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真相
冷风从北方萧瑟的深秋上卷过,掠过赤红的枫叶和冷霜一路南下,在艳阳高照中逐渐被暖化,最后在海边化作一缕悠然的海风散去。
蓝天白云下海浪平静地拍打着沙滩,靠海的六层豪宅外墙用纯白色的粉刷,巨大的落地窗几乎把海天都装进其中,顶层的露天泳池湛蓝如宝石,奢华得令人咂舌。
“我家老头子一说起公司的事情来就没完,辛苦蒋少陪我多晒会儿太阳。”顶层泳池边躺椅上的少年戴着Lotos的墨镜悠然地半躺着,一头乌黑的自来卷,墨镜下的下半张依稀能看出俊美的模样,端起一旁的果汁喝了一口。
如果是对时尚懂一些的人,就会知道那是Lotos的最新款墨镜,眼镜腿上镶得都是真钻,一副眼镜价值十几万。
蒋洲成眯起眼睛看着韩濯,如果是滕家是北方的工业制造企业老大的话,那么韩家就是南方的霸王。
从汽车的汽油系统、柴油系统、起动机与发电机、到家用电器和能源产业,韩家全部涉猎,是工业制造领域里绝对的龙头。
蒋凯这次是来找韩飞龙寻求合作的,滕家的路走不通,总要找另一条路走。
对于韩濯这个人,蒋洲成听说过,同一个圈子里,见过几次面,但不熟。这位韩家大公子玩得非常花,而且出手无比阔绰,是圈子里有名的公子哥。
但是也有另一些传闻,说韩家之所以在近几年业务又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就是因为韩濯在幕后帮他父亲出谋划策,也不知是真是假。
“有韩大少坐陪,我巴不得多待一会儿。”蒋洲成向后靠在了椅子上,日光洒在他冷白的皮肤上,“说到底这个时代拼的还是核心技术,这次我父亲过来和韩叔叔谈合作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如果能达成一致,那真是皆大欢喜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等飞车真的普及开,我们还能笑得出来吗?”韩濯墨镜下的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传统汽车会被挤得连渣子都不剩,大家都在天上飞,谁还在地上跑?我们这些靠做汽车上游发家的做得再好有什么用,估计到时候只能喝西北风了。说起来,滕玟最近是不是放出来了?”
他话锋忽的一转。
蒋洲成的瞳孔晦暗不明,忽的笑了:“是啊,谁知道最后竟然闹了个乌龙,原来是夏蕾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她一直想要攀上滕家这颗大树,攀不上滕时就去攀滕玟,为了拴住滕玟还不惜用毒-品来加码,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玩死了。”
这几天各大媒体都炸了,有新的证人带着录像出现,录像中清晰的照到,是蒋洲成的手下阿黄将毒-品交给的夏蕾。
滕玟的嫌疑一下子就被洗清了,蒋洲成之前在电视里的那番说辞瞬间不攻自破,舆论的矛头一下子反指回了蒋洲成。
然而蒋洲成的反应远比想象中快,立刻就丢出了夏蕾攀附滕家的新故事,说自己之前那番说辞是受阿黄蒙蔽了。
而阿黄之所以编出那样的谎话,是因为他一直对夏蕾有好感,不想夏蕾死后还名声扫地,所以才嫁祸给滕玟,说毒品是滕玟教唆夏蕾吃的。
起初舆论并不信,但是很快有人跳出来,说见过滕玟因为夏雷和滕时认识的事情吃醋,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就是真相。
阿黄不知所踪,滕玟被放了出来,这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说到底我也有责任,没发现我那手下阿黄竟然沾着毒品生意,也没发现他喜欢夏蕾,”蒋洲成用牙签戳起一块芒果,在手里转了转,露出遗憾的表情,“差点冤枉了滕玟。”
韩濯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用很难描述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蒋洲成,啧地轻叹一声:“你的心真是冷得像块冰,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前女友,你还真舍得。”
蒋洲成的表情徒然凝固,紧盯着韩濯:“你什么意思。”
“这里没外人,不用这么戒备,我们都知道夏蕾是你的一步棋,你想要报复滕家,把她丢出去做个铺垫,”韩濯打了个哈欠,“不过看来你还是小看了滕时。”
这个人太深了。这一瞬间蒋洲成竟有这样的感觉。
韩濯似友又似敌,总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最一针见血的话,蒋洲成摸不清他的立场,却感觉到了危险。
直觉让他浑身都戒备了起来,然而他心中越戒备,表现出来的就越轻松。
“被韩少看出来了啊,”蒋洲成把芒果放进嘴里吞下去,耸了耸肩,笑了起来,“不过我也指望这一次能对滕家怎么样,小打小闹罢了。”
韩濯趴在扶手上,好奇地凑近了些:“说起来滕时为什么这么针对你?奚家刚没的时候,你们不是合作的好好的?”
蒋洲成的后脊梁骨都冒起了一股寒意,那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抓起桌上的银刀狠狠捅进韩濯漆黑的眼球里,刺穿他的大脑把他的脑浆都挖出来,然后把他的尸体抛进大海,让自己的秘密永远沉在海底。
“谁知道呢,”蒋洲成看着韩濯轻声说,“他从一开始就讨厌我。”
“是不是你死缠烂打了?”韩濯像是看不懂眼色继续追问,“我看滕时近些年挺低调的,都没怎么抛头露面过,你给我看看他照片长什么样。”
蒋洲成:“你搜搜,网上有。”
韩濯冲他伸手:“哎呀别那么小气,我要看你拍的高清图。”
阳光那么灿烂,面前俊美青年伸出的手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蒋洲成却几乎发起抖来。
——他什么都知道。
危险的信号史无前例地在心底发出尖锐的警报,上一个让他这么戒备的还是滕时!
“快点别藏着。”韩濯推了推他。
蒋洲成拿起手机,解锁。
相册里密密麻麻全都是这些年他找人偷拍滕时的照片,几千张,没有一张重复。
蒋洲成点开一张,递给韩濯。
韩濯接过来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啧啧啧……”
蒋洲成声音发哑:“怎么?”
“这要是进娱乐圈,还有周琦那帮顶流什么事。”韩濯左右欣赏了一下,把手机还给蒋洲成,“看不出来,滕玟那个样子,竟然能有这样的哥。”
蒋洲成:“同父异母。”
韩濯拍了拍蒋洲成的肩膀:“加油兄弟,我祝你成功。”
蒋洲成忽的问:“韩少喜欢什么样的?”
韩濯笑起来,他笑的时候两条眼睛弯起来,有种天真的狡黠:“怎么,怕我跟你抢?放心,虽然滕二少帅的惨绝人寰,但不是我爱的款,我喜欢壮一点的。”
就在这时,管家走上来,恭敬地告诉两人,楼下公事已经谈完了,韩青山邀请两位去楼下吃饭。
“走走走!”韩濯一下子跳起来,把那昂贵的眼镜随手丢在了一边,“饿死我了!走着蒋少。”他亲近地搂住蒋洲成的肩膀,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
蒋洲成只听他在自己耳边笑眯眯地轻声说了句:“滕家是我们家最大的竞争对手,飞车是我们全行业的敌人,放轻松啦蒋少,我站在你这边。”
“我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夏蕾也曾经说过。从韩家离开的时候,蒋洲成想。
温暖的五月底,他躺在夏蕾的大腿上,头顶是郁郁葱葱的树,阳光从树缝中渗透下来,落在夏蕾的头发上。
蒋洲成用手指绕住一缕,在指尖转着。
夏蕾的天生是栗色的,被阳光照射的时候,散发着金色的微光。
他不喜欢夏蕾,她和之前的无数女人一样,都是他暂时解闷的工具罢了。
夏蕾漂亮、有不错的身份、能和圈子里人融洽相处,还知道各种一手消息和资源,而蒋洲成有电视台高层的门路,可以帮她走得更远。
他和她在一起,各取所需,算得上舒服。
“你的头发很好看。”蒋洲成随口说。
夏蕾笑了,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春日的暖阳中,他们就像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慵懒的午后躺在无人的私家草地上消磨时光。
蒋洲成有些头痛,蒋家的业务又被滕时削掉了一大块。
滕时,滕时……
这个名字让他魂牵梦萦又让他恨之入骨,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对一个人产生这样浓厚的兴趣,但是滕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初见时他惊叹于滕时的美貌,之后他沉醉于滕时的心狠手辣,那张美人脸下是绝情的冰冷,更是绝顶的聪慧,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他居高临下地动一动手指,就能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滕时越厌恶他,他就越兴奋,他拼命地向上爬,拼命地将人踩在脚下,只为了把滕时从更高处拽下来。
他甚至不明白滕时对他的敌意一开始来自哪里,但这不重要。
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把滕时的骄傲的碾碎,看那他倒在自己身-下,让那张漂亮的脸露出崩溃又绝望的表情来,这是他毕生的夙愿,哪怕想一想都能让他兴奋到战栗……
他好像硬-了。
“晚上让我给你做饭吧。”夏蕾温柔地说。
蒋洲成根本没注意她在说什么,闭着眼胡乱答:“行。”
“想吃什么?”
“随便。”
女人真的很烦。
蒋洲成皱眉,他闲时候想要个女人服侍左右,一旦厌恶她们了,只想让她们赶紧滚。
夏蕾低头,吻住了他的唇,蒋洲成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夏蕾抓住了下方刚刚抬起头的地方,温柔的手熟练地照顾着他,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欢欣。
蒋洲成舒服得半眯起了眼睛。
他要收起刚才的想法,女人也不错。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蒋洲成记不清了,但是夏蕾比他之前找过的所有女人都懂事。
她做的饭很好吃,她抱着自己的时候很舒服。
不像以前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女人,只会激起他扭曲的虐-杀欲-望,躺在夏蕾怀里,他整个人都是安静的,甚至有时会想起他遥远记忆中模糊的母亲。
“我们永远这样下去吧。”夏蕾抱着他。
蒋洲成靠在她胸口懒得回答。
印象中夏蕾说过她小时候过得很苦,爹不疼娘不爱,她拼了命的来到大城市,疯狂的往高位挤,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得起她,让她感觉到自己很重要。
夏蕾曾经对他说过:“你让我感觉到了被需要。”
被看重、被需要,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真的活着。
蒋洲成感到不屑。
莫名其妙。
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她,随时都可以踹掉。
“我其实不想往上爬了,”夏蕾抚摸着他的头,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眼神中的情早已超出这段关系该有的浓厚,“我现在感觉就够了。”
一个需要别人的肯定来实现自我认同的女人。
真是可笑。
蒋洲成终于还是踹了夏蕾。
那天他被滕时的又一个狠招激怒了,新做起来的生意死了一半。
滕时云淡风轻,甚至没有直面他,就杀人于无形,这让蒋洲成感觉到了巨大的侮辱,愤怒之后是无比的沮丧和崩溃,那种希望遥遥无期可望不可及的感觉太痛苦了,简直让他想要杀人!
夏蕾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家的,看到蒋洲成的样子她想要像往常一样安抚,却被蒋洲成掐着脖子摔在了地上:“滚!!给我滚!!”
夏蕾忍痛扑过去抱住他:“你想要什么!”
蒋洲成双眼猩红,疯狂地嘶吼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到夏蕾在哭着吻他:“对付滕家,我帮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你能怎么帮?蒋洲成冷静下来之后只觉得想笑。
夏蕾捧住他的脸:“帮我搞一袋毒-品来。”
她想通过搞垮滕玟来抹黑滕家的名声,先假装和滕玟好,然后再举报滕玟吸-毒。
没成想滕玟是个怂包,不敢碰,夏蕾只好自己上,带着滕玟一起吸,再找机会举报。
蒋洲成没管,全程都在冷眼旁观。
他知道以滕时的聪明,夏蕾根本不是对手,无论做出什么局,都会被破掉。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但他还是任由夏蕾做了下去,看着她和滕玟谈恋爱,就当看一场笑话。
滕玟越陷越深,夏蕾的魅力似乎比想象中要大,蒋洲成忽的想,如果滕玟真的栽在夏蕾身上,哪怕是看滕时着急一阵,也是划算的。
甚至可以顺水推舟,找机会把滕时身边的奚斐然也搞走。
反正自己没什么损失。
如何能让滕玟栽?吸-毒?罪名太小了,惊不起什么风浪。
什么事能激得起风浪?能让滕家不伤筋动骨也得掉层皮?
只有杀人了。
蒋洲成的眼睛亮了起来,压抑了许久的躁动终于再次被点燃。
“帮我搞一包新型毒-品,要劲儿最大的,能出人命的那种。”
蒋洲成告诉阿黄:“给夏蕾,别告诉她。”
*
夜晚起风了,海风催着浪花打在沙滩上,蒋洲成站在岸边,看着黑夜中的茫茫大海。
浪花扑上来,碰到了他的拖鞋尖儿。
不冰,甚至有点暖,海水轻抚而过。
蒋洲成抽回了脚。
手里的烟已经燃到底了,蒋洲成徐徐吐出一口烟,把烟头扔进大海,转身离开了。
第132章 四年后
四年后。
飞机巨大的双翼飞越湛蓝的云层,在M国加州的停机坪降落。
“欢迎来到加州!”
巨幅欢迎标语在机场正中的荧光屏上闪动着,一年一度的科技盛会Code Conference的蓝色宣传画在两侧,人们走过路过无不抬头好奇地抬头观望。
Code Conference,M国科技行业最具影响力的科技产业高峰会议,是探讨和剖析科技界的一些重要问题和创新发展动向的盛会,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在世界范围内都有巨大的影响力。
会议以互联网科技和商业为主题,邀请科技行业知名的创始人、CEO和投资者等重要人物,分享他们在技术、商业和创新领域的见解和经验并就末来科技的趋势和前景进行分析和探讨。
今年滕时由于在飞车领域的杰出贡献,作为主讲嘉宾之一受邀参加。
滕禹身为滕氏集团的代表也受到了参会邀请。
两兄弟都去了,顺便也就捎上了滕玟。
“加州真热啊!”从飞机上一下来滕玟就掏出了随身小电扇,对着脖子呼呼地吹,“我都要热化了。”
他穿着一身清凉的打扮,还特意带上了个沙滩草帽,这几年他的容貌五官变得越来越像年轻版的滕仲云,只是眼底还是青涩的少年模样。
当年夏蕾的事情在他身上留下的影响已经逐渐散去,滕玟今年研究生刚毕业,正在滕仲云的公司里学习,为了之后接手滕仲云的产业做准备。
滕禹向着出口走,扫了他一眼:“嫌热你就脱光了,看看明天能不能上新闻。”
滕玟大言不惭:“我这美好的肉-体肯定上的是头条,到时候我是不是还能管他们要一笔肖像费?”
滕禹:“想得美。”
滕时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四年过去,他仿佛并没有怎么变,乌黑的眉眼仿佛在岁月的沉淀中更沉静了些。
滕禹和滕玟两个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滕禹脱口说了句:“好啊,有种你就去,看看你上十次头条有没有你二哥名气大。”
滕玟忽的不接话了,顿了两秒才又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啊,我怎么比得过二哥啊。”
空气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自从四年前滕玟入狱被关了一阵,出来之后好像有什么悄悄的变了。
他不再粘着滕时,而是宁愿接近冰山似的滕禹。
滕玟始终记着他在监狱里被欺负的日子。
足足一个多月。
当初是滕时让他报的警,滕时那么厉害,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无条件的相信滕时。
可他的相信换来的却是看守所里的折磨。
为什么那么久才放他出来,为什么滕时在其他事情上都处得那么好,偏偏到了他的事情上就做得这么不走心呢。
后来滕玟才知道,当时滕时说滕家在风口浪尖上,得等一等再救。
他们等得起,在狱中水深火热的受折磨的可是自己!
如果是奚斐然在看守所里,只怕滕时一天都等不了吧。
这么多年虽然从未提过,但是滕玟心里从那时起就已经有了芥蒂。
“Mr Teng!Mr Teng!”接机口处有人在喊,三个滕少都抬头看过去,只见两个老外举着滕时中英文名牌,正在激动地挥着。
是Code Conference活动派来接机的工作人员。
“哎呀!十三个小时的航程,各位一定累了吧!”两个老外热情地扑上来帮忙拿箱子,跟在后面那个在看到滕时的时候忽的愣了愣。
滕禹微微皱眉,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滕时面前:“怎么了?”
老外猛然回神道歉:“啊!是我失礼了,我只是没想到传说中的滕时先生竟然长得这么俊美。”
滕时笑容浅淡:“看来科技论坛结束之后,我还可以顺道去参加一下加州的选美。”
老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对于真正厉害的人,容貌是他最不值得炫耀的东西,滕时本人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比起夸赞滕时的长相,不如夸赞他的成就。
“抱歉滕先生,车子在这边,请几位跟我来吧,我们在皇家酒店给各位订了房间。”老外敬慕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四年的时间,飞车技术发展得异常迅猛,原本早就可以推广到民用,但是滕时刻意压制了这个速度,依旧只保持着小范围的内部销售。
上辈子因为太急于求成,有很多细节没有做到位,导致出现了很多后续的问题。
这一辈子反正也不急,电力系统和燃油系统的区别还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来探索。
滕时徐徐图之,先疏通政-府关系,再联合航空部门做好飞车航线的详细规划,一遍又遍地更新系统和硬件,直到万事俱备,逐渐铺开了一张严密细致的大网。
算下来,到今天,正好和上辈子的进度一致。
道路两旁的椰子树飞速后退,滕时看着窗外美丽的景色,心里忽的跳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莫名的预感,好像这次旅行感觉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上辈子他也参加过这次Code Conference,这次会议是一次转折点,参会之后他会彻底开放飞车的销售,利用Code Conference的社会影响力,配合着网络宣传和线下门店的设立,在几年的时间内把飞车推广到全世界的千家万户。
这一世他有更充足的准备和更深的积淀,只会比上一世更顺利,按来说不应该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滕时捏了捏鼻梁骨。
可能是飞机坐得太久了,有些累了。
车子停在豪华的皇家酒店前,三人分别去了各自的房间歇下。
滕时洗了个澡刚擦干头发,就听见门口有人疯狂敲门。
“谁啊。”滕时过去打开门,一团黑影猛地扑了过来抱住了他,“想死你了!!”
滕时被他扑得倒退了几步跌坐在了床上,无奈地按住了埋在他胸前的大脑袋揉了揉:“阿瑾。”
祁南瑾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我感觉我有一辈子都没见到你了,你是不是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了。”
祁南瑾的染了个深棕色的头发,看起来就像一只金棕色的大金毛,抱着滕时腰的手臂结实有力,二十好几了身上还有挥之不去的少年气。
“得了吧你。”滕时笑着把他一脚踹开,“明明每周都打视频。”
祁南瑾哎叫一声倒在了滕时的床上:“那人家也好久没见你了,起码有半年了!我们两地分居那么久,你也不跟我亲热亲热,来来来亲一个……嗷!”
滕时优雅地收回手,独留祁南瑾一个人捂着被揍的脸在床上欲哭无泪。
“叔叔已经到了吗?”滕时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
“我爸啊,他昨天到的,”祁南瑾飞速原谅了“永远的大老婆”的家暴行为,接过来一口干了,“他是参会嘉宾,不像你是发言嘉宾,昨天来了之后先和他见了两波朋友,喝到凌晨,刚才我给他打电话他还没醒呢。”
祁南瑾四年前来M国深造,今年即将拿到普林斯顿的生物学PHD,已经在M国待成了半个行家。
“等你三天会议开完了,我带你到处玩玩吧,加州好玩的地方巨多,”祁南瑾兴致勃勃,“三角翼滑翔伞,想玩哪个玩哪个。”
滕时忽的看向他:“你没有去游泳吧。”
祁南瑾愣了一下,立刻摇头:“没有,你说不让我游我就不游,冲浪我都不玩。”
滕时紧绷的身子无声的松了几分,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祁南瑾应该是在两年前就死于游泳池溺水,这辈子滕时用尽各种方法阻止他游泳,总算是让祁南瑾平安度过了那一年。
但这一劫真的过了吗?滕时不确定,他只能盯着祁南瑾,永远不让他接触水边。
“我们学校的游泳馆那么好我都忍住了,你说的话我什么时候不听过?”祁南瑾笑了笑,“不过阿时真是多亏了你当初让我选生物专业,要不然我现在已经在帮我爸打家业了,哪知道我学生物能学得这么好。商业上的事情我是真的烦,要是一辈子做那些事情,我真是要郁闷死了。”
滕时端着水杯喝了一小口,拿起酒店桌子上放的3天会议日程表看着:“你小时候一去博物馆的生命科学展馆就走不动路,初中刚学生物就喜欢得不得了,你自己有天赋,我不过是帮你指出来而已。”
祁南瑾看着他,滕时刚洗完澡,只穿着件浴袍,脖颈处的一小片皮肤白得发亮,像是玉石瓷器一类的珍稀,喝水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那种不自知的绝色勾得人心都在痒。
这个距离他甚至能闻到滕时身上沐浴露的香气,那味道连同着滕时身上特有的奶糖的味,仿佛激起了某种深藏在心而不敢昭示的冲动。
等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可以表明自己的心意呢?祁南瑾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快得厉害。
滕时身边又没有其他人,这么多年一直自己一个人过,为什么那个和他共度下半生的不能是自己呢?
虽然被拒绝过,但那已经是多少年前了,或许现在,滕时没有那么排斥了呢?
没有比我更适合阿时的人了。
祁南瑾张了张口:“阿时,我……”
“嗯?这个公司的代表也来。”滕时修长的手指忽的按住了会议日程表上的一个公司名字,是个J国公司。
祁南瑾的话被滕时无意识的噎了回去,顿了半秒,艰难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啊,对,那家AI公司,最近推出了个什么聊天的AI,股票市值暴涨来着。”
“叫ちごと,翻译过来叫智语。”滕时的眼睛亮了起来。
上辈子这个年代最杰出的两大发明,一个是飞车一个是人工智脑。
作为飞车的创始人,滕时非常想要见一见人工智脑的创始人S博士。
那是一种惺惺相惜,是渴望对这个时代未来千百种可能性进行思想火花碰撞的执念。
但上辈子S博士藏得太深了,滕时到死都不知道S的真实身份。不过滕时记得,当时有人推测,说智语很可能就是人工智脑的前身,是S博士的试路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J国公司就是S博士披着的无数马甲中的一个,是他刚刚开始在AI领域大展拳脚前的试探。
或许S博士也会参加这次活动!
就算是不以主讲人的身份抛头露面,起码也会在下面坐着听,学习新技术,同时听取别人对于智语的讨论。
滕时心如擂鼓,这辈子他竟然有机会可以揭开S博士的真实身份!
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第133章 爱恨交加
皇家酒店的高级套房大得超乎想象,里面除了有客厅卧室之外,还有书房和会议室,参加科技会议的来宾如果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可以选择升级房间。
伊藤现在就站在这间巨大套房当中的会议室里。
“总之,我相信已经迈向了开启真正智能化生活的大门,人智能技术将会引导我们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伊藤念完演讲稿的最后一句话,抬起头,恭敬又紧张地地询问面前的男人:“S先生,您觉得这样的结尾可以吗?”
坐在他的对面的男人双肘放在桌子上,修长的双手交叉,他思考的时候惯用这样的姿势,即便是坐在那里,都能看出他的强壮高大的身材,手臂上的线条被包裹在西装里,肌肉的走势却格外分明,透出强悍的雄性磁场。
“太温和了,”奚斐然抬眼,“加上这层意思:抗拒或意识不到AI重要性的人注定要被时代淘汰,只有先觉者才能在洪流中立足。”
他深不见底的眼中锋芒乍现,那一瞬间伊藤被那俊美的眉目深处的强大所震撼,奋笔疾书地记下,边记边激动道:
“S先生,我一定要再次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能作为您的代言人上台演讲是我三生有幸,我……”
奚斐然抬手打断他:“议程给我看看。”
伊藤连忙拿出主办方准备的精美日程卡片递给奚斐然。
“第一天的主题是数据隐私、区块链和金融科技,第二天是大企业颠覆、医疗创新和虚拟现实,第三天是飞行汽车和人工智能,咱们是压轴,最后一个讲。”伊藤说,“在这三天的会议时间里,主要是分享和交流,参会的企业家们也有自由讨论时间,第三天活动结束之后是晚宴环节,主办方这次将以假面舞会的形式举办晚宴……”
奚斐然的目光一路向下,在看到飞行汽车后面演讲人的名字的时候,手指微微收紧了。
伊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非常有眼色地说:“您对飞车也感兴趣?的确除了咱们,飞车是这次活动中最受瞩目的一家了,据说有一半的媒体都是冲着H国这位天才总裁来的……”
“滕时到时候一定会来主动找你。”奚斐然说。
滕时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滚过,仿佛激起了某种深入灵魂的战栗。
伊藤愣了一下,他刚想说如果S先生感兴趣的话,他可以主动去结交一下。毕竟S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每次都是由代言人出面交涉。
“他的主业是汽车领域,但是他对于计算机技术的热爱和成就完全不亚于我,我们所做的东西一定会吸引他的注意力。”奚斐然的大拇指摩挲着滕时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伊藤几乎觉得他的动作像是在抚摸人的脸,但是那指尖的力道太大了,几乎把议程卡片都戳破。
不,那根本不像是爱抚,倒像是……恨。
伊藤试探地问:“您和那位滕总认识?”
奚斐然的手指停住,冷笑一声:“我怎么配认识他?”
伊藤不敢接话。
奚斐然:“如果他来找你,记住他说的每句话,一字不漏地讲给我听。”
“是!”伊藤低头,“那我先去准备了,S先生。”
奚斐然摆了摆手。
伊藤告退,正要出屋子的时候,只看见S先生瞥了一眼一旁的落地窗,忽的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前,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吸引他的东西。
伊藤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看去,只见两个人正并排走出酒店的大门,其中一个高高大大一头金发,另外一个身材修长清瘦,是个亚洲人男人。
是认识的人吗?伊藤转过头来,这一回头可吓了一跳
——他从未见过S先生有过这样的眼神,那深邃漂亮的眼睛就像是看到猎物的野兽似的亮了起来,亮的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下面的人吞吃入腹。眼神中翻滚着疯狂、歇斯底里、愤怒以及渴望,无数复杂的情绪……
忽的,奚斐然猛然回头看向他。
伊藤一个哆嗦瞬间回神,连忙关上门走了。
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奚斐然啪地按住了落地窗的玻璃。
滕时!——
绝美容颜的男人从他的视线下方走过。
四年过去滕时一点都没变,依旧是那么冷淡宁静,奚斐然几乎能想象到他说话时那种平静无波的语气和眼神,那身黑色的眼底仿佛藏着宇宙星辰的深远,不会被任何事情所动摇。
奚斐然只觉得血液在血管里沸腾,情绪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想过无数次重新见到滕时的场景,四年里他疯狂收集着有关滕时的一切新闻,把他的每一张照片都剪裁下来贴在屋里。
从一开始撕心裂肺的思念,再到之后无数次联络都联系不上的痛苦,再到意识到自己被抛弃后的绝望,他的心脏被撕扯成了碎片,然后化作点点星火,点燃了愤怒的海洋,在名为恨意的地狱中疯狂燃烧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日俱增。
为什么滕时看起来和过去一样?
自己被痛苦和绝望折磨了四年,而滕时看起来却根本没有受影响。
他还以为滕时会憔悴,甚至害怕滕时的身体承受不住离别的悲伤,可现在却发现滕时好得不能再好。
他有想过自己一次吗?他有过半分后悔和不舍吗?他这四年过得就这么轻松,一点痛苦都没有吗!
奚斐然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真恨不得掐住滕时的喉咙把他按在墙上,问问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滕时……”奚斐然几乎要把两个字的骨头渣都咬碎,“别让我抓到你。”
滕时坐上祁南瑾的车,上车的一瞬间,似乎心有所感,向上看了一眼。
明晃晃的日光被玻璃幕墙反射着,只能看见模糊的光晕。
滕时眯了眯眼睛,收回视线坐进了车里。
“看你最近脸色好了点,看来我给你找的中医有效果?”祁南瑾启动车子开往他早就定好的饭店。
一离开酒店楼下,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就不见了。
滕时坐在副驾驶上轻轻按了按上腹:“比想象中的有效。”
祁南瑾松了口气:“有效就好,得坚持吃药,你这副身子就是得好好调,这几年你动不动就疼,我远隔重洋的真是急死了。”
“那药好苦。”滕时想起那中药喉咙里就发酸。
“苦也得喝!”
滕时叹了口气:“其实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只是偶尔疼而已。”他一坐祁南瑾的车就犯困,把椅子放下去了一些仰面躺着。
“还偶尔?”祁南瑾趁着红灯看过来,伸手戳了戳滕时平坦的腹部,“医生都说了,你这肠胃再不养就要废了,去年还穿孔过一次,你也就从这两周开始脸上有了点血色,还说不严重。”
“哎哟,”滕时捂住被他戳中了的腰腹痒痒肉,哭笑不得地躲,“别动。”
祁南瑾看他这样子真是又无奈又心疼。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的想一辈子都跟在滕时身边照顾他。
但是滕时不是那样的人,他不需要别人把他当个易碎品似的捧在掌心,更不需要别人过分的关注和照顾。
他的内心太强大了,以至于对身体上的病痛不屑一顾。
或许很久以前在意过,但是发现治不好之后就不在意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忙。
那些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那些让人神魂颠倒的科技创造,才是他毕生追求的无上荣耀。
他的愿景太宏伟,宏伟到只容得下世界,而容不下他自己。
只有在这种时候祁南瑾会后悔学生物,如果他按照父亲从小给他的规划经商,然后接手父亲的产业,或许可以更能帮助滕时,也更懂他。
还有一个让祁南瑾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这几年奚斐然不在身边照顾,滕时一个人,身子比之前更差了。
或者从另一方面来说,是因为奚斐然走了,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滕时的病不只是身体上的病,更是心病。虽然滕时从来都不说。
祁南瑾真的很嫉妒。
被滕时一手养大,奚斐然在滕时心中占据的位置,没有人取代的了。
“你和奚斐然,一直都没联系了?”祁南瑾假装无意一提,“这次的科技会议,他应该也挺感兴趣的。”
“四年前就没联系了,他现在应该在J国学习,没有时间来。”
“你也真够狠心的,当初说送走就送走了,”祁南瑾把车停到餐厅前的停车场,试探地问,“你也不怕他以后怪你?”
细数下来,真的已经快四年和奚斐然没有一点联系了。
起初滕时还会通过森博士问奚斐然的情况,但是后来他发现越问越放不下。
那是他在一起8年的孩子,从孩子到少年,从稚嫩到青春期,他既像奚斐然的哥哥,又像他的父亲,一点点把他拉扯大,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但是他又不得不放下。
不只是因为滕家的血海深仇,更是因为奚斐然的那句“喜欢”。
这个词太重了,滕时不敢接,也不敢想,唯一能做的只有远远的躲开。
于是他告诉森博士,以后不要联系了,他把所有的大脑数据都传输给了森博士,供他建立了一个完整的自己大脑的电子版数据库,足够他研究好几年了,之后就切断了和森博士的联系。
往事的回忆被他封锁进了记忆的深处,化作沉淀在海底的珍宝,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被珍重地取出翻看,像是一段易碎的梦。
滕时忽的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原来你邀请我吃这家,我听说过,他家的鱼很好吃。”
祁南瑾仓皇熄火:“你这话题转移的也太生硬了吧!喂!慢点走等等我!”
*
这家店的饭在整个加州远近闻名,但滕时没敢吃太饱。
他的身子怎么样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他可不想在演讲的时候突发胃痉挛。
更何况,他记得上一世,自己在会议最后一天的晚宴上喝了不少酒,也引起了胃病,最后酩酊大醉加上剧烈胃疼,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第二天在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完全断片。
那种失控的感觉滕时不喜欢。
这一次他决定一不喝酒,二提前养胃,总之让这一趟清醒地结束。
吃完饭祁南瑾把他送回了酒店,又嘱咐了十遍让他喝药加早点睡就走了。
滕时一个人回到了房间。
他这次没有升级套房,酒店的普通房间也很舒适,本来就不是度假来的,用不了那么好的住宿环境。
滕禹和滕玟因为不同的参会身份,三个人的房间都在不同的楼层,滕时也没去打扰他们。
他洗了个澡出来,用热水温了药喝,然后靠在床头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梳着第三天会议演讲的内容。
那些东西都在他脑子里,用不着背,看了两遍他就关掉了演讲稿,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他这次主要是来和各个行业的大佬建立联系的,参会的人中有一大部分在未来会成为这个时代杰出的代名词,如果他能提前抓住机会和这些大佬建立关系,之后飞车的路会好走很多。
滕时把自己记忆中的人名和信息都了一遍,等到完事后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
生物钟让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他把电脑关上放到一边,临睡前习惯性的看了一下手机。
有一条Chamber软件的提示,提醒他该更新了。
滕时看了几秒,把手机放到了一旁,关灯躺了下去。
距离他上一次用Chamber已经过去很久了,几年前,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的S忽然就不再上线,没了S,Chamber软件似乎也就失去了以往的吸引力。
那真是祸不单行的一段时期。
滕时感觉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就空了,似乎生命中一下子少了很多人,以往拥挤忙碌的时间一下子就变得慢了下来。
但人的一生就是会经历很多次遇见,又经历很多次离别。
上辈子他活了三十多岁,见识过太多的分分合合,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长久的,所以在面对离别的时候,也就不会像一般人一样痛苦,久而久之,已经演化为了一种淡漠的从容。
夜色幽深,滕时发现自己今天似乎想的很多,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隔壁房间,电子宅正在疯狂打游戏。
电子宅杀红了眼,励志不通宵不睡。这层好像住了一些来开会的人,他不在意,他只是来加州度假的。
12点半的时候,他忽的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电子宅的新一局正要开,不耐烦地跑到门口拉开门:“谁啊?”
他的视线缓缓向上,映入眼中的是亚洲男人优美的下颌线,那宽阔的肩宽几乎遮挡住了走廊的光。
“我要跟你换房。”男人开口,声音低沉磁性。
电子宅愣了一下:“我游戏打得好好的,谁大半夜要跟你换?”
一张房卡递到了他面前,黑色的卡面周围勾勒着金边。
“顶层高级套房,一晚房费6000美元,”奚斐然居高临下,深邃的眸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机子比你房间里的这台好十倍,换不换,我只问一次。”
第134章 夜袭
滕时睡得很沉,自从奚斐然走了之后他的身子一直不好,中医说是心情郁结和过度劳累导致的体虚,平时容易多梦,醒来的时候也时常乏力。
夜色幽深,滕时又坠入混乱纷杂不知所云的梦中,隐约听到窗户响了一声。
这点声音不足以让他醒过来,梦境依旧,无数的画面看似熟悉又似陌生,梦中的容颜像雾里看花似的流转,对他说着听不清的话。
奚斐然关上背后的窗户,站在了滕时的床尾。
黑暗中他的容颜不甚清晰,只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亮的可怕,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疯狂的情绪在深处翻涌着。
梦中的滕时翻了个身。
月色从窗户映照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的睫毛长得过分,唇色浅淡,呼吸之间身子微微起伏,宽大的丝质白睡衣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那腰细得过分了,让人感觉一只手就能握住,后背处衣衫上翻,露出的一小块皮肤就像是白玉做的。
生得这样好看,却长了一颗薄情的心。
奚斐然的呼吸急促起来,无声地向着滕时走进。
一步,两步……
那朝思暮想的容颜越发的近在咫尺,心底的思念和恨意几乎要突破极限,奚斐然只觉得心脏几乎要冲出胸口,滕时白皙脆弱的脖颈就在他眼前,他只要抬手就能死死掐住。
就在这时滕时似乎在梦中察觉到了什么,身子动了动,艰难地掀起眼皮:“嗯……”
说时迟那时快,奚斐然猛地扑了上去!
他的身形远比一般的成年男性更强壮,跳上床的一刹那床猛地下陷,滕时几乎瞬间就惊醒了,然而还未看清黑暗中的人是谁,已经被一块手帕按住了口鼻处。
奇异的香味涌入鼻腔,滕时立刻抓住奚斐然的手剧烈挣扎。
奚斐然从后面死死抱着他,强壮的臂膀像是铁牢一样把滕时圈在臂弯里。
“唔!……”滕时拼命蹬踹着,拍打着他的手臂,然而几秒钟后,他的动作就变得无力,意识逐渐陷入昏沉,再过了几秒就彻底不动了,胳膊缓缓垂了下去。
奚斐然丢掉帕子,掐住滕时的下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贴着滕时的耳朵:“还想丢掉我吗?”
他从后面环住他,另一只手搂住滕时的腰,像是要把他勒死在自己怀里。
滕时在昏迷中发出了无意识的痛苦低吟。
那声音极大程度的刺激到了奚斐然,他咬住滕时的耳垂含混地嘶吼道:“还想把我像垃圾一样说扔就扔吗!”
滕时无法回答他,被奚斐然撕咬着耳垂,头颈下意识后仰,脆弱的颈部完全暴露了出来,眉心紧蹙着,透露出一种被蹂躏的易碎感。
他那样子几乎让奚斐然发疯,他像是野兽一样在滕时颈肩嗅闻,奶糖的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伴随着沐浴后的清香。
可是这还不够,奚斐然的手指插-入滕时的黑发里,他感觉自己要炸了,压抑了四年的痛苦早已化作了更深的东西,他亲吻着滕时的肩膀,抚摸着他的腰腹。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思念着滕时的模样,靠着对他的恨意熬下来,他在异国他乡被孤寂折磨得生不如死,是要让滕时后悔的执念让他撑住没有崩溃。
他回忆着滕时的好,回忆着滕时的冷血,最后脑海中浮现的,却总是他两次在自己手中释放时汗水淋漓又满足模样,青少年时期的幻想已经深入骨髓,化作了更刻骨铭心的欲-望。
“是你欠我的。”奚斐然声音嘶哑,手掌抚摸过滕时的腹部,继续向下,“你得还。”
滕时被他抱着,身子无力地后靠,几乎紧贴在奚斐然炙热的胸膛上,毫无招架之力任凭他蹂躏亵玩。
然而下一秒,奚斐然顿住了——他的手指摸到了一处凸起的疤痕,在滕时平坦的小腹上。
回忆中的瓢泼大雨扑面而来,滕时猛地推开他挡在他身前,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身体,鲜血浸透了衣衫。
心底里的疯狂的火仿佛被一点点扑灭了,被更复杂的情感淹没,奚斐然把头埋在了滕时的颈窝里,许久,哑声道:“混蛋……”
他轻柔地捂住滕时的小腹,抱着他蜷缩了起来。
没有其他的动作,就像很久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他贴着滕时的身子,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他圈在臂弯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
滕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难得的感觉自己睡了个好觉,好像这么久以来的头一次,有种久违的安逸感。
他关掉一旁嗡嗡作响的闹钟,坐在床上,下意识摸了摸身旁空荡荡的床。
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滕时愣了愣。
柔软的床单纯白洁净,上面有轻微的褶皱。
他下意识抚摸上那片褶皱——回忆有些模糊不清,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但是具体梦到了什么却回忆不起来了。
滕时没再多想,起身去洗漱了。
会场人山人海,会议没正式开始之前,大家都在小范围地交集。
滕时坐在沙发里,喝着主办方特意为了配合H国的习惯而准备的热茶,似乎并没有起身交际的意思。
滕禹坐在他左边,问:“你不是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交朋友吗?怎么不去走动走动。”
“我在等。”滕时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茶。
等什么?坐在滕时右边的滕玟也竖起了耳朵。
滕时似笑非笑,杯中氤氲的热气蒸腾向上,让他的容颜被笼罩在淡淡的白雾后。
很快,滕玟就知道了他的等是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就有七八家起来来主动找滕时,交换联系方式。
等到会议真正开始的时候,滕时手里的名片已经有一小摞了。
“你之所以不主动去找他们,是为了摆高姿态,”滕玟小声问,“等着别人先主动,营造出一种飞车非常受欢迎的氛围,无形之中提高自己的地位?”
滕时笑着看了他一眼:“不错。”
滕玟被夸,心中一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太多。
“但是又不全是这样,”滕时低声说,“这招欲擒故纵之所以适用,是因为飞车本身已经名声在外,我营造的不只是飞车受欢迎的氛围,而是一种稀缺感。我确定来到这次会议的大部分人都想和我认识,但我能合作的只有几家,我故意不主动出击,让人猜不到我真正想合作的对象,这样一来,席位有限先到先得,有意的人就会着急,最终都回来主动找我,而且我会在无形中占据主动权。”
滕禹在一旁低声道:“商战玩的不只是财务,更是心战。”
滕玟感受到两个哥哥是在教导他,这让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些别扭,有种受人恩泽的局促。
他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回到讲台,开始听会议的主持人开场。
滕时低头,修长的手指把名片像卡牌一样错开。
还有一点,收集名片看的不只是个数,更是顺序。
科技的市场是复杂的,人人都在伺机而动,人人又都在观望。
滕时对于这些公司都有大概的了解,更深的却不知,然而手中的名片却给了了他一部分的答案。
哪些公司是有独立决策权的,哪些公司是明面上和别人毫无关系,实际上却是看人脸色行事,别人进他才敢进的,滕时已然看出了些许门道。
但是……
滕时眸色微深。
这些递出橄榄枝的公司里,没有J国的智语,那个被他怀疑是S博士控制的初创AI公司。
明明AI和飞车相辅相成,合作的空间巨大。
真能沉得住气啊。
滕时环顾整个会场,几百号人肤色各异,年龄各异,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的讲座,乍一看上去,没有哪个人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
滕时微微眯起眼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啧,好凉。
他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M国夏天的冷气就像是不要钱似的,头顶的空调呼呼地对着他吹,温度可能只有十几度。
冰凉的液体划入胃中,他现在从指尖到身体内部,都泛起了一股寒意。
第135章 伪装
会议进行到一个小时的时候,滕时就有些受不住了,胃里一阵阵地犯寒,他本来身子就不好,中午也没吃什么,冷风一吹肠胃直接造反。
坐在那里听着,额角已经疼出了细汗。
滕禹刚接到一个电话出去了,只有滕玟和滕时在。
台上的分享嘉宾还在继续讲,是滕时感兴趣的数据安全话题。
他忍着胃疼记着笔记,只觉得胃里坠着冰似的感觉越来越甚,就在疼得有些忍不住时候,忽的却感觉空调一下子小了,突然降低的背景白噪音还惹得几个来宾抬起头好奇地抬头看了看。
真及时。
滕时微微松了口气,冷风不吹了之后五脏六腑都揪着的感觉立刻轻了。
他按了按上腹,不经意的瞟见坐在一旁的滕玟面色有些尴尬的把手从外套上拿了下来。
滕时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如果不是空调忽然不吹了,滕玟原本是打算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的。
隔阂了这么久,滕玟别别扭扭阴阳怪气那么多年,血浓于水的东西却依然在,兄弟在一旁难受,没有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滕时的目光柔软下来,低声说:“有没有听不懂的?”
滕玟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坐直了身子:“没有。”没有了滕禹在,他对待滕时的态度仿佛更僵硬了。
滕时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所谓的零信任安全模型就是假定所有用户和设备都是不受信任的,对每个访客要求授权,从而提高数据的安全性,这个方向在数据安全领域挺新的,也值得深挖,温斯莱特这段讲的蛮好的。”
看似随便的一句评价,却让滕玟的心跳了两下。
他刚才就一直纠结所谓的“零信任安全模型”是什么,可惜温斯莱特讲得太深了,对于他这种新手很不友好,在座的都是科技界的大佬,他一个旁听席位听得一知半解,也不好意思去问。
滕时的短短一句话立刻把他最困惑的地方解释了,之前不懂的地方一下子就顺了,接着听也觉得逻辑清楚了很多。
滕玟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低下头,在笔记上记了起来。
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就是这样吧,滕时想。
比起上辈子从一开始就鸡飞狗跳的对峙,这辈子他和滕玟的关系已经不错了。
时间久了,应该还会更好的。滕时微微向后靠去。
胃里还有些凉,但比起这些年经历的疼痛,已经可以几乎忽略不计了。
——不过要是这个时候能喝杯热水就好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胃部轻轻滑动,继续听着台上的议题,却忽的感觉身边有人走过来。
金发碧眼的礼仪小姐弯下腰对他笑了笑,拿起他已经只剩一半的凉茶杯,添满了热气腾腾的热水。
外国人是没有喝热水的习惯的,这一看就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滕时有些讶然。
——这主办方,还挺贴心的。
“实在不抱歉!我们这就关小空调!”
十分钟前。
后台的主办方不住的道歉,面前亚洲男人容颜俊美,身材高大健硕,明明西装革履,却透露出一种强悍的气质,低头的时候,那一双带着混血感的深邃眸子让人不敢直视。
“不用道歉,接下来的三天记住就行了。”男人语气淡淡,明明没有责怪的语气,却莫名让主办方局促得抬不起头来,“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住16度的冷气,来参会的都是科技界的领军人物,任何一个人被吹病了,影响了接下来的议程和沟通合作,造成的后果都是不可估量的。”
“是的是的!多谢您提醒!”主办方不住地抹汗。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临到门口的时候忽的回头:“一排06座位的水凉了,麻烦加点热水。”
与此同时。
皇家大酒店一层会议室外,背侧无人的走廊里,滕禹正对着电话破口大骂:“干什么吃的!那么小的一件事不知道处,非等着事情闹大了才行是吗!”
电话那头的手下差点被吓哭了,声音都在抖:“滕总,那台出问题的MRI我们的维修工人立刻就去修了,没成想竟然惊动了媒体,说咱们的医疗器械产品都有质量问题,谋财害命,这完全是胡扯啊!”
滕禹的眉心直跳,深吸一口吸狠狠咬牙:“这是个套,你他妈还没看出来?”
手下:“滕……滕总?”
“出问题的MRI偏偏在市中心最大的医院,医院里正住着当红明星周晨,而周晨的身体检测有正好用得到MRI。”
滕禹声音咬在喉咙深处:“你们应该在MRI的钕铁硼磁铁部分出问题的第一时间就确定问题原因,对外发公告声明说清楚我们都有严格的质量监管不可能出现那种问题,而不是修一下就完事,在粉丝群体和舆论都爆炸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能在滕禹手下办事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在最初的恐慌和绝望中慢慢琢磨过味来,只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滕总,是韩家吗?”
滕禹默然不语。
“一定是的!”手下越想越确定,“韩家最近跟我们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而且他们玩阴的,什么手段都用,一点规矩都不讲!韩家那个韩澄简直是个祸害,他和蒋洲成一起狼狈为奸,真的是太……”
“商战从来不讲规矩,技不如人只能被人玩,”滕禹冷然,“不要再发没意义的牢骚,立刻安排排查所有的风险隐患,周一我要看到一份滕家全产业链的风险分析报告。”
韩家。
艹。
挂了电话,滕禹趴在了落地窗前的栏杆上。皇家酒店的每一层都布满了玻璃,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玻璃堡垒,每一层都能欣赏到窗外加州的景致。
这里承接着全球最盛大的会议活动,接待着最有钱的宾客,将金钱和权利浓缩集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只适用于某一阶级的微型圈子。
人们凭借家族或者自身的优势进入这个圈子,进入之后又疯狂社交,试图往更高层挤。
滕禹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这些年来他听从着父亲的指示打着他的商业帝国,不断地扩大版图和影响力,做得确实不错,但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他仿佛就是在为了父亲而做这些事情,生来就是继任者,没有人问过他自己想做什么。
有的时候滕禹真的很羡慕滕时,滕时虽然处在这个圈子里,却又跳出了这个圈子之外。
他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纯粹的只做他想做的事情,销量、盈利对于他来说都只是证明他能力的结果,而不是目的。
滕禹知道滕时为什么要做飞车,这段往事知道的几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是因为靳清的死。
靳清去世的那天,身体的各个指标都显示出了异常,救护车拉着她赶往医院,却被拥挤的车流堵在了路上,最后靳清在救护车上心跳骤停,没救回来。
滕禹想像滕时一样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活,可是他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想做什么,这么多年的思维已经将他牢牢地束缚在了滕家这颗大树上,仿佛一颗共生的植物。
他脱离不开,只能继续和树一起向上长。
可他无法做到像韩澄一样以玩弄心机为乐,每一次的对峙对他来说都是一次焦灼的心力憔悴,他已经很累了。
如果我出生在普通家庭里,可能这个时候已经结婚生子了吧。滕禹想。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向会场的方向往回走,走着走着却忽的听到窗外似乎有人争吵,滕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这次却下意识的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面窗户正对着酒店后面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姑娘正背靠在墙角的死胡同里,黑色长卷发,亚洲人,面前两个年轻的外国男生正嬉笑着冲她逼近。
滕禹的眉头皱了皱。
“别这样嘛美人,”白人男性笑眯眯地向着面前脸色煞白的姑娘伸出双臂,眼珠子滴溜溜转,身上飘着大烟的味道,“我们只是想交个朋友,你有男朋友了吗?”
亚洲姑娘死死咬着嘴唇,一手探进自己的斜挎包里,声音有些发颤:“我希望你们立刻离开,我会朝你们喷防狼喷雾,别怪我没提醒。”
“哟哟,你是哪里人?H国人?”另一个黑人男性将她上下扫视个遍,目光着重在她饱满的胸口和细腰处停留,露出猥琐的笑意,“都说H国女人容易害羞,你是在害羞吗?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三人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下一秒黑人伸出手就像这女人的脸上摸去,就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猛地拎住了他的后衣领子,几乎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黑人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还手,已经被一脚踹在胸口踹飞了出去。
同行的白男见状立刻要冲上来帮忙,滕禹一个过肩摔,摔的那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知道滕禹不是个善茬,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女人惊魂未定了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她对滕禹道谢:“谢谢你。”
滕禹摆了摆手,视线落在她藏在包里的手上:“那里面真的有防狼喷雾?”
女人顿了顿,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我只有这个。”
滕禹看着那一小管防晒霜哭笑不得。
女人也跟着她笑,她的眼睛很漂亮,眼神很清澈,眼型却是狭长的微微上挑的双眼皮,笑起来的时候竟有种说不出的妖媚的感觉,非常特别的长相。
微风吹起她的长裙,一双白皙的腿又细又直,穿着一双矮高跟,整个人的身材比例非常优越,不管是哪国的审美下,都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美女。
“需要我帮你叫车,或者让你朋友来接你吗?”滕禹问,他生性冷淡,不爱和人交际,救了人之后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我就住这里,”女人指了指面前的皇家酒店,“来度假的,今天一不小心走错绕到酒店后面来了,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这趟惊喜之行就要变成惊吓了……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滕禹下意识拒绝:“我还有事……”
“耽误不了多久的,一杯咖啡而已,”女人笑起来,那清纯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根本没法拒绝,“你如果不答应,今晚我会睡不着的。”
有生以来第一次,滕禹感觉到了微微心跳的感觉,面前的女人仿佛有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犹豫了一下,他点了一下头。
日暮西沉,最后一场讲座结束,参会的宾客们纷纷散去。
滕时的活动却才刚刚开始,之前跟他交换名片的企业纷纷来邀请他吃饭聊天,他现在是最炙手可热的科技界新星,所有人都恨不得和他畅聊整晚。
滕时把饭都推了只约聊天,等到结束回到房间的时候,也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直到这个时候,智语公司依旧没有人来联系。
“要不要主动出击?”滕禹在电话里问。
滕时用一侧耳朵夹着房间里的座机话筒,一边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不急,不还有两天呢吗。”
“要不要让酒店给你送饭到房间里,你没吃饭吧。”
“我一点都不饿,一会儿随便吃点零食就可以了,”滕时放下本子,“对了,你今天开会的时候怎么中途出去那么久?公司里出事了吗?”
滕禹的声音微微顿了顿:“嗯,有点小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
可能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害羞又或者是其他,滕禹不愿意告诉别人今天发生了什么。
女人说她叫小荷,荷花的荷,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短暂回忆,滕禹这辈子还没有遇到过能和他聊得那么投机的女人,回想起来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感觉愉悦,咖啡之后他们还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那就好。”滕时也没细问,又和滕禹说了一些公司的事情就挂了。
十点多了,胃里饿得有些难受,但是滕时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吃饭,他随便倒出来两颗奶糖放进嘴里,想着挺挺就过去了,却忽的听到了外面的门铃声。
这个时间了,还有谁找他?
滕时奇怪地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先生您好,”服务生恭敬地推着餐车,“这是您的晚餐,可以允许我帮您送进去吗?”
滕时愣了愣:“我没有点餐。”
服务生微笑着掀开盖子:“是咱们酒店的其他客人帮您点的。”
滕时本想拒绝,香味却在下一个瞬间涌进了他的鼻腔——那是他最喜欢的鲜虾干贝粥,干贝的鲜味混合着大米的醇香,红色的虾肉错落在粥间,色香味俱全,光是看就能想象到香粥入口时的舒适。
在异国他乡,竟然半夜还能吃到这么精致的粥,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滕时的喉咙涌动了一下。
大哥真是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排的。
滕时心里涌起阵阵暖意,打开门:“送进来吧。”
与此同时,酒店的另一层。
咔哒。房门打开。
叫小荷的女人走进房间,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解开拉了背后裙子的拉链。
鹅黄色的长裙掉落在地,女人迈过裙子赤-裸着走向洗手间,她背影曼妙身材修长,乌黑的长发直到肩胛骨,风情万种地晃动着。
“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她的右耳朵上塞着耳机,美艳的容颜似笑非笑,用卸妆湿巾擦掉脸上精致的妆容,“我刚出酒店就遇到了两个嗑药的混混,正想揍人,就被英雄救美了。”
不刻意夹住的声音低沉又磁性,卸妆湿巾被一张张丢进垃圾桶,直到露出真正的容颜。
“是滕禹,滕家的老大。”
镜子中反射出俊美的容颜,褪去妆容后和白天有八成相似,却又似乎完全不同,那双含水的妩媚眼底闪动着兴奋的光,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狐狸。
下一秒,他按住头皮上的缝隙一揭,把假发摘了下去。
“韩濯,”电话那头的蒋洲成冷笑,“你悠着点。”
少年一头乌黑的卷发,双手背后解开了垫着硅胶的胸-罩,丢在了一旁,笑起来:“缘分嘛,我也不知道我随便出来玩就能遇见他啊。”
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带着清澈和魅惑融合的独特风情,回忆着滕禹健硕的身材:“我上次见他还是四五岁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多年再见,他已经长得这么……可口了。”
蒋洲成双腿搭在桌上,思索了片刻,深不见底的眼中已然翻涌起了某种暗色,他慢悠悠地开口:“你说的也对,缘分来了,就得抓住。你今天的美人计如何?”
“这还用问?”韩濯对着镜子,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胸口锁骨,笑意更深了:“我看上的猎物,从来没有逃掉的。”
第136章 潘多拉魔盒
滕时喝小半碗的粥,忽的听到酒店房间里的电话响。
他抬眼看了下电脑上的时间,十一点了。
这个时候能有谁打电话?
“喂?”
“是滕时吗?”电话那头的有些杂音,听着不太清楚,而且对面那人似乎有些奇怪的口音,说了两遍滕时才听清。
滕时:“我是,您是哪位?”
对面的声音有些发抖:“是我啊,森博士。”
滕时眉头微微一皱:“森博士,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自从几年前把自己的大脑数据交给森博士之后,滕时就和森博士断了联系,一来他知道森博士已经开始发现奚斐然的才华,一定会惜才教好奚斐然,二来他自己也不想再过多陷入进去,逼着自己不要藕断丝连。
“奚斐然回H国了。”森博士的第一个消息就丢出个重磅炸弹。
滕时的眼皮猛然一跳,握住电话的手微微收紧了:“什么时候?”
“就在上个月。”森博士的语速很快,“我知道你把他抚养长大之后不想再和他有牵扯,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孩子很可怕,你是我重要的研究数据,我担心你的安全。我的时间不多,所以麻烦你听我说。”
“当初你把我送到这里来,不到一个月我就发现了他与众不同的天赋,这个孩子在计算机领域的才能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你知道我手下的助手都是这个领域的天才、顶尖学府最拔尖的那批人,但是奚斐然学习的速度是呈几何状增长的,前几个月他还在向他们学习,等到第一年的时候水平几乎持平,第二年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了。”
“他在AI领域的天分让我震惊,提出的那些论除了他没有人能提的出来,就算是提出来也没有人做得到,但是他全部都实现了,第三年的时候他做出来的AI人工智能已经拥有了超过市面上几乎90%以上AI的智商。我那时候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捡到的了宝,但是后来我发现不对。”
滕时心里一揪:“怎么不对?”
森博士:“他做出来的AI有非常大的情绪问题,甚至有的有暴力倾向,我不知道他从前遭遇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一个人创造出的作品极大程度反映了他的内心,那些AI聪明但偏执,残忍又凶狠,它们在帮助人的时候,总会提出最极端的建议。我猜测是他小时候遭遇过很不好的事情,而你的离开让他把心底里的阴暗面都爆发了出来。”
滕时的脊背上冒上一股寒意,这么多年他一直安排着心医生给奚斐然辅导,本以为奚斐然的心已经恢复了健康,没想到并没有。
森博士的声音中透着恐惧:“一开始我还可以控制他、纠正他,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滕时感觉自己的喉咙也收紧了。
“后来我实验室里的学生们都渐渐被他的才华所折服,他开始策反我的人去归顺他。”
森博士痛苦道:“他太聪明了,而且我那个时候身体也不好,经常去看病,离开实验室的时间也很长。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几乎成了他的人,后来他把我软禁在了实验楼里,用我的名义做了很多事,把AI事业做得越来越大,好像还创办了公司。”
森博士无奈又后悔:“我已经控制不住他了,反而成了他的傀儡。他现在回到H国,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他的AI确实厉害,但是没有健全的人格,如果真的推广到全世界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真的很害怕他会去找你,当初我有一次误入了他的房间,看见他的墙上密密麻麻挂着全都是你的新闻剪报。”
滕时低声喃喃:“他恨我。”
森博士咳嗽了几声艰难道:“也就是他离开,我才终于找到机会联系你。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也做过很多错事,可能是人老了才能看清过往的荒唐,我是真的想要弥补。”
“滕时,你是唯一可以劝他的人,我想求求你,去找他谈谈。”
挂了电话,滕时许久不能平静。
他一直以为奚斐然在J国过得很好。
这些年他一开始派眼线盯着,每次的汇报都是好消息,奚斐然又进步了、又被夸了、又研究出了新东西,久而久之他就放心了,不想再让自己牵挂,所以也就撤回了在J国的眼线。
没想到……
奚斐然肯定也是知道他眼线的存在,否则也不会在前两年让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他真的太聪明了。
“我想求求你,去找他谈谈。”
谈什么?
谈他这些年有多恨自己吗?
奚斐然回H国一个月了,为什么没有来找过自己?
是自己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心狠又无情的把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剔除的。
滕时心乱如麻,沉默许久,忽的起身,从自己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深处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形状像对入耳式耳机,通体呈白色,“耳机头”的部位有两片金属电极。
这是森博士在几年前给他寄过来的便携式脑电波刺激器,代替曾经的电椅,可以让他随时随地,通过这对小玩意刺激出藏在他大脑深处的东西。
滕时把这东西捏在手里,他从拿到之后还从来没有用过。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大脑里藏着上一世奚斐然的记忆。
滕时不想触碰那些记忆,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存在。
那些记忆在他的大脑里就像是被加了封印的箱子,没人知道撕开封印下面是宝藏还是魔物。
但是现如今,他心里太乱了,他不知道奚斐然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但是他或许可以知道上一世的奚斐然在做什么,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心境。
滕时深吸一口气躺在了床上,戴上了便携式刺激器,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手机上的启动按钮。
一瞬间,他如同被吸入黑洞漩涡之中,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再睁眼时,已经是上一世,奚斐然的视角。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Chamber熟悉的聊天界面。
Txxx:你终于回来了,好久不上线,我都担心了。
滕时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他忽然想起来,Txxx是自己上辈子在Chamber上的网名,根据自己名字Time的首字母随便起的。
然而这一次他的视角是在对面,透过奚斐然的眼睛,他看到奚斐然的手指动起来,按下了回复。
Rev:对不起,最近有些事。
滕时的心脏剧颤,看着那两个熟悉的ID,只觉得时空交错,一种“竟然是这样”和“果然如此”的感觉碰撞在一起,混合成了复杂的情绪。
奚斐然果然就是上一世的Rev。
Rev,是Revenge复仇的缩写,奚斐然上辈子满心都是复仇。
结合之前回忆的内容,奚斐然父母被杀,被送到同心福利院之后,森博士的实验采集到了他脑电波数据,发现了他的超高智商,于是又把他暗中偷渡到了J国。
以森博士那种学术疯子的做派,上辈子没有自己的阻止,他肯定在奚斐然身上做了很多实验,把他当成了小白鼠,而作为实验品的奚斐然,在J国的初期肯定不会好过。
看奚斐然手指的长度,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才十几岁。
奚斐然感觉到了牙疼,他皱眉隔着脸蛋摸了摸自己的后槽牙,那是被电击之后的不良反应。
除了牙疼,他还会经常头痛,太阳穴上常年都有被电机轻微灼烧的痕迹。
不过现在他现在把这些疼都抛到了脑后,因为在和T聊天的时候,他很开心。
T会陪他聊各种事情,从计算机技术,到生活上的小事,他就像是个贴心的大哥哥,又温柔又成熟,照顾着他的情绪,安抚着他受伤的心。
奚斐然紧握着手机,眼睛发亮。
他知道T是谁,前不久他通过各种方法查到了。
T叫滕时,就是当初在同心福利院门口送了他很多吃的和一件羽绒服的哥哥。
奚斐然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子,滕时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他在查到滕时身份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他们能有这种缘分,他本以为在孤儿院分别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滕时就像他生命中的一束光,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线。
Txxx:我家花园里的绣球花又开花了,蓝色的一团团,像绿海中的烟花,很好看,你什么时候来H国,我带你去看。
Rev:给我拍张照吧。
Txxx发了张照片过去。
奚斐然的眼睛睁大了,在漫无天日的囚禁实验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过地面,看过花了。
Rev:很美,我妈妈以前也喜欢种绣球,她还喜欢画绣球,我家里以前就挂着她画的油画。
Txxx:阿姨一定是很热爱生活的人。
Rev:她确实是的。
忽的,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奚斐然脸上浅浅的笑意忽的收起,飞快地把手里的手机揣进一旁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口袋里,然后转身面对着电脑屏幕快速敲击起来。
几秒钟后,一个身材高胖的男人推门而入,一进来就问:“论文写的怎么样了?”
奚斐然乖巧回答:“案例部分已经写完了,数据都补上了,还差最后一点。”
男人兴奋地笑来,把奚斐然赶到一边坐在了电脑前,翻看着奚斐然写完的论文,眼里冒光:“啧啧啧,可以可以,这样我就可以交差了,你检查过没有?数据都对吧,有写错的你今晚就别吃饭了。”
“放心吧,没有。”
“你这小子还真行,这论文写的有模有样的,森博士肯定看不出来不是我写的。”男人眼睛都笑没了,有了这个H国来的小东西在,他每天可以多出来四个小时用机房的电脑打游戏,还不会耽误任何进度,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你今年几岁了?十二?十三?”
“十二岁。”
“不重要,好好写,写完这篇还有别的。”
“山田哥,这篇我还差一个结尾,现在要继续写吗?”奚斐然小声询问。
“废话。”山田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怼回了电脑前,“赶紧的,我再去打一局,回来之前我要看到你写完。”
山田迫不及待地就要回去打游戏,刚开门,却忽的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老婆没给我打电话吧,我手机呢?”
奚斐然的心脏狂跳起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您经常把手机放口袋里。”
山田一拍脑袋,手往白大褂里摸,果然摸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又放下了心来,不过摸着手机,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我的手机怎么这么烫?”
“挂衣架挨着发烫的电脑主机,可能有影响,另外也可能是你的手机用太久了,电池寿命变短了。”奚斐然轻声道。
山田一个耳光扇了过来:“妈的,知道的这么清楚还不帮我把衣服架子挪开,这他妈都烫手!”
奚斐然被扇倒在地,脸上飞速的肿了起来,山田骂骂咧咧走了,奚斐然缓了一阵才从耳鸣和头晕中缓过来,他擦掉嘴角被打破的血迹,重新坐回电脑前敲击起来。
电脑屏幕中反射出他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已经对这些习以为常,但是他的瞳孔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压抑的愤怒和躁动,和某种蓄势待发的森寒。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都踩在脚下,让你们对我俯首称臣。
键盘的飞快敲击声中,他用余光看向白大褂口袋中的手机。
滕时,等我,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的步伐,和你一样优秀。
那一瞬间,滕时感觉到了奚斐然强大的决心,那种坚定不移的信念……以及奚斐然对自己浓浓的依赖和仰慕。
他从来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对于奚斐然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他上辈子甚至不知道奚斐然的存在。
一次稍纵即逝的偶遇,一段网络上的友谊,早已超出了它们本身的意义,被奚斐然赋予上了更深更重的情谊,奚斐然就像是一只被世界抛弃的小动物,尽力抱住唯一的温暖。
奚斐然疯了一样地学习,拼尽全力地成长,并不只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他。
他想有朝一日站在自己身旁,有和自己并肩的资格。
眼前的画面忽的扭曲起来,刺激器有些不稳定,滕时看到无数的画面从自己的眼前闪过。
奚斐然在日本飞速的长大,从清瘦的少年逐渐强壮,在碎片中他看到奚斐然取代了实验室的助手,成为了森博士的左膀右臂。
他的潜能一步步展示,他的野心一步步实现,他的身材逐渐高大,直到最后,他推开森博士的办公室大门,带着身后一众信徒,把森博士软禁在了实验楼里。
“智语。”成年的奚斐然开口的时候声音深沉而冷酷,“我们将用它打开AI市场的大门,谁想阻止,就试试看。”
几年后。
“先生,M国的科技展会发来邀请,您看要去吗?”
奚斐然原本兴趣一般,却在翻看到演讲嘉宾的时候猛地顿住了。
手下见他许久不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还未能看清奚斐然紧盯的名字,会议议程已经被关上了,他听到奚斐然就说了几个字:“我去。”
画面再次闪动抽帧,转眼间已经是M国的会场。
奚斐然的手指有些轻微的发抖,镜子里反射出他西装革履的俊朗样貌。
今天是活动的第三天了,他依旧没有鼓起勇气走到滕时面前。
他本以为自己如今的成就已经够格了,但是他没想到,在看到滕时在聚光灯下淡然讲述飞车的前景的之后,他只觉得自惭形秽,深深的自卑让他几乎无法直视滕时。
滕时太耀眼了,就像是一颗天上的星星,他的每一个想法都可以称之为天才,他的每一个设想都让人震撼到无法言语。
或许如果真的比较,世人会觉得,他们今日的成就水平相当,飞车和AI,都是行业顶尖的水平。
但是只有奚斐然知道,他看滕时的角度永远是仰视。
他甚至自惭形秽到上台都要由手下代劳,不敢轻易表露身份。
幼年失去父母的打击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敏感又凶狠,自傲又自卑,拧巴又扭曲地长大,外人只看到他闪耀的成绩,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残缺,他觉得自己永远都配不上滕时。
可是,他又真的很想很想和滕时站一起,哪怕说上一句话。
最后一场活动,假面舞会,舞会结束后,来自世界各地的嘉宾会再次远隔天边。
奚斐然深吸一口气,戴上了精致的黑色面具。
巨大的舞池中央,人民在音乐声中起舞,旋转、相拥、祝酒,人群当中席奚斐然几次想要来到滕时的身边,却每次都在到达滕时身边两米的距离时退却,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和滕时谈笑风生和祝酒。
滕时就像是近在咫尺的梦,伸手就能触碰,而他却始终无法鼓起这份勇气。
奚斐然再也受不了,转身提前离场。
史无前例的挫败。
关上会场的后门,音乐和欢笑都被隔绝在里面,奚斐然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感觉心脏像是被绳子勒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也没事的,自己在他身后一辈子也挺好的。奚斐然安慰自己,走过走廊的转角。
这些年来自己不是也帮了滕时不少吗?
他们兄弟之间争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自己不是好几次都暗中帮了滕时吗,以后也这样就好了,不打扰,不触碰,只远远的守护着。
就在这时,他忽的听到远处的会场后门被打开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人出来了。
这种难得的场合,除了他竟然还有别人提前离场?
奚斐然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转头往他来时的走过来的拐角处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走出来的人是滕时。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喝多了,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他的脸上还带着面具,似乎觉得碍事,随手摘掉丢在了一旁。
那一刻奚斐然竟然有种想要冲上去把面具捡走的冲动。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滕时苍白如纸的绝美容颜,和光洁的额头上淋漓的冷汗。
滕时走得很慢,一步一步朝着洗手间的方向慢慢地挪着,他的呼吸很重,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微微弯下了腰。
奚斐然心如擂鼓大气都不敢出。
然后他就看见滕时单手按住了胃部,痛苦地缓缓蹲了下去。
第137章 珍惜
奚斐然站在原地不敢动。
滕时就在他几米远的地方,半蹲在地上,单手捂着胃。
他看起来很难受,眉心微蹙着,额头上都是细密的冷汗,按在墙上的手指关节都微微泛着白,弯腰的动作让他修身的礼服紧绷在身上,那劲瘦的腰线看起来格外的优美。
奚斐然平时平时看惯了他报纸上的淡然如水的表情,如今近距离看到他胃紧咬的牙关和忍痛的样子,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生动。
奚斐然心跳急促起来,忽的感觉到了莫大的紧张。
这么多年他一直暗中追随着滕时的脚步,关注着他的每一个动向,但在真正面对他本人的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只觉得惶恐得无所适从,想要立刻过去,又想要转身就跑把自己藏起来。期待太强烈了,以至于竟然生出了恐惧和自惭形秽,几乎无法动弹。
滕时强忍住一阵难受睁开眼睛,刚才的剧痛实在是太厉害了,他几乎眼前都发了黑。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胃是纸糊的,但是今天这个场合太重要了,飞车的发展需要全方位的支持,这种支持滕仲云不会给他,只有靠他自己争取。
老外的酒桌文化虽然没有H国这么强,但是在宴会的场合,不喝酒是不可能的,一连灌了三四杯,他的胃就挺不住了。
就像是有锋利的小冰刀在他的胃里割肉似的,而且切割的力道越来越重,他刚才真的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像没事人似的从会场暂退出来的。
得躺一会儿。
滕时咽下刀割一样的胃疼,忍住酒精带来的眩晕,手指紧紧按住胃部,想要站起来往房间走,然而刚一起身,就感觉自己的上腹像是被猛的撕裂了一样。
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倒了下去。
然而他并没有摔在地上,一直大手稳稳的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面前磁性低沉的嗓音响起,听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滕时喘息着,疼得说不出话来,冷汗似乎滑入了他的眼睛,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只隐约看到扶住他的人也戴了面具。
H国话?是来参加假面舞会的宾客吗?
“你还好吧?”男人又问了一遍。
滕时胃疼如绞,没听出来男人语调中微妙的紧张。
“我有点胃疼……”周围没有服务生,他自己肯定走不回去,滕时只能求助眼前的同胞,“能不能帮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刀绞般的剧痛忽然再次袭来。
“呃……”滕时猛地攥住胃部的衣服,几乎把拳头戳进胃里,那疼痛简直要命,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头抵在了奚斐然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奚斐然肩膀一沉,奶糖的味道晕染上了酒精的浓烈,两人离得那么近,滕时靠在他怀里,连呼吸都近在咫尺。
奚斐然的心跳都停了。
他举起手,连手指都有些发抖,轻轻搂住滕时的后腰:“我送你去医院。”
滕时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不用……送我回房间就好……口袋……”
口袋里放着放卡,奚斐然摸到了。
这些年奚斐然一直关注着滕时,他知道滕时隔三差五就要进医院,却没想到他的胃病这么严重,几杯酒而已就能疼成这样。
奚斐然心疼得心都在发抖。
但他也知道滕时为什么不想去医院,他身体不好的事情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只会大做文章,深挖下去甚至能挖出他家庭不合的内幕,飞车正在上升阶段,不能有任何有关创始人的负面的消息。
这些年,他都是自己忍下来的吗?
“我扶你起来。”他扶住滕时的腰,轻声问,“还能站吗?”
滕时咬着牙忍痛点了一下头,男人的肩膀很强壮,搂在他腰上的手宽大有力。
是谁?
这次参会的嘉宾里有这么年轻的H国男性吗?
滕时扶住奚斐然的胳膊,尝试着借着这双手的力道站起来,然而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他还没开口,男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在他耳边低声问:“我可以抱你吗?”
滕时没来得及回答,下一秒,男人已经右手穿过他的膝弯,左手搂着他的腰,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滕时虽然清瘦,但毕竟是将近一米八的成年男性,身子并不太轻,而这个男人起身的时候却连喘都没有。
滕时有一瞬间的惶惑,然而酒精和疼痛同时摧残着他的神志,他安静下来,抬头只看到一张漆黑的面具和男人优秀的下颌线,透过那黑色的面具,是一双深邃乌黑的眼睛,里面的情绪看不清。
*
房间在十五层,奚斐然抱着滕时上了电梯。
怀里的人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的冷汗直不住的往下落,奚斐然看他都要把胃部的衣服扯破了。
“忍一下,很快就到了。”奚斐然低声安慰。
滕时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了,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氤氲上了水汽,在疼痛中发着抖,双手不住的在胃部搓按,甚至克制不住地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奚斐然嘴唇紧抿,在耳朵内侧敲了两下,内置的AI芯片自动帮他连接到了手下的电话。
“喂,”他说J国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帮我送点胃药和止痛药上来,1508。”
15层都是来参会的宾客,这个时候基本都在宴会上,走廊里空空荡荡。
奚斐然大步流星的来到1508刷开房门,抱着滕时进去,把人放到了床上。
放下后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奚斐然起身过去,关上门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几盒药。
他扶着滕时起来,端着杯子凑到他嘴边柔声道:“吃点药吧,水不烫,我试过了。”
滕时全程任他摆弄,痛得几乎完全没有了行动力。
奚斐然擦干他嘴角的水渍,把他平放到了枕头上:“还是很痛吗?”
“胃里……像是有刀子在戳……”滕时几乎是无意识的呢喃着,眼皮都要掀不起来了。
“等药效发作就好了。”奚斐然帮他脱掉了束缚着身体的外套,让他躺得更舒服些,又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做梦一样。
从小时候在福利院受了滕时的恩泽之后,他就一直记着,后来在Chmaber上又被Txxx的才华吸引,崇拜之情与日俱增,之后从技术触及心灵,发现两人的灵魂也无比契合,详查之后发现Txxx竟然就是滕时。
那种感觉无法描述,就像是天意一样。
在他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的善意只来自于滕时,崇拜和仰慕浓厚到了极致,已经生出了某种更深层的情感,大概……是爱慕。
滕时早已变成了超乎寻常的存在,他更像是某种遥远的图腾,在奚斐然心里享受最崇高的摩拜,甚至被赋予了神性。
而如今,滕时却就躺在他面前,受着他的照顾。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奚斐然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鬓角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滕时却似乎有所察觉,缓缓掀起了被汗水浸透的睫毛,两人四目相对,静得只能听到奚斐然急促的心跳。
“你是谁啊……”滕时低声问。
奚斐然的喉咙上下涌动,滕时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透着疼痛和逐渐上头的醉意,大概是不会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的。
“关心你的人。”奚斐然说。
滕时盯着他看了几秒,虚弱地笑了起来:“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吗?”
奚斐然心脏刺痛,却忽的看到滕时的眉头皱紧,猛地捂住了嘴巴,奚斐然立刻起身:“怎么了?”
“想吐。”滕时翻身就要下床,却因为没有力气而直接跪倒在了地毯上,奚斐然一把搂住他,眼疾手快拽来一旁的垃圾桶。
“呕……”
滕时晚上根本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酒,酒里泡着的是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药片。
奚斐然心疼坏了,一遍遍顺着他的后背:“吐出来就舒服了。”
滕时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呕吐带来的强烈不适让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吐完之后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反而更加剧烈地绞了起来。
“嗯……”滕时双手抱住上腹,疼得直不起腰。
奚斐然撑住他,防止他因为脱力而倒下去。
滕时半个身子都靠在奚斐然怀里,他的衬衫都被从腰带中扯了出来,那后腰露出的那一小片皮肤光洁如玉,让人忍不住要把视线落上去。
奚斐然用尽极大的自制力才收回视线,半搀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
滕时再缓过来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了,他精疲力竭,许久才恢复了一些神志。
“谢谢……”
奚斐然哭笑不得,直到这个时候滕时还会下意识的道谢,他的身份在那里,生长在巨富家庭里的少爷,从小的教养已经深入骨髓。
奚斐然忽的有些笑不出来了,他在孤儿院长大,之后经历的那些龋龉更是无法说,他的手上沾过血也沾过脏污,和滕时相比,他就像是地上的泥。
自卑感像是污水一样漫上来,让他窒息。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滕时喃喃地看着他,视线迷离,“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奚斐然觉得滕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变得很烫,他觉得自己要被看穿了,几乎坐立不安起来。
我是不是该走了?奚斐然想。
他宁愿一辈子隐藏在黑暗中,也不愿意滕时看见他的不堪。
然而下一秒,滕时脸色一白。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呃……”无穷无尽的剧痛仿佛永远都不会放过他,滕时身子猛然蜷缩起来,双手掐住胃,修长的双腿痛苦地蜷起,“好疼啊……”
仿佛有尖利的刀子猛地戳进了他的内脏,那声音中几乎带了哭腔,平日里的清冷在酒精的作用下被麻-痹隐藏,不再隐忍,只剩下最本质的情绪。
奚斐然被那一声喊得心肝剧颤,立刻起身的同时再次按住自己的耳朵:“帮我找个医生来,要嘴严的。”
对面手下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这么晚很难找到之类的,奚斐然对着话筒里咆哮:“找不到就砸钱,我不信出一次诊给一万他们不来!”
“呃……”滕时痛得脖颈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捂着胃在床上来回翻滚,奚斐然咬了咬牙,终于翻身上床,按住了滕时。
“我的胃……”滕时修长的手指拼命按住上腹,几乎把胃部压得凹陷了下去,脖颈左右辗转,上面的冷汗反射着淋漓的水光,“疼死我了……”
奚斐然顾不上太多,一颗颗解开滕时白衬衫的扣子。
光滑如白玉的胸腹显露在他的眼前,马甲线清晰地向下延伸进腰带里。
奚斐然只感觉自己蹭到滕时皮肤的手指一阵过电似的酥麻,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不受本能影响,大手按住了滕时的上腹。
“唔……”滕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俊美的容颜露出了痛苦至极的表情。
掌心下一片冰凉,滕时的胃里像是有什么活物在突突地跳着,揪成了紧紧的一团。
“胃痉挛是最痛的。”
奚斐然记得之前发现滕时总往医院跑的时候他问过医生。
“我们急诊室里每个月总能碰到几个,都是疼到打滚恨不得撞死,这病不大,但真的折磨人,而且一般这种病人都有胃溃疡,很难养。”
祁南瑾已经去世,两个兄弟恨不得他死,又有谁会去费心帮他养胃呢。
奚斐然闭了闭眼睛,他掌根微微用力,按照心中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按了上去。
“啊……”滕时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发抖,“好疼……”
“就得用力一些,”奚斐然柔声安慰着,“往外侧打圈按摩,很快就揉开了。”
滕时喘息着看着他,那朦胧中带着水雾的眼神太可怜了,看得奚斐然心脏直抽。
他实在受不了,干脆抓过滕时刚才的黑色领带,缠在了滕时眼睛上,然后狠下心,按照医生教他的手法按揉起来。
“唔……呃……”滕时痛的仰起头,喉间溢出痛苦的呻-吟,“不要……”
他的衣衫敞开,修长的双腿不受控地挣扎蹬踹着床单,因为眼睛被黑色领带蒙上,更凸显出了下颌线条的优越,紧绷起来的时候,那种无力又绝望的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脆弱美感,美得惊人。
奚斐然的呼吸重了。
封闭的空间内只有两个人,他跪在床上,双腿分开在滕时身体两侧,在昏暗的光线下揉按着滕时的腹部,这场景竟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停……停下……”滕时摸索着按住奚斐然的胸口,痛苦地推拒。
没有人能经得住这种诱惑,更何况是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奚斐然的眸子暗了下去,心里忽的生出一种想法。
这里只有他和滕时两个人,滕时毫无反抗能力,而他身强力壮。
自己永远无法让自己配得上高贵优秀的滕时,那如果把滕时拉到污泥里呢,让他沾染上自己的污浊,也是某种变相的平等吧?
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他了,就可以让他不受任何人欺负,不受任何病痛的折磨,永远守在他身边。
滕时的手无力地从他的胸口滑落下来,他太痛了,像是摆放在展开上不受保护的珠宝,随手就可以被采撷走。
奚斐然的手在滕时的身体上向下滑,从胃部直到小腹。
再向下,就是梦境成真。
滕时的眼前全是黑暗,他能听到男人沉重的呼吸就在近在咫尺处。
他感觉自己坠入了痛苦的深渊,身体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更深处坠落,源自于潜意识的不安让他的身子发起抖来,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等了很久,男人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滕时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然后一只炙热的大手轻柔地捧住了他的脸,唇上被滚烫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带着无限的珍重和怜惜。
*
医生到的时候,滕时已经睡着了。
他的衣服完好的穿在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胃部的硬结痉挛已经被揉开了,呼吸安稳而绵长。
奚斐然从他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似乎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起身的时候有些僵硬。
他冲医生微微点头示意,就起身离开了,脚步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第138章 钓鱼
现实世界,房间里。
滕时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天花板好久都无法恢复平静,摘下了耳朵上戴着的大脑刺激器。
是真的。
上辈子奚斐然和他,也有过羁绊。
滕时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那些记忆无比生动的在他眼前浮现,一旦被激活,就再难忘掉。
奚斐然上辈子过得那么苦吗?
滕时按住心口,只觉得难受得要窒息了。
他那么小一个孩子,在孤儿院颠沛流离,然后又被森博士掠到完全陌生的国度,每天被做各种实验,连饭都吃不饱。
是自己把他送回孤儿院的。
滕时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果自己再仔细一点,把他带回家,上辈子的奚斐然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有些事情真的没有办法细想,越想滕时越觉得心如刀绞。
上辈子在Chamber上和Rev的闲聊,在他眼里,那只是互联网上的网友相互之间的慰藉,却没想到被奚斐然当成了救赎。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话,自己当时一定会更走心,认真地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对了!
智语公司!
滕时猛地坐了起来,他之前猜测智语是S博士创建的第一个公司,可回忆却告诉他,智语公司是奚斐然创立的。
难道说……奚斐然就是上辈子的AI之父S?
滕时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谜底在他面前缓缓揭开,最后的真相离他越来越近,却越来越让人看不清。
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多的重叠,到底是真是如此,还是陷入了过度揣测的误区?
那些暂且不想,有一件事情他可以立刻确认:上辈子奚斐然来参加了科技论坛,这辈子他很可能也来了!
滕时霍然起身,穿上外套就要往外走,打开门的一瞬间却又顿住了。
梦中那种浓烈的情感仿佛炙热的岩浆一样包裹住了他,滕时抓着门把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却怎么也推不开。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奚斐然。
这辈子,奚斐然爱他,他早就知道。
但他一直把奚斐然的爱的当作小孩子青春期的异想天开,从来没有当过真。
但是刚才的回忆里,他站在奚斐然的视角看着他,那种情感浓烈到掺不得半点杂质,深厚得让他无法招架。
在某种程度上,上辈子的发生的一切,都和这辈子有某种意义上的重叠,哪怕行进的路径不同,结果也都趋同于一个终点。
这辈子奚斐然对他的爱也是这么浓烈吗?
朝夕相处的感情,肯定比顺着网线脑补出来的更加深刻,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把奚斐然送走的举动,会让奚斐然痛苦成什么样?只怕会让他比死了都难受吧。
滕时闭上眼睛,许久又睁开。
从前他不懂、不接受、不解,现在他却好像忽然懂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很大的错。
上一世奚斐然与他相见,是过度深爱和崇敬之后的自惭形秽。
而这一世,只怕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恨了吧。
黑夜之中,滕时松开了门把手,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
作为代表S先生参加会议的替身,坐在候场席位的伊藤显得有些紧张,不住地自己的领结。
他其实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代替S先生上台演讲,他觉得没有人有这个资格,S先生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他在AI领域的研究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水平。
他正想着,忽的被雷鸣般的掌声所打断,一抬眼,台上的滕时已经做完了发言。
滕时穿着高定黑色西服,那张俊美的容颜完全可以统一东西方审美,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和媒体接连不断的闪光灯中走下台,每一步都享受着无尽的赞美和盛誉。
会议的第三天,主题是飞车和人工智能。这是最受瞩目的一场,几乎所有的媒体和有资格的科技行业人员都到场,会场中座无虚席。
只有这样的人,配和S先生同台吧。伊藤想。
主持人:“感谢滕先生的精彩发言……”
伊藤回过神来,意识到该自己上场了。
他站起来,对着朝着他的方向走下台的滕时微微鞠了一躬。
滕时对他颔首回礼,两人擦肩而过,短暂的交接中伊藤忽的听到滕时对他说了一句话:“请问您知道……”
这句话的后半段是计算机应用在AI领域的实际应用中的一个小问题。
伊藤脚步一顿。
“不好意思,我忽然想到的,”滕时淡淡一笑,“您是智语的创始人,AI的专家,我想请问一下您的意见。”
主持人还在串场,伊藤思考了一下滕时的问题,这个问题倒不是很难,只是有些偏,但是难不倒他,他想了想,给出了滕时一个标准答案。
“是这样啊,”滕时看着他,笑意温润如水,“受教了,多谢。”
“不客气,”伊藤想说能和您同台也是我的荣幸,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听到主持人叫他上场了,他对滕时匆匆点头,就走向了台上。
“他就问了你这个问题?”
两小时后,房间里,奚斐然问伊藤。
上午的演讲已经结束了,这意味着为期三天的会议已经接近了尾声,最后一个演讲题目收尾,只剩下今晚的假面舞会。
“对,”伊藤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这三天来滕时第一次主动接触我们,我以为他会对我们的产品感兴趣,起码聊一嘴合作,却没想到他问了我一个这么细的问题。”
“你怎么答的?”奚斐然问。
伊藤如实说了,他是神经计算科学的博士,对自己的回答很有自信:“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太难,或许有什么深意是我没听出来的?”
奚斐然沉吟一下:“深意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个答案太标准了。”
伊藤愣了一下:“标准?”
“神经科学领域的专家一般都会像你这么答,就因为这个问题不太难,所以你们回答的时候会用惯性思维,透露出一种固化的学院气,”奚斐然摇了摇头,“而创造智语的人,是不该思维这么局限的,如果是我的话,我至少会给他四种不同的答案。”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却是最切中要害的问题,滕时是在试探伊藤,很遗憾,伊藤没有经过这个测验。
伊藤张大了嘴:“难道说,他看出来我不是智语的创始人了?”
“百分百看出来了。”
伊藤惶恐地连连道歉:“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奚斐然摆摆手:“不是你的错,一般人的脑筋都跟不上他的节奏。”
正说着,伊藤的房门忽的被敲响,伊藤走过去打开门,门外是位侍应生,恭敬地递给了他一个信封。
“说是滕时先生给的。”伊藤拿着纸片快步走回来,没敢擅自打开,直接递给了奚斐然。
奚斐然的心跳忽的有点快,他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纸片,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伊藤先生,请恕我冒昧,我知道您不是智语的创始人,我想和真正的智语创始人见一面。”
奚斐然冷笑一声,果然能勾出滕时的只有技术。
这些年自己想他想他几乎发疯,做梦都想要和滕时再见一面,却被他拉黑封锁消息,彻底隔绝在千里之外。
不见!
他就是要吊着滕时,让他尝尝这些年他尝过的滋味,让他知道什么叫抓心挠肝求而不得。
他要做到AI行业最顶尖的位置,让所有人顶礼膜拜,他要打压所有的对手,垄断整个AI行业。
滕时不是要做飞车吗,他就不信他用不到AI技术,到时候滕时找遍市场发现只能和他合作,他要让滕时让滕时后悔当初抛弃他,求着见他一面。
纸片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信封抖了抖,掉出了一枚精致的袖扣:
“如果创始人不想泄露他的身份的话,我也完全尊重,请您帮忙转告,如果他愿意的话,今晚假面舞会的时候可以戴上这枚袖扣,我会去找他。”
面对面交流,但是保持身份的神秘。
想得倒挺美。
奚斐然冷嗤一声,刷刷两下撕碎那封信,把那枚深蓝色的宝石袖扣随手丢在了一旁的空烟灰缸里。
*
夜幕降临,皇家酒店的灯亮了起来。
这座加州最豪华的宾馆配备着整个州最大的晚宴会场,豪车在楼下接二连三地来,不少参会的嘉宾都带了女伴,很快衣着靓丽的男女就充满了整个会场,宴会开始,精致的佳肴甜品无限量供应,身着衬衫领带的服务生们穿梭在人群中间,人们带着各种精致的面具,穿着华丽的礼服,在音乐声中舞蹈社交。
奚斐然来得很晚,他的脸上戴着黑色金属风格的面具,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只露出了下巴的轮廓。
他故意选的这个时间来,就是为了做到足够不引人注目,会场的人们已经都进入了状态,没有人发现他的加入。
奚斐然占据了会场中最隐蔽的位置,端起一杯酒打量着会场中的宾客。
他的袖子上没有戴袖扣,但是那枚精致的扣子他最终还是没舍得丢在伊藤的房间里,而是捡回来揣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
看着挺贵的,不要白不要。
很快他就发现了滕时,滕时在会场的另一端,和他间隔几乎半个场地,他的身边没有滕禹和滕玟,而是围了几个这次参会的嘉宾。
即便是戴着面具,奚斐然也一眼认出了他,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都烙印在奚斐然的心里,化成灰都认得。
奚斐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滕时,看着他和别人谈笑风生,奚斐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滕时的笑容了,即便是被面具遮挡了大半,他依旧被吸引得移不开目光。
这些年他只能通过新闻和采访看到滕时,他几乎都忘了滕时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好看。
滕时站在那里就能发光,他就是天生的主角,很快就吸引了更多的人来攀谈。
滕时在这些人中游刃有余,看起来心情很愉悦。
奚斐然嫉妒得双眼发红,凭什么那些人可以和滕时聊得那么开心,凭什么自己只能在暗处窥探。凭什么滕时这四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向前,只有自己困在原地?
奚斐然几乎把香槟杯都捏碎,他来假面舞会不为社交,只为了暗中观察滕时有没有和别人走得太近。
可是他现在却发现这简直是自我折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滕时和别人谈笑风声。
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
有什么好聊的!
靠,那男的碰他胳膊!
奚斐然简直用尽全身的克制力才让自己没冲上去拧断那人的手,他本以为这些年自己的自制力已经很厉害了,可见到滕时他才意识到所谓的克制都是胡扯,他根本见不的滕时和别人亲近。
服务员从他身边走过,奚斐然抓起盘子上的香槟一饮而尽,把空杯子放下又道:“再来一杯!”
服务员看他风雨欲来的可怕样子,连忙给他倒酒。
奚斐然等着,却忽的看见远处的人群中,滕时也端起了酒杯,周围有人给他敬酒,还不止一个。
滕时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有人敬酒他就喝一口,不一会儿一杯酒也见了底。
奚斐然的拳头紧,手臂上都崩出了青筋。
——自己身体什么样不知道吗?
他简直要气疯了。
——还他妈敢喝酒!?
第139章 重逢
酒杯里的酒已经见了底,这已经是第三杯了,滕时对周围的还热切的参会嘉宾笑了笑:“失陪一下。”
虽然宾客们还想和滕时聊,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太方便了,于是便都遗憾地各自散去了。
滕时走到了吧台旁边,他的脚步略微有些发飘,在吧台前扶了一下桌面,才坐了下来。
“M国的酒劲儿有点大吧。”旁边拉丁裔的男人对他笑。
“是啊。”滕时按了按太阳穴,修长的手指触碰到面具柔软的黑色羽毛装饰,有种莫名赏心悦目的美感,“好久没喝了。”
“VI地产,胡安。”拉丁裔男人和滕时握了握手,“我知道你是谁,这次宴会大概有一半的人都是冲你来的。”
滕时浅笑着,他看起来真的有点醉了,要了一杯热水,单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热水氤氲上左右晃动,面具下白皙的容颜隐约能看出一点红晕:“是吗。”
胡安微微屏住了呼吸,处于他这种社会地位的,见过的漂亮的男女太多了,但是滕时却给他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他的身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像有毒却极美的花。
忽的,他似乎感觉到了一道无端森冷的凝视,像是箭一样射过来,几乎让他打了个冷颤,他立刻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却什么都没发现。
“VI地产……加州80%的电子工业园区都是你的吧,”滕时看着他,“你很厉害。”
胡安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听说你的团队有一半的核心员工都是M国人,有没有兴趣把你的总部搬到加州来?”胡安和他碰了一下酒杯,“场地我给你最好的位置,第一年给你免费,第二年半价。”
如果滕时能来,带来的广告效应可远远高于一年的租金,到时候会有无数的企业和投资被吸引过来,带来的经济效果不可估量。
滕时饶有兴趣:“听起来不错。”
胡安是商场上来的老手,他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足够诱人,所以既不显得太殷切,也不显得太客套,只等着滕时自己动心。
滕时晃了晃热水:“而且我还听说……你的园区要和JOSEN公司合作,用他们家的AI技术实现智能化管是吗?”
“没错。”胡安的笑意更深了,带着自信,“JOSEN公司虽然这次有事没能来参加论坛,但是他们家的AI研发水平一直在市场上热的很高,甚至能和智语打平手,能有他们的助力,我的园区将会是科技行业领域最优质的园区。”
“是吗,”滕时轻飘飘地揉了揉太阳穴,“可是我上次和他们家合作,算了……”
胡安愣了一下,他真不知道滕时已经和JOSEN接触过了,他被滕时勾起了好奇心:“怎么了?”
“我想要在飞车的系统里内置人工智能,但是一轮综合评定下来,我发现他们的安全模块似乎有问题。”滕时神色困倦,像是酒意上头之后的随口漏出来的。
胡安心跳加速,知道自己很有正在以一种不正当的方式获取到了本不该流通到市场上的消息,如果不是滕时喝醉了,这种合作的内幕他是不可能知道的。
滕时喃喃:“在应对SQL注入攻击的时候他们的反应显得非常脆弱,怎么用参数化查询和预编译语句来解决遮盖问题,他们完全一头雾水……”
滕时还在继续说,胡安越听脸色越不对,直到后面冷汗都出来了!
滕时细数了JOSEN公司的好几大漏洞,如果这些漏洞真的存在,那就说明这家公司的AI技术还处于很不成熟的阶段,如果真的用了他们家作为园区的管家系统,一旦被入侵,那将是整个园区数据的窃取和泄露!
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胡安的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滕时说的那些东西太专业了,他一个做地产的只能听得一知半解。
但是滕时说得太有有据了,那恐怕是只有行业内的人才知道的细节,滕时是做计算机技术起家的,胡安知道他的能力,他越说胡安就越相信,到了最后几乎坐立不安。
“可是JOSEN是H国韩家背书的,韩家总不会看走眼。”胡安追问。
滕时按了按胃部,似乎有些不舒服,不愿意再说了:“谁知道呢……”
商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多疑,滕时什么都没说,但是胡安的心里却已经开始毛骨悚然。
如果JOSEN真的有那么多问题,那韩家为什么还要在后面推?
初创公司最大的能力是什么?不是技术,是圈钱。
一个概念就可以引来无数的风头,一个故事甚至可以调动上亿的资金,投资公司都有赌性,他们赌的是这个初创公司将来能像苹果、特斯拉一样爆红,赚取千百倍的收益。
JOSEN原本名不见经传,却逐渐被韩家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了头牌,这背后真的靠的是技术,还是韩家故意打造出来的用来找吸引投资的噱头?
“JOSEN他们家原来是做推进器的吧,怎么搞起AI了,转型还挺快……”滕时的最后一句随口的话仿佛当头一棒,彻底把胡安砸得慌了。
他豁然站起来,对滕时道:“多谢滕先生今晚指点,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要立刻回去阻止团队对JOSEN展开调研,如果情况属实,立刻解约!
妈的!差点入了套!
吧台边,滕时小口喝着杯中的热水,没有人看到,热气氤氲中他看似醉意朦胧的眼底闪过一抹暗色的冷笑。
JOSEN,蒋家的AI公司品牌。
在推进器生意被滕时卡死之后他们倒是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立刻开始转型,蒋洲成本身也是个天才,在计算机领域的造诣这点滕时不否认,但是他家绝大部份在AI领域的成就,都是当初从奚家抢来的奚沛恒的手稿里偷来的,这些年来,倒是也有了不小的成就。
蒋洲成这次学聪明了,不轻易展露头角,只暗中蛰伏着发展,抱住韩家的大腿生根发芽。
但他们以为这样,自己就不会打压他们吗?
滕时漆黑如墨的眼底尽是冷意。
想得太美了。
上辈子他的死亡,多半也与蒋洲成有关,蒋洲成杀了奚斐然全家,又折磨了一自己一辈子,这辈子,自己绝不会放过他。
舞会的舞曲又换了一首,这一次的曲子是经典的探戈。
滕时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平静,带着点微醺的醉意。
胃里已经开始疼了呢。
这辈子的身体,和上辈子真是没什么区别。
仿佛只是状若无意的,滕时抬眼扫视会场。
舞池中,男男女女都带着面具,看不清容颜,人们攀谈着,舞蹈着,似乎没有谁特别引人注目。
等待中的那个人一直没出现。
“您好,”滕时把桌上的冰水向前一堆,对吧台后的服务生轻声说,“麻烦再给我一杯冰威士忌。”
奚斐然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看到滕时的身边又有了人,而滕时的手里又多了一杯冰威士忌,而且已经喝了一半。
奚斐然的血压瞬间飙升到了180,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膛里疯狂跳动,下一秒就要暴怒地冲出来。
“滕总,这次能听到您的演讲我真是大开眼界,也希望你能考虑我们公司的充电桩基站,如果有机会的话,我非常愿意和您合作。”金发老外笑容满面地端起酒杯。
滕时也举起酒杯淡笑:“我会好好看您发来的产品介绍,等下周,我们约个时间详谈。”
胃里已经很疼了,像是有锋利的冰块在里面搅动。
滕时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异状,端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却在刚喝进第一口的时候,猛地被抓住了手腕。
那是一双非常有力的大手,掌心干燥炙热,攥着他的力道奇大,滕时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滕总,”低沉的声音带着咬牙的狠意,“听说你在找我。”
金发男人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猜到八成又是哪家提前跟滕时约好的公司,于是也不再说太多,对着滕时笑着告辞:“滕总您忙着,咱们之后联系。”
悠扬的音乐萦绕在会场中,熟悉的味道就在身后,滕时几乎能感觉到男人的粗重的呼吸就在他头顶,仿佛他稍微向后就能碰到那人的胸膛。
滕时缓缓回过头来看向他:“……你是?”
他侧头的角度显得他的脖颈和下颌线的弧度非常优美,淡色的唇上带着些许水光,让人想要一口咬上去。
奚斐然胸中的情绪翻搅升腾,他不知道自己是愤怒、庆幸还是失望:滕时根本没有认出他。
“智语公司,是我创立的。”奚斐然说,“你想聊什么?”
滕时:“可以先松开我吗,我的手很痛。”
奚斐然透过面具凝视着他,缓缓松手的同时,不由分说拿走了滕时的酒杯,远远的放在了一旁的吧台上。
滕时似乎有些累了,后腰向后靠抵在吧台的沿上,微微歪头看着他,等着他解释刚才的动作。
“我不喜欢酒味。”奚斐然的语气镇定下来,“我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们可以去外面安静的地方聊吗?”
滕时没责怪他的失礼,淡淡点了点头:“这里的音乐声音确实有些大了,走吧,我们去外面。”
奚斐然让出位置请他先走,滕时挪开椅子站起来。
然而起身的一瞬间,滕时却停住了,他一手扶着吧台,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奚斐然只见他面具下方嘴唇紧抿,像是终于到了极限,右手用力按进了胃部,下一秒竟然身子直接软倒了下去。
奚斐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后腰。
手指从西装外套下穿过按在衬衫上,指尖之下全是潮湿的凉意——滕时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打透了。
第140章 翻车
奚斐然扶着滕时被汗水浸透的后腰,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捏住,疼得要命。
他本以为自己被滕时抛弃,毫不留情地丢到千里之外,心里会只剩下怨恨和愤怒,甚至恨不得看滕时痛苦得死去活来,却不成想,再见到他难受,心里还是一样的疼,就像连着他自己的肉似的。
“你怎么了?”奚斐然装作冷淡又略带关切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哪里不舒服?”
滕时几乎完全靠着他的支撑才保持着站立,紧咬着牙关,微微摇了摇头。
奚斐然太熟悉滕时这样的动作了。滕时是一个把礼节刻在骨子里的人,几乎不论什么时候别人和他说话,他都会有回应,只有在特别疼的时候,才会难受得顾不上说话。
以前这种时候就是奚斐然发挥用处的时候,他会立刻把滕时带到平坦的地方躺好,然后帮他用中医特有的手法揉按腹部,直到胃痉挛平息下来。
但是现在,他没有这个立场。
他是被滕时当成垃圾一样抛弃的人,滕时不需要他。
奚斐然的心里就像是被刀割似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犯贱,明明自己在滕时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他却一直把滕时放得那么重。
他这次是来复仇的,向滕家蒋家,也向滕时。
他要站在AI行业的顶峰,让滕时卑微地求他,让他哭着说后悔抛弃他,这才是他的目的。
心里的寒意逐渐蔓延上来,奚斐然眼底翻涌的情绪逐渐变冷,他抓住滕时的胳膊:“我送你去酒店的医疗室。”
“唔……”滕时溢出一声闷哼,用力的压着上腹,呼吸都在颤。
奚斐然强行咽下躁动的心疼,扶着滕时从会场的后门出了会场,没惊动其他人。
酒店的医疗室和会场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位,在楼的另一侧,要走很远的距离。
奚斐然扶着滕时走了没有四分之一,就感觉怀里的人撑不住了——滕时呼吸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沉,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冰渣子上,到最后几乎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等……等一下……”滕时颤声道。
奚斐然停下来。
滕时痛苦的按着胃,后背靠在了一旁的墙上,他半仰起头,白皙的脖颈冷汗淋漓,喉结艰难地滑动:“我走不动了……”
靠着墙站的动作凸显出了他优异的身材比例,那两条被包裹在西装裤下的腿显得格外的修长。
“你的家人朋友呢?”奚斐然吞咽了一下,“我让他们来接你。”
“我的两个兄弟今晚都不在酒店……”滕时上腹的白衬衫早已被他揉皱得不成样子,奚斐然看见他忽的侧了一下头,无声的骂了一句。
奚斐然:“怎么了?”
“冷汗流到眼睛里了……”滕时抬手去摘面具,然而面具在脑后打了个死结,他一手无法离开胃部,单靠另一只手竟然连把面具拽下来的力气都没有。
奚斐然顿了顿,上前一步:“我帮你。”
死结被打开,面具被摘了下来。
那一刻,奚斐然的呼吸都凝滞了,虽然在前天的夜里他已经偷偷爬上过滕时的床,见过了这张久违的朝思暮想的容颜,但是远没有现在更有冲击力。
滕时绝美的容颜苍白中透着醉意的微醺和被病痛折磨的痛苦,鬓角额前碎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流露出某种让人心悸的脆弱。
尤其是当他掀起浓长的睫毛,乌黑的桃花眼和奚斐然对视的时候,眼神中那种精致又易碎的、被凌虐的美简直惊心动魄。
奚斐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能麻烦你送我回房间吗……就在这附近……”滕时低低喘息着,“老毛病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奚斐然发现,自己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无法拒绝病痛中的滕时,这是他的死穴。
把滕时带回房间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倒不是路有多曲折,而是滕时是在疼得动不了了,奚斐然只能抱着他。
这对奚斐然来说简直是心和上的双重折磨。
智告诉他要冷静,就当自己抱的是一床被子,然而滕时就在他怀里,奚斐然低头就能看到滕时冷汗淋漓的绝美容颜虚弱地靠在自己胸口上,那种吸引力简直是致命的。
奚斐然越想做到不在意,就越心跳如雷,他甚至感觉自己起了反应,再多走几步他几乎就要忍不住随便踹开哪扇门把滕时按在床上,把四年压抑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好不容易到了滕时房间门口,奚斐然简直如释重负,低头问:“门卡呢?”
滕时强忍着疼痛摸向自己胸口西装内侧的口袋,摸了一会儿,却忽的顿住了。
奚斐然:“怎么了?”
“不见了……”滕时疲惫地摇了摇头,“可能是刚才掉在哪了……”
“那怎么办?”奚斐然的眼皮没来由的跳了起来,“叫服务员来帮你开门?”
滕时脸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那样子完全是已经到了极限。
这种高级酒店的客房门卡不可能随便给,还需要核实顾客身份,一来二去没有个十几分钟搞不定,而滕时看上去再不躺着休息就要不行了。
“有点冒昧……”滕时像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但是你的房间在附近吗……能借我歇一会儿吗……”
仿佛一颗天雷在眼前炸开,奚斐然的冷汗刷就下来了。
他的房间就在滕时的隔壁——他前两天刚用总统套房跟别人换的。
这要怎么解释?
虽然共同参会的人员有可能在同一层,但是碰巧挨着的概率有多少,而且滕时在入住的第一天很有可能见过隔壁的人。
虽然硬要解释也能解释,但是奚斐然心里有鬼,怎么想怎么觉得心虚。
他正举棋不定,怀中的人却痛苦地了一声。
滕时像是疼得狠了,竟然下意识抓住了奚斐然胸口的衣襟:“疼……”
那一声“疼”出来,奚斐然什么都顾不上了,他飞快的从口袋里摸出门卡,火速刷开隔壁的房门,抱着滕时撞门而入。
动作那么迅速,滕时或许没注意到,奚斐然安慰自己。
他把滕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上,松手的一刹那才回过味来:自己本来是想离滕时远远的,暗中蓄势发展壮大,以后让滕时追悔莫及反过来求他,可为什么现在自己却又和滕时独处一室了?
奚斐然看着床上虚弱的美人,感觉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迷茫。
他帮滕时脱掉碍事的外套,叫手下送了点药过来,滕时的酒劲儿也上来了,整个人开始有些不太清醒。
奚斐然摆正自己陌生人的身份,把药喝热水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生硬地对他说:“药来了,吃点药吧。”
滕时捂着胃蜷缩在床上,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帘,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他背对着奚斐然,从奚斐然的角度,能看到他狭窄的细腰,那腰线的弧度特别优美又脆弱,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握住。
奚斐然感觉自己的呼吸快了,站在这里不怕被滕时看见,他眼底燥热的情绪几乎要燃烧起来。
哪怕是个陌生人,看到别人难受成这样,也会出手帮助的吧。奚斐然这样告诉自己。
他拿起了桌上的那杯水和药,把滕时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滕时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身子软得像是水做的,奚斐然稍微捏住他的脸颊,他就张开了嘴。
那唇是淡粉色的,看上去很软。
奚斐然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血液在血管里躁动,他感觉自己要被折磨疯了,四年来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涌上来,那么多个寂寞的夜晚他靠着想着滕时的样子抚慰自己,而现在滕时温热的身体就在自己怀里。
是他欠我的,奚斐然眼神发暗,就算我真的对他做什么也是他应得的。
他的手指抚摸过滕时的唇,指尖的温度让他像过电似的战栗起来,他着迷似的摩挲着那片柔软,直到滕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痛苦呻-吟。
奚斐然就像梦醒了似的回过神,把药放进滕时的嘴里,把水灌进去。
可能是动作稍微有些快了,滕时忽的呛咳了起来。奚斐然赶紧给他拍背,却听到滕时咳得停不下来。
他的身子颤抖着,咳得脖子都红了,正痉挛的胃哪里受得了这种震动,滕时疼得双手掐住胃部,双腿都蜷缩了起来。
奚斐然心疼坏了,不住地抚摸他的后背,却听到滕时在痛苦中呢喃出一个名字:
“奚斐然……”
奚斐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可置信地捏住滕时的下巴:“你叫谁?”
滕时却不再发出声音,他蜷缩在奚斐然怀里抱着腹部,身子微微颤抖着。
奚斐然发了疯,强迫他转头朝向自己:“你刚才叫谁!”
滕时被迫抬头,痛苦地喘息着,桃花眼氤氲着迷蒙的水雾,看着奚斐然带着面具的脸,又低低叫了一声:“奚斐然……”
那一刻奚斐然差点鼻子一酸哭出来,内心山崩地裂,他一直以为滕时已经把他忘了,毕竟他当初把他抛弃的时候那么决绝,连电话都拉黑了,却没想到滕时在最难受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叫他的名字。
都说人醉的时候是最真实的,难道这些年滕时也在想着他?
“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奚斐然双眼血红对他嘶吼,“为什么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
滕时难受地想要挣脱,这个动作却刺激到了奚斐然,他猛的从后面抱紧了滕时,又发狠的扯开了他的白衬衫。
扣子崩落在地,跳动着滚落到床下,滕时喘息着仰起头,奚斐然的大手按上滕时痉挛的上腹,像是野兽一样撕咬着他的耳垂,两人之间近的几乎没有缝隙:“你胃疼的时候就自己忍着?你宁愿疼死也不愿意让我在你身边?”
滕时抓住奚斐然按在他胃上的手,这个动作看起来绝美又绝望,奚斐然知道他想让自己用力帮他揉按,但是奚斐然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就愤怒得想要把滕时撕碎,他想让滕时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疼的,这种疼一点都不比他少!
然而忽的,他的掌心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有着金属的质感,用皮绳挂在滕时的脖子上,垂下来的位置正好在胃部。
奚斐然愣住了,他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却不敢相信,他颤抖的拿起那东西,只见是一枚黑色的尖晶石戒指——当初他遗落在H国的。
奚斐然捏着那枚戒指,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珍贵的东西被触碰,滕时虚弱地睁开眼睛,伸手想要去夺:“还给我……”
然后他的指尖就被握住了,奚斐然浑身的暴虐和愤怒就像是被浇灭了似的淡了下去,他紧紧握着滕时的手,把头埋在滕时的颈窝里,仿佛一只委屈的大型野兽,宽厚健硕的脊背颤抖着,许久,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没有人看见,滕时低垂的眼睫下,如释重负的情绪一闪而过。
这下小家伙应该消气了。
滕时太了解奚斐然了,这家伙吃软不吃硬,而且性格中有非常极端的部分在。
他当初把奚斐然送到J国是为了他好,但是奚斐然肯定接受不了,这些年他一定气疯了,如今他回来了,这段过往如果处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滕时怕奚斐然爱他。
回忆刺激器里的内容改变了滕时的某些想法,曾经他以为奚斐然对他只是青春期的冲动,但现在他却不敢那么想了,他怕这一世的奚斐然对他的感情和依恋和上一世一样深,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那么绝情只会害了奚斐然,他必须善始善终。
装柔弱是最能触动奚斐然的方法,当然也不全是装的,滕时现在胃疼得真真切切,眼前都在发黑,脖子上的戒指也不是临时戴的,这些年,他确实一直戴在身上。
滕时强忍住翻涌的剧痛。
相安无事地睡一觉,等到明天,自己装作什么都不记得样子,和奚斐然久别重逢,应该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小家伙谈谈。
“阿时……”奚斐然蹭着他颈窝,就像小时候一样,带着让人心疼的鼻音。
滕时的心里泛起柔软,甚至想要抚摸奚斐然的手臂,却忽的感觉后方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下面顶住了他。
“阿时……”奚斐然又叫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明显更沙哑。
他炙热宽大的胸膛紧贴着滕时的后背,身材足足比滕时大一圈,抱住滕时的时候几乎让滕时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奚斐然大手揉上滕时的腹部,掌心的温度几乎烫得滕时抖了一下:“我好想你啊……”
滕时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危险,然而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奚斐然忽的把他按到了床上,俯身吻了下去。
滕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等等,这个走向好像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