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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神陨浩劫 笼中鸟体验卡

    ——天光降世, 福泽凡尘。

    传说天神陨落会化为福泽降临人间,今年的天上不时会落下光团,像是有许多天神陨落。

    ……但也有可能是天象异变导致, 毕竟如今的修仙者没有谁亲眼见过天神陨落。

    自从看见了王侯镇压邪刀以及天上落下来的那个光团后, 萧湘心中一直觉得不安定,他得找点什么事转移注意力。

    想找师兄分析一下本次进入秘境的徒子在修行上有何不足之处, 转头一看满眼八卦瞧着他的段衍, 萧湘最终还是决定跟秘境中的裘弈闲聊。

    “道君。”

    不顾摧雪抗议、正在垂首用剑鞘碾磨地上黄沙的裘弈抬头,应道:“嗯?”

    “殷鬼使让道君要看住两个姓顾的孩子,道君可有想法?”萧湘问道。

    “其中一个定是顾决然。”裘弈笃定道,“若是旁人, 用不着叫吾警惕。”

    什么人干什么事,裘弈专职除魔, 旁人有与魔相关的事才会找上他。殷鬼使能直接看到生死簿, 从上面看出导致一个人死亡的罪魁祸首,特地让他注意姓顾的人,可能是有许多人之后会死于顾姓人之手。

    裘弈曾三入魔域,其中有一次进去就是为了追击“不听”顾决然, 不过进了魔域之后就跟丢了, 之后也没有感知到顾决然来修仙界。

    他沉吟片刻, 询问萧湘:“依道长所见, 顾人还秉性如何?”

    “性爽慨, 喜交友,乐于助人, 本性良善。”萧湘评价道,“是个好孩子。”

    “于修炼一道呢?”

    “进步神速,可称奇才。”

    裘弈也这么觉得。

    每次再见顾人还, 都能感受到顾人还的修为大有精进,明明分别时日并不算长。

    有顾犹在看着,顾人还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待他从秘境出去,入魔域看看镇魔塔是否还稳定。

    ……

    封魔泰鼎旁坐着两个魔尊,一个不听,一个不殆。

    “……我想,去寻兄长。”顾决然缓缓从自己的臂弯中抬头,看向封魔泰鼎另一侧的顾灼华,问道,“你知晓,该如何出去么?”

    “去寻你兄长做什么?”顾灼华如今被镇在塔里,魔主已经说了不杀他,处境安宁,他的状态也平静许多,先前的伤口被魔主疗愈,如今正靠着泰鼎镇压体内诸多邪祟,打坐养神,“待在这里镇结界。”

    镇魔塔除了镇压魔尊之外,还有一个作用是作为阵眼维持结界的稳定。魔主要存留力量去应对一些天上的事,不能全力封锁魔域。

    “……兄长没抱过我。”顾决然将脸颊枕在手臂上,侧脸看着一旁的顾灼华,尚显年幼的声音略带沙哑,“我想,让他带我走。”

    “……”顾灼华睁眼,看向另一边的幼魔,问道,“和你母亲待在一起,不好么?”

    “好,但母亲不喜欢我,她喜欢二哥。”顾决然低低地说道,“父亲也喜欢二哥。当年我吞吃了母亲的魔心,他本要杀我,好断绝魔心后患,是二哥拦在我身前,挡住了父亲刺来的剑,因他阻拦,父亲才留下我……我上回出去看他,见他还是年幼时的模样,想来是因为旧伤未愈,一直未能变得像兄长一样。”

    顾灼华道:“你也还是幼年模样,明明只比我小个两百来岁。”

    “我怕变了……他们就认不出我了。”

    “不会。你们兄弟三人,一直都长得极为相似。”

    “是么……”顾决然起身,魔身散做玄色烟雾,又迅速凝结而起,化为一个与顾犹在有八分相似的成年男子,只是眉宇间邪气深重,面色不似顾犹在那般温良。

    “如何?”他垂眸,询问似的看向顾灼华。

    “像犹在。”顾灼华点评道,“特别像。”

    顾决然还没见过大哥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想找能够照映出事物表象的存在看看自己如今这张脸,可魔域中并无铜镜,于是他想牵着母亲的魔气,去外面找条能够倒映出事物的血河。

    牵着魔主的魔气,他便能在镇魔塔周围走动。顾决然刚出镇魔塔,便见一个青衣持剑的强大鬼修正在向这边走来。

    那鬼修不像寻常鬼修一身怨气,周遭鬼气反而明如灵力。顾决然凝眸,见那人满脸胡子拉碴,看不清面貌。

    气息……有些熟悉。顾决然心想,他好像在父亲的腹中感知过此人……不过此人如今已经成鬼了。

    他没理会,想要继续向血河走,那青衣鬼修也没有在意他,一魔一鬼擦身而过。

    只是顾决然还未行出几步,身后的镇魔塔内就传出一声爆响,他猛回头,见方才那名青衣鬼修与顾灼华一同破塔而出,前者还一剑捅穿了后者才痊愈不久的胸腔。

    顾灼华的死活,他不在意,但……镇魔塔破了。

    萦绕在镇魔塔周遭的魔主魔气骤然收紧,将想要逃出去的另两个魔尊捆住,死死束缚在塔内。魔域结界动荡,出现了许多破口,不安分的魔族趁此机会流窜去修仙界,魔域内顷刻间空了一半。

    顾灼华目眦欲裂,他一手死死地握着插在自己胸前的长剑,一手飞速掐了几个法诀,杀招尽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出面前这个鬼修的名字。

    “仪宣……”方才与顾决然闲聊的镇静顾灼华消失不见,癫狂之色又覆盖在了那张妖冶的面庞上,“我找你找的好苦啊……师兄,我找了你一千年……怎么不出来让师弟我……将你杀了!!!”

    那鬼修嗤笑一声,眼神阴鸷,将长剑又往顾灼华体内刺了几分,贴近了对方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寻师弟也寻得好苦,今日我们千载相逢,也算是喜事一件,不若趁此算清仇怨!!”

    顾决然默默地看着天上那一鬼一魔一边打口水战,一边互撕,鬼气魔气四溢千里,最终鬼气更占上风,几乎要将顾灼华的肉身撕裂成两半。

    一团黑色邪祟趁此机会从顾灼华破裂的肉身中逃出,混入群魔,一齐去了人间。

    顾决然松开了母亲的魔气,追着那只邪祟而去。

    与此同时,正在天神界与众神厮杀的丰不改魔识一荡,顿觉不妙,意欲下界。

    原本正与丰不改缠斗的天神见丰不改有落跑之势,连忙乘胜追击,嘴里还彰显正义似的喊着:“邪魔!往哪逃!!”

    “千山!”丰不改化作血雾,避开这个没有留存肉身的天神,冲不远处的一个白色妖神喊道,“来杀了祂!本尊下界一趟!!”

    那只犬妖妖神蹿来,一刀砍死追击丰不改的那名天神,天神的身体化为光芒洒向凡间,不知要为人间降下怎样的福泽。

    广明天尊千山提刀站稳,回首问丰不改:“如今杀得正爽,为何要下界?”

    “魔域出事了,有人毁了本尊的镇魔塔。”丰不改脸色本来就冷,如今更是冷凝了几分。天神杀得差不多了,有其他几位同盟天神在,此界不用她操心,便旋身化作血雾,俯冲下界。

    降临魔域,放眼便见又一个仇敌在虐杀自己的二师兄,魔主盛怒难抑,不再化作人身,原形嘶吼着呼啸而去,与那名叫做仪宣的青衣鬼修厮杀起来。

    修仙界,正在静坐的萧湘似有所感,猛然向北方看去。明明正值白昼,可天上群星纷落如雨,明晰可见。

    巫马何成见此天象,当即卜问紫微宗所供奉的天神,可并无回音。

    她又迅速卜算,卦象并无遮掩,直接告知她紫微宗的庇护天神已经陨落。

    再算,又算,在场诸多宗门的供奉天神陨落,巫马何成当即起身,灵力灌喉,将自己的声音扩散至全场:“神陨浩劫!快快回各自宗避难!!”

    “师兄。”萧湘转头,看向身侧的段衍,询问道,“若是秘境的创造天神身陨,会对秘境造成什么影响?”

    “秘境会因此动荡,能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段衍面色肃然,一把抓住萧湘的手,“快让秘境里的……!”

    不等段衍发话,萧湘就已经对着海螺说道:“裘弈,外面出事了,速速让秘境中的所有修士出来!”

    段衍有时候真是佩服冰灵根修士的镇定自若,都这种时候了,萧湘的声音和面色还是丝毫未变,让在场的其他太清宗徒子有序回宗,又嘱咐好同行的高修者护好自家师弟师妹。

    “这宗主应该给你来当。”时隔多年,段衍还是如此感叹,一如当年他从师父那里接过宗主之印时。

    “说什么胡话。”萧湘推他一把,“回宗去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湘在这里等其他徒子和道君出来。”

    “好,你万事小心。”段衍御剑待飞,临走时正要松开萧湘的手腕,心头却忽然一痛,迫使他刚松开的手又紧紧地握了回去。

    他恍然回首,看向被海风吹乱鬓发的师弟。心头的那点痛已经消弭无踪,像是他一瞬间的幻觉。

    但有点意识的修士都清楚,那不是幻觉,是预感……预感在他做出什么举动时,有他深爱的存在会因为这个举动离他而去。

    “……”段衍一咬牙,将萧湘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低声道,“现在你是代宗主了,带着门人回宗去!”

    “师兄莫要胡闹,如今不是能够……”

    萧湘话音未落,感到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吸力,眼前的一切骤然放大,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段衍用一个鸟笼状的囚禁法器困住,那法器带着他缩至手掌大小,被段衍捧在手里。

    “师兄……?”萧湘不解地仰头,看着于他而言放大几十倍的段衍。

    “……不要了。”段衍的面色看不清晰,垂手将他收入袖袋中,“若是他们从秘境出来,自行回宗即可,不用你在这等。”

    在被收入袖前,萧湘看见台应秘境的入口——也就是出口,在一人未出的情况下关闭了。

    里面的人……出不来了。

    第52章 为何心痛 龙头体验卡

    在萧湘话落的下一刻, 身在秘境中的裘弈就将摧雪召出,踏剑欲起了,只是萧湘迟迟未向他说哪个方向的哪里有修士, 他也没贸然乱走, 只怕会与要带走的人越来越远。

    “萧湘?”他向鬓边海螺唤道。

    “……湘被困住了,稍后再同道君说, 道君先自行寻人。抱歉。”

    萧湘的声音有些沉冷, 虽未面见,但裘弈就是能察觉出来,萧湘生气了。

    此刻,秘境之外, 见入口关闭,各个宗门的宗主反应不一。有的宗门抛弃还在秘境中的人, 转身离去;有些宗门则先让修为较低的徒子回宗, 高修者留下探讨再开秘境之法。

    玄清宗中留存秘术禁术最多,此刻无需与人探讨,直接便有现成的办法。顾犹在对众人道:“玄清中有一秘法可强开秘境,只是条件苛刻, 寻常难以凑齐……”

    有一名高修者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这个时候了还说那些个客套话作甚!救人要紧, 直接说, 需如何做!!”

    顾犹在从善如流地直言道:“需在场诸位, 修为在元婴期以上者, 用一定修为作为开启秘境的代价。”

    王侯问:“‘一定修为’,是多少?”

    顾犹在答道:“有可能需要耗费一二百年修为, 也可能需要耗费三四百年修为……看台应秘境的外层如何厚了,越是厚,需要的越多。”

    听到“需要耗费三四百年修为”, 原先一些恨不能立马帮忙再开秘境的高修修士面露迟疑之色。

    而何所应直接转身走了。

    修士辛苦修行,谁不是为了长生久视、法力通天?如今在场人,年龄顶天的也不过八百来岁,耗尽四百年修为,与砍了他们一半的阳寿无异!

    人各有命,有些高修者不愿损耗自身千辛万苦得来的修为,便转身离去,后来走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知道他们人越少,自己所需要耗费的修为便越多,就也离开了。

    最后剩下的不过寥寥几人,玄清宗的顾犹在、上清宗的李拂衣、寻天府的王侯、青云宗的贺奉天……以及一个令在场者都意想不到的人——紫微宗的巫马何成。

    “修仙界的诸多事还要仰赖紫微宗主,万万不可因此损坏修为!”顾犹在连忙将此人劝走了。

    巫马何成离开前,看着留下的几人,深深叹息一声。

    有情有义的命啊……

    “要怎么做啊?”贺奉天迫不及待地问顾犹在,“快快快!还不知道里面之后会出什么事,我家镌璃和震宇都在里边!”

    青云宗这次进去的筑基期修士不少,但贺奉天此时只关注自己最在乎的两人——留下的修士之所以没走,也都是因为秘境之中有自己就算折寿也得救出来的重要之人。

    顾犹在突然想到什么,环顾四周,问道:“幽明呢?”

    “方才被他师兄抓走——”

    贺奉天话音未落,忽然脱力,一头栽向海面,李拂衣飞去想要接住贺奉天,其他人则愕然地看着折返回来打晕贺奉天的何所应。

    何所应面无表情地收掌,先李拂衣一步将贺奉天接住,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此处。

    又是一个被师兄抓走的师弟。

    伸着双臂接了个空的李拂衣:“……”

    好吧,修为比她高就是了不起,速度都快她数倍。

    最后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顾犹在不忍道:“希望……有些渺茫。”

    “尽力一试罢。”李拂衣决然道,“秘境中有我上清宗之未来与最高境界之人,若是不将他们带回去,拂衣无颜面对宗主。”

    王侯也道:“寻天府进去了不少人,我用这邪刀提升修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在这种处境中。”

    顾犹在道:“好,那么……”

    一道极尽柔婉的女声由远及近而来:“慢着慢着!也同我讲讲!!”

    三人闻声看去,见是先前走得最快的合欢宗宗主云枕山。

    云枕山笑嘻嘻地飞到李拂衣身边,对三人说道:“我先前回宗去定了下个宗主的人选,又交代了一下后事。我也要来开秘境。”

    李拂衣有些诧异地瞧着云枕山,像是第一日认识这个人一样。

    “你这是什么眼神?只是要些修为而已,我多睡几个人就修回来了,徒子们还是要救的。”云枕山捋了捋头发,又低声补充道,“况且我儿还在里头呢。”

    李拂衣好奇地问:“谁呀?”

    云枕山道:“云镌璃啊,我把她送去青云宗贺奉天那里拜师了,她一个火灵根的强体好苗子,不去舞刀弄剑太可惜。”

    “好了好了,两位,闲聊日后再聊。”顾犹在连忙打断两位仙子的闲谈,将话题拉回正轨,“待会儿,我施法将自己作为削薄秘境入口之门的第一道钥,三位依次将修为通过我传到入口的结界上便可。谁愿打头阵?”

    王侯不动声色地压了一下自己的鞘中刀,“我先。”

    “……”顾犹在瞥一眼王侯腰间的邪刀,劝道,“休要勉强。”

    王侯不言,轻轻摇头。

    顾犹在便不再劝。

    “那我第二个吧!”云枕山举手道,“我后事已经交代清除了,待会儿若情况不乐观,会将修为全部奉上。拂衣最后。”

    李拂衣怔怔地瞧着云枕山。以往一旦出现危险,云枕山都是脚底抹油跑得最快的那个人,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

    当了娘就是不一般呀。她在心中感叹道。

    云枕山笑嘻嘻的传音忽然传入她的识海中:“看啥呢?待会儿你少给点修为,不要出问题了——你还要给我儿当师娘呢!”

    李拂衣收回视线,嘀咕道:“谁看你了……”

    ……

    “香香,还在埋怨师兄?”

    御剑飞行中,段衍伸手,穿过小巧鸟笼,戳了戳萧湘的脸颊,被指尖传来的冰凉冷得哆嗦了一下。

    还气着呢。段衍无奈地叹口气。

    “萧湘,后辈是很重要,也确实是宗门的未来,但这样的未来随处可见,永远都不缺。”

    段衍沉声解释道:“你是宗门的根基之一,是我们太清宗能在修仙界稳稳立足的一大原因,我作为一宗之主,不能让宗门的根基出事、不能让你的修为有损,知道吗?”

    “在你心里,他们不如湘有用。”萧湘淡声说。

    “对。”段衍直接说道,“他们对于宗门,就是没有你重要。”

    “……”

    “香香?”

    “……湘知道了。”

    “那就不要闹脾气了,嗯?”

    “湘知道,师兄心中不是这么想的。”萧湘仰头看着段衍的双眼,“师兄在学何宗主。”

    “……”段衍想要辩解一番,“青云宗就是在何所应的带领下才会如此强盛……”

    萧湘安抚似的轻声唤道:“师兄。”

    段衍住口,随后一副快要落泪的神情看着笼中的师弟。

    “太清宗不会出事的。”萧湘安抚道,“就算没了湘的力量,大家也都不会有事的,师兄相信湘,好么?”

    “那你呢?”段衍问,“你会不会有事?”

    “……”萧湘伸手,拍拍段衍的指尖,“湘会活着。”

    一阵不长的缄默后,段衍打开鸟笼,将笼中的渡鸦放飞。

    他不放心地叮嘱道:“道侣若是没了……可以再找!师兄给你介绍更好的!!”

    萧湘回眸看他一眼。

    “不要,旁人没行神那么剑。”

    萧湘踏剑急飞,路上遇到正在往紫微宗撤退的巫马何成等一行人,于是将巫马何成拦下来,询问道:“悬影石可还在原地?”

    巫马何成道:“在!急着走了没搬……”

    萧湘又忙问:“星盘可否借湘一用?”

    这下巫马何成看出来了,萧湘这是打算回去救人,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救不出来的!本座算过了!!人心不齐,不足成事!!!”

    “当年众修士也不信贺奉天能从冥界中生还。”萧湘肃然道,“乾坤未定,本座不信一切颓废之言、必死之局。”

    巫马何成定定地看着萧湘,不再迟疑,将星盘交到萧湘手上,语速极快地说道:“善者之祸必会否极泰来!本座一直坚信,道长与道长的宗门,在此次修仙界大劫中定会安然无恙!”

    “承您吉言。”萧湘御剑离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天际。

    带着门人迅速返回宗门的巫马何成一打眼,看见山门左右的山头上还坐着那俩仰望星空的本宗客卿战神,连忙去将两人拉起来,把两人往秘境的方向推,催促道:“还搁这仰望星空呢!能打的都快去秘境那里,救你们自家宗门的人!!”

    两个很能打、但脑子转弯不快的人转头,不解地看向修仙界公认的万事通巫马何成。

    “天上,很多天神陨落。”巫马何成指指天,又指指秘境的方向,言简意赅道,“秘境关了,行神在里头,幽明去救了。”

    钱玉妃无所谓道:“他本事大得很,自己出不来就死里边。”

    而黄玄诀已经御剑飞的没影了。

    “……”钱玉妃梗着脖子在原地站了会儿,缓缓转头看向在原地指挥着门人检查宗门大阵的巫马何成,问道,“姨姨,上清宗的徒妹是不是也进去了一堆?”

    巫马何成忙里抽闲地说道:“是啊是啊,都没出来呢!”

    她说着转头,去看身旁的钱玉妃,却发现钱玉妃早已不在原地。

    ……

    秘境外,正要开始施法的四个人突然又听到一个冰冷的男声由远及近传来:“且慢——”

    四人一回头,见一个一身黑的家伙正御剑朝这边飞来。

    “秘境内众人都分散在各处,打开秘境若是支撑不了太久,就浪费了修为,也不能将秘境中人全都渡出。”萧湘一边解释,一边拿着星盘看向悬影石,将传音海螺放在鬓边。

    在秘境中到处捡人的裘弈不算久违地听见了萧湘的声音:“裘弈,东南方直行有三人,带上。”

    裘弈依言照做。他腰上拴着一条长绳,向后散成一条长龙。这是一名合欢宗徒子给的法宝,只要有人抓住,便可无限延长、承百万斤不断,路上捡的修士都抓着长绳,被裘弈拖行在空中。

    ——没办法的事,寻人争分夺秒,可秘境中的筑基期修士都追不上裘弈的速度,只能踩着各自的飞行法器,被裘弈拖着在秘境中疾飞。

    在萧湘让裘弈自由行动时,裘弈就贴着这个秘境的边沿飞了一圈,每每路过一个地方,便用灵力将自己的声音散播在周遭,让还在觅宝的修士都出来跟上他——如果不想被困死在秘境中的话。

    被裘弈拖行在身后的修士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到了后来,都是裘弈负责闷头飞,其他人负责一边喊,一边向下看有没有其他人,更有机灵的,自己会飞上来抓住长绳。

    宗门徒子都可以被星盘定位到,但散修没有符牌,只能通过满秘境喊的方式将人找到并带上,所幸如今裘弈的修为高,绕着这个秘境飞一圈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带着上千人也不耽搁。

    几乎将整个秘境都飞遍后,裘弈带着身后的一条长尾来到原本的秘境入口处,等待入口的开启。

    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一个修士,即使是散修——裘弈此举,在秘境中修士心里狠赚了一把好感,只是如今事态紧急,无论是裘弈,还是萧湘,都无暇顾及此事。

    裘弈与萧湘内外联合捡人时,黄玄诀与钱玉妃也到场了,向顾犹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纷纷愿意帮忙。

    “总不能让两位的宗门消耗这么多高修修士……”顾犹在说道,“待会儿两人见机行事罢,若是修为实在不够,再来补足。”

    “好。”

    “好——”

    黄玄诀转头,看向一旁正拿着星盘看秘境中修士位置的萧湘,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头一痛。

    他用手捂紧心口,有些茫然地环绕四周。

    也没人偷袭他啊,为何会心痛?

    第53章 一劫未平 谁家道侣没有定情信物啊……

    顾决然从魔域追着那个从顾灼华体内逃出来的大邪祟到修仙界, 奔入了太清宗地界。

    那只邪祟在太清宗地界停了下来,许是察觉到周遭没有什么危险,便安心地想要将自己藏匿在山峦之间, 而一直跟着他的顾决然没有对它展现出杀意, 在某种程度上还和它是同源存在,便没有对顾决然设防。

    顾决然有些稀奇地瞧着这个大邪祟。

    寻常邪祟只会被它们的恶念驱使, 到处去害人, 不会有意识地躲避对它们有害的存在,更不会有这种类似于生灵的“藏匿”行为。

    这个邪祟不简单,怪不得顾灼华要将其封印在体内,母亲也不敢贸然将其吞噬。

    魔尊是魔域中实力超群的魔族, 都各自有些看家本事。顾决然的能力恰好与操纵邪祟有关,世间邪祟亿万万, 大多能隐而不发, 是因为有他压制。

    只是,这只邪祟却不受他压制,好似已经成魔了一般。

    顾决然从邪祟跟前起身,望向东面大海所在的方向。

    应当去寻兄长了。

    ……

    确定裘弈将能够找到的修士都带到入口处后, 萧湘向远处那几位打算强开结界的友人点点头, 示意可以开始了。

    顾犹在施法, 将自己的右手贴在秘境结界上, 往里传送灵力和修为。结界吞吃修为, 而灵力可以借助修为庇身,在结界内行动, 将这一侧的结界削薄一层。

    按照原计划,王侯应该立即去抓住顾犹在的左手,将自己的修为和灵力传送给顾犹在, 以供对方使用,可站在飞舟上的王侯不知为何,竟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毫无行动。

    只是几息的功夫没有赶上,待众人发现王侯状态不对劲,想要代替王侯去抓住顾犹在的手时,与结界相连的顾犹在瞬间被突然“贪吃”的秘境结界吸干了修为,脱力坠向海面。

    下一刻,一直站立不动的王侯被虚空中冒出的万鬼压身,走火入魔,压制在刀鞘中的邪刀残厄自动出鞘,斩下了王侯的脑袋。

    这一系列惊变让众人目瞪口呆,都来不及哀伤,反应最快的云枕山一扫嬉笑神色,学着方才顾犹在的样子把手贴在秘境结界上,将就快要断开的法术接上。李拂衣怕云枕山也被这结界吸成人干,连忙飞上前抓紧云枕山的手。

    萧湘将星盘收起,飞掠上前,想要搭上李拂衣的手。就在这时,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从远处飞来,手中长枪挑上顾犹在的后衣领,止住顾犹在的坠势,将挑着人的长枪扛在肩上,又迅速飞到秘境结界前,一掌推开了萧湘,手搭在李拂衣的肩上,将磅礴的修为和灵力传给李拂衣。

    李拂衣回首,见眼前女子红衣烈烈,墨发高束,正英姿飒爽地立在海天之间,竟是熟人,不由惊喜地唤道:“输梅!”

    正在凝神用灵力削薄结界的云枕山听见李拂衣的叫声,连忙回头要看,“什么什么!李输梅来了?!”

    “莫回头,专心削薄结界。”李输梅厉声指挥道,“只需要削薄横向一人高范围内的结界就好,用不着将整个结界的入口都削薄,我们这几人的修为不够耗的!”

    “是是是!”云枕山连忙照做。

    许是先前顾犹在的修为将这个秘境的结界喂饱了似的,这结界没再发疯将相连的三名女子吸成人干。

    “萧湘!”李输梅喘了口气,又转头去唤刚刚被她推开的萧湘。

    “湘在。”萧湘连忙御剑上前,但并未贸然将手搭在李输梅肩上去加入损耗修为的队伍。方才李输梅推开他,定是因为他还有别用。

    “你去找秘境结界上的最薄弱之处,跟裘弈里应外合同斩一处——”李输梅急声说道,“像当年你斩开冥界入口一样,把里头的修士都放出来!”

    两个洞虚期修士的全力一剑斩在同一处,本没有太大把握能将秘境的入口斩开,但如今有人损耗修为在将入口的结界削薄,内外合力将其击破倒是有些可能。

    但,萧湘能从外得知哪里是薄弱之处,秘境内的裘弈可就不一定了。

    “裘弈。”萧湘轻敲两下鬓边的传音海螺,询问道,“你从内,能感知到入口结界的薄弱之处么?”

    “先前的入口凭空而现,吾如今不知它在哪。”裘弈看着面前的一片空气,再往远处,是连片的山峦和滔滔江水。

    秘境中感受不到那道入口处的结界,那就麻烦了,总不能让裘弈照着一切可能的地方乱砍一通去碰运气。

    星盘只会指出俯瞰方位,如今的星盘上,所有光点都聚集在同一处。

    “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成双成对、能够感应彼此的道侣信物么?”李输梅问陷入沉思的萧湘。

    “只有一个传音法器。”萧湘指指自己鬓边的海螺。

    三个正在烧修为削结界的女修:“……”

    她们今天要是折在这里,都怪这俩剑修谈恋爱不积极!

    谁好人家的道侣连个能联系身份的信物都没有啊?!

    云枕山病急乱投医地把脸贴在结界上,大声喊道:“小璃!能听见吗?!行神道君!!喂喂喂——”

    “声音传不进去。”李输梅叹息。

    “那怎么办?”云枕山回头道,“总得给我留点能够飞回宗门的修为,这结界在缓慢复原,咱的修为这么烧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话音未落,手下的结界忽然狠狠震荡了一下。几人向震荡的源头看去,见一直默不作声的钱玉妃一拳又拳地向结界的薄弱之处击去,黄玄诀也在狠狠地用剑刺击结界。

    萧湘又问海螺那一头的裘弈:“可有看到结界震动?”

    裘弈环视四周,秘境内并无任何变动,“无。”

    萧湘也御剑蓄力劈向薄弱之处,又问:“如今呢?”

    “无。”裘弈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不过似乎感知到了你的剑意。”

    见此举有效,萧湘又连出数剑,只是效果微乎其微,裘弈仍旧不能确定结界入口究竟在何处。

    洞虚期的裘弈做不到,秘境内的其他筑基期修士就更做不到了,纷纷惶然地瞧着手持摧雪的裘弈。

    正焦灼间,又一人踏水飞来,急慌慌问道:“秘境能打开了吗?我怎么帮忙?!”

    李拂衣听声音认出是燕卓然,没有回头,连忙喊道:“把修为和灵力传给云枕山!”

    燕卓然一手搭在云枕山肩上,骤然发力,势如骇浪的灵力和修为从她体内咆哮而出,将她的肉身撑到几乎要撕裂。

    她冲着秘境的结界吼道:“一帮臭崽子!你们给老娘从这个破秘境里出来——!!!”

    就在燕卓然灵力送出的一刹那间,一根红线突然从萧湘的储物扳指中飞出,钻入秘境结界的最薄弱之处,直达秘境。

    秘境中的裘弈见一条红线凭空出现,正要上前去看个究竟,那红线却突然向他飞来,直接绕在了他的小指指根处。

    一瞬间福至心灵,都不需要用海螺确定是否真的为对方。秘境外的萧湘和秘境内的裘弈同时挥剑,拼尽全力向红线的所在之处横斩而过。

    红线被两把剑斩断,天海之间猛然裂开了一道横向的大口子,钱玉妃与黄玄诀一左一右地站在口子上,施法将结界裂口撕大,阻止裂口闭合。

    数以千计的修士得救,一窝蜂地涌出裂口。有些宗门徒子劫后余生般地与自家大修士抱头痛哭,有些宗门徒子则茫然地环视四周,不见自家宗门的其他人。

    裘弈站在裂口上用剑撑着裂口,等所有修士都从秘境中出去,等钱玉妃和黄玄诀都离开裂口,他这才准备回到外界。

    一只手递到他面前,裘弈下意识伸手想要牵住,毕竟不用看都知道这是萧湘的手。带着三千人在秘境中飞过一遍,刚刚那一剑又前所未有地用尽了所有力气灵气,萧湘拉他一把,倒让他出去省力许多。

    只是还未等他碰到那只手,那只手便脱力般地向下落。流光脱手,逐星剑失去了剑主的灵力维系,两者纷纷坠入海中。

    裘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先前存在于顾灼华体内的邪祟被无形中的力量从西方拽来,直接塞入了萧湘的体内。

    “……”萧湘一瞬间失了所有力气,也向下坠去。他感受到了那只进入自己体内的邪祟,有些怔然地看向结界裂缝中神色惊愕的裘弈,心道:原来太清尽亡的原因是这个。

    和当年的玄清宗一样,被极强的邪祟污染,所有人最后应当是自相残杀而亡。

    幸好……祖师垂怜,让邪祟到他身上来了。

    “萧湘!!!”

    一切发生不过刹那间,裘弈御剑去追下落的萧湘,可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万千业报,阻碍着他追上坠落的萧湘。

    萧湘落入海中便消失不见,裘弈当即施法让自己下到凡间,却也不见萧湘。

    他在凡间的这方天地间寻觅良久,遍寻不到。

    与此同时,修仙界的秘境入口处,带着一帮鬼兵等着拿魂的鬼将席彻衍叹了口气。

    “还真让他们给救出来了。”席彻衍回头招呼一众鬼兵撤退,“走吧,咱白跑一趟!”

    修仙者们动不动就逆天改命,众鬼差早已习以为常,纷纷拎着家伙什回阴间。只是那些出力为秘境中三千修士逆天改命的修士可要倒大霉了,天道会略施小惩,让这些改写修士既定命途的大修士们吃些苦头。

    燕卓然和放鹤门的徒子们抱成一团,嗷嗷痛哭,一头墨发在倾尽修为时变得花白;云枕山力竭,看了看女儿,让合欢宗的徒子们背自己回宗;李输梅将长枪上挑的顾犹在扔给玄清宗门人,让他们将自己力竭的道侣带回宗去,自己则去帮忙处理道侣的好友王侯的后事。

    李拂衣浮在半空,看着上清宗徒子们向自己飞来。视野中渐渐变得昏暗,她最开始以为是天黑了,便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掏出一颗发光的宝珠,用以照明。

    可她看不见那颗宝珠的光亮,随即也反应过来,修士的双眼在夜间也能视物,不会黑到什么都看不见的程度。

    “师姑,没事了我就先回紫微宗了。”钱玉妃飘到李拂衣身边,歪头碰了碰李拂衣的脑袋,“还有好几个月才能回上清。”

    李拂衣在一片黑暗中放出神识,随着神识的探视摸了摸钱玉妃的脑袋,“去罢。”

    明愿无明……果然如幽明所说,是眼睛看不见了。

    那球球呢?

    “……行神?”修为有损后,神识的探索范围也大大减小,李拂衣让神识顺着记忆中的几个方向探去,皆寻不到人。

    唤幽明,幽明也无回应。

    那两个人好像在方才的人潮中消失了。

    寻天府来观看秘境的那批人都先回府了,秘境入口这里只剩下王侯,突发性的走火入魔谁都难以预料,李输梅找出王侯滚落的脑袋,将它放在王侯的尸体旁。

    修士走火入魔,无非有两种后果,一是当场爆体而亡,二是堕入魔道,当场开始发疯杀人。后者正合了邪刀残厄的心意,不会阻拦王侯入魔,是王侯自己操纵邪刀砍下了自己的脑袋,防止自己走火入魔后给要开秘境的朋友们捣乱。

    太迅速、太果决的一刀,连道别都来不及。

    她用术法将王侯尸体的头与身连接起来时,从秘境中出来的王笑锋和一众寻天府徒子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有几个小声抽噎起来,死死地捂着嘴,恐发出声音打扰到李输梅。

    “……回去罢。”李输梅轻轻拍拍王笑锋的肩膀,“你母亲和二哥还等着你们回去。”

    王笑锋擦了一把泛红的眼眶,发现自己没落泪,便将手中的折扇插到腰带里,抱拳冲李输梅道了声谢,要带着门人回宗。

    只是飞舟欲行时,一个充满魔气的玄色身影远远飞来,跳到寻天府的飞舟上,将甲板上掉落的邪刀捡了起来。

    顾决然拿着那邪刀,赤红的双目看着那染血的刀锋,又缓缓垂头,看向甲板上的那具尸体。

    “……邪祟。”他抬眸,一一看过飞舟上其他活着的寻天府门人,“你们……从何处沾染了这么深重的邪祟?从这把刀上么?”

    远处察觉到不对的顾人还御剑飞来,挡在王笑锋身前,李输梅则皱眉挡在寻天府门人前。

    “……”顾决然盯视护着“邪祟”的顾人还,哑声问道,“二哥,大哥呢?”

    “……你怎么出来了?”顾人还不答反问,“母亲允许你出来了么?”

    “未曾。”顾决然周身的魔气翻涌,杀气骤然四溢,向寻天府的门徒袭去,“只是我想你们,便出来瞧瞧,没想到还发现了这么些余孽。”

    第54章 他是何人 说呀说呀,他是谁呀

    如今裘弈就是全修仙界最忙的修士, 没有之一。

    萧湘在他的眼前消失不见,生死不知;先前那只在顾灼华身体里封印着的邪祟进了萧湘的身体里,貌似跟着萧湘一齐坠去了凡间;魔域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岔子, 让顾决然给跑出来了;顾决然跑出来不说, 关键是这位不听魔尊现在正拿着邪刀满修仙界乱杀人,谁讲话都不听;进入秘境前看见的西南方邪祟气息越发凝实, 恐立即就要有人作乱。

    偏偏这些事除了失踪的萧湘和他之外, 再没有第三个人清楚——或许有些清楚此事的顾犹在修为尽失,也是个生死不知的状态,被玄清宗的人傀给带回去设法救治了。

    也就是说,能解决这几件事的人, 只有他。

    “……”

    其实不解决后面那些事也可以,但后果很严重, 凡间可能会生灵涂炭, 修仙界会一片混乱,上清宗和太清宗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他在乱局里想要找萧湘更是难上加难。

    裘弈一边在海岸边打坐恢复耗光的灵力,一边用思绪拧成乱麻的脑袋权衡利弊, 思考自己现在应该先去解决哪件事。

    一切事的件起始口是魔域, 应当先去魔域。

    但是裘弈转头先御剑去了紫微宗, 直落到巫马何成面前, 问道:“萧湘如今还活着么?他身在何处?”

    被剑风吹乱了头发的巫马何成竟然接上了裘弈的思维, 知道裘弈会这么说,那萧湘就是出事了。

    她来不及理顺头发, 直接向裘弈伸手道:“我算算,他的八字拿来。”

    裘弈沉默。

    巫马何成瞅着裘弈那面无表情的脸,迟疑道:“你该不会……不知他八字罢?”

    裘弈低声应道:“嗯。”

    “你们是真道侣还是假道侣, 竟连这也不知?”巫马何成问出了云枕山等人想问的灵魂问题。

    裘弈目移,心虚道:“是吾的疏忽。”

    “早听李拂衣说你这也不知那也不会,我如今可算信了。”巫马何成长叹一声。

    她又立即转头朝山门口喊了一声:“黄玄诀!”

    一道鹤影瞬间从山门处飞到巫马何成身边,黄玄诀让将他送来的飞剑悬于身侧,看向呼唤他的巫马何成,问道:“何事?”

    “幽明的八字是……?”

    黄玄诀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我怎知?”

    巫马何成:“……”

    她认命地给太清宗宗主发了道符信。

    段衍那边回信极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写有萧湘八字的符信就展现在了巫马何成的面前。

    巫马何成的两侧,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地微微歪头,偷看符信上写着的八字。

    如今的卜问起不到作用,毕竟天神大多陨落了。巫马何成迅速卜算后,将结果告知裘弈:“幽明还活着……应该是还活着,有东西挡着他,我看不清他的具体状态和位置,只是已经不在此界了。”

    看另两人这副情态,黄玄诀也反应过来是萧湘出事了,“那是在阴间?”

    “不可能在阴间,没死,也不像是活着。”巫马何成对裘弈道,“应当是在凡间,命途虽无大碍,但灵息已灭,还是尽早找到为妙。”

    黄玄诀上前一步:“我也……”

    巫马何成睨他一眼,毫无情绪地说道:“你也什么?”

    “……”黄玄诀拍拍裘弈肩膀,改口道,“先拜托你了,我一月后去帮你找师弟。”

    裘弈不动声色地用剑柄将黄玄诀的手从自己肩上支下去,“……好。”

    ……

    魔主一脚踩着肉身尽毁的顾灼华,一脚踩着鬼体破烂不堪的仪宣,脸上因为搏杀而尽显的凶相已经渐渐收了回去,正用魔气将魔域震破的结界给补上。

    一颗白色脑袋从还未来得及补齐的破口探入魔域,直直地望向魔主所在的方向。

    丰不改的魔气感应到来人,回首道:“来得正好,帮本尊去做件事。”

    裘弈冷声道:“凭什么?”

    丰不改:“凭你想知道萧湘在什么地方。”

    裘弈面无表情地盯着魔主,片刻后松口问:“要吾做什么?”

    “去将不听捉回来。”

    “顾灼华肉身里封印的邪祟跑了。”

    “本尊知道,那个有萧湘看着,暂时无碍,要紧的是不听。”

    “你知道萧湘在哪?”

    丰不改那张无波的冷脸上罕见地显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开始怀疑这个高修剑仙的脑子是否好用,道:“本尊刚刚不是说了本尊知道吗?”

    裘弈:“吾以为你会顺口说出他的所在。”

    丰不改:“本尊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裘弈不言,但与默认无异。在魔主气急败坏的魔气迎面击来前,他将自己的脑袋从魔域中抽了出来。

    先前魔主给他的那段记忆破除了他的心魔,如今裘弈再想要突破结界进入魔域可就难了。

    魔主知道萧湘的确切所在,而告诉他的条件是将顾决然给捉回魔域。

    裘弈又望了望修仙界西南方向的那片大祟云,随后将自己的神识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搜索顾决然的气息。

    先将顾决然捉回魔域罢,此事若成,一能得知萧湘的具体所在,二能将魔域的结界镇稳。裘弈方才察觉出来,魔主不知为何气势稍减,袭向他的魔气都有些滞懈,不如鬼市初遇时那般强大,一力独撑魔域的结界恐做不到事事周全。

    至于西南的祟气……稍后罢。

    当时做出这个决定的裘弈没想到,自己会追着顾决然跨越大半个修仙界,最终一人一魔双双奔入祟云笼罩的西南地界,然后化敌为友一起大战西南那群养虫子的蛊修。

    蛊修在修仙界内亦正亦邪,但大多被修士们归类为邪修,因为修炼的功法太邪了,一般也不做什么利人利己的好事,对付人的手段更不像是什么好人,且在蛊修手底下死去的人一般死相都极惨,不是被百虫破肚而亡,便是被万虫啃噬而死。

    修仙界的西南地界是指上清宗以西、合欢宗以南的地方,那里因人迹罕至的缘故草木繁盛,许多万岁千岁的大树妖遮天蔽日地生长着,将西南遮蔽在树荫下,形成得以让万虫生长的阴凉处。

    数百上千年生活在阳光难至的地方,人心也敞亮不了多少。常言道穷山恶水养刁民,西南的修炼资源匮乏,自然也养出了大把“刁蛊修”。

    修仙界各宗起家都早,早早起家的大宗门划好了地盘,将那些灵矿所在之处占据,后起的西南蛊修再想要修仙资源好的地界,只能去别的宗门手里抢。

    而如今的修仙界“正道”宗门都拧在了一起,他们蛊修若抢一宗,其他宗门为防受扰,必定会联合起来,先发制人地来灭掉蛊修。将人灭门的事只要打着“除邪卫道”的名号,便不会被众人指责,正道还是正道,蛊修则是强盗邪修。

    于是为了不被那些正道有可乘之机,蛊修集思广益,想出一个馊主意——将他们西南的噬灵蝶和噬灵蜂大量驯服并培育,集中到某个良辰吉日将这些蜂与蝶都放出去啃噬正道修士的灵力,而他们趁机消灭正道,称霸修仙界,将那些好山好水的地方都据为己有。

    只是还未等到那个所谓的良辰吉日,便有一人一魔闯入了他们培育噬灵蝶与噬灵蜂的老巢,比邪修还不讲道理,落地就开始大杀四方。

    在蛊修老巢里大杀四方的那一人一魔,便是裘弈和顾决然。

    接受魔主的委托后,裘弈第一次找到顾决然的地方,是青云宗。

    彼时的顾决然正附身在一个青云宗高修者身上乱杀青云宗的人,裘弈趁乱御剑入青云,在半空中观察了一下,发现顾决然附身的高修者身上邪祟深重,而顾决然一路所杀之人也皆是邪祟满身的人。

    将顾决然从青云宗撵出来后,裘弈追在顾决然身后问:“被你拿走的邪刀呢?”

    顾决然哑声答道:“毁了。”

    裘弈追问:“为何毁了?那是寻天府府主的遗物。”

    顾决然嗤笑一声:“遗物?那把刀上住着个厉害的邪祟,将那个什么府的人全都污染了——我杀了个人才发现那些邪祟不来自那人本身,而来自那把刀,二哥要因此怪我了。”

    “你如今在修仙界里奔走杀人,是为除祟?”

    “是啊。”顾决然转身,倒着飞,双目直视身后那个通身白的不像话的修士,他面带笑意地说道,“除恶当除根,你们人类不都是这么说的?想要消灭掉邪祟,得除掉作为根源的人类啊。”

    裘弈点点头,似乎很赞同顾决然的话,这倒是让顾决然有些惊讶。

    “你们这些正道之人,不是最厌恶这种行径?”他问。

    “吾从未说过自己是正道之人。”裘弈见顾决然有所松懈,想要疾飞上前将其抓住,但顾决然反应快,在他上前时便拉开了距离,让他们一直维持在一个能够满足基本交流的距离中。

    “……且吾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裘弈缓缓收回自己伸出去的手,依旧追在顾决然身后,“不过吾只会斩杀聚集成灾的邪祟源头,那些攀附个人的邪祟,若是没有让吾看见做了过分的事,吾便先不动它。”

    顾决然问道:“为何要如此麻烦,全杀了岂不简单?”

    裘弈下意识答道:“他说但凡生灵,皆会心生邪祟,若杀,是杀不完的,要留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顾决然追问:“‘他’?‘他’是谁?”

    “他是……”裘弈话到嘴边,忽然愣住了。

    ……他?

    是谁……?

    想来会跟他说类似话的人,只会有萧湘,可是在他的记忆中,萧湘并未对他说过这些话。

    难道他又被什么针对自己的阵法咒术给害得失忆了?

    裘弈思索片刻,觉得记不起来的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深思,继续去追顾决然了。

    第55章 吾要萧湘 裘弈:(脑袋上加载符号一直……

    猎战邪祟在人间猖獗多年, 世人皆有恶念,往常它一控制一个准,就连先前封印它的顾灼华都差点折在它手里, 那个魔距离彻底失心疯只差压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不过半路杀出两个人, 又往顾灼华身上添了不止一把稻草。猎战进了给顾灼华添草的人身体内,本想蛊惑着对方去祸世, 狠狠出一口恶气, 谁知那人竟无一丝恶念。

    竟、无、一、丝、恶、念!

    猎战邪祟不可置信,它问正在闭目打坐的萧湘:“你是人吗?”

    萧湘淡声道:“如假包换。”

    头顶的树冠中突然掉下来一块拳头大的山石,正好砸在萧湘头上,将萧湘的头给砸破, 殷殷鲜血沿着他霜白的额角往下流淌,被他用衣袖草草擦去。

    刚刚那颗砸向萧湘的山石, 他本可以躲开, 只是现在身上背的万般业障开始作祟,树冠中莫名其妙地就出现了一颗山石要砸他,而他也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躲开落石的力气,非得受这么一下。

    他已经试过了, 人间灵气稀薄, 自己从修仙界掉下来后体内灵力全失, 丹田碎了一半, 这种情态下, 已经不能再修炼。

    不能再修炼,他在灵力全失的情况下回不了修仙界, 既飞不上去,也没有法力能够将修仙界与凡间之间的那层屏障打开供自己通行,流光和逐星似乎都遗落在了修仙界的东海, 传音海螺也因为他没有灵力而不能使用。

    若他在人间遇上了以凡人之力难以抵御的祸事,肉身一死,不知为何封印在自己体内的猎战邪祟就会出来作祟,为祸人间,这可万万不行。

    萧湘左思右想,最终想出一个称得上绝佳的好办法,只是此法虽可行,却要抛弃这副成人的肉身与八百载的修为。

    不过他体内有元婴,元婴出体,重新修炼,此生此世还有再来的机会。在萧湘看来,与他的一副躯壳相比,此间的芸芸众生显然更重要一些。

    他开始在附近寻找能够作为阵法布置材料的巨石,只是如今没了法力,他无法随心挪动这些巨石。

    萧湘拨开草丛,想找找有无可用于翘起石块的木枝等物,不期然地和草丛后一只嘴里叼着虎尸的大虎相视了。

    万业加身当真可怕,他刚想完自己的肉身一旦死亡,体内的邪祟就得出去作乱,这能导致肉身死亡的存在立即就现于眼前。

    事已至此,任萧湘本事多大也无力回天,他与虎之间的距离不远,虎一跃便能将他扑倒,逃跑已经没了意义,便站在原地打算束手就擒。

    一人一虎隔着一丛草对视良久,就在萧湘以为此虎食已饱,无心狩猎时,那叼着虎尸的大虎吐了嘴里的虎尸,对着萧湘趴伏低头,口吐人言道:“俺只是杀了一只乱吃人的恶虎,无意打扰仙长好事,还望仙长高抬贵手。”

    听声音,还是只雄虎……虎妖。

    这虎妖的道行不浅,萧湘一开始竟察觉不出此虎有异,此时见这大虎不是无法交流的凡虎,心下松了一口气,说道:“是湘打扰虎兄除恶了,请起罢。”

    虎妖见萧湘没有除掉它的意思,便起来做自己的事,就地刨坑,打算掩埋虎尸。

    而萧湘去一旁找棍子。

    这虎妖鲜少能见到修仙者,他迅速埋完虎尸,悄悄去看萧湘在做什么,见萧湘在遍地找坚实的木枝,又开口道:“这附近找到的木枝都是些坏了才从树上脱落的残枝,附近有个村子,樵夫砍柴收拾的利索,也不会有什么遗留的木材。仙长若需要,俺去给仙长借几根硬木来?”

    萧湘道:“虎兄这副形貌,怕是会惊扰凡人。”

    那虎妖闻言,前爪抬起,顷刻间化为一个站立的粗犷男人,向萧湘笑言道:“这样就不会了。”

    萧湘瞧着虎妖化形后健壮的体格,若有所思。

    能作人言,又能化形为人,这只虎妖的岁数得在千年以上,算是他的前辈。

    既然会诛灭乱食人的恶虎,应当是位好妖。

    单靠口齿便能叼起那么大的虎尸,力气应当也很大。

    虎妖眼看着这位面色冷冰冰的仙长盯着它瞧了片刻,突然向他行了两步,诚恳地问道:“虎前辈……可否帮湘一个小忙?”

    “什么小忙?”

    凡间,萧湘指挥着虎妖帮忙搭建巨石阵,用以镇压邪祟;修仙界,裘弈和顾决然暂时化敌为友,目标一致地开始屠戮西南那些被邪祟浸染的蛊修。

    裘弈斩下一个面容狰狞的蛊修的头颅,隔着人群看向远处的顾决然,道:“他们身体里有奇怪的祟。”

    顾决然看向某个方向,音调无异地说道:“他们的恶念也养成了一个大邪祟……浸染他们的邪祟快要成魔了。”

    此话一落,顾决然原本冷静的面色突然变得狂乱,狞笑着朝一个方向飞去,放声嘶吼:“居然藏得这么深——这世间只能有我一个邪祟魔尊!!!”

    裘弈从远去的顾决然身上察觉到了残厄邪刀的气息。顾决然说过,那把邪刀上住了个不小的邪祟,而邪祟常人难以杀灭,就连魔主消灭邪祟的办法也只是将其吞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邪刀被毁,没了载体的大邪祟可以出逃,那么邪刀里的邪祟呢?

    显而易见,被顾决然给吞噬了。

    他一直追着顾决然走,还不知寻天府门人身上的邪祟都如何了,魔主和顾决然都没说过吞噬作为源头的大邪祟后被邪祟操纵的人就能回到先前的清净身。如果可以,最好让顾决然将寻天府门人身上的邪祟带走。

    至于西南的蛊修……他们的恶念滋养出的邪祟反过来操控了他们,自作孽不可活,全都杀了罢。

    魔主恐猎战邪祟影响自己的心性,所以才没有立即将其吞噬,而顾决然的心性还不如魔主稳定,吞噬了能够污染整个寻天府的残厄邪祟,怕是会受其影响,滥杀无度,他最好能先将顾决然带回魔域,免得之后出什么大岔子。

    但若是没有顾决然吞噬邪祟,寻天府里被邪刀侵染的人都怎么办?又不能让魔主来人间解决此事,他也不能去将寻天府的那些受害者都杀尽,萧湘已经教过他不能对无错的同道者出剑,更何况他与寻天府还有秘境中的共患难之谊。

    “……”

    裘弈看看被邪祟操纵着向自己扑来的一众蛊修,又看看已经跑没影了的顾决然离去的方向,一时间真想撂担子不干了。

    怎么打个架这么费脑子,还得想事与事之间的利害关系。

    想萧湘……要是萧湘在,他只需要听令就好,那人的思虑总是比他要周全。

    ——把顾决然抓回去就能知道萧湘在哪,还是得先抓顾决然。

    好不容易想通了自己应该先做什么,裘弈剑尖指地,极寒的灵力从他身上倒涌入长剑,摧雪凝冰,一剑霜寒,这个蛊修云集的地洞在裘弈又一次挥剑的瞬间化作极寒冰窟,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冻结成冰。

    洞虚期的剑修就是把一剑可当百万军的神兵,在修为境界的碾压下,没有修士会在“打架”一事上胜过剑修,除非那剑修放海。

    裘弈御剑,循着气息去追跑走的顾决然,而在他离开这一处地洞巢穴的瞬间,被寒冰冻住的众多蛊修以及那些还未孵化的虫蛹,皆被寒冰中的剑意斩为齑粉,尸骨无存。

    在极寒之下,血被凝固在雪中,飘飘荡荡地落在暗无天日的虫巢里,将此处的一切脏污掩盖。

    ……

    将西南的邪祟吞噬后,顾决然周身的魔威又强盛了几分,相对的,他的神智也越来越不清醒。

    他念叨着什么“母亲”,什么“小然”,双眼无神,摇摇晃晃地踏入一处山洞,侧耳听见万蝶振翅之声,才移动着一对呆滞的赤眸缓缓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山洞的石壁上被人为地凿出一个个方形的孔洞,里头塞满了不知名的白色虫蛹。顾决然看见许多浅蓝色的蝴蝶因为他的闯入而惊起,在山洞内翩飞,寻找着能够出去的地方。

    这山洞里有结界将这些蝴蝶囚禁在此。

    顾决然抬手,一只蓝蝶落在他的指尖,鳞翅轻颤,瞧着脆弱而易碎。

    魔族有着天生的浓烈杀性和摧毁欲望,想要将世人眼中一切美好的存在都毁灭。顾决然此时神智不稳,野蛮的原始思维不受束缚地操纵着他的意识,让他缓缓收拢五指,将指尖停栖的蝴蝶捏碎。

    一道寒意从后而来,将顾决然的神智冻回些许。他垂眸看着指尖的蓝蝶,最终没有捏下去,只是挥挥手,将蝴蝶赶走。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那么一两次好心办坏事的经历,魔也有。顾决然难得起了点怜悯心,将附近几处山洞的蓝蝶都放了出去,望着一天自由飞翔的蝴蝶自我满足,还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大祸。

    ——直到他和刚摧毁完培养噬灵蜂的山洞的裘弈碰了面。

    裘弈眼睁睁看着顾决然一掌将山洞结界击碎,放出一大堆能够吞噬修士灵力和周遭灵气的蝴蝶,瞳孔巨震,连忙挥剑冻住那些噬灵蝶,在自己挥出去的灵力被啃噬殆尽前用剑将那一片冻蝶斩个稀碎。

    “怪不得周遭冷,原来是你在放寒气。”顾决然直直地盯着裘弈,面色不善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掉它们?”

    魔身体里没有灵气,自然感受不到噬灵蝶带来的危害。

    裘弈面色僵硬地看着大片噬灵蝶迅速消失在天际,身边又有个瞧着随时可能会发疯到处乱杀的魔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先管哪件事。

    原来“行神难行”……是这么个意思。

    见裘弈不答,顾决然不悦地皱起眉,又道:“我在问你,为什么?”

    裘弈怔然地收回远望的视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似乎要哭了:“……萧湘。”

    “什么?”顾决然听不懂。

    “吾要萧湘……”

    这下裘弈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挥剑猛斩向顾决然,大有将此魔就地诛杀的架势。

    ……

    小萧湘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尖,将自己身上裹着的虎皮扯紧,以免着凉。

    虎妖坐在他旁边,正用妖法将道袍裁剪成对他来说合身的样子。而在一人一妖之前,一个借助自然之力搭好的巨石阵中,躺着萧湘原来的身体。

    萧湘在未受重创的情况下将元婴出窍,肉身不死,被汲取自然之力的巨石阵温养着,能暂时应急,将猎战邪祟封住,也不会影响到已经通过元婴再生的他。

    只是原先的修为不能给元婴,要用来保持肉身不腐,这具元婴化作的新躯壳无半分修为。

    也就是说,萧湘要以孩童之身重新开始修仙了。

    他长叹一口气。

    虎妖闻声,偏头问:“怎的了?”

    萧湘的一张包子脸上显露出几分深沉,他淡声道:“修仙好难的。”

    第56章 田姓女子 小东西可爱拐走

    天气晴朗, 万里无云,被徒子们抬回合欢宗的云枕山在宗门里缩了两日,发现神陨浩劫只是看起来可怕, 实际上对修仙界的伤害为零, 于是在两日后踏出宗门结界,想要呼吸一下外界的新鲜空气。

    结果刚出结界, 就被一只飞过来的蓝色蝴蝶给吸走了半身灵力, 吓得她后退一步,又缩回了宗门结界中。

    “这、这啥玩意儿啊?”

    一处无名山野中,正邪对峙,魔修出手即杀招, 正派法修正要施法抵挡,一只蓝翅的蝴蝶忽然从他身后掠过, 随即他的全身灵力一空, 因抵挡不及而被魔修杀于当场。

    玄清宗无念殿中,李输梅将手里那张写有“大劫至,灵钧殁”的黄符纸捻了又捻,忽然笑道:“灵钧殁不了了, 恩容代他离开。”

    她身前的冰棺中躺着灵体尚存的顾犹在, 只是不知何时能醒过来。

    寻天府的家主王侯走火入魔而亡, 代家主王惜被魔尊不听所杀, 兄弟俩的母亲铁如霜出面暂坐家主之位;放鹤门的戾鹤尊者燕卓然修为大退六百年, 若不抓紧修炼,阳寿无几;上清宗的明愿仙子李拂衣双目皆盲, 修为也退了许多,实力大不如前;太清宗的幽明长老萧湘失踪,其道侣裘弈曾去过紫微宗向巫马何成询问萧湘下落, 无果,后也再无踪迹。

    台应秘境结界被破时的场面太混乱,小辈因为得以从秘境内出来而痛哭流涕,为数不多的几个长辈在关心刚出来的小辈,没有人看见斩开结界的两位剑仙去哪了。

    但有魔看见了。

    魔主承世间厄噩,谁心生痛苦、怨恨、恐怖、惊惶、执念,皆会被魔主“看”见。

    虽不去人间,丰不改却能得知萧湘出事了,是因为裘弈在看见萧湘遇险时心生惊惶,被她所察。

    只是之后丰不改想要再追踪萧湘的所在,却困难了,因为萧湘并没有因为邪祟入体或是坠落凡间而自哀自怨,更无惶恐怨恨之说,世所罕见。

    于是魔主只好从其他人的负面情绪里寻找萧湘的存在,只不过那几人都不知萧湘下落,只是因为寻不到人而感到难过。

    这可如何是好?丰不改心想,若是回头裘弈拿着顾决然来交差,她又给不出事先说好的“报酬”,这可有点麻烦。

    她甚至颇显匪气地想:不如再将裘弈杀一次,反正她会护好此人的神魂,交给前来拿魂的鬼差,将人再度送入轮回。

    人与魔能相杀那么多年,归根结底还是观念的不同。对于魔来说,只要能再生,一时的衰弱和死亡便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死了就死了,反正阴魂还在,又不是不能再生。

    但对于人来说,一世的死亡就是一条性命的终点,七魄与记忆尽散,来世已经算不得自己,而是另外的陌生人。

    不过丰不改并不是滥杀无度、轻视生命之魔,是裘弈前世同她说过,无论轮回千次万次,都不惧死亡。

    当年她杀裘弈,双方也是痛痛快快地协议好了,他们阵营不同,各有责任,一旦开打生死不论,最终谁死都不会怨恨对方,只怪自己技不如人。

    以前杀裘弈是为大业,如今可不能因为自己一时交不了差而再犯杀业了,做文明好魔,首要的便是需戒杀守信。丰不改蹙眉,将自己忽然鼓胀起来的杀性压抑,又在尘世万般苦楚里寻找萧湘的蛛丝马迹。

    萧湘既然是落到了人间去,必定会与凡人有纠葛,凡人若有苦痛与萧湘有关,她便能确定萧湘在哪。

    ……

    “此阵可遮风避雨,防寒隔暑,虎兄日后露宿荒野,可设此阵庇身。”

    萧湘指导虎妖学习基础的设阵之术,让虎妖练手,给巨石阵设置上两层屏蔽外物影响的阵法,以防他原来的身体被风吹日晒或野兽蛇虫损坏。

    虎妖好学,跟着萧湘学的很快,妖类施法不需要灵力,在凡间这等灵气稀薄的地方,修士与妖类相较起来,反而是妖类更强一些。

    萧湘如今的这副新身躯没有修为,也没有灵力,用于储物的扳指无法使用,没法从中取出任何东西——包括可以辅佐他修行的灵石。

    修行的入门是引气入体,他知道入门之法,若是有充沛的灵气,修行会更容易一些。

    凡间的灵气可以使用,不过不可多用,举个例子,他若是现在为了引气入体而吸尽周遭的所有灵气,那么此间所有能够支撑凡物生存的“气”会一概不存,草木枯黄,生灵暴毙。

    毁一方气运可比犯下一桩杀业要严重许多,天道会亲自降下惩罚,这惩罚可能是天雷落凡直接将涉事的修士劈成废人,也可能是取修士的气运去补被夺走“气”的地方。

    萧湘想要引气入体,还得徐徐图之。

    这虎妖好奇萧湘在做什么,凑上来问。此事关乎凡物的生死存亡,萧湘也没有隐瞒,将邪祟的利害说明,那虎妖似乎知晓何为邪祟,当即便要给他帮忙。

    待安顿好旧躯壳和巨石阵,萧湘这才想起来他与这位虎妖还没有互通姓名,便向虎妖说道:“鄙名萧湘,不知这位虎兄怎么称呼?”

    “哦,俺啊,俺叫王虎!”王虎说着,见萧湘的幼体是包子脸,忍不住伸爪子去捏了两下,“你是第一回下凡吧?也幸好是遇上俺了,这凡间的妖啊人啊可不能随便信,你有秘密也不能随便向外说。”

    他说着,向巨石阵努了努嘴,意有所指。

    这虎妖给自己的感觉太无害了,导致萧湘在灵息不存的情况下竟对王虎没有任何设防,无论是自己如今实力不济,还是身体里封印着大邪祟的事,都一股脑地跟能帮上忙的王虎说了,闻言一怔,也意识到这么做有些不妥,便点点头道:“湘日后会注意。谢过虎兄。”

    王虎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嗨,不用谢俺,你们这些到处除祟的仙啊妖啊都有大本事,俺帮你们,也是给自己积攒福报。”

    这位虎妖认为修仙者与仙无异,萧湘纠正了两次,见王虎依旧坚持这么称呼,便没有强行让王虎改口。

    一人一妖坐在巨石阵旁闲聊。

    萧湘问:“虎兄,你对邪祟的存在并不感到意外,是之前见过么?”

    王虎答道:“俺看不见那玩意儿,不过有几个朋友是干这行的,专门行走在各处除祟。”

    萧湘闻言,双目一亮,忙再问:“那敢问虎兄的这几位朋友如今身在何处?”

    “这个俺就不知道了,她们行无定处,上回见她们还是在七百多年前。”王虎挠挠头,又道,“要不俺去给你找找?”

    七百多年前……那时自己才入仙途没多久,让王虎在偌大凡间寻一些七百多年前见过最后一面的朋友,太难为虎。

    萧湘思绪一顿,略显愕然地抬头看着身侧的王虎。

    七百多年前凡间就有邪祟之祸,千年前修仙界的玄清宗因邪祟之乱而灭宗,修仙者应对邪祟尚且如此,那凡人呢?

    未曾听闻凡间有什么妖邪大乱的事件发生,人间是用何种方法去应对这种不可灭的存在?

    “除祟妖和道士会奔走在东洲各处除祟啊。”王虎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们这些仙人不就是在到处解决这种事?”

    “……”萧湘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王虎口中所谓的“仙人”,都还不知道这些事。

    修仙界的修士们,还不知“邪祟”的存在,因为看不见邪祟,但凡有邪祟控制着修士作乱,便将其归结为修士堕入魔道,是心魔作祟。

    修仙界在这一道上……竟不如无灵气亦无仙术正统的凡间。

    “那……虎兄可知那些道士如何看见邪祟?”萧湘又问道。

    “这个……天生的吧,寻常人也当不了道士啊。”王虎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思索道,“俺记得二策她们就是天生的能看见邪祟,天道就以免除天雷劫为报酬,买她们去除祟。”

    看来是凡间有祟,更有奇人异士降生,天道授命,让这些奇人异士涤荡邪祟。

    可从裘弈看来,修仙界也有层出不穷的奇人异士,却为何无天道授命?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裘弈在主动祛除邪祟欲成的灾难。

    萧湘回想起顾灼华说过,修仙界对于世间来说,是个打破平衡的存在,天道为了世间平衡,早就放弃修仙界了。既然修士不肯认命,那天道用些别的手段将修仙界毁掉,也是有可能的。

    所谓的修仙界大劫,便是天道为铲除修仙界而降下的灾难。

    萧湘不会狂傲到认为自己能够逆天而行,一挽修仙界的颓势。顾灼华众叛亲离千年蹉跎、又夺凡人气运,这才换得修仙界又续命千载,他萧湘只是为了封住猎战邪祟和护住太清宗便已落到如今万业加身、修为全无的境况中,一条残命,就算献祭给天道,天道恐怕也看不上眼。

    更何况,若论对封印术的熟识程度,他也不如顾灼华。细算来,他只在剑术一道称得上一声强大,而剑修的作用在大部分情况下只有以战止战,其他领域中,剑修能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裘弈和他都试过了,用长剑斩不灭邪祟,剑修最引以为傲的手段都不能杀灭这等存在,就算是剑仙,对此也无计可施了。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在凡间封好猎战,尽快恢复些许修为,与裘弈取得联系,待到筑基后,再设法飞回修仙界。

    之后……便走一步看一步罢,他也不知道修仙界如今是何情况,那些从秘境中出来的后辈们都顺利回宗了么?

    修为全无后,对于外界的感知程度也会随之下降。萧湘正沉思着,忽然感到自己被一双枯瘦的手从后揽住腋下,抱了起来。

    还不等他转动脖颈,奋力去看身后抱起他的人是谁,那人便将他紧紧拥住,脸颊贴在他的脊背上,用嘶哑的声音呢喃道:“阿婉……阿婉……你让为娘好找,怎么走得这么远啊?怎么……一直不回家啊?”

    萧湘转头,只能看见一个贴在自己背后的、头发杂乱的脑袋,他用带有疑问的眼神看向还坐在卧石上的王虎。

    有人前来,居然没引起这位大妖的警惕,看来王虎认得这个女人。

    王虎见那女人将萧湘抱起,并不惊愕,反而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田婶子,这可不是你那嫁出去的闺女!”

    “说什么呢?怎么会不是?”那姓田的女人将萧湘翻过来,正面对着自己,神色有些癫狂,“这不就是我家阿婉么?这么黑的头发,这么白的皮肤……这是我家阿婉啊……就是啊……”

    这田姓女子看着二三十来岁,脸上有许多旧疤痕,一双黑眼已经有些浑浊了,头发黑白相杂,被一块碎花布草草包着,身上的衣服陈旧,打了许多补丁,但很干净,十指枯瘦,应当经常吃不饱饭,但力气很大,萧湘竟然挣不脱女人的怀抱。

    阿婉?

    萧湘转头询问王虎:“此人是谁?”

    “啊,这是……”

    第57章 开朗热情 萧湘的脸就这么好捏吗?

    原来这座山的西面有一个村落, 王虎此番便是受村中人所求,前来山中除去吃人恶虎。

    王虎以侠客的身份游历人间,上一年行游至此, 发觉此处的山川灵气要比别处浓郁, 于是停下脚步,在此栖居, 顺便修炼几年, 偶尔会下山去村子里找些活干,跟村中人打打交道,换取衣物和些许人类的吃食。

    一月前,他有事离开, 回来后就发现村子里死气沉沉的,寻人一问, 原来自从王虎走后, 不知从哪来了一只恶虎,专门吃村中孩童。

    萧湘问:“此人口中的阿婉便是被恶虎所害?”

    王虎经萧湘提醒,这才想起萧湘最开始问的不是自己为什么在这,而是田婶子是谁。

    他摆手道:“那倒不是。田婶她闺女一年前被她们当家的嫁……说是卖更准确点, 卖到另一个山沟沟里去了, 后来当家的又因为赌钱欠债被人打死, 她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天天想翻山越岭找闺女。”

    萧湘又问:“那她丈夫所欠下的钱款……?”

    王虎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由她来还啊。”

    田氏没有姓名, 未出嫁前随父姓于,嫁人后随夫姓田, 村里人都称呼她为“田婶”。

    话说着说着,田氏就抱着萧湘走远了。萧湘还想再挣扎,跟上来的王虎见状乐呵道:“反正仙长如今是凡人身, 需要饮食庇身,不如就去当田婶的闺女,一同吃住?”

    “可……”萧湘正要拒绝,却忽然感到自己的四肢都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田氏的怀中,像是睡着了一般。

    但他的精神清醒着,知道这是业报找来了,跟着田氏走,以后一定会经历些坎坷,但他必须跟去。

    于是也歇了挣脱的心思,安静地被女人带走。

    王虎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田氏下了山,往村落走去时,王虎才停下脚步,仿佛结束了护送任务一般。

    萧湘从田氏的肩上抬眼,见王虎站在山脚,面色带笑地冲他摆了摆手。

    直到被田氏抱回家里,萧湘这才能够自由活动,他坐在小木板凳上,见田氏拧了块布来给他擦脸,边擦还边絮絮叨叨地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把脸抹的这么脏?怎么不注意……怎么不爱干净啊?”

    萧湘在山中时一直安静坐着,元婴从体内刚脱离出来时很干净,是后来刨土又搬石的王虎捏他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了泥土印子。

    他乖乖地任由妇女将他的脸和手都收拾干净。如今没了灵力,不能再施展净身咒,以后个人清洁,都要动手去做。

    已经许久不做凡人了,这座屋中的诸多事物都令他感到陌生。

    萧湘从椅子上起身,感受着没有灵力屏障环身的世界,空气中的尘埃会附着在皮肤上,屋外斜射而来的阳光略有些刺目。

    他得尽快修炼,借田氏的住处栖身,他也该有所报偿。

    比如……尽快获得修为,从储物扳指中取出钱财来,帮田氏还债;再打听打听真正的阿婉被卖去了何处,他去将人赎回来。

    还债赎人对于一无所有的凡人来说极为困难,但对于积攒了八百年财富的萧湘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萧湘如今的这副身躯看起来是个七八岁的孩童,站直了才到田氏的腰腹。田氏将他擦干净后就去灶台旁择菜做饭,萧湘走到灶台旁,询问田氏是否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不用……不用,阿婉去凳子上坐着,等娘做完。”

    田氏将他推离灶台,生怕锅上氤氲的热气将他烫伤。

    萧湘趁此机会,迅速在屋子内外走了走,熟悉一下周遭的环境,见家中的大水缸里快没水了,而家中并无水井,于是提上木桶,向栅栏外走去。

    他在村中边走边问,这村有四十多户人家,四十多户人家吃水都靠村中央的那口井。萧湘找到井时,这里已经排了一条长龙,都是帮家里大人来打水的小孩。

    这村子不大,有什么消息,一顿饭的功夫便能从村头传到村尾,人与人们都互相认识,但一边玩闹一边等着打水的小孩都不认识萧湘。

    这个穿黑衣服的小孩皮肤很白,细皮嫩肉的,看着和他们这些被太阳晒出来的黄土皮一点都不一样,身上穿的衣服也好,一个小玉雕似的人就静静地站在队伍尾端,不吵也不闹,叫人看着感觉稀奇。

    别人都在自以为偷摸着打量那个不认识的小孩,狗蛋不一样,他光明正大地将那个黑衣服的小孩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他上回跟他爷爷去县里,看过大户人家的姑娘,那些姑娘就生的这么白嫩,又乖又静。

    狗蛋用手肘捅捅站自己前边的一个扎俩辫子的小子,冲萧湘那边努了努嘴,低声问:“那谁家的姑娘?咋没见过啊?”

    小辫儿也低声道:“不知道啊,等我回去问问我娘。”

    两人前面还排着三个人在打水,这水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完的,狗蛋越看萧湘那白的晃眼的脸,越是等不及小辫儿回去问,直接将桶放在原地给他占着位置,大步走到队伍末尾去问萧湘:“诶,你叫啥名儿?谁家的孩子?”

    村中人说话都带着口音,萧湘听得耳熟,与邓君回的口音相像,想来与此处对应的修仙界地域应当是玄清宗辖内。

    “名唤萧湘。”萧湘规规矩矩地答道,“是田氏……田婶家的孩子。”

    “香香?”狗蛋不识字,耳朵也听岔劈了,还以为两个字都是花香的那个香,心下附和道果真名如其人,凑近了嗅嗅,这香香身上就是有股香味儿。

    他凑近嗅了嗅萧湘身上的味道,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等会儿!?你说你是谁家的孩子?”

    萧湘耐心地重复道:“田……”

    他话音未落,周遭不知何时聚集过来的小孩子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怎么可能!田婶家就一个姑娘不是?”

    “就一个阿婉姐,昨年嫁别村里去了。”

    “难不成田婶家里还藏了一个姑娘?”

    “咋可能!香香长这么白净,一看就不是我们村里能长出来的人,是不是婶子又出去抢人家小孩了?”

    听到这句话,萧湘连忙出声解释道:“湘如今无处栖身,在田婶家借住一些时日。不是抢来的。”

    狗蛋追问道:“啥无锄骑深?你借住在田婶家里头?你和婶子啥关系啊?”

    萧湘答道:“萍水相逢,并无关系。”

    狗蛋自动忽略自己听不懂的话,耳朵只捡明白的话听。一听萧湘和田氏并无关系,立马开朗且殷勤地说道:“没关系你住田婶家里干啥啊?她家里破破烂烂的,人又有疯病,不好。你来住我家!我家大,我娘做饭又好吃,过段时间天冷了,我还能给你暖被窝,或者咱俩一块睡!”

    被一连串热情邀约给砸懵的萧湘:……?

    现今的凡人都如此热情好客么?

    但萧湘不是真的小孩,不会被这些话给诱惑走。他摇摇头,婉拒了狗蛋的好意:“不麻烦了,湘在田婶家住着就好。”

    他被业报摁在田氏怀中,应当是要待在田氏身边,为田氏挡灾。

    狗蛋被拒绝了也没灰心,盯着萧湘的白脸蛋又问道:“我能捏一下你脸不?”

    萧湘再次面无表情地茫然:……?

    为何要捏他的脸?

    狗蛋盯着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火,快要将他的脸上烧出个洞来,他不答应,狗蛋就站在他旁边一直盯着他。

    想来捏一下脸也没有什么损失,王虎也捏过,他并不排斥。

    于是萧湘答应了,狗蛋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往他脸上拧了一把,下手没轻没重,一下就把他半边脸给拧红了。

    元婴刚出体,又是凡胎,和同岁的小孩子一样,对于痛觉敏感。萧湘让狗蛋拧得低低“嘶”了一声。

    有一就有二,边上围着看萧湘的一众小孩见状,纷纷伸手问萧湘能不能也给自己捏一下,只是不等萧湘答应,便流氓般地用不算干净的手上来捏了一下,捏完后又做贼心虚地跑开,只剩些脸皮厚的还站在旁边——比如狗蛋。

    搭上话又捏了脸,狗蛋心情大好,打水排到自己的时候,不由分说地便拎走萧湘的水桶,先给萧湘打上半桶水,自己则排到萧湘原先在的位子上去。

    还挺守规矩,没带着萧湘搞插队。

    狗蛋提着半桶水走到根本来不及阻拦的萧湘身边,将水桶往萧湘跟前一搁,问道:“提得动吗?要不我给你提回去?”

    萧湘提起桶试了试,向狗蛋点头道:“提得动,多谢你。”

    这狗蛋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粗中有细,体谅到他如今体小力微,只给他打了半桶水来提。

    是个好人。

    狗蛋看着是真的很像帮萧湘把水桶提回去,但有个女人在街那头喊了一声狗蛋,问怎么还没好,狗蛋便歇了心思,规规矩矩地去排队打水。

    萧湘提着桶往回走的时候,见田氏出来寻他,远远看见便向他跑过来,一边怪他乱跑,一边夸他知道体谅娘亲,竟然会去打水了。

    “脸怎么又弄得这么脏?”田氏用不容反抗的力气接过萧湘手里的水桶,见萧湘的两腮上全是泥手印子,连忙扯着腰绳上挂的抹布给萧湘擦脸。

    萧湘任由田氏将他的脸搓的更红,木然地想道:是别人捏的。

    两次都是别人捏的。

    家中已经做好了饭,萧湘扒着饭桌的边沿仰头一看,见是野菜汤和窝窝头。

    修仙辟谷后就没必要再吃东西,萧湘不重口腹之欲,什么都吃得了,倒也不会挑剔。

    只是这对“母子”在饭桌上因为谁先动筷而谦让来谦让去,谦让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开始吃饭。

    第58章 摧雪撒泼 修仙界明日传言:行神脚踏两……

    “田……”

    田氏的视线直直地望了过来, 面无表情。

    萧湘话音顿了顿,改口唤道:“娘亲。”

    田氏喜笑颜开地应道:“嗳。”

    “娘亲可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萧湘问道。

    要算一算田氏的命格与自己有没有相冲之处,若有, 以后他行事需有意识地去规避风险。

    他是来为太清宗偿还业报的, 若是能做得好,也能尽早回到修仙界去。

    田氏反问:“生辰八字是啥?”

    萧湘闻言一怔, 随后换了一种问法:“您是何时出生的?”

    “谁记得这个啊……阿婉, 你好好待在家里,娘去地里看看……”

    田氏拎着农具出门了,留萧湘一个人在家里。

    “……”萧湘望着院里关上的栅栏门,轻叹一声。

    躬耕之民, 多没有记录生辰八字的习惯,出生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来到了这个世上, 没有什么好记录的。

    无法测算, 他以后行事小心些便是,和田氏保持些距离。

    萧湘在炕上盘腿坐下,调息运气,借助周遭稀薄的灵气修炼。

    ……

    披头散发、略显狼狈的裘弈一手提剑, 腋下夹着被他用缚魔丝五花大绑的顾决然, 跃上寻天府周遭的高树。

    细看来, 裘弈原本的发带竟是勒在了顾决然的手上, 和一捆缚魔丝一起死死地将顾决然的双手捆住。

    魔与祟同源, 魔吞噬魔会变强,吞噬邪祟同理。残厄邪刀里的大邪祟和西南蛊修养出的大邪祟都被顾决然给吞了, 若是说先前裘弈还能轻松将顾决然拿住,那么现在裘弈想要捉拿顾决然,要是不受个伤流点血, 就不可能将这个魔头给捉到。

    更何况他来的这一路还得分神费力去救人歼蝶,边追顾决然,边传符信告知自家宗主广告众宗全体戒备,一顿忙活下来状态难佳。

    法修阵修符修对上那噬灵蝶都讨不着好,反而是刀修剑修这一类不需要灵力外放的修士更好杀蝶。

    裘弈想事情比较简单粗暴。修仙界里已经显现出来的两只大邪祟不能放着不管,修仙者目前对付不了这种存在,让顾决然将两只邪祟都吞噬,再将顾决然扔给魔主管控是最好的方法。

    洞虚期剑修的极限在哪,他顺道用顾决然试上一试。

    裘弈倒是不在意自己的法衣被顾决然勾坏、多出了些许口子,只是他手里的摧雪在意,一直在他的识海里哀叫。

    摧雪:你的头发刚刚断了好几根啊啊啊啊啊!

    裘弈:“吾知道,不碍事。”

    摧雪:衣服也破了!

    裘弈:“不碍事。”

    摧雪:碍我眼了!

    裘弈:“闭眼莫看。”

    摧雪撒泼道:我哪来的眼?真是没爱了,居然连我有没有眼都不记得了,你心里现在到底放着谁!

    裘弈毫不留情也毫不迟疑地答道:“萧湘。”

    顿了顿,他又劝道:“摧雪,吾如今在做正事,你若要闹,不要现在闹,等回头……”

    不等他话说完,摧雪便冷笑一声,凉凉道:等回头?回头什么时候?等你死了再闹吗?

    裘弈:?

    裘弈在古树枝上停步,面无表情地问手中剑:“你如今在闹什么脾气?”

    他的识海与摧雪相连,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出了,摧雪在他开口劝说时便恼火起来,他的识海中如今盈满了摧雪的怒气。

    剑修的剑一旦生了灵智,就是这点不好,这忙着正事呢还得停下来哄自家本命剑,免得本命剑回头不配合、不让自己用,耽误大事。

    裘弈不敢在心中叹气,怕让摧雪听了去,更要闹了。

    摧雪冷笑道:我闹脾气?行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还帮修仙界除患,都说了修仙界难逃此劫,你和其他修士一样去各自管各自的宗门,将耳朵堵起来装作听不见外界的惨叫就好了,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裘弈反驳道:“这不是闲事,事关修仙界安定……”

    摧雪忍无可忍地出声吼道:“修仙界的死活与你何干?!!”

    裘弈牛头不对马嘴地惊讶道:“你居然会出声说话。”

    “我不仅会出声说话,我还能给你两巴掌!”

    摧雪话落,一道耀目的白光从剑身上爆射而出,裘弈和一直默不作声旁观的顾决然都下意识闭眼。

    耳边传来噼啪两声脆响,再睁眼时,裘弈左脸上已经多出了两个层叠的巴掌印,而原本被裘弈握在手里的剑柄变成了一只腕子,一个白衣白发的人形剑灵站在裘弈跟前,扬起的手还没放下去。

    自家仙剑的脾气,自己也清楚,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被剑形态的摧雪用剑身抽过,早习惯了。

    裘弈只是有些呆滞地看着跟前的人形剑灵,语气毫无波澜地惊叹道:“竟然化形了,不愧是仙剑。”

    “……”刚放下手的摧雪又想抬起手来,给裘弈的另一边脸也来上两下。

    “现在,把魔尊不听给扔了,你回上清宗去待着,听我的,不会害你。”摧雪说着,挣开裘弈的手,反去掰裘弈勒着顾决然的那只手。

    裘弈侧身挡住摧雪伸来的手,说道:“不可,要将他带给魔主。”

    一听此言,摧雪刚消下去一点的火又冒了起来,他看着裘弈的灰眸,恨声道:“你还往魔主跟前凑,你是想让她再杀你一回吗?啊?”

    裘弈认为摧雪的话太过莫名其妙,不禁怀疑道:“你被顾决然控制了?”

    但他没感觉到摧雪有被什么奇怪的外物浸染。

    在他腰侧的顾决然开口道:“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只能操控活物。”

    剑虽有灵识,却是死物。

    闻言,摧雪反手也给顾决然两巴掌,怒骂道:“手下败将,我跟剑主说话,谁准你插嘴了!?”

    只是答个话就被迁怒甩了两巴掌的顾决然:“……”

    摧雪骂完顾决然,又看向裘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的恨意消退许多,取而代之的神色……是哀戚。

    早在裘弈又入魔界去寻魔主时,摧雪心里就憋着一股气了。他这位剑主就是这样,胆子能包天,令三界谈之色变的魔主说见就见,也不怕自己一见就再也活不了了。

    ……更何况魔主还杀过他的剑主。

    不过再见魔主是为了寻求幽明道长的下落,他理解,剑与剑主识海相连,他时时能感知到裘弈的心弦被萧湘的一些行为给拨动。

    自家冰山似的剑主和故人重逢,又走在了一起,他喜闻乐见,但剑主要是因此去找死,他便不能乐见了。压抑一路的情绪被剑主察觉,摧雪顺势爆发。

    “你为何……总是去为些不相干的人趟浑水?”

    摧雪抓着裘弈破烂的衣领,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来,咬牙切齿地吼道:“直接抓住顾决然后将他扔给魔主交差就好,你不是想知道萧湘在哪吗?为什么带着顾决然来寻天府检查还有无邪祟残留?为什么一路去帮一些根本不认识的人杀噬灵蝶和魔修?你挥剑不都是为了锻炼自己吗?向那群蝴蝶挥剑只能让你越来越狼狈,越来越虚弱!你自己又不是发觉不到,它们并不能让你变得更强,只会害死你!!”

    “你真以为魔主是什么好东西?你用现在这个不济的状态去见魔主,她若想杀你,你有几分力气反抗逃命?我又有几条命为你挣得逃命的机会!?”

    “魔主慈悲一次让你得入轮回,还能慈悲第二次吗?我还能被你那破烂运气送到你身边吗?万一,下一世,你是个灵根全无的凡人,你怎么从一堆蒙了尘的古剑中认出我?还要去靠所谓的运气吗?!!”

    “我已经降格成仙剑了,再降级我连你都要记不得了!日后你行走世间,要指望哪把剑能跟着你?!”

    看着一个小有天赋的修士从一介凡身登仙成神的过程是很震撼的,摧雪有幸亲眼见过那一段路途的辉煌。

    看着一个旷世威风的天神从九天之上堕入庸庸凡尘的过程太过悲怆,摧雪是这位天神的本命剑,自然也随着剑主跌落凡尘。

    他是大修罗尘劳祇灵护法使者阿祇的神剑,但阿衹转世后没有前尘记忆,不认得他,也听不明白他这番话。

    裘弈满眼茫然地看着摧雪,他理解不了摧雪这番话到底是在说什么,便先不去细想,做完眼前的事更要紧些,沉默片刻后问道:“你还让不让吾用?”

    摧雪犟道:“立即转道,将顾决然往魔域一扔,问到幽明的下落后就走,不要插手修仙界的命运。不然免谈!”

    别以为他不知道自家剑主在打什么主意。当剑主发现自己用剑和寒冰能与噬灵蝶一战时,就起了当救世英雄的心思,又要去灭蝶除魔了。

    殊不知自修仙界大劫的谶言出现、从台应秘境关闭开始,修仙界里一些心眼多的人就留意保存实力,让那些一腔热血的傻子出去冲锋陷阵,若是对方身死道消,连忙追赠个流芳千古的名号,哭一哭对方的大义,自己还是实力如初,就连路上会出现的绊脚石也让那些献命的傻子给搬走了,仙途坦荡。

    摧雪真是服了自家剑主了,千年过去,还是那么喜欢给人当枪使!

    平时去除除魔也就算了,一界两次欲灭,就是天道要它灭,他这剑主竟然还想着逆天而行,真是嫌命长!!

    他都能寻思明白的事,这人寻思不明白,真是笨死了!!!

    令摧雪没想到的是,裘弈见他不变回剑形态,便从乾坤袋中掏出了逐星剑,踩着逐星剑在寻天府上空飞了一圈,确定寻天府内没有残厄邪祟浸染。

    没了高修者坐镇后,就算有其他宗门的高修者擅闯自家宗门的结界,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裘弈垂头,看着几个感知到有人擅闯寻天府结界的徒子脸色一变,迅速抬头看向他,不过在感知到他周身的洞虚期灵威后,又迅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走开了。

    没了倚仗,就容易被欺负。裘弈突然明白那天落樱顶上,罗师姐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了。

    王侯是寻天府的倚仗,而他在上清宗看来,也是个倚仗。

    “……”裘弈从无恙的寻天府上收回视线,依旧腋下夹着顾决然,让逐星剑往北方飞去。

    摧雪在后面骂骂咧咧的声音被风吹至耳畔——

    “你什么时候把逐星给捡过来了?!流光那狐狸呢?你带上它没有?”

    “不准踩着那个黑色的东西飞!踩我!!我才是你的剑!!!”

    “行神——!!等等我!!!”

    变回长剑的摧雪破风飞来,与逐星并行,裘弈钓了一会儿摧雪的耐性,这才大发慈悲地伸出一只脚踏在摧雪上。

    他脚踏两把剑,往魔域那边飞。

    第59章 寒冰肉饼 天上掉下个裘哥哥

    镇魔塔被魔力重新建起, 两个没跑成的魔尊连同肉身尽毁的顾灼华一齐被扔进塔内。

    魔主面色黑沉地站在镇魔塔前,她沉吟片刻,将脚下伏倒的青衣鬼修也一脚踹进了镇魔塔, 施法关押。

    魔识中与顾决然相连的部分可共享视野, 丰不改已经知道顾决然闯祸了,但那些蝴蝶是酿成修仙界大劫的导火线之一, 就算没有顾决然, 噬灵蝶也会被蛊修放出来,只是早晚的事,天道已经跟他们五个谋事的天神通气了。

    至于那些被顾决然和流窜出去的魔族所杀害的修士……丰不改闭上眼。

    原本在天道的谋算里,魔域起祸也是造成修仙界大劫的原因之一, 但既然有了能力,成了魔主, 她不想让魔域再在人间生事了, 魔族比哪种生灵都更加身不由己,骂名能少背,便少背一些,这才急于将魔域与修仙界的连接断开。

    只是魔算怎么都抵不过天算, 她也想不到消失了千年的仪宣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生事, 坏她大计。

    算上提前暴露屠神者身份的顾微尘, 他们师徒俩真是有一个算一个, 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魔识里突然响起一个柔和的男音:“不改,你怎么突然下界了?我们这边打完啦~”

    闻声, 丰不改睁眼,眸中的烦躁消退些许,多出了几分无奈。

    她告状道:“仪宣来魔域杀灼华, ‘顺手’打碎了我的镇魔塔。”

    天神界的顾微尘并不在意,反而笑道:“哦?闯祸闯到你身上了?那直接杀了他们罢。”

    恨归恨,如今正好手下人手不足,魔主暂且放下私怨,着重大局。她道:“直接杀,太便宜他们了,一魔一鬼都有千年的学识沉淀,不如留着为我做事。”

    “怎么收拾他们,全看你乐意,不必在乎我的看法——毕竟我的看法就是全都杀了。”顾微尘轻柔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有些低沉,说起了正事,“方才天道和我们开了个小会。”

    丰不改问:“天道说什么了?”

    “祂说……今日之内,要铲除阿衹和决然,祂亲自动手。”

    丰不改眉头狠狠一皱,声音沉了下去,“为何?”

    顾微尘解释道:“天道要灭修仙界,说了很多年了,总有人要出来阻挠祂,上次有我们横插一脚,这次是阿衹和决然断了三条导火线——位于西南和东北的两大邪祟、西南的噬灵蜂,还大有要扭转修仙界大劫之势——阿衹脑子不灵光,做事不懂委婉,总要让人直直地看得到他的目的,若不尽快想个法子劝劝他,这次真要保不了他了。”

    “还能有什么法子?”丰不改叹息一声,她通过顾决然的眼睛看见了摧雪劝说裘弈的全程,“若是行神这么容易被说动,当初也不必让他入轮回一遭了。”

    “‘行无定,神无主’——他这一世怎么取这么个道号,还不如以前的‘尘劳’二字呢。”

    顾微尘吐槽一句,又说回正事:“天道还说了,对玄冥与一干强开秘境的修士也有大惩,原本在那个天神留存的秘境中,被困的修士就是应当死亡,但那些修士扭转了天道原本定好的命数。最近事端多,什么都在关键时刻,天道着急上火,难免会一刀切地做的严重,我们都下不去,你能不能……”

    “再做一回恶人,知道了。”丰不改安抚道,“我看见了一名凡尘妇人的执念,萧湘在她身边,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修为全无,稍后我便将行神也送至那名妇人身边,你让不敏安心。”

    “好。”顾微尘又问,“那决然呢,你打算如何处理?”

    “……”

    丰不改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紧皱的眉心,沉声道:“他吞噬了两大邪祟,能力大增,或可用于填补顾灼华修为全无带来的空缺,我先将魔域与修仙界断开,再……”

    顾微尘不言,也没急着追问。

    “……再将他吞噬。”

    “好。”顾微尘的态度满不在乎,似乎对这个三儿子并不在意,突然又说起另一件事,“你还没跟我讲讲是怎么跟顾灼华再遇的,我想听……”

    “回头再说,我去忙了。”丰不改低声打断他的话。

    掐断联系后,丰不改向镇魔塔抬手,方才封进去的仪宣隔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拽了出来,拎在半空中。魔主的魔气在仪宣魂体的脖颈处迅速成环,死死勒在鬼身的喉前颈后。

    她动了点手段威胁住仪宣,让仪宣去修仙界,将动荡时逃出去的众魔杀尽——那些魔本来就是仪宣放出去的,烂摊子自己去收拾。

    至于天道会不会因为仪宣为修仙界除魔而除掉仪宣——再说吧,仪宣的命现在只有除魔这一条用处,若无用处,新仇旧恨加起来,也够她杀仪宣千百回了。

    魔是人心所生出的恶念和欲望的集成物,魔出去害人,也可以理解为人们被自己从前生出的那些恶念所害,自己所产生的小恶念与他人的小恶念结合,最终成长为能够反噬其身的大恶魔。

    不过魔害人具有随机性,并不会目标明确地去找自己的冤亲债主,很容易殃及无辜,对人来说还是除掉为好,即使那是自己群族制造出来的祸害。

    顾决然如今就是个恶念集成体,他承载着他人的恶念去行恶事,有魔主管束,才能作为压制修仙界邪祟、有那么一点好的存在,若是离了管束,就会自己乱来,自我行为难受自我约束,毕竟这个世界里不是所有魔都有魔主的自制力。

    他没有人类的道德,不受世俗礼法的约束,没有悲悯心,做事只有一时兴起,作恶后不会心生愧疚,不知悔改,只会因为此举可能会惹得自己看重的人不快而略显后悔。

    对于魔来说,顾决然是个正常的魔;对于其他生灵来说,顾决然是个绝世恶棍。

    而对于裘弈来说,顾决然是个邪祟储存法器,他将这个存了两大邪祟的法器拿去给魔主,就能换得萧湘的下落。

    西南的事,若不是他追着顾决然去,尽早发现了蛊修养的噬灵虫,还铲除掉了其中的噬灵蜂,现在修仙界要更乱。

    只是那些本来也能让他一举除掉的噬灵蝶,被顾决然给放出来了——虽然即使他们不去,那些噬灵蝶估计也会被蛊修们放出来。

    裘弈越想越气,但又不能立即杀了顾决然,他要知道萧湘的下落,在顾决然身体里的两只大邪祟也不能放出来。

    于是安安静静的顾决然在裘弈腰侧待的好好的,另一边脸上突然挨了两拳。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面若寒霜的裘弈。

    顾决然:“我没有说话。”

    “你现在说了。”裘弈面不改色地收剑落地,往魔域结界处走去。

    顾决然:“……”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剑!

    到达魔域结界时,裘弈见魔主已经在结界外等着了。

    他将五花大绑的顾决然扔到魔主跟前,淡声提醒道:“萧湘的下落。”

    “本尊这就将你送到他身边。”丰不改话落,右手掌心向上,往裘弈的方向抬起,缓缓握拳。

    魔主抬手的瞬间,裘弈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要拔剑迎敌,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魔主的对手,他将燃起战意的摧雪给扔进了乾坤袋中,催动体内灵力,让一直在沉睡的元婴苏醒。

    就在他试图将修为传给元婴时,体内的气血突然狂躁起来,将筋脉寸寸撑爆,血管臌胀在他雪白的肌肤下,将他瞬间染成了一个血人,看着尤为可怖,连骨骼与脏器也在血肉的拧转中破碎。

    毫无反抗之力——裘弈在剧痛间开了个小差,他心想这个感觉有些熟悉。

    千钧一发之际,浑身结霜的元婴击碎丹田而出体,抄了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中掏出一件法衣披在身上,那法衣在上身的瞬间变化成合身大小。

    通过元婴逃脱一死的裘弈迅速施法,穿破地面,遁入凡间,一道魔气紧随其后,将他拍出去十万八千里远。

    凡间,正在帮田氏晾衣服的萧湘从洗衣盆中取出最后一件拧干的、田氏用旧衣裁给他的衣服,他将衣服抖开,正要搭在晾衣的竹竿上,一个浑身雪白的男孩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他伸出的双臂上。

    骤然相拥,两人重心不稳,一齐向前摔了个七荤八素。

    萧湘最先站起,他拍拍两手触地沾上的灰尘,要去扶起那个从天而降的男孩。

    今日阳光正好,萧湘垂头,见地上并无荫蔽,忽然记起家附近没有树,这男孩断不可能是爬树没抓稳摔下来的。

    黑眸与灰眸对上时,两人都怔了一怔,随后神色皆未变,但语气中难免有些许雀跃惊喜。

    萧湘:“道君。”

    裘弈:“道长。”

    没有隔世重逢的喜极而泣,也并无再度相见的抱头痛哭——两人只是相视着唤了对方一声。

    萧湘将人扶起,又拾起掉落在地的衣物,将其放入洗衣盆,端着洗衣盆向往河边走,边走边向跟上来的裘弈问道:“道君怎的也来了凡间?”

    他如今已引气入体,修为在练气一阶,能够察觉到裘弈周身的灵息不如曾经强盛。

    况且裘弈的外表也变成了孩童相貌,萧湘不免心想,裘弈同自己一样,也遇到了些什么事,必须元婴出体才能够应对。

    裘弈:“魔主将吾杀了。”

    萧湘:“原来如此……嗯?谁将道君杀了?”

    他以为自己罹患了什么耳疾。

    裘弈着重咬字地说道:“魔主。”

    萧湘微讶。

    裘弈形象而简略地比喻了一下过程:“她将吾捏成了寒冰人肉饼。”

    第60章 两个姑娘 修仙八百年归来仍是入门

    不愧是八百岁的冰灵根洞虚期剑修, 这看淡生死的气魄无人能敌。

    裘弈的情况比萧湘要好一点点,因为死前反应快且能够给自己的元婴传输修为,他如今的这副新身躯的修为是练气十层, 距离筑基只有一步之遥。

    两个一朝从天之骄子沦落为修仙小童的剑仙互通了一下分开后彼此的经历, 边聊着,萧湘边教裘弈洗衣服。

    此后要有较长的一段时间待在凡尘, 在凡人面前, 术法不可随意使用,且此界的灵气不如修仙界浓郁,灵气用一点少一点,他们要以保存灵力为上, 好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裘弈闷头在水里搓沾了灰的衣服,萧湘坐在旁边观察了片刻那张寒冰似的小脸, 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 捏了捏裘弈的一边脸颊。

    裘弈转头看他:?

    萧湘恍然大悟,捏自己的脸还没有什么感觉,捏旁人的脸便能察觉出来了,手感极好, 凉软无比。

    怪不得那些小孩都喜欢捏自己的脸, 修士的肌肤就是要比凡人细腻许多。

    相处久了, 冰块脸上也能看出些情绪。萧湘低声问道:“道君可是在担心修仙界?”

    “……吾担心魔主对修仙界不利。”裘弈将衣服的另一端递给萧湘, 两人反方向使力, 将衣物拧干。

    他将拧干的衣物扔进木盆中,主动端起盆来, 眼神示意萧湘带路回去,边说道:“她动手取吾性命一事,没有任何头绪, 且看起来只是想损毁吾的肉身,吾的元婴从□□中逃脱时,她的魔气追了上来,却并未继续追杀,只是将吾击落至道长的所在之处。”

    他下意识想问一句“魔主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话到嘴边,反应过来萧湘并不是万事通,这件事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因何缘故,从头便没有经历此事的萧湘又如何得知?

    萧湘若有所思。魔主可感知他人的强烈情绪,会不会是裘弈面对魔主时的情绪太过激烈,导致魔主认为裘弈对自己有威胁,所以才行此举?

    他问道:“道君将魔尊不听送回给魔主时,心里最迫切的想法是什么?”

    因为要带路的缘故,萧湘走在裘弈之前,他与人说话时,会出于礼貌地看着那人,这会儿正回首,看向身后的裘弈。

    “……”裘弈抬眸,对上萧湘回视的双眼,两人眼中都没有什么情绪,冷淡的像是第一天认识。

    但思念难掩更难藏,更何况裘弈不会也不屑于掩藏。

    他实话回答道:“想见你。”

    只是短暂地分别了一段时间,再相见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裘弈从来不知,分别竟叫人如此难熬,叫他做什么都下意识想“若是萧湘在就好了”。

    “若是萧湘在就好了”——好像只要有萧湘在,一切困难便能迎刃而解,即使解决那些困难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若不是走投无路下意识找靠山,那他的这份迫切相见,只能说明是他想见萧湘,人总会下意识地为自己的思念找借口,好合理化自己对于相见的渴望。

    但如今再想,其实不用这样,他与萧湘是道侣关系,一个修士想见自己的道侣,那不是很正常么?

    思及此,裘弈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吾想见你。”

    “……”看着一脸认真的裘弈,萧湘忽然手痒,想要再捏捏裘弈的脸蛋,“想见湘?”

    “嗯。”裘弈低声说道,“魔主说,将不听带回去,就告诉吾你的下落。”

    萧湘无奈道:“在这一点上,魔主确实没有食言。”

    只是损毁裘弈修为、又将裘弈打落凡尘之举,似是在让裘弈不要再沾手修仙界的事。魔主神威无匹,若是想对修仙界不利,只需来人间即可,挥手间便能让亿万生灵覆灭,不必花那么些年做戏。

    况且,魔主若是因为裘弈常年除魔而对裘弈有杀心,早在裘弈三入魔域的时候就能将其杀灭,为何偏偏等到这时?

    这时发生了什么事,让魔主起意将裘弈打落凡尘?

    是神陨浩劫、猎战邪祟,还是西南噬灵蝶?

    细想来,为了避嫌,他与行神并未将与魔主有交集一事告诉除了顾犹在之外的任何人,两人很可能算是修仙界里唯二知道魔主图谋的人族。

    至于顾犹在……与顾犹在交好的人都知道,犹在不是人,是“灵”——一种因为人类情绪寄托或器物生出智慧而存在的生灵,修为高者,与人相近。

    知之甚少,想不通。萧湘没有钻牛角尖,很快将思虑放在了当下。

    如今着急也无用,再着急,他们也不可能立即变为筑基期修士,御剑飞回修仙界。

    更何况,人间还有一个猎战邪祟需要他们看顾,若是邪祟逃离封印,对人间的伤害不可估量;而修士都是身怀修为之人,面对大灾,至少还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家宗门,相信诸位修士,在凡间好好修炼,看好封印的猎战邪祟,待筑基之日,回修仙界将猎战邪祟的事告诉魔——

    “……”

    “……”

    重新把衣服晾上的裘、萧二人对视一眼,想到了一块儿去。

    萧湘迟疑地问:“魔主她……依道君之见,还可信吗?”

    裘弈道:“至少魔主说到做到。你与吾也并未有消除猎战邪祟的好办法,只能向魔主求助。”

    邪祟对于修仙界来说,像是一个突然出现的灾厄,因为和其他灾难撞在了一起,直接灾害还未淋漓尽致地体现,而使修士们放松了心防,没有专门去研究应当如何应对。

    毕竟那种祸害,他们连看都看不见。而如今能够询问邪祟解法的存在又因为一个莫名的举动而使他们不敢去相信——这都是什么事啊……

    萧湘附身,正要将地上的木盆放在该放的位置,双膝却忽然一软,使他不可自控地向前摔去。

    旁边的裘弈反应快,急忙伸臂将萧湘接住,免得萧湘在木盆上磕出个好歹来。他们如今的肉身与凡人无异,受了伤可不容易痊愈。

    裘弈将萧湘扶正,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看向萧湘的脸,想要从萧湘的眼神中也找出一丝对于血腥味突现的疑惑,却发现那些血腥正是来自萧湘的脸上。

    此刻的萧湘,口鼻耳目俱在淌血。血色刺激得裘弈瞳仁剧烈一缩,下意识抓起萧湘的手,想要将灵气送入萧湘体内,查看伤情。

    只是执手时,才想起自己如今还未筑基,做不到引气出体。

    当事人萧湘面色未变,只是拿出条帕子来擦擦满脸的血,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又安抚地拍拍裘弈的手,口齿含血地说道:“道君,帮湘打一盆水来。”

    裘弈立即端起盆,去院子里的水缸中装上水,小心翼翼地放在蹲下的萧湘面前,见萧湘吐去了一口的血,这才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被何物所伤?”

    “这是业报具象化,非是他物所伤。”萧湘微微摇头。

    裘弈回想到萧湘曾经说过的万业加身,问道:“吾能助道长承担一半的业报么?”

    “不必……”萧湘一怔,改口道,“不可。”

    “不可分担。”

    裘弈有些失望地垂下眼,雪白的眼睫上不知何时结了一层霜,萧湘迅速把自己脸上的血都擦尽,换了盆水后见裘弈眼睫上结霜,于是拧干帕子,也给裘弈擦擦脸。

    “道君本源易泄,去湘屋内修炼罢,稳固一下元婴之身。”萧湘指指破房子的东北方向,“灵气最浓郁的那间就是。”

    两人从再见到聊谈都太过理所当然,惯性思维一时难以更改,萧湘让裘弈去屋内修炼,裘弈便幻视自己还在太清宗,破土屋是落雪小筑。

    直到他站在门前,与打开房门的田氏面面相觑。

    “……”

    “……”

    萧湘听见背后传来开门声,下意识回头去看,见裘弈和田氏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无言相视。

    啊,忘了向田氏询问是否能收留裘弈……

    萧湘正要上前请田氏也收留裘弈,却见田氏的脸上逐渐显露出惊讶来,瞧瞧过来的萧湘,又看看身前的裘弈。

    她惊讶道:“两个阿婉?”

    裘弈:?

    未筑基的修士还不具备传音入密的能力,裘弈只能转头,用眼神询问萧湘:阿婉是谁?

    萧湘下一刻对这个妇女的称呼令他元婴一震。

    “娘亲。”萧湘向田氏介绍道,“这是孩儿的好友,裘弈。他如今也没了去处,可否请娘亲收留他?”

    “可以呀可以呀。”田婉答应的很快,但随即又面露愁色,“可是家里没有床了。不如这样,阿婉,你同娘睡,让阿弈……”

    萧湘连忙道:“他同孩儿睡即可。”

    田氏平日里想事迷糊,裘弈生的可爱,小孩子又不易辨认男女,她先入为主地将萧湘当做自家女儿,便将“女儿”的朋友也想做女孩。

    萧湘歪头向裘弈解释田氏的情况,裘弈听后面露忧色,道:“可吾和你迟早会走。”

    萧湘早有应对,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湘已经打听出真正的阿婉被卖去了何处,打算明日启程,去将她赎回来。”

    他如今已是练气一阶,有了修为,储物扳指中的物品就可以取出来,能将灵石拿去换银两,一可用以赎回阿婉,二为收留他们的田氏还上债务。

    只是他如今为孩童之身,无法解释从哪来的这么些钱,不论是在修仙界还是在凡间,财皆不可外露,田氏家的债务突然还清,总得有个理由。

    比如,被田婉捡来的两个小孩日日入山,采集草药和山果拿去县城售卖,赚了些小钱。

    萧湘听村长家的孩子狗蛋说,县城里有一户富贵人家,专门会收购山里的野果,平日里孩子们经常去山上采摘野果,拿去卖给那户人家,换取零钱买糖吃。

    当了几百年的师长,萧湘好久没有感受过被人教导的滋味了——他和裘弈都不认识凡间的草药与野果,于是日日跟着狗蛋进山认花草。

    狗蛋是家里的独苗苗,又被爷爷奶奶惯着,平日里不用像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去田里劳作,整日就在村头村尾走鸡斗狗,不学无术。

    最近村里接连来了两个漂亮“小姑娘”,一个赛一个地好看,像天上的仙女一样,也不嫌他整日不做正事,乐意同他讲话,一口一个“阿狗哥哥”,把他叫的五迷三道。俩“姑娘”说要去哪,他就给人家带路;俩“姑娘”说不认识野果草药,他就带着姑娘们去山里认。

    真是天上的仙女。狗蛋乐呵呵地蹲在地上,看着不远处那俩“漂亮姑娘”将土中的草药挖出。

    要不怎么会什么都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