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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当我供奉于座前时,上一任大教宗已经离世百年。”教司长轻声道,“繁星的秘密,天体运行轨迹的学问,命运的指引,全部与最后一位大教宗一起,沉寂在星卷长河中。”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够说得清楚;在星卷长河中会有怎样的机遇?同样无人可以回答,一切都是未知的。”教司长道,“如果你真的去了,我们没有办法保证,你会遭遇什么,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戚明漆神色怔怔的,似乎还在走神。

    按照教司长的意思看来,去那个什么星卷长河,是有危险的。

    他可能会回不来,可能会失去什么才能回来,还可能,回来的人不是他。

    假如他不去呢?似乎也没有人能逼他去。就算有,厌也会保护他,会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打断那些试图伸向他的手,不让任何人带走他。

    他们会一起去南方,会永远在一起。

    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不是你想要的,你必须要去那个地方——

    梦里的指引,冥冥之中有人在呼唤他,在那个未知之处,等待他的到来。

    “所以……”他慢慢地开口,“厌如果知道……他可能,可能不会让我去。”

    教司长迟疑一下,点头:“是。而且我认为,如果你决定了要去,既然前途未知,生死未卜,不如对他完全隐瞒实情,等到归来后,再与他说明,免得他提早担忧。”

    确实是……如此。

    戚明漆搂着毯子起身,他站在无垠的天穹之下,遥望北天繁星,仿佛在那里,看见了命运的无数个可能性。

    “我一直,都没有家人,也没有,很要好的朋友,早先,总是会觉得孤独,后来时间长了,渐渐的,也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件事。”他朝教司长道,“每个人的一生,从一开始,到最后结束,注定是孤独的。”

    “但是,在这段注定,注定孤独的旅途中间,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人,为你指引着人生的方向。”戚明漆抬起手,指向北天中最明亮的星,“就好像北辰,在我独行的,每一个深夜里,都会为我指明方向。”

    “当那个人出现后,我的愿望是,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永远无忧无虑,永远不分开。”他露出一丝微笑,“可是,要实现这个愿望,并不能,只依靠他来完成……”

    如若天下当真将有大祸降临,他们又怎能幸免于难?就算躲避于一方桃源,也未必见得能够一直置身事外。

    “既然,命运选中了我……”戚明漆轻声道,“那,我也要,尽我所能——”

    既是守护苍生,也是为了他,因为苍生中有他,他也在苍生中。

    “我同意了。”戚明漆转过头,眼睛微微发亮,“等我与他告别后,我们就,出发。”

    折腾大半夜,黎容抱着工具满脸倦意地走出帐篷,营帐内刚安静没一会儿,就听见厌在嚷嚷着要小七。

    气势劲十足,完全不像是几个时辰前,还被箭插在喉咙下的伤患。

    黎容早先交代过他少发声,多静养,人才刚走出来,就听见厌的闹声,黎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东西往脚下一砸,这就要撸袖子进营帐去杀人。

    黎里连忙抱住他好言相劝,两人正在拉扯,戚明漆从外面走来,朝黎容道:“我有一点事情,想问你。”

    黎容将黎里一脚踹开,神色还是有点不耐烦,但声音还算正常:“什么事?”

    戚明漆左右看了看:“去那边,说。”

    戚明漆要到了一包可以使人麻痹的药粉。

    “这要怎么用呢?”他捧着药包,问黎容,“下在食物里?他现在,是不是还不能进食?”

    黎容揣着手,想了想:“下在酒里也一样的。”

    “可以喝酒么?”戚明漆又问。

    “我觉得这不是很重要。”黎容答道,“反正只要是你喂的,我估计就是一块石头,他都会吃进去。”

    戚明漆忍不住笑了笑。

    他去找了一小坛酒,将药粉混在里面,抱着进了厌的营帐。

    “去哪了?”厌语气里全是抱怨,他躺在床上,只穿着一条裤子,从喉咙往下的上半身,几乎没一个地方不是缠着绷带。

    一看见戚明漆走进来,他就从床上滑下来,将人抱进怀里,抱回床上后,他又躺了下来。

    戚明漆坐在床边,将酒坛放在脚下。厌看他一眼:“拿的什么东西进来?”

    “酒。”戚明漆侧过身,手放在他胸口,很轻地碰了碰,“是不是很疼?”

    “这点伤算什么,没感觉。”厌一只手垫在脑袋下,另一只手搂着戚明漆的膝弯,把人往怀里带,“你在外面做什么?”

    戚明漆伸手环抱着他的腰,乖乖靠在他胸前:“跟教司长说话。”

    厌莫名有些不爽:“怎么不进来跟我说?”

    “跟你,还有很多机会。”戚明漆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声音略低了下去,“我之前想过,等我能说话了,我要跟你,说很多话,说三天三夜。”

    厌低笑一声,手掌在他腰间色气地抚摸着:“可以啊,你说,我不说,我要做三天三夜。”

    戚明漆郁闷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耍流氓。”

    “我不跟你耍流氓,”厌捏着他腿根,另一只手放了下来,将他紧紧按在怀里亲了好几口,“跟谁耍流氓啊?”

    “唔……”戚明漆被他脸上的胡茬扎着,不舒服地想躲,“胡子……”

    “这就嫌弃你夫君了?”厌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扇了一巴掌,“那边桌上有刮刀和刀油,去拿过来。”

    戚明漆听见后,本来想下床去拿,谁知厌却不放他走,手掌还在他腰下揉捏着。

    他涨红脸,磕磕巴巴道:“松、松开啊,呜……”

    厌把他摸得腿软,这才松了手让他下床。戚明漆站都站不稳,用手扶着桌子摸到刮刀,又慢慢地走回来,跌回到床上。

    他的手都在抖,厌还凑过来亲他。戚明漆撇过脸,烦恼地皱着眉:“我觉得,身体变得好奇怪。”

    厌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以前都没有这样。”戚明漆认真地跟他描述,“以前,要你亲好久,还要用药,我才能……现在,好像摸不了两下,就,就好想要。”

    厌盯着他,听他单纯又直白地描述床事,嗓子里发干,下腹也控制不住地绷紧。

    这人怎么就能,这么轻松挑起他的欲望呢?明明也没做什么,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以前还在北朝宫里,厌有时候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重欲,反思后他可能会稍微记着要收敛一些,但只要一看见戚明漆,什么克制的想法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

    最后他再也不反思了,因为他觉得问题不在自己,而是戚明漆成天勾他。

    就好比现在。

    “现在也想要?”厌低声问。

    戚明漆愣了一下,脸变得更红了,他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回答:“嗯,嗯……”

    “但是,现在不行。”他望着厌满身的绷带,“你伤还没有好,不能做。”

    厌让他“嗯”得哪哪都硬,压着欲望耐心哄他:“我伤没事,你不也很想要么?上来自己动好不好?”

    “真的没事吗?”戚明漆微微睁大眼睛,伏在他怀里,“那,老公,你可以喝酒么?”

    “老公?”厌愣了一下。

    戚明漆这才发现他情不自禁将那个词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羞得恨不能往地缝里钻。

    “别躲啊。”厌笑着将人拖住,“你还没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戚明漆捏着手指,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开口:“跟夫君一样的。”

    “哦?”厌摸着他的发尾,“那我该叫你什么?”

    戚明漆转了转眼珠,很肯定地道:“你叫我,宝宝。”

    厌道:“那不是叫小孩子的么……”

    “我不能是你的宝宝吗?”戚明漆问。

    “可以可以。”厌笑起来,“宝宝七,这样好么?”

    “很好。”戚明漆美滋滋地抱着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他抬起头:“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厌没说话,指腹在他脸侧蹭着,眼睛里带着些温柔的笑意。

    “我叫,戚明漆。”

    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名字,终于从他口中说出,而此时此刻,面前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

    戚明漆捧着他的手,指尖在他手心中写:“戚……嗯,明亮的明,漆,是这样的……”

    厌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淡淡酥麻,笑道:“那也还是小七啊。”

    戚明漆低头,碰了碰他的嘴角:“一直都是你的七。”

    厌张开虎口握在他腰间,抚摸的力气逐渐大了起来。他心不在焉的,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得耐着性子陪戚明漆说话,这会儿应该都已经把人吃到嘴了。

    终于等到戚明漆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厌已经快控制不住牙根的痒意,他按捺不了,只想将怀里这人的皮肉含到嘴里慢慢磨。

    “宝宝七。”他低声喊着戚明漆,眸子里跟看似平静的语气下,都压抑着暗沉的风暴,“裤子脱了,坐上来,帮我把胡须剃了。”

    戚明漆:“……”

    他直勾勾地瞪着厌,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第72章

    “不、不行!”戚明漆差点被吓得又不会说话了,“我拿不稳,会伤到你。”

    “你舍得伤到我么,嗯?”厌抱着他不让他逃,将他拿刮刀的手握紧,放在自己脸侧,瞳孔中隐约跳跃着血色,“宝宝七,来试试,别怕。”

    戚明漆快哭了:“一定要玩这么刺激的么……”

    他很早就清楚这么一件事,追求极限接近生死的挑战和刺激,是根植在厌身体中的血性。但现在要他亲手将这份危险带给厌,他没办法做到。

    手被厌紧紧抓着,戚明漆没法收回来,他用力摇头,表达着抗拒。

    “我想让你对我这么做。”厌将另一只手放在他后颈,抚摸着,“并不只是因为我喜欢这种事。”

    刀刃贴在他颈侧,距离喉结很近的地方,只要戚明漆手一抖,就会将那层薄弱的皮肤划开,跟着鲜血一起流逝的,将会是厌的生命。

    “我想要你记住我,刻骨铭心地记着我。”厌侧头亲吻着他的手腕,“你的身体,是被我打开的。”

    戚明漆愣了一下,心里忽然一阵忐忑。

    厌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趁着戚明漆走神,厌将人抱在怀里,催促道:“宝宝,快点动手。”

    才坐上去一会儿,戚明漆就已经半身冷汗,脖颈间和脸侧浮着一层浅薄的水雾,身体因为紧张绷得很紧,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指尖沾着刀油,在厌脸侧机械地滑动。

    “你这速度,准备在我身上坐一晚上?”厌没个正经地调笑道,一只手托着他屁股,“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倒是蛮诚实的。”

    戚明漆呜咽一声:“……闭嘴。”

    他感觉眼睛快要被冷汗糊住了,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厌的眼睛,染着一层暗红的瞳孔,在他面前晃动,不停地晃动。

    厌似乎当真听他的话,闭上嘴不再出声,转而伸出另一只手,带着戚明漆拿刮刀的手,从靠近耳下的位置开始,慢慢地在他皮肤上滑动。

    戚明漆又惊又怕,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快感了,脑子里只盘旋这么一个念头——

    我会伤到他。

    只要一个差错,厌就会死在他手里。

    他快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哭出来,但既是“罪魁祸首”,又是“受害者”的厌,反而跟个没事人似的,还不停地催促他:“宝宝七,快,动一动啊。”

    戚明漆忍无可忍,将刮刀稍微抬起来,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不准动!”

    “谁让你不动的,嗯?”厌被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扇得兴奋,舌尖伸出来舔着嘴角,“你不动,还不让我动?”

    “你、你……”戚明漆呆了呆,终于被气得哭出声,“我不干了,你欺负人!”

    他一边哭着,一边想把刮刀往床下丢,但被厌抓住手。

    “好好好,我不动,你动,行了吧?”厌笑得歇不下来,温声抚慰他,“先剃完好不好?剃一半,你让我怎么走出去见人?”

    戚明漆眼睛里泪珠跟着掉个不停,打在厌脸上,一部分被厌伸舌舔去,另一部分跟刀油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水是油。

    他哭得整张脸都湿透了,为了尽可能地控制手抖,不得不一直保持身体紧绷,导致腰部又酸又软。刮刀在手里紧紧捏着,刀锋贴着厌的皮肤,这样的距离甚至可以感受到皮肤下血脉的勃发,让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小心翼翼,将动作尽量地放慢。

    在这个过程中,厌一直都专注地盯着他,血色瞳孔中倒映出戚明漆的身影,在那当中,有温柔,有欲望,有全然的信任,还有爱意,唯独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即便死亡近在咫尺,他依然对那罩头的阴影无所畏惧。

    这不仅是因为他从不惧生死,也是对所爱之人的全然信任。

    到最后还剩下一小块没刮干净,戚明漆实在没力气了,他伏在厌胸前,累到手都抬不起来,低声啜泣着。

    “这么娇气呢?”厌摸了摸脸,摸到剩余胡茬所在的位置,抓过戚明漆握刀的手,在脸上随意刮着,“忙活这么半天……爽也没爽到,刮也没刮完,什么都要老公来收尾,好没用的宝宝啊。”

    戚明漆气得锤他。

    估摸是按到哪处伤口,厌吃痛地“嘶”了一声,吓得戚明漆还以为把他刮出伤了,连忙抬头去看。

    “没伤到。”

    厌将他手里的刮刀弹开,拿床边的帕子随手擦了擦脸,把人翻过身去,按着给了个痛快。

    戚明漆让他折磨得双目失神,嗓子叫得冒烟,眼神朦胧盯着帐篷顶,像是小死了一回仰躺在床边,可怜地抱着肚子。

    “累么?”厌撑着手肘在旁边亲他,细软的发丝还在指间捏着把玩,这副温柔口气全是被满足后给的假象,“乖宝宝,累了就睡。”

    戚明漆被他哄得真闭上眼想睡了,临到快要入梦时,猛地想起正事,连忙喊了一声:“酒!”

    “酒?”厌愣了愣。

    他伏在戚明漆身上,伸手勾起床下的酒坛:“这个?给我喝的么?”

    他这样问,戚明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宝宝,带了我喜欢的东西来。”厌摸摸他的脑袋,“你要亲手喂给我喝么?”

    戚明漆还是说不出来话,默默地望着他,眼神里透出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舍。

    没得到回答,厌也没有再追问,自己打开酒坛,抱着喝了一大口。

    “好酒!”厌微笑道,“人生就应当如此,喝最烈的酒,做最命悬一线的事,干最心爱的人……”

    前面说着还好好的,后面突然蹦出来一句荤话,戚明漆被他气得差点背过去。

    “你——”他瞪着厌,“烦!”

    被骂了,厌脸上笑意半点不减,依然摸着戚明漆的头,动作却渐渐地迟钝了。

    他差点拿不稳酒坛,戚明漆连忙伸手扶住酒坛,然后就看见厌摇晃着身体,朝后方倒去。

    药效上来得很快,厌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戚明漆抱着酒坛爬过去,摸摸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脸,发现厌是真的动弹不得了,只是那双含着血色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你……”戚明漆感觉鼻子堵得发慌,“你怎么就喝了,如果,如果我给你下的是毒……”

    喝下去,那不就死了么?

    厌转着眼珠看他,唇边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你喂给我的,就是毒,我也会吃下去。”

    戚明漆又有点想哭的冲动,他抬手按了按眼睛,不想在这种时候,暴露出太多脆弱。

    有很多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但此时此刻,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要走了……是么?”厌轻声问,声音却显得很平静,“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不是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戚明漆被他问得说不出来话。

    “是不是因为很危险,你怕我不让你去?”厌又问。

    戚明漆揉了揉鼻子,闷声道:“你都猜到了……”

    厌笑了笑:“你在我这儿,没有秘密。”

    我最大的秘密,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可什么都不知道呢……戚明漆心想。

    “我去学法术。”他笨拙地跟厌解释,“学会了,就回来。”

    “学什么呢?”厌问,“有没有可以让我们一直在一起的法术?”

    戚明漆答道:“已经有了。”

    他低下头,在厌胸口处用手指写了一个字。

    帐篷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厌又道:“小七,不要走。”

    戚明漆看向他的眼睛,发现在那双永远张狂的眼中,多了几分恳求。

    他从来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甚至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也不肯祈求垂怜,但是现在,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却在说,“不要走”。

    戚明漆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他趴在厌身旁,只道:“我会回来的。”

    又补充了一句:“一定会。”

    厌盯着他,眼眶周围一圈似乎也被瞳孔里的血色沾染,变得薄红:“我不要以后……我要你现在别走。”

    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他好像习惯性想去抱戚明漆,这样简单的动作,此时却无法做到。

    “小七,不要走……”厌又说了一次,这一次说得更要艰难,“过来,让我抱抱你……”

    戚明漆跪坐在他面前,没动。

    他也很想听厌的话,但是,如果他没忍住这样做了,恐怕就再也不愿意从厌怀里离开了。

    “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厌固执地盯着他,“我明明说过,要对你好,要好好保护你,但是我没有做到,让你受尽了折磨,所以,你在怪我……”

    戚明漆被他说得快要哭了:“我,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不要走。”厌的喘息声,加重了许多,“来我怀里,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想伤害你,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过。”

    戚明漆没说话,伸出手去,放在他额头上。

    “我的愿望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忍着泪意,“等到回来后,我就再也不走了,我要留在你身边,心安得地被你惯着,宠着,宠成废物都好……”

    “但是,现在,我必须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戚明漆低下头,看着厌的眼睛,“你也要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我会让人为你拔除血毒——”他伸手,摘下厌左耳仅剩的耳坠,握在掌心中,“从此以后,你就不必,再为兵主血毒所困扰。”

    “将你的士兵,全部留在濯空城,而你,要前往下南国,面见南赫帝。”

    “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不管那位帝王,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会。你要走上前去,走入皇帝的帐中,然后,向他伏跪。”

    厌看了他许久,偏过头,笑了:“这算是什么?”

    “是一个祝福。”戚明漆回答他,“你相信我吗?”

    厌道:“我从未质疑过你。”

    戚明漆伸手按在他手背上,细细思考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被他遗漏。

    这时候,厌忽然又开口了:“那个预言……”

    戚明漆愣了愣:“什么?”

    “那个关于酒的预言。”厌道,“在崇云宫,你曾经在我赴宴之前跟我说,让我不要喝酒。因为‘酒’而遭逢变故,是否指的正是当下?”

    厌还记得这件事……

    忍了很久的眼泪,最终还是决堤而出。戚明漆发出低低的抽泣声,俯身抱住他。

    “小七,不要哭。”厌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我会记得你说的话,你也要记住你的话,早点回来,我会等你,但我也会去找你。”

    戚明漆很轻地“嗯”了一声。

    厌看着他,又道:“把衣服穿好,夜深露重,外面凉,你穿一件我的衣服再走。”

    戚明漆又抱着他一会儿,在他唇上最后落下一吻,这才起身擦了擦身子,穿好自己的衣服,最后在外面套了一件厌的外袍。

    “小七……”

    厌艰难地抬起头,似乎还想叫他,但戚明漆已经走出营帐去了。

    “小七,小七……”

    他听见厌在身后叫他,眼泪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湿透了整张脸,却强忍着没有回头,眼神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走出营帐外,一望无际的天穹中,无数繁星闪耀着,有一道明亮的星河横跨而过,在繁星之下,站着看不见尽头的黑衣教众。

    当看见戚明漆出现时,他们沉默而又一致地低下头来,伏跪于他的脚下。

    第73章

    天回山脉以东,濯空城依山傍水,历任大教宗在城外设下奇门遁甲,方圆五里无人可以靠近。五里之外,乃是地处下南国的一座边境小城,人口稀少,但因得濯空城天极辰星教护佑,少受战火侵扰。

    天蒙蒙亮时,一队黑衣人马悄无声息穿过城内,只有很少早起的百姓看见了他们。当人们追着他们的身影跑向城外平原时,却被秘术的障眼法迷乱了视线,再也不知其所踪。

    进入濯空城内,戚明漆立即感觉到了此地与外界的巨大差异。

    巍峨高大的宫殿立于城中,通体一片漆黑,沉着静寂的光斑。最上方是一道扭曲的缺口,打开宫殿天顶,使得其内部可与天穹相通,外有两道银白色的光带环绕,仿佛星河一般,柔和地流淌着。

    城内十分安静,街道狭窄,人迹罕见,偶尔有那么几名黑衣教众站在街边,手持书卷低声探讨着。到处都布置有观星、测量、计时的工具,地上、墙上,处处可见或是残缺,或是完整的法阵。

    戚明漆被教司长引入宫殿内部,门一打开,就看见中央空地上摆放的巨型天文仪器,有三层楼高,重量未知,以水作动力,最上方是用以观测天象的浑仪,中层是模拟星辰轨迹的浑象,最下方则是它的动力系统,流水从星盘穿过,推动整座仪器平稳而又缓慢地运转。

    水运仪象台……戚明漆几乎立即联想到这件历史上出现过的天文仪器,在《诸天星命》这本小说中,被作者化用为天极辰星教的教中圣器,是他们用以观测天象,预测命运走向的重要道具。

    他伸手拨了拨铜轮,只见指针一转,用铜球代表的星辰加快了运行速度,不知是哪一颗星触发机关,紧接着,仪象台与天顶上空,都传来悠远、低沉的钟声。

    “好厉害。”

    戚明漆忍不住轻声赞叹,没想到在这里,在作者笔下的虚构世界中,竟然还可以复刻出这样一件业已失落的古物。

    教司长微微躬身:“请随我来。”

    绕过仪象台,往宫殿更深处走,是漆黑、悠远的天幕,银白色的星辰镶嵌其中,下方是一道细长的光阵,仿佛一条源远流长的河水,流向更深的未知之地。

    时间在这里驻足封存,万籁俱寂,连风都不曾往此处而来。

    戚明漆走上前去,看着脚下光阵:“这就是,星卷长河?”

    离近了看,才能发现那并非空茫的光阵,在表面布满了繁复而又隐晦的纹路,如呼吸起伏一般忽隐忽现,纹路之下,才是仿佛流水一般游动的光芒。

    “是的。”教司长站在他身旁,拢着双手道,“辰星的指引,命运的奥秘,都会在此处浮现展示,但我等凡辈,却无法向它求得更多的道义。”

    戚明漆问:“那有没有,下去看过?”

    “下去?”教司长似乎愣了一下,“没办法下去,这……是实体的。”

    他蹲下来,伸手放在光阵最边缘,用手背轻敲了敲,向戚明漆演示,这光阵如同地面一般坚固,并非看起来的那样像是一条河。

    “啊?”戚明漆呆了呆,“它不是星卷长‘河’么……”

    他还以为“星卷长河”,当真就是一条河流,没想到,只是一个看着像画在地上的法阵。

    “兴许只是一个叫法。”教司长笑笑,“又或者里面真的藏有什么,只是我们看不见,也摸不到。”

    戚明漆跟着蹲下,抬手指向光阵:“我可以碰吗?”

    “可以。”教司长让开一些,起身站到一旁,“你试着碰一碰,或许会听见、看见什么特殊的……”

    教司长话还没说完,戚明漆已经将手伸了下去。

    但他显然遇到了和教司长不同的境况——教司长的手,可以稳稳当当地放在光阵表面,而他……

    他的手穿过光阵,伸向下方,被那波光嶙峋给包裹住了。

    戚明漆刚要喊教司长,让他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忽然听见光阵下传来一道熟悉的、机械的声音——

    【嗨,读者596423,好久不见。】

    戚明漆猛地一惊,被吓得起身想往后退,结果脚下一打滑,没站稳,跟着在半空手舞足蹈两下,在教司长反应过来之前,就一头朝着光阵栽了进去。

    教司长:“……的景象。”

    教司长:“……”

    他沉默一瞬,转头朝外方大喊:“来人,快来人啊,小七掉进去了——”

    ……

    到底是谁说的,“星卷长河”不是河流?

    戚明漆捂着嘴,一点一点朝看不到底的深渊沉没。

    当他的身体下降到某个位置时,就不再继续往下,被绵密温柔的水托住,起起伏伏,周围全是绚丽但不刺眼的光芒,向上,看不见坠落时的位置,向下,同样看不见尽头。

    戚明漆发现自己好像可以呼吸,他试着松开手,并没有冰冷的水灌入口鼻,呼吸间只有清透的空气,仿佛下过一夜雨后,早晨起来闻见的气息。

    好安静,安静得像是坟墓,也让他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记忆。但那时候是在漆黑无人的泥土之下,而现在,他被水一般的触感和光芒包围着,只有觉得温暖和静谧。

    戚明漆张了张嘴,朝上方喊道:“系统?”

    很快,那道机械的声音从虚空中某一处传来:【干嘛?】

    戚明漆莫名松了口气:“是你在叫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系统:【不然你以为是谁。】

    “感觉好久都没听见你声音了……”戚明漆有点恍惚,忽觉自己穿进书来已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了,“你跑哪去了,为什么突然在这里召唤我?”

    系统:【去吃KFC了,吃了好多~超大份的~KFC~】

    戚明漆:“……”

    他怒道:“你还挺会享受的啊,把我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古代当哑巴,自己跑去吃吃喝喝!”

    “还吃肯德基!!”戚明漆愤愤不平。

    系统无辜地吧唧吧唧两声:【我吃肯德基,你不也吃了很多男二的鸡……】

    “啊啊啊——”戚明漆听出它要说什么,脸色瞬间爆红,立马打断,“闭嘴!”

    他连掐死这狗系统的心思都有了:“你到底是系统,还是色鬼?!”

    系统:【我可以是系统,也可以是色统,粤语读出来不都是一个音?】

    戚明漆:“虽然我没有学过粤语,但我感觉系统这俩字,在粤语中也不是这么读的……”

    系统:【不说那个了。玩笑开完了,来说正事吧。】

    戚明漆问:“正事是什么?”

    系统:【嗝~作者宣布断更,这本小说烂尾了。】

    戚明漆:“……”

    他感到很惊讶:“……啊?”

    系统:【是真的。断更的作者真是太可恶了,所以我把他丢去穿书了。】

    戚明漆:“……”

    他忽然想到什么,脑中灵光乍现,逻辑清晰地指出:“我又没有断更,为什么还把我丢来穿书?”

    系统沉默:【……】

    好一会儿戚明漆才听见系统再次发声:【好吧,又一个小小的玩笑开完了,来说正事吧。】

    喂,这种转移话题的方法,真的很生硬啊。

    系统:【因为作者断更,这本书将不会有结局,甚至连接下来的剧情都没有了。】

    系统:【读者596423,现在你有两个选择,首先,第一个,我送你回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

    还真是一个……既遥远,又陌生的概念。

    系统:【第二个选择,你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但是接下来,就不会有任何既定的剧情了。原有的设定一直存在,缺失的设定会自动补全,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改变,从此以后,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你的选择与作为,即是命运,未来的走向,全在你一念之间。】

    戚明漆好一会儿没说话。

    系统并不着急催促他,而是同样的沉默下来。

    戚明漆抬头,望着上方虚无之处:“这就是我到此地来的由么?”

    系统:【当然不止。如果你的选择是留在这里,我会告诉你天极辰星教的秘密。】

    秘密?

    戚明漆笑了笑:“那些秘密,我恐怕已经知道了吧。”

    在短暂的沉寂后,机械的声音再度响起。

    系统:【是的,你想起来了吧,这本书的名字——】

    叫做《诸天星命》。

    这原本就是一个基于天极辰星教而作的故事。

    当故事的主角不复存在,那些由作者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创作的设定,却依然有效。

    而作为这本书的死忠读者,戚明漆曾经仔细读过每一个字,因为喜欢和热爱,他把全部设定都背了下来,将它们牢牢地记在心中。

    只是他一直以“外来者”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不信那些玄奇、虚幻的事情会存在,在心底否定着天极辰星教的合性。

    但这些设定,在这个世界中,是“合”的。

    华也萱想要告诉他的,也正是如此——

    你不相信的星命也好,命数也罢,它们存在的合性,并不因为你的不信而动摇。

    反之,当你相信它们的存在时,你才算是真正的,接受了天极辰星教的教法。

    而那些内容,一直都在你的脑海中。

    所以,你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人。

    你与大教宗的距离,只有一步——

    信则有,不信则无。

    在这距离人世间不知多少远的未知之地,戚明漆忽然想起了那颗星,想起它曾暗示出那人的命运。

    其实他应该算是,早就相信了吧。

    心中的思念在疯狂生长,戚明漆的眼前,仿佛浮现了厌的面容。

    “在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他轻声道,“所以……”

    “我的选择是,留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甜文选手不可能让小情侣分手超过三章的(doge

    第74章

    当那句话说出后,本该失落的世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而系统的声音,却一如既往机械、从容。

    【好的,读者596423,你的选择是留在此地,那么接下来,我将关闭现实大门。】

    戚明漆抬头凝望虚空,在他身旁,无数光斑聚拢、分离,演变为星辰,缓缓地运转着,悬浮于周围。

    机械的声音沉默一瞬,再度响起:

    【在关闭之前,我会带走那些本不该加诸于你的束缚,让你作为一个完全正常的人,重新融入这个世界。】

    有什么东西,好像远去了。

    戚明漆抬起手,摸到脸上的绷带松开,从他的指缝间滑了出去,向着上方飘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他清晰地听见了伤口愈合的细微声,还看见更多的、暗黑色的烟气,从他指尖散出,如墨一般融入水中,也飘向远处。

    下方,有人在低诵古老的咒文。

    戚明漆将目光投向脚下,发现不知在何时,底下已经变成金玉铺就的长廊,一个接一个身披白袍的人影,隔着一定的距离端坐其中,纯白的柱子伫立身后,柱身缠绕着碧绿的花藤。

    系统:【那是天极辰星教历任大教宗的“残识”。】

    【如果你想彻底解那些设定和天极辰星教的教义,就去向他们请教吧。】

    戚明漆知道,告别的时刻要来临了。

    “那么,该说再见了?”他问。

    系统:【是的,该说再见了。】

    【现实通道关闭,倒计时,五,四,三,二——】

    【再见,读者596423,祝你一切顺利。】

    我会的。

    戚明漆重新振作精神,他看着已经归于寂静的虚空,拨开周围的星辰,朝着下方长廊游去。

    被作者遗弃的世界和结局,就由热爱它的读者,来继续书写吧。

    厌带人闯入濯空城,已经是戚明漆掉入星卷长河后,第三天的事情了。

    教司长全无隐瞒,将带戚明漆进城后,来到星卷长河看了一眼,他就掉下去的全部过程,仔细说了一遍。

    发现戚明漆掉进星卷长河,起先,众人都很惊慌,他们试图打捞。

    但那是不可能的,星卷长河拒绝他们,不管是谁来,摸到的都是无法穿透的实体光阵。

    厌在宫殿门外卸下武器,走入殿内,当他来到星卷长河面前时,众人惊讶地发现,星卷长河上,竟然离奇地长出大片命相莲。

    它们挨挨挤挤地铺满整条光阵,开出数之不清的花朵,将浅淡的香气挥散到宫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教众们齐齐跪了下来,向星卷长河俯首叩拜,但厌独自走上前去,在茂密的花丛中,发现了一朵有别于其它花的命相莲。

    在那朵命相莲的根茎底部,系着一条染血的绷带。

    厌用手指握着绷带,沉默良久,直到教司长走上前来,他要走了这朵命相莲。

    没有再负气说出要把所有花摘掉的这种话,因为值得他这么做的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厌将一万士兵安顿在距离濯空城五里的那座小城,留下黎云指挥他们,并让黎云听从天极辰星教安排。

    他自己带着黎里、黎容等数十名黎姓族人,和那朵命相莲,前往下南国,在那个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春天,走进了浸淫在水烟轻沙与瑰丽绮靡,如诗如画的南方皇城。

    巍峨繁华的皇宫中,长年恶疾缠身的帝王,在厚重的帷幕后召见了他。

    帝王重病不愈,到厌前来拜见他时,甚至连自己开口说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由近身伺候的内监代为传达。

    厌却清楚地记得那个祝福,当帷幕后陷入沉寂,他猛地起身,不顾内监惊呼与阻拦,拨开厚重的纱帐,闯入帐内,伏跪于帝王榻前。

    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所谓“南赫帝长年恶疾缠身”,并非只是一个传言。

    榻上的帝王近乎半身不遂,暴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溃烂的,散发出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气息。

    最为骇人的,还是他的舌头。

    南赫帝的嘴,不知为何无法合拢,无法自由收束的舌头,从他口中垂落下来,青紫色的一条软肉,同样密布着溃烂的伤口,软趴趴地耷拉在一旁。

    旁边伺候着一名宫女,时不时会为他擦去流淌下来的唾液。

    看见这一幕,厌猛地明白了什么。

    外人流传南赫帝身染传染性恶疾,长年不愈,于是这位帝王,便让自己藏身于重重帐幕后,避开与外人直接相见,既是为了不让他人看见自己的残障之相,也是退隐权位幕后。

    但这份恶疾,并非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乃至让南赫帝自己也同样深信的,某种可能具有传染性的疾病。

    它来自他的母亲,月言公主。

    如同他对小七所做一般,月言公主与这个男人,同样进行了“血命相连”。

    不同的是,月言公主并非出于“爱”,与他进行血命相连,而是在遭到最深的背弃与伤害后,回以反击的诅咒。

    所谓血命相连,正是如此——

    当我过得好时,你会安然无恙。

    但若我过得不好,你同样难得安宁。

    当月言公主长期遭受着兵主血毒侵蚀,与她血命相连的南赫帝,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被割去舌头,无法言语,于是南赫帝这条舌头,几乎也等同于废了。

    厌明白了那个“最后的祝福”。

    当所有人都害怕直面这样的南赫帝,唯有他毫无畏惧地走上前去,不怕可能会被恶疾传染,并且不带一兵一卒,垂首伏跪,这会瞬间唤起南赫帝封藏在心底的亲情。

    表演,他做足了,南赫帝会给他应得的赏赐。

    现在就看他在帝王心中,分量到底有多少。

    南赫帝在榻上翻过身来,挥退试图上前阻止的内监。

    “啊啊……唔……唔唔……”南赫帝竭力发出模糊的声音,“孩子……我的……”

    他喃喃着,无力的舌头终究说不清最后那个词,但厌已经听清楚了。

    “我的,长子”。

    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与曾经真心所爱之人、愧对之人,生下的孩子。

    南赫帝从床榻滚落下来,厌想着小七,想到他最后离去的背影,终究忍下一切暴戾与反叛的冲动,一动不动地伏跪着,任由南赫帝伸手扶住他双臂。

    南赫帝舒然地笑了起来,旁边内监赶忙上前来搀扶,和宫女一起将他扶回床榻。

    内监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跟地上的厌道:“殿下快快请起,陛下这是高兴着呢,十二年了,您父子二人分别十二年,今日,终于得以重逢……”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厌垂下眼,望着地面,什么都没有再听进去了。

    下南国与上北朝制度与风俗大相径庭,尤以世家兴盛,不像上北朝那样,具备封王的惯例,历史上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几个王,别说是异姓王,哪怕是皇室同宗都少之又少。

    但是到了南赫帝这一代,在这一年春末,突然传出一个惊闻,他要立自己遗落在外已久的长子为王。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无数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同时一致地投向了厌。

    天潢贵胄,星盘上指引命运的齿轮,终究是在这一刻,回归到应有的位置上。

    这条消息,当然也传入了北朝皇庭。

    华也萱站在密教宫殿外,听完探子汇报,沉默地点点头,没说什么,让人搀扶着她进入宫殿内。

    血池周围一圈,立着整整齐齐的十二根柱子,十二位密教长老,分别被绑在柱子上。

    昏昏沉沉的华也庭被人置放在椅子上,从门外推了进来,停放在华也萱面前,紧接着数名士兵走了进来,来到十二位长老身后。

    “哥哥,你看。”华也萱伸手拍拍他的脸,伸手指向对面的柱子,“长老们总是闹着想要九黎之子……”

    她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割下一块血肉,喂给你吃……”她在华也庭耳边轻声道,“以后,你就是受他们供奉的九黎之子了。”

    “让我们开始吧。”她眼中闪动着兴奋的血色,“听说,十二位长老彼此共感,那就是说,在每个人身上划一刀,等于你们每个人,都要承受十二刀的痛苦……”

    “要是,我不止给每人一刀呢?”她问。

    华也庭歪过头,在浑浑噩噩中发出“唔”的一声。

    当历任大教宗的身形渐渐淡去时,戚明漆知道,星辰的传承,结束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这个地方,时间是不存在之物,所有的一切,仿佛被封存在与世隔绝的冰下。

    而他,终于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宫殿内部常年静谧,巨大的天文仪器默然伫立,只有流水潺潺,以及模拟晨星运转的机械滑动声响。

    再往深处去,在那片开满命相莲的光阵上,突然传出一阵水花翻涌的动静。

    第十三教司正站在浑仪下,记录着天体运转的轨迹,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一跳。

    他抓着卷宗回头,正好看见满池的命相莲晃动起来,在那片不平静的水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冲出来。

    教司立即冲上前去,就在这时候,光阵下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有、有人吗——”戚明漆被水糊得快要睁不开眼,他几乎耗光了力气,这才穿过星卷长河表面的水层,“有人吗,快来,拉我一把,好累啊……”

    累死了,游泳真的好累。

    戚明漆一手抓着一朵命相莲,趴在光阵以外的地面,避免再一次沉入星卷长河中。

    再一抬头,看见面前站着黑衣的教司。

    兴许是因为在殿中,对方并没有以黑雾蒙面,而是露出原本的面容,那张脸上充斥着惊愕的神色。

    戚明漆发现他在看自己的……

    头发?

    头发怎么了么?戚明漆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他也当即愣住了。

    他的头发……变成了雪白的一尾,除了被他带出水面的那部分,后面还有长长的一截,在星卷长河中飘散开来,几乎要与面上的命相莲融在一起。

    还是教司率先反应过来,他连忙脱下黑袍,覆在戚明漆赤着的肩背上,将他从光阵中扶了出来,让他坐在台阶下休息,自己则冲出宫殿通知他人。

    刚从水里出来,全身都是湿漉漉的,戚明漆有点不太舒服,裹着黑袍给自己擦脸。他看见银白色的长发拖在身后,长到逶迤至他脚下,伸手握着一束发呆。

    好奇怪,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面容会有变化么?系统说会给他恢复正常,那应该就不再是毁容的样子了吧。也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倒是正常的。

    戚明漆仔细核对着记忆,发现似乎没有哪里出现问题。

    他是穿书的,现实中是搞测绘的,现在已经放弃回到现实世界,接受了天极辰星教的传承,未来可能会做大教宗,他在这里有一个喜欢的人,是书中男二厌……

    想到这儿,戚明漆忍不住脸红了红,心里已经开始期待见到厌。

    也不知道厌走了多久,这会儿去见他,厌可以认出来他的吧,反正应该没有过去多久。

    不多时,教司长、除他以外十五位教司长,还有濯空城内的全部教众,齐齐汇聚在宫殿中。

    当他们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戚明漆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动作一致地跪了下去。

    即便已经经历过这一幕,但戚明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他正要抬手让他们起身,只听教司长伏于地面,颤巍巍地发出一声足以让其他人都听清的话:“恭迎大教宗——”

    紧接着,面前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应:“恭迎大教宗——”

    众人声音如同洪钟震鸣,直冲宫殿劈开的天顶。戚明漆连忙摆手:“都起来吧,起来说话。”

    先前说话时的那种滞涩感,同样消失了。戚明漆敏锐地发现了这点。

    待到众人起身后,戚明漆直勾勾地跟他们对望一阵子,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想说的。

    即便没有大教宗,天极辰星教这百年以来,自得也很好,学问与存续上没有半点差错。

    换言之,大教宗的存在,仅仅是一个指引,一个方向,一个精神核心,也已经足够了。

    他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先问自己想问的:“那个,厌殿下……”

    教司长抬头看了过来。

    戚明漆硬着头皮,继续问:“殿下带人来过了么?还是已经去下南国了?他离开多久了?”

    教司长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戚明漆见状,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您……”

    教司长低下头,那话在他口中,要说出来,似乎十分艰难。

    他咬咬牙,终究是下定决心。

    “自您进入星卷长河……”

    “这已经是……”

    “第五年了。”

    第75章

    戚明漆坐在宫殿楼顶,打了一个喷嚏。

    从星卷长河中出来,睡了一晚,起来他就病了。

    兴许是昨天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台阶下,跟教众们说了太久的话,让他染了风寒。但戚明漆奇怪的是,他以前都没这么容易生病,在上北朝的整个冬天,除了有几次被厌折腾狠了,才发起烧来,其他时间他都没有病过。

    “应该是强行拔除命相莲带来的影响……”教司长坐在他身旁,给他摸过脉,“还好不是太大的问题。”

    戚明漆不解:“拔除命相莲,为什么会让我生病?”

    教司长跟他解释:“因为您先前长期为华也庭替命,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这么多年,小病小灾还是不断的,而命相莲弥补了身体的缺损。当命相莲的效果被从身体中完全剔除后,未来您就不再是‘守灵人’,但身体底子已经受到损伤,这会儿就暴露出问题来了。”

    戚明漆吸了吸鼻子:“那,你说不是太大的问题,就是说可以恢复吧?”

    “我让人为您调,三五年内应该能有起色。”教司长道,“只是在此之前,您会比较容易生病,需得多多注意身体。”

    戚明漆闷声道:“噢……”

    这是戚明漆进入星卷长河后的第五年春天,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一到下雨的时候,天色就是阴沉沉的。

    戚明漆还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对着镜子看过,他还是那副十七、快到十八岁的模样,除了不知为何变成完全雪白的头发,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这个世界却丢下他,已经向前运转五年了。

    说起来,厌原本就比他这具“小七”的身体,大了好几岁,这会儿五年过去,他还什么都没变,厌却长了五岁,那岂不是大了他近十岁?

    也不知道厌现在如何了,还是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总是时不时发发神经,但对他好得没话说的厌。

    戚明漆感到一阵烦躁。

    早知道会离开这么久,他就该跟厌多交代几句,让他不准忘记自己,不准花心……

    好吧,戚明漆又想,这可是整整五年诶,让别人为他守整整五年的活寡,实在太残忍了。

    不过打心底来说,戚明漆还是更相信厌在等他的。

    或许可以借助星辰推演一下?不知道这种事能不能算得出来。

    戚明漆正胡思乱想着,楼梯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身荆钗布裙的女人捧着托盘走上楼来,在她的手弯处还搭着一件白色的长衣。

    教司长起身接过托盘里的药碗,将它交给戚明漆,女人走上前,将白色长衣搭在戚明漆身上。

    戚明漆抬起头,冲她羞涩地笑笑:“娘,你怎么亲自送东西来了?让他们送来就好啊。”

    月言公主摸摸他的脑袋,跟他比划:上面风大,早点下去,不要着凉了。

    五年前,月言公主被送来濯空城后,天极辰星教想办法为她清除血毒,废了很长的时间,终于让她恢复到原本的正常状态,现在在军营帮着照顾将士。即便穿着一身最朴素的农妇衣裙,也无法掩盖她的美丽面容。

    她一直都记得戚明漆,记得在北朝皇宫中的最后时日,戚明漆带给她的温暖和帮助,又因为一直没怎么好好照顾过厌,这会儿索性将戚明漆当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了。

    戚明漆乖乖地点头:“我们等会儿就下去。”

    月言公主站在一边,等他喝完药,这才拿着托盘和空碗离开。

    戚明漆拢着长衣,问教司长:“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呢?如果没什么事,是不是就可以……”

    可以离开这里,去看看厌在做什么?

    教司长道:“不急,我先跟您讲讲现在的局势。”

    “局势……”戚明漆愣了愣,“自化自在密教带来的影响很严重?”

    “是。”教司长点头,“现在的上北朝,被密教一手把控,九黎之母碧灵公主,将兄长推上密教教王的位置,又大兴血饲之道,使两万名士兵与华也庭通感,直接受其控制行动,为华也庭网罗、诛杀反对者。”

    “南部边境郡王,以梁王为首,纷纷宣誓臣服密教,手下军队不再听从皇室调遣。他们为密教迫害国内百姓,每年从各地搜罗少年、少女各一百人,向密教进贡。”教司长道,“受此迫害,许多人背井离乡,试图南下避难。”

    “朝中大臣、家族,但凡试图拥趸皇族子嗣者,在这五年里,几乎都被血洗清空,到现在,朝廷几乎成为密教的一言堂……”

    戚明漆听愣了:“怎么会这样?”

    教司长叹了声气:“应该说,这才是失去皇权压制后,密教展露出来的原本面貌。早在二十年前,下南国南威帝统治时期,在当权者的支持下,这样的残暴事迹早已上演,现在,不过是历史的重现罢了。”

    “只是,如果放任密教这么继续发展,大兴活人祭祀之法,非但上北朝国内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恐怕就连下南国也难逃一劫,天下动荡,生灵涂炭,是为举世之大灾。”

    戚明漆问:“那现在下南国如何?”

    “下南国自十七年前南赫帝登基,驱逐密教后,国内向来信奉天极辰星教,暂时还没有受到自化自在密教太大的冲击和影响。”教司长道,“南北两方以天脉相隔,南朝坐拥得天独厚的地势,人杰地灵,地大物博,虽与北朝战事不断,但积蓄仍然丰厚。”

    “原本,下南国皇帝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南沿岸世家权力分立,但现在,密教进犯得越发频繁,让他的烦恼又多了一个。”教司长又道,“南赫帝长年重病缠身,朝中各方势力斗争形式严峻,稍有不慎,下南国就会陷入被上北朝蚕食、侵吞的结局。”

    “下南国朝中势力?”戚明漆好奇,“分别有哪些呢?”

    教司长回答:“首先就是南赫帝,以及如今已是王爷的厌殿下,他二人为首,底下多位重臣、权臣,象征朝中根基大势的一派。”

    戚明漆轻轻地应了一声:“唔。”

    南赫帝不便示人,自打为厌加封王爵后,厌应该就成为他明面上的发言人了吧。

    “再就是以太子为首,近些年来众多经由科举选拔而出的新派臣子,他们有着许多大胆而新颖的想法,推崇改革创新,在朝中十分活跃。”

    戚明漆点点头。

    “然后就是华也庭的母亲,贵妃一派,代表着世家的势力。”说到这儿,教司长露出淡淡的笑意,“南赫帝当年为借助世家支持,推翻兄长南威帝,封大族之女为贵妃,大概也没能想到今时今日,世家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戚明漆拢了拢长衣,点评道:“华也庭如今在上北朝鸠占鹊巢,对世家一派助长势头是好事,但他深陷密教,不可能向下南国投诚,又等于将他们架在火上烤。”

    教司长认同地点头:“是这个道。”

    戚明漆问:“就这些?没有别的了吧。”

    “其实,真要说的话,应该是还有一派的……”教司长神色显得犹豫。

    戚明漆侧过脸:“还有哪一派?”

    教司长笑道:“我们天极辰星教一派。”

    戚明漆讶然:“天极辰星教,不是从不过问世俗琐事么,这也能算做一派?”

    “话虽如此,但也无法做到冷眼旁观天下陷入危亡。”教司长道,“我们侍奉辰星,不过问世俗,不插手既定的命数,却不代表会对黎民苍生不闻不问。当这世上有人在受难,有人需要帮助时,我们同样会布道施德,予以恩惠。”

    他振袖起身,眺望远方,手指向城外五里。

    戚明漆跟着看过去,只见城外军队疾行,似乎有什么要急事在身。

    “您进入星卷长河这五年里,我们将殿下留下的军队一部分收编教中,为我们所用。”教司长淡淡地笑着,“剩下的那些,也在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受密教迫害而出逃的百姓,甚至抵御上北朝入侵。”

    “话回当初,”他转过身,低头向戚明漆拱手,“大教宗继任乃是天下之大事,信奉天极辰星教的下南国,应隆重将您迎入朝中,所以,您想见厌殿下,倒不必急于这一时,待加冕仪式结束后,自会有相见的机会。”

    “唔……”戚明漆失神地眺望远方云层,“好吧。”

    “那你可以跟我说说,他这五年,过得如何吗?”

    教司长微怔,继而摇头。

    “第一年,殿下几乎日日静坐星卷长河旁,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觉,一见到我们,就问有没有办法……”

    “第二年,他虽然没有露面,但身边那位随从时不时会来打听消息。”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他再也没有来过,也不派人来询问,似乎完全不再关心您的事情。”

    “血毒……是清除了,现在身体恢复正常,几乎看不出来密教留下的印记。”教司长哂笑,“但,人却是越发的沉郁,性情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手段依然果断、狠厉,令朝中上下,无人不忌惮畏惧。”

    戚明漆愣了愣。

    “若您与殿下相见,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

    在遥远的南朝皇宫,宽阔但孤寂的王府中,后院建造着一片巨大的池子。

    池上空空荡荡,只有在临近岸边的水中,以漆黑的木材砌出一方空间,其中漂浮着一朵常开不败的命相莲。

    旁边就是书房的窗户,坐在窗边,打开窗户,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它。

    天边露出第一缕晨曦,让满天繁星的光芒,逐渐衰微。

    又是一夜的枯坐。

    房门被人在外面轻轻敲响,来人低声问询:“王爷,该上朝了,您……又是一夜未睡?”

    屋内长久地沉默着,来人早已熟悉这样的无声答复,不再催促,垂手等候。

    “知道了。”

    手中的绷带被搁置在桌上,男人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到窗前。

    窗沿下,轻纱般的花瓣被晨光照得清透,他伸出手,在那瓣尖上轻轻碰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厌の鳏夫日记(一)

    孤独寂寞的夜,想老婆,睡不着。

    第76章

    又是一年殿试落幕。

    等到御前闻喜宴结束后,皇城里热闹起来,新科进士们喜气洋洋走过帝都的大街小巷,让百姓们有机会瞻仰一番姿容。

    每天都是琳琅满目的宴会,官方举办的,私底下赶着拉拢结交的……每到这个关头,就是皇城最热闹的时候。

    宴会一多起来,朝廷里的大官小官聚在一块,酒酣耳热时同样免不了讲些闲话。虽说聊来聊去,都是那么些听腻了的事儿,但只存在于传闻中、普通人连见都难以见着的贵人们,永远是八卦宴上最惹眼的一道主菜。

    这可不,七八人喝酒吃菜,刚起了个话头,不知怎么的,就聊到这下南国唯一的一位王爷身上。

    “话说,不知诸位大人是否还记得,三年前科举那位状元?”

    “是不是那位姜静,姜大人?这哪能不记得……连中三元,几十年才出现的一位奇人才子啊!”

    “嗯,就是他。不过这么一位大才子,科举结束后,同期皆走马上任,只有他,后来却没了下文,这件事诸位可曾知晓?”

    “听说是因为在殿试后宴会上,大家正吃得热热闹闹的,他突然击鼓鸣冤,要替死于世家栽赃嫁祸的父亲,主张洗清罪孽。”

    “这当真是奇了怪,放着好好的光明前途不要,为何要替已故的父亲伸冤?”

    几位朝官碰了碰杯,职位最低的官员走了一转,替每个人杯中满上酒。

    “这背后到底有何隐情,这位姜大人又为何突然要在好好的闻喜宴上闹这出,听说是跟当年世家作乱,最后不得不割舍四皇子入北为质这件事有点关系。”先前挑起话题的官员笑哈哈,马虎揭过,“再多的,我们哪里能知道呢,不过要说这件事最有意思的,还是那厌王爷的反应。”

    旁边有人立即想起:“自打五年前厌王爷由北入南,陛下很快宣布为他恢复身份地位,力排众议,坚持要封他为王爷,到现在,陛下鲜少亲自露面,厌王爷几乎全权代表着陛下的意志,如今可是炙手可热。”

    又有人奇道:“这位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身在敌国十二年,还能一回来就得到陛下如此信任?”

    是啊,且不说怀疑他早已被敌国洗脑,此番到来用意不纯,起码也不能这般偏爱吧,刚回南边来,就得到了几乎等同于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旁边有人神秘一笑:“那大概是因为,他是最‘干净’的一个孩子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被引得回想起其他几位皇子公主。

    下南国没有封王的惯例,未能继承皇位的皇室子孙,会被集中安排到某一处生活居住,因其族人皆为皇族华氏,于是后来华氏单独成立一方世家,常居皇城,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既为皇室服务,也为了避免有作乱之心。

    南赫帝膝下六个孩子,当年从九黎归来后,他便接受安排,娶华氏之女为妻,这便是后来的皇后,生下次子华楚山,在他登基后直接封为太子;又为推翻兄长南威帝的统治,笼络东南世家,南赫帝与当时还是兄长后妃的贵妃私通,生下四子华也庭。

    第三个孩子,是南赫帝与皇后所出,只不过在皇后与贵妃的斗争中,变成了牺牲品。

    再之后,南赫帝因思念月言公主,与另一名九黎女子生下五公主,正是华也萱。

    南赫帝受血毒侵蚀病情恶化前,最后还与宫女生下一名小皇子,乃是六皇子,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尚且未能完全通人事。

    太子与华也庭身后,各自都站着世家的势力,如此看来,如果要在这些孩子当中选择其一,将权力交给他,最好的选择,确实是清清白白,没有丝毫利益相干的厌。

    “不说皇子们了,还是说回那场闻喜宴。三年前那场科举后的那场宴会,正是厌王爷主持的,姜大人这么跪地一喊冤,岂不就冲着他去的?逼他出手,管管那些个气焰喧嚣的世家。”

    旁人纷纷起了兴趣:“听说这位先前长期受密教荼毒,很早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这会儿来南边,脾性似乎好了点,但性情依然乖张暴戾。最早的时候朝中不少人反对他当权,于是他就摆了一场宴席,将声音闹得最大的一批人邀请过去。”

    “等人到齐了,他叫人把门一关,每人桌上摆着一把刀、一杯酒,还要反对他的,就挨刀,不反对的,喝了酒就可以离开,据说那次死了老不少的人……啧啧,如此暴虐之人,这不得叫破坏气氛的姜大人好看?”

    “是啊,尤其事关世家,就是皇帝陛下亲自来了,姜大人这冤屈恐怕也难以伸张。”那官员笑着摇头,“姜大人哪能知道?他不但触了厌王爷的霉头,还纠缠不休,嘶声大喊着天不公,这世上没有正义,等于是在暗骂皇帝跟厌王爷不作为……”

    周围一片的人都替这位“姜大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仿佛已经看见他身首异处、血流成河的一幕。

    有人忍不住问:“那厌王爷是个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哈哈……”那官员似乎想起什么,忍不住拍腿大笑起来,“厌王爷啊,厌王爷当即就给姜大人跪下了。”

    啊?

    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眼,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走向。

    那官员忍俊不禁:“姜大人再是怎么冲动激奋,哪能看着王爷给他下跪,是吧?于是他也赶紧跟着跪了下去……两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比一个脑袋压得更低,跟比赛似的要争个输赢……”

    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面面相觑。

    “然后,厌王爷就开始痛哭,说那日是他亡妻的忌日,他心中悲痛难忍,处置不了事情,要姜大人先回去,改日再议……”那官员手中端着酒杯,却也不喝,依然笑个不停,“姜大人就这么糊里糊涂被他请离了,世家得知此事后,贵妃玉手一挥,把姜大人发配到外郡去得了个闲差,自然就没了下文。”

    众人纳闷:“确实听说过,厌王爷有一位年纪轻轻便去世的亡妻,既是忌日,为亡妻哀悼悲痛,无心处公务,乃是人之常情,大人怎么一副嘲弄的反应?”

    “哦,”那官员撂下酒杯,“因为那是那个月,厌王爷第七次用‘亡妻忌日’,回避朝中需要他决断的事务了。”

    众人:“……”

    谁家给亡妻一个月搞七次忌日?

    他有毛病吧。

    大家都在心里这么想着。

    ……

    用一个月召回半数教众,在濯空城进行大教宗加冕仪式后,教司长向全天下发出昭告,在历经百年的漂泊与寻觅后,天极辰星教,终于再次迎来了大教宗。

    很快,下南国派出使臣,携厚礼拜见,传达南赫帝旨意,下南国将以空前绝后的盛大礼仪,将大教宗迎入南朝皇城,受万千百姓朝拜与觐见,享一国之尊者大誉。

    教司长代新任大教宗出面,与使臣敲定,在半个月后南下入朝。

    送走使臣后,戚明漆跟教司长商议,让教司长依然留守濯空城安排事务,他带一千教众南下。

    教司长挑选了第四教司、第十一教司、第十四教司侍奉戚明漆身侧,这其中,第四教司出身武家,通晓武学,可以更好领导那些曾经出身士兵的教众,第十一教司精通知识,是众多教司中最适合辅助戚明漆的一位。

    至于第十四教司,教司长没介绍太多,只说他身怀奇术。

    戚明漆在殿中养着病,坐等半个月后启程的日子到来。

    ……

    最近朝内朝外筵席多得很,刚一下朝,群臣们一边往外走,一边三五个聚在一起邀请对方赴宴。

    厌垂着眼,从众人身侧走过去。他经过的每一个地方,谈话声都会不自觉地低下去,等他走过后才会恢复正常。

    没有人胆敢向他发出邀请,不仅因为忌惮这位手段强势,喜怒不定的王爷,还因为……他会这么回答:

    “亡妻希望我下朝后早点回去陪他。”厌的眼神中带着哀戚。

    于是乎,时间一长,大家都很自觉的不再邀请他。

    不过这爱妻的“深情人设”立了起来,还是有好处的。

    比如大家发现,厌王爷除了凶了点,狠了点,有时候神经了点之外,朝中大小事务打得没什么问题,渐渐地也就接受了他的当权。

    有时候碰到厌王爷行事稍微极端一些,大家都会自行为他找好由:

    “一定是思念亡妻,心情不太畅快。”

    马车停候在宫门外,厌穿过门,已经站在马车前时,忽然听见身后让人叫他。

    太子华楚山追着他的脚步赶上来,内敛一笑,朝厌拱手行礼:“王爷,方才在朝上还漏了一事,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劳烦王爷配合。”

    厌代南赫帝掌朝中大权,但一部分偏文礼的事务还是被划拨给太子,而军事兵权出兵打仗这些事,主要还是厌亲自在管,他实在想不出来,太子那边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配合的。

    “是关于天极辰星教的事……”

    太子刚开了个头,厌的脸色便猛地一变。

    太子没留意到他神色变化,继续道:“天极辰星教向天下昭告,大教宗继任仪式结束,前些日子礼部已经差人携礼前去拜见,并按照父皇意思,邀请大教宗入朝,到时候大概会封大教宗为国师吧?”

    厌抿着薄唇,没接话,眼神却已经有些恍惚了。

    华楚山又道:“父皇着令给礼部,要搞一场非常隆重的欢迎仪式,从大教宗入皇城开始,道路两旁需得张灯结彩,沿路地上铺点花瓣?还是什么……我得想想,反正到皇宫的一条路上,都这么布置。”

    “天极辰星教在国内传道多年,又受朝廷推崇,百姓们耳濡目染。此次大教宗入朝乃是大事,必受百姓热情迎接。”华楚山朝厌道,“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夹道欢迎,所以需要王爷配合的事情就是,带领城中禁军整顿秩序……王爷?王爷?”

    厌回过神:“嗯?”

    华楚山奇道:“王爷怎么走神了?刚才说的事情……”

    “听见了。”

    厌转过身,拢着长袖,丢下华楚山在身后。他摆手挥退等候的马夫,独自沿着伸出花枝的宫墙慢慢往前走,风来,就有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那身形显得越发落寞。

    华楚山走到马夫身旁:“王爷这是怎么的?突然就不我了。”

    马夫客气道:“兴许是又思念亡妻了吧。”

    华楚山恍然大悟:“噢……又是不想干活了吧,敷衍我,我懂。”

    半个月后。

    皇城禁军调派两千人,由厌王爷亲自带领,在从城门直通皇宫的东大街驻守,城中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以迎天极辰星教大教宗入朝。

    街上两旁的茶楼和酒肆,十天前就被人早早地预订满了,靠窗边的位置和包间坐着达官贵人,街道两旁站满了好奇的普通百姓,几乎整个皇城的人都出动了,为了瞻仰这位新任大教宗的风姿而来。

    厌带着禁军统领,跟随在太子和礼部官员后方。这种大型仪式由礼部负责,皇帝出行不便,于是应由太子及礼部在前迎接,以示对大教宗的尊敬,而厌率领禁军,充其量只能跟随在后。

    时辰到了,人群忽然热闹起来,道路两侧的人开始躁动不安,挨着挤着想往前靠。厌骑在马上,目光越过下方攒动的人头,望向那道大门。

    率先进城来的是骑在马上的黑衣教众,开道的数十名教众后方,才是银白色的方形步辇,由十六名教众肩负着缓缓向前,如同蝉翼一般轻薄的纱幔从顶部垂落,覆了一层又一层,将步辇中的那人遮掩起来,只留给旁人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形。

    步辇暂时停了下来,太子和礼部官员连忙上前,朝着步辇中那人行了大礼,而后缓缓展开南赫帝着人送来的口谕,说了一道恭迎祝贺之词。

    步辇中那人却对此显得冷淡,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在步辇前随侍的第四教司上前半步,朝太子还礼:“太子殿下,大教宗谢过诸位此番隆重礼迎,还请带路,这就前去面见圣上。”

    队伍再次缓缓地动了起来。

    “大教宗当真世外高人,话都不跟太子多说一句,这么不客气呢……”

    人群中有人在窃窃议论着。

    “哪是这么一回事,听说这位大教宗先天缺陷,口不能言,在被天极辰星教找到之前,吃了不少苦头,可不是什么不给太子面子……”

    “诶?不能说话?听说那位的亡妻好像也是个哑巴?”

    “嘘!不要命啦?人就在你前面……”

    禁军已经散开来,维持着人群的秩序,旁人在议论什么,厌也听不清了,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那座步辇,和被纱幕掩住,不怎么看得清的那道人影。

    没变。

    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他努力地回忆着,但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记忆变得模模糊糊,除了大致的轮廓,和最后临别时离去的背影,其他更为细致的,怎么都回想不起来,就连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像一副隐淡痕迹的水墨画,什么都看不清。

    更不用说那温热的吐息和亲吻,柔韧却不绵软的身子,还有让他魂牵梦萦的……

    厌闭了闭眼,弯下腰,重重地喘息一声。

    他的眼睛……早在四年前,就已经不会因为兴奋而变红了。

    但此时此刻,厌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眼球在充血,或许因为满眼的血丝,时隔许久,又一次的变红了。

    小七……他将那个名字几乎揉碎了,熨帖在隐隐作痛的心脏处,细细地品味,就如这五年里的每一天,做的那样。

    我的,小七。

    厌睁开眼,再一次看向那座步辇,眼睛里因血丝泛着红,心头越发躁动不安。

    他快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当着众目睽睽,想冲上去,将那个人抢走。

    掳到马上,带回王府去……跟以前一样,将他扒个干净,以肉身鞭挞他,让他哭哭啼啼哀求,却又因为身无一物,而不敢外出见人。

    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翘首以盼,敬畏、仰望着的大教宗,遗世独立的仙人……不过是个在男人身下哀婉求饶的……尤物。

    远处忽然吹来一阵大风,吹得所有人都眯起眼躲避风沙。那座被纱幕覆裹的步辇同样难逃侵袭,被风吹动得鼓了起来,高高地扬起。

    厌回过神来,再一次望向步辇,呼吸差点一窒。

    他看见了纱幕翻飞后的那个人,一身端庄肃穆的白衣,半身以上覆有半透的轻薄斗篷,层层白纱将面容密不透风地掩盖起来,两侧耳边隐隐约约显出血色的耳坠,双手悬放在膝盖上,两手之间拉开一道璀璨的光带。

    厌忽然又回想起来,放在他桌上的那条绷带。

    还有小七的眼泪。

    此生此世,唯独会让他动心、动欲的宝贵之物。

    一条白色的纱带,忽然从步辇中飘飞出来。

    它被风卷上半空,飘飘忽忽的,从人群头顶上飞过,似乎要飞向很远的高空。

    有不少人看见了这一幕,皆发出一声惊呼。

    厌也看见了。他松开缰绳,起身一跃,足尖在马背上接力轻点,继而朝纱带飘走的方向飞去,在无数人抬头仰望的目光中,从半空中握住了那条纱带。

    身体往下坠落时,厌低头看了一眼,寻得人群中一名壮汉,脚下在对方肩膀上又是一点,从人群中脱离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步辇奔去。

    有礼部官员见此情形,忍不住失声大喊:“王爷!”

    但这个时候,厌已经落到步辇外侧,十六名抬辇的教众同时被向下压了压,旁边教众骑乘的马似乎受了惊,躁动不安地嘶鸣着。

    厌丝毫不在乎那些进入戒备的教众们,他单膝跪在步辇上,一手撩开纱幕,侵入到那原本只有一个人的空间中。

    “大教宗之物……”他抬起握着纱带的手,递到那人面前,“厌,前来归还。”

    对方静静地跪坐着,背脊挺直,一动不动的,既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吓,又像是在层层的蒙面白纱后,静静地观察着他。

    两人沉默地注视对方,眼中也只有对方,那几层单薄的纱幕,仿佛隔开了外界的一切,不管是声音,还是目光,全都无法打扰到他们。

    许久之后,那人才抬起手来,伸向厌握着纱带的手。

    但他并没有接过纱带,而是抬起食指,隔着纱带的那一层,指腹按在厌的掌心中,缓慢、沉重地滑过。

    当感受到温热而又酥麻的痒意,厌心中的所有防线,都在那一刻溃决了。

    他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冲动,不在乎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注视着他们,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

    一手揽在那人单薄的腰身,将他带入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拢住脆弱的脖颈,然后低下头,隔着蒙面的白纱,用力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厌の鳏夫日记(二)

    那些人总爱嘲笑我,拿亡妻忌日当借口躲事,但我只是想表达,我不知道哪一天是他的忌日,于是思念他的每一天都是。

    第77章

    厌似乎变了很多。

    但戚明漆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变化了,或许是身形更加高大,肩背也宽阔了许多,单膝跪在他面前时,投下来的阴影,像是山一般笼罩着他。

    既让他感到熟悉的安心,又让他有种被压制无法动弹的不安。

    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最后一次告别时,漆黑瞳孔周围带着一圈血色,而是完全变成深不见底的纯黑,看着比过去更要捉摸不透。眉眼间那股因血饲带来的邪异不见了,反而衬得英俊的面容越发阴郁。

    嘴唇也失去了凄艳的血色,变得很淡,淡得刻薄。

    从前厌的脸上总是挂着笑,那是对世人的嘲弄和讥讽,但他也会对戚明漆露出温柔的笑,或者是想干坏事时带着邪气的笑。而现在,戚明漆几乎很难从他脸上找到半分笑意。

    他比以前更要稳重、成熟了。

    当真完完全全符合教司长的描述。

    在被霸道地吻住之前,戚明漆很想伸手摸摸厌的脸,问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但他还记得教司长的忠告,怕厌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所以在心底保持着一份迟疑,什么都没有做。

    没想到厌会当着这么多人,直接扑上来亲他……

    在感到狼狈和丢人的同时,戚明漆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了,厌一点也没有变,所以才干得出来这种事。

    既然还是他的厌嘛……戚明漆转了转眼珠,那他可就不着急了。

    他张开嘴,用力咬了厌的下唇。

    厌发出一声闷哼,在戚明漆松嘴后,他朝后仰了仰头,神色露出一抹难以置信。

    隔着数层轻薄的白纱,他的下唇被尖牙咬出血了,血珠从伤口渗出后,慢慢地沿着唇纹扩散,最后将他色泽浅淡的嘴唇,又一次染成血色。

    片刻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并没有露出恼怒神色,而是勾起一丝笑意。

    他这么一笑,才让戚明漆找回更熟悉的感觉。

    戚明漆将双手合拢,隐去掌心中的光带,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厌。

    “厌王爷,”他淡淡地开口道,“您这是什么用意?”

    步辇停下后,这边的动静引来不少人观望。有纱幔朦胧地掩着,除了步辇周围离得近的太子与几名礼部官员,还有跟随在旁侧的第四教司、第十一教司以外,没人看清刚才两人那一吻。

    第十一教司没掩饰厌恶神色,转过脸去,第四教司没什么反应,倒是太子率先发出一声惊慌的喊叫:“王爷——”

    厌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血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戚明漆,换了跪姿,敛住笑意,恭恭敬敬地在戚明漆脚边行了一礼,仰头道:“大教宗恕罪,是厌失礼……全因方才第一眼见到大教宗,就觉得大教宗与厌已故之妻,长得几乎毫无差别,又听说大教宗与厌亡妻一般,口不能言,这才冲动了。”

    戚明漆垂眼盯着男人,并没有作声。

    华楚山指挥着身边官员:“去去,快去,将王爷扶下来。”

    他在心里忍不住暗骂,这神经癫癫的厌王爷,平时在他们这些自己人面前发发神经,拿亡妻当借口偷懒就算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么一位身份尊贵的人,哪能让他用亡妻当借口冒犯?

    要是不慎得罪了大教宗,人家一生气,拍拍屁股丢下他们回濯空城去,那还怎么跟皇帝交代!

    华楚山被自己的想象弄出一身冷汗。

    “拉什么拉。”厌不耐烦挥开几名礼部官员,自己从步辇上走下来,“本王这不也是在替你们鉴别一二,这位到底是真的大教宗,还是什么敷衍糊弄的‘冒牌货’……”

    “王爷,慎言!”华楚山都想给厌跪下了,求他别再激化矛盾。

    “厌王爷。”戚明漆忽然出声喊道。

    等厌从步辇内离开后,他重新跪坐下来,纱幔又一次垂落下来,将内里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他的声音隔着纱幔传了出来。

    厌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步辇。

    戚明漆问:“如果本座没记错……厌王爷出身自化自在密教?”

    周围人全因他这句问询齐齐一愣,华楚山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猛地一变。

    完了,要完了。

    先前只想着,如今大部分兵权在厌手中,让厌来负责城中秩序维护,是合情合的。

    但他怎么都忘了这茬,厌原本就是密教的“九黎之子”,而大教宗如今代表着天极辰星教而来,这两大教派水火不容,相争相斗多年,两人碰上本就该互看不顺眼,现在厌还把人家大教宗当亡妻给羞辱了……

    华楚山差点站不稳,身形晃了晃。

    我要完蛋了。他悲哀地想,这么大的事情,父皇特意将这份殊荣恩赐于他,要他负责操办迎接大教宗一事,现在,他却办砸了。

    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华楚山越想越害怕,要是打起来,应该帮哪边?不管是哪边,好像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厌勾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是。”

    纱幔被一只白皙的手从内部掀开,厌看见赤红的耳坠在白纱斗篷下轻轻晃动,呼吸不由得滞缓了一些。

    他还想……多看几眼。

    “既然王爷质疑本座实力,那么当着如此众多百姓的面,本座应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戚明漆依然淡声道,“这样吧,王爷可以向本座提一个……关于未来的问题。”

    他放下纱幕,重新坐了回去:“本座会给王爷一个答案,一个在未来会得到证明的答案。”

    厌下意识攥紧那条还在他掌心中的纱带。

    “什么问题,都可以?”他轻声问。

    纱幔后传来对方毫不迟疑的回答:“是。”

    “那本王想知道……”厌露出一抹笑意,“本王的亡妻,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本王身边?”

    步辇内沉默了一瞬。

    “在这个春天结束之前。”戚明漆回答。

    厌脸上笑意愈发浓郁:“那如果没有呢?”

    “没有?”他听见那人清越又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那就把本座赔给王爷,如何?”

    又补充一句:“亲自。”

    厌捏着纱带的手指指尖,在微微地颤抖。

    他摩梭着柔软的纱带,那触感如同肌肤,抚摸的时候,会让他想起一些隐秘的、令人血脉偾张的回忆。

    亲自……吗?

    受万众朝拜、敬仰的大教宗,不管是赢了这个赌约,还是输了这个赌约,都要“亲自”走进他的帐中来……

    到那个时候,从他身上下来的,可就不只是这条纱带了。

    厌闭了闭眼,竭力按压住会让他失控的念头,暂且忍耐着。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唯有耐心等待、蹲守,才能捕获到最甜美的猎物……

    所以,他着什么急呢。

    厌睁开眼,闷闷地低笑一声。

    华楚山还沉浸在“自己要完蛋了”的想象中,被厌这一声笑惊得回神,磕磕巴巴问:“没、没事了吧?”

    他还想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可千万不要出岔子啊。

    厌却不会吓得够呛的太子,转身朝着禁军走去。

    他将手中握着的纱带放在鼻尖下深深嗅着,闻到了熟悉的淡淡莲花香气。

    曾经他因为这香气迷恋过一个人的血液。

    如今这香气,依然是他的瘾。

    开在他的窗台下,五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萦绕着他。

    天极辰星教一行人进入皇宫,前去拜见南赫帝。

    除了接受南赫帝口头的敬拜和封赏,在出来之前,教司长就跟戚明漆提议过,让他为南赫帝医治血毒之患。

    这并非什么难事,如今月言公主体内血毒已解,处于正常状态,所以南赫帝身上,只是一些受血毒侵蚀造成的普通旧疾。戚明漆将从濯空城带出的药物用在南赫帝身上,几乎很快就见了效果。

    或许大教宗到来的心效果胜过药物作用,南赫帝那张常年病容上多了几分起色,甚至能够自己坐起身来,被人搀扶着下床,伏跪在地上,在戚明漆掌心下接受“赐福”。

    等到赐福结束后,他坐在床边,安排着大教宗在宫中的着落。

    皇宫中先前就为天极辰星教安排了一处府邸,内部建造有高二十丈的塔楼,用以观测星象。如今戚明漆到来,除了为他安排起居的住处,这座塔楼自然也成了他将来的工作地点。

    戚明漆客气谢过,南赫帝又问起行祭的安排。

    大教宗兼行国师职责,之后的大大小小祭礼,都要由大教宗来完成,如今四月春祭还没有开始进行,所以戚明漆入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向天行春祭。

    戚明漆来之前就有准备,从容地将安排跟南赫帝说过,又得知到行祭那日,将正式加封他为国师,并向全天下昭告,届时南赫帝可能无法亲自出席,但会让厌王爷代自己率领群臣及观祭礼的百姓,向他朝贺。

    戚明漆沉默地点头应下,再次谢过南赫帝后,向他拜别离开。

    刚从南赫帝殿中出来,不等戚明漆上步辇,便看见远处迎面过来一座华丽的坐轿。

    戚明漆如今既是天极辰星教大教宗,又是准国师,在这南朝宫中身份仅次于南赫帝,断然没有他给宫妃让路的道,于是一行人在原地不动,等到坐轿越来越近,最后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轿旁内监上前,向戚明漆伏拜行礼。第四教司不动声色向前一步,挡在戚明漆身前,朝轿内发问:“轿中是哪位贵人?”

    周围安静了片刻,跪在地上的内监埋着头回答:“大教宗,里面乃是我朝唯一的一位贵妃娘娘……”

    话音刚落,轿内传来女人轻轻的笑声:“本宫向大教宗见礼了。”

    她应该不算年轻了,但音色却如同少女一般,尾音勾着一点黏腻的娇媚,让人听得十分舒服。

    戚明漆看了第四教司一眼,对方立即上前朝坐轿回礼:“原来是贵妃娘娘,您这番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算不得。”坐轿中的女人依然在轻笑,“大教宗接下来若是没什么安排,不妨去本宫宫中做做客,您远道而来,本宫应当好好尽地主之谊……”

    “贵妃娘娘。”第十一教司在戚明漆身旁打断她,“我们天极辰星教也是‘地主’,大教宗不过是回自己家来,用不着这么……”

    他停顿一下,给出点评:“弯弯拐拐,罗里吧嗦。”

    戚明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坐轿内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次开口时,女人声音中没了笑意:“没别的事情,就是想与大教宗单独聊聊。”

    “这恐怕不太合适。”第十一教司依然不怎么客气地道,“大教宗入朝第一天,就与后妃私会,这不合规矩。”

    “不合哪条规矩?!”女人声音里带着几分无法克制的怒意。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又是那般娇媚的语气:“大教宗,你我之间一定有许多话题可以聊聊,比如……我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

    戚明漆感到迷惑,他这才入朝第一天,怎么就有敌人了?

    这一次,戚明漆亲口发问:“是谁?”

    贵妃似乎很满意他上套,说话声中又有了笑意:“自然是那个……肮脏的怪物,九黎的孩子,如今的厌王爷。”

    戚明漆:“……”

    他感到既荒谬,又还挺合。

    从那位太子殿下战战兢兢的反应开始,再到贵妃直白地说出,“你的敌人是厌”,这下南国宫里的每一个人,该不会都以为,厌跟他是势同水火的仇敌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七:以后我俩就是仇敌了!

    厌:可以,我抱你回被窝打,咬…啊不是,打死我都可以。

    第78章

    宫苑里春花开得正好,戚明漆坐在花园石桌前,有宫女上前为他奉茶,但被他抬手推拒。

    贵妃坐在对面,用略显轻慢的眼神打量着戚明漆,似乎想透过白色的面纱看出什么来。

    见戚明漆偏过头来,她娇媚地笑道:“大教宗身份尊贵,想必是看不上本宫这里的一口茶……”

    那张刻着岁月痕迹的脸,被浓妆艳抹厚重地掩饰着,戚明漆想她应该和月言公主年纪相仿,却比月言公主逊色了不止一分半点。她的美是僵硬的,连月言公主十分之一的灵气都没有。

    “本座驾临娘娘宫中,又不是为这一口茶而来。”戚明漆不动声色将试探挡了回去,“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座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事要忙。”

    “好吧。”贵妃哂笑,“那本宫就不搞这套虚礼了……方才与大教宗见面之前,见太子殿下先一步回来,脸色不大好,问过同他随行的礼部官员,这才得知,早先迎大教宗入城时,您与厌王爷产生了一些不快?”

    “是。”戚明漆心想全城人都看见了,他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厌王爷将本座当做他的亡妻,冒然冲上前来,众目睽睽之下,轻薄本座。”

    贵妃露出厌恶神色:“真是个疯子……大教宗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戚明漆答道,“只是感到疑惑,本座与厌王爷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咳……”

    话说到一半,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将笑声跟说话声一起咬断了。

    要不是有面纱挡住脸,他今天非得在这儿破功不可。

    戚明漆鲜少做这种骗人的事情,演戏演得没那么熟练。他只是感觉没什么跟这些人坦诚的必要,让他们误会就误会了吧,只要他和厌心意相通就好。

    既然所有人都误会他跟厌关系不好,那不如就这么顺水推舟做着假戏,让这些对厌有着其他心思的人,误以为他跟他们是一拨的,没准能让他套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来。

    戚明漆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本座与厌王爷从未谋面,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他产生错觉,才当做是他那亡妻?”

    贵妃闻言,笑了一笑,笑容中有种胜券在握,似乎在传达着一个意思——她对内情非常了解。

    “厌王爷早先生活在上北朝宫中,直到五年前,才南下而来,大教宗不了解这些事,也正常。”贵妃端庄地抿了口茶,笑道,“他那亡妻并不是别人,正是十七年前,被灭了满门上下的戚家,戚国公侥幸逃过一劫的幼子。”

    戚明漆:“……”

    他险些又一次没忍住破功。关于书中小七的身世,也是他过去的身世,戚明漆都是从星卷长河中出来后,才了解了全貌,知道自己是戚国公幸存的幼子,怎么贵妃看起来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难道说这些人已经掌握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但他不知道对方掌握了多少,那在这里演着“本座跟厌不熟”的戏码,岂不是跟小丑一样可笑?

    戚明漆指尖泛着凉意,他按下心中不安,试探问:“这是如何知道的?”

    贵妃答道:“厌王爷自己对外公布的。”

    戚明漆:“……”

    死神金,又吓我一跳。

    他暗暗松了口气,差点还以为贵妃真的早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了。

    贵妃又道:“不知大教宗对当年戚家灭门了解多少?”

    戚明漆答道:“略有耳闻。”

    “当年戚国公满门全灭,唯独这个孩子,因命格非常好,让天极辰星教寻得,告诉本宫,可以选他给本宫的庭儿做‘福星’。”贵妃道,“正值庭儿高烧不退,于是本宫与天极辰星教内外配合,将那孩子换了出来,送到庭儿塌前。”

    听到这里,戚明漆心情有些复杂。

    所以,贵妃既是小七的救命恩人,但也害小七受了十二年苦难。

    只听贵妃继续道:“在使用法术后,庭儿的高烧很快就退了,但这孩子却发起烧来。等他好起来后,却出现了失语的症状,再也无法开口说话,还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于是本宫将他伪造成安定侯的孩子,取名‘小七’,安排他给庭儿做伴读,实则是为庭儿挡灾消祸的‘福星’。”

    戚明漆道:“后来四殿下北上为质,小七就随他一起,入了北朝皇宫,在那里遇见了厌王爷?”

    贵妃轻声冷笑:“不错。这小孩儿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受本宫恩情十余年,这才去了多久,就丢下庭儿,跟着别的人跑了。”

    你还挺直气壮的。戚明漆心想,什么恩情,分明是加害和利用。

    贵妃继续道:“五年前,厌王爷本来准备带小七一起南下,谁知刚好碰到那场宫变,听说小七没能逃出来,就这么烧死在了宫里。厌王爷独自来到下南国,受封为王,在家中立起牌位,并对外宣告了亡妻身份。”

    戚明漆不解:“他这是什么用意?”

    贵妃略带讽刺地笑起来:“他想为戚家平反。”

    戚明漆愣了一下。

    厌居然还为他考虑了这件事么……

    “戚家灭门一事,事关九黎与自化自在密教。”贵妃道,“当年,前朝圣上觊觎自化自在密教预言战祸的法术,命戚国公与正在九黎族中游历的当今圣上配合,里应外合,灭了九黎一族。”

    “此事真要细细掰扯公正义,不管是谁都不占,偏偏戚国公得知真相,知道自己被利用,屠杀千百名无辜之人,便吵着闹着,不但要圣上给个说法,还要他停止以臣民进行的血饲,放归九黎残部……”

    “彼时,前朝圣上正沉迷血饲邪法,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事?于是戚国公自作主张,将月言公主与年幼的厌王爷从宫中带出,送往上北朝。”

    后面的事情,戚明漆也很清楚:“事情败露后,前朝圣上震怒,下令将戚国公满门抄斩。”

    “是。”贵妃缓缓点头,“虽说戚家灭门之事,确实有冤屈在里面,但如今想要平反,却也没有容易。”

    戚明漆奇道:“为何?”

    贵妃又是嘲讽一笑:“因为九黎灭族,主要过错还是在当今圣上。为戚国公平反,等于是叫他承认,自己当年对九黎一族犯下了滔天罪孽。”

    “您别看厌王爷如今大权在握,炙手可热。”贵妃看向戚明漆,“其实他上陈多次,想为戚家平反,都被圣上给按下不提,没了下文。”

    “本座清楚了。”戚明漆道,“那话说回来……那个小七,与本座有什么相似之处?”

    贵妃怔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应该是……应该是小七口不能言,而早先有传闻说,大教宗同样无法言语,让厌王爷误会了?”

    她又道:“那人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不能将他当正常人看待,谁知道这疯子在想什么呢。”

    好嘛。戚明漆这下确定了,这些人真的把他和小七,当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他反问道:“娘娘以为,我与那名小七很像么?”

    “这怎么可能。”贵妃拿帕子掩嘴,轻笑起来,“大教宗乃世外高人,而小七,不过是一名卑贱的罪臣之子……且不说他已经死了,就算还活着,哪怕是厌王爷,也不能让他正大光明地走出门来。”

    不能正大光明走出来……那厌岂不是要将他“金屋藏娇”了?戚明漆想象了一下,忽然感到有些有趣。

    不过他语气中依然显得厌恶:“如此说来,厌王爷这番行为,更像是在故意折辱本座。”

    戚明漆问贵妃:“他是不是想给本座一个下马威?”

    贵妃脸上果然露出喜意。

    戚明漆知道,他的戏演得很成功,这下贵妃应该彻底信了,他跟他们一样,将厌当做需要扳倒的对手看待。而他对厌的态度是什么,同样会从贵妃这里传出去,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深信不疑,他跟厌之间绝无缓和的余地。

    好刺激啊。戚明漆心想。等未来某一天,这些人得知大教宗与小七是同一人,互不相容的两个人,其实是早已心意相通的爱人,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精彩表情?

    他垂下眼,微微笑了笑:“娘娘今日邀请本座前来,应该不止是想说明,厌王爷为何轻薄本座吧?”

    “或许,我们应当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世家一直以来都想扳倒厌王爷的意图,甚至……为迎接四皇子殿下归来,而做的盘算?”

    厌正在带人为春祭布置现场祭台。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在祭坛下,一眼就寻得他的身影,从高高的台阶走上来,悄无声息来到厌身后。

    厌抱着双臂,盯着面前内监架设祭台,头也不回地问:“他在做什么?”

    教众一时语塞,在说实话还是说假话之间纠结一瞬,选择了说实话:“大教宗从陛下宫中离开后,就被贵妃邀请到宫中做客……”

    如今天极辰星教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数量的人,都是曾经跟着厌出生入死的那一万人的一员,对他们来说,是忠于新主子,还是忠于旧主子,几乎都没什么区别,所以没必要向厌隐瞒大教宗的行踪。

    厌的眸色沉了沉:“入朝第一天……就知道跑去私会后妃?”

    对他是狠狠地咬一口,还咬出血来,对跟他过不去的人,反而放下身段,亲自上门做客?

    真是……岂有此!

    教众汗颜:“兴许,大教宗是有什么要紧事?”

    厌却不听他解释,指着祭台,命令那些正在忙碌的内监:“把这台子,给我加高两尺。”

    内监连忙转过身来,惶恐回话:“王爷,这台子原本就有些高度,再加高两尺,大教宗可能就上不去了。”

    “就是要他上不去。”厌冷笑起来。

    他转过身,用只有教众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倒想看看,他是准备站在下面干瞪眼,不举行这个祭祀了,还是像在床上求我慢点那样,求我抱他上去。”

    教众:“……”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一名靓仔轻轻地破防了

    第79章

    贵妃将茶杯扣在桌上,伸臂振开长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脸上笑意淡去不少。

    “想必大教宗对朝中势力已经很了解了,无需本宫赘言。”她盯着戚明漆,“本宫想知道,大教宗是站在哪一边,问出这个问题来的呢?”

    戚明漆答道:“自然是陛下。”

    贵妃勾唇轻笑:“陛下那边……还有王爷呢,大教宗该不会将他也纳入考虑范围?”

    “娘娘何必试探我呢?”戚明漆侧身,朝她凑近几分,压低声音,“本座谁都不站,只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陛下扶持谁,本座就为谁效劳,娘娘看不惯他现在选中的人,大不了,逼他换一个。”

    贵妃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本宫还清楚地记得,我的庭儿,是你们天极辰星教选中的‘天命之人’。”

    戚明漆没回话,他依然垂着眼,手指在青石桌边缘摩挲。

    天命之人?现在已经不是了……他不会原谅华也庭对他的所作所为,更不会放任华也庭作为“九黎之子”,将血腥残暴的兵主祸乱带给全天下。

    “说起来……”戚明漆忽然出声,“本座听说,四殿下如今同五公主一起,皈依密教,入主上北朝宫廷,自五年前那场宫变之后,娘娘是否还见过四殿下?”

    贵妃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间停滞,脸上笑容也变得僵硬:“庭儿……大概是忙碌,并没有回来过。”

    跟戚明漆猜的差不多,华也庭如今虽然不再是质子,却也没那么自由,华也萱不会轻易放他外出行动,只能由与他“通感”的两万士兵传达所见所闻。

    他跟贵妃见不到面,贵妃不仅以为是华也庭掌控密教,还不知道他跟天极辰星教闹掰,于是还在妄想着,天极辰星教依然能支持华也庭。

    “本座还有一个疑问。”戚明漆道,“贵妃似乎很担心王爷受陛下偏爱,甚至未来会有可能……上位?这是为何,厌王爷在外十二年,按说父子关系的这份隔阂,可没有那么容易修复,况且还有太子在,这帝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厌王爷来坐吧。”

    “那大教宗可是太不了解陛下了。”贵妃道,“您根本想象不到,这个孩子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重要?戚明漆不由得在心中发问。如果真的重要,会放任他流落敌国十二年不管?会任由密教利用他的孩子,当做行使兵主神力的载体,遭受他人十二年的冷眼与嫌恶?

    看来,再是多么浓厚的父子情,在帝王的权位面前,都得让让路。

    贵妃喝了一口茶:“前朝圣上登基后,陛下被送到华氏族中生活,他生性散漫,自由无拘,在族中受到了不少排挤与委屈,于是成年后,向前朝圣上请辞,离开华氏族中,在外游历……”

    “后来就到了九黎族?”戚明漆问。

    “是。”贵妃点头,“陛下与那个女子……月言公主,是真心相爱。他在九黎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与当地人相融、结交,甚至写出不少关于九黎风土的笔记,但他毕竟是下南国的皇子,无法违抗既是君王、又是兄长的命令。”

    “要不是他将九黎地形和当地详细情况透露出来,戚国公也无法这么顺利地剿灭九黎,所以本宫才会说,九黎灭族,主要过错在陛下。”贵妃继续道,“他那时候并不知道月言公主已有身孕,还是九黎残部与密教一起被掳回宫中,才知道这件事……”

    戚明漆忽然想到什么:“月言公主的舌头……”

    “是皇后在华氏家族授意下干的。他们那会儿已经有易主的想法,割去月言公主的舌头,是不希望她暴露与陛下的关系,免得陛下会因为与密教的这层关系,失去民心。”

    贵妃冷冷一笑:“本宫那会儿还是前朝圣上的后妃,跟陛下充其量不过是个偷情的关系,但陛下在从九黎回宫不久,就接受安排娶了华氏女为妻。”

    戚明漆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陛下对华氏家族同样厌恶到了极致?”

    贵妃微微点头:“正是这个原因,陛下对皇后失望至极,当年本宫与皇后斗得最厉害的时候,才能险胜一局。”

    戚明漆仔细地想了想。

    南赫帝当年借了华氏与东南世家的支持,推翻兄长南威帝。后来又放任皇后与贵妃相斗,但到底是为月言公主出一口气,还是借东南世家摆脱华氏对他的掣肘,那可就说不好了。

    总之,贵妃是那场斗争中的赢家。不过她并没有风光多久,几年后,遇到某一年涝灾,南赫帝命令世家出粮赈灾,东南五大家族各自推诿,反被查出侵吞天下粮仓三十万石粮食。

    此事震动下南国朝野上下,南赫帝震怒,五大家族割舍了他们当中实力最弱的姜家,让那位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姜静之父,去做了牺牲品,并且默许南赫帝将华也庭送往上北朝为质,这才使东南世家免于被倾覆的命运。

    现在看来,辰星给他的指示,是准确的。南赫帝心中的天平,绝无偏向太子华楚山、四皇子华也庭的可能,所以他才会在厌身上看见帝王之相。

    戚明漆抬头,看向贵妃:“那娘娘希望本座如何证明诚意呢?”

    贵妃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浓郁笑意:“跟明事的人说话,就是轻松……本宫想的是,有没有一个什么法子,能让陛下打消将厌王爷视作继承人的想法?”

    戚明漆想了想:“这件事非常简单。如果让陛下知道,厌王爷没有生育后代的能力,娘娘以为,陛下还会将王爷列为继位的候选人么?”

    “不能生育后代?”贵妃错愕地睁大眼,“这……这可不能信口胡言啊,他毕竟是下南国唯一一位王爷,容不得他人污蔑的。”

    “娘娘仔细想想。”戚明漆又一次靠近她,低声道,“王爷那位亡妻是个男人,且不说他本来就喜欢男人,这些年来,王爷似乎也没有往府里收过人吧?”

    贵妃迟疑地点头:“是……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王爷都没收过。”

    “他还总是将思念亡妻挂在嘴上。”戚明漆坐直身体,“看着是为了躲避公务,但试问哪个人像他这样,随随便便就将亡妻拿出来当幌子、借口?结合他不收人的行为来看,本座以为,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饰别的什么……比如,不能人道?无法生育后代?”

    “竟然是这样?”贵妃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抚摸着额头,“本宫从未想过……”

    众人都被厌那副神经兮兮的表演迷惑了,要不是戚明漆提点,贵妃只想得到每次想给厌塞人的时候,他都会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来,大家心里暗骂一声他有毛病,就不再提塞人的事,谁还会往这方面想?

    “本宫有主意了。”贵妃眼睛一亮,“只是需要大教宗配合。”

    戚明漆:“……嗯,配合什么?”

    贵妃侧身朝他道:“等到这次春祭后,大教宗就向陛下上书,找个由,就说给每个皇子身边都要塞几个人。”

    又是塞人。戚明漆心想,你脑子里除了塞人,就没别的办法了么?

    “娘娘算盘打得挺好。”戚明漆不冷不热道,“以本座的名义给王爷塞人,别的皇子都收了,他要是不收,等于是公然与本座作对,不但会招致南赫帝不快,还会失了民心。”

    贵妃满意一笑:“他要是收了本宫安排的人,那本宫可就有大做文章的空间了。”

    编排他不能人道也好,无法生育后代也好,那时候可就有证据了。

    戚明漆:“……”

    虽然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但其实还好,目前事态还在他的控制之中。

    见戚明漆低头不语,贵妃又卖力地加了一把火:“此事若能成功,本宫以及本宫身后的世家,绝不会亏待大教宗。”

    “娘娘言重。”戚明漆笑,“本座早就说过,一切行事全替陛下考虑,就算没有娘娘的许诺,本座依然会答应。”

    “那可真是太好了。”贵妃喜上眉梢,“一切就仰仗大教宗了。”

    姜静独自站在皇宫外,似乎在等人。

    时隔三年,当年的同窗纷纷飞黄腾达,仕途一帆风顺,唯有他,身上贴着“连中三元”、“才貌双全”诸多美称,却被下放外郡,至今仍是个不起眼的主簿。

    曾经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有一腔抱负亟待实现,如今不但实现不了抱负,连替父申冤都做不到。

    正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是这般真实写照。

    他辗转反侧数月,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擅自跑回皇宫,试图寻求昔日同窗帮忙。

    等了许久,终于看见如今已是礼部郎中的同窗走出来。

    姜静正要上前打招呼,同窗远远看见他,连忙走过来,将他拖到一旁说话。

    “你怎么跑回来了?”同窗下意识四下观察着,“要是叫贵妃的人看见,不得给你使绊子?”

    “我……”姜静喉头哽咽,“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就帮帮我吧,我都已经想好了……”

    同窗一愣:“想好什么了?”

    “以色侍人。”姜静的目光十分冷静,“只要能给我一条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同窗盯着他,“你疯啦?”

    “我没疯。”姜静摇头,“王爷不是喜欢男人么,难道我就不能试试吗?”

    他哽了一下,自嘲笑道:“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尊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同窗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好吧。”同窗移开目光,语气有些一言难尽,“你来得巧,最近确实可能有这么一个机会。”

    姜静一愣,下意识追问:“什么机会?”

    “贵妃又在动脑筋,想给王爷塞人了。”同窗答道,“为了不让自己的目的看起来那么明显,她让我们对所有皇子一视同仁,每人宫里都塞几个。”

    他补充道:“不限男女。”

    姜静盯着他,眼神渐渐地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老夫老妻的,肯定要互相伤害了|ω` )

    第80章

    离春祭还有三天,这三天里,戚明漆呆在星枢院画地图,其他地方哪都没去。

    第四教司和十一教司前来向他汇报春祭准备进程,戚明漆认真听完后,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他想起另一件事,问第四教司:“诸位教司可有现世的名字?我该如何称呼你们?难道就一直叫第四教司、十一教司?”

    第四教司伏跪在地上,答道:“入天极辰星教后,便抛却现世之名,大教宗可以‘四方’称呼我——”

    他指向十一教司:“叫他十一即可。”

    戚明漆若有所思地点头:“唔……”

    “你们先下去吧。”戚明漆朝二人道,“等我把这地图画完,晚点再与你们交代其他事。”

    第四教司说了一声“是”,十一教司抬起头来:“大教宗在画地图?”

    “是的。”戚明漆笑笑,“是从濯空城到皇城这段路的地图,我路上留意了一下,这会儿就画下来。”

    第四教司轻声赞叹:“地图绘制是非常繁琐、麻烦的事情……大教宗只是路过,就能记下路程,并绘制成图?”

    戚明漆随意地点点头。

    地图在古代算是比较稀有的东西,因为不容易测定和绘制,需要投入大量物力、人力。

    朝廷机构一般会将绘制任务分配给很多人,每人绘制一块范围,上交后进行汇总。这样绘制出来的地图,一般都属于国家军事机密,民间很少能接触到。

    除了稀少以外,由于工具简陋、精度不足等原因,许多绘制出来的地图,精准度也不够。

    但对于戚明漆来说,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决定谦虚一番:“就是不知道准不准确。”

    第四教司忙道:“大教宗所作,必然是精准的。”

    他话音刚落,十一教司便接过话去:“大教宗若是拿不准,可以向辰星求证。”

    戚明漆愣了一下,没等他开口,第四教司忽然冷了脸,低声斥责:“十一,住嘴。”

    十一教司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脸色同样微变,没反驳第四教司对他的喝止。

    “不准再随意向大教宗提议借天之力。”第四教司朝他道,“此前因天极辰星教所作所为,大教宗身体本就不太好,而向辰星问祷,是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

    十一教司低下头,抿着嘴唇不说话。

    “没事。”戚明漆看了看二人,“到时候我再确认一下就好。”

    他吩咐二人离开,十一教司走在前面,先出门去了,第四教司却留了一步,再次向戚明漆道歉。

    第四教司苦笑道:“十一心气高,在大教宗继任之前,他是教中学识最高的人,可能……可能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服气,并非故意要说出那番话。”

    戚明漆无所谓地笑笑:“他会信服我的。”

    如今他才是天极辰星教学识最高的人,这些不服气的人,再怎么看他不顺眼,到最后,还不是得向他低下高傲的头颅。

    到春祭那天,天气晴朗,戚明漆率领教众登上祭坛台阶,站在最上方,等候厌带领群臣向他朝拜。

    他依然以白色斗篷覆面,连一根发丝都没有露出来,叫人无法窥得半分真容。

    当群臣都在低头行礼时,只有厌抬起头来,放肆而又露骨地打量他。

    戚明漆低下头,朝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两人隔着朦胧的面纱对视,仿佛周围人都不存在似的。

    礼毕,厌带两名礼部官员走上台阶,其他人都在台阶下,等候观礼。

    戚明漆转过身,正要上祭台。但当他看见祭台的第一眼,就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么高?欺负他腿短上不去?问题是他也没有多矮,就算是比他高的人来了,也没办法一脚踏上去啊。

    戚明漆只愣了一会儿,很快就想清楚问题出在哪儿,转身盯着“罪魁祸首”。

    厌揣着手,反而跟没事人一样:“大教宗怎么不上去?”

    ……我上你个头。

    戚明漆在心里骂他。

    旁边礼部官员全都跟个鹌鹑似的垂着脑袋,不敢看这两位的脸色。

    先前验收时,他们就发现了祭台的问题,但没人敢改动,都说是王爷的意思。

    最近宫里已经出现传闻,说这位新任大教宗与厌王爷不合,大家本来都半信半疑的,都当笑话听听,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们碰见厌王爷使绊子了。

    怎么这回传闻就是真的了呢!

    “本座上不去。”戚明漆直截了当地回答,“负责布置的人是谁?故意破坏祭典,这可是重罪。”

    两名礼部官员已经哆哆嗦嗦地跪下了,嘴里低声念叨“大教宗息怒”。

    他们快被吓哭了。

    一边是王爷,一边是大教宗,哪边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这两位大人物势同水火,明争暗斗,真要打起来,最后牺牲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小兵。

    就在两名礼部官员哆嗦成筛子时,厌戏谑道:“是本王。”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戚明漆冷声问。

    “意思就是……”厌上前几步,站在离他一指宽的位置,低下头几乎贴着面纱,语气跟哄人似的,“一切都是本王安排的,大教宗如果要降罪,就让本王承担吧。”

    灼热的吐息穿过面纱,染在戚明漆脸上,但他没有退后,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在跟厌较着劲似的对峙。

    “又或者,大教宗不想耽误祭祀,那也可以求本王。”厌勾了勾嘴角,恶劣地笑着,“求本王抱你上去……”

    又在这儿发神经。戚明漆翻了个白眼。

    他半点不为所动,依然冷声道:“王爷既然敢做出让本座难堪的事情,想必也做好接受责罚的准备了吧。”

    “责罚?”厌来了兴致,“什么责罚。”

    戚明漆盯着他片刻,伸手指向祭台下:“过去跪着。”

    厌愣了一下,两名礼部官员听见戚明漆说的话,瞬间白了脸。

    戚明漆放下手:“既然本座上不去,那就劳烦王爷充当一下踏脚的工具,等本座上去了,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

    没等厌回答,一名礼部官员惶恐地膝行过来:“大教宗,臣愿意代替王爷受罚!”

    那可是王爷啊,谁敢让他跪着当垫脚的工具?被吓坏的礼部官员这么想着。

    今天要换了别的人,戚明漆根本就不会计较。但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厌……

    戚明漆抬头,看见男人眼睛里显然更兴奋了。

    厌哼笑一声:“下去。”

    他赶走礼部官员,自己走到祭台下,一撩衣摆,就这么干脆地跪了下来。

    “大教宗,”他转头看着戚明漆,“我好了,上来吧。”

    戚明漆:“……”

    他走过去,让两名礼部官员搀扶着,踩在厌坚实的后背上,上了祭台。

    临到要收脚时,他感觉脚踝被人抓住了。

    戚明漆:“……”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住想把厌一脚踹开的冲动,等他自己松手。

    “大教宗,”厌被两名礼部官员手忙脚乱地扶起来,他收回手,弹了弹衣摆上的灰,盯着戚明漆,“等会儿我抱你下来吧?”

    戚明漆没他,转头走到祭台中央,宣布祭祀开始。

    祭礼结束后,当着众人面,戚明漆宣布:“上天福佑,辰星庇护,今年将会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他看向礼部官员:“皇室有福,可为各位皇子宫中适当安排新人,此事,就交由你们来办。”

    礼部官员们连忙点头称是。

    戚明漆再次向上天告祭,宣布祭礼结束,群臣站在下方,要等他离开后,才会依次离开。

    该怎么从高高的祭台上下去,依然是一个问题。

    戚明漆站了一会儿,厌就自己主动过来了。

    他朝戚明漆张开手臂,以一种非常无耻的口气道:“大教宗,来吧,本王准备好了。”

    礼部官员和其他教众已经先行退下祭坛,现在祭坛上只有他们两人。戚明漆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手,搭在他肩上,让他抱着自己下去。

    厌抱着他,将他抵在祭台前,低头轻声问:“头发……怎么回事?”

    戚明漆偏头一看,因得方才下滑的动作,他的头发飘了几缕出来,雪白的发丝正被厌捏在手中。

    “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戚明漆问他。

    厌笑了笑:“真话是什么,假话是什么?”

    “真话是,从星卷长河中出来,就这样了。”戚明漆的手还放在他肩上,顺势搂住他脖子,“假话么……那就是惦记王爷导致的。”

    “惦记我……?”厌冷笑一声,手指捏紧了那几丝白发,“你恐怕是在惦记着,怎么往本王府里塞人吧?”

    ……哎?戚明漆眨了眨眼,这么快就知道了?

    该不会生气了吧。他心想,但又不是真的要给厌塞人,这全都是为了打入“敌方阵营”啊。

    见戚明漆不回话,厌将另一只手放在他腰间,用力揉弄:“不过……今日还是要多谢大教宗了。”

    戚明漆没忍住哼了一声,回过神来:“别、别摸!”

    厌没他:“自打本王爱妻五年前离去后,本王心情一直都很消沉,不过今天被大教宗‘惩戒’一番,心情反而好了许多。”

    他将戚明漆逼到死角,在他红透了的耳旁说话:“多、谢、大、教、宗——”

    “啊……你!”戚明漆忍不住地叫,“不要,不要摸我了……”

    他快站不稳了,只得靠在厌肩上,声音带了哭腔:“我……我受不住……”

    这具早已被调教好的身体,被熟悉的抚摸唤醒了某些记忆。

    戚明漆浑身都在抖,意识也变得有些朦胧了。他迷茫地睁着眼,差点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在做什么。

    “大教宗的身子好敏感。”厌的声音将他神智唤回几分,“跟本王的爱妻很像。”

    戚明漆很生气:“不要摸我了……啊——”

    偏偏这人还要更过分,低声恶劣地问他:“湿了嘛?”

    戚明漆沉默了片刻。

    然后抬手轻飘飘地给了他一巴掌。

    力道不大,但声音却不小。

    底下还没走的群臣听见这么一声从祭坛上飘下来,全都站在原地,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