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番外*何以为家(四) 秀芬(四)……
【07】搬家这世上遍地都是纸老虎。 这是冯秀芬成年后的第一个感悟。
这个感悟还是来源于她爹冯老汉。
别看冯老汉专制又古板, 他可是村里,乃至整个镇子上,为数不多的能识文断字的人。
他也没上过学, 可是却靠自学, 硬是学会了不少字。认字了之后, 他又买了医书去看, 竟也学得了几分医术。从那以后, 街坊四邻但凡有个头疼脑热, 又嫌去卫生院看病花钱,便来他这里讨一个免费的药方, 然后照方抓药回家煎了喝下去。据说也是挺有效果的。
于是, 凭这点医术,冯老汉在当时那个贫困落后的小山村,已经算是数得上名号的有本事的人了。
他的这项名号越传越广,越传越远。逐渐传到了政府的耳朵里。
当时, 农村条件普遍落后,基层状况尤其是医疗状况很不乐观,急需医疗人才。而那时正经医学院毕业的医生又很稀少。为此,基层政府派人四处下乡发掘懂医术的人, 连赤脚医生都不放过。
政府希望能把这些懂医术的人集合起来, 然后组建出一支基层医疗网络。虽然这样组建的医疗队伍质量肯定是良莠不齐,但至少能填补一些基础医疗需求的空缺。这些人到底还是比普通人懂一些医疗方面的东西, 只要培训一下,再均匀分配到各地,给群众看一些小病症还是可以的,不至于出现那种因为一场小小的发烧或感冒治疗不及时就死人的事情。日常还能宣传普及卫生知识,降低各种流行性疾病的传播率。这在当时是意义重大的。
因此, 当知道这个小小的山村有一个懂医术的冯老汉时,镇政府的人就上门拜访了。
冯秀芬那时只有十一二岁,正在院子里扫地,就听见镇政府的工作人员邀请他去镇卫生院的中医门诊坐镇,给培训,有工资。据说过几年之后,只要通过医师执业资格考试,还会有正式的编制。
冯秀芬当时年纪不大,却也听得心砰砰跳。太好了,她爹以后就能坐在办公室领工资了,终于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烈日下当农民了。多么好的机会啊,别人求都求不来,有了固定的收入,家里也会宽裕一些,不用像现在这样吃糠咽菜的了……
但冯老汉却很坚决地拒绝了。
镇政府的人叹息着出了门。听说后来又去隔壁村找了一个懂点医术的去卫生院上班了。那人医术没冯老汉好,找他看病的也没找冯老汉的多。几十年后,听说那人早就从镇卫生院调到了市中医院,成了资历深厚的老中医,在城里安家落户,一直工作到退休,然后拿着退休工资安享晚年了。
望着镇政府人员离去的背影,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冯秀芬万分不解。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却要拒绝呢?
她想来想去想不通。问冯老汉,冯老汉只抽着烟冷哼了声:“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好的事呢。”
冯秀芬还是觉得很可惜,但当时,她只懵懂地想,也许爹这样做自有爹的大道理吧。
等她长到了十八九岁,又有人来上门拜访了。这次是市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是希望冯老汉能加入,组建医疗队下乡摸排乡镇慢性病人口,结束后也是会提供正式的工作机会。
冯老汉还是拒绝了。
十八九岁的冯秀芬当时正深陷于仇恨与悲愤之中,在一声声喝骂和无止尽的劳作中,内心反刍着从出生到现在受过的苦难和不公平对待,觉得她爹就像压在她头顶的一座移不开的山,每天对她爹的恨意都更深一分,每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报复她爹——到底是用刀砍了他,还是趁他睡觉闷死他,还是下耗子药药死他……当然,亲手弄死她这个爹之后,她知道自己也不会好过的。那也没关系,只要出了这口气,只要出了这口恶气,同归于尽也没什么大不了……
市人民医院的工作人员上门时,她正在屋子里恶狠狠擦桌子。也因此,她得以近距离观察所有人的表情。
她突然看到了小时候许多不曾注意的细节。当工作人员诚恳地劝说,并许以美好的图景时,她在她那说一不二、威严不可侵犯的爹的脸上,看到的并不是怀疑,并不是不耐,更不是反对,而是——恐慌?
在那张干枯的脸上,冯老汉的小眼睛惊恐地转动着,手里握着他那根磨得锃亮的烟杆,手指不安地活动着,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
那表情,熟悉又陌生。
冯秀芬忽然想到她曾无数次看到这副表情。当她以前带着弟弟妹妹,第一次送去小学上学时,这些孩子站在校门口,都会出现这种惊恐的表情,然后抓住她的裤腿牢牢不松手。
那是孩子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乍然要踏入一个陌生环境时,出自本能的恐惧和抗拒。
而现在,这种惊恐,出现在了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的脸上。
冯秀芬动作慢了下来。她像是观察到什么从未见过的奇景,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牢牢将视线锁定在冯老汉脸上。
是的。越看越像。就是惊恐和害怕啊……
冯老汉最终还是拒绝了市人民医院的邀请。一切日子还是像过去那样进行下去,每天干着农活,靠天吃饭,毫无波澜。
而冯秀芬的心里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只要闲下来,她就开始脑海里回放着冯老汉脸上那惊恐的表情,默默琢磨,琢磨着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那份惊恐,像是在破译一个有趣的谜题和密码。
而随着时日推移,随着冯老汉一声声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支使和叫骂、一次次在权威被冒犯后的暴怒……冯秀芬终于逐渐拼凑出了谜题的答案。
——在这里,冯老汉有五个儿女,一个老婆。家里的人都听他的,四面八方的乡亲都来他这里讨药方。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是村里颇有威望的名人。去了镇里市里,那些个知识分子,还能拿他当个人物?
冯秀芬看懂这一点的时候,只觉得心头所有的闷气都散开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顽固、蛮横、不通情理、骂起人来地动山摇的皮囊底下,竟藏着这么窝囊的一个、连孩童都不如的窝囊废呢!
孩童哭几声最后还是去上学了。而眼前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敢从家里这半亩地迈出去哪怕一小步呢!
看透了这层懦弱,便让人只想冷笑。
这是一座山吗?不,这分明是个长不高的矮子,是个纸老虎呢!
冯秀芬再也没动过杀念。这样无能怯懦的一个人,难道值得她赔上一生吗?
冯秀芬嘲讽地笑着。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被这样无能怯懦的人摆布了十几二十年。哪怕她现在就能脱离这种摆布,那自己也依然是个文盲,除了出憨力,没有任何别的本事……
这样的人,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冯秀芬听着媒婆在耳边嘀嘀咕咕地说,夸耀着那有着十几口人的相亲对象的家庭是如何繁荣和睦。她隐约看见了,人生以结婚微界限划出了一到分水岭,这边是在自己亲爹家当牛马;那边,是在那个十几口人的繁荣家庭当牛马……
冯秀芬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还当她傻呢。熬一熬她爹十几二十年也就熬死了;熬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丈夫,还有背后的十几口子人。那真是熬一辈子都熬不完。
她已经糊涂了二十几年,她不能继续再糊涂下去了。
冯秀芬一边咬牙隐忍蛰伏,一边偷偷攒钱。
她是这样想的。现在有不少人都外出打工了,如果她也能去,想必就能摆脱她爹了。可是她手里没有一分钱,连路费都凑不齐,只能问她爹要。但她爹一定不会放她走,因为全家的活计一大半都落在了她肩膀上,还指望她当牛做马呢。
所以她得偷偷攒钱。
攒钱不太顺利。冯老汉死抠得紧,在外头充面子装好人,对自家人一分一毫算计得死紧,根本攒不下多少钱。
一年一年过去。冯秀芬心里越来越焦虑。同时注意到,随着自己年龄日渐增大,村里的闲言碎语也多了起来。她竟然不知不觉,成了碎嘴子嘴里的“老姑娘”。
这就是农村。离了男人这个纸老虎就不行。条条路都走不通。到了时间,条条路都捆着绑着,让人从一个火坑,往另一个火坑里跳。
不过她可不在乎。是她爹不同意她的亲事的。关她什么事。
大家也确实都在背后议论冯老汉,一边替她叫屈。
冯秀芬心里幸灾乐祸。同时也在为该怎么摆脱这些四面八方围过来的火坑而发愁……
……
自行车停下的时候,冯秀芬的回忆也跟着停下来了。
她从后座上跳下来。
男人把戴着大红花的自行车支在一边,上前打开院门。
冯秀芬走进院子里。
男人又紧走几步,打开了屋门。
冯秀芬走进屋子里。
小小的土窑洞只有两间,看着有些年头了。打扫得还算干净,只是除了必要的家具,空空荡荡,没什么别的东西。唯有桌子上贴着喜字,昭示着这是一间婚房。
“时间着急,没来得及好好拾掇。”男人搬过一个长凳,擦了又擦,然后腼腆地摆在她身后,示意她坐下。
冯秀芬穿着军大衣,围着红头巾,坐在凳子上,打量着四周。然后视线落在对面男人脸上。
从认识到结婚连三个月都不到,两人还不太熟。此时相顾无言,程木匠只是摸着后脑勺,挺难为情地憨笑。
她又打量起窑洞四周来。
老木匠把自己生前的一座破窑洞传给了程木匠。不过不是这间,而是在靠近镇中心的一个村落。之所以在这里结婚,是因为冯老汉要求小两口必须要在本村住着,所以赁下了这间窑洞。至于镇旁边的那几间窑洞,卖了便是。他说必须住得离娘家近,有什么事方便娘家照看着点。
照看?冯秀芬嘴角讥讽的笑又快浮现出来了。她忍住,继续打量眼前的窑洞。
什么都没有。连多余的人也没有。
真好。真轻巧。
冯秀芬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轻巧过。她有一肚子的计划要完成。就缺一个轻巧的地盘叫她施展了。
对面的程木匠还在摸着后脑勺憨笑:
“什么都没有……有点委屈你了……你缺什么,尽管说,日后慢慢置办……”
冯秀芬也笑了起来。
“以后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哎。”
~~~~~~~~~~~~~~~~婚后第一年,如冯老汉所想,小夫妻俩一边过自己的日子,一边在农忙时节倾尽全力去娘家帮忙; 婚后第二年,冯秀芬没再回娘家帮忙,因为她怀孕了;婚后第二年的八九月份,冯秀芬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程之遥;为了照看孩子,依旧没时间回娘家帮忙; 婚后第三年,两人搬回了镇旁边的那间窑洞,离冯老汉所在的地方隔着五个村,理由是方便小孩去镇上上学。冯老汉阻止无果,听说气得撅过去好几回;不过还是活过来了,于是日子便也像小河淌水般,继续过下去了。
第212章 番外*何以为家(五) 秀芬(五)……
【08】冬夜藤编的摇篮摇呀摇。里面铺着柔软的小褥子, 褥子上躺着小小的婴儿,盖着毯子,睁着大眼睛, 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冯秀芬坐在旁边用藤条编着箩筐。不时拿起拨浪鼓转一转。婴儿便咯咯咯地蹬腿笑。
冯秀芬笑着放下拨浪鼓, 凑近亲了亲婴儿柔嫩的小脸, 然后低声问:“以后想去哪里呀?”
婴儿朝她张开双臂, 呜哇呜哇地手舞足蹈。
冯秀芬亲了亲她的小手, 说:“去华海大学, 以后去华海大学,学知识学文化, 好不好?”
婴儿攥着小拳头, 开心地蹬腿。
冯秀芬也开心地笑了,又亲了亲婴儿的小脸。
她现在感觉畅快极了。
人活一世,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离晦气的人远点,头脑都清爽起来了。这才发现, 原来遍地都是机会。
结婚后,小两口都是勤快人。虽然白手起家日子清苦,倒也其乐融融。特别是搬到镇上后,远离了冯老汉, 冯秀芬再没有那些做不完的农活等着去做了。因此, 虽说多了个孩子要养,却是比在她爹家还要轻松多了。两人拧成一股劲, 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在结婚最开始几年,收入来源,除了种地,最主要还是靠程木匠在各村接活。可这样实在不稳定。冯秀芬就想,如果能办个家具厂就好了。可是本钱从哪里来呢?再看程木匠支支吾吾一脸老实相, 说办什么家具厂,现在不是挺好的?冯秀芬心里有些叹气。这实在不像个能做生意的料。
于是她便让他打一些小家具,譬如椅子凳子小柜子,顺手再编点箩筐呀笤帚啊什么的,农闲时一并用小三轮载着,去镇上的集市卖,没想到销量还不错。就这样渐渐攒下了一笔小钱。
恰逢当地要发展特色产业,建立地标苹果品牌,鼓励个体承包户大规模种植。冯秀芬抓住风口,承包了土地顺利获得了助农贷款。这笔贷款拿出了一部分,在镇上赁了个门头开了小家具店,让程木匠打了家具放在那里卖;剩下的钱承包了几十亩地,开始种苹果。
冯秀芬一点也闲不住。她现在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激情。刚生完孩子没两个月,她就继续开始忙活承包地的事了。
种苹果不能光靠蛮力,还需要学技术学方法。冯秀芬虽然不识字,但也在很勤勉地学。看不懂书,便让程木匠念给她听;买不起电视机,便先买个小收音机听新闻。她深知因为不识字而什么都不懂的苦,因此总不忘积极获取信息。
但一旦涉及到利益的事情,便总有争端。譬如冯秀芬承包的早,占了一块挺好的地,现在好多家都想要,嘻嘻哈哈的,就说要不用我家的地跟你换行不行?程木匠都快被说动了,眼看就要稀里糊涂用好地换块弱地,没想到一贯少言寡语的冯秀芬,死死守护着自己的利益,寸步不让。遇到那种泼皮无赖,她也一点不怵,站出来就吵架,自带一股狠劲,像一头凶猛的母狮守护着自己的领地。
没能占成便宜。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总有人觉得不爽。于是渐渐地,有人就开始在程木匠耳边吹风了。
他们拉着程木匠去吃饭喝酒抽烟打牌,称兄道弟,好不热闹。
程木匠从小就是在各村四处辗转讨生活的孤儿。在以宗姓为链接的乡村,他就像长久游离于集体的一个孤立原子,虽然生活在这里,却像个没什么话事权的透明人。现在骤然被这么热情对待,登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仿佛一下子融入集体,有资格上桌吃饭了。
席间笑谈,就有人拍着他肩膀说,大兄弟,现在都知道你媳妇可是个厉害人物了,往那一站,十里八乡的都害怕她。
又有人说,不过啊,大老爷们也不能什么都听媳妇的。男人嘛,事事都听媳妇的,那不就是窝囊废嘛!
还有人说,嫂子刚生的是个女娃?那得趁年轻赶紧再生一个男娃啊,现在整日东跑西颠那么累干嘛,大哥你赶紧让嫂子再生一个。
还有人给他出主意,别事事都听你媳妇的。你得学会给她立立威,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程木匠本来对自己的小日子很满足,对这些话也不甚在意。耐不住这些话天天在耳朵里飘,往脑子里钻。
渐渐地,他的心里,也不由开始起了变化。
……
冯秀芬每天都忙忙碌碌,干劲十足。不再用自己的血汗填无底的黑洞,她觉得每一份努力都能看见回报,因此更加振奋地建设着自己的小家。
她本来对婚姻不抱什么期望。男人对她来说是在农村生活的通行证,除此之外不但毫无用途,甚至还会有吸干自己血的风险。因此,她只希望另一半别奸懒馋滑拖自己后腿就行,所以挑了这么个无根无基的程木匠。
但随着日渐相处,她发现程木匠也是一个踏实肯干的人,什么事都跟自己商量着来。因此,她也渐渐对这个人有了几分真挚的感情。
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憧憬,认为两人只要一条心,就不愁没有好日子。
冯秀芬是如此倾情投入进生活的建设。以至于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渐渐察觉出程木匠的变化。
刚开始只是很细微的痕迹。譬如,晚上回到家时,程木匠变得比过去更沉默了些,问他什么,他也只是简单地嗯啊敷衍着,不像过去那样积极回应了。
冯秀芬只当他是做活计累着了,倒也没多想。
但渐渐地,更多的迹象浮现出来。
喊他帮忙干活,他总是一副听不见的样子,即使听见了也慢吞吞的动作很敷衍不耐;还会刻意提高音量,以命令的语气支使她端茶,倒水什么的;在家里也没个笑影。
不仅如此。冯秀芬发现他晚上回家也越来越晚,身上开始频繁出现烟酒的气息。
问他干嘛去了?他一声不吭,冷着脸自顾自睡觉去了。
冯秀芬心里逐渐憋着一股子气。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起这样的变化。但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有一次,她需要拉着板车去十里地外拉树苗,路途很远,还要过几个坡,必须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才行。
她让程木匠陪自己去。程木匠冷着脸说店里忙着呢,没时间。
冯秀芬便把孩子托付给邻居照看一会儿,然后叫了自己二妹妹去帮忙。
树苗装了满满一板车。一路上,冯秀芬跟妹妹轮换着拉板车,累得满头大汗,十分辛苦。
结果刚过了一个坡,就看见程木匠跟村里的狗剩,并排骑着自行车,从前方往这边骑过来。
二妹妹就笑着说,呦,姐夫这是特意来接你了。
冯秀芬心里也略感欣慰,以为他是忙完了赶紧过来帮忙了。
等到人到了近前,程木匠就下了车,表情略显尴尬。
冯秀芬就问他,你干嘛来了?
程木匠挠挠头,尴尬地说,狗剩媳妇也去拉树苗了,他来跟着狗剩一起去帮忙迎一迎。
然后他就骑上自行车,跟狗剩继续往前走了。
……
……
……
冯秀芬踢开院门,卸下车,然后搬了个凳子就坐在堂屋正中央,抱着手臂板着脸,带着一身汗和一肚子气等着。
程木匠过了会儿也回来了。进了门,也是死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打水洗脸。
“你不是说你没时间去帮我拉车?怎么给狗剩拉车就有时间了?”冯秀芬压抑着怒气问。
程木匠擦着脸,还是不说话。
“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冯秀芬怒意越来越高,“你放着自己家的活不做,跑去别人家帮忙?狗剩那么个大高个,你看看人家媳妇需要你去帮忙吗?”
程木匠紧抿着嘴,怄气似地冷着脸。
冯秀芬放软了态度,说:“咱俩说说话吧,有什么话敞开了说……”
程木匠哼了声,半晌撂下句:“大老爷们的事儿不用你管!”
然后就去里屋瘫成大字型睡觉去了。
冯秀芬气得浑身发抖。
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冯老汉”,在这人身上长了出来。
这让她既恶心,又心寒。
两人从此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冯秀芬身上还残留着那一辈的女人的传统气息。她在生气之余,也逐渐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可能是自己真的太忙了忽视了对方?导致对方对自己这么冷脸以待?
结婚最开始一两年的和谐生活给了她一些错觉,认为只要自己多关注一下家庭,就能回到原来那种和谐的氛围中。
于是冯秀芬也在努力地缓和着气氛。对于对方各种恶劣的态度,她也压抑着怒气,尽量不去计较。
但是程木匠变本加厉。
他越来越频繁地跟村里人喝酒,打牌,有时到夜里一两点才回来。回家之后,像个大爷一样,挎着个死人脸,没个好脸色。
他还会在她跟别人争执,维护自己利益的时候,站出来,怒目横眉地呵斥她“你少说几句!”
“冯老汉”在他身上,似乎一下子膨胀了好几倍。
大年三十。
冯秀芬做在饭桌旁等着。外面鞭炮齐鸣,合家欢乐。面前饭桌上是一桌子的年夜饭,已经彻底凉掉了。她的脸色,比饭菜的温度更寒。
钟表指针指向凌晨一点的时候,程木匠带着一身酒气,终于回了家。
他摇摇晃晃踏进屋子里。
“你去哪了。”冯秀芬寒着脸问,“今天大年三十。”
“你管我呢。”程木匠打着酒嗝说,“我才是这个家当家的,你得听我的,以后少跟我指手画脚!”
然后就去里屋睡觉去了。
冯秀芬胸口起伏越来越大。
她直接猛地起身把一桌子饭菜掀翻,然后就去另一个屋子里抱起自己熟睡的女儿,用厚厚的军大衣包裹严实,带着盛怒出了门。
碗盘碎裂一地的声音惊醒了程木匠。出门的时候他还在门里嗷嗷叫:“做这副样给谁看!还觉得我会怕你呢!有本事就别回来!”
回应他的只有茫茫黑夜里,远处传来的零星鞭炮声。
【09】之遥冯秀芬把自己女儿绑在背上,一边流泪,一边骑着自行车在黑夜里一路狂奔。 她先是下意识地想回娘家。但骑上那条路时,她忽地顿住。
然后立刻向相反的方向骑去。
她不顾一切地骑啊骑。她彻底受够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离开这个地方,立刻离开这个令人恶心的,吃人的地方!越远越好!
她一路骑进了城里,来到了火车站。
老式火车站的售票处只有一个窗口还有灯火。现在是过年,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很少有人来买票的,只留下一个人值班。
冯秀芬抱着孩子来到那个窗口。
“同志,我要买票!”她趴在窗口说。
窗口值班的工作人员正盖着大衣躺在椅子上打瞌睡,呼噜震天响。
“同志!我要买票!”冯秀芬又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仓惶回荡着。
工作人员终于醒过来了。他呓语着,不耐烦地咂着嘴,睡眼惺忪打开电脑。
“这个时间点还买票……你是去哪个地方?”他抱怨着问问。
冯秀芬愣住了。
“问你去哪的票!”工作人员又不耐烦地问了一遍。
是啊,去哪里……
冯秀芬惶然愣在那里。
然后,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的身影。
“华海大学!我要去华海大学读书!”幕布上,女孩熠熠生辉的目光,如在眼前。
冯秀芬心脏立刻跳动起来。
“去华海!同志,请给我一张去华海的票!”冯秀芬急切地对着窗口说。
工作人员打了个哈欠。
“没有一张去华海的票。”他干巴巴道。
冯秀芬一愣。然后更着急了。
“怎么会呢?”她着急地说,“坐火车不是哪都能去吗?我们村、我们村就有去华海打工的,怎么会没有……你再帮我查查……”
“我说没有一张——”工作人员拖长嗓音,不耐烦道,“没有直达华海的一张票你懂不?去那里得换乘三四趟车,得要好几张票……”
“好几张票……”冯秀芬仓惶重复着。
她从来没出过远门,也没坐过火车,不知道为什么要好几张票,也不知道什么叫换乘。
“那、那能到华海不?”她惶惑地问。
“你买好票自然能到……”工作人员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
“行,那我就买去华海的票!”她说着,掏出自己身份证递上去,“我现在就想走,越快越好!”
“没有现在就走的。最近的一趟车在早晨的六点半昂。”
工作人员边说边啪嗒嗒在键盘上敲打,然后让她交钱,要近两百块,这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字。冯秀芬把自己私房钱拿出来,数好,交上去。然后就看见好几张红色的票子跟身份证一起从窗口推了出来。
“候车室在右手边。到哪趟车就出示哪张车票。”工作人员懒洋洋叮嘱着,然后打算回去睡觉了。
冯秀芬拿起这几张红色的车票。她很想辨认出上面的字,可是好多字她都不认识。她只能敲窗口再问:“同志,我想去华海,应该先出示哪张车票?”
“上边不是有字你自己不会看?”
“我不认字……”
“不认字还去那么远,到车站你自己问!”工作人员说着,不耐烦地关上了窗口。
冯秀芬便握着着一手的车票,孤零零地站在大厅里。
她觉得很惶惑,很无助,像在梦里一样。
她梦游般地往右边走去,找到了传说中的候车室,然后抱着孩子坐到长椅上,发着呆。
又拿起车票看。
手里车票一共五张。每一张她使劲看,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最简单的常用字。
不过她认得“华海”两个字的样子。她曾经无数次描摹过这两个字的样子。
她终于从好几张车票中找到了那一张。
华、海……
她默念着,忽然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
华海……华海是最好的学校,她早就听周围人说过了……华海大学,那里面的人,都是有大文化的人,会有大出息的……
原来去那么有文化的地方,要那么复杂,那么远的路程……
冯秀芬泪眼模糊地,试图看懂,别的车票上的地名,但根本认不出。
——不认字还去那么远……
售票员的话回荡在耳畔。
是啊。连字都不认识,连地名都辨别不清。这一路,到底要怎么去,怎么走……
冯秀芬手里紧紧握着这几张这票,无声而剧烈地哭泣着。这几张车票能带她去她心目中的圣殿,但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绝望。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断腿的人、一只被剪去翅膀的鸟儿,哪怕路就明明白白敞在面前,也走不远、飞不远。
——因为她是个文盲。
——因为她是个只需要出苦力的文盲。
——因为她是个从小就被当作苦力养大的文盲。
一个苦力根本不需要认字,更不需要坐火车。所以她坐在这里,她有了车票,她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她爹成功了。无论走到哪里,她永远都逃不出她爹赋予她的命运;无论走到哪里,爹给她整个人带来的烙印都会如影随形。哪怕她这次顺利走到了华海,她依旧是个文盲,依旧不认识字,依旧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不属于她的世界,仓皇地打转转……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爹随时随地都会在她面前出现,像个摆脱不掉的恶鬼。她永远只能求助于别人,然后别人会在某一个时间,用她爹的脸和语气命令她:你得听我的!
冯秀芬攥着车票,泪如雨下。
她曾经并不信命。但在这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了宿命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宿命就是这样,挣不破,扯不脱。无论你怎么挣扎,它都会把你拉回预定的轨道上来。
这就是我的命。她哭着想。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就在这时,怀里鼓鼓囊囊的军大衣,忽然动了几下。
冯秀芬回过神。她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军大衣,像是第一次发现它一样。
军大衣动呀动,然后,一支小手就伸了出来,伸了个懒腰似地,触到冰冷的空气,又赶紧缩了回去。
冯秀芬听见噫噫呜呜的哼唧声。
她赶紧擦干眼泪,然后掀开军大衣的一角。
里面小心包裹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孩,刚刚睡醒,脸蛋红红,睡眼惺忪。
一见到她,就笑了起来。
“妈……妈……”
女孩期期艾艾,含糊不清地喊她,朝她伸出手臂。
冯秀芬赶紧回应着,抱住她,站起来。
“噢噢没事没事……天还没亮,再睡会吧再睡会……”她轻拍着襁褓,来回走,轻声哄着。车站的钟表显示,现在才四点多呢。
可是女孩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想睡了。她啊啊喔喔着想要下来。
冯秀芬赶紧给她穿好衣服。还好出来时把她的小棉袄也顺手裹进来了,要不这么冷的天,肯定要冻到了。
女孩穿好小棉袄和小鞋子,站在地上,像个小胖球。她先是揉了揉眼,然后好奇地往四周看。
当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而新奇的环境中时,她立刻瞪大眼睛,然后张开手臂,跑来跑去,四处探索着。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候车室。她在长椅间冒险,研究着候车室的机器,时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
像只小老虎一样,精神,健壮。
冯秀芬跟在她身后,欢欣又忧伤地看着她的身影。
真好。这是我的女儿。又健康,又聪明。
她骄傲又幸福地想。
世间的风霜刀剑,还没来得及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而且跟自己一样啊,都是女孩。
就像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一个崭新的,从未受过伤害的自己……
崭新的,从未受过伤害的……
冯秀芬骤然愣住。
——一个人的命运,真的是摆脱不了的吗?
——如果自己从小,是被好好呵护,好好长大,也能识字,也能读书,还会是现在这种命运吗?
——如果自己不是在日复一日的艰辛劳作中,被压榨、被折磨,成了一个除了农活什么都不会的苦力,还会是现在这种命运吗?
——如果自己没有被堵死所有的路,而是能自由地发展,不用祈求别人,依靠别人,还会是现在这种命运吗?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如果是另一个自己呢?
晨光从窗边浮现,照亮了漆黑的夜,还有迷茫的心。
泪水再次大颗滚落。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懂了。她懂了。
——一个人的命运,真的是摆脱不了的吗?
——或许是吧。
——那么,我愿意付出一切,让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不再重复我曾经的命运。
【我的宝贝,妈妈会永远爱你。
你是我的女儿,我的血脉;也是我的挚友,我的伙伴; 我会为你挡住我曾受过的一切伤害;我无条件地爱着你。 因为你是另一个我。
你是另一个我。】
~~~~~~~~~~~~~~~~~~~晨光熹微。阳光照在车站的月台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蹲在地上,拿着一支粉笔,描画着什么。 大大的身影指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之——遥——”
小小的身影跟着牙牙学语:“之——遥——”
女人放下粉笔,在旁边轻柔而有耐心地跟她解释着:
“之,是去的意思;遥,是遥远的意思。”
“之遥,就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以后,一定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第213章 番外*何以为家(六) 在路上(一)……
那趟去往远方的列车到底没有把母女两人带走。在发车前一刻, 程木匠出现在站台上,拉拉扯扯着把人拦了下来。最后火车开了,冯秀芬错过了这班车。她想也好, 还有好些事没处理完呢, 便抱着孩子绷着唇回到家。
然后态度坚决地提出了离婚。
程木匠大为惊愕。他是万万不想离的。他本来也就是受人鼓动开始要些所谓“男人的面子”搁那死作, 要学着别的男的在家逞逞威风当当土皇帝。现在家都没了还当什么皇帝?他如同醉了一整年突然酒醒, 整个人心头开始泛起悔意。
离婚这件事惊动了娘家, 因为程木匠出去找人时, 一直找到了冯秀芬娘家去。他本以为除了去娘家还能去哪里呢?没想到冯秀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了火车站。
程木匠是真被吓到了。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她会如此坚决, 如此不留余地。他终于清醒过来,褪掉那层即将长出的大男子主义的皮,也不再瞎作了,戒了跟那些人打牌, 跟她保证会专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冯秀芬不为所动。
娘家人终于也浩浩荡荡赶来了,坐了一屋子一院子。周围趴满了村里看热闹的人,墙头一个挨一个全是脑袋。
本以为冯老汉会叉腰看戏,没想到冯老汉此时竟拿出娘家人的架子, 给女婿开批斗大会, 做出一副要给女儿撑腰的正义模样。
只不过到了最后,落脚点还是惯常劝和, 好了好了,这点事,还能离咋滴?
又问买的车票钱还能退不?好久没回娘家看看了,孩子也会走了,没事来娘家逛逛呗?
冯秀芬理都不想理。
孩子放在远离人群的屋子里。她坐在人群的包围中, 心神镇定,主意也打定了。
她表示,能过过,不能过离。
她现在已经不害怕也不愁苦了。有什么好怕的,路在脚下,往前走呗。本来结婚就是想摆脱一堆累赘的。要是再新添个累赘,那还不如自己单过呢。
她可从不闹着玩。
因为她如此态度坚决,人群闹哄哄地一齐开始批斗程木匠,让他道歉。这里的价值观就是这样,如果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戚戚地向别人哭诉苦楚,那么大家只会劝着体谅丈夫的难处,忍忍罢,忍忍就过去了;而如果确实是不想过了,那大家反而会按着男方头道歉。
毕竟在这里,离婚简直跟天塌下来一样。
在人群的批斗声中,程木匠把头低下,道着歉,态度良好,重新恢复了老实巴交的模样。
于是人群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对冯秀芬施压,你看他都知道错了,行了行了,凑活过呗,还能离咋滴。
就是这样。离了婚,所有人天都要塌了。
在周围这种玩命的撮合下,冯秀芬这个婚到底没离成。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从前模样。只是,她这次想明白了。跟男人也就搭伙过日子,别指望真心换真心。这种糊涂人,不压着点就发飘,外人说两句就跟着转,不给点颜色看看就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所以首要解决的,是家庭权力的问题。
男人当家,鸡犬不宁。冯秀芬表示,从今天起,这个家,得她说了算。家里的钱,也得她来管。要忙什么活,两人一个也别想偷懒。
程木匠已经彻底老实了。点头唯唯。
于是日子基本和谐稳定了下来。冯秀芬重新投入了她火热的承包地事业中去了。
这次离婚事件也重新建立起了冯秀芬与她爹的链接。冯老汉年龄渐长,人也愈发慈眉善目了。见再无正当理由掌控自己大女儿,他一改过去那种火爆脾气,开始采取怀柔政策,每次见到冯秀芬,总会念叨着“人情就是你来我往滴,今天你提点东西到我家,明天我提点东西到你家,断什么都不能断亲……”让她没事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坐坐。
冯秀芬最初也会带孩子回娘家。但冯老汉总会话题绕到让她没事给娘家弟弟帮衬帮衬这件事。冯秀芬冷脸表示自己现在又要搞承包地又要看孩子,没钱没时间,怎么帮衬。冯老汉很是不满,忍不住又开始嘴贱,指指点点,指着她怀里的孩子说“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宝贝得死紧。这么想生不如多生几个男娃,你看你几个妹妹现在都有好几个儿了,人家该给娘家帮忙还是回娘家帮忙……”
从那以后冯秀芬就极少带孩子回娘家了。每次她对爹的态度缓和点,她爹都有办法让她想起这个家是有多晦气。
她表示自己只打算养这一个女儿。
冯秀芬只要打定了主意,谁来说就都不管用。
她抱着怀里的孩子想,她爹费尽心思把自己养成了一个血包,就等着找机会把自己吃干抹净,自己怎么会如他的意。
如果自己注定要被吸血,那也要给自己女儿吸。因为女儿,才是跟自己最相似的。
她低头,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孩子,脸色柔和下来。
之遥,之遥。她要用自己的心血培养这个孩子,让她健康快乐地长大,绝不再走自己的老路。
之遥一天天长大了。她长得很健康,很茁壮,很活泼。能吃能睡,精力充沛。
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因为刚开始搞承包地,家里不算富裕。但她可是家里的宝贝。
她家住在村东头,冯秀芬每天会起很早去村西头的奶牛场给她买鲜牛奶补身体。
冯秀芬坚持认为,小时候学会了什么,长大了就会一辈子做什么。所以就算再忙,她也坚决不让自己的女儿下地干活,或者做任何家务。
她的女儿,不需要承担任何劳累和负重,只需要像自由的鸟儿,轻盈快活地长大就好了。
在这种精心的呵护下,之遥健康顺利地一天天长大了。
她比所有孩子都长得都快,像一头健壮的小老虎,咯咯笑着在村子里跑来跑去。
她每天早早起床,精力充沛上树摸鸟雀,下地抓田鼠,上蹿下跳,还rua遍全村的猫猫,惹了一身跳蚤,浑身痒得受不了,只能回家找妈妈。
在妈妈给她灭了跳蚤后,她依旧热衷于rua猫猫。只是从那以后,rua猫猫时就变得格外注意卫生了。
充沛的精力带来了对世界的好奇心。她总是迫不及待,想探索更多,更新奇的世界,而周围日复一日的单调景象难以满足她对世界的探索欲。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书籍这个好东西。因为她识字很早,几岁就能自己读带拼音的读物了。然后她就发现,童话书里竟然藏着从没见过的,五彩缤纷的绚烂世界。于是她像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一般一头扎进去了,如饥似渴地开始阅读,最喜欢读的是各种新奇的冒险故事,并在书中的冒险中不断拓展想象。
见她爱读书,妈妈则更是全力供给,在她认真读书时,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打扰。旁人看她总是捧着书,就惊叹她小小年纪如此勤奋好学。其实她哪里是勤奋。没人知道,她在书里正在尽情地冒险呢!
后来之遥上了幼儿园,又上了镇中心的小学。在她上学之前,她的识字量已经达到了一个很可观的程度。一旦进入学堂,她的精力和强大的专注力立刻让她脱颖而出,学东西很快,成绩非常好,每次都能考双百,雷打不动。
等到期末的时候,小学为了奖励尖子生,就会用小卡车载着年级前几名,敲锣打鼓地围绕镇子展示一圈。在现在看来这种形式可能有点羞耻,可当时当地的人看着可一点不觉得羞耻,而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呢。
每年期末考试结束,小之遥就昂着小脑袋,戴着大红花,捧着奖状,站在最前面,被学校的小卡车载着,骄傲地回了家。
回到家,妈妈和爸爸会笑着迎接她。然后用相片框把奖状给裱起来,小心翼翼挂在墙上,直到挂了满墙,像一个又一个光荣的勋章。
“是上华海的好苗子!”大人总是会笑眯眯地摸着她的脑袋对她妈妈爸爸夸奖着。
小之遥对这种夸奖早早就习以为常。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去华海大学的。华海大学几乎是从她记事开始就经常听到的一个名字,她的妈妈经常提到它。
不过……
“华海大学是什么?”小小的她有时也会疑惑地问。
冯秀芬没上过学,对小学的想象都很有限,自然也无法想象大学是什么样子。
她思考了一会儿,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华海大学,就是一个什么都有的地方。”
噢!
还有这种好地方呢!
小之遥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的脑海里,顿时填满了对华海大学五彩缤纷的想象,连这个名字,都晕染上了神秘梦幻的光环。
看起来这个华海大学,是非去不可了!
第214章 番外*何以为家(七) 在路上(二)……
小学的微机课堂闹哄哄。郑文娟坐在讲台的电脑后边, 无聊地剪着指甲。
郑文娟那时刚刚生完孩子修完产假回来,被家长里短一堆鸡毛蒜皮缠得头脑子疼,整个人带着股怨气, 郁积于胸, 又觉得懒懒散散, 人生漫无目的。
底下坐着的是三年级的小学生, 这是这个班这学期的第四堂微机课。
郑文娟懒洋洋放下指甲刀, 站起身, 用力敲了敲讲台。
底下学生静了下来,齐齐望向她等待她发话。只有个别调皮的还在小声窃窃私语。
郑文娟懒得管偷偷讲小话的学生。她在这个乡镇小学寻了个闲差, 当个什么微机课老师。不过就跟机房里的电脑一般, 都是摆设罢了。
虽说上边要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于是学校开设了几门素质教育课程。但说白了,在乡镇,微机课跟美术课、体育课一个层次, 都是给学生一个光明正大玩的机会。还真指望学生能学到什么知识吗?
郑文娟拖着长音,懒洋洋地开口。她依照惯例讲了纪律,然后教小孩不要把脚上的鞋套摘下,不要乱动插座, 自己开机, 都开机了是吧,好, 现在所有的电脑屏幕都被老师统一控制了,不要说话了啊,听老师开始讲课……
然后就开始自顾自讲解一些很基础的电脑使用技巧。
她的电脑上能看到所有学生的屏幕。已经有好多学生,学会偷偷反复开关机,脱离老师控制, 自个玩自个的了,她也不管。反正机房里没联网,学生一般就玩玩电脑自带的本机游戏,什么蜘蛛纸牌啊,扫雷啊……
底下的嗡嗡声和交头接耳的欢笑声渐起,看起来已经无人听课了。郑文娟一边自顾自教学生怎么操作画图软件画小房子,一边想着自己好歹是正经名牌大学毕业的计算机工程师,但现在却混到这种地步。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摆弄着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头,对牛弹琴……
她望着眼前的电脑,有些伤情。
可能是产后带来了一些情绪上的变化。郑文娟已经停止教学生用鼠标画小房子,开始做出一些超越常规的、不符合教学大纲的举动。反正是没人听,她干脆就讲自己爱讲的,缅怀一下自己逝去的青春。
“这节课给你们扩展一下吧。讲讲编程。”她敲敲桌子,学生稍微安静了下,又渐渐嗡嗡起来。
郑文娟有气无力对着扩音器讲:“计算机,离不开编程,而编程,需要用到计算机语言……C语言,是最基础的计算机语言……虽然现在看起来这种语言有些过时,但是,其实它才是底层应用最广泛的语言……你们现在玩的贪吃蛇啊,扫雷啊,都可以用C语言做出来……”
教室里闹哄哄地。下边的小学生都在低声嘻嘻哈哈琢磨着怎么绕过老师的监管上网,或者是兴冲冲玩本机游戏,哪有人听她讲。
郑文娟继续讲自己的C语言。虽然受她控制的学生电脑已经没几个了,但她仍旧操作着电脑,教着怎么打开visul studio,又演示了一遍在黑色的页面上敲击代码,讲述着sum和count函数以及while语句的涵义,然后写了个最简单的从1加到100的编程方法……
她把这个代码写到身后的黑板上,又对着虚空出了个扩展题,是让写一个新的编程,求1到100之间所有奇数的和。
这个编程最简单的方法是用到if函数进行判断,也有笨一点的方法。不过她统统懒得讲了。
反正又没人听,更没人去做。做了恐怕也卡在全角半角符号那关过不去了。
她把粉笔放下,宣布让学生用电脑自己练习。
然后她就坐在椅子上继续无聊地剪指甲了。
终于挨到了下课。这正好也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小孩子们从教室鱼贯而出,像猴子一样叫着闹往外跑。郑文娟恹恹站起来,打算环视一下室内,没问题就收拾收拾关上门赶紧下班回家。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学生还待在位子上没走。
“放学了,该走了啊,要关门了。”郑文娟少气无力说了声。她认为这只是个贪玩电脑游戏的孩子。
那孩子——是个短发女生——坐在原位,转头看向她,却没走。
“我做出来了。”她说。
“什么?”
“1到100的奇数和,我做出来了。”
郑文娟这才意识到说的竟然是她说的奇数和代码。她带着几分惊讶走过去。
女孩让出位置,站在一旁,把屏幕展示给她。
郑文娟坐下,发现电脑上运行的代码,确确实实得出了那个应有的数字。
虽然没用if函数,用的是比较笨的。但是……
郑文娟惊讶转头。
身旁的女孩,背着手站在一旁,骄傲地昂着下巴,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却又忍不住偷偷瞥她,带点小得意。
像是在求表扬。
郑文娟看看电脑屏幕,又看看她。
“你之前学过编程?”她问。
“没有。”女孩还是骄傲地昂着下巴,“我模仿着黑板上的,自己写的。”
郑文娟又回过头盯着电脑屏幕。
然后她全身的血液都慢慢烫起来了。
那以后,郑文娟破了个例,每次放学后都会让这个女孩来微机室一小时。
她知道这个女孩叫程之遥。她教给她计算机语言。女孩的学习速度和领悟力令人吃惊。
郑文娟像整个人活过来一样,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充满热情。
“你应该学计算机!”她充满激情地说,“要学就得趁早!你太适合这个了!”
“还好吧。”女孩坐在电脑前,还是无比骄傲地昂着小脑袋,“我就是什么都会。不过,我还要上学,我妈妈爸爸应该不会让我学这个的。”
于是郑文娟来了一次家访。
冯秀芬和程木匠对于老师的来访进行了热情的接待。她们一家子对于老师这种知识分子总是格外敬重。
不过,在知道郑文娟只是微机课老师后,这份敬意消退了一些。
郑文娟微微有些窘迫。确实,听说过班主任家访,没听说过自己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副科老师来家访,师出无名啊。
郑文娟还是硬着头皮说明了来意。她表示计算机是未来社会必不可少的工具,而之遥是不可多得的有天赋的人。她想要教这孩子学计算机,想要把自己学过的所有都教给她!
冯秀芬反应冷淡。那时候网络会造成青少年上瘾的言论甚嚣尘上,网瘾少年的新闻屡见不鲜,身边更是经常听到初高中学生翻墙上网结果摔死的消息。互联网听起来就跟洪水猛兽一样。
那现在突然出现了个怪老师,还极力推销自家孩子学计算机。那不是把孩子往火坑推嘛!
冯秀芬委婉表示,自家孩子一直成绩很好,暂时不想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
郑文娟被客气而坚决地请出了门。第一次家访失败地落下帷幕。
但郑文娟没有放弃。
她再次提东西上了门,言辞恳切,苦口婆心地劝说,描绘着学计算机的光明图景。
还是铩羽而归。
郑文娟选择第三次登门。
冯秀芬已经开始明显表现出不耐烦了,也不想招待人,只自顾自地忙活着自己的事。
郑文娟跟着冯秀芬前前后后转来转去,说得嘴角都要起白沫了。
最后她说:“您不为孩子想想吗?咱们这里升学率这么低,如果学了计算机走竞赛,不但不影响文化课,升学又能多一重保障。这么好的苗子,如果学得好,以后还能保送进华海大学!”
华海大学?
冯秀芬剥豆子的手微微一顿。
虽说华海大学是她心目中的圣殿,她从孩子小时候就总把这个圣殿挂在嘴边念叨着。但她也知道,凭当地的条件,要考上那里,简直难如登天。村里好几年才有幸考上一个,概率奇低,考上了敲锣打鼓宣传得满世界都要知道了。
所以冯秀芬也只是想一想,并不确定孩子一定能考上那里,也不会逼孩子考上那里。她只是想着让孩子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哪个大学都行。成了大学生,就能在繁华的城市找到工作,安家落户,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封闭落后的小地方……
但如果有可能考上华海……
冯秀芬犹疑着问:“真不会拖累文化课成绩?”
见有了突破,郑文娟愈发积极:“当然不会!这是一门正经的学科,对于学生的数学思维都有锻炼。只要学了竞赛,不但不会拖累文化课,还能比别的学生学得更深更远!”
然后郑文娟就花了好长时间给冯秀芬科普竞赛这条升学之路,如果能拿奖,那什么保送啊,自主招生啊……都很有好处。
冯秀芬听得半懂不懂的。她对竞赛没什么大的了解,只从电视上听过什么全球奥林匹克竞赛什么什么的,只当是跟吉尼斯世界纪录一样,是个离普通人很遥远的奇景罢了。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学竞赛,竟然还能跟升学相关联?
或者说,升学除了寒窗苦读,老老实实升学考试,竟然还有另一条路吗?
这是她从没接触到的信息。这种信息的参差,就足够在竞赛路上筛掉一大批人。
冯秀芬犹豫了。
互联网到底真的是一条光明坦途,还是进万丈深渊?
最后冯秀芬提了一个问题:“老师,您几次三番让我家孩子学那个什么机,还上门好几次。花费了这么多心力,您到底图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郑文娟怔住了。
是啊,图什么……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如此坚持,如此富有热情。是爱才惜才?还是为了心中,那点难以言说的执念……
那一秒,她恍惚回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
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她都觉得自己生长大一个无比开明的家庭。父母和睦,家里只有她和姐姐两个孩子,日常口头禅是“生男生女都一样”,并且对她姐姐和她的学业都非常重视,还支持她选择当时火热却很少有女生学的计算机专业。
她也顺利进入名牌大学学习,毕业后入职知名互联网企业作为算法工程师,又正逢互联网迅猛发展的阶段,踏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上,每一步都是如此意气风发,高歌猛进,看起来前途无量。
她曾以为自己也是在做改变世界的事。
直到毕业后。
她进入了知名的互联网企业,是部门的唯一一个女生。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女人不比男人差在哪里,因此对于互联网行业普遍存在的狼性文化、加班文化,她也不甘示弱,绷着一股子劲儿,往死里卷,只为不让别人轻看了自己。
可直到进入行业内才发现,这里不比学校全凭实力说话,处处似乎都有着无形的掣肘,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上司总是对她笑眯眯,同事也对她笑眯眯,从不为难她。只不过经常打着“不想让你一个小女生太累”的旗号,把所有有价值的项目分配给别人罢了……
郑文娟在行业里沉浮数年,各种晋升上的勾心斗角,才惊觉一个个都是笑面虎,底下藏着的,竟然都是实打实的,不愿意让她瓜分的利益。
这几年她拼着命,熬出了一身病痛,比她能力低的同期男同事一个个都升了职,就她还是一个小小的项目组长。
在一次不公平的项目分配中,她跟领导大吵一架,然后一气之下提了辞职。
刚好,这几年,她与父母的观念也产生了些冲突。从她进入大学开始,禁止早恋的父母,就愈发开放,不时有意无意问她有没有在大学找到男朋友,并暗示可以开始找对象了,最好一毕业就结婚。她当时年轻气盛,从不细想这背后的缘由,只一门心思要拼事业,于是跟家里在这件事上闹得颇不愉快。争执中,竟意外得知,所谓“开明”的父母,让她上大学,如此支持她进入男女性别比悬殊的计算机行业,就是为了让她赶紧找对象,钓个金龟婿。
这种价值观的转变如此之快,如此之剧烈,以至于她震撼到久久难以接受。
也因此,跟父母疏远了很多。
现在职场受挫。而父母在此时恰到好处又送来温柔的关怀,在电话里温声说“你看看我早跟你说过别那么拼了吧现在反而什么都没捞着”,一边说爸爸妈妈都好想你,日夜担心你在外边受委屈,还是回老家吧,回老家,回到我们身边,听爸爸妈妈的绝对没错……
在父母的一声声思念中,她回了老家。
故土缓解了她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灵的疲惫,让她有了久违的安全感。但同时她也知道,自己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黯然退场。
她还想回到那片厮杀的战场,想要做出自己的事业。她也喜欢大城市的繁华,想要在那里博出一番天地。
但真的好累。
她想着休息一阵,休息一阵,她就会重整旗鼓再杀回去。但父母温柔而细密的劝说时时漂浮在耳畔,于是她依言找了个当地教师的清闲工作,想着工作几年休息休息也不错;然后又顶不住催促相了亲,结了婚,然后生了个孩子,不知不觉中就被绑在了老家,再也走不了了……
婚后生活不算如意,却也没激化到能给出一个离婚的理由,无非是丈夫懒成甩手掌柜,孩子让人手忙脚乱,日常家务全归她干,婆婆和妈妈每天又在因为各种事互相勾心斗角地计算利益……
也就在这个阶段,她在日常只言片语中,才拼凑出父母更深层次的用意——她的姐姐已经远嫁,并且跟家里关系不好,一点把父母接过去养老的打算都没有。于是父母想着一定要把二女儿留在身边,为今后的养老早做打算……
真相残酷而符合人性。只剩当事人,无语凝噎。
她想也怨不得别人。只怨自己,不够清醒和坚定。几乎每一步都泡在表面的浮华或甜蜜中,从没有看清过真相。
也罢。也就这么过下去吧。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能这么过下去了。
只是在这温水煮青蛙的无聊生活中,会时不时想起自己年轻时荒唐而美丽的梦想,刺痛一下。
然后咕噜噜继续沉入水底。
直到遇见了这一个学生,直到遇见了……
面前的家长还在盯着自己。等着一个答案。
郑文娟忧伤而坦然地笑了下。
最后她的回答是:“我只是不忍心看到这么个好苗子,就这样给埋没了。”
不。其实不是的。不是这么高尚的理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把自己从沉闷无聊、鸡毛蒜皮的人生中解救出来。
这是和呼吸一样仅仅且迫切的事。
最后冯秀芬表示她会再考虑考虑。
到了晚上。
之遥从松软的棉被中探出头,说:“妈妈,我想学计算机。”
冯秀芬给她盖被子的手一顿。
她有些犹疑,坐到她身边,说:
“那种东西,太乱了。你现在安心学文化课就好。”
之遥眼睛亮晶晶:
“可是妈妈,计算机里的世界好大好大,能看见全世界!还有想象不到的,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让冯秀芬的心松动了下。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同意了。
得到了家长的同意,程之遥就开始了计算机的学习。
郑文娟对这个孩子确实是倾尽全力。她以异乎寻常的热情,开始培养程之遥。她把学校淘汰下来的旧电脑,进行改装,给程之遥家安上,又亲自帮忙扯了网线。还一点一点从0开始学习计算机相关,从不要求回报。
在镇上的孩子最多只会去网吧上网玩会电脑游戏的时候,程之遥已经能够流畅地写出复杂的代码了。
郑文娟知道这还不够。她像一个引路人一样,指导着她这唯一的学生的学习方向,帮她规划学习和竞赛参与路线,赢回了一座又一座竞赛奖杯。
这是她最得意的门生。她会倾尽自己毕生所学来培养她。
就像培养着那个依旧不甘心的自己。
第215章 番外*何以为家(八) 在路上(三)……
程之遥喜欢那份赢的感觉。
超喜欢的。
进入学校。一次次考试, 一次次筛选,就像是在通过游戏中的一道道关卡。她没有感觉到任何难度,轻轻松松就赢了。
这么简单啊!
刚上学时, 程之遥着实惊讶了会。然后迅速享受了起来。
学校有着清晰明确的衡量标准, 一切以成绩为先。程之遥像在玩一个难度极低的小游戏, 每一场考试都是一个极容易的关卡, 而考试过后就是丰厚的结算页面, 收获奖状、赞美、同学们敬佩羡慕的目光……
真的很喜欢。
她也喜欢互联网。她在虚拟世界, 用代码编织一个个小程序、小游戏,像在亲手创造一个又一个小世界一样。
那种从无到有的搭建和创造的过程, 令她着迷。
在互联网之外的现实世界, 她也能找到同样的乐趣。
每当进入一个新的班级,新的集训队,往往总会有一个“传说”,传说是成绩最好的, 最突出,最被寄予厚望的那个。
而她是籍籍无名,一无所有,不被看好的那个。
程之遥最喜欢的就是赢过那个曾经的“传说”。赢了之后, 再云淡风轻来一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一点恶劣的小趣味。一种暗暗的优越感。
感觉好极了。
她就是那种超臭屁的小孩, 少年天才,成绩很好, 人也骄傲,眼睛长在脑门上,只往上看,从不往下看。
只不过在别人面前她总会装得很乖很谦逊很有礼貌。但在亲近的人面前,譬如在妈妈和老师面前, 她的小尾巴就会大咧咧露出来,翘到天上去了。
“那些人都好笨!嘴上夸着多厉害多厉害,我还以为能有多厉害呢!其实还是那么笨!太笨了!”她咯咯笑着说。
这世上除了妈妈和老师,几乎每一个人都曾被她评价为“太笨了”。
这一点被很快地纠正过来。她后来知道说别人笨是不对的,便不说了。但是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止不住想。
太笨了。还是我最聪明。每赢一次,她都止不住地有点得意。
她喜欢当第一,像收集邮票似地收集着各种第一。
几乎成了某种强迫症似地爱好了。
到最后,仅仅学习信息学已经无法满足她的胃口了。当知道数学是五大学科竞赛之首时,她又跑到老师面前,嚷嚷着要参加数学竞赛。
郑文娟给她批试卷的手一顿。
“你问过你妈妈没有?”郑文娟问。
“当然问过了!我妈妈说了,只要有益于学习的事,她都支持!”程之遥得意地晃着小脑袋道。
郑文娟沉吟片刻。
数信双修。倒也不是没有先例,而且这两个学科也有互通之处。
但是这样对个人精力分配和资源支持的要求就很高了。
郑文娟看了眼前的女孩一会儿。她十二三岁,像竹节似地往上抽条着长高,人也像竹子似地,昂着小脑袋,笔挺中带着傲气。
郑文娟摘下眼镜,捏捏鼻梁,无奈地笑了笑。
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问你,你到底是真喜欢数学呢,还是觉得如果能拿两门金牌,听起来很厉害很有面子呢?”
“我、我……”程之遥眼神游移片刻,又昂起脑袋,“那喜欢数学和觉得拿金牌有面子又不冲突!”
老师笑着摇着头。最后说:“行。你想学,那就学吧。”
于是就开始学数学竞赛。妈妈在学习这件事总是全力支持,老师也帮她找了水平很高的教练教她。两门学科到底是有共通之处,她最后参加初中数学联赛,成绩相当不错。
结果过了段时间,程之遥又找到老师。
“我还想再学门物理!”她昂着脑袋说。
郑文娟这次不笑了。
“再学一门,三门兼顾,你能顾得过来?”郑文娟问她。
“顾得过来啊。”程之遥十分自信,“而且啊,有什么难的……我就随便学学,用脚趾头学学都比那些人考得好!”
“心浮气躁!”老师皱眉批评。
程之遥根本不当一回事。她觉得本来就是这样,自己说的是事实啊。
郑文娟看她这副翘尾巴的小样子,知道这孩子傲劲又上来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缓声说:
“智商140以上的就是高智商人群了。人群中,大约有0.5%的人智商超过140。咱们全市总人口二百多万,智商在140往上的,不说上万也有几千。我问你,为什么别人都比不上你?”
“还能因为什么。要么是没我聪明,要么是没我努力呗。”程之遥理所当然道。
郑文娟听得又想皱眉又想笑:
“你这孩子。太狂了。”
程之遥一点也不觉得这是批评。只洋洋自得:
“狂也要有狂的资本啊。”
郑文娟便笑着无奈地摇头。
“并不是只要够聪明和够努力就能成功啊……”她轻声喃喃自语。
忽地又问:
“要是有一天,你不再是第一了,怎么办?”
“那我就去追呗。”程之遥说,“就算刚开始不是第一,过段时间等我熟悉了肯定是啊。”
“那要是怎么追都追不上呢?”
“那怎么可能!?”
“如果就是出现了呢?”
“那、那……”程之遥张口结舌,最后脱口而出,“那我就从楼顶上跳下去!”
“说得是什么话!”老师严厉呵斥道,“别有这种想法!”
程之遥还是无所谓的样子。她说说罢了,自己肯定永远是第一啊,又怎么会从楼上跳下去。
老师又摇头叹息。
“你这孩子。太狂了。也太脆了。”她叹息着说,“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最后老师也没同意让她再学一门物理。说这样精力太分散,不利于后续提升。
“考试是种很单一的衡量方式。”郑文娟语重心长对她讲,“人生路上变量很多,衡量方式也很多。如果对某个点过于执着,不懂得取舍,反而会把自己困住,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陷入混沌和痛苦。……凡事都要争个第一,那就会绷得太紧,某一个节点卡死,可能就会一错再错,牵一发而动全身……要记住,过犹不及,过刚易折……”
老师的话,程之遥听得半懂不懂的。什么过犹不及过刚易折,那都是能力不济,是庸人的困扰罢了!
她可不做庸人。
她想要的是万众瞩目,创造从未有过的神话,然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人生是场游戏。她是游戏里永远的胜者。
只是,人生哪里真的能像游戏那么简单呢?
程之遥能感觉得到,那份渐渐生长,并且逐渐膨胀的焦虑。
她喜欢当第一。竞赛她要拿第一,学校里的综合课程,她也要门门拿第一。
现在学了两门竞赛。她还是要门门拿第一。
她为什么忽然要再加一门数学?确实不是因为什么热爱,而是因为集训队里,就有学双科竞赛的人。那意味着很厉害。
所以她要学数学。她还要拿到那个双料金牌。
老师说得没错。她确实心浮气躁。
两门竞赛课程导致时间很紧凑。她已经不再能像过去那样游刃有余,轻松自如了,也得花上一番力气,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赢得轻轻松松。
数学像一个无限深广的大海,变化无穷,又令人敬畏。但这份深广,和功利心碰撞到一起,只能激起越来越汹涌的焦虑。
渴望将它完全了解和掌控,却如在大海中沉浮一般,触不到底岸。
她讨厌这种感觉。
越觉得吃力,越想要更多的荣耀来补偿。
但是过往的那种荣耀不够,完全不够。
她的胃口越来越大,阈值越来越高。常规的奖励,已经难以让她感觉到兴奋。她甚至想学个创纪录的三科,来满足自己日益膨胀的好胜心。
不止这些。她这些年参加各种比赛,也见到了很多有天赋的人。走得越远,越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家都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和很厉害的人聚集在一起,各有千秋,如何分个高低?
于是愈发焦虑。
焦虑带来倦怠。某一天,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卡在某个瓶颈,觉得虚无,觉得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前。
为什么要往前呢?为什么呢?最前面,有什么东西等着呢……
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出来。
华海。
是的,那个从小就听过的神秘而梦幻的地方。那是她注定要走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往前?因为有一个华海在前面等着她,金光闪闪,她从没去过的寻宝图的终点,藏着最丰沛的奖励。
华海,华海……
“暑假我去华海大学旅游了。”
前排的男生突然这样说。
程之遥刷题的笔,微微一顿。
这是在高一教室的课间休息时分。那时,这个重点学校的实验班里刚刚进行了一次月考,月考后就排了位置。学校总是喜欢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尖子生,那个男生就以全班第二十五名的好成绩坐在第二排最中间的黄金位置。全班的第一二三四名,如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他。
因为他是校长的儿子——这是他自己说的。
男生成绩中不溜秋,话却多得很。他经常炫耀新买的球鞋,新买的表,新买的平板,用来做笔记……真是差生文具多。不知道学校不让带电子设备啊?哦忘了他是校长儿子……
现在他又开始大谈特谈去华海大学旅游的经历了。这里离华海远得很,没几个学生去过华海。去过的,也没有像他这么大声嚷嚷的。
实验班学习氛围还是比较浓厚的。大家都有点嫌他聒噪,不大想接话。
“华海大学的食堂,饭菜种类那叫一个多啊。咱们这儿的跟那边的根本没法比!”男生眉飞色舞描绘着自己的旅游见闻,“有一种很好吃的食物,叫什么来着……嘶……还有拍的照片呢。可惜我没带手机,要不就能给你们看看了。”
男生继续得意:
“我爸爸说,这次期末考考得好,还会带我去,带我提前感受下名校氛围,以后往那里考!”
“呦,咱们这里还有个华大的准大学生呢!是不是已经直接保送了啊!”有人忍不住笑着说。
“那倒也不是。”男生一点也不在乎话里的嘲讽之意,老神在在,“就是你得先知道学校是什么样的,条件怎么样,才能有个目标吧,你说是不是?”
说着回头往后座望:
“诶,程之遥你是竞赛生,你应该去过华海,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吧?”
程之遥瞥了他一眼,没理,继续四平八稳地刷题。她刚过了省联赛,进了省队,正准备着11月份的复试,忙着呢。
男生却不愿放弃,敲了敲她的桌面,誓要引起她的注意:“程之遥,你也讲讲华海是什么样的,说不定有咱没见过的东西。”
“不知道,没去过。”程之遥边写题边随口道。
男生顿时兴奋起来了。
“不会吧程之遥,”他咧开了嘴,眼睛眯成一条缝,眼里闪烁着愉悦的光,“第一名都没去过华海大学啊——”
在这拖长的音调中,程之遥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度的不爽。
她停笔,抬头,合上笔帽,定定看着他。
然后一脸诚恳加遗憾道:
“是啊。我得等到11月份的竞赛决赛,才能跟着冬令营去华海大学那边参观游览。”
说着慢慢微笑起来:
“真羡慕你啊,那么早,就能自、费、去旅游。”
男生幸灾乐祸的笑容僵住了。
程之遥始终微笑着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的愉悦,像微弱的火苗般渐渐熄灭。
然后淡然收回目光,拿起笔,继续做题。
只是这次,她必须用力握紧笔,才能维持住这份云淡风轻。
~~~~~~~~~~苹果园里。 冯秀芬站在梯子上,正忙着给苹果树修剪枝叶。这是采摘前的准备工作,方便果实成熟。等到秋分,就可以给苹果摘袋,让阳光把果实晒得红红的了。
“妈,华海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啊?”
苹果树下,放假回家的程之遥,站在树底下,忽然这样问。
冯秀芬一边热火朝天地干活一边说:“妈也不知道。不过等你考上了,成了那里的学生,你就知道那里是什么样了,还能在那里天天待个够。”
程之遥目光移到一边:“可是,为什么有的人,能比我早去那么长时间啊?”
冯秀芬一边继续剪枝一边低头看向她:“什么?”
“就是有的人,能随便去那里旅游啊。”程之遥说。
她踢了脚泥土里的小石子,闷闷道:“我天天学,努力学,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到那里;可校长儿子那个蠢材,什么都不用做,暑假竟然说去就去了,比我早到那里好几年。”
冯秀芬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低头望着树下的女儿。
女孩闷闷地垂着头,苦闷,迷惑,又不甘。
冯秀芬突然就觉得很心酸。
她说:“乖。等忙完这个秋天,你也放了假,妈也带你去华海。咱不比别人差在哪里!”
程之遥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只是低着头,望着地上的一个蚂蚁洞,眼睛亮亮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几天,去华海这件事,就存在了冯秀芬的心里。 她想着是该带女儿去那里看一看,看那个最好的学校,那个亮闪闪的学术圣殿,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生活条件也好多了,总不能再让孩子委委屈屈的这么一点愿望也满足不了。
她跟老程商量了下,计划着等苹果采摘销售完成了就去。
结果某个晚上,女儿周五回家,也没去上竞赛课,说是太累了,跟老师请了假,放假歇两天。
放假歇歇也好。但冯秀芬总觉得她神情不太对,问她她又说没什么。
冯秀芬整个晚上眼皮直跳。天快亮时,不知怎么地就醒过来睡不着了,又听见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冯秀芬以为进了老鼠还是贼,急忙披上衣服起来查看,发现女儿窝在被窝里,呼吸均匀,睡得很安稳的样子。
冯秀芬放下心来,望着孩子安静的睡颜,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出去后寻思着天也快亮了,反正睡不着,于是干脆起来做了早饭,给孩子留下饭,然后喊着老程一起下地去苹果园干活。
熹微晨光中,院门开启又关闭。
安静的房间,程之遥的小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往窗外望着,确认妈妈和爸爸已经出门了。
然后她咧嘴笑了笑,兴冲冲起床,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背包。
等到冯秀芬忙完活计回家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她先是去厨房掀开锅看了看,发现早饭没动,心想难道孩子还没起来吗?
结果透过孩子房间的窗户往里望了望,发现炕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房间里空无一人。
冯秀芬里里外外各个房间找了一遍,都没找到孩子。又走进孩子卧室,发现床上放着一张纸条。
冯秀芬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拿着纸条,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心跳越来越快。
她根据几个常用字,隐约拼凑出个大概的意思,她却不敢相信。
她心慌着往外房间外走去,失声喊叫:“老程啊!老程!你来给我念念这上面写得是什么!”
最后程木匠一字一句念出了纸条上的文字。
【妈,爸:
我打算自己出去玩几天,到处去走走看看。不用担心,也不用找我,我是个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了,给你们带好玩的礼物!
遥遥】
拿着纸条的手一下子哆嗦起来。冯秀芬扭头就往外跑去。
第216章 番外*何以为家(九) 在路上(四)……
程之遥从长途大巴上跳下来, 迎着朝霞,神清气爽。
一天一夜的长途颠簸,同车的人全被颠得蔫头耷脑没了脾气, 她却依旧生龙活虎, 神采奕奕。
下了车, 随着人流, 走进弯弯绕绕的地下通道, 又乘着扶梯向上, 终于踏上坚实的路面。她意气风发抬头,看向晨光中林立的楼宇。
——啊, 原来这里就是华海。
她开心地笑起来。
不就是华海嘛。我说来也就来喽~虽说妈妈说会带她来这里, 11月份的冬令营她也能来这里。但是—— 她已经等不及了。她要立刻来到这里,看看这个传说已久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这是她自己来的噢!
自己去华海。这个主意一出现在她脑海,就把她全身的细胞都点燃了。
她为这个点子激动得要命。自己一个人出去, 听起来多潇洒多厉害啊!就像书里的侠客那样,孤身一人,仗剑走天涯,豪情万丈!
——而不是像什么废物爹宝那样, 成天“我爸我爸”……离了爸爸就不能活!
我~爸~带~我~去~华~海~~~切。 爹宝真没出息。
有什么好炫耀的啊。
有本事别让爸爸带着, 自己去啊。
不就是华海大学吗,说去就去喽, 又不要门票。是啊,我自己去的。是啊,一点也不怕啊,很顺利就到那里了啊。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都高中了出个远门还要家长陪着吧?
想到这里她几乎要笑出声。校长儿子有什么了不起, 还敢炫到她面前来。好好好等我带着我的传奇经历回去看我怎么打你的脸……
她把背包摘下,掏出钱包里的四张身份证。
四张身份证,上面全是她的照片,名字年龄和别的信息却五花八门各不相同。一张19岁,她给自己编的身份是大学生;一张22岁,身份是上班族;一张28岁,身份是成熟上班族;一张35岁,身份是超超超成熟上班族~程之遥满意地端详着这几张证件,最终选定了19岁那张。 去大学,那自然是以大学生的身份去喽~她为了这件事准备好多天了,心中预想了无数个草案,悄悄在网上搜集了好多信息,最终敲定了乘坐大巴车过来的方案。 那时,火车已经开始实名身份证售票了,大巴却管得相对宽松。程之遥就是抓住这个空缺,乘坐长途客运大巴,一路到了这里。
何况这件事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坐火车的话,肯定一查就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可是要完成一个人的旅行呢,妈妈知道了担心她非得陪着她怎么办!于是她也是采取了一定的伪装和反侦察手段,保证家长绝对不会查到。
——她这次出来,就是要孤身一人缔造属于她的传奇!
等她回去时,整个学校都会流传着她的英勇事迹和传说的!
哈哈!
当然,对于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她也有所准备。什么小偷啊扒手啊,她都防着呢!把自己的背包看得紧紧的,任谁都坑不了她!
一路上也是长途颠簸。虽说中途倒了好几次车,非常折腾。但程之遥正处于看什么都新鲜的阶段,一点也不觉得烦,只觉得这是场有趣的冒险,真是好玩极了。
为了以防万一路上被人查身份,她还备了这四张假证以备不时之需。
作为一个未成年法盲,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她只是觉得,出门在外,身份证都是自己给的。自己还一下子办了四张不同年龄段的身份证,随时灵活变换身份,真是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佩服哇佩服~她正要仰天长笑。忽地一群拉着各式各样的行李和巨大的编织袋的赶车旅人边往这边冲边挥着手喊: “小孩让让让让!要晚点了别挡路!”
程之遥跳到一边,大惊失色——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未成年的!?
她赶紧低头打量着自己。自己可是穿着大人穿的衬衫长裤,个子也不算矮吧。明明跟大人一模一样,毫无破绽啊!
“我可不是什么小孩。我是大人了!”
她生气地咕哝着,有点心虚地走开。
转瞬又神气活现起来。
切。眼神真不好。自己明明这么成熟了,他们还看不出自己是大人呢!等见了我的身份证,你们就哑口无言了!
“大人”程之遥就这么昂首挺胸自信满满,背着双肩包走出了车站。
长途客运站旁边就是火车站,四周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人流涌动无比热闹。
程之遥先是进了一家中式快餐店打算吃份早饭。到底是风土人情不同,这里有好多跟自己家乡不同的早餐。她饶有兴致点了几份,结果结账时却被当地物价深深震撼了。
——好贵!要四十块呢!
她就点了份咸豆浆来了屉小笼包来了两个茶叶蛋而已呀!
又赶紧淡定下来。
——我现在可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看见四十块的早餐,想必也是云淡风轻的吧。
云淡风轻付了钱后,她便沉着冷静地开始享用这份昂贵的早餐。
吃早餐的途中,还有一个人走过来,啊啊啊地双手比划着,胸前挂着一个巨大的牌牌,最上方是几个红色大字“爱心捐助”,左边写着聋哑人的悲惨身世,右边写着捐款人签名和捐款金额。
那人阳光灿烂地笑着,无论对他说什么他都只是啊啊啊地比划着。一边比划,一边还把残疾证怼到她眼前。
程之遥仔细阅读了牌牌上的悲惨身世。她心中感慨,没想到这里也有如此悲惨的人,而且都如此悲惨了,还有如此灿烂的笑容,真是身残志坚……
于是她郑重翻出钱包,郑重捐出了50块。希望这些钱,能帮助这个残疾人生活得更好一点!
聋哑人笑容更灿烂了,一边使劲比划着感谢,一边要程之遥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程之遥也是侠情万仗表示做好事不留名!于是聋哑人一边不停手语比划着感谢一边离开了。
吃完早餐,又在车站旁买了一份当地地图。她根据地图确定好去往目的地的行进路线,就昂着脑袋,豪情万丈踏上征途。
——华海大学,我来了!
一路上,坐着公交车,程之遥靠在窗边,不停地好奇往外望。
这里的楼更高了,人更多了,商场繁华楼市林立。不过她也注意到,虽然高楼多了,但也更拥挤了,大家都脚步匆匆,十分忙碌。她还发现,这里的马路也有坑洼不平,也是一块一块地打着补丁,和家乡的一样。
程之遥捂着嘴偷偷笑——这些可是从网上、电视上、还有从别人嘴里都听不到的呢!
公交车来到终点站。她像一只小鸟跳到站台上,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学校。
——华海大学。
程之遥飞鸟似地兴冲冲就飞进了这个传说中的校园。
跟外面的繁华喧嚣不同。一进入这里,好像整个氛围就变了。这里没有很高的建筑,也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更加宽广宁静。绿树成荫,环境安静舒适。无论是学子,还是游客,都轻声细语。漫步其中,确实能感觉到那种优雅宁静的书香。
程之遥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头顶的高大乔木。
哇——好大的好漂亮的学校啊……
她转着转着就迷了路,却一点也不着急,就像进入了仙境,在进行奇妙的探险。
她一忽儿出现在草丛中,看见草地上一群学生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不时朗声大笑;一忽儿出现在灌木丛中,看旁边的小凉亭里,好几个人拿着各种乐器组成的小型乐队,演奏着挺好听的交响乐;一忽儿出现在圆湖边,兴冲冲看水里的锦鲤和长着红鼻头的长颈黑天鹅;一忽儿又出现在有着广阔绿茵草坪的体育场上……
还有随处可见的猫咪。这里的小猫咪干净漂亮,又悠哉游哉,一点不怕人。她一伸手,小猫咪就习以为常似地,懒洋洋贴到她的掌心上。
程之遥一边rua着猫咪,一边开心地咯咯笑。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传来的讲课声。
她走到教学楼旁,透过窗户悄悄往里望。
窗子里是巨大的圆弧形阶梯教室。这是程之遥见过最大的教室了,真的好大好大,目测能容纳两三百人那么大!
教室的座位以弧形排布,从外到里依次阶梯向下;头发花白的教授站在最低点的讲台边,也是弧形环绕的中心,嘴里讲着她没有听过的复杂深奥的理论。教室的黑板那么高那么多块,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还有好几块幕布,各个角度让人都能看清;座位上的大学生几乎把这个巨大的教室坐满,好多都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做着笔记。
程之遥趴在窗台一角,露个小脑袋。身旁有小猫咪蹲在窗台上。她和猫咪一起趴在窗台偷偷看。
这个教室庄严宏伟的布局、先进的配套设施、和老师与学生身上的气质,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传说中的学术圣殿的氛围。
她点点头,对这个自己未来的学校感到认可和满意。
在那之后,她继续在学校转来转去,又转到了一处文创纪念品店。
她在里面饶有兴趣地挑选。里面的东西都是带着华海大学标志的富有创意的小礼品,什么文具啊,校徽啊,书签啊,笔记本啊,帆布包啊……不过都好贵!
还好她带的钱够多,有两千块呢!这些都是从她零花钱里拿出来的,是自己比赛的奖金和妈妈给的压岁钱与零花钱,有好一笔储蓄,妈妈很放心地给她自己支配。她拿出来两千块作为自己此次的旅游资金,就是这么豪横!
程之遥就开始兴高采烈地挑选,要作为礼物带回去。有给妈妈的礼物,有给爸爸的礼物,有给老师的礼物,还有带学校分给同学朋友的纪念品……尽管一路上路费花了不少钱,却还剩下了不少,足够买这些礼物了。
中午时分,程之遥就去学校的食堂吃饭。这里的食堂果然如传说中那样,特别大,特别漂亮,饭菜也种类繁多,天南地北的菜式和小吃都有。
这里有专供游客的档口,不用校园卡也能买饭,并且物价平和。这终于纠正了程之遥对于本地夸张物价的一些偏见。
结果刚买完饭坐下,就又有一个举着牌牌的聋哑人走过来了。
程之遥托着腮看着眼前阳光灿烂不停比划的聋哑人,表情凝重。
没想到这里残疾人有这么多啊……
虽然她自己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又捐了50块。
聋哑人打着手势使劲感谢着,然后又开始去找别的学生募捐。
结果过了会儿又有另一个聋哑人抱着个牌牌笑容阳光灿烂地比划着过来,手势、表情、连牌牌的内容和个人经历都一模一样。
程之遥疑窦渐起:“我刚捐了钱,你们这……不会是有组织的吧?你是真的聋哑人吗?”
那人笑容一僵,然后继续阳光灿烂地笑着,指着耳朵一边使劲摆手,表示自己什么也听不见,然后把牌子怼到她面前让她捐钱。
程之遥抱起双臂:“我都捐两次了。羊毛不能逮着一个人薅吧!”
聋哑人还是使劲比划着,似乎听不见的样子。只是脚步在慢慢后退,然后笑容阳光灿烂地消失了。
程之遥觉得怪怪地。她耸耸肩,继续吃饭。
结果出来后,就在一个小卖部附近看见刚刚两个聋哑人凑在一起,背对着她,似乎在说悄悄话。
程之遥好奇走过去。
只听聋哑人3号在低声责怪聋哑人2号:“你下次扫哪块区域能不能跟我说声啊,咱们老是重合,那些学生都要起疑了!”
聋哑人2号也是牙尖嘴利吐字清晰:“怪我喽?你不动脑子非跟我屁股后边,自己不会观察形势啊!我说让你把范围扩大,多转转,找那种看着特年轻眼神特清蠢的大一新生……”
程之遥在两人背后听了会儿,把脑袋伸到两人中间:“你们这不是会说话吗?”
两人吓了一大跳,一下子散开了,然后重新恢复了阿巴阿巴笑容灿烂的比划着,飞速后退往相反的地方跑走了。
程之遥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有种强烈的被愚弄的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气鼓鼓的。
可恶……被骗了100块巨款……
她气鼓鼓地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走到了美食街。然后逛吃逛吃,又开心起来了。
骗子真烦。不过东西真好吃!
逛到下午三四点钟,她打算回去了。
结果走到校外的一个路口,又被一对老夫妻拦住。
老爷爷和老奶奶看上去慈眉善目憨厚老实的,相互搀扶着,颤巍巍朝她招手,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同学,我们两人出来旅游,结果钱不够了,没钱吃饭,想买顿饭吃,你能借给我们点钱吗?
程之遥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多可怜啊,这么大年纪,竟然饭都吃不起了……
她便要抬腿去给两人买饭。没想到爷爷奶奶拦住她说,你们学生时间宝贵买饭太麻烦了,把钱给我们我们自己买饭去就行。
于是程之遥又慷慨捐赠30块。
走出去几十米,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拐过去一看,老夫妻两人又拦住了另一个女生,还是说没有钱要去买饭。
程之遥在女生掏钱之前走过去,问:
“您不是已经有钱了吗?怎么不去吃饭呢?”
老夫妻两人一见她,惊慌地交换了个眼神,赶紧快步走开了。
她再一次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程之遥背着背包走在校外的路上。她感觉这里骗子怎么这么多啊,还肆无忌惮利用别人同情心,怎么能这么无耻呢!
正兀自想着,路边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拿着传单追上来,似乎要推销什么美容护肤。
程之遥本来不打算理,但那人紧紧跟在她身边,说美女,我们这边有个活动,去店里填个调查问卷领个免费的洗面奶……巴拉巴拉。
程之遥加快脚步说不需要谢谢。
男生紧追不舍,说美女你是附近的大学生吗?看你像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很有气质很有素养,是哪个大学的?我一看就是华海大学的学生吧……巴拉巴拉。
程之遥脚步稍微慢了点。她有点被挠到痒处,心里有点得意。
她矜持地表示,算是吧。
反正过几年就是了。
男生更加热情了,说美女我看你皮肤这么好,看上去好年轻啊,你今年几岁了?
程之遥机警起来。她不回答,只冷冷反问,你看我几岁?
男生说我看你外表像18岁一样年轻,气质却像22岁一样沉稳,一定是个大学霸吧!
程之遥尾巴翘起来了。她昂着脑袋说,哈,还行吧,我确实是比较成熟的一个人。
男生说你们华海大学的学霸素质就是高!不像我只能兼职在街上拉人去填问卷,一整天都没人理,我是按单算钱的没人去填问卷都没有收入……巴拉巴拉。
他说得如此可怜,好似下一秒就会因此而饿死。程之遥恻隐之心微动。
男生说学霸你能帮忙去填个问卷吗?店里搞活动很快的估计也就几分钟,然后还给你免费送礼品,免费护肤。你就帮帮我吧我真的一整天没收入都快愁死了……
程之遥犹豫着问,到那里不会花钱让买东西吧?
男生笑容阳光灿烂说当然不需要买东西就填个问卷就行,店面就在街边你看……
说着指着沿街的一个小美容院。
程之遥观察了下。店面很小,装修是那种现代简洁风,面向繁华街道的一侧墙壁全是透明玻璃,一览无余,看起来挺安全的。
再三确认填个调查问卷就可以了,程之遥便往美容店走去。
男生千恩万谢在前边开路,说真的谢谢,谢谢你啊,你可救了我的命了……
把她带到店里,那男生就走了。然后就有一群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围上来,热情地跟她尬聊着。
程之遥就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个小茶几,上面是一份问卷。她在一群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几下把问卷填好,然后就想走。
结果被按在了沙发上。
工作人员温柔地表示,小妹妹不要走哇,我们这边能免费洗脸护肤,进房间体验下吧,不要钱的,来呀来呀来呀~程之遥本来就对护肤没什么兴趣,一看还要进后面的小房间,更是心中警铃大作。她说不用了,我就过来帮个忙。说着拿起背包站起身。 结果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彪形大汉,把门挡住,不让她走。
他们说,进店就算消费,要给两千块!不给钱不让走!
程之遥张大了嘴。她从未听说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
她说街上那人可是说好了免费的!
彪形大汉说我们这是美容店!然后吓唬她说你刚刚签的那个是什么什么协议,我们给你做美容你要给我们钱,要不算违约去法院告你!
程之遥无语死了。她说你骗三岁小孩呢,连签名都没有就要告我,好啊好啊你去告你去告。
大汉又说,反正不给钱不让走!一百两百的也行……
程之遥气笑了。她给人看空空如也的钱包,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大汉说那让你家人朋友送钱来!
程之遥说你有病吧我就是帮忙填问卷的又没消费你们这是敲诈勒索!
两个汉就开始叉腰走来走去大声指挥身边人说报警!赶快报警!找警察!
程之遥抱起双臂说太好了!那就等警察来!
她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就开始等警察。
房间里的人呆愣了片刻,互相对视一眼。然后让出一条路让她走了。
程之遥背着书包快步走在路上,惊魂未定。
太可恶了,这里简直到处都是坏人!自己差点就要被骗进美容院绑架了!
老家也有坏人。但老家的坏人都很容易识别,骗子长骗子样,流氓长流氓样。
可是这里的坏人都是笑眯眯很和善,一副好人的的样子,差点把她骗个底朝天!
呼~好险,还好她提前把钱放在外套的内衬口袋里,要不就让那些坏蛋抢了去……
她找了个角落,对着墙,把钱拿出来偷偷数了数。
钱不多了,不过还好够回去的路费。
程之遥现在已经知道这些人的套路了。无非是利用人的善意和好心。真坏!
她不会再帮助任何人了。在经历了夺命连环坑后,她的心肠已经像铁一般硬了。再也不会被骗了!
她一边把怀里的钱重新塞进钱包,一边暗下决心。
就在这时,她肩膀被人拍了下,然后听见背后有人说:“小姑娘,你钞票掉了。”
程之遥回头。看见一个肥肥的中年大叔,笑眯眯的,露着个肚子站在身后,指着路边一个点。
她顺着他的手低头看。只见身后的脚边有皱皱巴巴的一张十块钱。
是她的吗?怎么不记得了?
“不是我的吧……”她犹豫着说。
“是你的,我眼看着从你兜里掉出来的!”男人热心地说着。这时另一个瘦子中年男遛跶过来,也说是看见从她手里漏出来的。
中年男把钱捡起来,递给她,又不停地给她嘱咐了好多句,让她看管好自己的钱,不要被别人偷了去。
程之遥道着谢接过来。
唉,这里还是有好人的……
她感慨着低头,想把钱塞进钱包。
然后发现钱包里剩下的几百块不翼而飞。
程之遥:……
……这也行!?!?!
她抬头就看见那个大肚子中年男和瘦子中年男正往两个方向跑。她拔腿就去追其中一个,一边大喊:
“喂!小偷啊!有小偷!!”
下班高峰期。地铁站汹涌的人流拥挤在人行道上。周围的每个人都脚步匆匆,表情疲惫而冷漠。
人生地不熟。那小偷拐几个弯就不见了。程之遥使尽全力,到最后也没追上,只能弯腰扶着膝盖喘粗气。
可恶。太坏了,太狡猾了,用十块钱就骗得她分神然后偷走了她几百块!
她大口呼吸着,看着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钱。
——然后发现手里的10块钱还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
程之遥怒火滔天冲进最近的警察局:“我要报警!!!”
“我被人偷……不是是被抢走了好几百块钱!还被好几个假扮聋哑人的骗了一百块!还被一对老夫妻骗了30块!还被拉进美容院差点被绑架勒索了!”
她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详细描述了一遍,最后生气抱怨:
“真是的真是的!骗子怎么这么多啊!”
警察也是目瞪口呆,可能也是第一次见这种被反复薅秃噜皮的羊。短暂的惊讶过后,警察迅速恢复了专业性,让她出示下身份证,做一下案件受理登记。
程之遥愣住。怒意一下子消退了。
尽管现阶段她是个未成年法盲,她也知道拿着□□出现在警察局,只能是死路一条。
她望着一边,摸着鼻子,小声说:“我、我身份证忘带了。”
警察表示可以出示其它有效证件,或者回家去取也可以。
说着打量着她,目露怀疑,说如果是未成年人,可以在监护人陪同下前来报警。
程之遥脸一下子红透了。
“我是成年人啊,我只是忘带身份证而已!”她红着脸狠狠强调,“我、我这就回家去取!”
一边说着,一边不顾背后警察的呼唤,飞速从警局溜走了。
太阳落山,夜幕来袭。
程之遥抱着背包,耷拉着脑袋,孤独地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着干方便面。
还好出来时带了几包泡面,可以暂时充饥。
她吸吸鼻子,望着城市璀璨的灯火,非常茫然。
华海……好恐怖的地方……到处都是骗子和坏蛋……跟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现在想想,从吃早饭就有迹象了……那么贵,巨坑!
简直是个贪婪无耻的食金兽!
她越想越气愤。慢慢又陷入沮丧和懊悔。
怎么办……钱全被骗光了……路费都没有……报警又不敢报警……怎么回家……
她在路边缩成一团,慢慢啃着干泡面,像只受伤的小兽。
本来想潇洒地出来玩一通,再带着礼物,潇潇洒洒回去,给所有人一个惊喜,结果却搞成了这副样子……
好丢脸……她这辈子没有这么丢脸过……怎么会这么愚蠢,进了这样的骗局……
自己捅了好大的篓子……偷偷自己跑出来玩,钱还被骗了个精光……现在像个傻瓜一样,只能蹲在马路沿啃泡面……
她越想越难受。自己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而且她向来骄傲,自诩聪明。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被这样低级的骗局骗到!也没想到,从小就憧憬着的大城市,竟会以这么丑陋的面貌欢迎她!
她觉得好失望好失望。
这里一点也不好……她把头埋进手臂,忍不住呜咽出声。
她折腾了一天,此时身上都是汗水和泥土,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有路人匆匆经过,随手往她面前扔了两个硬币。
程之遥抬头。
——什么意思!?
——拿她当要饭的?
她欲言又止,最后捡起两枚硬币,站起来,背着背包,蔫头耷脑走在路上。
看到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去。
她拿下听筒,想给妈妈打电话。手指悬浮在按键上,却久久按不下去。
妈妈一定对她很失望……为了虚荣和好胜心,不打招呼偷偷跑出去,还让人把所有钱都骗光了……
还有同学们……她本来打算自己回去,就算少上几天课也没什么。可现在,如果让妈妈接自己,那所有同学都会知道,自己是把事情搞砸只能让妈妈来给她擦屁股!
程之遥羞耻难忍。她仿佛能听到校长儿子的嘲笑声——不会吧不会吧程之遥?听说你离家出走跑出去玩,结果被人把钱骗光了只能打电话让妈妈把你接回去?
太丢人了!!
她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让她去面对这种境地,不如去死!
程之遥重新把听筒挂回去。
她那股好面子的傲气又上来了。
——就算要回去,也绝对不能这么狼狈地回去!
第217章 番外*何以为家(十) 在路上(五)……
在程之遥消失的这段时间, 她的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向来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居然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
而且她确实反侦察手段很强, 一路躲过了监控网。小地方的警力系统查了好长一段时间, 愣是没有查出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她没有带手机, 家里电脑上所有相关的痕迹都被彻底清除, 就连把她一手带出来的郑老师, 都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可冯秀芬却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放下家里的一切, 带着程木匠坐火车来到了华海。
是的。华海。这是她从小到大在女儿耳边念叨的城市,她把它当成一种象征, 一个要努力追求的美好彼岸。
她想起女儿失踪前说过的话。
——华海大学, 是什么样子的?
冯秀芬踏上华海这片土地,这片她听说过、向往过、却从没想过真的能来的城市。
下车的第一站却是警察局。
接下来的几个月,两人找遍了全市的警察局,住在招待所里, 联系媒体求助,在每个广场分发传单,把寻人启事贴在每一处地方。
却一无所获。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关将至。两人回了老家,不过却不是为了过年。
这件事在村子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说什么的都有, 可都是不详的话语。
有的人说,那么大点孩子, 怎么确定能去华海那么远的地方?怕不是半路就……
有的人劝两人放弃,找了这么长时间怕是没希望了,不如趁年轻,再生一个……
也有人一边唏嘘,一边心里却有点小欣慰。那个年年考试拿第一的女孩, 让全村有孩子的家庭都隐隐觉得低了一头。结果没想到,竟然说失踪就失踪了!
哎呀哎呀,真是世事难料,读书好又有什么用呢,心太野……于是乎,连带看自家那个不学无术逃课上网门门功课垫底的蠢儿子都顺眼了很多。
外界风言风语铺天盖地,冯秀芬却绷着嘴角,不为所动,只一心一意打包着行李。
那一次短暂的回家,冯秀芬关了家具店,把即将丰收的果园留给别人,然后带上所有的积蓄,打好长期远行的包裹,带着程木匠再次登上了火车。
两人沿着去华海的那条路线,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开始寻找。
寒风凛冽地吹。冯秀芬在电线杆上贴上一张寻人启事,眼眶发热。
她眨眨眼,咽下眼泪。
不。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现在正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受苦,等着她来带她回家。
她要找回来。她要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找回来。
无论走遍海角天涯,花费再多时间。
~~~~~~秋风中,程之遥脸上蒙着围巾,站在印着自己照片的寻人启事前,久久没有动弹。又在路人靠近时低头快步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
妈妈也在找她,妈妈很担心她。现在,给妈妈打个电话,明明是最该做的事。这里也只让她感到讨厌,毫无留恋之处。
可是她还是没有拨通那个号码。
她只是本能地有一种感觉。仿佛就这样被母亲带回去,躲进母亲温暖安宁的怀抱,她就彻底认输了,就彻底向这座城认输了。
她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永远陷在这个冰冷怪兽的阴影之下,只远远望见这个怪兽的影子,都会浑身颤抖。
只有打败它……只有打败它,才可以回去……
可是,怎么打败……
*在被骗光钱后,程之遥曾经想过很多办法活下去。她打过零工,捡过垃圾,住过十几块钱的青旅,也24小时便利店、快餐店…… 她本来想的是要向这座城市讨回公道,讨回她失去的一切,然后带着赚到的钱体体面面回家。可这座城市只冷冷看着她笑,不退不移,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
手里只有□□,打零工也只能徘徊于最底层的服务业,譬如去餐馆端端盘子刷刷碗扫扫地之类的,她自己所掌握的技术能力是一点发挥不出来。
程之遥什么粗活都不会干,被老板拎着耳朵骂得狗血喷头。她受不得这等气,抹布一摔就跟人吵了个天翻地覆。
然后顺利被多家餐馆扫地出门。
程之遥行走在街道上。这里的夜晚依旧繁华,深夜的大街上游荡着欢声笑语的行人,一片祥和,僻静的小路上却暗藏着危险。她遇到过蹲在马路旁狞笑着喊她聊聊的光头男,也遇到过开着车尾随着喊她上车玩玩的不怀好意的男人……图财的骗术已经不会来找她,可各类骚扰又成了家常便饭。她一脚踏入成年人的世界,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从未想象过的丑陋恶意。
而且不知道怎么讲——她感觉这里的男的都有病!有的在一起好好工作突然讲起了黄段子,有的一副长辈模样在那里念着空洞的大道理念着念着突然说要包养她;她只能给一人一个大嘴巴子然后转身就跑,代价就是她又得换份工作了。
换工作也没用。这种有病的男的简直到处都是。她一边在路上走一边低头算工资,有男的擦肩而过然后忽然转头低声“你好sao啊”,程之遥惊讶转头使劲揣他屁股一脚说“没你sao”然后转身就跑;她坐在公园里惆怅发呆,有变态忽然接近站到她面前开始解裤腰带要给她展示人体部件,程之遥只能抄起砖头把变态追出二里地;她弯腰捡地上的塑料瓶,有猥琐男痴笑着要来摸她屁股,程之遥只能把人拖到没监控的角落痛殴一顿……
还能怎么办?她没身份证,又不能去报警,所以只能打人了。可打人也犯法!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要以理服人可她根本忍不住!一看见这些有病的男的她就手心发痒变得很暴力,只能打一顿才能缓解!
都怪这些死变态。
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在打人这件事上也很有天赋,打起来真的很生猛能让人跪地求饶……可恶她在犯罪的道路上真的越走越远了!
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打这些死变态的时候,在这里积聚的怨气似乎发泄出了一点。
是的,她现在充满怨气。这座城,高贵,疏离,淡漠;阴险,狡诈,刻薄。路人行色匆匆,无暇它顾;偶尔露出的一点温情脉脉,也要被磨成尖酸的模样,仿佛只有刺痛别人才会好过。
她唯一遇到过的温情时刻是在一家早餐店。
那时她一分钱都没了,又没有工作,饿得实在受不了,只能彻底拉下脸,偷偷去连锁早餐店收集食客剩下没动过的粽子啊,茶叶蛋啊……之类的食物果腹。这虽然看起来丢脸,却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生存危机,至少可以顿顿吃饱了。那家早餐店里的阿姨骂人很凶,让人胆战心惊。程之遥总是把自己是收拾体面,假装闲逛般不经意间去蹭吃蹭喝,拿到食物就飞快跑掉,自以为没人会发现。结果有天去得晚,那个骂人很凶的阿姨竟然边收盘子边跟她打招呼,嘴里戾气很重地抱怨着嫌她来得晚,然后说有剩下的粽子和茶叶蛋给她集中到门口的桌子上了可以去吃……
程之遥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蹭吃蹭喝的行为这个很凶的阿姨一直都知道。她羞赧得像偷吃被发现的小老鼠,把身上剩的为数不多的纪念品当作礼物扔给那个阿姨就跑掉了,再也没敢回来。
后来她就收敛了脾气,辗转各处继续打工,总算吃住有保障了。可就算饿不死,却也攒不下钱来,她几乎就将将保持在一个温饱又极穷的状态,反复挣扎。每当她攒下点钱,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将她的钱吸走,像一个巨大的吞金兽,嘲讽着她的无能为力。
她抬头,望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刚下班的疲惫人群。
这里有一种强烈的离心力,仿佛跟不上它快节奏的旋转就会被远远地甩出去。钱飞快地挣进手里;钱飞快地花了出去。每个人都是滚筒里的小老鼠,拼命往前跑,追逐着这个城市,高贵,疏离,淡漠的影子,向其献上最精华的体力和精力,然后等到跑不动的那一天就会被无情地丢弃……
这座城像是被锐化过的照片,美丽的愈发美丽,丑陋的愈发丑陋;既有灯红酒绿金粉繁华,也有弱肉强食野蛮暴力。这里富人瞧不起穷人,本地人瞧不起外地人,有车的瞧不起打车的,打车的瞧不起坐地铁的,穿得好的瞧不起穿得差的……每一丝差距都在这张照片中得到空前锐化,愈发阶级分明。
她自己身上的问题也被锐化得一清二楚。
她的骄傲支撑着她的好胜心,这种好胜心让她得以不断突破和前行。她是那么乐于竞争,深深喜爱着在比试中那种追逐与竞技的感觉。
但一场胜率几乎为0的比试,一场付出全部力气也不能有所收获的比试,她还会爱吗?
不。事实证明不会了。这只会让她感到厌倦,想要逃离。
她终于明白,老师当初问她“如果有一天你不是第一了怎么办”,这个奇怪的问题背后蕴藏的深层含义。
她太想赢了。这成就了她,也在面对强悍到无可抵挡的对手时几乎将她毁灭。这座璀璨而冰冷的城市就是她现在的对手,她无法战胜它,她战胜不了它,它只会立在那里嘲笑着她的渺小与自不量力,她越来越想逃离……
程之遥疲惫至极地停下脚步。
她本就越来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习,现在更不知道了。
所以学习的终点,奋斗的终点,那个终极奖励,那个最最华丽的大礼包,就是这样的,这样的一个地方……
她感觉,好像心里有某个地方,逐渐在塌陷,碎掉了……
~~~生鲜超市的员工通道。 程之遥从人群中挤出来,倚靠在墙上,大口呼吸着,脱力般缓缓滑落在地。
她怀里抱着一盒2L装的鲜牛奶。这是她在生鲜超市打工,从员工通道的临期商品售卖区抢到的。
超市每天处理一大批临期的生鲜商品,扔了可惜,于是会打折出售给员工,每天一到这个时间,员工通道就会人挤人地在这里抢这些打折的东西,生怕抢晚了就会失去这些难得的便宜食品。
头顶的白炽灯管照得人头晕。浑身肌肉都酸痛到极致。
程之遥她抱着牛奶,耷拉着脑袋,看着水泥地面,发着呆。
她现在整个人的信念都崩塌粉碎了。勉强支撑的,只有那岌岌可危的自尊而已。
可是,连饭都吃不饱,谈何自尊呢……
“好累啊。”她呆呆地喃喃自语,“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我想回家,我想我妈妈了……”
“真没出息。”就在这时,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程之遥惊讶抬头。
只见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生站在她身边。她身材挺瘦小,下巴有颗痣,眉毛竖着,又浓又黑,脑袋高高昂起,长得很凶很倔的样子。虽说看起来年纪不大,举手投足却看起来非常地老练。
她正靠在墙上,边大口撕着吃一袋临期的早餐面包。
“出来了还回去干嘛?出来就是为了不回去!”她撕咬着面包,很凶地说。
程之遥张着嘴望着她。
转瞬间又有了莫名的怒气。
“那留在这里又能怎样呢?”她冷冷反唇相讥,“留在这里当一颗螺丝钉,抢临期食品,还有加不完的班吗!”
那女生嘲讽似地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说:“你还没看清楚啊。我们这种人,是一辈子停不下来的,不能回老家,只能往外走。”
程之遥冷笑:“那听起来还真是绝望。一辈子停不下来,就在这里当螺丝钉,抢临期食品,加不完的班,还要被一群蠢人拎着耳朵往耳朵眼里骂!”
越说越激动,手开始比划:“那个小组长这周已经骂我三次了!三次!说我是臭外地的,说我什么都做不好,明明是他总把简单事情复杂化啊他!还说我笨让我去测智商,我智商绝对比他高啊我!而且他骂我臭外地的他自己也不是本地人啊是不是有病!”
激动完了,却又重新恢复了蔫头耷脑,很丧气地说:“他说得也对……或许我就不该来这里……或许我就该早点回家去……”
那女生却毫无触动,只是嗤笑。
“他骂你你就听他的?”她咬着面包,语气凶狠又充满嘲讽,“那种蠢人有什么好在意!这种只会在弱鸡面前找威风的,他人生就是一个圆,这辈子都不会往前了知道吧?他一辈子就这个样子,只会骂骂弱鸡找威风了知道吧!”
程之遥越听越不对味儿:“等等你说谁是弱鸡……?”
“待在原地的是什么?是踏板啊!哪怕弱鸡只要敢往前走也能踩着他往前!”女生慷慨激昂。
“……这个弱鸡应该说的不是我吧?”
“弱鸡怎么了?弱鸡只要往前冲,早晚也能飞上天!”
“喂我不是弱鸡!!!”
女生停下,耷拉着眼皮看向她:“你也农村来的?”
“是啊,我农村的,我臭外地的,怎么滴吧!”程之遥已经在这段时间被整出PTSD了,开始应激。
女生依旧耷拉着眼皮问:“你今年多大?”
程之遥哽了下:“我……我19……”
“19了。这个年龄回农村孩子都该生两个了。”女生嚼着面包很随意地说。
程之遥张大嘴目瞪口呆。然后怒意直冲脑门。
“喂你在说什么!简直离谱!!”她怒气冲冲,感到一种羞辱。19岁怎么生孩子啊19岁都不能结婚呢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你农村的你不知道啊?”那女生嗤笑,“农村女人19岁生孩子很普遍啊,一般二十出头身后都跟着一串孩子满地跑了。你别装你没见过。”
程之遥张嘴想反驳,却沉默了。
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学校。这种事情,她只隐约听说过。妈妈把她保护得很好,那种原始野蛮的村俗,她很少能接触到。她只在村里人只言片语中的闲聊中,依稀听过这类事情,就像隔着遥远的雾气听到远方传来的细微人声,没有实感,事不关己。
她觉得这真的太遥远了。而且只是个例。何况那些早早结婚的女生,据说都是从小不好好学习混社会的。她只觉得这类人是咎由自取自甘堕落,又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呢?
至于说农村女人二十岁身后一堆孩子?荒谬,危言耸听!
她冷冷别过脸,不想跟这人说话。
“我今年18,我爸妈已经给我定了亲了,彩礼都收了。”那女生很随意地说着。
程之遥惊讶转过头。
面前的女生比她还瘦小,完全就是个孩子模样。这样的人,竟然要像大人一样去结婚!?
女生看到她愕然的目光,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讥讽又得意的笑:“不过我跑出来了,哎嘿嘿。他们收了8万8彩礼要把我卖了,我偏不如他们的意。那种地方没治了你知道吧?就跟圈里的畜生一样,一群蠢货聚在那里生生生,说有了孩子日子就好过了,结果越生越穷。我还能跟他们一样继续烂在那个烂山沟沟里啊?出来要饭都比回去强!”
说完又转头朝向她:
“再看看你。你这副弱鸡样,回去除了结婚生孩子还能做什么?你不出来,肯定会被家里人撵去结婚生孩子啊。”
程之遥回过神,反驳:
“胡说八道!我妈妈不会让我这样做的!我妈会保护我的!”
“你都多大了还妈妈妈妈……先别说你妈妈是不是真的会保护你,就算你妈能护你一时,能护你一辈子吗?”
“……”
“你都跑出来了肯定是因为在家里不自在。你在这里过不下去了,回家就能自在起来了?”
“……”
程之遥抱着自己的腿,没有说话。家里有妈妈有爸爸有老师,她是被所有人羡慕的好学生,按说是没什么不自在的。
可是在那片生长的小山村,她确实也感觉到了,周围乡邻那种非常希望把别人拉下去好看笑话的蒙昧恶意。
在日常中,她也确实能经常听到村口的人聚在一起蛐蛐:某某家的闺女二十多了还没结婚,要成老姑娘了;某某家的媳妇生不出儿子,你说还有个什么用……
妈妈牵着她的手,她昂着脑袋从这些人群中穿过,片叶不沾身。妈妈告诉她,这些人说的都是错的,他们的话不要听。程之遥那时也只觉得这些都是俗不可耐的俗人,是被文明远远甩在身后的人群,是她脚边的泥,跟她没有一丝关系,又怎么会关心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呢?
可是……可是如果没有妈妈在前面牵着她的手,那么坚定地告诉她:这些人都是错的。那么她还能那么高傲地、有底气地、不浸染分毫地从那些人面前走过吗?
她突然惊觉,在自己家乡的小小村落,在所有亲朋邻居中,那样坚定地告诉自己周围人的观点都是错误的,只有妈妈一个人。
就连爸爸也会时不时冒出几句粗鄙难听的言语。
妈妈给她撑起了一片快乐的田园牧歌似的美好回忆。而在田园牧歌背后,真正的家乡,又是什么样的呢……
“回了老家,只要你住在那里,是个女人,你的主业就是结婚生孩子养孩子,然后一直劳碌到死——可能也不用劳碌到死,也可能生孩子死、被打死、喝药自杀死……”女生摇头晃脑用轻松语气说着可怕的事情。
说着又低头看向她:
“我们这种人,是没有退路的。看似身后条条都是路,其实条条都是死路。回不了头的!”
“只要一回头,过一辈子,跟过一天没什么区别。生生生,然后死死死。完了。下一代再循环。哈哈!”
程之遥低头沉默着思考。
“这里又有很多出路吗,”她最后喃喃道,“这里过一天,像要榨干一辈子的精力……我怕过不了几天,我就会被折磨死……”
“你根本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到这里来。”女生说。
程之遥抬头。
“因为机会,机会啊!”女生蹲下,恨其不争,“这里又繁华又市侩,压力也大,可好处是机会多。要的就是机会!一个比老家更多的机会!”
说到激动处,她一把夺过程之遥怀里的牛奶,拧开盖子吨吨吨就往嘴里灌。
然后一抹嘴巴,恨恨道:
“我家那群糊涂蛋早把我一辈子钉死了,按他们安排,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嫁给比我大好多的一个男的,再生好几个男的,一辈子一眼望到头,没半点别的机会。就算有,他们也给我摁死了,他们就要我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
“我不同意,我就直接跑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咒我的吗?他们咒我不得好死,说我这样的不孝女,早晚死在外头,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高兴极了,说正好,能死在外头也比死在家里这摊烂泥里强!
“他们见我不在乎这个,又换了个法子咒我,说我就是围着灶台转的命,走到哪里都一样,走到哪里都是这个命数,折腾也是白折腾,绝对没有好下场。”
说到这里她越来越激动:
“一群窝在山沟沟出不来的窝囊废的还敢断言我的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神仙!有这么大本事怎么不先断断自己的命是怎么越过越穷的!”
说着又沉下气来,冷静而坚决道:
“这里当然不够好。哪里都不够好。但难道我要把这里当终点吗?不,我要把这里当踏板。机会就摆在眼前。只要它敢摆出来我就会去争。我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往前走,我要越过越好,谁都拦不住我!到最后,我要全世界都按我的心意改变!”
她抬起牛奶又是吨吨吨豪饮一通,然后一抹嘴,站起来,死死盯着前方,无比坚定道:
“我这辈子都不会认命的。认命就是认输。我不会认输,只要给我个机会,我就会死咬住不放。我死也不回头,我死也要死在往前走的路上!”
——死也要死在往前走的路上。
程之遥仰着头,眼睛亮汪汪看着她。
头顶的灯光照下来。女生刚好站在光晕中,背着光,形成一个顶天立地的黑色剪影。
好像一个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大将军。
大将军最后心平气和,沉稳笃定地说:
“一直往前。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世界改变我,还是我改变世界!”
热血而豪迈。
说完这些话后,她低头,看见程之遥正亮汪汪望着自己,又故作老成道: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不过等以后,你就懂了。”
说着把那半盒牛奶扔回她怀里,连带着吃剩的半袋面包。然后虎虎生风地潇洒离去。
程之遥抱着面包和牛奶呆呆留在原地。
——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就会死死咬住。
——死也要死在往前的路上。
女生的话回荡耳边。
好一个打鸡血的人。
程之遥热血沸腾,感觉自己也跟着打了鸡血。
女生措辞激烈,却仿佛一道利斧,有劈开一切的气势,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的复杂感受。只感觉,自己迷茫的思绪在缓缓聚拢,心中有什么东西重新清晰起来。
——为什么要往前走?
她打开面包袋,慢慢吃着面包,喝着牛奶。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继续往前走,才能回答。
~~~~~在那之后,程之遥又走过了很多地方。 她已经不再是刚出来时那种天真无知的孩子,也不再会像第一次受到挫折时,那样惧怕,不安,怨怼,无力。
这场流浪不再变得颠沛流离。她有意更换不同的工作,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场景,放下原先眼高于顶的傲气,开始主动地,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这个世界。
她像水里的一片树叶,放弃了抵抗,只是随水流淌,随波逐流,感受着这世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潜在规则。
她看见街头买菜的一家人,因为生活费的问题,丈夫凶狠地斥责着妻子,却在偶然捡到一百块时,一家人都立刻眉开眼笑,和和美美起来;她看见因为买了一点零食就被家长骂哭的小女孩,因为父亲的工资上涨,于是终于被奖励了梦寐以求的新玩具。她看见穷人的家庭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产生矛盾;而富人的家庭,总是那么地优越而体面,斯斯文文,在高档餐厅里,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漫不经心瞥一眼人间疾苦,就继续回头对家人优雅得体地微笑起来……
金钱。是金钱造成的差异。金钱能让愁苦变美满,能让苦难变笑颜。甚至能生死人,肉白骨……
是的。人活一世,图的就是纵情高歌,恣意享乐。赚钱,赚钱,赚钱……只有足够多的钱,才能带来足够多的安全感……
——然而,这就是终极的答案吗?
丰厚的物质,就是通往美满人生的金钥匙吗?
不,还是不对……还是哪里差一点……
她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她来到了全市最繁华的金融中心。这里是全国最物质和梦幻的地方,每天有数以万亿的资金在这里流淌,最顶级的金融人才和豪爵名流出入其中,西装革履,步履生风,像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在做着最重要的事。
这是无数人心中的向往,一个个成功、成名、成才的梦,漂浮在空气中。空气中都带着美梦的香气。
这也是最接近她曾经的梦想的地方——一个浮华、荣耀、所有的事物都被高高扬起在天上、不染纤尘的地方。
可是,可是……
——这里真的能有她的位置吗?
她看着那高耸的楼宇间出入的人群。那里多数是男人,自由出入其中,意气风发,仿佛掌握了全世界。而女人呢?哦,是的,女人都在边边角角的位置;女人穿着精致等在门口,女人坐在副驾驶,女人挎在男人的胳膊上……
——哪怕她做到最好,最优秀。这里,真的会有她的位置吗?
她又往回看去。……
她突然看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哪里都一样的。哪里留着的,都是边边角角的位置。
她开始回想,自己妈妈、老师、和那个女生说过的话。
——你要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聪明和努力不一定能带来成功 ——身后条条都是死路——我死也要死在往前的路上 几乎是一瞬间就顿悟了。
她忽然看清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全部幸运与不幸。
她的不幸在于出生在一个传统而落后的小乡村;她的幸运在于身边有那么多为她遮风挡雨的引路人。
她的不幸在于前行的方向依旧是一片尚未完全开垦,鲜少人踏足的荒地,多少先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止步于某一个节点上;她的幸运在于这一路的经历让她记起自己来时的路,并且为时尚且不晚。
人生处处是陷阱。聪明和努力不一定能带来成功。因为有太多人没能避开无处不在的陷阱。
那种陷阱是由社会、家庭,由有形的物质、无形的观念……等等,共同构成的,意在将人引入一个早已固定、难以挣脱的牢笼。
它还有另一个更响亮的名称——叫做命运。
心底开始生长出一种更扎实、更有力的东西。
过去那种非要跟身边人争个高下的性格,那种孩子气,几乎是一瞬间就蜕变了。
一条新的路在她眼前缓缓展开。她忽然就找到了继续前行的意义。
为什么要往前走?不是与人比输赢。
而是与天比输赢。
——因为你不去改变世界,就要被世界改变。
~~~~~程之遥最终还是回了家。 其实她已经决定回家好几个月了,因为她已经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但是她一直在犹豫,该以怎样的方式回家。
她有点不敢面对妈妈。毕竟自己这样孩子气的消失,真的很过分吧……
最终,还是天意帮她做出了决定。
当时,她正在华海旁边一座城市,一家破旧的黑网吧做网管。这家网吧主要顾客是周边中小学的学生,上网也不用身份证登记。程之遥每天的工作日常,就是帮中小学生开关机,帮中小学生修理电脑故障,把打架斗殴的中小学生拎着领子丢出去,然后利用工作空挡给中小学生做游戏代练赚学生的零花钱。
一摸到电脑,她就有了用武之地。回家的路费也攒够了,还有一笔小小的积蓄。
她身份的暴露得益于一次消防安全突击检查。当警察从天而降时,她正在烟雾缭绕的网吧,用着收银台的电脑,翘着二郎腿,对着屏幕专心致志搞游戏代练赚外快。
网吧里的未成年人四散奔逃鱼贯而出。老板不知所踪。满地乱接的插线板一路火花带闪电。她作为现场第一责任人,逃无可逃,义不容辞被提溜到警察局接受问询。
万万没想到一次消防整治行动,还能整治出一个未成年的失踪人口。警局的工作人员管了她一餐饭,一边打电话联系她父母。
当冯秀芬出现在警察局,就看到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剃着个平头,还纹着个大花臂,正背对着门口奋力扒盒饭,肩膀一耸一耸,肩胛突出。
冯秀芬恍恍惚惚走过去。
少年意识到什么,转过头,迅速站起,羞赧地擦擦嘴,露出白白的牙齿,忐忑又不好意思地笑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喊了一声:“妈。”
冯秀芬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这个从女儿失踪后从没掉过一滴泪的坚强女人,一边仰头望着女儿的脸,一边颤抖着嘴唇流着泪,重重锤了她好几下。
然后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已经近一年了。她已经找了她近一年了。终于,终于找到……
程之遥被妈妈的这种表现给吓到了,她急忙解释:
“妈!妈你别哭啊妈!我错了妈……这是纹身贴,一洗就掉的妈!妈你别哭了,我,我错了……”
~~~~回到家后,程之遥很快复学了。还好之前郑老师给她办的休学,让她保留学籍,现在才能重新回到高中就读。她还是回到了原来的班级,在教室最后面摆了一个座位,每天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埋头刷题。 竞赛的事情因为这一年多的意外而受到很大的影响。高二的比赛时间已经错过了,高三还有一次参加的机会,可那时就离高考非常近了。何况这种竞赛需要高强度的准备。过去是竞赛和高考两条线让升学有了双重保险。可现在,只能变成二选一的选项。
到底还是走了高考。
程之遥于是每天就坐在班级最后一排靠窗子的地方,沉静地做题。
班里的同学们对此议论纷纷。她离开时,高一开学还没多长时间,跟同学们都不熟悉。现在突然回到原来的班级,班里的同学对她的突然消失和出现,以及那不常见的发型,都觉得好奇极了。
曾经的年级第一突然就这样回来了。实验班的同学竞争意识比较浓厚,总会试探到她面前,较着些劲儿,暗戳戳挑衅一下,搞搞心态什么的。
可程之遥却像大海里的磐石一样,自顾自坐着自己的事,丝毫没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
她泰然自若,我行我素,云淡风轻。所有的试探和挑衅在她面前,似乎都激不起任何风浪。被她看一眼,仿佛就变成了清澈的小溪,任何小心思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的样子。
搞得大家都不怎么好意思去招惹她了。
久而久之,她的身世和经历被传得愈发神秘和玄幻,再加上她对自己过去一年的经历三缄其口,更是给了大家发挥想象的空间。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高二实验班有个女生,留着个平头,听说刚从监狱放出来,可能是因为打架;不对不对,其实她是□□大姐大,据说手底下管了好几个帮派,扫黑进去了;不对不对,据说她在校外跟人打群架被逮起来了,蹲了一年大牢才放出来,打起架来那可是不要命的;也有人说她是亡命之徒,谁惹她生气,她可就一刀子捅过去了……
程之遥带着她独特的发型和冷冽的表情行走在校园里。学校里不认识她的给她偷偷起名叫“高冷社会姐”,因为她长得真的很高很冷很社会;这名声越传越广,越传越邪门,全校都知道她的名号了,谁都不敢惹她。她在食堂一出现,拥挤排队的人都要如摩西分海般散开,给她留出位置;食堂打饭阿姨都被她的气势所震惊,以至于要给她的饭多浇上一勺肉……大家都知道XX班有个高冷社会姐,刚出狱,千万不要去惹她!
程之遥端着餐盘,看着周围退避三舍的人群,还有盘子里冒尖的小炒肉,略微无语。
自己也没有那么凶吧……就是最近在忙着补课,话少了点。她毕竟缺了一年的课程,忙于补课没有注意跟同学们联络感情,不至于这样吧!
自己当初为了显得不好惹而留的平头也变长了啊,怎么还觉得她凶呢?
望着盘子里冒尖的小炒肉,她耸耸肩。
顺其自然吧。
接下来的日子,关于高冷社会姐的消息更是屡屡跌破眼镜。什么“高冷社会姐月考拿第一啦!”“高冷社会姐期中考拿第一啦!”“高冷社会姐模考拿第一啦!”“高冷社会姐二模拿第一啦!”“高冷社会姐……”
众人对她的态度,也从畏惧到惊诧到不服到逐渐服气到心服口服。
大家纷纷议论说高冷社会姐改造挺好,缺了一年课成绩还这么好,看起来是真的改过自新了。
这个“曾经在监狱里蹲了一年出来后又狠狠拿第一”的高冷社会姐的故事,也就成为了一种校园传说,在学校的每一届学生中口耳相传,代代传承。
某种程度上也是实现了她当初所期望的传奇。
只是程之遥对这一切再不关心了。
她好像整个人都沉下来了,变得很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沉甸甸的笃定。
高考最后一科铃声响起。她停笔,坐在座位上,往窗外望去。
窗外,蝉鸣初夏,绿树成荫。已是人间又一年。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露出些微笑意。
华海。她还会过去。她一定会过去。
这场冒险不会停止。
前方即使荆棘满地,她也要继续向前。
因为只有不断前行,才会有更多可能性。
第218章 研发日常 贤惠学弟全力支持学姐游戏研……
过完年后, 从老家回来,生活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开学后李衍也不再那么痴迷打工了。虽然依旧在兼职赚生活费,但他有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音乐学习上。他说他努力用功, 要弹出最好听的曲子, 还在自学作曲编曲, 要把最好的音乐献给学姐!
而程之遥这边, 也在紧锣密鼓地研发新的游戏。经过了一年左右的开发, 工作室的游戏已经初具雏形。最基本的功能、机制已经确定下来, 美术风格和素材也基本确定到位。而最后需要解决的,就是音乐的问题……
她的目光再一次缓缓转向身边。
在她身边, 周末刚刚过来的李衍搂着她胳膊, 开心地靠着她蹭啊笑啊,无忧无虑的样子。
程之遥深呼吸了一下。
——又要这样子了……她也不想这样无止境攫取免费劳动力的可是现在真的没什么钱了!!
于是把人一把搂到怀里开始呼噜呼噜毛,问他:“新游戏也让你来作曲好不好?”
李衍眼睛一下子亮了:“好!”
啊他才正式学习作曲编曲没多长时间呢!学姐竟然还愿意用他!他愿意他当然愿意!
程之遥警告他:“没有钱的!”
“我不要钱……”李衍脸蛋红红地,靠在她肩膀上, 望着她的脸痴痴地笑。能帮到学姐,他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噢看看这个小傻瓜!
程之遥也不由得勾起嘴角,想捏捏他白嫩的脸颊。但她还是暂且忍住了,认真问他:“你有时间吗?又要上学又要过来这边两头跑, 现在兼顾得过来吗?”
“有时间的有时间的!学姐我在学校有很多空闲时间!”李衍积极主动极了。他也好想跟学姐并肩作战, 参与到学姐的事业中来!
程之遥也不由得咧开嘴,笑着刮了下他鼻尖, 低声说:“那就交给你了,我的大作曲家~”
说着把人推倒在床上,埋头在他怀里呼噜呼噜呼噜!把人rua得七荤八素!就这样笑着闹着滚成了一片。
窗外的风景就在这忙碌而温馨的日常中变换着,从寒风凛冽,到绿芽新枝, 再到艳阳渐暖,最后到蝉鸣渐起……
七八月份的时候,游戏已经基本完成,可以进入测试阶段了。而在这个阶段,同时也要开始考虑发行和推广等问题了。
虽然老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这并不适用于互联网时代。在这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有那么多、那么广的让人眼花缭乱的事物占据着人们的精力。如果不能有合适的推广手段,即使再香的酒,也没有被人闻到的机会。
那现在程之遥她们现阶段面临的最主要问题就是没钱。没钱自然也搞不来这些大规模的推广。只能去一些互联网社区啊论坛啊什么的,发发帖子,介绍一下游戏理念,积累一下曝光量,看起来可可怜怜的。
所选择的这些平台用户往往跟她们的目标玩家是重合的。在第一款游戏遭到困境时,很多女玩家曾经非常仗义地帮助她们抵抗死宅男的骚扰,但她们心里也知道,那时女玩家对游戏的维护往往出自于同情或是正义感,是理智驱动的,而非感情驱动的真心喜欢她们做出的游戏。现在她们已经做出了新的游戏,那么这款新的游戏是否能让她们发自内心地喜欢上呢?
结果在前期论坛推广阶段,玩家的反馈还是很不错的,纷纷表示很有兴趣。但这次程之遥她们可不会盲目乐观了。虽说反馈很好,但她们不确定这款游戏是否真的能切合大部分目标玩家的需求,真的能吸引到目标玩家。要知道上一次前期反馈也不错,但实际内容却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不但目标玩家在流失,反而吸引来了一批死宅男,简直苦不堪言。
那么这款新的游戏,她们是否能摸到一点目标玩家的核心需求?抑或依然只是小众赛道呢?
何况,有那样的失败先例在前,又怎样能给玩家以信心呢?
程之遥她们正在为这件事发愁,就在这时,及时雨出现了。
金主姐姐刘姐要过来。
程之遥她们对此可是极度重视。那不是别人那可是金主姐姐啊!金主姐姐一出现,总能救她们于水火。
在金主姐姐到来的那一天,几个人早早准备好,捯饬捯饬,捯饬得体体面面的,欢迎金主姐姐的到来!
李衍也放了暑假,作为工作室的音乐总监,他也自然而然成了团队的一员,一起欢迎金主姐姐的到来。
四个人就这么站成一排对金主姐姐那是翘首以盼啊!
很快,约定的时间到了。金主姐姐那浑厚爽朗的笑声在走廊上响起,由远及近。
甫一推门,先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哎呀妈呀,这、这干啥玩意儿呢,这衬衫西裤一溜齐整得,这么隆重,接见外宾呐!”
“刘姐你可算来了。”程之遥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想你啊!”
“别整那花里胡哨滴。我一听你们想我就知道又有事找我了吧!”刘姐爽朗地笑着,然后还真一路跟外宾来访似地挨个握起手来了。
结果握手握到最后一个李衍,刘姐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眼睛猛地一亮。
“哎呀!这是哪来的小伙子,长得这么地……这么地……哎呀!”
她热情地握住他的手。
李衍笑着,面对这份热情略显尴尬。握了两下他想抽回手——没抽出来。
李衍一怔。他用了点劲,还是没抽出来;使出全身力气——结果根本抽不出来!
刘姐笑眯眯地握着他的手,一只蒲扇似的大手握力惊人,还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捏来捏去不说,还顺着手臂往上捋:“小伙子长得真俊!多大了?哪里人啊?哎呦真俊这帅小伙……”
边说边伸手要去摸他脸。
李衍惊恐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边。
程之遥清清嗓子,握住刘姐伸出的手,顺势把两人隔开:“这是我们的音乐总监,叫李衍,现在还在上学呢。”
李衍抽出手,赶紧躲在学姐身后,惊恐地露出两只眼睛。
“还在上学就出来做配乐啊,真了不得!”刘姐的眼睛是一刻没离开过他身上。
程之遥笑着附和,转头低声对身后人说:“去给刘姐泡杯咖啡。”说着对他使了个眼色。
李衍赶紧借这个机会逃走了。
刘姐视线恋恋不舍跟着他的背影移动,最后终于收回目光:“小程啊,没想到你们团队里还藏着这样的帅小伙,你们是从哪找来的啊,怎么不早跟刘姐说,太见外了!”
梁钰抢答:“刘姐,这就是她那个小男朋友!”
刘姐听了赞许点头:“小程,审美不错啊,就是得保持这种高标准审美!”
第219章 小众赛道 金主姐姐再次送来金手指助力……
最初的热情接待过后, 接下来的时间里,程之遥她们,就陪着刘姐, 参观工作室, 然后兴致勃勃对着工作室一面墙上的大地图讲解游戏的世界观和流程规划等等。刘姐听得连连点头, 说有点意思她很看好就该这么办!
在这个过程中李衍把做好的现磨咖啡端过来, 刘姐的注意力又跑偏了, 就瞅着他笑眯眯的, 还让他靠近点,很慈爱地要拉着他的手问他这啊那啊的, 吓得李衍赶紧躲到最后边, 刘姐的视线也就笑眯眯跟到最后边。程之遥不得不使劲清清嗓子,刘姐这才长吁短叹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事情上。
接下来,几个人坐下, 就聊到程之遥她们现阶段最发愁的推广问题了。
程之遥说了她们的难处。现在虽然游戏已经做出来了,但工作室资金链紧张,现在一没资源二没有自己的渠道,预想好的推广计划也实施不出来。真的很难啊很难。
刘姐就问她们规划是什么。
作为主要负责运营部分的, 梁钰便洋洋洒洒展示了她的规划。她表示这次游戏的趣味性是足够的, 她们打算就以“后宫美男计”为噱头,在一些女玩家聚集的社交平台上, 通过展示游戏中比较离谱新奇的剧情片段,激起玩家的兴趣,最好能有些出圈的爆梗。然后通过聊天软件啊,论坛啊,各类视频平台啊……打造病毒式营销, 以小博大!
刘姐点头说挺好。那去办吧。
程之遥说一切准备就绪了,就缺一样东西了。
刘姐问什么东西。
程之遥支支吾吾绕了一大圈,先是说上一个游戏吸了波宅男玩家把游戏搞得乌烟瘴气亟需摆脱那种负面影响,又说重新建立大众印象也很费功夫,还说什么游戏最开始还是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看见因此想在几个比较大型的社交媒体上打广告以树立鲜明的游戏印象,最后图穷匕见说就缺最开头一点资金,想要点钱……
刘姐一拍桌子喝道大馋丫头!一见面就问刘姐要钱钱钱,我就知道你们会问我要钱!
程之遥她们赶紧说刘姐我们也不白要您的,可以拿股份换的!刘姐给点钱吧刘姐!
刘姐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别谈钱,谈钱多俗气了,这个阶段就谈未来谈梦想,谈新意谈创意。你们要钱这个行为,就很没有新意。那有足够的钱,什么样的推广效果做不出来啊?真正好的营销,那都是没钱的情况下,出奇制胜,那才叫以小博大,在营销史上一战成名……
程之遥说刘姐我们又不是营销公司,也不在乎在营销上一战成名啊,我们希望让我们的游戏被更多人看到然后一战成名。
刘姐说这不冲突,这一点也不冲突。
她笑得高深莫测,说你们想好通过什么渠道进行推广了吗?
程之遥说渠道主要还是年轻女性玩家聚集的那几个主流社交媒体平台,通过投放广告,以及邀请主播等的方式向玩家展现这个游戏的理念,当然主播不用最头部的,只需要粉丝画像切合她们的游戏目标人群就可以了云云……
刘姐听了说,你这个方式,就是拿钱往大海里砸,砸少了不显眼,多了又太费钱。何况每年上线那么多游戏,你确定这个游戏通过这种宣传方式能拼得过别的游戏吗?
程之遥她们当然知道。这种方式是最简单最稳妥也是最笨的方式,往往只有那种舍得砸钱砸资源的大型游戏公司才会使用,那种游戏往往总成本中宣发就要占去一个大头,就这样才能达到那种宣传效果。普通小游戏用这种方式,达不到全平台覆盖,自然是别指望有太大的效果。
可是经过上次一役,几个人对那次失败都有了心理阴影,什么啊做个女性向游戏结果把宅男玩家吸引过来了,就好比想吸引小蜜蜂结果吸引了一堆苍蝇……因此她们现在就有点想求稳,想通过铺资金至少要把目标人群引流过来再说。毕竟互联网这个舞台特别大,特别喧嚣,不竭尽全力又怎么能让人看到听到……
现在听刘姐一语道破其中的关窍,几个人也不再强撑了,连忙虚心求教刘姐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刘姐呵呵一笑说:“你们这就是思路没打开。这种劣势的情况下,还指望从大众传媒渠道中分一杯羹吗?你们应该想的恰恰是怎么精准定位目标人群,要追求精度,而不是广度。”
程之遥说她们以前也是追求精度的,她们上个游戏去女玩家聚集的社区、论坛等积极进行宣传,但是却一不小心吸引来了男玩家。当然上次可能是游戏内容问题,这次再走那条老路也是可以的。但在那些论坛上大家都知道我们游戏被宅男占领了,很多女玩家都对此心存芥蒂,让她们再信任一次,只怕很难啊。
刘姐说:“你这是追求精度吗?你在这些社区、论坛上进行宣传,那男玩家怎么知道的?在那些游戏论坛上,女玩家男玩家都有,这真的精准定位到你们想要的群体了吗?”
程之遥表示那也找不到一个全部是女生的游戏论坛啊?
刘姐笑了笑,说:“老妹儿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新兴的社交软件叫‘小笔记’?”
小笔记。这个软件程之遥她们自然是听过的,她们甚至专门调研过。这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一个软件,目标用户主要是年轻女性群体,主打美妆、穿搭、cos,追星,还有日常分享之类的视频+图文平台。因为这个软件定位比较精确,因此在互联网软件中属于“小而美”那一拨,比较小众。要说它最知名的地方,便是偶尔能看到路边地推上写着某某护肤品跟云宝进行了合作之类的。
程之遥她们为了找推广渠道,把市面上有点知名度的平台都翻了一遍,也包括小笔记在内。但因为感觉这个平台和她们游戏关联比较小,并且比较小众,因此并没有考虑过这个平台。
程之遥说:“虽然上面的女用户很多,但这家软件的定位会不会和我们有偏差?这上面似乎很少看到关于游戏的讨论。”
刘姐说:“你看你看,又犯了学院派的错误了吧?不要太拘泥于教条。我们你们,你们的目标玩家群体年龄是多少。”
程之遥说主要是18-25岁的女玩家。
刘姐问,那你们知不知道云宝的用户年龄分布?
梁钰抢答说也差不多就是这个年龄段,这个平台学生党和年轻女性会很集中!
刘姐一拍巴掌说:“那不就行了!用户画像高度重合,这个能带来的潜力简直是巨大的!”
她又道:“而且这个平台,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这家的报告,99%的用户都是女性,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是一个年轻女性高度聚集的论坛,而且这是最近几年新出的平台,女性用户在持续增加。你们能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程之遥忽然醒悟过来。这就意味着,这是一个高度精准的流量池,如果把这个平台的所有用户比喻成一个集合,那么完全可以从中筛选出一个喜欢玩游戏的子集群体,然后就是精准的宣发……
刘姐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了解过这个平台的算法,这个平台的算法也很有意思……”
狄兰说:“我们研究过。这个平台算法很垂直,因此内容总能被精准推送到需要的群体中。”
“所以!”程之遥兴奋道,“如果我们能在这个平台进行推广,就相当于自动就能根据用户兴趣爱好推广到目标玩家身上!”
“而且这个平台现在处于起步阶段,相信推广成本也不需要多少!”梁钰也兴奋道。
好像盲点一下子被点明了。三个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兴高采烈讨论这个平台投放能带来的好处。
刘姐笑着说:“对了。不要看现在这个平台用户规模小,如果能拿下这个流量池,能辐射的范围是很大的。”
说着又有几分惆怅道:“我很看好这个平台的未来,投了一点小股,本来还想整个收购的,要不是缺……咳咳!”
她赶紧止住话头,说不要小看这种小众赛道,小而精,先把目标用户定位准了,然后慢慢发力,现在已经扩展到多个领域了。这可能是当前定位最精准的一个社交软件了,日后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的。
最后,刘姐把创始人方式推给程之遥她们说:
“我把创始人联系方式推给你,你们交流交流,剩下的就该看你们自己的了……”
然后刘姐就悠哉游哉告别了。走之前,又挨个握手,然后握到李衍这边,又笑眯眯想再摸摸他的小脸。哎呀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逗逗这些漂亮的小男生……
程之遥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刘姐的手,用眼神说“刘姐别这样,那毕竟是我对象!”
刘姐 “啧”了一下,用眼神嫌弃道“我就想摸摸脸我又没干别的,那么小气呢!”
走之前又跟几个人说,难得有个契合度这么高的渠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机会给不同的人创造的价值也是不同的,至于能做到什么效果,就看你们几个具体怎么办了。
程之遥紧紧握住她的手充满感激,又说刘姐能不能赞助点钱?
刘姐就急你看你看又谈钱的事儿!然后嘴里念叨着什么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啊,什么给你们个机会历练历练啊,什么刘姐不是差钱实在是想给你们个机会历练历练什么什么的……
急完又看见李衍,又笑眯眯起来了,说“不错,不错”……然后点着头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第220章 横空出世 游戏横空出世!学姐她们在全……
推广渠道确定了, 那么就需要去主动接触和洽谈了。
程之遥她们联系了云宝的创始人。创始人年龄和她们差不多,也很年轻,充满朝气。一群年轻人都没什么架子, 有什么话也都摊开尽情地说。
程之遥她们本来还担心洽谈过程会有什么波折, 没想到几个人一见面彼此都像久旱逢甘霖, 简直相谈甚欢一拍即合!
当时, 云小笔记主要还是一个用户分享日常内容的平台, 盈利方式还是主要依赖于化妆品广告等, 非常单一,于是一直很想开辟一个新的盈利点。而如果能够挤入游戏发行领域, 那么就能在火热的游戏市场中分得一杯羹, 获得源源不断的资金流,这可比小打小闹的零散打广告什么的诱惑得多了!
虽说游戏市场一直很让人眼馋,但也有别的种类小游戏想要跟云宝合作,但创始人一直没敢迈出这一步。这是因为, 云宝的流量高度依赖于用户的自发创作。而这种由用户产出的内容分享平台,商业化变现往往其它类别的平台要难很多,就是因为在内容这方面如果把控不好,不但无法取得商业上的回报, 反而会造成原有用户的大规模流失。而之前找过来的游戏往往是那种纯圈钱的小游戏, 跟小笔记用户定位严重不符。因此,当知道有一个纯女性向游戏有意接触时, 小笔记自然也是欢迎得不得了!
在进行一番商讨后,双方也基本交换了彼此对本次合作的意图和期望。程之遥她们需要一个能帮助她们精准瞄定目标玩家的曝光渠道,而小笔记则是希望能借此平稳打开游戏赛道。就这样,一个想要流量和曝光,一个想要新的商业化变现手段。于是二者一拍即合, 当即就开始了合作。
在那次至关重要的会面上,双方兴高采烈讨论了好几个小时,初步敲定了推广及联运方案。程之遥她们回去就开始热火朝天准备起来了。
因为这次合作对双方都大有裨益,因此宣发费用简直能节省下好大一笔!但是,最初推广的宣传片pv什么的还是需要程之遥她们自己制作,这还是需要一定的费用。程之遥又开始挠挠挠头皮了。
李衍知道了学姐缺钱,当即站出来表示学姐没关系的!我这里有我爸爸塞给我的好多钱,学姐你们尽管拿去用吧!
程之遥之前比这更困难的阶段都没敢用他这个钱,现在更不会用了啊!她赶紧非常坚决地婉拒了,还说你出力就够了钱的事就让学姐我想办法吧……
最终几个人砸锅卖铁,又顺便去第一个游戏上狠狠割了波死宅男的韭菜,终于凑够了钱!于是推广就开始火辣辣地实施起来了。
于是,万花筒游戏工作室的第二款游戏《帝皇攻略》的首支宣传pv,就在当年10月中旬的一天华丽丽登上了云宝的首页推荐栏C位,华丽丽出道了!
对于首支宣传pv的效果,最主要的就是突出了“离谱”二字,侧重点放在了对游戏中后宫模式和男色的宣传上。画面一开始,就是美男争宠的戏码,然后游戏的内容缓缓拉开序幕。丰富且精美的美男立绘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在画师高超的绘画技巧和人物设计下,这些美男清纯而不做作、诱人而不妖媚,极尽魅惑之能事……可谓与市面上那些动辄就趾高气扬发号施令的霸道总裁、冷面型男、油腻体育生等类型的男角色完全不同,简直是一股清流啊清流!
什么昔日重臣成了美貌男宠自荐枕席,什么哥哥弟弟同时进入后宫,什么当初看上却没得到的美男十八年后他儿子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什么三千个美男为了争宠打作一团……极尽无节操之能事!
她们就是要告诉玩家——没错我们就是贩卖男色的游戏!我们就是开后宫的游戏!我们就是要让所有的女玩家,都在这个游戏里面,享受到最极致的开后宫体验!
这支首发pv根本没有使用“纯女性向”这样的宣传用语,但每一个镜头,每一个画面,无不是在说——这个游戏就是女玩家专供哒!
并且!这些角色都是可以对话的噢~虽然因为节省资金没用语音包,但是玩家可以通过文字与其对话。由于生成式AI的应用,每次对话、每个玩家的对话都是各不相同的噢!这乍一听起来平平无奇,因为市面上很多AI聊天软件都能达到类似的效果。但和别的AI对话软件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们使用算法对对话节奏进行了精准控制,不会漫无目的地在同一个地方转圈圈,而是会一边进行五花八门的对话,到最后这些对话总能汇聚到特定的剧情,从而保证游戏节奏不被打乱。同时,游戏中的角色,也会根据对话的内容自动展现不同的情绪,例如羞涩、甜蜜、开心、痛苦……不得不说,这真的是很吸引人的!
这支宣传片甫一推出,立刻在平台上激起了不小的讨论。当前女性向后宫游戏的需求完全是大于供给,就算是有,那也是打着后宫的名号内核是憋屈剧情。在这支大乱斗的pv出来后,平台上有感叹这个剧情离谱的,有表示喜欢的,有夸立绘好看的,有讨论游戏真实内容能否达到宣传这种效果的,有犹豫的有观望的……总之,大家的视线确实是被牢牢吸引住了!
程之遥她们静静等待了几天。然后,在讨论发酵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们又推出了第二支、第三支pv!
这两支pv一改最开始的没节操向,开始有了肃杀之气。画面下方,是密密麻麻叩拜的臣子;而代表着玩家主控的女帝剪影,高座于明堂之上,透视的构图保证了玩家的视觉体验处于绝对控制的地位。主控高居上位,冷冷地俯视着这一切,首支握着的,是象征至高权力的传国玉玺——这支pv所展现的主题,就是“权力”!
而第三支pv,则是狼烟四起,热血征战。在南征北伐的战役中,天下版图最终一块块被攻略下来,划归本国所有。最终,天下归一,万国来朝……这支pv所展现的主题,叫做“野心”!
这三支pv一经发布,直接点燃了全场!游戏相关的内容开始在社区内频繁地被提起和讨论,因为平台自带的社交效应,也逐渐开始向各个平台溢出和蔓延。一时间竟大有燎原之势!
宣传推广取得了初步的成功,这让几个人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可是真实的效果又会怎样呢?
11月初,游戏上线内测的前一晚,程之遥她们再一次聚集在工作室。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情境,同样激动的心情。只不过,这一次是更充分的准备,和更孤注一掷的心态。
在进行新游戏的宣传前,程之遥她们已经把第一个游戏停服了。哈哈不伺候了!被死宅折磨骚扰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终于可以彻底摆脱了,不赚那点窝囊费了,简直是迫不及待啊迫不及待!
但这也意味着,几个人已经没有退路了。上一款游戏停服意味着一种彻底的切割。如果最新的游戏在发行后仍然得不到理想的成绩,那么她们也彻底山穷水尽,无法在这条路上继续支撑了。
可谓毕其功于一役。
在坐好一切准备后,三人裹着小毯子,围坐在一起,开始聊天。此时三人的情绪已经不像第一个游戏上线时那么高了,而是有种更平和的心态,都开始自嘲起来了。为了舒缓气氛,三人就开始开玩笑,梁钰说这游戏再不行,干脆回家种红薯算了。狄兰则说种红薯也有技巧,不是种下就算完的,程之遥补充道得有合适的土地啊什么的,什么沙地好过泥地,干土好过湿土云云……然后三人就开始热火朝天讨论起红薯的选址、红薯的种植方式……等等,大有一副明天就要找快地合伙种红薯的气势。
三人东拉西扯就是不聊这个游戏,其实是因为心里都很忐忑呢!
这次这个承载了她们全部期望的游戏,是否能受到玩家们的喜爱呢?
第二天10点,游戏准时上线。
出乎她们预料的是,这次游戏内测获得了超出预期的关注度。游戏以云宝为主渠道,内测阶段,不但云宝用户很活跃,甚至吸引了很多其它平台的用户涌入进行游玩。从收到的反馈数据来看,玩家的游戏市场和游戏评价都意外地很不错,热度也再次得到了攀升!
这让三人的信心大振。这个表现,和上一个游戏完全不同。上一个游戏,内测完后,大家都礼貌夸夸,然后就散了。这一次,关于剧情和玩法的讨论则四处可见,不少人玩过后直呼离谱然后继续玩下去。程之遥有些激动,这是不是意味着,玩家已经被她们给勾引住了?
11月末,游戏正式进行全平台公测。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近几年来这种低成本游戏最恐怖的热度。
上线短短两个小时,游戏迅速杀进了免费榜和畅销榜前列的位置;上线第一天,游戏的下载量已经跃居第一,关于游戏的讨论在各个平台全面开花;上线第二天,游戏服务器就已经承受不住过载的人数,瘫痪了,它瘫痪了!!
三个人于是整日都在忙着修服务器、处理玩家反馈的投诉、以及各种出乎意料的bug……简直没日没夜连轴转,忙得像陀螺一样!
但她们可一点都感觉不到疲累。开玩笑她们等的就算这一天啊!她们的游戏终于真正被玩家所喜爱啦!!!
这个游戏的出色表现。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横空出世,震惊了整个游戏行业。后续新闻媒体的各种报道直接纷至沓来,关于其形式、其内容、以及其中关于AI算法的创新性应用,都激起居高不下的讨论热度。
后续她们也没有再进行营销推广,因为单单是这些新闻媒体的报道以及各平台玩家自发的讨论,就已经胜过任何推广啦!
游戏的名气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多的女玩家开始涌入;同时,作为主要合作方,云宝也随之吸引了一大波女性用户涌进来,并大大提升了知名度,一下子双方都取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成功!
程之遥她们后续又手忙脚乱赶紧忙着招人扩充服务器和办公室,整日忙得连轴转停不下来。
——真的超开心超开心的!
——我们终于成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