“刚才我冲进寝宫,听见皇帝望着窗外说了一声‘大哥’……虽然我不懂什么意思,但是将军有可能会懂吧?至于今晚这事儿背后的人,好像也没打算跟将军通气,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够了!”

    符铭大喝一声,听到这儿,他哪里还想不明白厌指的是谁,当年那件事,皇后家还有他自己,可都有参与:“直说吧,你到底要怎样?”

    “不是我要怎样。”厌笑了笑,“而是将军要怎样。”

    这块牌子就是个大麻烦,不管最后查到死的那个人是谁,都要有人出来,解释它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地方。

    符铭心里在迅速判断着。

    让他解释,他可以编造假话,推卸责任,声称装鬼吓唬北灵帝,全都是皇后大皇子所为。

    但他要是放弃解释,就该轮到厌来解释,厌会将手里那些杀手推出来,他就要背负刺杀月言公主的罪名,皇后和大皇子反而无事。

    这哪是给他指明路。符铭苦笑一声,这分明是威胁他跟皇后大皇子割席,并且亲手捶死他们。

    符铭道:“我明白了……明日,我就进宫向陛下请命,跟禁军一起,查清此事。”

    厌满意地放声笑了起来,转身回崇云宫去了。

    崇云宫内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整个游阙楼从一层到六层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七层亮着温暖的光线。

    厌抬起头,隐隐能看见七层护栏后趴着一个人,似乎在望着天空。

    他站在楼下,仰头望了一会儿,直到护栏后的人也看见他。

    戚明漆从护栏上探出头去,跟厌挥了挥手,又奇怪他今天为什么没上来,而是站在楼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厌才从楼下上来,站在门口,脱掉这身端庄的衣服,然后张开手,等戚明漆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将他抱在怀里。

    戚明漆抬起头,比划问:你站在下面干什么?

    厌不答,反问:“你刚在做什么?”

    戚明漆拉着他,两人走到护栏前,戚明漆抬起手,指着天边的北极星,比划:我在看星星。

    厌勾起嘴角:“我也在看我的星星。”

    第58章

    尸体身份很快被查明,是皇后宫里的人。

    符铭没给她辩解的机会,先一步向北灵帝呈禀,声称已经查明,是白安拿走他手下人的牌子,还以皇子身份威胁不允许说出去。

    于是事情变得非常明朗了,皇后跟大皇子想用旧事装神弄鬼吓唬北灵帝,叫人带着镇北军牌子,是为了栽赃给同样知道这件旧事的符铭。

    不想中途厌闯进来,失手弄死那名宫人,这才让栽赃未能得逞。

    北灵帝听完,什么都没说,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被一堆人围着既是灌药、又是扎针,折腾大半天,总算是醒了过来。

    他没心力处置这二人,疲惫不堪地下令将皇后禁足,大皇子也关在自己宫中,又昏睡了过去。

    厌在旁边冷眼看完,满脸讥讽地离开了。

    接下来,就看符铭跟华也庭这两边,怎么撕咬。

    离春祭只有不到七天时间,他现在可忙着呢,没空搭这些人。

    前两日已经让人将月言公主偷偷运出皇城,这几日,他还得把小七安抚好。

    戚明漆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有厌陪在他身边,不至于时时刻刻都在受惊,但他还是不怎么愿意出门,连天极辰星教都不肯去,耽误了教司每月定时的治疗。

    厌也没有强迫他,反而乐得跟他关在游阙楼七层胡闹。

    趁着戚明漆这会儿神智脆弱、极度依恋他,他将一直以来的一个想法给实现了。

    屋内被层叠的纱幔封得密不透风,空气极为不流通,充斥着高浓度的暧昧和欲情气息,浓郁到连光线都被强制地排挤出去,仿佛一个艳情又隐秘的幽窟,更深处是旁人无法窥见的恶欲。

    戚明漆迷迷糊糊坐在厌怀里,男人不住地亲吻着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指尖抚过每一寸皮肤,手过之处,几乎摸不到没有痕迹的完好皮肤。

    他被用了很多药,以至于满身都是诱人品尝的香气,呼吸灼热,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情热,既渴求着厌的触碰,又被渴求着。

    厌摸着他的脚踝,那里有一条纯金的细链环着嶙峋的骨骼,另一端连在床下某个看不见的角落。

    其实这个举动蛮多余的,因为现在的戚明漆,根本没有任何会逃的想法。

    但厌还是这么做了。他只是觉得这样会很美,而事实也果真如此。

    起先,戚明漆还有些难以接受,他还存着一份羞耻心,不愿意放纵自己。

    但后来,他发现在这个无人打扰、只有两个人的隐秘之处,除了亲吻、拥抱……其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渐渐的,他也放弃了一切思考,堕入和厌的无边缠绵中,仿佛看不见尽头似的,会一直、一直这么下去。

    被深埋在地下、宛如沉睡在坟墓中的窒息记忆,似乎也离他远去了。戚明漆只看得到眼前的这个人,他落入到了更为窒息的包围中——那就是属于厌的爱意。

    是一个用无数言语和行为许下的承诺,永远不会离开,永远在一起。

    戚明漆伸出手,抱紧了厌,抱紧了这个他二十余年生命中唯一出现的,最亲密的人。

    不知道过了几天,厌忽然抱着戚明漆起身,撩开纱幔,来到护栏前,那条细长的金链也跟着在地上蜿蜒拖行。

    在昏暗中沉浸了太久,温柔的天光照得戚明漆睁不开眼睛。他偏过头埋在厌怀里,厌却让他看外面的明媚春色。

    “我也很想这样,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让我养着你。”厌低头亲吻着他戴着耳坠的耳垂,低声笑道,“不要出门,不跟任何人见面,什么都不用想,就做我一个人的小猫奴……”

    他一手抬起戚明漆的下巴,另一只手指向广袤的天地:“但是,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在那个遥远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你的到来,这里还不是你我的终点。”

    “不要害怕。”他捧着戚明漆的脸,深深地亲吻着,唇畔泄出轻微的话语,“不管你到哪里去,我都会陪着你,也会永远爱你。”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等在游阙楼外,厌让戚明漆安然地睡了小半天,然后给他喂了吃的,收拾打好,遮去一身的痕迹,送到楼下。

    戚明漆昏昏沉沉地抱着他不撒手,厌忍不住笑着亲了亲他:“乖乖七,我前几日让人问过密教那边,碧灵公主已经生产完了,她想见见你,你不想去看她?”

    听见“碧灵公主”,戚明漆这才稍微打起几分精神,慢慢地比划:我可以去见她?

    “我跟密教那边打过招呼了。”厌用眼神示意天极辰星教的教众,“你先去密教宫殿看她,然后再去天极辰星教。”

    “是,我们会先送小七去密教那边。”后方一名教众上前来,“殿下,教司还让我们给您带话,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治疗了,耗费时间会比较长,说不定要明天才能把人送回来。”

    戚明漆拿眼神黏着厌,在等他怎么回答。

    “没事,乖乖七,你就先呆在天极辰星教吧。”厌拍着他哄了哄,“等我忙完了,就过来接你。”

    正好,临近春祭,北灵帝原本是想让白安主持这次春祭,谁知前不久出了那件事,白安到现在还被关着,没有别的合适人选能顶上他的位置,北灵帝只能勉强拖着病体,让人抬着去了行宫。

    镇北军护送皇帝,也要跟着前往行宫外,这些事儿跟厌都没什么关系,他正好可以安排手下军队撤离。

    等到那边安顿好后,就回皇宫接小七。宫里没什么威胁,还有天极辰星教保护小七,他用不着担心什么。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等戚明漆跟教众们离开后,黎容从后面冒出来,神色复杂地跟厌一起望着几人的背影,问:“你到底……用了多少药?”

    厌垂下眼:“全部。”

    “全部?!”黎容差点走音,“那可是半个月的用量,没到五天,你就用光了……”

    “我知道。”厌轻描淡写道,“不会有事。”

    “要命的事当然没有。”黎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用这么多……他可能会产生‘瘾’。”

    厌满不在乎地笑了:“已经有了。”

    “只要被我摸几下,他都敏感得受不了。”厌道,“亲不了一会儿,一定就很想要。”

    “但是,这样就很好啊……”他低声笑起来。

    这就是他那个一直都想做、没法向人诉说的隐秘想法。

    要小七的心,还要小七的身体,从内到外,全部都离不开他。

    黎容对这个神经病简直无话可说,一脸无语地走开了。

    戚明漆在密教宫殿见到了华也萱。

    两人都挺高兴,又有些感慨。戚明漆比划着,想问华也萱这一路的经历,但她避而不答,只拿出点心和茶水招待戚明漆,问他最近在做什么。

    戚明漆想了一会儿自己在做的事情,除了跟厌没日没夜的厮混,似乎也别的什么,反倒把自己憋红了脸。最后,他跟华也萱比划:陪着厌,月言公主去世,他很难过。

    “月言公主啊……”华也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那你要多劝劝他,节哀顺变。”

    戚明漆刚好喝了一口茶,差点把自己给呛着,心里默念对不住月言公主,又觉得说谎的自己罪大恶极。

    “说起来,前几天我遇到一件事。”华也萱漫不经心道,“兄长跑来问我,密宫该要怎么走。”

    戚明漆愣了一下。

    这还是隔这么久,他第一次听到关于华也庭的消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华也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华也庭为什么要向她打探前往密宫的路线?

    华也萱看着戚明漆迷茫的神色,垂下眼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你还要去天极辰星教吧?快去吧……自己一个人在皇宫里,要多多小心。”

    戚明漆点头应下,跟她比划:你也要保重。

    他感觉今天的华也萱有些奇怪,临到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她坐在暗淡的阴影中,长长的袖子一直垂到脚下,裙边晕染开一层血色的花纹,仿佛要跟这座不祥的宫殿融为一体。

    幕僚终究还是察觉到天极辰星教的变化,思来想去后,悄悄回到冬信馆,将自己近段时间的发现跟华也庭说了。

    “他们不但收回了在外的人手,而且,还将宫殿里的布置基本都收捡了起来……”幕僚思索着合适的描述,“像是准备离开此地一样。”

    “离开此地?”华也庭感到古怪,“怎么可能。”

    幕僚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我看有的教众还在打包行李,如果不是为了离开此地,那他们这些行为,没办法解释。”

    华也庭不由得陷入沉思。

    天极辰星教没可能这么随便就做出大规模的迁徙,这等于是在放弃他们在上北朝的阵地。

    除非是他们预见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这种“重大”还不仅仅是宫变、更朝换代,而是要与天极辰星教的命运息息相关。

    天极辰星教笃信以星见命,在天盘中无数星辰的轨迹中窥探人间的造化,在他们看来,万事万物皆有迹可循,他们所要做的只是跟随天命,不断地寻找一个又一个天命之子,助推气运和命数极大地发挥出作用,让历史的车轮平稳地向前行驶。

    所以,人间王朝的更迭、凡人生老病死、阴云诡谲的政治斗争,天极辰星教一概不问。

    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变动……

    华也庭脑中快速思索着,他将这段时间以来的全部事情都放在一起,试图从中抽丝剥茧。

    最终,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词——

    大教宗。

    每一只离开巢穴的候鸟,终究都有归巢的那一天,因为在等候,在蛰伏,在静待他们的领袖,他们的精神核心归来。

    当那个人出现时,所有人都会展翅飞向他们的故土,濯空城,向那个人顶礼膜拜。

    他真是太天真了……竟然忽略了这么明显的细节。

    那群永远将头颅朝向天空,仰望无数繁星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低头看向一个普通人。

    除非,那个人对他们很重要。

    为小七治疗他的声音,这不就很明显了。

    华也庭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

    “走吧!”他朝眼神略显畏惧的幕僚道,“我们该行动了!”

    一个时辰后,皇后宫中突然闯入一队重甲。

    宫人们面对着雪亮的兵器,惊恐地将皇后护在身后,连声质问这群人要做什么。

    皇后却显得依然从容,拂开面前的宫人,走了出来。

    站在士兵最前方的将士手按在腰间铁剑上,朝皇后道:“奉陛下旨意,赐皇后一死!”

    皇后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攥紧手帕,声音有些走形:“狗奴才,少在这儿胡说八道!……你是谁派来的?圣旨呢?把圣旨拿出来!”

    将士朝身旁士兵点头,他微微侧过身,皇后立即迫不及待地扑上去。

    只见他身后露出来的那名士兵,手中捧着的是——白绫。

    皇后失声地尖叫起来,转身就要逃。没等她跑几步,脖子就被什么东西套住了,一股巨力将她生生向后拖拽,瞬间让她失了挣扎的力气。

    为首的将士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宫人们,转身朝身后士兵们吩咐:“全都杀了。”

    第59章

    一个时辰前。

    戚明漆前脚刚离开,华也庭便闯入密宫。他径直走进华也萱的房间,将她从桌边抱了起来。

    “妹妹,你会帮我的吧?”华也庭低声问,“代表着密教,帮我……”

    华也萱露出一点厌恶的神色,冷笑:“哥哥不还有天极辰星教么?什么时候轮到密教……”

    “他们抛弃我了!”华也庭怒喊,“你根本不知道,那群人在收拾整备,要离开皇宫,他们到底将我这个天命之人置于何地了?!”

    华也萱面露迷茫,只听华也庭继续自顾自的道:“也对,他们找到了大教宗……如果小七当真是大教宗,他哪里还会帮我?”

    华也庭忽然想起厌,脸色变得厌恶:“他一门心思全扑在那个男人身上。”

    “等等……”华也萱掐住他的手臂,震撼道,“你说什么,小七,是大教宗?”

    “你也知道的吧?如果小七真成了大教宗,他一定会发现我……不会信我,不会帮我,更不可能支持我。”华也庭低声道,“所以,我一定不能让这个可能性实现。”

    华也萱感觉好笑:“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但凡你当初对小七多一点关怀,他都不可能半点不念旧情。”

    华也庭轻轻摇头:“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他看着华也萱:“妹妹,你必须帮我,我现在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密教了。”

    “我不去!”华也萱预感到他要做出什么很危险的事,用力挣开自己的手,试图后退。

    华也庭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房间里拖了出去。

    “由不得你。”华也庭将她拖到宫殿外,推在地上,“你只要站在旁边,好好看着就是了。”

    华也萱感觉面前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她抬头,果然看见为数不少的士兵,无一不是披甲持戈,严阵以待。

    “你从哪里找的这些人?!”华也萱只感到心头泛寒,手用力捶着地面,朝华也庭大喊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华也庭却不会她,双手负于身后,快步走开了。

    大皇子宫殿。

    白安双眼无神地望着符铭:“你说……母后被父皇赐死?”

    “是的,皇后已经死了!”符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而且,下一个,就该轮到你……”

    白安腿一软,向后倒退半步,瘫坐在椅子上。

    “站起来!”符铭皱眉喝道,“他已经把你、把你母后,还把我也给逼到这种地步了,难道你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等着下一道旨意发到你头上,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不……”白安失神地摇头,“不……我不想死。”

    他深呼吸几下,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看着符铭:“可现在还能怎么办?我被关在这里,除了等死,我还能怎么办?”

    “反了。”符铭在他耳边悄声道,“皇帝在行宫呆着,除了我的人马,和他身边几十名近卫,就没有别的兵力。我们现在冲过去,没人反应得过来,皇帝跟那待宰的羔羊,也没有什么区别……”

    “全怪这个老东西,迟迟不肯立你为太子。”符铭又道,“你好好想想,太子之位本该就是你的,要不是他一直拖着,哪能闹出这些事来?现在他不过风烛残年,事情都做不利索,怎么也该轮到你当皇帝了才是。”

    白安低着头,看见符铭按在剑柄上的手。

    符铭见他还下不了决心,循循善诱:“反了,你还有机会活下来,你不反,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死路一条,你还做不了抉择?”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白安掌心被冷汗浸透,浑身都在发着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跟被鬼神摄住心魂似的,僵硬又迟钝地点着头。

    一行人飞快闯入行宫。

    临近夜幕,北灵帝和跟着前来参加春祭的大臣们各自在行宫中休息,行宫外全是镇北军的人,皇帝的近卫们守在寝宫附近,被无声无息进入的镇北军挨个拖出去杀了。

    当北灵帝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他那个算不了最亲近、但称得上满意的大儿子,正站在他面前,手里举着的剑指向他,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看着都像是要站不稳,眼睛里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北灵帝颤巍巍抬起手指,指向白安,片刻后,又慢慢移向大门。

    “父皇,你的近卫已经全部没了。”白安咽了咽喉咙,一字一句道,“您也别指望着镇北军——带我来这儿的人,就是他们。”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符铭带着四五名一身重甲的士兵走了进来。

    北灵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急促地喘息起来,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早已没了帝王风范,他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重老人,被病痛折磨着,又惧怕着已经压在他头顶的死亡阴影。

    白安剧烈地喘息着:“父皇、父皇……我要活……我还要做皇帝……”

    北灵帝对他怒目而视,胸腔中咳咳喘喘:“混、混账……你……”

    白安仿佛一瞬间找回小时候被他训诫的记忆。他在父亲的威严下唯唯诺诺,不敢忤逆,那股熟悉的气势,让白安一时间愣在原地,不敢上前,更不敢动手。

    符铭却在旁边不耐烦催促:“快啊,快动手。”

    “动手?”白安愣了一下,像是听不懂这个简单的词。

    “动手!”符铭口气严厉,“快动手,杀了他,你就是皇帝!”

    对,动手……白安想,他该动手,那个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位置,在冲着他招手。

    可他看见北灵帝的眼神,又变得害怕犹豫。

    整个人好像都被割裂了,一边是对父亲和君王的畏惧,一边是贪婪和求生的欲望。

    符铭又一次大喝:“快动手!”

    “动手!动手——”白安忽然大喊起来,“啊啊啊啊——”

    他手里抓着长剑,朝北灵帝扑了过去!

    北灵帝闭着眼偏了一下头,剑尖刺进他脸侧的枕头中,接着,他就吓晕了过去。白安伏在他身前,满脸、满身都是冷汗。

    白安大口喘着气,回过头来,脸色变得灰败,用恳求的眼神望着符铭:“不杀他,可以么?不要杀他,关起来,应该也没有关系……”

    符铭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忽然变得几分诡异。他笑起来:“他娘的,真是个没用的怂包。”

    门外忽然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轻笑道:“真是个没用的怂包。”

    听见这个声音,白安猛地转过头,瞳孔骤然缩紧:“你怎么在这儿?”

    华也庭走进房间,身后跟着的士兵将华也萱也拖了进来。他依然满脸笑意:“自然是……来见证殿下的荣光。”

    白安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看着华也庭,又转头看向符铭:“你、你、你们……”

    符铭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他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走到华也庭面前,似乎想跪下,但身体内部有另一股力量,让他不愿意下跪。最后他还是跪了下来,头也跟着垂了下来,仿佛在向华也庭俯首称臣。

    白安瞠目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华也庭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道:“多亏了大皇子,要不然,我还没有能接触到符铭将军的机会……”

    白安错愕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密教一只小小的蛊虫。”华也庭淡淡地笑,“原本,它是要用在你身上的。”

    他看着白安:“但我感觉,你似乎没什么用,用在你身上,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东西。而后,我怀疑小七是天极辰星教新寻得的天命之人,一度想给他用……”

    “不过,再后来,我才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华也庭道,“原本我也想过,要是我把这东西用在皇帝身上,那我岂不是可以号令整个上北朝了?可这个想法没那么容易实现,我一个下南国质子,哪来的机会,跟皇帝近距离接触?”

    白安不寒而栗:“所以,你就选中了符铭?”

    “镇北大将军,手握皇城中精兵两万,北疆还有数万兵马。”华也庭低头,瞥了一眼脚边的符铭,“只有实打实的兵力,才是绝对的保障。说起来,还要多谢大皇子,要不是你拉了我两方共同密谋刺杀月言公主,我哪里能有机会,跟大将军一起喝酒,哪里有机会,给大将军下蛊……”

    “够了!”白安尖声叫道,“啊啊啊啊——”

    他爬起身,举起手中的剑,想冲向华也庭,但两名士兵很快冲了上来,打掉他的剑,将他紧紧地架住,拖向门外。

    符铭跟着站起身,抽出腰间的长剑,走向外面。

    大门打开,外面站着神色各异的大臣们,周围和后方是密密麻麻的镇北军。

    符铭环视四下,扬声道:“大皇子白安,意欲刺杀陛下,被密教九黎之母碧灵公主预见,南质子华也庭带人阻止,刺杀失败——”

    “其罪当诛!”

    他举起剑,猛地刺穿白安的胸口,霎时鲜血喷涌而出。

    大臣们脸色齐齐一变。

    戚明漆坐在天极辰星教的宫殿中,教司刚给他结束了一轮的扎针,说是晚点还有一轮,让他先吃了点教众们做的饭菜。

    他端着好大一盆排骨汤喝,想着厌这会儿应该在安排军队撤离皇城了,想完了,又想教司说的话,等到晚点那一轮扎针结束后,过不了两天,他应该就可以说话了。

    等他能说话了,厌肯定也会很高兴。想到这里,戚明漆忍不住露出微笑,感觉手里端着的排骨汤喝起来都是甜味的。

    没喝两口,外面进来一名教众,跟戚明漆道:“庭公子过来了,说是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答案揭晓章?哈哈哈好像没人猜到诶

    说起来,大家肯定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氛围(眼神暗示

    第60章

    戚明漆有些奇怪,华也庭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不过他没起什么疑心,心想华也庭这么晚跑来找他,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正要起身时,教司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他:“别出去。”

    戚明漆有些不解,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教司。

    “不要见他。”教司道,“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戚明漆想了想,拿过桌上的纸和笔写:没关系,我站在门口问他有什么事。

    教司仍然不太放心,让两名教众跟在戚明漆身后,这才让他们开门出去。

    戚明漆走到门外,看见华也庭站在离台阶很远的地方。他看了一眼身旁教众,那名教众便高声发问:“庭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华也庭半张脸都隐在阴影后,他不答,反问:“小七,你现在甚至都不愿意过来跟我说话了么?”

    不用戚明漆指示,旁边教众立马回答:“公子,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华也庭从阴影中走出,看了看戚明漆,好一会儿没开口,仿佛在思考从何说起。

    “小七。”他缓缓道,“你就是他们要找的大教宗?”

    身后两名教众互相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同时露出警惕。

    大教宗?谁?我?

    戚明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一脸懵逼地朝左右两名教众看了看。虽然曾经他有想过要假装大教宗,去骗骗天极辰星教的人,但他不会说话啊,这个想法根本没机会说出口。

    他忍不住抬手想比划,华也庭却没给他发问的机会:“如果你成为大教宗,我就会被天极辰星教抛弃,没有他们的支持,我就会步履维艰……而你,你现在跟厌在一起,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怎么会?戚明漆愣了愣。他飞快地想了一下,如果他当真是大教宗,肯定会继续支持身为原书男主的华也庭,这本来就是他最初的目的。现在的华也庭,跟他算不得关系亲密,但也不至于很恶劣,他没由做得很绝。

    戚明漆连忙比划:不会的,我一定会给你支持的。

    只可惜,华也庭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

    从一开始看不懂,到现在依然看不懂,他也从未想过要看懂。

    华也庭冷眼远眺着台阶上,他抬起手,身后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数道雪亮的箭刃,齐刷刷指向天极辰星教的宫殿。

    最先看见黑暗中动静的教众发出一声破音:“快跑——”

    他反应最快,率先扑到戚明漆面前,下一瞬间,箭雨齐齐而发,十余支箭划破黑夜,齐刷刷射入他的身体。

    他倒了下去,另一名教众反应过来,立即护着戚明漆往宫殿内逃,但很快的,一支箭从远处飞来,正好射中他的膝盖。

    教众半跪在地上,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将戚明漆推入门内。

    戚明漆差点站不稳,他看着大门在眼前合上,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无数镇北军的士兵,皆是装备重甲,全副武装。

    华也庭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要杀我。

    戚明漆跌坐在地上,胸口一阵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事情是如何演变到这一步的。

    华也庭是在什么时候,能够号令这么多精锐士兵,又是在什么时候,对他起了杀心?

    眼前一阵阵眩晕。戚明漆想爬起来,去通知宫殿内的教司和教众,没爬几步又跌倒了,周围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乱哄哄的,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有很多人在说话,还有人将他扶了起来。戚明漆勉强打起精神,看见教司就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袍被拉扯起来紧紧束在身上,手中握着短剑。

    周围所有的教众几乎跟他相似扮相,神色紧绷,严阵以待。教司朝扶着戚明漆的教众大声道:“护送他从后门离开,去找厌殿下!其他所有人跟我去前方,拦住华也庭!”

    众人分向两头各自行动,戚明漆明白,现在的状况已经容不得他细想,从这里逃出去,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十余名教众护着他,来到宫殿后方离开的通道,刚一打开门,他们就被明亮如昼的火光晃花了眼睛。

    有更多的士兵围堵在外方,将整座宫殿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每个人手中都举着弓箭,锋利的箭头密密麻麻地指着他们——

    仿佛在宣告,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队伍拉成一条长线,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城郊外,有条不紊。

    这已经是最后一批撤离的士兵,厌站在废弃的营地里,估摸着没什么问题了,想让黎云带人跟在队伍后方,时刻观察动向,自己则回皇宫去,带小七跟天极辰星教一起离开。

    就在这时候,留在皇城内的探子突然慌慌张张跑进营地,刚一下马,就扑过来,跪在厌面前。

    “殿下……”不等厌发问,探子颤抖着道,“镇北军,至少有一半被调回皇宫,他们动作很快,现在已经到了皇宫……”

    厌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的脑子,仿佛在一瞬间就炸开了。

    小七、小七……小七还留在皇宫里?!

    他差点站不稳,一言不发地就往前走,看样子是准备冲回皇宫。

    “殿下不可!”探子猛地抱住他的腿,说出另一个糟糕的情报,“镇北军有监视我们的人,他们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现在有另一半,就快要追过来了!”

    身旁的黎云和黎里也跟着愣住了。

    厌的动作只是停顿了一瞬间,但很快的,他抬脚踹开探子,固执地想往前走,似乎打算去牵马。

    黎云跟黎里对视一眼,动作一致地冲上前,一人一边架住厌的手臂。

    “放开我!”厌暴怒大吼,“我要回去,小七还在皇宫等我!”

    黎云死死按着他,眼睛渐渐地红了:“殿下,现在不能回去,回去就等于是送死……我们的军队已经撤走大半,拿什么跟那两万人抗衡?!”

    “是、是啊,殿下,殿下!”黎里差点拦不住厌,气喘吁吁道,“我们必须走!如果现在不走,等他们追上来,剩下的兄弟一个都走不了,殿下,万不可回去啊!”

    “放开我——”厌的瞳孔整个都红了,“我说——放开我——”

    论实力,黎云跟黎里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看起来他们将厌压制住了,但这只是一时的,只需再等上片刻,厌就可以轻轻松松将他们掀翻,然后骑着马冲回皇宫。

    但就在这个时候,厌忽然停下挣扎的动作。他睁大了一双血色的瞳孔,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下失去拉扯的力道,黎云和黎里都有些没回过神来,他俩愣愣地跟着厌的目光,看向他只着一件外袍的身体。

    在那片袒露出来的胸膛上,凭空出现了一道血痕。

    血痕在扩大、开裂,甚至让人能听见它缓缓崩裂的声音。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间,血痕猛地炸开,血花如同泉涌一般,从那道伤痕喷涌而出——

    “啊啊啊——”

    厌发出一阵惨烈的喊叫,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也未能承受得住,霎那间痛到失去知觉,眼睛一翻,朝后倒了下去。

    戚明漆靠坐在台阶上,捂着胸口处汩汩流血的伤口,眼泪模糊了视线,望向身旁不远处。

    士兵们放了一把火,火焰很快吞噬了这座精致华美的宫殿,天顶上布置的星空被火苗席卷而空,燃烧的梁柱纷纷掉落,砸起火蝶一般的星火,而在下方,堆满了教众们的尸体。

    每一具尸体都被抛入火海中,最后一具是教司插满箭矢的尸身。戚明漆看着他,忽然想起教司最后一句跟他说的话是“对不起”,更多的眼泪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明明应该是他,拖累了他们。

    眼前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

    戚明漆抬头,看见华也庭站在他面前,身后跟着四五名士兵。

    “我不会给天极辰星教、给厌,找到你的机会,尸体也不行。”华也庭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漠然地冷笑,“只要天极辰星教不知道你出现过,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他们就会一如过往地支持我……”

    他转过身,轻描淡写朝身后士兵吩咐:“划了他的脸,丢进火里烧了。”

    胸口处很痛,脸上也很痛,浑身已经剩不了半点力气,但火还没有烧过来,戚明漆只感觉到温暖。他昏昏沉沉地闭着眼,慢慢地睡了过去。

    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见厌站在茫茫的雪地中,身后是一棵枯萎的古木,他穿着那身暗红色的外袍,好像雪上的一株红梅。

    依然是那副眉眼带着些许邪气,和化不开的阴鸷,让人难以亲近。但他将目光投了过来,似乎看见了戚明漆,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

    “小七,”他张开手,“过来,来我这儿。”

    戚明漆立即高兴起来,他跑了起来,向厌跑了过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路变得很漫长,不管他怎么跑,都没有办法靠近男人。

    戚明漆着急起来,他朝那道暗红色的身影伸出手,无法开口说话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喊叫声。

    厌……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来接我……

    “小七!小七!”

    虚空中传来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厌?是厌吗?!

    戚明漆急促地呼吸起来,差点呛到自己,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小七!快醒醒啊!”

    剧烈的摇晃、焦急的喊声,终于让他从梦中醒了过来。戚明漆大口喘息着,掀开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满脸狼狈的华也萱,和她身后笼罩在熊熊大火中的宫殿。

    突然看见戚明漆睁开眼,华也萱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后,她拖着双腿扑上来,猛地将戚明漆抱在怀里。

    她身上有着跟厌很像、独属于密教的那种腥甜血气,让戚明漆感到熟悉。

    “太好了、太好了……”噼里啪啦的火灼声中,华也萱抱紧戚明漆,又是哭又是笑的,“你终于醒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