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爱的印章 学姐在学弟身上留下爱的印章……
晚饭后, 冯妈妈就给李衍安排住的地方。住的地方不难找,因为程之遥以前放假经常带同学回家玩,于是她们家是有一间专门的客房的。
李衍乍到这里, 左看右看, 看什么都好新鲜。
来之前, 学姐就一直跟他说家乡好艰苦好艰苦, 到处都是山沟沟, 住的是窑洞, 睡的是土炕,冬天还没有暖气!如果不想来可以不来噢!
李衍说他要来要来。在学姐的描绘下, 他脑补出了一个闭塞落后, 条件艰苦的乡村环境。可是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算再艰苦的环境,只要学姐在身边,就一样甜!
但直到到了这里, 李衍才发现,根本没有那么艰苦!虽然是在乡村,可是各个村落都通了水泥路;而且他真的看到了窑洞哎!一点也不是电视上那种破败的土窑洞而是好高好气派的窑洞!外面的强是长方形的宽大砖石,进门的地方开着那种超大的半圆形的格子窗户, 采光也很好, 里面也很宽敞,墙上还贴着白色的瓷砖, 看起来整洁又干净。
还有土炕!哇这是他第一次睡土炕,才发现土炕根本不是土垒成的而是砖石垒成的!土炕躺在房间最里侧的墙边,宽敞又结实,里面暗藏着烟道。各个房间的炕烟道都是通的,只要厨房一开火, 炕就被烧热了,整个房间也变得暖暖的。所以在这里的冬天,虽然没有暖气,可比暖气还暖和。
自从知道李衍是一个离异家庭的留守儿童,冯妈妈对他的态度明显好多了,带有一种同情且慈爱的朴素的心态,还说他瘦,叮嘱他多吃点。又给他指了指洗漱的地方,浴室有热水器,洗澡也没问题。然后提了壶热水过来,告诉李衍缺什么尽管说,不用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
李衍害羞地道了谢,冯妈妈就让两人自己玩会儿,然后出去忙活去了。李衍终于有了和学姐单独待在一起的机会,很开心地凑到学姐身边说悄悄话:
“学姐学姐!刚开始我还以为阿姨会不喜欢我呢,可是现在她对我好好噢!”
程之遥说:
“那当然。我妈妈人很好的。你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李衍抿唇笑着,又说:
“学姐学姐!这里我觉得一点也不艰苦,反而很漂亮哎!”
“当然很漂亮喽。”程之遥略带骄傲道,“可不是每家都这样噢。这些都是我妈妈一手整理出来的。我妈妈做什么都很厉害的。”
李衍还看到窗户两侧还有挂的成串的玉米和辣椒,惊喜指着说:
“哇!窗户上真的有编成串的辣椒和玉米哎!编得好漂亮!”
“切。这有什么稀奇的。”程之遥假装不经意,露出门框边串成串的大红枣。果然收获了一连串的惊叹:“哇!好大好圆的枣!真的好大!好漂亮!”
程之遥昂着脑袋,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也才六点多,离睡觉的时间还早。
于是程之遥带人去书房玩。
是的。虽然程之遥家面积不算大,但她还是有自己专门的书房的。
书房平时都是程之遥在用。她快一年没回家了,这里却依旧很整洁,没什么灰尘,可见一直有被精心地打扫过。
靠窗的地方摆了一个大大的实木书桌,书桌上有个台式电脑,看起来款式有些老了。书桌旁有木头做的椅子,另一侧还有能摇啊摇的躺椅,上面铺着软垫,看着就很舒服。
不过最惹眼的就是靠墙的书柜了。
书柜也是实木的,由几个分立式书柜拼成,柜门上覆盖着透明的玻璃,很宽大,很结实,覆盖了整整一面墙,里面摆了好多好多书。
在密密麻麻的书的间隙,还特意空出一排,里面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什么用袜子做的小狗,木制的小推车,涂得红红绿绿的不倒翁,还有用花生做成的小鸡……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做的。”程之遥扶着柜门,矜持解说。
然后满意听到了“好可爱!!”之类的赞叹。
李衍还注意到,书柜最上面一层,摆放着很多奖杯和奖牌,还有证书。其中一个奖杯底部写着“XX省信息学竞赛金奖”。
李衍回头,满眼钦佩:“学姐!你明明也参加过奥赛拿过奖呀!还是金奖呢!”
程之遥却摸摸鼻子,转移了话题:“额……还行吧,省奖而已……那什么,给你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说着把他带到另一面墙上。
墙上挂着各种相框,里面记录着她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从婴儿时期,到牙牙学语,到进入学校,到慢慢长成一个大人……李衍很开心地看着,仿佛跟着学姐一起也慢慢成长了一回,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学姐的另一面。
他开心地转头说:“学姐你小时候是短头发哎!”
程之遥此时正从书柜里拿出一本书翻着看,闻言道:
“我还留过比这更短的头发呢,可舒服了。我现在就是退隐江湖,收敛锋芒了知道吧?”
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总之,程之遥现在就像个国王来到了她的领地,非常的自在。
她对着书柜慷慨一挥手:
“呐,如果觉得无聊呢,这些书你都可以随便看。但不许折页不许在上面乱画不许弄坏弄脏哦。”
李衍便又回去看她的藏书。
书柜里的书五花八门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有中外名著,有小说散文,有作文画报,有各种杂志报刊,有高深的诸如《尤利西斯》之类的东西,也有鬼故事之类的惊险刺激读物。甚至连《摩托车的修理常识》《101个诈骗与反诈小技巧》《兔子的产后护理》……这种书都有。
李衍看着天南海北、眼花缭乱的书籍类目惊叹:
“学姐你有好多书噢!”
“多吧。这里面好多都是我从废品收购站淘来的。” 程之遥翻着书随意道。
李衍睁大了眼睛:
“啊?为什么要去废品收购站淘书?”
“因为便宜啊。”程之遥说着,逐渐起了兴致,“在我小时候,我家里条件很艰苦的。那时候缺书看,书店的书又太贵,还都是教辅书作文选之类很无聊的东西。后来我有一次去卖废品,看见废品收购站卸下来一车很新的书,就那么摊在地上。我觉得好可惜啊,就跟老板商量一块钱一本卖给我行不行。老板说行,我就进去挑了,还真挑到了不少好书。从那天起,我就经常去废品收购站淘书了。”
“啊……”李衍心里酸酸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之遥“啧”一声:
“你看你。你不要一听是从废品收购站淘来的就带着偏见。这些书我都仔细消毒过,破损的地方都给细细修补好了,除了旧一点跟别的书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些书可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都是我的宝贝。你看这本《xxxx选集》,现在可都绝版了……”
李衍摇了摇头。他不是觉得去废品收购站淘书不好,而是觉得心疼。
“学姐你以前生活好苦……”他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啊?”程之遥有些不能理解。她可是把这当成一桩乐事来谈呢。
她说:“这怎么会苦呢?可有意思了!跟开盲盒一样,那些书店里没有的听都没听过的稀奇古怪的书都能淘到,比去书店买有意思多了。”
她把手里的书打开:“而且这种亲手发掘出来的书,意义真的不一样。每一本我都很喜欢的,是独一无二的。一般朋友我都不让碰。”
又凑近:“但是可以给你看噢。”
李衍害羞地笑,一看就知道是又甜蜜了。他羞哒哒抽出一本书,翻开,发现扉页上盖了一个花朵形状的红色的戳,里面写着“遥遥的宝贝”。
他抬头。
程之遥摸了摸鼻子:“啊,这个啊,这是我的专属印章。只要盖了章,就证明是我的书了。从此就意义非凡了。”
这种乾隆行为不好评判。程之遥是这么解释的:
“小孩子嘛。总是很有仪式感。一点小小的占有欲吧。”
李衍抿着嘴笑:“不是啊。我觉得很可爱……”
程之遥便表示还有更可爱的。
然后她指着书柜的一角让他看。李衍发现那里刻着几个精致的小字:遥遥的书架。
她又拉过一旁的椅子,椅背上也刻着几个小字:遥遥的椅子。
书桌桌沿也刻着几个小字:遥遥的书桌。
……
“我爸爸的手很巧,这一屋子的家具都是我爸爸亲手打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就想在上面留下属于我的专属印记。我妈就让他在上面全刻上我的名字了……”程之遥耸着肩膀说,“小孩子的想法真神奇。更神奇的是,我妈我爸也挺支持……”
李衍捂着嘴笑:“那刻不上字的怎么办啊……”
“刻不上字不是还有章嘛。”程之遥回身在书桌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专属花朵小印章——这也是她爸给他雕的。
她哈了口气,想拿张白纸试试能不能用,结果桌面收拾得太干净,左右一时找不到纸。
她干脆把李衍的手拉过来,在他手腕内侧的皮肤上一盖,一个花朵形的红戳戳就出现了。
“喔!这么多年了还能用呢!”程之遥惊奇道。
她美滋滋把自己的小印章收起来,觉得这也是挺有意思的回忆。然后从口袋里抽出湿巾想给李衍擦干净手上的印子。
没想到李衍却把手插在口袋里,不给她了。
“我、我等下去洗一下吧……”他看着一边,脸色微红。
“也行啊。”程之遥便收回手。她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也该休息了,便说:“好啦,赶紧睡觉吧。有什么住不习惯的,跟我说就是。”
然后她就哼着歌儿回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了。
李衍回了客房。他在浴室洗了个澡,然后换上睡衣,躺进了温暖蓬松的棉被里。
然后他抬起自己的右手。
在右手手腕上,盖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章。红色的印泥水洗不掉,映着白皙的皮肤,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遥遥的宝贝。
李衍抚摸着这几个字,又不好意思起来,然后把被子拉过头顶,在被子里偷偷甜蜜地笑。
宝贝、宝贝、宝贝、宝贝……
第202章 寻宝日常 学姐带学弟在院子各处寻宝好……
第二天。
程之遥醒过来, 舒适的伸了个懒腰。
她从暖烘烘的被窝里伸出手,摸过手机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快八点了。
哎呀哎呀, 在家里就是放松, 一夜好梦, 竟直接睡到了天明。
她慢悠悠穿上衣服, 打开房门。
大雪已经停了, 天色微微有些放晴。天地间一片纯白, 路面屋檐上的积雪厚度多达尺余,足可见这场雪之大。
从房门口到院门已经清扫出一条干净蜿蜒的道路来, 露出下面铺的石板。而没被清扫到的地方, 则还是厚厚的积雪。
在院子一侧,程之遥看见一个身影蹲在那里。他穿着纯白的羽绒服,几乎要跟雪地融为一体,只露出乌黑的发顶, 一起一伏,似乎背对着她在那里忙活着什么。
程之遥走过去:“起这么早啊。”
李衍转过头,看见她,立刻开心地站起来:“学姐!”
他的鼻尖和白嫩的脸颊在冬日的气温中冻得红红的, 眼睛却亮晶晶。
“我六点钟的时候起来的, 学姐那时候还没起,阿姨说让你再睡一会儿, 我就没喊学姐,而是在这里等学姐啦!”
又开心地说:
“学姐,好大的雪啊!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落雪!”
说着习惯性要去拉她的手晃呀晃呀晃。
程之遥笑着被他拉住,又迅速反应过来,赶紧甩开他的手, 左右看看。
还好,妈妈和爸爸都没在院子里。
她舒了口气。又佯怒着瞪了瞪李衍,意思是:你看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
李衍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跟学姐太亲密了。他红着脸,半边脸埋进围巾,黑亮的眼珠挺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对不起,我忘了嘛……
程之遥面对他这副样子就生不起气。她问他:“怎么样,昨天睡得还习惯吗?”
李衍害羞地点点头。昨晚屋子里是很暖和很舒服的。可是,不能跟学姐在一起,又一个人睡那么大的炕,总觉得好孤单,空落落的……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只是红着脸,要给学姐展示他一早上忙活的作品:
“学姐你看!” 程之遥往他身后看去。只见在他身后蹲着的地方,摆了一排小雪人,从小到大依次排列,大的到小腿那么高,小的只有巴掌那么大,全都是圆鼓鼓的脑袋和身体,还有树枝做的胳膊,憨态可掬。
“好多好厚的雪呀!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又厚又完整的落雪,好漂亮!我就堆了好几个雪人,堆了这么多雪都没用完呢!这也太多雪了吧!”
李衍兴奋地在她旁边一直说,简直停不下来。他过去无论是跟着奶奶还是爸爸生活,冬天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即使去滑雪场游玩,那里的雪更加干燥紧实,像盐一样,不如这里的雪那样的蓬松好玩,因此简直开心极了。
“这么小的雪人当然用不完雪。看我给你堆个超——大的。”
程之遥说着,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她决定堆一个跟她一样高的大雪人,给身边的南方人一点小小的震撼。
她把周边的雪先是聚拢起来,做了个大底盘。然后又开始滚雪球,滚啊滚啊滚,竟然把周围的雪几乎都滚完了,剩下的都是被泥土污染的雪。
雪还是不够。于是李衍便从院子另一侧给她一捧捧地运雪。程之遥说:“这样得运到什么时候?这种得用铁锹呀。”
李衍便跟着学姐的指示找到铁锹。可是他不太会用,铲呀铲呀铲,铁锹总是不听他使唤似的,总是铲不上多少雪。
程之遥说不会了吧,看我的。
然后接过铁锹,撸了把袖子,打算给他露一手。
她摆了个很帅气的造型,然后在李衍崇拜和期待的目光中,轻轻一铲。
雪被铲上来,又哗啦啦滑落在原地。
程之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她确实没怎么碰过这些农具。不过小时候看大人用起来挺容易的,怎么自己用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她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于是逐渐暴躁,目的逐渐从“铲雪去堆雪人”变成了“一定要把雪铲起来”。
李衍去拉她说学姐学姐我们不用这些雪了就堆个小的吧,程之遥也不听,一心一意就要驯服手里这把叛逆冰冷的钢铁野兽。
最后她终于成功铲起一大把雪,快乐的跟什么似的。李衍也在旁边开心拍手还要说“学姐好厉害!”,跟个氛围组似的,搞得程之遥更飘飘然了,又铲起好几把雪,还现学现卖,亲身给他传授铁锹的使用技巧,还手把手指导他如何铲雪,把整个院子的雪都给铲了个遍,还不过瘾,开始拿着铁锹给院子一侧的小菜圃松土……
两人你一铲我一铲,在菜园子忙活得不亦乐乎。程之遥的妈妈跟爸爸手里提着年货从院门外回来,就看见一院子的雪都被清理干净,两人正在菜园子里热火朝天地劳动,当即赶紧阻止:
“做这些干什么,这些都不是大学生该干的事。去去,玩去吧。”
说着张开手臂,像驱赶小鸡一样把两人赶回屋子里暖和去了。
回到屋子里,原来早餐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当时程之遥还没起床,李衍又害羞地表示他还不饿,所以妈妈和爸爸就先去外面赶早集采买年货去了。
早餐有胡辣汤和杂面,还有包子油条肉夹馍,以及煎鸡蛋之类的。据说李衍还去帮忙做了早餐。冯妈妈现在对这个腼腆又勤劳的留守男孩印象非常之好,一边给大家分配碗筷一边对李衍疼惜道:
“你们大学生就该好好读书,这些活都不需要你们干,知道了不?”
吃完饭,程之遥带着李衍继续堆雪人。在把院外周围的雪都用光了之后,一个半人高的胖胖的雪人终于堆好了,用红色的旧围巾和旧帽子给它围上,还用石头和红枣装饰出眼睛鼻子和嘴巴,咧嘴笑着很喜庆的样子,还带着旁边的一串儿小雪人,像个冬日的守护神。
堆完雪人,程之遥拍拍手站起来,问李衍:“学姐厉不厉害?”
李衍就眼睛亮晶晶地拍手:“学姐好厉害!”
程之遥又被这种吹捧给爽到了。
她接下来就带着李衍各种玩。院子里种着几棵柿子树,叶子已经落光,果实却依旧挂在上面,小柿子圆滚滚红彤彤,上面覆着一层落雪,像红红的小灯笼,好看极了。程之遥扛了个长竹竿就去打柿子,李衍在下面托着一块布,每掉下来一个柿子他就赶紧接住;每收获一个柿子,他都要喜悦地“哇”一声说学姐好厉害!
程之遥扛着长竹竿,爽度不停地+1+1+1……
她又带李衍去看家里的兔子。她带他来到一个用各种保温的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土堆旁,扒开表面的干草,露出一个洞口。程之遥神神秘秘地把手伸进去,摸呀摸呀摸,然后摸出一个小兔子,灰色,已经是毛茸茸的了,却只有掌心那么大一点,眼睛已经睁开了,黑眼珠水汪汪的。
“哇!好小的兔子!”李衍惊奇道。
“是啊。这才十几天呢。”
程之遥拿厚毛巾小心给小兔子保着温,然后把小兔子放到李衍手心。
大兔子从窝里探出头,看了看,又缩回去了。
李衍惊喜地接过来,拉开拉链把小兔子护在怀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摸着小兔子的脑袋:“它好小,好软啊……”
程之遥伸手摸着小兔子毛团团的背,炫耀似地说:“可爱吧?”
“嗯!真的好可爱啊!”
程之遥爽度再+1。
外面的环境对小兔子来说还是太冷。程之遥给他看了会儿,就把小兔子放回去了。然后带他去捡鸡蛋。
鸡窝也是砖头垒成的,很整齐很干净。程之遥从洞口伸进去,打着手电筒往里看,然后伸手摸呀摸呀摸,“叮”就摸出一个鸡蛋;然后再摸,又摸出一个蛋……
李衍提着小篮子在她身后跟着,开心得咯咯笑。每摸出一个蛋他就又惊又喜,接过来小心放进篮子里,像是在参与什么寻宝游戏。
有这么个最强捧场王在身边,程之遥爽度不停+1+1+1+1……
李衍没在农村生活过,像个跟屁虫似地跟在她身后,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要“哇”地一声惊叹。程之遥觉得这好玩极了,一边剥着红彤彤的柿子,一边随意许诺道:
“现在冬天没什么好玩的。等到夏天,我带你去我家果园里。那才好玩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不过李衍意识到了。
“好、好呀……”李衍红着脸小声说。
他把脸藏进围巾,害羞地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的很多个夏天,学姐也会一直一直把自己带在身边吗……
第203章 拜访老师 学姐带学弟拜访授业恩师,两……
日头逐渐升高。积雪融化。
程之遥带着李衍兴冲冲在各处寻宝, 玩得不亦乐乎。
在两人寻宝的时候,冯秀芬坐在窑洞门口,边晒太阳边整理着手里刚买来的年货;在她旁边坐着程木匠, 读着手里的报纸。冯秀芬就一边干活一边听报纸上的消息, 遇到听不懂的, 还会停下来问一问是什么意思, 跟听早间新闻似的。
院内外一派祥和。程之遥带着李衍参观了石磨, 石碾, 还有压水井。她从没干过农活,自己对这些也半懂不懂, 但偏要装出经验丰富信手拈来的样子;李衍跟在旁边星星眼, 不时发出惊叹声,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然后她还带着李衍去院门口打枣子。
这里的枣树很多,院门口的那颗枣树上挂满了干了的红枣,全都是自然吊干的。这些红枣个头比较小, 也没人急着去采摘,只让它们挂在枝头,偶尔打枣子当作乐趣。
程之遥拿着竹竿在枝头轻轻一打,风干了的枣子就哗啦啦掉了一地, 然后她就带着李衍快乐地蹲下捡, 把一捧红枣放在李衍的兜兜里。
村里跑着玩的小孩一看这场景全走不动道了。虽说枣树不稀罕,可小孩子天生就爱凑热闹。一看这里在打枣, 便全都试试探探围了上来。
程之遥因为上学和工作不经常回家,李衍更是从没来过。村里的孩子乍见这样的生面孔,还都长得那么高,都觉得很新鲜很好奇,又带着点腼腆, 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两人不敢上前,像好奇的小鹿。 反正枣也吃不完。程之遥像个孩子王,把小朋友们招呼过来,说“叫姐姐”,小孩子叫了姐姐,真乖!给一捧枣;指着李衍说“叫旁边那个人哥哥”,小孩子叫了哥哥,真乖!给一捧枣;给小朋友们顺手变了个魔术,问“姐姐厉不厉害?”,小孩子全都惊喜地拍着手齐声说好厉害!真乖!给一捧枣;哎这个枣真大,是枣王,看哪个最乖,把这个枣王给最乖的那个……
小孩子们从最开始腼腆的小鹿全部变成了活泼的锦鲤,团团围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喊姐姐,就想要得到那个最大的的枣。
程之遥笑着被小孩子们围在中间逗孩子玩,结果一转头看见李衍孤孤单单站在两米开外,想着别冷落了他,便说“去叫哥哥,谁哥哥喊得响就给谁”,于是小锦鲤一窝蜂全围到了李衍身边蹦着跳着大声喊哥哥哥哥!
李衍乍一被这么多小孩围在中间,吓得脸都白了,简直是手足无措,赶紧从孩子堆逃出来往程之遥身后躲。程之遥哈哈笑着把手里的枣分给小孩子,让孩子们自己去玩去吧。然后回头问李衍:
“你怎么这副样子啊?见了小孩像老鼠见了猫似地。”
李衍躲在她背后,脸色终于慢慢恢复过来。他挺难为情地说:
“我从小就有点害怕小孩……”
程之遥奇道:“我记得你兼职也教过小朋友啊,怎么会害怕呢?”
李衍趴在她肩头小声:
“那不一样的。教小孩子练琴就是公事公办的那种。但是一跟小孩子日常相处,我总感觉小孩子会突然大哭大叫,很恐怖的……”
程之遥心说你这是怎么回事。正欲说话,只见东头一个男人踱步多来,身上棉衣脏兮兮的,揣着手探头探脑,形容鬼祟猥琐,打量着两人,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很灵活。
程之遥常年不在老家,也认不全人。正思考着这是谁,那人却先开口了:
“呦。高材生回来了。还记得我不?我是你叔。”
程之遥对他礼貌微笑着点点头。莫名不是很想开口叫人。
那人的眼珠子不怀好意地在两人身上滴溜溜打转,然后猥琐笑着开口:
“呦。怎么滴,还带了个女婿回来。”
程之遥眉头微微皱起,却还是笑着解释道:“不是,这我同学。叔你吃饭了吗?”
那男人却没有理会,自顾自低声酸溜溜道:
“哎呀生个闺女真不孬,送进城里上大学,再钓个城里的女婿,以后就是城里人了,跟咱不一样了……”
程之遥眉毛瞬间不耐烦地拧了起来。李衍虽天天想着自己的名分,也听出这不像什么好话。两人正欲开口,冯妈妈就从后面走过来。
“你瞎噶叽什么呢?” 冯秀芬叉腰挡在两人面前,面向那人,像一面遮风挡雨的铜墙铁壁。她平时脾气挺闷挺好话不多的样子,此时却语气很冲,“这是我闺女的大学同学,人家是寒假来这里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下乡做调查的。你又搁这瞎说什么浑话?”
男人脸色僵了下,有些害怕她似的,又转瞬间恢复了嬉皮笑脸。
“不愧是高材生,”他一脸赖皮相地腆脸笑着嘟囔,“没听说过什么作业还要过年来。我寻摸着过年上门来的不是女婿还能说什么?没想到是同学……咱没上过大学,咱也不懂……”
“你是不懂,所以一辈子烂村里你也没什么法子。人家大学生有正事要办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浆糊一身懒疙瘩,不忙年在这里伸头探脑闲噶叽牙?”冯秀芬句句话不留情面。
那人脸色变了。
“你这话说得恁难听……咱不过是寻摸着你家要有什么喜事过来帮帮忙,顺便讨杯喜酒喝……”他蔫了吧唧地说。
“过年天天都是喜事,家家都是喜事,”冯秀芬大声说,“有功夫四处闲溜达,不如赶紧回家拾掇拾掇屋过年。去去去赶紧回家忙你的年去。”冯秀芬把地上的枣给了他一捧,挥舞着毛巾撵人。
那人收起枣,挺没趣儿地揣着手遛跶到一边去了。
冯秀芬一直横眉叉腰瞪着那人消失在路的拐角处,这才舒缓了面容,回头面对两人道:
“别理这些人说的。这是村里头有名的懒汉,平时就爱碎嘴子。”
结果送走一个闲汉,又有弓腰驼背的老头子,抱着孩子的妇女、闲逛的老太太、背着手的中年男……来来去去从门口经过,跟冯妈妈笑着寒暄打招呼,问姑娘回家过年了?又把探究的目光落到李衍身上,夸好俊的小伙子,是做什么的?
冯妈妈大大方方站在门口跟人介绍着李衍的身份,面对着好意的、不怀好意的问话和目光,皆是一派坦然,不遮不掩。面对着这份坦然,即使是潜藏着看热闹心态的恶意的问话,最后也逐渐变成“孩子好有出息同学也本事大都是名牌大学的寒假也在忙着学习啥啥啥的很高的学问咱们都听不懂……”之类的感叹,最终兴致缺缺地逐渐散去了。
在院子门口打着闲聊的名义参观的人终于散得差不多后,冯妈妈后面把程之遥叫回院子里,掏出整理好的年货,对程之遥说:
“这些年货拿着进城给你老师送去。她那边估计也在忙年,要是忙的话不要久坐,去了便回。”
程之遥正想去拜访老师呢。不过因为回来得晚,想着不如年后去。现在见妈妈也让她现在去,那她也当即应下了,便进屋收拾了下东西准备出发。
见李衍在旁边眼巴巴站着,冯妈妈便说:
“小李要是想去,也跟着一块去吧,进城顺便能玩玩。”
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卷钱,数数塞到程之遥手里,给她把围巾紧了紧,围得更暖了些,叮嘱道:
“想玩的话就带你同学到城里各处转转,记得天黑前回来就行。路上注意安全。”
于是程之遥骑上家里的小电动车,带上妈妈准备的上好的山货和礼品,载着李衍出发喽!
程之遥一边骑电动车一边对李衍说,老师家在城里,要先骑电动车去公交车站再坐公交,到时候紧跟着我就好……说着说着没听见回话,边略转头问他:“怎么了?睡着了?”
李衍耷拉着脑袋,闷闷道:
“学姐,我来,是不是给学姐家添麻烦,让人说闲话了……”
他之前以为,学姐说不让他公开两人的关系,是因为怕家长知道。可是现在自己只在门口站了会儿,一波波人就围着问过来问过去,他从这些闲聊似的问话中,隐约嗅出了几分不友好的味道,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出现,是会给学姐带来麻烦的……
结果程之遥无所谓道:
“就因为这个啊。你管什么闲话不闲话的。我家从来就没有怕过什么闲话。”
程之遥在冬日的艳阳下把电瓶车骑得虎虎生风,声音也是无拘无束的:
“我妈说了,只有一辈子在村里走不出去的才爱传人闲话。过得越好,那些闲人的闲话越多。如果在意了,害怕了,为了避免被他们说闲话就什么也不做了,那就正中了他们下怀,还要边笑话边吐唾沫。自己堂堂正正挺起胸膛来,该做什么做什么,他们反而就怕了。”
李衍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又犹犹豫豫:
“可是、可是我们不能公开我们的关系,难道不是因为怕那些人乱讲……”
“啊?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程之遥惊讶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我25岁前不能谈恋爱是因为我妈说,成家前要有自己的事业!不能分心!所以我不能让我家里知道我在这个时候还不务正业谈恋爱啊!”
她又微微偏头,嚷嚷:“要是我现在事业有成,我谈几段恋爱也无所谓啊!”
李衍因为她的话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他在后面开心地喊:
“学姐你一定会事业有成的!”
“那是!”程之遥快乐回答。
李衍又红着脸补充:
“还有!我、我也不怕任何人说闲话!”
这句话程之遥没听清。她微微偏头,问:
“啊?什么?”
“没、没什么……”李衍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他心中又浪漫甜蜜起来。学姐当时就那么大大方方和他站在一起,面对村子里各种探究的问询,不惧怕任何目光;那么他也将不惧怕任何流言蜚语。因为所有的流言蜚语,在爱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和爱人一起对抗天底下的流言,真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了……
想到这里,他含情脉脉地搂住学姐的腰,靠在她背上轻声呼唤:“学姐……”
程之遥赶紧吭吭吭清嗓子打断他的旖思:
“你又忘了咱们是普通同学!”
李衍赶紧“嗖”地一声在后座坐得笔直:
“学姐我不会暴露我的身份的!”
程之遥这才满意。
李衍在后面兀自甜蜜了一会儿,又凑到她耳边小小声:
“学姐你要赶快事业有成呀!”
程之遥勾唇“嗯”了声,微微偏头,低声:
“那你最好少勾引我让我分心!”
李衍脸瞬间羞成了红苹果。
“我哪有让学姐分心呀……”他小声说。
第204章 世外高人 学姐拉着学弟在老师关系面前……
艳阳高挂在东侧的天空。阳光闪亮, 公交车行驶在笔直宽阔的马路上,路两旁是渐渐消融的积雪。
车窗外,公路两旁的风景飞快掠过。程之遥坐在车窗旁的座位上, 无声呼了口气, 然后转头看向身边人, 眼神充满谴责。
在她的目光下, 李衍慢慢红了脸, 低下头, 把脸藏进了围巾里。
他并没有做什么呀。不过是在坐下后,借着衣袖的遮掩, 悄悄把自己的手, 塞到了学姐手里而已……
学姐说最好不能让别人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可现在又没让别人看到,只不过在私底下悄悄拉手罢了……
何况学姐之前也悄悄拉过自己的手,那想来也没什么关系的……
那学姐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李衍偷偷看向学姐。
程之遥还在斜眼看他。她的眼神里写着几个大字:又、在、勾、引、我!
李衍把脸重新藏进围巾里。牵手怎么就算勾引了啊……
他微微撅嘴,也闹起了小脾气, 要把自己手抽回来。没想到却被紧紧攥住了。
“这趟要去拜访的老师,是对我很重要的人。”程之遥握紧他的手,说。
李衍转头看她。
“是我的授业恩师。她姓郑。”程之遥一下一下捏着他的手指,低声继续, “我小学三年级时遇到的她, 当时根本连互联网是什么都不清楚。是她一步步领着我,教我学编程, 学代码;也是她坚持说服了我家里人,让我从小接触计算机;我的第一台电脑还是她给我的。你能明白她对我有多重要吗?”
“我明白的!”李衍说,“就像奶奶教我学音乐那样。学姐的老师,是学姐的启蒙者,意义重大!”
“是啊。”程之遥挑眉, “她不但给我做了启蒙,而且几乎对我倾囊相授。当时我们这里都觉得玩电脑就等同于染上网瘾,如果不是她力排众议,我可能根本不会在现在这个专业走得那么远。”
李衍对这个老师也产生了好奇。他说:“那学姐的老师,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程之遥骄傲点头: “当然啦。我老师能力很强的。她就是那种隐居的世外高人你知道吧?”
世外高人?
李衍脑海里描绘出一个高冷严肃、仙风道骨的教师形象。
程之遥说完,又压低声音小声:
“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拜访我老师这件事真的很严肃很重要!我必须在我老师面前维护自己作为一个认真好学的好学生的形象!所以在我老师面前,我们要保持纯洁的友情,保持距离!不要动不动就在那里,这样那样的……”
李衍一下子红了脸,小声:
“没有这样那样的呀……”
程之遥捏着他的手瞪他。
李衍于是脸更红了。
程之遥指着他:
“还有!不要动不动就脸红!”
李衍赶紧把脸藏进围巾:
“呜……知道了……”
十点来钟的时候,两人下了车,来到一个居民小区。
小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好在干净整洁。绿化带内的树枝上挂着红红的小灯笼和灯带,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氛围。
程之遥带着李衍,一前一后走进其中一个楼栋的单元。蹬蹬蹬步行登上三楼后,在其中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来。
老式的防盗门上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门的一侧有一个门铃。
程之遥正要按响门铃,忽地回头对李衍小声警告:“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保持距离!”
李衍使劲点头。他已经做好准备去见这位仙风道骨、高冷严厉的隐世高人,并自觉地与学姐保持了一步左右的距离!
程之遥这才满意回头,按响了门铃。
老式防盗门后面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李衍紧紧跟在学姐后面,好奇又紧张地探出头,等待着传说中世外高人的出现。
门锁扭动。里侧的门向内打开,瞬间震开了些许尘土,在楼道的光线里飘扬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内。
隔着防盗门带着灰尘的纱网,李衍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内,中等个头,烫着齐耳的卷发,脸圆圆胖胖的。
她的身上系着围裙,胳膊上戴着袖套,两手沾满了面粉,此时头发没有打理,有些乱,略显疲惫的样子。
不像是什么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倒像是那种很常见的忙于家务,话少且和善的邻居阿姨。
程之遥咧开嘴:“郑老师!”
郑老师看得出来没什么精神。结果一看见程之遥,脸色立刻就亮了起来,那种疲惫感一扫而空,喜气洋洋就打开了防盗门。
“哎呀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跟我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准备……你这、你……”她一叠声嗔怪着,眼角眉梢却藏不住的开心,把程之遥拉进门后,就赶紧脱了围裙袖套收拾自己。
“我昨天刚回的家,没打招呼给老师个惊喜嘛。”程之遥嘿嘿笑着,语气中也不由得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喏,这是我妈让带的年货。我妈说过年前一定让我送到的!”说着把手里提着的东西给老师看。
“唉!这么远的路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都跟她说了不用拿这些你看看……”郑老师嗔怪着,又问起冯妈妈的近况来,知道一切都好,也便笑眯眯地十分开心。
她正笑眯眯地要回身去关门,忽地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青年,长得很白,模样十分出挑,手上也提着一堆东西,正怯生生探头往门里看。
郑老师愣了下:“这是……”
程之遥这才想起把李衍忘门外了,赶紧回身,边把他拉进来边给老师介绍:“这是我的……”
郑老师顿悟:“是你对象吧?呀,别说,小伙子长得真俊!”
程之遥脚下一磕绊,赶紧强调:“老师这就是我一普通同学!他、他寒假过来是为了完成学校布置的社会实践!”
李衍听到“对象”这两个字,忍不住又要红了脸,但想起了学姐的嘱托,便赶紧把脸藏进围巾,不好意思地偷偷笑;然后又听到“普通同学”几个字,便闷闷不乐撅起了嘴巴,非常哀怨,但也没说什么。
郑老师“啧”一声:“跟老师还藏着掖着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再说了,现在谈个对象多大点事,我又不会拦着你……”
程之遥非常汗颜。
就是这样。两人是普通同学这件事,说出来所有人都不信。也不知道都是怎么看出来的……过年带异性普通同学回家,难道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吗?她肯定不是这世上唯一这么做的人吧!
她赶紧小声说:“老师这件事别跟我妈我爸说……”
“知道知道……你这孩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瞒的,你妈妈又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郑老师一边佯装嗔怪地说,一边喜洋洋地拉过她冻冰的手搓着。她带着笑意仔仔细细看程之遥的脸,忽地又想起什么:“正好,在包韭菜鸡蛋虾仁馅饺子,我记得你挺爱吃,先下一碗你们尝尝咸淡……”
“不用了老师!”程之遥说,“我又不是小孩了还能再蹭饭……就知道这个时候肯定忙,我放下东西就得走!”
“忙什么根本不忙!什么放下东西就走,岂有此理,进来陪老师说说话!”郑老师紧紧抓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就把人拉进屋里。
走进客厅,暖气很足,电视开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瘫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打着瞌睡。
郑老师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俯下身低声:
“我学生来了,你去卧室里睡会儿。”
中年男人眼睛撕开一条缝,扫视了几人一眼,慢吞吞起身,也没打招呼,懒洋洋起身往卧室去了。
郑老师手很快地收拾着沙发上随手扔着的衣服,一边略显尴尬道:
“还没来得及整理,家里乱着呢……”
她很快收拾好沙发让两人坐下,又倒了茶拿来小零食摆在两人面前,然后说:“等着哈,饺子马上出锅!”
“老师不用了!咱们说会话就行!”程之遥起身拦她。
结果郑老师不由分说就喜气洋洋去下饺子去了。
厨房里蒸气袅袅。程之遥伸着脖子看老师忙碌的侧影,又回过头,看看李衍。
李衍紧紧靠着她坐着,小鸟依人,红着脸默默不语,非常乖顺。
嗯。没想到在学姐老师这里,自己终于有了名分。开心~程之遥看他羞哒哒的样子,笑着从面前果盘摸了块蜜饯给他吃。李衍接过蜜饯,害羞地靠得更紧了些。 饺子出锅。
程之遥和李衍坐在餐桌旁,面前各摆了一碗饺子,皮薄馅大,晶莹剔透。葱绿的韭菜、金黄的鸡蛋和嫩红的虾仁色彩分明,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程之遥先是矜持地搓了搓手,终于没抵挡住诱惑,咂巴着嘴迫不及待尝了一个,烫烫的,口感丰富真好吃!
“慢点吃,多的是。”郑老师笑眯眯给她倒醋。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课后,在老师家加餐的光景。
吃着饺子的时候就开始聊天,免不了问起工作和学业。郑老师先是笑眯眯问了李衍一通,知道是学音乐的,还夸他有气质,很是慈爱。
接下来她主要还是跟程之遥说话。两人在聊程之遥过去一年做了什么,现在处在什么阶段,以及下一步有什么样的规划……还有各种互联网行业相关的信息。
聊着聊着,郑老师神色也逐渐严肃起来。
“我跟你说过,要戒骄,戒躁,要多做积淀。我问你,你上次说创业做出一款游戏,遇到了点问题,现在过了一年了,怎么样了?解决了吗?”她问。
程之遥吃着饺子库库库笑起来:
“解决了,快把我们解决了,都快让那个游戏把我们整破产了哈哈哈哈……”
“啧,没个正形!”郑老师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下。程之遥只吃着饺子继续笑。
郑老师又问:“那下一步你打算往哪个方向发展?”
“现在的话,还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程之遥说,“我们手里还有一些钱,正在规划一个新的项目,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哎不过我们对这个项目还是比较看好的。”
程之遥拿出手机,兴致勃勃给她讲游戏相关的想法和其中用的技术。郑老师掏出眼镜,靠近看着手机,认认真真听她讲。她已经彻底脱去了疲惫,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两人都非常专注,不时讨论几句。
“要是这个项目还行不通,我们真就完蛋了……”程之遥最后笑着无奈说。
“你们怎么能抱着这样的想法?”郑老师严肃批评道,“把所有希望压在同一个项目,本身就是一种赌徒行为。你们现在正是处在人生的黄金时期,每一天都是宝贵的不能荒废,要充分利用好现有的资源做好积淀,而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生猛地踢开正门走进来,打断了谈话。
只见这个男生一边夹着个篮球,一边夹着个厚外套,穿着个薄毛衣,额头流着汗,进门就大声嚷嚷:“妈!我饿了!”
第205章 叛逆青春 学姐老师揭秘学姐不为人知的……
“你小声点!有没有礼貌!”郑老师立刻回身呵斥。在看清男生身上的穿着, 又生气,“你怎么把外套脱了?让你穿好衣服你就不听,说多少遍了, 晾了汗又感冒!”
说着起身要给人套衣服。
男生不耐烦地躲开:“我不冷!妈我饿了, 给我搞点吃的!”
“知道了知道了!”郑老师答应着, 然后开始给他介绍程之遥和李衍:
“这是我的学生, 也是你学姐, 就是成绩很好的那个, 华海大学刚毕业,你之前也见过。还有她的同校同学。快, 打声招呼。”
男生这才注意到餐桌旁的两人。他耷拉着单眼皮扫了两人一眼, 反应冷淡:
“哦……妈我饿了!”
郑老师尴尬冲身后两人抱歉笑了下,然后回头低声训斥:
“才几点就喊饿!饿了正好有饺子……”
男生皱眉嫌弃:
“过年天天吃饺子!都吃腻了,不吃!”
他甩开母亲的手,跑进自己卧室换衣服, 在房间继续叭叭叭不停:“妈你给我点钱,我跟我好哥们儿下午要出去电竞城玩,中午我们也在外边吃……”
郑老师走回到餐桌坐下,抱歉笑着对两人说:“孩子大了, 管不住, 愁人。以后教育教育……”
男生继续在卧室持续输出:
“妈我袜子放哪儿了?”
“还有我那个球衣跟球鞋!”
“你是不是给我洗了?以后我的衣服你别动!你知不知道那是干嘛的?”
“妈!”
“妈!”
“妈!!!!”
……
郑老师猛地站起身,绷着嘴角, 快步走到卧室掩上门低声训斥着什么。然后卧室安静下来。她打开门出来,面上带着几丝疲累。好像刚刚这段插曲,一下子让她从一个严肃的教师坠落成了一个疲惫的母亲。
程之遥看着眼前的一幕,喉头微微有些哽住。
郑老师重新回到餐桌旁坐下。
“小县城的日子就这样。鸡毛蒜皮,忙不完的琐碎事。”迎着程之遥的目光, 她疲惫而坦然地微笑着,淡淡道。
却又逐渐神采奕奕起来。
“所以说,人要尽力往上走。”郑老师紧紧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现在正是人生的关键期,正是扎根的时候。你要拿准主意,想好自己未来的发展规划,不能泄气,尤其是不能往回走。小城市困扰太多,你要留在大城市,那里才会有更多机会……”
“老师,您愿不愿意换一个城市生活?”程之遥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郑老师微怔了下。片刻后就理解了她的意思,却没有怪她的突兀。
“年纪大了,说这些……”郑老师垂目,笑着说。
“什么时候都不晚啊。”程之遥握紧她的手,“老师你可以去一个新的地方,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郑老师笑着摇着头,似乎在听一个孩子天真的话语。
“已经晚了。”郑老师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叹息,“互联网发展得太快,我的思维也逐渐跟不上了。何况,这么多年,我早就在这里扎了根,哪都去不了了。”
“不过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还有无尽的可能性。”她转头望着程之遥,眼中有光芒闪烁,“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人还是要往高处走。所以你们要走得远一点,走稳一点,不要回头,不要往下掉……”
说着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劝道:
“你们创业的这个想法当然是好的。不过我建议,还是不要想得那么多,那么大,那么冒险……先选一个稳妥的方式,在大城市扎下根,譬如说,可以继续深造,然后去高校任教,或者去一些知名企业积累运营管理经验。总之,先在大城市站稳脚跟……”
“这样的环境如果不改变,去哪个城市,都是一个样。”程之遥说。
“你这孩子……”郑老师微微敛眉,“你想得太多,太深,也太远了。这种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人一定要学会借势,再等等,等合适的时机……”
“我们已经等不及了,老师。如果所有人都在等,那这个时机永远不会出现。不尝试到最后就放弃,我们不会甘心的。”程之遥干脆道。
郑老师沉默下来,眼中逐渐有光芒闪烁。不知是水光,抑或是窗外日光的倒影。
两人在餐桌旁无声对望着。
李衍托着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没有听懂,却隐约感觉到这番话中蕴含着某种只有她们两人才能理解的含义。
“好吧,好吧……”最后郑老师点着头,喃喃道。
说着却又笑着摇头:
“你这孩子,从小就主意大,不走寻常路。小学的时候,为了省买书钱,别出心裁想出去废品收购站淘书。要不是你妈妈立刻给你涨了零花钱,估计你还得翻一段时间……”
气氛逐渐舒缓。对于过去的回忆,让刚才的凝重氛围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程之遥摩挲着膝盖低头笑,挺难为情的样子。她不好意思说,其实在涨零花钱后好长一段时间,她还是爱去废品收购站淘书。没办法,那里的书稀奇古怪种类多啊……
郑老师又数落她:
“还有!三年级的时候从废品收购站受到启发,竟然开始主动捡废品去卖了换零花钱!发展到最后竟然动员了全班同学放学都去走街串巷收废品,还分工明确,有的提供三轮车有的负责分拣有的负责吆喝,还划了片区分组负责,甚至连中转场地都找好了……要不是及时发现,怕不是小学毕业就当上垃圾大王了!”
程之遥矜持中带点沾沾自喜:“还行吧。同学问我哪来那么多零花钱,我就带大家一起赚啊……人均最高日收入曾高达到五十块,在当时也算一笔巨款……”
郑老师一瞪眼:
“还好意思嘚瑟!都让人告到学校去了!”
程之遥微微有些不服气:
“去告状的是镇上专业收废品的!觉得我们抢了他们生意!要不哪有人管这些事!”
郑老师又继续数落:
“初中时候又有了新点子,看那时两元超市在镇上火爆得很,吸引了一帮学生去买东西。好啊,又开始计划开两元店,嫌人家两元店规模小种类少,打算把全镇最宽的那条商业街两旁的商铺全盘下来改造成品类最繁华的两元店……然后你当时还说什么来着?把挣的钱在路口修一个高塔,里面建一个全世界最大的图书馆,里面还有公共机房……”
程之遥昂着脑袋:
“我承认这个想法在当时可能不太容易实现,所以我想想也就罢了。但其实是有一定可行性的,主要是启动资金的问题……”
“高中更是不得了。想去华海大学旅游,直接不声不响的,自己放假坐车跑华海,然后流浪一整年,吓得全家人都以为是被人贩子拐跑了。结果一年多以后找到人,全须全尾的不说,在那边当社会大姐大当得美滋滋……”
这下程之遥淡定不能了。她的脸开始升温变红,头顶几乎要冒出蒸汽,像烧开的水壶黑历史就这么被揭开,那叫一个坐立难安啊…… “老师,都过去好久的事了,你提这些干嘛……”程之遥涨红着脸说。
郑老师说:“要不是及时找到你,你怕是要混□□了!”
“没有!哪有那么严重!我就打扮得非主流一点而已!跟□□没有半毛钱关系!”程之遥争辩。
李衍在旁边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对这段经历好奇极了。
学姐过去,竟然还有这么离经叛道的时期吗?
郑老师笑着回头跟李衍说:
“当时她竞赛成绩很好。本来是想让她走竞赛赛道十拿九稳的,结果因为那一年多的时间,错过了后续的竞赛。没办法,就开始准备高考。结果没想到,回来之后,不但没受那一年多影响,竟然比过去还踏实!学了一年多,参加高考,成绩还是名列前茅,最后有惊无险进了华海……”
“你怎么就喜欢走这种崎岖的小路呢?”她笑着问程之遥。
程之遥脸上热意还未消散。她也开始思考,是啊,自己为什么总是放着妥帖的日子不过瞎折腾……然后搞出她此生最愚蠢的一段经历……
她正在思考人生,就听老师又说:
“你这个性,过去总是让人担忧,觉得太爱冒险。现在想想,倒也不算是坏事。有些事情总要经历,要是总万事求个稳妥,那也未必能走得出去……”
程之遥抬头:“老师你……”
窗外的日光从阳台的玻璃照进室内。郑老师的目光,在这阳光中也变得格外柔和。
“既然这是你想做的,那就去做吧。”郑老师柔和地看着她说,“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那就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吧。有瓶颈期很正常,大胆地往前走,只有往前走,才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最后郑老师想留下两人吃午饭,程之遥不好意思再耽误老师时间,便推托家里有事要走。
于是郑老师送两人一直到楼下。
“老师,我会回来的。”分别之前,程之遥握着她的手,低声。
郑老师替她整了整头发,笑容中,蕴含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往前走吧。能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她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说。
“老师已经不能教你更多了。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她目送着人离去。
上午的日光中,年轻的背影,也闪着崭新的希望。
郑文娟站在原地。她微笑着舒了口气,又微微有些怅然。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年她也曾经有过很多梦想和抱负,却厌倦于互联网行业急功近利的风气,又在一次内斗中,身心俱疲,最终意气用事,辞职离去。也在那个节点,父母不断劝说她回老家。于是她便离开了大城市,回到了这个自己的家乡。
本来只想在这里停下,休整一段时间,重新出发。没想到自己会像一粒沙,就这样搁浅在戈壁滩上。听从父母的安排,在这里工作、结婚、生子……
那点意难平,在日复一日的茶米油盐中,也渐渐磨平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只有在她的学生看望自己的时候,她才会从那些日常琐碎中挣扎出来,隐约记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朝气蓬勃,也曾有自己的抱负和目标,也曾对未来,充满了畅想……
“郑老师,刚刚来的是你亲戚啊?”一声问候,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有邻居经过,望着离去的二人,好奇地问。
郑文娟眨眨眼,咽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然后笑着朗声回答:
“不是亲戚。是我学生!”
“学生?”邻居有些惊讶。她是乡镇小学的信息课老师,这个学科不过就是带小孩玩玩电脑,在这里都知道是个闲差,基本形同虚设,又哪里会有学生特意过节来看望呢?
“是。”郑文娟挺起胸膛,笑着说,“就是那个女孩,每年都会来看我,成绩很好,考上了华海大学!”
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是的。这是她倾注了全部心血教出来的学生。
是她唯一的学生。也是最好的一个学生。
第206章 落雪时分 学姐把学弟按在墙角使劲亲亲……
从老师家出来后, 程之遥好一段路都没怎么说话。
李衍紧紧跟在她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学姐心情很沉重。
像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
“学姐,你为什么不开心啊?”走出一段路后,李衍轻声问。
“嗯?”程之遥回过神, “我没有不开心啊。”
她似乎重新恢复了轻快的模样, 看了看时间, 然后对李衍潇洒一甩头:
“走吧, 我带你去玩!”
接下来的时间, 程之遥就带着李衍, 在城里四处转着玩。
小城虽然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却颇有古韵。程之遥带着李衍, 去游览了画满了壁画的寺庙, 登上古朴的钟楼,还有高高的古塔,和伫立着的石碑与雕塑……又去吃了当地的特色小吃,有外酥里嫩的肉夹馍, 吃起来咔嚓咔嚓地还会往下掉酥皮;还有热呼呼的羊肉泡馍,在冬日里蒸腾着暖暖的热气……
当地的辣椒很有名,程之遥又挺喜欢酸辣那一口,便往里使劲加辣椒。李衍看着她碗里通红一片很好奇, 她便把自己碗里红红的辣油给李衍尝了一小点, 他立刻被辣得眼泪汪汪嘴巴红红,再也不敢尝试了。程之遥给他倒了杯水, 看着他可怜可爱的样子哈哈笑。李衍小口小口喝着水,像只小白兔,难为情地笑。
最后,两人来到了那段穿城而过的古城墙旁,在城墙脚下悠闲地散着步。
上午的天气还是晴朗朗的。结果到了下午, 天上的云彩又重新聚拢起来,遮蔽住阳光,变成了沉沉的铅色。
“这段城墙可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噢,是我们这边有名的景点,历经好多个朝代。你如果仔细看,还能在上面找到古人留下的字呢。”
两人漫步在城墙脚下。程之遥化身小导游,给李衍解说着。
李衍摸着城墙上的砖块,开始仔细观察。青灰色的砖块历经岁月的风化,斑斑驳驳。李衍一块砖一块砖地寻找着,终于辨认一块砖块刻着细小优美的篆文。
他回过头惊喜道:“学姐!我找到刻着字的砖了!”
两人开始研究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后来发现那是古代版的“到此一游”。
“看起来古人素质也有待提高啊。”程之遥感叹道。
李衍不停地咯咯笑着:
“学姐,这里好有趣呀!我喜欢这个地方!”
程之遥挑眉:
“你喜欢这个地方啊?很多人都想赶紧离开的。”
李衍停下:“为什么?”
“因为落后啊。”程之遥直白道,“因为经济不行。经济不行,就像一潭死水,没有新鲜血液涌入。慢慢地,越来越多人往外走,这座城就越来越老,越来越旧。留在这里的人会逐渐被那些老旧的东西困住,再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或许是天气的变化影响了心境。程之遥的声音也低了很多:
“这里很多人都是被迫留下的。能够走出去的,早就走出去了。没人愿意回来。”
顿了顿,又道:“我的家人也希望我离开了就别再回来。”
李衍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他感觉,学姐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又回来了。他想搬开那块压在学姐心里的石头。
于是他说:“可是,可是只要学姐想要回来,可以随时回来,想走也可以随时走呀!学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程之遥被他天真的话语给逗笑了。
“是的。或许吧。”她笑着说,“但在这里长大,一不留神,就会永远出不去了。”
她望着远方喃喃道:
“从我小学毕业开始,就有身边的同学不断辍学,去打工,去务农,然后继续生活在这篇土地上。那些儿时的玩伴,现在都找不到一个了。包括我的老师,我的家长……我走得越远,好像就离她们越远……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怎么会这么孤独……”
这话不知不觉中带上了几分消极的意味。在浅灰色的天空下,她的身影有些萧索的意味。李衍赶紧拉住她的手摇晃,想让她高兴起来:
“学姐不是这样的!等学姐事业有成,有能力了,可以回来建设家乡,这里会变得越来越好,学姐不会孤独的!”
程之遥回过神。她笑了:
“是啊,那也得有能力才行。我现在穷得叮当响,连钱都赚不到,自身都难保了!”
“不怕的学姐!”李衍信心满满,“学姐那么厉害,现在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我也可以打工挣钱的,我们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你还在四处打工啊?”程之遥略显无奈,“你想明白了以后想做什么了吗?”
听到这话,李衍就略带羞赧地低下头:
“我,我还没有想明白……”
程之遥搓了把脸,说:
“哇你不要这样啊,之前我不好意思说,但是你爹那么有钱,你非得打工做什么啊?”
李衍脸色就变了。他把脑袋偏到一边,还是倔倔地:
“就不想用他的钱!”
程之遥叹了口气,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她说:
“我觉得你既然靠自己赚钱了一段时间,想必也能感受过,有时候,那种走投无路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就像整个人都被困住了。越是经历过这种感觉,越是要懂得,在有机会,有资源的时候,要拼命抓住,吸取营养。”
她顿了顿,又问:“你们专业的难道不要参加各种比赛吗?怎么从没见你参加过?”
李衍眼神左右晃,脚尖不安地在地上画圈圈。参加比赛,既花钱,又费时间。他从来没报过名……
程之遥一看他神色就知道怎么回事。她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向你爸爸证明自己不用靠他。但你必须得知道,现在这个年纪,是你一辈子最好的时候,也是学习和积累的最佳时间。你只有先保证你现在能力不断增长,日后才有更多自立的底气。难道你要把这种黄金时间,浪费在各种对你专业能力增长无益的兼职上吗?不要一时的意气,犯了傻。”
李衍耷拉着脑袋,久久沉默着。最后他低声道:
“我知道的学姐。大家都说我傻。我爸也说我傻。他说,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比所有人的人资源好那么多,却不珍惜……可是、可是我……”
李衍说不下去了。最后,他低着头,沮丧地问:
“所以,学姐也觉得,我应该跟我爸和解吗?”
“不。”程之遥笑着摇了摇头,“你和你爸爸的关系我没有资格替你做决定。我是说,你不应该为了提早独立而让自己的专业停滞不前,应该往前走。不管什么情况,你都要首先保证你自己的能力不断提高,而不是去关心你和你爸爸的关系,明白吗?”
李衍听着她说的话,若有所思。
程之遥最后说:
“想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很正常。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现在都不完全知道自己想要达到一个什么结果。但如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要一直往前走。只有往前走了,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什么……
李衍迷茫地思考着。他的心中依然是大雾弥漫,空荡荡一片;但渐渐地,大雾逐渐散去,一个场景开始清晰浮现——明媚的午后,合欢树下,乐符从心中诞生,无拘无束在指间流淌;而爱的人,就在树下,带着欣赏,视线落在他身上,安静而专注……
李衍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我知道我想做什么了!”李衍欣喜地望着她,眼睛亮晶晶,“我想学作曲!我想为学姐做出,最好听的曲子!”
程之遥一怔,接着无奈地笑:
“你不要为了我。你要为了你自己。我们都要为了自己。”
“我就是为了我自己呀!”李衍开心地说,脸蛋红红,“我喜欢作曲。能给学姐作曲,这样真的很开心!”
程之遥张着嘴望着他。她觉得这话说的好像没什么毛病,又好像到处都是毛病……
“不是,”程之遥试图给他捋清楚,“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因为我,你把我摘出来,然后再去想,你真正想做什么……”
“可是把学姐摘出来,我就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了!”李衍说得理直气壮的,“是因为学姐,我才发现自己喜欢作曲呀!”
程之遥张口结舌半天。
“那好吧……”她最后耸耸肩,略显无奈,“既然你喜欢……OK。有何不可呢?”
李衍抿着嘴笑了起来。他开开心心跟她并肩走了一段路,又凑到她耳边小声:
“我可以跟学姐一起走吗?”
“嗯?”程之遥转头,略显疑惑。
“就是、就是学姐说,如果不知道去哪里,那就一直往前走……”李衍红着脸小声说。
他顿了顿,小声问:
“那,我可以跟学姐一起往前走吗?”
程之遥停下脚步。
青年专注地望着她,脸蛋红红,清澈的双眼写满了期待和欲说还休的情意。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微红的脸颊,和清澈明亮的眼睛。
四周这么寒冷,只有眼前人是暖的。
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她忽地释然了什么,笑了笑,说:
“可以喔。”
李衍开心地笑起来,不由自主地抱住她,又赶紧放开,红着脸后退半步,像个犯错的孩子。
“对不起学姐,我忘了……不能抱的……”他小声说。
程之遥笑着握住他的手,把他抵到城墙边缘的一个角落。
“骗你的。这里可以哦。”她低声说。
雪又下了起来。一片一片,逐渐变大。
在无人的古城墙角,一把伞悄悄展开,微微偏移,挡住了头顶的落雪,和世间的一切目光。
雪静静地飘落。伞下的吻,也如同头顶的雪花一般,安静而缠绵……
第207章 开心过年 学姐带着学弟过年贴春联放鞭……
大年三十, 除夕。
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宁静的小村庄此时也变得格外喧嚣和热闹起来。积雪未化,寒风凛冽, 但大家都聚在一起, 开心地忙碌着, 迎接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一大早, 程之遥一家就起来忙碌了, 各自都被分配了任务, 分工明确。
吃过早饭后,老两口就进了厨房, 开始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一个掌勺, 一个在旁边切菜备菜,烧火添柴。虽说现在离晚上还早,但有许多食材都需要提前准备好,比如说大鲤鱼要提前炸好定型, 各种菜和肉也要分门别类整理好,该焯水的焯水,该油炸的油炸,到时候就可以直接下锅了……
贴春联的任务则被交给了程之遥和李衍。程之遥从小就负责贴春联了。这是一项富有仪式感的事, 小时候她跟着大人贴, 长大了全权交给她自己贴,总之她对贴春联可谓是驾轻就熟。
她带着李衍, 搬着小板凳,先去院落的大门上贴春联。撕去旧的春联,接着把早就准备好的春联拿出来,在背面刷上一层用糯米熬的浓稠的浆糊。这种浆糊黏度非常强,风吹雨打一整年, 都不会掉。
李衍穿着圆鼓鼓的羽绒服,在旁边帮她扯着春联,仰头开心地看着她。
门口不时有街坊邻居经过,笑着跟两人打招呼。经过昨天冯妈妈那种坦坦荡荡的介绍,村里人对这个新来的外乡人也不再抱着那种戏谑玩味的态度了,而是很客气地打着招呼说过年好,然后喜气洋洋地匆匆回家忙年去了。
贴好两边的对联,还要贴福字、横批和门神。大门上的春联搞定,程之遥又带着李衍去贴房门上的春联。这项活计本来就很轻松,两人一边贴春联,一边蹦蹦跳跳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贴完春联后,一时找不到什么事情要做。这时,厨房里传来一股很香的味道。程之遥一边大叫着好香一边就遛跶厨房里去了。看见油锅里翻滚的小酥肉,她搓着手等待着,很快就如愿获得了一碟热乎乎的小酥肉,撒上椒盐和芝麻,喷香。程之遥非常满足。她在厨房一般没别的任务,就负责吃。
李衍紧紧跟在她身边,却过意不去了,觉得自己会做饭,那也应该做些什么。他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很勤快地这里帮帮忙,那里帮帮忙,搞得程之遥也不好意思了,迅速加入帮忙的行列,却被妈妈拦下了。
冯妈妈坚决认为大学生就一点不应该进厨房做饭,于是给两人一人一盘小零食,将两人又从厨房撵出去了。
因为没什么事做,程之遥便拉着李衍去看自己家做的花馍。要说当地最好看的食物,便是这花馍了,五颜六色,花样繁多。这种花馍是用来上供祭拜神仙之类的,因此都做得很好看很有仪式感,并且因为比较复杂,要提前个一两天做好蒸出来,留着过年的时候用。
花馍放在另一个房间的特制的蒸笼里。程之遥神秘兮兮地揭开蒸笼上盖的布,李衍就看到一个好漂亮的五颜六色的大狮子头出现在眼前,就像舞狮那样的,大大的眼睛,繁复的花纹,眼睛和嘴巴上还有捏出来的茂盛的须子,非常漂亮!
李衍惊叹极了,开心地拉着她说学姐学姐这些好漂亮啊!
程之遥骄傲地挺着胸,又揭开另一个蒸笼。于是李衍就看见了用面做出的红红的锦鲤、橙色的柿子、还有漂亮的花朵……还有一个一个大白馒头,上面用五颜六色的面团捏出各色小花进行装饰,每个花馍中间还用红色的面团捏出标准的正楷字来,组成“迎春接福”之类的吉祥话。
李衍惊叹得不得了。他觉得这些简直是艺术品,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恰逢程之遥的爸爸进来拿面板和面团要去包饺子,见李衍如此喜欢,便给他露了一手,捏了个面团,几下捏出一个小老虎来。虽说没有着色,却也栩栩如生无比可爱!
李衍激动极了。他说叔叔你教给我吧我想学这个!程之遥爸爸说他现在没时间得过年包饺子,等过完年再说吧。
李衍自告奋勇说自己也会包饺子呢!可以帮忙噢!
程之遥爸爸瞬间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在象征性地推脱了几下后,就把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他,然后自己背着手遛跶出门玩去了。
于是李衍就系上围裙,坐在茶几旁,勤快地开始包起饺子来。
程之遥无所事事,托腮在旁边看他包饺子。
作为一个南方人,李衍既会包饺子,又会包馄饨。对于面食竟如此擅长,这真是很不合理的事情。程之遥问他从哪学的,李衍说他小时候有段时间对烹饪很感兴趣,在他爸爸家跟阿姨略学了一些面点的制作方法呢!
略学了一些就包得这么好,真是岂有此理!程之遥也不甘示弱,要捍卫一个北方人的尊严,我们北方人包个饺子分分钟不在话下!
然后卷起袖子也开始包饺子。然后包出来的怎么说呢……很有一种克系风味,像深海里的鼻涕鱼,在案板上软成了一团。
程之遥绷着嘴,看着眼前自己的克系杰作。她不得不承认,和做饭有关的一切事务都是她所不擅长的。
再看旁边,李衍捏出的饺子,每一个都小小的好精致,好规整,连褶子都捏得特别漂亮。她不由得陷入沉思。
她觉得既然整齐度没法赶上,那就得从创意上下功夫了。她决定对李衍的饺子进行一些加工。
最后就演变成李衍在旁边包饺子,程之遥在旁边玩面,将包好的饺子捏成小老鼠的形状,捏成小白兔的形状,小猪猪的形状,捏成毛毛虫的形状……最后再用花椒籽给点上两个漆黑的眼睛,啊!真是栩栩如生啊栩栩如生~在程之遥在旁边创造动物园的时候,李衍就一边擀皮,一边满怀爱意地望着她。情人眼里出天才,他看学姐做什么都是天才的模样。 冯妈妈提着一块豆腐从门外进来。她刚刚安排老伴去包肉馅的饺子,自己出门买豆腐打算调制素馅的饺子馅。结果回来发现,竟然是两个孩子坐在那里满手面粉地在包饺子。
她当即就沉了脸,虎着脸就把在门外闲溜达的程爸爸叫过来凶了一顿,然后让孩子们不要做这些,过年你们这些小孩就专心去玩去吧——在她眼里,两人都还只是孩子呢!
李衍说阿姨没关系的!他也可以做一些事情呢!程之遥则正沉迷创作无法自拔,献宝似地把自己的创作给妈妈看。
冯妈妈对着程之遥的动物园也沉默了。她当机立断给两人塞了把剪刀和红纸,让两人去剪窗花玩。然后把偷懒的老伴叫过来继续包饺子,自己去调素馅的饺子馅了。
程之遥虽然厨艺略有欠缺,但在玩这种事上可是非常有天赋。在书房,她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红纸,唰唰几下就剪出了一个福字,里面还有花朵和小燕子,好看极了。
啦啦队长李衍又惊叹了,拍着手说学姐好厉害!
于是在他的吹捧下,程之遥又剪了威风凛凛的老虎头与狮子头,贴在门上,有辟邪镇宅的好兆头;还剪了大鲤鱼和年画娃娃……
最后程之遥转着剪刀骄傲道:
“你想剪什么图案呀,都能剪出来送给你噢~”
李衍想啊想,眼睛一亮:
“那、那我想要个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的图案!”
程之遥手一顿:
“靠在一起?那是什么姿势?”
“就是紧紧地靠在一起……像、像我们那样……”李衍红着脸说。
“哦?”程之遥靠近他,低声,“谁跟谁靠在一起?”
明知故问。李衍难为情地把脸偏到一旁:“就是、就是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
程之遥朝窗外望了望,然后悄咪咪往他身边挤了挤,握住他的手抚摸。
“你不说清楚,我剪不出来啊。”她端详着他害羞的脸,低声。
李衍咬着唇,最后还是小声说出来了:
“就是、就是学姐和我……”
最后程之遥还是没剪出人来,而是剪了个两个猫咪缠在一起的图案。外面是一个大猫咪,里面是一个小猫咪被大猫的尾巴围在中间。
她指着最中心的小猫咪说:“这是你。”
又指着那个威风凛凛围在四周的大猫咪霸道宣布:“这是我!”
然后她低声教导他:
“小猫要永远乖乖待在大猫怀里,知道吗?”
李衍手里托着剪纸,红着脸抿着唇低头笑,轻轻点了点头。
程之遥往窗外望了望,然后飞速偷摸亲了口他的脸。于是他的脸更红了。
除夕之夜。
温暖的房间里,灯火通明。电视里播放着春晚,桌上是丰盛的年夜饭,大家温馨地聚在一起,卸下一整年的疲惫,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吃完饭,冯妈妈又拿出红包来,给两人发了压岁钱。李衍本来害羞地想要推辞,但冯妈妈对他这个离异家庭的留守儿童非常怜爱,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过年怎么能没有压岁钱呢,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快快乐乐地过年吧。
李衍握着红包,感动得眼圈也红红的。
子时快要到了。
程之遥拿着一支香,站在院子里挂在树枝上的鞭炮旁,紧张地等待着。
只等家人宣布0点一到,她便迅速点燃鞭炮,然后迅速就捂着耳朵跑到屋檐下,躲到妈妈和爸爸身后,笑着看劈里啪啦的炮竹,和四周天空不时升腾起的漂亮焰火。
四周鞭炮齐鸣,昭示着新年的来临。
烟花照亮了夜空。程之遥快乐地笑着,李衍紧紧挨着她站着,捂着耳朵,也在快乐地笑。
这是他这么多年,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节日。这里没有什么奢侈的享受,也没有迎来送往的一大家子宾客。但他感觉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所包裹着,很开心,很快乐。
他偷偷看向学姐。而恰巧,学姐此时也看向了他。
然后她对他笑着挤了挤眼,在衣袖的掩盖下,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李衍心底突然又升腾起了一个奢侈的愿望——他好想每一个除夕,都能像现在这样,和学姐一起度过……
程之遥已经回过头,继续看头顶绚烂的烟花李衍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悄悄靠她更近了一点。然后抬头也继续看头顶盛放的焰火。 新春到来了。
~~~~~~~~假期总是短暂的。在春节过后,到了初三,两人就准备离开了。 妈妈和爸爸一路送两人到火车站。
肩膀上有背的妈妈给准备的她爱吃的土特产。冯妈妈又往程之遥衣兜里又塞了些钱让她路上花。然后给她从下到上整了遍衣服,最后捧起她的脸。
“不论什么情况,都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照顾好自己啊。”冯妈妈叮嘱道。
火车渐渐远去。家乡也远远地留在了身后。
程之遥望着窗外后退的风景。羁旅漂泊,背井离乡,下一次回来,又得是过年的时候了。
虽早已习惯,依旧不免有些伤怀。
这时,身旁的人,将脑袋悄悄靠在她的肩膀上。
程之遥低头,看见李衍也在看向她。
他握住了她的手,沉默而无声地陪伴着她,用眼神说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程之遥望着他,也微微笑了起来。
——也罢。那便一起往前走吧。
第208章 番外*何以为家(一) 秀芬(一)……
【01】名字有时候, 一个人的名字,就已经决定了这个人的命运。 冯秀芬。这个名字是她爹冯老汉给取的。冯,代表这是冯老汉的娃;秀芬, 则是当地最常见的一个女孩名。当知道这个刚刚降生的娃是个女娃, 冯老汉脑子里就自动蹦出了“秀芬”两个字。于是, 冯秀芬理所当然成了冯秀芬。
冯秀芬是冯家的老大。冯家有五姐弟, 四女一男, 分别是冯秀芬、冯秀芳、冯秀枝、冯秀芬, 跟冯宗然。
为什么有两个冯秀芬呢?并非是笔误,只是给老四起名的时候, 冯老爷子词穷了。
“秀芬, 秀芳,秀枝,这又来一个叫啥,叫啥……”冯老汉低着头, 愁苦地念叨着。
户口登记员敲敲桌子,有点不耐烦:“快点啊,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冯老汉嗫嚅:“什么名,唉, 秀芬, 秀芳,秀枝, 秀芬,秀芬,秀……”
登记员:“什么?秀芬?冯秀芬是吧?”
冯老汉:“成,那就秀芬。”
于是就有了两个秀芬。
冯秀芬是家里最大的一个孩子。但她并非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
在她前头,还有两个姐姐出生, 据说都长得唇红齿白,又聪明又懂事。
结果一个几个月就死了,一个两三岁死了。都是发高烧,舍不得去卫生院,没扛过去。
死了就死了,日子还得过下去,也不见得多心疼。那时候都穷,大人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孩子就像野草,生下来往地里一洒,听天由命罢。
冯秀芬是第三个出生的孩子。在她三岁的时候,也发过高烧。她的爷娘按照传统,用自家的土方熬的药,灌下去后听天由命。她烧了三天三夜,烧到看见床头有小人跳舞。最后硬生生挺过来了,既没傻,也没残,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冯秀芬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挎着比她个头还高的竹篓,跌跌撞撞去地里拾麦穗,刨芋头。再大一点,她就开始学做饭、拾柴火、砍猪草、喂猪、喂鸡、喂兔子、干农活……每天天不亮,她就要起来拾掇家务,生火做饭。
这个时候她的妹妹弟弟们都陆续出生了。作为大姐,她又开始帮着爷娘带孩子。每一个孩子她都曾经洗过尿布、抱着哄睡,一点一点看着长大。
冯秀芬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多了一个弟弟。
冯秀芬那时是高兴的。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高兴,只是凭直觉能感觉到,这是某种天大的喜事。她的爷娘长久愁闷的脸上有了光彩,喜气洋洋地给每一位亲朋邻里报喜。很显然,这就是天大的喜事。
新生的婴儿穿着虎头鞋虎头帽,裹着暖暖和和的褥子,放在炕上酣睡。冯秀芬看见冯老汉坐在炕桌旁,非常珍惜地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唾沫吐在拇指肚上,小心翻动着书页,念念有词,像在寻找着什么。
最后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合上书页,笑着宣布:
“就叫宗然。”
冯秀芬一边抱着自己的四妹妹哄着,一边好奇倾听。她听不懂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她只觉得这两个字从来没听过,文绉绉的,新鲜得很,特别得很。
她问:“宗然是啥?”
冯老汉心情很好:“宗然就是恁弟大名。”
冯秀芬颠着怀里熟睡的孩子,继续好奇:
“爷,那我大名叫啥?”
冯老汉听到这话,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满脸的皱褶都不耐烦地皱了起来,虎着脸呵斥:
“你搁这凑啥热闹!猪食和好了吗?”
冯秀芬把四妹妹放到炕上,去外面和猪食了。
和猪食的时候,心里仍旧忍不住地嘀咕。
她的爷娘喊她小大。喊她的二妹妹小二。喊她的三妹妹小三。喊她的四妹妹小四。她知道,这些都是小名罢了。
那自己大名叫啥呢?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叫秀芬。自己的四妹妹也叫秀芬。
不但自己的四妹妹叫秀芬,自家邻居那个嫂子也叫秀芬,每天早晨走街串巷骑着小三轮卖豆腐的也叫秀芬……
秀芬秀芬秀芬。喊一声秀芬,漫山遍野能站出几十个人答应。
不过别愁区分不开这么多秀芬。在娘家,这些人是张家的老大,李家的二丫头,秦家的三闺女……到了婆家,就更好区分了。这些秀芬,就会变成根顺的媳妇,耀宗的娘,铁柱的奶奶……不愁区分不开这一把子秀芬。
秀芬们无论是做女儿还是做媳妇,每天都躲不开的做饭、拾柴火、砍猪草、喂猪、喂鸡、喂兔子、干农活……不过,等到了做了娘,据说秀芬们的好日子就会来了。秀芬们会生下根顺、耀宗、或铁柱,根顺、耀宗、或铁柱又会娶另一个年轻的秀芬、或者秀芳、或者秀枝,然后这些秀芬、秀芳、或者秀枝,就会代替老一辈的秀芬、秀芳、或者秀枝,做饭、拾柴火、砍猪草、喂猪、喂鸡、喂兔子、干农活……
或者秀芬们也可以生下小秀芬,只用养活到几岁,就能做饭、拾柴火、砍猪草、喂猪、喂鸡、喂兔子、干农活……
到那时候,秀芬们不就熬出头了吗?不就擎等着享福了吗?
所以不要急,不要躁。听爷娘的话,好日子全在后头。
亘古伊始,天经地义。这就是每一个秀芬的命运。
【02】上学冯秀芬八岁的时候,村里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大喇叭天天宣传让适龄儿童尽快入学。上学不但不花钱,还送课本。 那天,冯秀芬从村里领了课本,跟着同一批小孩,走进了村里的教室。
教室里嗡嗡闹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新奇的笑容。
那时候还是土坯房,稻草屋顶。课桌也不是木头的,而是用黄泥搭的台子,上面加个水泥板,既是桌面,又是写字的纸。屋子四面开了几个洞,用几个木头条条插在上面,绑上塑料布,权当窗户。
老师点完名,讲完课堂纪律,就开始上课。第一堂课先教了几个字的简单笔顺,她记得那几个字是“天”“地”“人”“日”“月”。
正当她跟着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拿着木炭,一笔一划在水泥板上仔细描摹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喊。
全班转头往外看去。她也转头去看。
后窗的塑料布破了一个大洞,一直没补,哗啦啦地被风晃成一片一片碎片。冯老汉的脸出现在那里。
“小大!”他爷隔着窗栅喊。
“嘛?”她问。
“回家干活来!”爷喊。
冯秀芬看看她爷,回头看看手里的课本,又看看老师。
老师没什么反应,继续讲课,一脸司空见惯。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每次上课,都有一大批孩子在上课中途被各种理由叫走,或者上着上着再也不来了,年年如此。
那时候九年义务教育还没普及到这个落后的小山村,老师没权利去拦,总不能跟每个父母都打一架。
冯秀芬慢慢放下手里的炭笔,把书小心装进布书包里,跟着她爷离开了教室。
从那以后,每天只要她到教室坐下,老师这边刚点完名,那边她的爷就来喊她回家。
渐渐地,她去了教室也跟不上学习进度了,老师教的字她不认识,教的拼音她不会拼,去了也是白去。
于是她彻底没有理由再来了。
在她之后,她的几个弟弟妹妹,有的上完了小学,有的上完了初中。最有出息的就是她的小弟,虽然成绩不好,但她爷到底还是托关系把他塞进当地最差的高中,拿到了高中文凭。他可是这个家里学历最高的人。
冯秀芬不一样。她是这个家里学历最低的人,是个文盲。傍晚时分,一群孩子趴在堂屋那张大桌子上,点着蜡烛做作业的时候,她有时也会假装扫地,靠近桌子,偷眼看书本上的字,有点羡慕。
这种偷看是有风险的。因为一旦被冯老汉发觉,便会挥手将她撵到一边:
“去去!鬼鬼祟祟做什么呢!活都没干完就知道偷懒!”
冯秀芬便拿着扫把哗哗哗赶紧去一边扫地了,愧疚于自己的偷懒,对这份呵斥也并不觉得十分难过。
她就这样迷迷蒙蒙地过,觉得日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只是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会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去学堂的时候。
那时候,还是像往常那样,刚坐下没多长时间,就被她爷喊起来了。只是收拾书包走出门的时候,教室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年纪比她大一两岁的女生也在被家里人叫走。但那个女孩却死死抱着讲台边缘,死活不愿意松手。她脸扭曲成很凶的样子,泪水把脸淹没,沟沟壑壑的。
两三个大人把她往外拽,她一脸凶狠地抱住讲台喊:“我不走!我就不走!”
冯秀芬隔着窗子看着屋里闹成一团。
后来的结果怎么样,她不知道。她没看完就被领走了。家里的鸡鸭鹅狗猪都等着她喂,田里的草也长起来了。
她是家里的大姐。家里那么穷,有那么多农活要干,母亲身体也不大好,弟弟妹妹还小,离了她是万万不行的。
后来的后来,无数次,冯秀芬都在想,如果当初自己也抱着讲桌不松手,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了呢?
或许也没什么不同罢。
第209章 番外*何以为家(二) 秀芬(二)……
【03】课本冯秀芬十
七岁时, 已经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勤快人。
每天天不亮,她就会起床,开始做一大家人的早饭。等饭熟的过程, 还要煮猪食, 拌猪食, 砍猪草, 喂鸡鸭鹅……
早饭做好, 爷娘也都起来了。再把弟弟妹妹们都喊起, 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吃完早饭,她揣上点干粮, 带上桶水, 再扛着锄头下地干活,跟着生产队去开荒拔草种地。
这些农活一干就是一整天。中午和晚上是不用回家做饭的,中午有她娘在屋里头做饭。
到了晚上回到家,饭已经做好, 一家人围着桌子上的小油灯,吃一大盆没有油水的豆扁子烀芋头秧,还有一筐芋头面做的窝窝头。
干了一整天活,冯秀芬吃起饭来饭量格外的大, 刚吃完一个窝窝头, 手已经伸进筐子里拿第二个了;刚把一口菜送进嘴里,筷子已经伸进菜盆夹起又一大筷了。
这时, 她娘就会伸出自己的筷子拍她的筷子,把她那满满一筷子菜拍下来不少,嘴里念叨着“少拈,少拈,菜是引火草”——当地方言把夹菜说成“拈菜”, “少拈”就是“少夹菜”的意思,是说让把菜当成引火草,只一点点就够了,吃那么多浪费。
也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是这样过。农闲时分,冯秀芬是不必出工的。她早晨做好饭和好猪食,还会洗衣服、拆被子、挑豆粒子……然后再做中午饭,还有猪和鸡鸭鹅的饭,吃完中午饭继续缝棉被、剥玉米、打扫鸡鸭圈……然后到了晚上,坐在炕上给一家几口缝衣服,纳鞋底子。一刻都闲不下来,把她的家拾掇得可齐整。
冯秀芬就这样长到了十七岁。她在生产队,干活比谁都更快更卖力。她一个人能扛起一百多斤的麻袋,能扛起比她个头还高的柴火。她就这样给家里挑来了一捆捆柴,一桶桶水,一担担粮食……她洗干净一家人的衣服,带大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她像一头永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沉默,温顺,挨了鞭子也不吭声。只埋头往前拉着犁,耕出背后一亩亩良田。
这种埋头苦干毫无怨言的品质在村里被大加赞赏。村子里的人都对着冯老汉夸她,说你生这个闺女可真管用,能上顶一个壮劳力!
冯老汉坐在门槛上,悠闲地磕磕烟斗,呵呵一笑:“嗨。有个啥子用。就知道出憨力。”
彼时正是酷暑,冯秀芬从肩上卸下一大捆柴火,满身大汗,口渴得直接舀起一瓢凉水咕嘟嘟喝。
听到这话,她喘着粗气,擦了擦嘴,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触动。
她并不是听不出好赖话。只是她也觉得自己是在出憨力,因为她不认字。她知道,认字的就等于有文化,有文化的能坐屋子里识文断字记账本,没文化的就只能下地干活,因为让她去记账,她也不会。
不过还好,地里跟她一起干活的女孩都跟她一样,也是认不得几个字的。
好些女孩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穷得人人平等,苦得等量齐观,连挨的骂都大同小异。
于是她便平静而习惯地接受着这一切。日升日暮,睁眼便闲不下来。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酷暑天也得拿着锄头下地干活,不生病就得干活,人没死就得干活。
冯秀芬就这样勤劳地,懵懂地,一团混沌地长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村里的扫盲运动已经开展了三次,三次都没扫清她的盲。
第一次是在八岁,她被她爷从课堂上叫回去了;第二次是在十二三岁,村干部上门走访要求适龄儿童必须入学,被她爷顽固而坚决地挡回去了;第三次是在十五六岁,村里开始办夜校,利用晚上和农闲季节的空余时间上课,要求村子里不识字的青年必须到场,不到场就要当全村的反面典型。
这次冯秀芬终于成功留在了课堂上。她坐在教室里,跟着老师学笔画念字。只是夜校里的学生都是跟她一般的小青年,早就没了学习的劲头,老师在上面讲自己的,下面的嘻嘻哈哈爷讲自己的。冯秀芬坐在第一排,看着老师领读完今天的课文,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常用字让学生自己练,然后就走出门跟别的老师聊天去了。
冯秀芬就自己拿着笔,看着黑板上的方块字,照葫芦画瓢,一笔一划地描画着。
只是不知道笔顺和结构,总写得七扭八歪,很难看。
夜校上完了。写还是不会写。但是慢慢地,倒也能辨认出些常用字的形状。村头墙上刷的标语,也能支支吾吾,读出几个字来。
冯秀芬心里忽地朦朦胧胧燃起点说不清的希望。她把珍藏在枕头底下,那本第一次上小学发的语文课本拿出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借着月光,偷偷认上面的字。能认出来一个,她便觉得很快乐,像是在沙里捡起一粒粒金子。
后来有一天,她发现她的课本从枕头底下消失了。冯秀芬在家里到处找啊找,以为被老鼠拉进了洞里。后来终于在堂屋里的饭桌子底下找到了她的书。
书被用来垫桌子腿。冯老汉抽着烟袋,眼里的鄙夷尽显,每个字都用扔石头般的力量砸向她:“看这些有啥用处。还真觉着自己那脑子能当文化人了。”
这本书从此就垫在了桌子腿底下,让那张摇摇晃晃的饭桌终于不怎么晃了。冯秀芬吃饭的时候总忍不住去瞅它。
后来这本书从桌子腿底下也消失了。可能是被填进灶台,像引火草一般,发挥了最后一点价值。谁知道呢。
【04】电影冯秀芬是勤快人,这谁都知道。她有好一把子力气,庄户活计样样精通,十里八乡都在夸,不知道以后哪家能娶到恁能干的好媳妇。 其实这里的能干活的女人并不少。能干活是因为不干活就会被打,被骂,饭桌上多夹一筷子菜都要被冷嘲热讽,直到讪讪地缩回手,仿佛多吃一口粮食都是罪过。所以得使劲干活,毕竟庄户人家不养闲人。
但冯秀芬比所有人干活都更卖力。
因为她不能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就觉得很苦闷。
是的,苦闷。她还不知道苦闷是什么含义的时候,苦闷就已经住进了心里。
这苦闷出现得莫名其妙,没什么规律。有时是被她爷骂的时候,有时是纳着鞋底子,看她的弟弟妹妹在桌子旁一板一眼读课文的时候,有时是被拍筷子的时候,有时是无意中发现,她娘在厨房偷偷把肉喂给她弟的时候……
她并不觉得多难过,或者委屈。只是心口会憋一下。缓一会儿,又自己好了。
甚至有时候,坐在田埂上休息,看那头老黄牛,低着头,托着犁疲累缓慢地从眼前走过,她也会这样心口闷一下,还夹杂着说不清的酸酸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隐约察觉到,这大约是一种病,深究下去,这种病约莫要把自己吞噬。
这种病似乎十分罕见。问伙伴,伙伴们也不知道是什么,问她爷,她爷说这是闲出来的。
是闲出来的吗?或许是。她发现,当她干活到筋疲力尽,累到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这种闷就消失了。于是她就使劲干活,使劲干活,一直到那种闷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浑身酸痛,筋疲力尽,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但确实,那种憋闷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了。脑袋一碰枕头,倒头就睡。第二天天不亮再起床。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久而久之,倒也习以为常。
直到一个秋日的晚上。
那天晚上,村头的场院又在放电影。这种电影是露天的,在两个电线杆子中间扯一块幕布,前面摆一个放映机,然后幕布上就映出隐约的影像来。村头的那盏灯泡一关,幕布上的影像便更清晰了。
电影是村里组织观看的,很多都带着点宣传教育的任务,像是《白毛女》《红灯记》《沙家浜》……既有剧情,还有唱段,最主要是够热闹,因此就算放过无数遍,依然很受欢迎。
这是难得的休闲娱乐时光。每次放电影,全村都会去看,大家搬着凳子,或席地而坐,三五成群,聊天嬉笑,好不热闹。
那天冯秀芬有些活还没干完,去得晚了点。到那里时,场院已经坐满了人。她随意寻了个靠边的角落,坐下,卸下一身疲惫,舒适地叹了口气。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坐下歇歇,也不会挨骂。
幕布上放的电影似乎是没看过的。不过她也不担心错过剧情。这种电影总是会反复播放,即使这次没看到,还会有下次,下下次……慢慢地总能对上面的剧情滚瓜烂熟。
冯秀芬脱下鞋,露出脚掌。
早晨刚开完荒,脚上不免扎进沙棘的刺。还好脚底板有厚厚的茧,刺整根没入,也不觉得疼。
她拿着根针,借着幕布反射的那点微弱的光,试图把脚上的那根刺给撬出来。
电影的声音透过音箱轰隆隆地放映着。四周是嗡嗡的人声。冯秀芬低头,专心致志挑着刺。
“爹!我要识字,我要去上学!”一个清脆的女声忽地响起。
冯秀芬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她抬起头。
大荧幕上,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倔倔地昂着下巴。
在她对面,男人苦大仇深,唱起了戏:
“上学没有用。爹是为你好,你看村头的王二妮,不识一个字,干起活来嘛样样好。笔杆只有二两轻,肩不能提来手不能挑。不如找个好婆家,安心过日子是正道……”
“爹,您这种观点是不对的。老师说了,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女孩脆生生地反驳。
接下来便是各种讲道理,譬如上学学到的知识,能识文看报,能促进生产,能懂许多道理,比单纯的干活强上千百倍……
可是对面男人一挥手,斩钉截铁:
“别说了。再怎么说,我也不同意!”
没想到女孩也十分刚强。
“我不!我要去认字,我要去上学,我不要当睁眼瞎!”她坚定地说。
冯秀芬张大了嘴,微微有些震撼。
可以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对爹说“不”吗?
影片接下来便是一系列波折。包括男人用各种手段阻碍女孩上学,而女孩也用上了各种手段反抗。最后,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她成功进入学校学习,上完小学,上了初中,考上高中。到后来,她是村里第一个知识分子,村里的大事小情,都来问她,她也用自己学到的知识,为村子里促进生产,做了许多贡献……
到最后,女孩的父亲也惭愧地低下头:
“爹错了。学文化,最光荣。早知道,让你早点上学堂,为国家,为社会做更多贡献咧!”
冯秀芬目瞪口呆。
爹,也是会错的吗?
影片还在继续。女孩已经剪去了麻花辫,梳着齐耳的短发。她将一个手写的横幅贴在自己床头,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字:
“吾欲之南海。之,就是去的意思。”
幕布飘扬,光线昏暗,却依旧挡不住女孩双眼坚定的神采。
她望着窗外的天空,对自己说:终有一天,我也会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也会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冯秀芬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然后渐渐瞪大眼睛。
“呲啦”一声。有什么撕开了一条口子。
然后冯秀芬突然看到,自己被剥夺的人生,血淋淋地展现在了眼前。
明白了。她突然明白了。
那从来不受重视的名字,那难以企及的课堂,那被垫在桌子底下的书,那似乎永无止息的农忙与劳作……
人生的前十七年,她活得混混沌沌。觉得苦闷,却不知道在苦闷什么。
而就在那一晚,在露天广场,那没人注意的黑暗角落,她盯着风里飘摇的幕布,第一次泪流满面。
混沌倏地散去。她终于明白自己在苦闷什么。
——因为她的另一种人生,被偷走了。
第210章 番外*何以为家(三) 秀芬(三)……
【05】下葬冯老汉发现他家的大姑娘最近有点不对劲。 她先是流泪。止不住地流泪。做饭也流泪, 下地也流泪,洗衣服也流泪,看着地里的老黄牛也流泪。
就连吃着吃着饭, 只说了她几句, 她也会流泪。
她一流泪就挨骂。挨了骂, 她使劲忍着泪, 泪汪汪地看着人, 可怜兮兮地, 泪水在眼眶子里打转悠。
就像老黄牛被送去屠宰时,那种盈满眼眶的泪。
冯老汉看见就觉得烦躁。
他无比嫌恶道:
“你别泪汪的行不?看见你这个样就膈应, 叫外人看了还以为谁亏待了你嘞!”
后来他家大姑娘也不哭了。但眼神中总是透露出丝丝怨气来。就连干活也摔摔打打, 带着怨气。
她会冷不丁问:“爷,当初你干嘛不让我去上学?”
冯老汉很自然地把那个用过千百遍的理由找出来:
“为什么不让你上学你不知道?咱家当初恁穷,能供得起你姊妹几个都上学?”
“那上个小学又不花钱。”她低声,“哪怕认几个字, 也好过当睁眼瞎。”
冯老汉一愣。旋即暴怒:
“王八羔子心野了!就你那个脑子,送学校去也白搭!”
后来他家大姑娘渐渐也不问这些问题了。
但事情还没完。
冯老汉发现,自己再像以前那样训她行不通了。
有时候他习惯性地对她干的活骂骂咧咧挑刺,她竟会把扁担往地上狠狠一摔, 然后怒视他。
冯老汉一愣。瞬间涌上一股权威被挑衅的暴怒。他暴怒着围着她叫骂, 引得街坊四邻都来看这个跟她亲爹叫板的不孝女,直到她的脑袋在众人的指指戳戳中重新低下去, 重新捡起地上的扁担,继续老黄牛一般,温温顺顺地干活。
这就算骂服了。
冯老汉不由得有些得意。
不过冯老汉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
有天他坐在屋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往烟斗子里填烟叶。冯秀芬在院子里拿着柴刀劈柴火。一切都很寻常。
冯老汉突然注意到, 他家的大姑娘,劈着劈着柴,动作慢慢地就停了下来。
然后她摩挲着柴刀的刀刃,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接着,她忽地转头,看向坐在屋门口的他,默不作声地,在他全身上下打量着。
冯老汉当时人都毛了。
他小时候跟着大人进山见过狼。那头狼就是这种眼神,不声不响,只远远盯着人,打量,琢磨。仿佛是在盘算着人的力量,只等人露出破绽,或落了单,就会扑上来把人撕得粉碎。
他家大姑娘那一个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狼盯住了。
冯老汉后背当场就出了一层细毛汗。
但这一眼转瞬即逝。冯秀芬已经重新回过头,继续一下一下地劈着柴,连动作都没怎么变。
一切都很平静。冯老汉甚至觉得刚刚是自己看错了。
但从那以后,他总是忍不住悄悄观察这个不声不响的大闺女。
然后他就发现,他家大闺女,虽然干活还是跟过去一样麻利,但确实越看越不对劲。
砍柴时,她会不自觉停下来观察砍柴刀的刀刃;切菜时,也总会切着切着去看菜刀的刀刃; 去地里打农药时,她看着农药瓶子上的骷髅头图案,也是若有所思……
冯老汉心里不停地咯噔噔,瞅着她那副样子眼皮直跳。
为了避免错觉带来的误会,他还找他婆娘验证了下。
据他婆娘说,确实不对劲。那段时间,大闺女看人都是直勾的,怪瘆人的。
冯老汉心里直扑腾。一听见磨刀声就心慌。
现在他大闺女不哭了,也不抱怨了,甚至连怒气都没有。但看着他时,平静中,总带着点仇恨。
冯老汉心有点虚。
他心里也有亏,知道是自己一次次拦着她上学,她心里有怨气。可是大家不都这么过来的?日子不好过,生下来老大就是得帮衬着家里干活带孩子。要不生下来做什么?吃闲饭吗?
要怨,就怨她自己生得那么早,还是个没用处的闺女吧。
为重新确立自己的权威,冯老汉挺着胸,大声清嗓子吐痰,虚张声势,对着拴在门口的狗咬牙切齿,指桑骂槐:
“这些个白眼狼羔子!还真觉着自己翅膀硬了本事大了!再敢呲牙就宰了你!”
没用。仇恨的光芒更盛了点。冯秀芬跟他沉默对峙的时候,眼神仿佛野兽一般,要扑上来将他撕碎。
往砍刀和农药上瞅的次数,也更频繁了点。
冯老汉有些怕。
那阵子,全家都对冯秀芬客气了许多。不用她劈柴,不用她做饭。连吃饭的时候,也紧着她先吃。
冯秀芬在场时,大家说话也要小心些,似乎说话大声了点,就会有炸弹炸开,一炸炸死全家人。
冯老汉悬着一颗心,随时防备着。
他也说不好自己在防备着什么。他家大姑娘除了眼神瘆人,其它一切正常,根本寻不出一点错处。说出去,人家也只会说他是多心。
但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这个闺女敢趁他不注意做出一丁点坏事,他就要把她扭送到全村人面前揭开她的全部罪行,然后送进公安局里去!
结果冯秀芬什么也没做。
不知怎地,那种野兽一般的凶狠、掂量、盘算、琢磨的眼神消失了。她好似自己想通了一般,又重新恢复了那种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的温顺模样。
冯老汉盯着她观察了好一段时间,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就知道。一个女娃。能有多大的胆量,还能翻出天去?
有那个胆量也没那个本事。
但到底时不时,还是会想敲打她一两下。
一天,对街突然传来一阵拖长嗓门的哭声。原来是铁柱的媳妇喝农药死了,娘家人现在全围在铁柱家门口讨个说法。
路上闹哄哄的。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据人群议论,是铁柱天天打老婆,他老婆受不了才喝药的。
女方爹娘在门口哭天喊地。娘家的兄弟中气十足在门口叫骂,要铁柱出来,对着他妹妹的棺材磕头,给她妹妹风光大葬,还要一头大肥猪,三担粮食才能罢休。
冯秀芬没去看热闹,只坐在自家门口择菜。她四周围了几个抱孩子的女人,边眺望着对面的热闹边笑呵呵地低声议论着。
冯老汉背着手踱步过去。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有必要趁机教育一下自家闺女。
于是他吐了口痰,道:
“天亲地亲不如爹娘最亲。出了事就知道了,有个娘家比什么都强。看看,要不是娘家的兄弟替她出头,死了也就白死了,谁能知道?”
有个女人这时嬉笑着接了句:“那她被男人揍的时候也没见娘家的兄弟替她出头了。”
冯老汉狠狠剜了那女人一眼。然后继续悠悠道:
“至少还有娘家人替她哭几声。要是没个娘家,死了连给她下葬的人都么有。”
说完,他就带着点紧张往他家大姑娘那里瞟。
冯秀芬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只一心一意干着活计,什么都听不到似的。
冯老汉按捺不住,继续:
“所以说,去哪里都不如娘家人最亲。小大你觉着呢?”
冯秀芬面色平静,没有回答。
末了,她才慢腾腾说了句:
“哪里都一样。还是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做不到了。死了就只能躺棺材里,叫人看笑话了。”
【06】婚事冯秀芬二十岁的时候,就有媒人开始上门提亲了。 村里的王媒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人,撮合的两口子数不胜数。
她喜笑连声进了冯老汉家的门,上来就说恭喜。恭喜什么?当然是恭喜你家大闺女要有个好对象了!
她喜气洋洋地介绍,是个当兵退伍的相中了老大,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条件好得很,一家十二口人四代同堂,就缺个勤快的女主人!都知道你家大姑娘手脚勤快,这不人家托我一定要来说合说合……
冯老汉板着脸,嘬着个烟斗不说话。
王媒婆又说了,说虽然咱这边不兴什么彩礼,但是人家说了,只要亲事成了,给亲家家里人一人扯一身新衣裳,再来两坛老酒,还有十丈布票和二十斤棉花……小伙子从部队转业过来,人脉多得很,到时候亲家吃穿都不用愁……
冯老汉气得直接站起。
“我家再穷,也穷不到卖闺女的地步!”
他正义凛然地说了这句,举着烟斗就把媒人撵出去了。
王媒婆讨了个没趣,撇着嘴就走出了门。跨出院门后,她回身暗暗呸了声,唾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姑娘都二十了你还不舍得放姑娘出门子,不就是想留她在家出苦力!”
结果一转眼,就见了冯秀芬拉着一板车粮食从东头回来,登时来了精神。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叭叭就把对方条件给介绍了一通。
最后她凑近,低声道:
“大姑娘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心里可得有个主意,你爹这是拿你当牛马用,全不为你打算呢!唉呀呀我都看不下去……我跟你说,到了新家,你就擎等着享福吧!”
冯秀芬来到家门口,把肩膀上的缰绳卸下,抹了把满头的汗,歇了口气。
她一直沉默的听着媒婆的话。最后她说:
“我听我爹的。”
于是媒婆努着嘴走了。
冯秀芬就这样,一直在她爹家待到了二十五岁。
期间,每年都有好几个上门提亲的人,无论什么条件,无一例外全被冯老汉拒之门外了。
问冯秀芬自己怎么想的?冯秀芬还是那句话:我听我爹的。
媒人一个个摇着头走了。
冯秀芬还是沉默地出着苦力。她不怎么说话,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任劳任怨,全无怨言,似乎要为这个家,奉献出整整一辈子。
她的妹妹一个个都结婚了,有的连孩子都生了。在她二十五岁这年,她的小弟终于也要结婚了。冯老汉很是高兴,把老房重新整修了一番,又找来村里的木匠上门,打了全套的家具,装修崭新的门楣。
村里的木匠是个新木匠,也是附近几个村子里唯一的木匠。
有新木匠就有老木匠,只是老木匠前几年已经死了。老木匠生前无儿无女,只带着一个学徒,是个孤儿,于是干脆把自己的木工活传给他,顺便也权当自己儿子养了。
现在的新木匠就是老木匠那个唯一的徒弟,靠一手木工活走街串巷维生。他跟着老木匠姓程,无父无母,从小吃百家饭长大,也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因为他木工活做得好,并且附近只有这一个木匠,所以大家都叫他程木匠。
那时候木匠都是上门干活的,吃在东家,住在东家,木材也垒在东家的院子里就地干活。
冯老汉抠搜了一辈子,现在他唯一的儿子终于要结婚了,那些一分一角抠搜下的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买了最好的木材,兴奋地描绘着自己的愿景,要做出全套的五斗柜、大衣柜、桌子、椅子,还要给自家大门换上崭新高大的实木大门,上面要有黄铜的门环和铆钉,再在院门最顶上挂上朱红描金的匾额……
程木匠拿着小本本记下他的需求,然后就开始画图纸,就地打样了。
木材一块块被削成薄片,再组合出各种形状。院子里木屑翻飞。冯家人进进出出给木匠师傅打着下手,不时还有邻居进来参观,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
老式的家具不但要有橱斗,还要在表面雕刻出各种吉祥花纹,有的还要雕刻出字样。
程木匠在木板上写好字,就可以按照字样一凿子一凿子地雕刻了。
冯秀芬当时顺手提着水壶给他的水碗添了壶水,本来想转身就走,结果正好看见木匠弓着身,拿着支毛笔,在木板上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地写着字,字迹浓黑端正。
她当时就走不动道了。
冯秀芬一边眼睛粘在木板上看上面的字,一边转悠摸索着,终于摸索到了一筐子花生,于是搬着凳子坐下,一边偷偷看人写字,一边假装忙着剥花生。
程木匠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目光偏移了点,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笔一划继续描摹。只往后稍微侧了侧身子。
于是冯秀芬看字看得更清楚了些。
有小孩蹦蹦跳跳过来,好奇看着木板上的字,歪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家——和——什么——事——什么……”
程木匠平时也不大爱说话。见小孩念错了,这才指着字给小孩纠正:“家、和、万、事、兴。这两个字念‘万’和‘兴’。”
小孩含着手指头问:“‘wan’是什么意思,‘xing’是什么意思?” 程木匠说:“万就是一万两万的万,兴就是生意兴隆的兴。”
小孩笑了:“我学过‘万’,这长得不像万!”
程木匠说:“这是繁体字。你说的那是简体字。”
说着拿了个小木棒,在土地上开始写这两种写法。
他一边写,一边余光瞄到,坐在旁边剥花生的女人,倾身往前,似乎要迫切看清他写的字。
于是他把字写得更大了一点,写字的速度放得更缓了一点。
冯秀芬在旁边看着笔画在眼前清楚延展。她一边伸长脖子看,一边急忙拾起一旁的小石子,一笔一划地,跟着眼前的字样描摹着。
程木匠一边写一边给小孩细细讲解该怎么下笔,是什么样的笔顺。一连写了好几个“万”和“兴”的简体与繁体之后,他又开始教小孩写“家”“和”“事”……
小孩大声说:“我知道!我知道‘家’怎么写!”
说着拿过另一根小木棒开始写,证明自己也会写。
程木匠却依旧在地上一笔一划,慢慢写着这几个字,写得清楚极了。一边嘴里讲解着:“这是‘家’,这是‘和’……”
……
从此以后,冯秀芬去给木匠添水的频率明显变多了点。
倒完水后,她便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或是剥花生,或是剥玉米,或是挑豆子……一边眼神不住地往一侧瞟,去看毛笔尖底下蜿蜒出的墨黑的字。
程木匠还是低头干着活,不说什么话,也不看她。冯秀芬也不怎么爱说话。这么多天里,两人之间说过的话没超过十句。
只是程木匠最近刻字的频率明显变高了些。他刻字时,从直接在木板上打样,变成先在纸上写好了,再去木板上打样,在纸上一写还要写好几遍,边写还要边轻轻念出声。
如果有小孩子在场,他便一定要热心拉着小孩子,教孩子们认字,一认要认好几遍,哪怕小孩争辩说自己会写,也要锲而不舍地教下去。
写满字的纸就随意扔在地上。冯秀芬收拾东西的时候,暗暗将这些纸收起来,然后在没人的时候,一遍一遍地练习着写上面的字。
两人就这么毫无交流,又默契十足地相处了好几天。
一天早晨,吃完早饭,收拾桌子的时候,冯秀芬不小心打碎一个碗,冯老汉跳脚嗷嗷骂了她半天的时间,最后一句说的是“不想过就从我家滚出去!你就看看谁能留你!”
叫骂声终于平息了。冯秀芬绷着脸走出院门,带着一肚子闷气,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就看见程木匠正蹲在门口,刻门楣两旁的对联。
程木匠见她出来,急忙抓过旁边围观的小孩子,然后孜孜不倦地教小孩:“这个字念‘春’,这个字念‘风’,这两个字是这么写的……”
小孩子现在见到他教写字就烦,飞也似地四散逃开了。
程木匠却还在原地,低头在地上一遍遍地写,边写边轻声念叨:“春字,先写一横,再写一横,再写……”
冯秀芬坐在门槛上,看他低头在地上写字。他皮肤微黑,长得不高也不矮,不好也不坏。眉目平和,不善言辞,看起来很老实。
他无父无母,没有十几口等着伺候的家人,没有需要孝敬的爹娘、和干不完的各种农活,只有他自己。
他会写字。
冯秀芬盯了他半天,突然开口。
“你多大了?”她问。
木匠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愣神和慌张,似乎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话。
“你多大了?”冯秀芬又问了一遍。
微黑的脸庞泛起了一层薄红。木匠报上自己的生肖。
冯秀芬点了点头。
“我比你大两岁。”她说。
木匠木讷地应和着,两只手无措地在裤子两侧蹭着。
“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冯秀芬又问。
木匠对这个问题张口结舌了半天,最终摩挲着后脑勺,低头羞赧一笑:
“我这样的,什么都没有,过一天是一天,还想什么找对象的事……”
又一边偷眼看她,一边低声:“再说了,都是别人挑我,哪有我挑别人……”
冯秀芬又点了点头。然后说:
“要不咱俩结婚。你看行不?”
木匠险些把盛墨汁的小碟打翻。他手足无措,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脸明显变红了。
冯秀芬扶正墨碟,说:
“行你就点个头,然后赶紧找媒人上门提亲。提亲时,你记得这样说……”
王媒婆又喜笑颜开地上了门。这次她在冯老汉耳边嘀嘀咕咕念叨了半天,最后说:
“女婿有这个手艺,家里头这么些家具,还用得着花一分钱?给女婿知会一声,不就自然什么都有了?以后什么柜子橱子全不用买了,还是自家人做的,那可比什么彩礼都强!”
冯老汉“哼”一声:“几个柜子橱子有什么稀罕头。家里什么人都没有,这种不就擎等着当上门女婿,能有什么出息……”
王媒婆一甩手绢道:
“嗨呀,不是上门女婿!人家说了,到时候分开单过,吃不到娘家住不到娘家,也花不到娘家的钱,还能往娘家带东西!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
冯老汉嘬着烟斗,依旧沉吟不语。
媒婆又凑近低声:
“家里没什么人正好!没有别的牵绊,大姑娘结婚之后,还能带着女婿帮衬着娘家干活,小两口都能干着嘞!”
冯老汉在桌面上磕磕烟斗,长舒一口气,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来。
农历十一月初八,冯家的小儿子成婚;当年的腊月二十八,一个飘雪的早晨,冯家的大女儿,与村里的程木匠,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村西头骑到了村东头,从此佳偶天成,喜结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