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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给出解释

    裴济西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接连后退了两三步,直至身体触碰到了墙壁后,才堪堪停了下来。

    牢房外边还点亮着火把, 周遭虽昏暗非常,也没到难以视物的地步, 他的眼前却阵阵模糊, 压根看不清楚面前的人的面容。

    浑身的血液倒流, 心口处仿佛被人插了无数把尖刀, 将他那最阴暗最为不能示人的地方,活生生剖开, 暴露在了人前。

    ……还是一个他落魄时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裴济西闭了闭眼睛,实在难以接受。

    他松了松自己紧握着的手, 神色阴郁难看。

    过了许久,才道:“原来我在你心中,便是这么一副模样。”

    裴济西讥笑连连,抬起头来,那双充血的眼眸狰狞地看向了她:“这一切本就不是我的错!”

    “错在先帝, 错在淮康帝!淮康帝一直都那么宠爱誉王, 却在立储前突然变卦!”他面容扭曲, 似哭似笑。

    施元夕却再不言语了,只是面容冷淡的看着她。

    对上了她平静的目光, 裴济西忽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恰逢外边来人,陈海人到了, 要连夜提审裴济西。

    狱卒将裴济西带离, 从施元夕的牢房面前经过时,裴济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赤红着眼睛问她:“……如若当初我没有放弃婚事,此时会不会有所不同。”

    施元夕听到了他这句话后,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只淡声道:“你不会的。”

    在震慑军中保全自我,和与施元夕成亲之间,他一定会选择前者。

    这句话,平静却带着无比强悍的杀伤力。

    狱卒再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只将他押送离开。

    周遭再次安静了下来。

    审讯房不在牢房这边,到得最后施元夕也不清楚审讯结果。

    反正裴济西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到天明之时,晨光划过天牢里的小窗口,落在了施元夕的脸颊上,她这才睁开了眼睛。

    别说,这天牢内环境虽然差了一些,可却是难得的安静。

    施元夕睡了个好觉。

    她起来伸伸懒腰,神色清明了过来,甚至还有心思围着这个窄小的牢房转圈圈。

    她在牢房里待着是格外的安生,那宫里此刻却已是闹翻了天。

    今日早朝之前,镇北军中各主要的将领皆汇聚于京城。

    誉王失势后,镇北军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更别说他们还捉拿了与镇北侯府卖国一事有关的将领。

    十几个将领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议事殿外,场面那叫一个壮观。

    来早朝的官员闲着没事,将那些将领清点了一遍,发觉这些人几乎都是裴桓的心腹。

    几乎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镇北军这回是真的下了狠手了。

    到得早朝开始后,谈墨更是整理了一份名册,上面详细记录着这些人曾在裴桓身边担任什么要职。

    也说清楚了,事发以后所有派遣到了镇北军中的人手,皆已经被抓捕入狱。

    少了两三个人,则是裴桓身边的暗卫,应该是早在之前就被裴桓派往了北越,所以未能抓到人。

    殿上的官员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将整个镇北侯府一网打尽了,连暗卫都没放过。

    他们一刻都没有耽误,来得及时,且还呈交了重要证据和线索。

    到得这个地步,就算顶上的魏太后,也是挑不出任何错处来了。

    魏太后将手中的册子合上,抬眸扫了他们几眼,只淡声道:“镇北军此番也算是戴罪立功。”

    谈墨身边的几位将领听到了这番话,面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到通敌叛国的事情中去,又何谈戴罪立功?

    一众将领中,只有谈墨的神色还算平静。

    今日被召集入京的将领,都是现在所有人印象中的镇北军中之人,像尤蔚那种早些年便跟镇北军决裂了的将领,则不在传召的范围内。

    所以时至今日,魏家都还不知道,镇北军已经不是七万兵马,而是十万人。

    但就目前朝堂上的这些将领,威慑力也足够了。

    是以,在证据呈递后安静的朝堂上,谈墨轻抬头,领着镇北军的主要将领,高声道:

    “此番镇北军能及时抓捕犯人,皆是因为施大人。”

    “镇北侯府通敌叛国一案,与施大人绝无关系,镇北军愿以性命担保!还请皇上明察,还施大人一个清白!”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所有将领均齐声道:“请皇上明察,还施大人一个清白!”

    声音高昂,回荡在了这威严的大殿上方。

    施元夕入狱,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天一夜,中间还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一直都没能提审她。

    哪知,所有得诏入京的镇北军将领,会在朝上共同为她请命。

    魏家可以忽视朝上任何一个没有根基的臣子,却无法做到在七万大军面前独行裁断。

    魏太后本想下令,让刑部尽快提审施元夕。

    有没有参与其中,不是他们一句话就能带过去的,需要有明确的证据。

    不想谈墨却道:“施大人本是国之功臣,若非她及时阻止,只怕整个镇北军都要中了那逆贼的奸计。”

    “臣等恳请皇上,当朝审理施大人一案!”见边上的臣子将要开口,谈墨直接道:“若不能亲眼见到施大人沉冤得雪,只怕整个镇北军中都会不得安宁。”

    满场俱静。

    如果说前边都是在请命的话,那这最后一句,可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镇北军主要将领不会毫无准备地入京,今日朝上有任何异动,只怕今夜所有驻军都会朝京城奔涌而来。

    此刻形式,便已经由不得魏家了。

    魏太后沉下了面孔,只得松口,传施元夕入殿。

    施元夕是重要犯人,需得到徐京何的指令,才能离开刑部。

    昨夜审讯的供词已经落定,那陈海便和徐京何一起,去到了刑部中。

    昨天夜里他到了刑部后,曾多次打探过施元夕所在的牢房,却都被徐京何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原刑部尚书和另一位侍郎落马才不久,这刑部中就已经到处都是徐京何的眼线了。

    他无法越过徐京何的视线行事,自然也见不到施元夕。

    陈海到底心有不甘,无论如何都想要亲眼看一下。

    等他跟着徐京何进了牢房后,才发现关押施元夕的牢房守卫尤其森严,几乎是每半步就有一个守卫。

    徐京何走在了他的身侧,淡声道:“此前刑部出过不少重要官员入狱,在短短三日内就自缢身亡的事情。”

    他目光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如今天牢中除了施大人外,更关押着过些时日就要处斩的姜帆、赵觉等人,包括了新入狱的裴桓父子在内,都是重型犯。”

    “刑部也是不得不防。”

    陈海面上谦虚,忙说是应该的。

    背地里却将他咒骂了无数遍。

    这般守卫,是比那皇宫内都要严密了,他这是在防谁呢?

    防谁不知道,反正格外有用就是了。

    这一路行来,陈海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等到了牢房外看到那静坐着闭目养神,面色良好,心情平静的施元夕时,陈海目光沉了沉,讥声道:

    “到底是施大人手段了得,处在这般境地,还能如此面不改色。”

    牢房前边,徐京何已经取了钥匙打开牢房,正在给施元夕解手上的镣铐。

    她罪名还没有解除,但也同样没被定罪,离开了这天牢之后,镣铐就不必戴着了,更不用以罪臣姿态去到大殿上。

    陈海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实则是在暗指施元夕策反镇北军一事,想说她阴险狡诈。

    施元夕伸出手,一边不疾不徐地道:“想要做贤臣,自是得比一众奸佞更有手段。”

    啪嗒。

    镣铐从她的手上滑落了下去,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施元夕微顿,看向了徐京何,笑道:“你说是吧,徐大人?”

    徐京何轻抬头。

    她站的位置,是这间牢房里唯一能够看得到光的地方,日光落在了她的面庞上,仿若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

    她在这灼热的微光下,对他盈盈笑着。

    那双漆黑的眼眸,此刻也在日光下散发着柔韧的光。

    像她这个人一样,笃定,坚韧,聪慧非常。

    徐京何第一次避开了她的目光,他眼中分明已掀起了大片波澜,却只轻垂眸,无视了胸口处那剧烈的跳动声,淡声应道:“嗯。”

    离开天牢前,施元夕重新换回了当日入监牢时穿的那身官袍。

    同徐京何、陈海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入了宫中。

    时间匆忙,她来不及重新梳洗装扮,只在马车上将一头乌发高高挽了起来。

    待得宫门大开,她再次踏入这大殿上时,朝上之上,所有的官员,还有殿上的魏太后,皆是抬眸,目光沉沉地朝她看了过来。

    施元夕轻声道:“臣施元夕,见过皇上、太后。”

    “施元夕。”魏太后冷声道:“镇北军将领说,是你传了消息给各处将领,让他们提前知晓了镇北侯府卖国一事,及时将一众逆臣捉拿归案。”

    “可有此事?”

    施元夕平静地道:“是。”

    魏太后冷笑:“既是如此,昨日你在这大殿当中为何不说?”

    当然不能说了。

    朝上的许多官员这会都回过味来了。

    昨日之事对镇北军来说,实在太过凶险,他们险些变成了叛军。

    而能够洗脱罪名的最好方式,就是行动,这比任何的辩解都要有效。

    镇北侯府和镇北军关系太过密切,只有他们亲手将逆贼抓捕归案,才能证明自身清白。

    否则,便是他们临时反应过来了,之后也是极难脱罪的。

    到底要用什么样的证据,才能证实他们没有参与卖国?

    此事太难说得清。

    施元夕这一手,便直接在所有人面前,将他们和镇北侯府直接分割开了。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施元夕昨日是为了这七万大军才入的狱。

    只是,这个话不能拿到了朝堂上来说。

    官员们  皆抬眼看向了她,好奇她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启禀太后,此事之上并非是臣有意隐瞒,而是当时陈海陈大人已经掌握了确切证据,料定了臣与那逆贼勾结,没有给臣开口说话的机会。”

    朝上一静。

    陈海的脸都青了。

    她这话说得也没问题,他们审讯她时,确实没给她什么争辩的机会啊。

    魏太后闻言,目光越发冷沉,讥声道:“你的意思是,你是清白的?”

    “那这个东西是什么?”大殿之上,魏太后身边的魏忠对底下的人轻点了下头,那殿下的宫人便取来了一物当众展开,让这殿内的所有朝臣都能看得清楚。

    那是一份图纸,出自施元夕之手。

    这殿内的许多人都曾看到过施元夕画的各类枪械图纸,自然对这个东西尤为熟悉。

    只是这图纸上的不是火铳,而是甲胄。

    这就是那份可以作为直接证据,用以给施元夕定罪的防弹甲胄的图纸。

    “此物是昨日从逆贼身上搜寻得来的图纸。”陈海冷声道:“证据就摆在了面前,施大人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此刻,朝上的许多人都抬眼看向了那张图纸。

    图纸的精细程度非常高,也详细说明了改造的细则,绘制的方式,还有整体的内容上来说,都是施元夕的手笔。

    实际上其实也是出自她的手。

    这是她亲手绘制,然后交易给了裴济西的,她当然认得。

    她是近段时间才跟裴济西有所来往的,这东西过于重要,镇北侯府应该是还没有想到妥善的办法,将其送到北越的手中。

    亦或者是已经拓印了一份,留着手里这个东西,是想要继续跟她交易。

    裴桓父子原本的想法,应该是继续隐匿在了京中,那这图纸自然要放在了他们手里了,若平白无故消失了,才是真正的惹人怀疑。

    只是没想到,现在却成为了指认施元夕的最佳物证。

    “如何,这般情况下,施大人可是要说,这东西并非是你绘制的?”陈海道:“那倒是奇怪了,整个京城当中,除了施大人外,可还有什么人能够制作出这防弹盔甲来?”

    谢郁维眼眸微闪。

    施元夕已经开口道:“此物确实是臣亲手绘制,也是臣交给裴济西的。”

    承认了?

    在场的许多人听到她这句话,皆是懵了下。

    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施元夕却补充道:“但当时情况特别。”

    “臣是受裴济西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交易之事不能拿在朝堂上说,至于魏太后等人要怎么去查证她这番话,施元夕也不是很在意。

    “不得已?”魏家一派的官员当即冷下了面容,怒声道:“你一句不得已,就可以出卖这般重要的东西?”

    “便可以置整个大梁的安危于不顾?”

    李侍郎皱眉道:“周大人这话好生没道理,施大人受到胁迫时,又不知道那裴家父子是逆贼。”

    谈墨也道:“此前朝上与镇北侯府往来之人不在少数,若论罪名,应当落在了那通敌叛国的逆贼身上,要因此牵连官员,岂不是大半个朝堂的大人们都有罪了?”

    这话说得,王瑞平身边的施致远面如菜色。

    陈海冷声道:“不知者无罪,可没有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保存好,亦或者是直接上交朝廷,便是施大人的过错。”

    怪就怪在她的东西威力太大,她若不是朝堂官员就算了,如今这个身份上,怎么都能治她一个保管不利的罪名。

    施元夕身上,是成也武器,败也武器。

    他们料定这事上施元夕无法争辩,欲直接给她定罪,却没想到,施元夕在这嘈杂的大殿上,再次开口道:

    “臣就是知道此物重要,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周遭安静了瞬,她不待其余人再次发问,直接道:“依照这张图纸上的办法,根本就造不出防弹甲胄。”

    满场俱静。

    魏家一派的官员反应过来,皆是不敢相信地看向了那施元夕。

    她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她给裴济西的,是假图纸?

    算不上假图纸。

    裴济西也没有那么蠢,如果图纸全是假的,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答应施元夕的要求。

    这东西到手后,他肯定找厉害的工匠看过。

    不只是裴济西,谢家也一样。

    施元夕给出去的两份图纸,其实都不全。

    两份上面,她都各隐藏了几份特殊的材料。

    少了这几样材料,造出来的盔甲防弹效果会差特别多。

    极远距离或许能防御,离得稍微近点便必定会被穿透。

    这种情况下,其实也就比普通的甲胄稍微好一点。

    掏出这个东西交易之前,施元夕就已经怀疑裴济西背后有人,她不清楚是谁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全盘托出。

    把所有的东西全数告知对方,就是在让别人拿住自己的把柄。

    施元夕可没有指望他们中间任何一方会为她开罪。

    至于交易诚信……她有所隐瞒,这两方又何曾坦诚相待过。

    裴济西隐瞒致命罪名,谢家则是在周瑛回宫一事上,没少给魏太后推波助澜。

    大家各怀心思,便只能说是兵不厌诈罢了。

    今日可以将东西摆在了明面上,也是因为施元夕的底气就在这朝上。

    一夕之间,无数人变了脸色。

    施元夕可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淡声道:“还请皇上准许,让臣府中的护卫,将臣所绘制的那份真正的防弹甲胄图纸送入宫中。”

    “两相一对比,自然能看出差距。”

    魏太后面色阴沉,冷声应了下来。

    那从施元夕入狱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影卫,此刻在宫门外得了消息后,飞快回到了县主府中,取出了施元夕离开前特地放在书房中的甲胄图纸。

    图纸送入宫中,施元夕直接将其打开。

    两份图纸,乍看之下确实悬殊不大,但仔细一瞧……

    兵部的钱侍郎只看了几眼,便发现了问题。

    兵器甲胄的制造上,材料尤其重要,裴济西手里这一份少了许多材料,而且那些材料的配比太过精确,一看就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细节处的差距也很大。

    他和施元夕共事了一段时间,自然知晓,她所造的所有东西,数值都尤其重要。

    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会产生了极大的偏差。

    这两份图纸差异这么大的情况下,只怕还真如她所说的那般。

    裴济西手里那一份,根本造不出来。

    钱侍郎神色异常难看,他忍不住多看了施元夕几眼。

    这就是东西被一人垄断的坏处。

    这些东西,只有她会做,她想要在里边做文章,实在是太简单不过。

    不说裴济西察觉不出来,便是他,若在没有看到两份图纸的情况下,也会觉得裴济西手里的那一份精妙绝伦。

    只有此后静下心来细细观摩,或许才能发现其中问题所在。

    若是稍次一些的,恐怕要到了真正开始制造后,才能察觉到不对。

    事实就摆在了面前,那陈海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上首魏太后面容冷沉地道:“若图纸是假,那抓捕商队时,所搜出的甲胄呢?”

    “朝中除你之外,根本无人能造出这个甲胄,裴济西安排的商队中,如何会出现那么多的甲胄零件?”

    不错。

    那些甲胄并非作假。

    陈海骤然抬头,他们收齐证据后,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特地用改制火铳尝试过。

    这东西确实就是施元夕所造的防弹甲胄无疑。

    图纸她能辩解,甲胄又是从何而来?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面色冷静,她轻抬头,看向了上方,冷声道:“关于此事,便得要问问宫中了。”

    问宫中!

    魏太后当下神色微变,想到了什么,可未曾做出反应,底下的人已经再度开口道:

    “臣所造的防御甲胄,皆是为天子亲卫量身打造。”

    “其目的本身就是为了保护圣上安全,而这些甲胄,在天子亲卫护送周太妃进入宫门之后,便被宫中卸下,交由臣保管了起来。”

    宫中侍卫的甲胄、佩刀皆是有规制的。

    是以尹骸等人在进入了宫闱前,施元夕特地让他们卸下甲胄,放到了施元夕的府中保管。

    “可后续宫中以兵甲不足为由,强制收走了臣府上的众多甲胄。”

    这是在施元夕参与甲二晋升甲一的考试时所发生的事,魏家以强权压人,其目的就在于甲胄。

    施元夕回府后,乐书还尤其自责,说没能看好东西。

    这件事情怎么能怪得着他们,有人强抢,又是以皇宫的名义,皇权之下,轻易不得反抗。

    乐书若真的去拦了,不仅东西留不下,反倒自己会受伤。

    只这事在后续一系列的事情中,都只算得上是一件小事,施元夕也一直隐而不发,所以魏家也根本没将其当成是一回事过。

    万没有想到,今日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直接闹了出来。

    商队押送的防弹甲胄,是施元夕故意抛出去的。

    那些闲置的甲胄既是被魏家收走,又怎么可能轻易落到了裴济西的手里。

    东西势必被保管起来细细研究了。

    但真要论起来,这拿了甲胄去私下研制的罪名也不小。

    施元夕白白送给裴济西几个甲胄,让他不顾一切也要将东西送出去,本质上,就是在钓鱼。

    钓了裴济西暴露出来不说,还把魏家这条隐匿的鱼也给钓了上来。

    “臣所造甲胄皆有定数,唯有宫中收走的那一部分不知所踪,当时从臣宫中收走的,共计有二十七套甲胄。”

    “如若此刻二十七套俱全,臣愿意承担这个保管不利的罪名。”

    “但若是没有……”施元夕冷下面容,沉声道:“便请宫中侍卫,大内总管魏忠魏公公,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82章  先帝私库

    殿上的魏太后骤然握紧了扶手。

    她身后的魏忠面露惊愕, 神色难看。

    从拦截商队到查抄镇北侯府,没有人能想到,这件事还能跟魏家牵扯到了一起。

    ……此番关系到的, 还是最为重要的宫中。

    殿下魏昌宏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

    那些甲胄从她府上强制性取走后,少部分送去了研制, 余下的则是主要保留在了魏府和宫中。

    改制火铳什么都好, 就是杀伤力太大。

    这些甲胄说是用于研制, 其实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防身。

    魏太后人在宫中尚且好一些, 魏昌宏常年在外,而且朝上树敌无数, 短期内其他几方势力造不出来火铳还好说,一旦绝大部分手里都拥有了火铳, 对他而言,绝对是个巨大的威胁。

    所以防弹甲胄出现后,反倒成为了魏昌宏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保险起见,他甚至在平常自己乘坐的马车中,都放置了一套甲胄, 以备不时之需。

    这搜罗上来的二十七套甲胄皆各有用处, 也都掌握在了魏昌宏的心腹手中, 是绝没有可能外泄出去的。

    何况如若是从他们手中得来,在陈海拦截商队, 京畿营内审讯时,就应当发现了。

    ……东西必定是施元夕故意放出来的。

    陈海反应过来,高声道:“你如何能够确定东西是从宫中流出?施大人竟是为了给自己脱罪, 将罪责甩到了宫中。”

    “你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施元夕神色平静地道:“陈大人又何必急着给下官扣下罪名, 下官已经言明,是不是宫中流出去的, 一查便知。”

    “您说是吧,魏公公?”

    寻常早朝,极少有人会注意到的宫中太监,此刻魏忠面色难看,抬眼轻扫了下魏太后的面色,方才轻声道:

    “防弹甲胄收入宫中封存,自有宫中侍卫看管,宫中守卫森严,如何可能轻易流出。”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是难看。

    他是魏太后的心腹,宫中大小事情都要经过他的手,眼下宫中封存得有几套甲胄,他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在心底飞快盘算着,就算是此刻将分散在各处的甲胄都收拢上来,数量也绝对够不上。

    别的不说,送出去研制的几套就收不回来,这里边还有已经折损了的。

    光是想一想,他头上便已经浸出了大片冷汗。

    东西不全,今日便是有再多辩解的道理也没用。

    甲胄消失在了宫中,这可是大罪!

    “既是如此,那就劳烦魏公公差人去库房清点一二,将所有的甲胄搬至殿中,以方便皇上查明此事。”

    魏忠神色难看,搬?从何处搬?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了魏太后。

    若换做往常,魏太后只怕已经发作了出来。

    可今日她一反常态,只是一双眼眸阴沉沉地注视着殿上。

    魏忠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几个镇北军中的将领。

    他心下一凉,当即明白了魏太后的顾虑。

    今日丢失甲胄这件事,便是他不想认下都不行了。

    殿上议论纷纷,无数视线投到了帘后。

    魏忠闭了闭眼,匆匆从殿上走下,啪地一下跪在了大殿上:“启禀太后娘娘,封存在宫中的防弹甲胄,在查证镇北侯府之事后,调用了几套到了京畿营中,以备不时之需。”

    东西是实打实的,不管是调用、借用还是如何,都得要有个去处。

    魏忠跪伏在了地上,低声道:“……其中有几套甲胄,在运送途中被人劫走。”

    “此事乃是奴才管理不当导致,还请太后责罚。”

    朝上安静了下来。

    许多朝臣对视了眼,眼中情绪莫名,这魏忠所说的话,是直接证实了施元夕的说法。

    谢郁维眼眸微顿。

    看来今日魏家想要给施元夕治罪,是绝无可能的了。

    倒是没想到,她行事会这般周全,且还放出了这么一个重饵,不惜以身入局,让魏家避无可避。

    王瑞平更是忍不住轻扬起了眉头。

    往日里魏家行事猖獗,不把无根基的臣子放在眼里,像以宫中之名闯入了县主府这等事,魏家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只是没想到,滥用私权,到底也有被其反噬的一天。

    “荒谬!”朝上的魏太后震怒非常,听声音似乎情绪起伏很大:“既是出了这样的事,为何不提前来报!?”

    “防弹甲胄关系到了朝中安全,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这话听着刺耳,似乎意有所指。

    施元夕却半点都不生气,她眼中澄澈一片,在这等情况下,还往前迈了一步,淡声说道:“敢问魏公公,宫中此次一共‘遗失’多少套甲胄?”

    魏忠微抬头,沉默许久才道:“共计十五套。”

    “多少?”王瑞平变了脸色:“一共二十七套,你们遗失了十五套?还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

    宫中大太监,平常官员见他都得带着三分笑意,魏忠何曾被这么当众斥责过。

    可今日这个罪责,只能他来承担。

    这十五套甲胄,都是无法说清去处的,今日他遭受责罚,也只能咬死是遗失。

    “奴才知罪,还请太后娘娘责罚!”魏忠死咬着牙,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施元夕轻垂眸,魏忠不属于朝上官员,便是犯下过错,也是交由宫中审讯处理。

    而朝上大部分人心中其实都清楚,他站出来,就是为了给魏家顶罪。

    魏太后势必会保住了他的性命。

    只是此项罪名较大,会先将其贬斥,暂时抹掉了大内总管的身份。

    待得事情过去些许了,再以其他的名义封赏。

    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就像是魏太后对那翰林院张学宏的处置一般,所谓的处罚,其实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保护。

    除了证明她的清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一般,朝上的魏太后开口道:“你胆大妄为,失职瞒报,险些酿成大错!”

    “将这奴才拖下去,重责三十大板,移交司礼监处置!”

    司礼监隶属宫中,本身就在魏太后的掌控之中。

    那魏忠满头大汗,到得这等地步还在不断地叩首谢恩。

    施元夕抬眸,看着他被侍卫拖了下去,神色冷淡。

    上首的太后直接道:“施元夕,此事既已查明与你无关,命你官复原职,明日重回翰林院中。”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想要将施元夕给打发了。

    施元夕面上不显,轻声应道:“臣遵旨。”

    偏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她已然达到了目的时,她再度抬头,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冷声道:

    “魏忠是大内总管,掌管宫中,而防弹甲胄则是宫中的侍卫负责看管。”她微顿了瞬,轻抬头,站在了大殿中央,目光穿过了许多人,直接同帘后的魏太后对视。

    “臣以为,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所需要惩治的不只是魏忠一人!”

    “宫中乃是大梁的最后一道防线,更关系到了皇上及太后的安危,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一笔带过。”

    “须知,今日能在宫中这么多侍卫的眼皮子底下,丢失了十五套甲胄,改日会不会直接威胁到了皇上的安全!”

    “遗失之罪可由司礼监定处,那这宫中侍卫失职之处,又该如何处置?”

    当下,满朝俱静。

    谢郁维眼眸轻震,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施元夕。

    这才是她此番主动入狱的根本目的所在。

    她所想要做的,可不只是洗清罪责那么简单。

    施元夕神色坚定,不带任何犹豫,直接将选择抛到了魏家的脸上。

    身后都有了大批兵马了,且她所研制的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她已经不需要在朝上对魏家所行的事情进行退让。

    或者说,从镇北军洗清罪责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攻防转换了。

    和她所想的一致。

    此刻的镇北军,是彻底站在了她这条线上。

    她开口,得到的就是一呼百应的效果。

    那谈墨率先出列道:“圣上安危高于一切,此番宫中侍卫严重失职,需得要重罚。”

    “不错,诸位大人不在军中,所以也不清楚十五套甲胄究竟到得什么地步。”在他身后,一名身型壮硕的镇北军将领抬步上前,冷声道:“便如同下官这等体型的成年男子,足足十五人。”

    “在宫中来去自由,甚至还凭空消失!宫中防卫简直是个笑话!”

    “侍卫,尤其是御前侍卫,竟是这样一群无能的酒囊饭袋,让这样的人护卫圣上安全,臣等如何能够安心?”

    头一次,座上的魏太后感觉到了窒息。

    她额头炸疼,抬手按了太阳穴也是于事无补,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就是镇北军那群没规矩的东西。

    恼恨的同时,更有一种事情超出掌控之感。

    底下的陈海硬声道:“魏忠方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确了?甲胄是在宫外遗失!”

    “宫外遗失之物,却让宫中侍卫认罪受罚,各位大人又是何等居心?”

    谈墨当即道:“陈大人的意思是,这些甲胄不是从宫中运出?整个宫中的侍卫都不清楚这件事?”

    “若非如此,怎么会整个宫中无一人上报!一直将此事隐瞒到了今日,还险些白白将甲胄送给了北越。”

    “不光如此,宫里丢失甲胄不说,罪责还落到了无辜之人身上,如非施大人聪慧,早前被裴济西胁迫时有所准备,今日是不是还要替这些耳聋眼瞎的侍卫顶罪?”李侍郎怒声道。

    陈海阴沉着一张脸,再说不出话来。

    不只是他,魏家这边在朝上自来都气势汹汹的几人,如今皆是无言以对。

    打蛇打七寸。

    那甲胄的真实用途根本说不出来,宫里近日太平,也未发生任何事,若去杜撰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只会将事情越描越黑,直至场面更加失控。

    到得这个地步,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处置轻一些。

    “……那依据几位的意思,是要将整个宫中的侍卫都就地处死不成?”窒息的氛围中,魏昌宏面容冷峻,吐出了这番话。

    他一开口,气氛越发凝固。

    周遭的官员面色深沉,侍卫失察是有错,但也没有到了处死的地步。

    魏昌宏行事狠辣,却料定了这朝上的官员不会如此滥杀。

    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在逼他们退让。

    “宫中上下,几百位侍卫。”朝上的魏太后,也终是在此刻开了口,她面色冷沉地道:“若如你们这般,随时有人跳出来,说他们失职,都得要所有侍卫偿命的话,只怕这宫中早已是血流成河!”

    “施元夕,哀家知道你以女子之身进入朝堂格外不易,所以才会急于表现,急着在皇帝的面前立功。”

    “可有些事情,莫要行得太过。”

    这话说得,施元夕听着还真是格外可笑。

    行事最为放肆的魏家,如今在朝上警告他人别太过分?

    她扯了扯唇,难得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讥笑出声:“臣以为,保护圣上安危,也是我大梁官员的职责。”

    “为圣上分忧,如何能称之为过?”她微顿片刻,情绪平和地道:“说要杀尽所有的侍卫,乃是几位大人的无端猜测。”

    “臣绝无此意。”

    无数目光注视下,施元夕话锋一转,缓声道:“宫中侍卫的性命,当以太后的决策为主。”

    “臣只想保障皇上的安全。”她微顿了下,声色冷静且从容地道:“既是宫中侍卫无法做到,便请太后下令,命三百天子亲卫入宫,亲自护卫圣上的安全!”

    哗——

    她兜了一个大圈子,直接往朝上注入了一盆滚烫的热油。

    惊得在场的朝臣,皆是愣了一下。

    三百天子亲卫!

    施元夕这是要正式跟魏家对阵了。

    此前送进去那二三十人,还只能算是漾起了小小的水花,如今是直接要和魏家分庭抗礼,往宫里输送三百人!

    京城内外的官兵、将士众多,可皇宫就这么点大,宫中侍卫本身也就几百人。

    一旦三百天子亲卫进驻,只怕大半宫中情势都将由周瑛所掌控。

    不说底下的官员了,这番话是直接激得朝上的魏太后轰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大胆!”

    魏家的官员也被施元夕这番狮子大开口惊到了。

    当下便有人道:“宫中侍卫自来都由圣上选定,你不过一个七品小官,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对此等事情这般指手画脚的?”

    “三百将士!且还是送入宫中,施大人这是想要造反吗?”

    “荒唐!你简直是不知所谓!”

    生气的,否决的,还有直接暴跳如雷咒骂她的。

    徐京何越过一众官员,看清楚了那人的表情。

    她便站在了大殿上,在一众激动暴怒的官员中,轻抬了抬眼皮,面上犹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

    身子单薄,人也瘦弱,偏就能这么立在正中,迎着无数人的唾骂反对,对他们轻笑。

    徐京何静默片刻,随后亦是笑了。

    他在一片混乱中,抬步上前,淡声道:“天子亲卫是先帝留给圣上的,从宫中而来,如今再回到宫中,本就是天经地义。”

    朝野宫中让魏家把持久了,他们便真以为自己可以始终只手遮天。

    此前所有想要往宫中塞人的人,都没有正当理由。

    但眼下不同。

    徐京何神色冷淡,不带情绪地道:“还是说,诸位觉得,先帝身边的亲卫,是可以被称之为反臣的?”

    “先帝若是反臣,尔等又算些什么?”

    他的话像是往那些急躁的人头顶上泼下了一盆冷水。

    让原本沸腾的官员当即噤声。

    陈海脸色铁青,这件事情,坏就坏在了天子亲卫这个名头,名正言顺。

    他们便是竭力不想要人入宫,却也无法越过这道响亮的威名去。

    上首的魏太后额头跳痛,她却忽视了这般痛楚,只冷眼看着底下的人,沉声道:“先帝驾崩已有两年,天子亲卫两年间不见踪影。”

    “如今突然出现,且还要以先帝名义进入宫中。”魏太后讥笑:“哀家倒是要问问,他们无故消失这两年间,究竟做了些什么?”

    “行迹诡异,野心勃勃之人,谈何清白!?”

    周遭静了静。

    不错,两年时间不知所踪,此事不是一句天子亲卫就可以解释得清的。

    头衔再重,也需要有着明确的轨迹。

    不然又怎么能知晓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

    实际上殿内的朝臣也基本都明白,天子亲卫多半是被先帝交给了周瑛。

    但这恰恰就是整个事情最不合理之处。

    魏太后可是先帝生母,先帝不信赖她,反倒将人手交给周瑛?

    何况,此事真说出口,对先帝和周瑛的名声也有碍。

    周瑛当年在宫中不得宠,但年纪却比淮康帝、魏太后、江太妃等人都要小。

    算起来,她只比先帝大了七八岁。

    这般情况下,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甚至……还会牵涉到了小皇帝身上。

    这些宫闱隐秘,施元夕也不太清楚。

    但她也知道,朝中风向是不能往这方面引导的。

    一旦踩进去,很可能会让他们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安静的朝堂上,她也没有因为魏太后的质疑而有所躲闪,而是不疾不徐地道:“此事之上,当交由天子亲卫统领尹骸解释才是。”

    魏太后讥笑,冷声道:“传尹骸。”

    尹骸人就在宫中,很快赶至大殿中,来的时候他便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是以,进入朝堂后,他没有半分游移,只沉声道:“天子亲卫尹骸,见过皇上、太后。”

    “行了,你既是来了,便好好解释一下,你们这些亲卫,这些年究竟是去了何处?”魏太后道。

    尹骸微顿,忽而从身上取下了一物,递到了所有人面前。

    隔得近的臣子抬眼,看到了那是一方小巧的印章。

    只是模样有些陈旧,不像是近些年的东西。

    先帝驾崩后,玉玺和他的私印都落在了魏家手中。

    这些东西,是周瑛费尽心思也没办法带出宫中的。

    而尹骸手里的东西,隔得太远,魏太后看不清楚,边上的魏昌宏倒是瞧见了,他只隐隐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尹骸便在此时轻声道:“此物乃是先帝旧印,淮康帝亲赐的恒王私印。”

    听他这么一说,朝上许多老臣倒是想了起来。

    当年淮康帝是曾经给还是恒王的先帝赐下了一方私印,只是时间太久,加上后边先帝也登基了,有了更能彰显身份的印章。

    这东西也就被人给遗忘了。

    “他如今掏出来此物,倒是可以证明是先帝留下来的,可仍旧解释不清他们消失两年的事啊。”有官员轻声道。

    尹骸却在此时道:“恒王印章是先帝留下的信物,凭借此章,便能开启先帝私库。”

    “臣等天子亲卫,奉先帝遗命,镇守先帝私库两年!”

    朝中先是一静,随后满殿都热闹了起来。

    先帝私库!

    这个东西,很多人都是有所耳闻,但从未被落实过。

    这几年因为先帝驾崩了,被提及的次数才逐渐变多。

    之所以会一直有这样的传闻,也是因为淮康帝晚年间,先帝的身边有一位谋士,于政见上不算出彩,但却极擅经营。

    淮康帝时,先是誉王得势,后又是淮康帝本人不想放权,先帝处境都算不得好。

    后来能踩着所有人上位,是因谢、魏二家的联手扶持,也是因为他手中资金充裕。

    争储之事上,经历过的人都异常清楚,所花费的银钱数不胜数,白花花的银子几乎像是流水一样散了出去。

    誉王能得势,也是由于淮康帝宠爱,手中银钱众多。

    而先帝最后杀出重围,跟那位几乎可以做到点石成金的谋士,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只是那位谋士死得较早,没能撑到了先帝登基。

    加之他确实在朝上没有什么建树,是以被人逐渐遗忘。

    但当初其在世时,给先帝攒下的大笔银钱,确实成为了一桩奇谈。

    也正因为如此,这么些年来,才会有人一直谣传,先帝手中有一堆满了金山银山的私库。

    实际上必然没有那么夸张。

    那私库所在的天伏山,施元夕就曾去过。

    地方离青山寺不远,她在青山寺时,随同尹骸去看过一次。

    就是个建在了山底下隐蔽的私库,里面留下的账册里倒是记载了非常夸张的数额,但绝大部分都用来给先帝争储了。

    留下来的部分比较有限。

    反正到目前为止,他们手中能用的银钱已经越来越少了。

    施元夕还一直在为这件事头疼。

    不过钱多与少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私库关系到了先帝隐秘,天子亲卫以这个理由留守在天伏山,是绝对合理的。

    除此以外。

    施元夕轻抬眸,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徐京何。

    嘈杂的大殿上,徐京何面色冷沉,似乎对这件事情并无什么太大感触。

    施元夕微顿。

    在清楚徐京何的兄长徐民安的一系列事情后,她其实一直都在怀疑,当初为先帝打理产业,有着点石成金盛名的人,就是徐民安。

    如果真的是徐民安的话……

    施元夕心头发沉。

    只怕局势会变得更加复杂。

    大笔金银,死得不明不白,徐京何的态度。

    徐民安之死,先帝当真没有牵扯其中吗?

    大殿上,尹骸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沉声道:“先帝私库中,留有许多重要物件,先帝嘱咐我等,在皇上未长成之前,需得要守好私库。”

    “如今,圣上已到明理的年纪,臣以为,天子亲卫除去镇守私库外,更该护卫圣上周全,且到得如今,也应当将私库逐渐移交圣上。”

    “还请太后准许天子亲卫入宫!”

    第83章  抄没家产

    事情进展至此, 按理来说,宫中应当是没有拒绝天子亲卫入宫的理由了。

    可朝上的许多官员皆是心知肚明,三百亲卫入驻并非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这将直接关系到了周瑛在宫中的地位。

    比如眼下周瑛虽是回到了宫中,但因为宫内各处皆由魏家把持着, 她所能做到的事情就格外有限。

    认真说来, 是一举一动都在魏家的控制下。

    除了上次施元夕告御状那一回, 周瑛甚至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宫殿中, 更别说见  到皇帝了。

    见不到皇帝,许多事情都施展不开, 是没有办法真正同魏家夺权的。

    而掌权的第一步,就得要先控制宫廷。

    魏家的人周瑛驱使不动, 施元夕就将天子亲卫送进去给她差使。

    三百亲卫入宫,在任何时期都会是一件大事。

    魏家和魏太后又怎么可能轻易地交出手中的权柄?

    尹骸的话说完后,殿上的魏太后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

    朝上也逐渐变得沉默。

    大殿内安静非常,气氛却变得越发紧绷。

    “宫中侍卫数量向来都有定数,宫规如此。”隔了许久后, 上首的魏太后终是开口道。

    “这是建朝时就留下来的规矩, 不论出于何等缘由, 皆不能随意打破。”

    “天子亲卫护主心切,哀家也明白。”魏太后面容沉肃, 冷声道:“可宫中不比其他,规矩一旦随意更改,轻则动摇人心, 重则……”

    “动摇社稷!”她微顿, 语气坚决,似乎没有半点回旋的意思:“此事之上, 不可再提。”

    简单的几句话,就要将施元夕所有的铺设都给打了回去。

    不光如此。

    “至于先帝私库内的物件,天子亲卫镇守私库多年,哀家也体恤你们辛劳。”

    “即日起,便命天子亲卫将私库中的所有东西移回宫中,另,犒赏所有的天子亲卫。”

    这番话一出,场面越发精彩。

    底下的许多朝臣面面相觑,王瑞平眼眸闪烁,要说不要脸,还得是魏家。

    魏太后这话里的意思,不光是不让天子亲卫入宫,还要让他们将先帝私库里的所有东西都交出来。

    ……谣言传了这么久,那私库在许多人眼中,就如同一个宝库一般。

    人没送进去,还要赔上不少银钱。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气氛僵持,魏太后冷眼看着施元夕,她也清楚,施元夕不会轻易把东西交出来,可如今座上的人是她。

    她的话便等同于圣旨。

    她倒是要看看,施元夕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抗旨?

    “怎么?你这是不愿?”因那尹骸没有给出回答,魏太后再次开口施压。

    从刚才开始,他们便一口一个天子亲卫。

    既是天子亲卫,却连皇家的旨令都不遵从,这般行事,还想要进入宫中?

    魏太后冷笑。

    事情进展到了这里,似乎就彻底卡住了。

    魏太后把持朝政,她不松口,入宫的事情很难办成。

    周遭许多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想要看她还有什么后招。

    这件事情上,魏家和周瑛占据了天然优势,其他人都无法插足其中。

    诡异的是,刚才还在振振有词,手段了得的施元夕,此刻却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瞧着似乎是无计可施,只能埋头应承下来了一般。

    殿上的魏太后见状,便要第三次施压。

    底下的魏昌宏亦是目光冷沉地看着这边。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原本候在了殿门外的宫中侍卫,此刻面色紧绷,在外边来回踱步。

    早朝时分,殿上没有通传,是不能随意进出大殿的。

    可这道消息十万火急,侍卫实在是等候不及,便只能想方设法将消息传给了殿内的宫人。

    宫人听完之后,亦是神色巨变,当下顾不得其他。

    在朝中这么多官员的注视下,将事情告知了方运。

    方运倏地抬头,不可思议地往施元夕,准确地说,是往那些镇北军将领的身上看。

    他神色变了又变,俯在了魏昌宏耳边,低声道:

    “……军中传来急报,镇北军在各处的驻军,皆出现了异动。”

    昨日扣下裴家父子后,谈墨是一个人进的京,大军驻留在了京城五十里开外,没有离开。

    方运临走前,留下了人手时刻注意着镇北军的动向。

    却没想到,谈墨率领的只是个先行部队,真正出现异动的,是各处驻军。

    镇北军驻扎的各个地方,都有朝廷的人监视或者是看管着。

    稍有异动,消息就会传回京中。

    这等事情,镇北军自己也是清楚的。

    可今日一早,准确来说应该就是在早朝开始后,所有的大军在明知被监视管辖的情况下,依旧出现异动……这个讯号,就显得尤其危险了。

    方运率兵多年,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镇北军的意思。

    在闹出了卖国贼的档口,集结军队,是可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出兵的。

    但结合眼前的情况,尤其是在魏太后刚准备驳回施元夕提议时,就传出来了这样的动静。

    这分明便是威胁,是在震慑朝堂。

    是在逼着魏太后点头应下天子亲卫入宫!

    魏昌宏听完后,神色几乎是一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良久没有言语。

    旁边的方运闭了闭眼,声音艰涩地道:“……有异动的军队还不止镇北军。”

    魏昌宏猛地转过头看向了他。

    就见他面如菜色,一字一顿地道:“还有冀州驻军,尤蔚手下的军队。”

    其实在裴家父子露出马脚之前,方运埋在了冀州的眼线已经注意到了尤蔚那边有些不同寻常。

    可尤蔚不比镇北军,他行事谨慎并且将军队上下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消息不好打探。

    原本方运已经打算亲自去冀州一趟,可没想到临行前出了裴家父子的事,他迫不得已留在了京中,只派了身边一个副将前往冀州。

    今日这个消息,就是那名副将传回来的。

    ……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魏昌宏并非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周瑛入宫后,魏家也有联合底下州府驻军的意思。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办成的事情,施元夕已经先一步达成。

    且最为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她手里的镇北军也好,冀州军也罢,都离京城较近。

    除此外,她还有武器。

    整个魏家一派的官员大概都想不到,情势会在一夕之间扭转到了这个地步。

    不。

    方运呼吸缓慢,心绪尤其复杂。

    这么大的一盘棋,怎会是一朝一夕间建成的?

    周瑛和施元夕,只怕早就已经跟尤蔚联合在了一块。

    他昨日连夜派人去查探镇北军,想知道施元夕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说服镇北军的。

    而今看来,这个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她此前不过是装出来的弱势,背地里却悄悄同尤蔚联合。

    尤蔚可是镇北军出身!

    由他去游说镇北军中将领,只怕比之任何人都要有效!

    镇北军加上冀州驻军,还有极为善战的天子亲卫。

    方运闭了闭眼,施元夕手里的,不是七万多兵马,而是……十万大军。

    他将所有事情梳理清楚的瞬间,脸色也彻底苍白了下来。

    方运轻抬头,注意到了魏昌宏阴翳的神色,他心头难熬,却不得不提醒道:

    “严将军还未得胜归来,京畿营加上其余能用之人在一块……仅有七万兵马。”

    而施元夕手里的军队,必定配备了强悍的武器。

    ……方运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少,可这等情况,越是摸不清,越是难以行动。

    更别提她还有防弹甲胄的制作方式。

    如若真的动手,哪怕镇北军如何弱势,在强势武器的加持下,局势只会一边倒。

    到得此刻,方运终于明白了施元夕为什么要主动在朝上披露先帝私库这个东西了。

    多年来遭到京中连番打压的镇北军,与装备精良的京畿营,压根没有一战之力。

    即便是有施元夕,他们也不能凭空变出军备来。

    可加上先帝私库就彻底不同了。

    那个未知的私库让他们盘算不清施元夕手里的武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就赌不起。

    施元夕要的,就是他们赌不起!

    京畿营的五万兵马赌不起,朝上的魏家官员赌不起,那占据了极高地位的魏太后和魏昌宏,更赌不起!

    今日如若不在朝上做出让步,那么谁都不清楚,施元夕会做出什么事来。

    到得此刻,方运终于感觉到了那种深切的窒息感。

    他看着施元夕那道看似纤弱的身影,都只觉得阵阵窒息。

    此人不仅是擅隐忍,能图谋,且还有着极大的野心。

    能走到的这一步,必定是她日以继夜谋划才能出现的局面。

    与之相比起来,魏家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便是没有在她刚刚崭露头角时,就将她彻底压下去。

    或者说,是高高在上久了,导致他们从不把施元夕这样的蝼蚁放在眼中。

    蝼蚁?

    如今这蝼蚁,都快要长成和魏家一样的庞然大物了!

    同样得到宫人传递的消息的,还有殿上的魏太后。

    和方才的气定神闲不同,魏太后脸色一瞬间阴沉至极。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了底下的人,那留着长长的指甲,保养得宜的手,不经意间撞到了旁边的赤金扶手。

    指甲被生生折断,鲜血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边上的宫人神色巨变,忙道:“太后……”

    魏太后却轻抬了下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朝上这番动静,和帘后传来的声响汇在了一起,让殿内的很多臣子都察觉到了不对。

    魏家刚才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怎么话说到了一半,就这么突兀地停了下来?

    周遭视线不断投射到了魏昌宏及殿上。

    那些低微的疑问,眼下都像是放大了许多倍,萦绕在了魏太后的耳边,让她烦闷不已。

    然而这朝上再如何混乱,殿中那人都始终保持着平静。

    魏太后看着,冷笑连连。

    在众多朝臣面前,她第一次失了雍容华贵的太后仪态,第三次向天子亲卫施压的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只看得见底下方运那苍白的脸色。

    魏太后闭了闭眼睛,沉默许久后,终是道:“传哀家懿旨,即刻起,宣天子亲卫入宫,护卫皇上周全。”

    “退朝!”

    应、应下了?

    此刻还不清楚军中异动的众多官员,闻言都懵了。

    本以为此次交锋的最后结果,也会如同之前的几次那般,施元夕最后只能得到一个不痛不痒的结果。

    万没有想到,魏太后都突然在这个时候松口应下。

    那朝上权势滔天,目中无人的魏家,竟然退却了?

    施元夕在无数惊骇的眼神中,淡定自若地道:“谢太后隆恩。”

    魏家当然要退却了,因为此时退让,就只是往宫里进驻三百个亲卫而已。

    若是不退,冀州大军压境,到时候退的,可就不只是些许亲卫那么简单的事了。

    当然,理智上来说,其实双方都清楚施元夕意在震慑朝堂,轻易不会发兵。

    可魏家是赌不起这个后果的。

    尤其是在边疆战事还没平定的时候。

    是以,此战,施元夕从锒铛入狱,到大获全胜。

    她立在了人潮中,勾唇轻笑。

    事情宜早不宜迟,早朝结束后,施元夕便让尹骸亲自去点人入宫。

    他们都清楚,魏太后是因大军震慑而不得不做出退让,且说的话模棱两可,并没有明确说出何时让天子亲卫入宫。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尹骸直接让三百天子亲卫候在宫门外。

    他们在宫门口候了快一个时辰,宫中才传来准信,打开了宫门,让他们接受检查入宫。

    三百亲卫,便这么一个都不少地送入了宫中。

    这个结果,施元夕异常满意。

    其实若魏太后没有将姿态放得那么高,软和态度让他们减少人数入宫,那今日之事,说不准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历经这么多次,施元夕多少也对魏家,尤其是座上的魏太后有了些了解。

    大权在握,又过得奢靡且随心所欲。

    如今的魏家,早就不知道低下头颅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就是算死了魏太后会用强权迫使他们低头,才会釜底抽薪,发动所有的镇北军。

    此事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那镇北军才下定决心跟随尤蔚的脚步,倒向他们这边,她就来了这么一手刺激的。

    若是出现丁点闪失,便会得到一个鸡飞蛋打的结果。

    好在,她到底是赌赢了。

    今日之后,到战事彻底结束前,宫中再不会是魏太后的一言堂。

    进驻宫中的三百亲卫,首先占据的就是皇帝和周瑛身侧。

    她还让人将从前青云寺的那个住持请到了京城,等到安定下来以后,便可以宣对方入宫,给周瑛治病。

    那些镇北军将领也尤其高兴。

    他们难得入京,施元夕索性让府中的张妈妈帮忙置办了几桌席面,邀请这些将领和李侍郎等人来县主府上喝酒吃饭。

    来的人多,她这个小宅院便显出几分局促来了。

    好在张妈妈临时想了个办法,在里边的厢房中置办了几桌,加上近些时日天气极佳,占用了花园里的石桌,才好不容易坐下了这么多人。

    只军中那些将领喝多了,情绪上头,拉着施元夕就要跟她痛饮三大杯。

    这可把张妈妈气坏了,施元夕痴傻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好说歹说硬是拦着不让他们敬酒。

    这些将领也知晓分寸,没坚持到底。

    施元夕看着不由得失笑,本打算到底是同他们喝上一杯,没想到手里的酒盏还没焐热,就被李谓接了过去。

    李谓直接顶上了她的位置,和一众将领直喝到了天方露了鱼肚白,这才消停了下去。

    等施元夕睡了两三个时辰起来后,只看到了一地狼藉。

    所有人里,只有谈墨一人还算清醒。

    天亮后,他叫了人过来,才将这些喝蒙了的人全都清理出去。

    看到施元夕时,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镇北军军令严明,平常他们不会如此。”

    这些年,实在是压抑得太久了。

    施元夕将他眼底的些许晦涩看得分明。

    对谈墨来说,无论如何,裴桓都曾对他恩重如山。

    镇北军这次起复,是踩在了裴家父子的头颅上做的。

    已经做了的事,谈墨也不后悔,只是提及镇北军军令,心下有些恍然。

    他轻抬头,就听施元夕道:“自古道义取舍,一向难两全。”

    她没有告知他裴济西在天牢里所说的那些话,因为她清楚,谈墨在镇北军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裴家父子的为人。

    谈墨神色怔忪,许久未言。

    再看施元夕,她已经打着呵欠回了卧房休息。

    今日朝中沐休,难得好眠,施元夕睡醒后正是午后,抬头一看,张妈妈又在忙。

    她一边喝着茶,一边好奇地问:“妈妈你这是忙什么呢?”

    张妈妈闻言,停住了脚步,有些讶异地看着她,问:“不是说今日还有客人吗?”

    施元夕一顿,这才想起来,她给徐京何也下了帖子。

    但因为徐京何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昨日那等场合不适合他,所以单独选在了今天。

    这会被张妈妈提醒,才想了起来。

    临近傍晚,徐京何才抵达了县主府外。

    暗卫跟在了他身边,心下忍不住感慨,上次来还是趴在了旁边院子的屋檐上,这次居然能走正门了。

    今日宾客只有徐京何一人,宴席就摆在了正厅中,徐京何一进门,八仙桌旁边坐着的人就对他笑眯眯地道:“师兄可算是来了。”

    他正踏步跨过门槛,闻言顿了片刻,方才跨进了门。

    徐京何垂眸,恍若寻常那般到旁边的铜盆边上净手,他的动作神色和往常无二,唯独心跳失衡。

    跟着他的暗卫觉得徐京何今日动作慢了许多,磨蹭许久才擦净了手在桌上落座。

    那暗卫还想继续看,就被阿拓揽住了肩膀,轻笑道:“兄弟随我来,咱们那边也置了一桌席面,对了,我听十三说你上次藏了七个地方,你这也太……”

    这正厅中,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徐京何默不作声地坐下,余光看见那人起身到他旁边,亲自给他倒了一盏茶。

    一边还笑盈盈地对他道:“师兄请喝。”

    徐京何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入喉,却连半分滋味都没尝出来,注意力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无事献殷勤,她又在憋什么坏水?

    施元夕对上了他的目光,笑道:“今日请师兄过府,便是为了感谢师兄在天牢中对我的关照。”

    徐京何放下茶盏,平静地道:“想见赵觉和姜帆?”

    施元夕眼眸一闪,当即道:“师兄可真是神机妙算。”

    眼下关在了刑部天牢里的三个人,过不了几日便要被处斩了。

    施元夕确实想要见他们一面,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些许情报。

    备选里没有吴侍郎,是因为吴侍郎就在赵觉手底下做事,见他不如直接见赵觉。

    徐京何却忽而道:“据闻先帝私库中,堆积着金山银山,宝物数不胜数。”

    他请抬眼,与施元夕对视:“这般盛景,师妹可曾见到了?”

    施元夕微顿,他果然对那个私库感兴趣。

    她缓声道:“见到了。”

    “只是金山银山都做了古,留在了私库内的,只有账册上的只言片语。”

    她这话并非作假,施元夕直言道:“先帝留下的银钱,仅有记载的十分之一。”

    徐京何神色微顿,他忽而道:“若只有这些,日后镇北军该当如何?”

    若说最为耗费银钱的,必得是养军队。

    不说制造那么金贵的武器了,就是这么多人的花用,也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额。

    施元夕却是轻挑眉,她只说留下了十分之一,没说具体数额,他却好似已经得出了答案,并且还知晓了他们如今已是捉襟见肘。

    看来,先帝的那位谋士,还真是徐民安。

    只是不知道,他的这番话,究竟是出于关心,还是试探。

    毕竟他们能够起势,一定程度上都是依靠了先帝留下的人手和银钱,那到得眼下这一步,似乎也应该用和先帝一样的办法了。

    施元夕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神色平和笃定,不带任何游移地道:

    “镇北军是朝廷的军队,军晌自然来源于朝中。”

    这才是今日她邀请他来府中的真实目的。

    早前周瑛确实提起过,大梁商业繁华,京城也好其他地方也罢,其实都有不少富商。

    如今这等局面下,只要他们肯开口,必然会有人愿意奉上大笔的金银。

    可施元夕却觉得,这般手段,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一个富商手里的银钱再多,也很难支撑住十万兵马。

    何况她后边还要批量生产双管突击步枪,花的银子只会更多。

    而找大批的富商要钱,便会彻底变了味道。

    施元夕在现代那么多年,她也见过被大批财团支持的国家,所以更清楚其中利弊。

    但只要想兴事,银钱就是绕不开的话题。

    他们确实快支撑不住了,她也急切地需要银钱。

    可从前以往的方式,皆不是她要走的路。

    今日之前她其实不能确定徐民安就是先帝的谋士,所以兜了一个圈子,拿了赵觉和姜帆来说。

    徐京何也很配合,明面上来看,他们似乎真的是为了这件事在试探。

    实际上他们都清楚,这二人身上已经问不出些什么来了。

    重要的证物,在他们入狱后,必然会被魏家销毁。

    徐京何是聪明人,大抵已经清楚了她的意思,直接道出他们银钱不足,其实就是在印证施元夕心中的猜想。

    施元夕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许。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她的这个方式,徐京何若是徐民安的弟弟,那他一定会非常喜欢。

    灼眼的灯光下,她眉眼如画,满眼盛满了笑意地道:“师兄觉得,以赵觉、姜帆之名,查抄那些没有被登记在魏家名下的产业如何?”

    她指的,是那些仗着魏家权势,大势敛财的贪官污吏的私产。

    “抄没家产,总比抄家灭族要好吧?”

    第84章  谢家眼线

    徐京何与她对视:“正常情况下, 被刑部抄没的赃款,都会直接充入国库当中。”

    “如今的户部是由谁人掌控着……师妹应当比我清楚才是。”

    也就是说,就算是徐京何愿意做施元夕手里的这把刀, 从那些贪官污吏身上割下来的肥肉,也只会换一种方式进入了魏家的口袋。

    户部大权也在魏家手中, 这一点上他们皆心知肚明。

    施元夕却只道:“这是自然。”

    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必然是已经有了办法。

    但施元夕并没有多做解释, 而是道:“师兄以为如何?”

    她并非只是单纯地请徐京何帮忙, 也同样给出了一定的交换条件。

    徐京何听完后,眼眸微动,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来。

    他轻抬头,目光幽远, 问道:“所以,我是师妹的第三个交易对象?”

    排在了他前面的,还有谢郁维和裴济西。

    不知为何,施元夕竟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她当下挑眉道:“你我师兄妹,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她只当徐京何是顾虑她像是与那二人交易时那样, 留有后手。

    这话落到了徐京何的耳中, 却好像在说, 他们师兄妹间的关系,要远胜于前未婚夫婿。

    他面上不显, 只似是而非地道:“也是,我又不是师妹的前未婚夫。”

    施元夕:……

    倒也不是这么比较的。

    商谈还算顺利。

    虽说眼下看来,因徐民安之死, 徐京何不太可能会倒向了他们这边, 但他与魏家的仇怨却并非是作假。

    那在短期内,他们便算得上是一条路上的人。

    即便不能完全达成一致, 短期内的合作还是能够促成的。

    朝上形式盘根错节,而施元夕要做的,就是趁此混乱之际,做到后来者居上。

    想要如此,必然得要踩着魏家上位。

    边疆战事还没平息,而在拿到了镇北军这重要的一票后,眼下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几日后的早朝时分,施元夕还站在了队列里打呵欠。

    刑部的一名官员就已经站了出来,一开口,就弹劾了朝中几位官员。

    那些个名字一出,别说施元夕了,整个殿上的官员俱是都清醒了。

    此前魏太后在殿上失态,折了指甲,前几日朝中沐休,便是因为此事。

    魏太后对外推说是身子不适,可在那日早朝后,朝上的很多官员都知道了镇北军异动的事。

    暂停早朝,其实是魏家终于发现了形势不对,连忙召集了所有朝臣商议对敌之策。

    好在休朝的第三日,那些镇北军将领没有了停留的借口,皆是前后离开了京中。

    原本躁动的大军,也在他们离开后安份了下来。

    这番表现瞧着是让魏家安心了些,实则不然。

    宫中进驻的三百天子亲卫,在入宫的第一日,就将皇帝、周瑛二人的寝宫重重包围。

    虽没有驱逐原本镇守着的宫中侍卫,但却等于是在魏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一下子安插进来了几百名眼线。

    魏太后的心情很想而知。

    这几日内,她在慈宁宫中发了很大的火,可却都于事无补。

    周瑛在天子亲卫入宫后,便去了寝宫中,以照看之名,见了小皇帝几面。

    魏太后安插在了小皇帝身边的嬷嬷,被天子亲卫直接隔开,她是连这母子二人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等于宫中有一半事由脱离了她的掌控。

    小皇帝登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魏太后这几日甚至都没能睡好。

    今日虽是上朝了,可仍旧情绪不佳。

    在这等档口上,刑部还送上来了这么一份大礼。

    这官员所念的大串名单,俱是魏家手底下的重要官员!

    魏太后勃然大怒,高声道:“刑部这是何意?这般了得,可是要将整个朝上的官员都弹劾一遍?”

    她一开口,便让底下的官员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王瑞平轻声对旁边的人道:“太后今日火气很大啊。”

    这般言论,边上的官员哪敢轻易吱声。

    “启禀太后,这份名单乃是天牢中的姜帆、赵觉等人所给出的。”说话的刑部官员缓声道:“因牵涉官员众多,臣等亦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不敢轻易定罪。”

    “具体情况,还需要请几位大人今日至刑部当中,协助刑部审讯才能得知。”

    这官员是徐京何上任刑部侍郎后提拔上来的。

    从前在江南任职,颇有些手段。

    他只说有嫌疑,也没说这些官员便参与其中了,而且念出来的几个名字,从前确实跟赵觉等人来往密切。

    这般打太极,且行使的是刑部正当的权力,就是魏太后也不能如何。

    主要是现在的刑部,在徐京何上任后不久,就遭到了一番狂风暴雨的整治,他手底下的魏家官员,几乎被清理了大半。

    又调任了几位官员赴任,导致魏家耳目远不如从前那般好用。

    今日在朝上被点名的几个官员进入了刑部后,第一日一切如常。

    事情是从第二日开始出现变化的。

    其中一名官员,被审讯的刑部官员套了话,无意中透露了些许事情,当日就被批捕入狱。

    次日人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家中的所有产业,包括宅院、田产、铺面等,便被来势汹汹的刑部官员全部查抄。

    魏家这些官员手上都不干净,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抄家,查抄出来的东西,让京中的百姓都受到了极大震撼。

    刑部的架势很大,徐京何还在其府上安排了一个唱名之人,如同那新人结婚时下的聘礼一般,一件一件大声念出来。

    念一次,便往门口的车上装一件东西。

    唱了大半天的名,让全京城都知道朝上出现了一名大贪官。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加上查抄出来的东西证据确凿,魏家得到消息时,官兵已经将官员府上翻了个底朝天。

    魏家是想保人都来不及。

    而这,仅是一个开始。

    魏家这个派系的官员,牵连众多,且在官场上同气连枝,官官相护,导致脉络连得过于紧密。

    在刑部无法干预的情况下,情况很容易失控。

    短短的几日内,就有十几名官员遭到刑部盘问,更有两个人熬不住刑讯,直接被抄家。

    查抄上来的银钱之巨,更是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

    因为刑部不止查抄了这两人,还有赵觉、姜帆等人的其他产业。

    这几人在入狱时,其实就被查封过一次,当时查出来的数目就很可观了。

    谁都没想到,他们手底下竟是还有些其余的产业。

    这些产业绝大部分都没有直接挂在了他们自己,或者是他们家中亲人的名下,而是转了多道,甚至是直接借用了其他人的名字来经营的产业。

    其中之最,当属原刑部尚书赵觉。

    他作为刑部尚书,手底下竟是秘密经营了两家黑赌坊。

    赌坊的位置一个在黑市,另一个则是在赵觉的家乡。

    他靠着职权,用这两个赌坊揽财无数。

    因线埋得太深,刑部中查了许久,才将这些东西挖了出来。

    加上这三人的私产在内的所有赃款,都快有大梁一年的税收多了。

    不说刑部如何,连带着那户部也是被带着连轴转,忙得眼花缭乱,一天天光数银子了。

    刑部手段狠厉,一连抓捕这么多的贪官污吏,对整个大梁来说,其实都是一件好事。

    无论百姓、官员对这等事宜皆是喜闻乐见。

    只除了魏家。

    魏昌宏便是用这些官员不断膨胀的欲望,当成了驱使他们的工具,以此让他们死心塌地追随着他。

    眼下徐京何这么做,所涉及的不只是一两个被抓起来的官员,而是整个魏家派系。

    若再继续下去,这些人每日里担惊受怕的,难免不会漏出些什么不该漏的东西来。

    魏昌宏只能尽快入宫,与魏太后商议,尽快定下新一任刑部尚书的人选。

    只是今非昔比。

    施元夕如今已经回到了翰林院中,继续办着她那些闲差。

    张学宏被驱逐出翰林院后,这边对她就更加排斥了。

    她几乎摸不到翰林院的核心事务,更别说是参与其中。

    每日待在宫中,便只能静坐着翻看几本闲书。

    翰林院的官员避讳她,比当初的兵部还要夸张。

    他们说话谈事时,都主动避开了她,轻易不肯透露出任何的消息。

    施元夕瞧着是一副耳目闭塞的模样,可实际上她心中却清楚,眼下的翰林院,手里忙的只会有一件事,那就是新任刑部尚书之事。

    和之前不一样,她如今在宫中也有了人手可用。

    只翰林院是特殊部门,天子亲卫没有理由强闯其中。

    施元夕也没有让他们冒险去搜寻翰林院中的文书。

    想也知道,天子亲卫入宫后,重要的东西必定被人藏了起来。

    魏家不会留出这么大的空子给她钻。

    这般情况下,她就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让人时刻盯着翰林院官员的动向。

    一旦出现了特殊情况,就让人尽快通知她。

    同在翰林院中,就是有着这样的好处。

    今日施元夕还是照常坐在了位子上,慢悠悠地翻着手里的一本游记。

    看到一半,便有宫人进来,说是周太妃传她过去问话。

    周瑛如今在皇宫中自由了不少,施元夕在翰林院正好没事干,这几日里周瑛传过她三回,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只是她前脚刚离开,翰林院便有了动作。

    翰林学士江源,推说身子不适,起身告知了顶上的官员后,便要告罪离开宫中。

    他出了翰林院后,直接往宫门口的方向去,行迹和他所说的话也完全吻合。

    没有去见魏太后,来的路上也没有撞见魏昌宏或者是其他人。

    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他脚步微顿,往宫门外走去。

    可才刚刚迈出去了一步,便直接被人拦住。

    拦住江源的人,不是旁人,就是那天子亲卫尹骸。

    看到尹骸后,江源的目光微顿,人看起来尤为平静,神色里还带着几分不解,似乎不明白尹骸为什么会突然拦下他。

    天子亲卫虽说是入了宫,但目前禁军防卫,还有巡逻的宫中侍卫,仍旧掌握在了魏家的手中。

    像是宫门口这样的地方,天子亲卫是没有资格插手的。

    边上的禁军看见尹骸出现,便皱下了眉头,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江源道:“尹大人拦下本官,可是有什么要事?”

    尹骸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道:“还未到下值之时,江大  人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

    江源冷下面孔:“翰林院乃是天子近臣,本官要做什么,不该向尹大人汇报吧?”

    尹骸微顿,收回了手。

    可就在江源再次抬步,想要离开宫中时,尹骸直接出声道:“皇上有旨,传翰林院江源江大人入御书房内,有要事询问。”

    “江大人,请吧。”

    他话说得是尤其客气,可却没有给江源任何拒绝的机会。

    江源眼眸微变,面上的神色倒还算镇定,只在离开之前,与那宫门口的禁军对视了眼。

    那禁军当下了然,在他们离开后,立即差人去了慈宁宫中,将消息告知了魏太后。

    慈宁宫中还是原来的模样,魏太后的卧房内,按照她的喜好摆上了漂亮的花儿。

    她今日难得心情好,正拿着剪刀修剪着花枝。

    待得宫人匆匆入内,将江源被皇帝请走的消息告知了她,她当下未说话,一抬手,却用剪子将开得最好最华丽的那朵花儿,连根剪下。

    慈宁宫中的宫人皆是心头一凛,匆忙低下了头去,不敢抬眼去看她的脸色。

    魏太后将剪子重重地砸在了旁边的桌案上,冷声道:“摆架御书房。”

    此刻的御书房内。

    江源刚一进门,就看见了周瑛和施元夕对坐,二人正在下棋,而龙案后面,端坐着面容稚嫩的小皇帝。

    小皇帝正满脸苦恼地做着施元夕留给他的功课,一张脸皱巴巴的。

    看见他进来,下意识地往周瑛那边看了一眼。

    江源当即将眼眸垂了下去,躬身道:“微臣见过皇上、周太妃。”

    周瑛手里捏着一枚白子,一边端详着棋盘,一边神色平静地道:“江大人不必多礼,今日叫你过来,是本宫有一事不明,还请江大人为本宫解惑。”

    那在翰林院中遭受所有人排挤,只能坐在角落看闲书的施元夕,此刻就这么与周瑛对坐着,神色从容平静。

    “微臣惶恐。”江源低声道。

    他余光扫过周瑛,心下有些恍然,新帝登基两年,他这是第一次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自称微臣。

    且周瑛模样看着比之前好了不少,虽脸色还有几分苍白,但气色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

    周瑛轻抬眼眸,将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棋子撞击下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响声。

    她声色比之这道响声还要冷硬些许,开口便道:

    “本宫听闻,翰林院中已经拟定了圣旨,明日便会在朝上直接颁布皇上旨意。”

    这道消息的来源不是宫中,而是罗明正。

    施元夕轻垂眼眸,昨日魏昌宏将一众心腹留在了府中议事,罗明正没有参与其中,但因为兵部汇报的事情较晚,罗明正在偏厅多停留了片刻。

    他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其余的事情皆不甚清楚。

    但知晓此事,对施元夕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所需要的,不是搞清楚魏家密谋的所有的事情,而是……抓个现行。

    天子亲卫不是缺少一个闯入翰林院的理由吗?眼下就是。

    江源神色微变,魏家已经着手在朝中铺垫了几日,也有许多魏家的官员给朝上递了折子,皆是请立新任刑部尚书的。

    这道圣旨已经敲定了下来,魏太后打算力排众议,让新尚书走马上任。

    可这等消息,除去了魏昌宏心腹外,只有他们翰林院的官员知晓。

    他选择在今日离宫,一是家中确实有事,二是……他感受到了朝中风向的变化,打算提前避开了这件事。

    没想到会被周太妃直接拦住,拿这样的话来问他。

    江源脸色变了又变,这般情况,他怎么回答都是错。

    说不是,面前的人立即就能发落了他,说是,江源心头一凛,只怕这番话才说出口,明日他便会遭逢大祸。

    偏在这个时候,周瑛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神色带着几分讥讽,冷声道:“翰林院是皇帝近臣,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绕过了皇帝,直接颁布圣旨的?!”

    “还是说,如今的翰林院,是已经将自己当成皇帝了?”

    这番话太重,江源哪里承受得起,他当即神色巨变,后背爬上了一层冷汗,慌忙躬身道:“臣等不敢。”

    江源心口突突直跳,他当下只觉得后悔,今日就不该寻了由头离开宫中的,若非如此,便也不会被当成了周太妃和魏太后之间的争斗工具了。

    施元夕见着他的表现,忍不住轻挑眉。

    她进入了翰林院后,确实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对整个翰林院中的官员,倒是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而这位江源江大人,绝对是其中最为有趣的一个。

    翰林院的官员平时说话都背着她,施元夕知道这些事,皆是郑奇明一一告知她的。

    郑奇明在翰林院时间很久,而且他是在魏家上台后被夺走权柄的,所以如今虽没有职权,但却对整个翰林院官员了如指掌。

    这个江源,说起来还是魏家一派的官员,但郑老说起此人的表情……颇为一言难尽。

    江源学识其实很不错,而且写得一手好文章。

    郑老却说,此人行事油滑,每次在重要事情前,他都会巧妙地规避过去。

    因为郑老这番话,施元夕上次弹劾翰林大学士张学宏前,就特地注意了下这江源的举动。

    当日她是突然发难,江源自然避之不及,在朝上的时候,他神色中便带了些懊悔,显然是不想要卷入这等事情当中。

    紧接着就是施元夕被打入天牢当日。

    那天场面混乱,众多罪责被压在了她的身上,只怕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有心思细细查看翰林院的官员。

    数了两遍,确实少了一个人,江源不在。

    后来她重返朝堂,就听郑老说,江源前一日正好在家中摔到了手,那日早朝请了病假。

    病得可真巧妙。

    因为此人性情实在是太过独特,施元夕便猜测,魏家若想要颁布圣旨的话,他得知此事后,在事发之前,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离开。

    这江源的做法其实很正常,他就是想要保命而已。

    处在翰林院,投靠魏家,为魏家做事,是保命的手段。

    有意避开这些事,也是为了保命。

    且他也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做,施元夕根据郑老所说的分析,发觉他特地避开的,都是牵涉党争的大事。

    像是之前过年,魏昌宏预备加封自己为太师这等事情上,有魏家在前边顶着,祸不及翰林官员的事,他便没躲。

    而且一直以来,他在翰林院的存在感不高,但据说魏家交代给他的事情,都办得极好。

    特地避开党争,瞧着倒是纯臣的做派。

    可施元夕却觉得,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立足,而且每次都‘恰好’可以避开祸端。

    就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至少,绝对的纯臣是做不到的。

    除非……是背后有人。

    以谢郁维的行事方式,翰林院这等重要的地方,他绝不可能轻易放弃。

    施元夕猜测,这江源就如同她留在兵部的罗明正一样,是谢郁维留在翰林院的眼线。

    而知晓这些又把他拦截下来,不是因为觉得他从宫中带出去了什么。

    对魏家来说,真的想要颁布圣旨的话,没有什么地方能比魏太后的身边更加安全。

    施元夕目前所想要做的,也不是拦截这道圣旨那么简单,她需要的,是翰林院的突破口。

    而卡在这个关键时刻动手,则是要借助这件事情,验证这江源究竟是不是谢郁维安插的眼线。

    周瑛摆足了问罪的架势,施元夕方才起身,缓步走到了江源的身边,轻声道:

    “江大人别慌,太后应当快要到了。”

    江源闻言,抬眼看了她一下,不明白她突然提及魏太后是什么意思。

    就听施元夕话锋一转,淡声道:“等太后到了,咱们再好好谈谈你这些年往谢家传递消息的事。”

    这话一出,施元夕便看到他脸色一夕间骤变。

    刚才的惊慌失措竟是在瞬间褪了下去,一双黑漆漆的眸对上了施元夕的。

    施元夕轻挑眉。

    抓到了。

    第85章  一言为定

    御书房内安静了下来。

    趴在御案上写字的小皇帝悄悄抬起眼皮, 看了那江源一眼。

    江源低垂着眼眸,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如若不是施元夕亲眼看到了他变脸的话, 只要都要以为刚才只是她的一个幻觉了。

    江源道:“微臣不明白施大人这是何意。”

    “微臣自入宫后,便一直听从张学宏张大人的吩咐, 施大人是不是误会了?”

    他的意思是, 他就算有党派, 那也是魏家的人, 如何会与谢家牵扯上关系?

    施元夕却并没有与他争辩些什么,慈宁宫那边只怕已经得到了消息, 时间紧迫,来不及一一说明。

    她只道:“是与不是, 不好说。”

    江源闻言,忍不住抬头望向了她,却见她眼中带着些意味深长,目光深幽地道:“只是江大人在宫中这么多年,应该比我要了解魏太后才是。”

    周瑛转头, 就见江源的身型都僵住了。

    不错, 眼下是特殊时期。

    她们若到那魏太后的面前, 说这江源是谢家的细作,魏太后未必会相信他们。

    换做旁人的话, 就算是生出了怀疑,也少不得要多次查证,确认无误后才对会江源下手。

    可魏家不同。

    在场的人, 都清楚魏家的手段。

    一旦他们在魏太后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那江源几乎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魏昌宏的眼中可容不得沙子, 尤其是他们如此看重的翰林院。

    江源身处旋涡中心,更清楚自己会面对一些什么。

    他定了定神,仍旧保持缄默。

    魏家不是个好相与的,却也不代表周瑛和施元夕这边就好说话了。

    再者,他身处翰林院,也清楚如今施元夕在翰林院中的处境。

    今日他们会主动找上了他,还直接道出了他的身份,怕也是想要利用他来对付翰林院。

    而这等事情一旦做了,便是他今日没有被施元夕在魏太后面前坐实身份,来日魏太后也不会放过他的。

    ……整个翰林院中,只有他被叫到了御书房中,如若翰林院的事务泄露,那就只能是他说的。

    江源神色发沉,周太妃何尝不是在将他架在了火上烤?

    这个念头才刚出现,就听周瑛道:“听闻江大人去年才刚刚成婚,如今夫人还有了身子。”

    江源神色一凛,当下忙道:“这等事情与微臣妻儿无关,还请周太妃高抬贵手。”

    施元夕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在人前总是表现出了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可在刚才那瞬间,周瑛提及他夫人那一刻,她却感觉江源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周瑛自然也意识到了,她微顿,随后声色平静地道:“江大人误会了。”

    “本宫不会拿这等事来要挟于你。”周瑛这话说得无比坦荡。

    江源并没有因她这么一句话就放松了警惕。

    他已经足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人给抓住了把柄。

    大权面前,人人皆是一个模样,魏家如此,面前的人亦是。

    周瑛也没打算解释,纯粹的良善是无法在这宫中立足的,信与不信都在他一念之间。

    她只用一种接近于冷酷的语气,陈述道:“魏太后可就未必了。”

    听及此话,江源面上的神色到底是绷不住了。

    他静了片刻,终是抬头冷声道:“太妃眼下需要微臣做的事,又与魏太后有何区别?”

    “今日我若道出翰林院中任何机密,魏家都不会放过我。”

    在两条死路中任选一条?江源苦笑,这叫什么选择?

    却没想到,他这番话后,旁边的施元夕忽而道:“所以,太妃今日将江大人叫过来,便是想要给你第三条路。”

    时间紧凑,施元夕抬头看到外边的侍卫比了个手势。

    魏太后的仪仗已经接近御书房了。

    她沉声道:“宫中也好,翰林院也罢,原本做主的人便是皇上。”

    “你从前做过什么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要怎么选。”

    “在皇上的翰林院内,没有人可以滥杀无辜。”她说得笃定。

    这番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是最有说服力的。

    她一个正七品小官,还日日与魏太后作对,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

    江源心头重重一跳。

    他怎么都没想到,此生竟然还有第三方势力来招揽他。

    他一个谢家的细作,在魏家的党派里,如今要替周瑛办事……

    这话说出去,别说别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面前二人的表现,让他觉得他们并非是在信口开河。

    周瑛缓声道:“此番机会,仅有一次。”

    “可以让你抛开所有身份,只做你的翰林学士。”

    郑奇明说,江源出身于一个小家族中,家族算不得兴旺,是他进入翰林院后,才跟着好起来的。

    而他为了能进入翰林院,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科考两次,考中榜眼,又得淮康帝赏识,提拔到了翰林院中。

    个中艰辛,大概也只有自己清楚。

    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却是在两条红线上来回踩。

    稍不注意,就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周瑛会提及他的妻儿,也是有意试探他的态度。

    他若表现得无所谓,那此番能说动他的可能,会大大降低。

    但他既是对妻儿如此看重,就还有些许可能。

    江源不清楚周瑛这番话的真假,闻言再度沉默。

    这不是一个马上就能做出决策的事情,尤其他确实另有其主。

    和谢家比较起来,周瑛这边到底涉及朝堂不久,且他与那边的联系也更深,不可能因为周瑛简单的几句话就被说动。

    只是眼下的场面对他来说,选择确实不多。

    “太后驾到——”恰逢外边响起了这么一道声音。

    江源的目光一敛,神色紧绷。

    施元夕见状,只淡声道:“事关重大,江大人不必急着现在就给出答复。”

    “明日早朝之前,下官在宫外恭候江大人。”

    江源微怔,他一时没明白周瑛和施元夕是什么样的想法,她们选择今日拦下他,应该是知道了翰林院和魏家那边的打算。

    方才又那般步步紧逼,他以为,她们会赶在魏太后进门前逼迫他应承下来才对。

    结果施元夕在这个档口反而松了口……

    他晃神的片刻间,魏太后带着大批人马,直接闯入了御书房中。

    江源一抬头,对上的就是魏太后那张阴沉的面孔。

    当下,他心中一突,顿时明白了施元夕的意思。

    不逼迫他,是因为会有其他人代她们出手。

    新任刑部尚书的位置,对魏家来说过于重要,至少,是比他这个翰林学士要重上许多的。

    今日甚至都不需要施元夕主动说些什么,他出现在御书房这件事,就足够引起魏太后的怀疑了。

    果然,魏太后环视了一圈,声色冷硬地道:“哀家听闻太妃毫无缘由将一名翰林学士扣下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瑛,道:“看来太妃的病是大好了,如今竟是还敢插手到了朝中事务上!”

    边上的施元夕不疾不徐地道:“太后误会了,太妃娘娘只是关心皇上的功课,这才传了江大人过来问话。”

    周瑛沉默片刻,却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如今朝堂不也掌握在了太后的手中。”

    四周一静。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等口气和魏太后说话。

    施元夕轻挑了挑眉,挺好,有些火憋久了对身体不好,是该发泄出来才对。

    “太后的意思是,这前朝后宫的事您管得,我这个皇帝生母就管不得了?”

    魏太后面色瞬变,抬眸对上了她的,身侧的嬷嬷厉声道:“放肆!”

    “还请太妃慎言,太后娘娘才是皇上的母后!是大梁的太后!太妃去了一趟青云寺,回来是连这等基本的尊卑都不懂了吗?”

    周瑛面无表情,对魏太后轻福了一礼,淡声道:“臣妾僭越,还请娘娘恕罪。”

    她是做出了退让的姿态,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如今这后宫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针锋相对,整个御书房都没人敢说话。

    周瑛甚至还道:“说到尊卑,本宫倒是有一事不解,想请太后娘娘解惑。”

    她轻抬眸,分明还是那副柔弱的模样,开口却道:“朝中臣子,尤其是翰林院,竟是可以直接越过了皇帝颁布圣旨的吗?”

    此言一出,那魏太后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她骤然回头,将目光落在了江源身上。

    江源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他人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问题。

    眼下不管周瑛说出什么事情,魏太后都会觉得是他泄露出去的。

    殿中安静了片刻,魏太后骤然出声道:“皇帝年幼,哀家代为处理政务。”

    “还是说,你如今还想要越过哀家,替皇帝分忧!?”她声色彻底冷沉了下来。

    殿中气氛一触即发。

    施元夕眼眸微顿,魏太后对周瑛的态度极差,今日若不是顾及着这宫内的天子亲卫,只怕在周瑛吐出第一句话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动了手。

    如今便是忍耐着,可她在身份地位上天然比周瑛高了一头,仍旧可以用别的手段对付周瑛。

    施元夕轻抬眼,在魏太后将要发作之际,朝趴在御案上的小皇帝使了个眼神。

    小皇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当即反应过来,嘴一瘪,张嘴就嚎:“呜呜呜!母妃……”

    整个御书房内都回荡着小皇帝气势磅礴的哭声。

    这声音一出,直接打断了殿内僵持的气氛。

    魏太后轻抬眸,扫向了那哭声高亢的小皇帝。

    周瑛回宫前,他便是心底委屈,也只敢背着她悄悄抹泪。

    如今周瑛回来不过短短数月,他便开始放声大哭了。

    魏太后冷笑连连,只冷眼看向了江源,道:“随哀家去慈宁宫,哀家有话问你。”

    魏太后风风火火闯进来,径直带着江源离开。

    他们刚走出了御书房,身后那刺耳的哭声便停了下来。

    江源轻抬眼,只觉得魏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里间,周瑛看着瞬间止哭的小皇帝,一时失笑:“跟谁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小皇帝滴溜溜的眼睛在施元夕的身上来回打转,见施元夕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默默将眼神转了回来。

    施元夕轻皱眉道:“太后为何对您敌意这般重?”

    她对魏太后也算了解了,若不触及大事,这位寻常还是很能端得住架子的。

    偏偏就在周瑛面前,仿佛轻易就能被惹怒。

    小皇帝手上沾染了墨汁,周瑛让陶云带着他下去清洗干净。

    四周安静下来,周围都是他们的人,她便没有回避,直言道:“……先帝驾崩前所做的事,让魏太后一直误以为,我与先帝有染。”

    施元夕正打算吃葡萄,猝不及防下听到这么一番话,忍不住转头看她。

    她当即道:“她是怀疑……”

    如今有了底气,周瑛也没做任何隐瞒,淡声道:“怀疑皇上是先帝的子嗣。”

    “不只是她。”周瑛轻垂眸:“只怕如今很多人都这般觉得。”

    施元夕没说话。

    她前些时日才让人治理了一波京中传言,心里自然清楚。

    主要是先帝几乎将手里留有的东西都给了周瑛,魏太后可是他的亲娘,这事便不符合常理。

    周瑛却只平静地道:“先帝当年也曾有过子嗣。”

    先帝驾崩前都已经二十八岁了,怎么可能没有娶妻生子。

    只是先皇后生产时血崩,人和孩子都没有保住。

    后来先帝登基后,后宫也有妃嫔有孕,其中还有一位诞下了子嗣,可也没能养活,生下来后没多久便夭折了。

    “先帝登基后,魏家便盯上了后位。”她说及此处,抬眸看向施元夕:“你知道谢郁维和魏青染二人定下婚事那么久,为何迟迟都没有成亲吗?”

    施元夕眼眸微闪,她缓声道:“魏家有意让魏青染入宫为后?”

    周瑛点头:“是。”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谢、魏两家扶持先帝时,先皇后还在,他们也需要用联姻加深关系。

    先帝登基后,后位悬空,对魏家来说,最好的选择就不是谢郁维了。

    再加上……周瑛看了面前的人一眼,谢郁维心里也有其他的想法,这桩婚事便被一拖再拖。

    “魏家胃口太大,有魏太后一人在宫中尚且不够,还要让魏青染入宫,魏青染何等性子,她若入宫,这宫中可还能有太平?”

    周瑛隐下没说的是,先帝登基后那两年,他们二人的确是产生了些情愫,他有心纳周瑛入后宫,魏太后不许,又逼着他立后。

    朝上的矛盾加上后宫的矛盾,导致两边关系越发恶化。

    这也是她对那些流言不甚在意的根本原因,小皇帝确实不是先帝的孩子,但他们二人之间也实在称不上清白。

    周瑛轻顿了瞬,未再言说,而是提及了江源:“将他拦下,就已经在魏太后心中种下疑虑,他今日若在魏太后面前露了怯,便会惹来杀生之祸。”

    江源这个人,不算纯良,光是他替魏家和谢家做下的事情,便已经足够治他一个结党营私之罪。

    不过周瑛也清楚,治理朝堂,并非一味肃杀。

    似是江源这样的人,若能得用,也会是一步好棋。

    只是他今日若还抓不住机会,那便是他自己的选择了,怪不得旁人。

    施元夕眼眸轻闪,却是道:“只怕不然。”

    她眼眸深邃幽远,沉声说道:“魏家在朝上步步败退,如今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刑部尚书的位置对他们来说过于重要。”

    “依照魏太后的性情……便是江源今日答得天衣无缝,她也未必会放过他。”

    在魏家眼中,是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加好办了。

    和施元夕猜测的一致,江源一进了慈宁宫便连忙跪下,说周瑛传他过去,是为了问他册封新任刑部尚书之事。

    他也不清楚周瑛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魏太后脸上看不出来喜怒,却迟迟不肯放人。

    江源心头发凉,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魏太后本打算在宫中便发落了江源,但如今宫中不比从前,到处都是周瑛的耳目。

    如若没有一个准确的罪名,此事必定会被搬到朝堂上来说。

    但将人放出去,不比在宫中好控制。

    她便打算将人扣留在了宫中,等到明日早朝结束,刑部尚书的事情落定后才行处理。

    却没想到,傍晚时分,因丈夫久不归家,江源的新婚妻子怀着身孕找到了宫中。

    人被周瑛请了进来,她让人带着江源的妻子到了慈宁宫外,逼迫魏太后放人。

    周瑛立在了慈宁宫外,沉声道:“还请太后怜惜江夫人身子,准许江大人出宫。”

    江源妻子在宫外驻留了不少时间,眼下京中已经传开,周瑛还亲自上门为其请命。

    越是如此,魏太后越不愿意放人,她让底下的嬷嬷出去传话,说是江源离宫可以,这宫中许久没有出过喜事了,太后要将江夫人留下来陪她。

    周瑛沉了脸色,魏太后这是要将江源妻子扣在宫中威胁于他。

    她面上不显,只派了个宫人去搀扶着江源妻子张氏。

    宫人走至张氏身边,对张氏耳语了几句,张氏会过意来,顶着那张遭受了惊吓的面孔惊呼出声,只抱着肚子喊疼。

    那江源明面上本就是魏家一派的官员,无故被扣在宫中便已很是诡异,其妻子来找人,还动了胎气……

    这等事情若是传出去,魏太后就算再怎么毫不顾及,都会担上恶毒的名声。

    如今朝堂争斗越发激烈,轻易沾上这样的名声,都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他们都清楚,今日若江源和张氏真在宫里出了事,明日便会有人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

    几番来回拉扯下,魏太后终于是同意放江源出宫。

    但要求江源和张氏即刻出宫,不得在宫内停留。

    尹骸将人送到了宫外,张氏脸色苍白,担忧地看着江源。

    就见江源神色恍惚,抬头看向了另一侧。

    有人早已经在宫门外等候。

    可来的却不是江源预想中的人。

    阿拓打开马车,请他们夫妻二人进入马车内。

    看到施元夕一身官袍端坐在了车中,江源微顿后,仍是进了门。

    施元夕神色平淡地道:“去江府。”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为照顾孕妇,速度并不快。

    施元夕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轻声道:“今日之事,虽是因太妃下令拦截大人所致,可大人应当清楚,此番景象不过是提前预演罢了。”

    江源神色微顿。

    施元夕所言不错。

    她是后入宫的人,都能发现了江源身上的不对劲,那距离魏家真正将他拿住,也已经不远了。

    他不是周瑛一派的人,他们只是提前让他看到这般行事的下场,没有直接拿张氏威胁他,已算得上仁慈。

    江源坐着,紧握着张氏的手。

    施元夕也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既是谢家的人,江源自然希望此刻来救他的人是谢郁维。

    将他安插进去本就不易,谢家是不会轻易放弃他的。

    今日之事,张氏能这么快赶到宫中,应当就是谢郁维的手笔。

    只谢郁维将人送到了宫门外,却没直接入宫求情。

    很明显,在保人和稳住整体局势前,他选择了后者。

    谢郁维是权臣做派,凡事权衡利弊,他知晓自己轻易出面,就会暴露了谢家往翰林院安插人手的事。

    宫里还有没有谢家的人,施元夕不清楚,但他做出这种选择,她可是半点都不意外。

    江源还没有到生死存亡之时,且真正到了那个地步,他这颗棋子便会失去了用处。

    这些事情谢郁维不是做不到,而是他选择了更有利的一方。

    江源在宫内传递消息已久,该知道的他们也都知道,他不会为了一颗棋子,就这般大动干戈。

    他不会,施元夕会。

    马车停在了江府门口,施元夕缓声道:“今夜京城只怕不会平静。”

    江源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抬头,对上了施元夕的视线,神色认真地道:“此前施大人所提及之事,江源愿鼎力相助。”

    “还请施大人出面,护住我妻儿性命!”

    他们都清楚,魏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谢家不出面,那么整个京城中,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便是施元夕。

    毕竟,她手里不光有人手,还有强大的武器。

    施元夕转头与他对视,神色没有半分游移,只道:“一言为定。”

    第86章  杀鸡儆猴

    当夜, 施元夕就将江源二人安置在了县主府中。

    她此前就已经将旁边的宅院买了下来,后续为了安全考量,又买了背后的两个小院。

    她在朝堂这些天, 工匠已经将后边的宅院打通。

    有影卫保护,让这个扩大了数倍的县主府都变得尤其安全。

    后边的宅院里有刚收拾出来的厢房, 施元夕便让他们二人暂住在了那边。

    江源安顿好了张氏后, 到前边的书房里面见施元夕。

    人刚到了书房, 就听施元夕身边的影十三道:“……探子已被尽数击毙。”

    江源神色难看, 魏家果然派了暗探跟着他,今夜他和张氏若没有跟随施元夕离开, 到得明日早朝时,只怕他便已经身首异处。

    火铳造出来后, 施元夕特地让影十三从影卫里选了一批人进行特训,主要训练的就是用枪的准头。

    寻常都是用特制钢珠练习,连续练了几个月,已经初见成效。

    加上他们本就习武,身手极佳, 嗅觉敏锐。

    魏家的探子刚在附近冒头, 就已经被占据制高点的影卫一枪击毙。

    这段时间, 施元夕没少遇到过刺客。

    别说是他们,就连周遭的巡逻卫队也都习惯了, 开始时,这些巡逻的将士还想进入县主府中搜查。

    后来镇北军易主后,便再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事。

    江源见得施元夕坐在了桌案背后, 对这等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心下不由感慨万分。

    “江大人,坐。”施元夕抬眸, 示意他坐下。

    江源也没再迟疑,坐下后,便将他如今知晓的消息,尽数告知了施元夕。

    施元夕将手中的册子合拢,耐心地听着他说话。

    翰林院这个地方,听着是风光无比,可认真说起来,职权并不算大。

    所谓的天子近臣,本质上就代表的是天子的意思。

    翰林院本身其实做不了什么东西,所做的事情及传达的内容,都不过是在表达幕后人的意思。

    所以,对翰林院来说,最重要的都不是现在掌管翰林院的人,而是背后的掌权者。

    严格来说,真正的掌权人本就是魏太后。

    翰林院只是负责执行魏太后的命令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谢郁维在翰林院中埋下棋子这么久了,却始终都隐而不发。

    手里拿着一两个翰林学士的错处没用,只要魏太后还在,翰林院的实际掌权人,就还是她。

    而针对这些翰林学士所做的事情,本质上都是无用之事。

    江源传递出来的消息亦是如此。

    认真筛选的话,确实是可以找到了其中几人的把柄,但和之前一样,将他们拉下去了,便会有新的人顶上。

    基本上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也正因如此,江源很好奇,施元夕眼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

    施元夕简单用笔记下了他所说的几个人和事情,目光定格许久,终是抬头道:

    “此事若想办成,还需江大人帮忙才是。”

    她微顿了下,简单说明了下她将要做的事。

    江源听完,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大人深谋远虑。”到得这一刻,他终是心服口服。

    江源几乎没有犹豫,满口答应了下来,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

    施元夕也不担心他会反悔。

    今日这等场面下,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若不紧跟着她的步伐,往后他在翰林院中,就等于是在刀尖上跳舞。

    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

    他走后,影十三道:“影卫在江家附近发现了谢家的密探。”

    “密探发现了县主府的马车后,便直接撤离了江家。”

    影十三微顿,轻声道:“谢家并没  有完全放弃江源,待明日在朝上见到谢郁维后,他会不会再度反悔?”

    施元夕道:“不会。”

    她说得笃定,并不是对这个江源多么信任,而是……

    施元夕目光幽远,身型隐匿在了黑暗里,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能听到她不带情绪的嗓音:

    “江源明知道明日有要事颁布,却仍旧选择今日离宫,行为异常。”

    “朝上的人都清楚,郑大人是我们的人,而他身处在了翰林院中这么多年,自然对翰林院内的官员都有所了解。”

    “你说,江源在这个档口上露出了这样的破绽,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回来的路上,施元夕还听到江源问张氏的肚子还疼不疼。

    见她看着他们二人,他便多嘴解释了句,说他今日本不欲离宫的,奈何张氏突然在家中动了胎气,心底担忧,这才露了破绽。

    施元夕当时只笑着,道他心细。

    影十三听了她的话后,面色却是一变,他忙不迭抬头看向了施元夕,问道:“他是故意的?”

    施元夕轻点头:“今日整件事情,都像是我们在推动着他走。”

    可实际上,只怕从她进入翰林院的第一日起,这江源就已经在谋划着要如何暴露自身身份了。

    江源这一步棋,本来就是谢郁维主动递到她跟前的。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谢郁维推出来一把刀,便是想要看到他们跟魏家厮杀。

    施元夕恰好是清楚了他的想法,才能毫不犹豫地用江源。

    江源给出的信息真真假假,不一定可信。

    施元夕若真的想要借用他这些信息来对付魏家,也不太容易。

    需要耗费许多的精力去与魏家博弈,且因为翰林院这个部门的职权特质,她所能获得的回报也是极小的。

    这么推行的话,谢郁维的谋算是必然能成的。

    ……只是可惜,施元夕有自己的计划。

    她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是为了从江源的口中探听到部分消息,然后再同江源达成合作。

    至于她的真实目的,明日朝上便能知晓了。

    晚间,江源离开后不久,施元夕便也回到了卧房中休息。

    次日一早,江源和她一起,坐上了县主府中的马车,抵达了宫中。

    入宫前,有很多官员都看到了江源和她一起出现,等到了殿上后,便有不少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施元夕只当做没看见,安静站在一旁,等着早朝开始。

    她没去看江源,也没往谢郁维的身上看,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早朝时分。

    今日早朝不知为何,气氛有些沉郁。

    上首的魏太后如此,底下的官员亦是如此。

    因着昨日宫中的变故,早朝开始后,魏太后并没有直接让宫人宣读圣旨。

    既是已经知道翰林院里埋了颗钉子,那魏家便不会像之前那般定好的行事。

    只是刑部尚书之位对于魏家来说还是很重要,具体该怎么做,还是得要看施元夕出什么招。

    僵持之下,朝上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魏太后坐在了上首,淡声道:“刑部尚书之位,诸位可有人选了?”

    此言一出,朝上当即被引燃。

    施元夕抬眼,看到了几个翰林院官员对视了几眼,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微顿,在这满朝热议刑部尚书一事时,走了出来,开口却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魏太后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朝上气氛古怪,魏太后虽未言明,可在场的人都清楚。

    刑部尚书正二品大员,这样的事情上,哪里轮得到施元夕来说话。

    施元夕在各色目光注视下,面容镇定地道:“翰林院中大学士袁成海、王修齐,学士魏高等人,与朝中官员勾结串通,行结党营私之事,收受贿赂无数。”

    “作为天子近臣,却利用职务之便,牟取私利,此等行为,非但辱没了我翰林院之名,更是辜负了圣上信任。”

    “实在是……”施元夕定声道:“罪该万死!”

    果然来了。

    魏太后面上冷笑,她以为手里有个江源,便能肆意妄为了?

    “证据呢?”魏太后冷声道:“在朝上指认上峰,且还是这般严重的罪名,施元夕,你可知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微臣明白。”施元夕微顿:“翰林院中,郑奇明郑学士及学士江源便是人证。”

    她一开口,就指认了目前翰林院中职权最高的几位官员。

    江源神色微沉,昨日施元夕并没有细说自己的计划,只说刑部尚书之位不能让魏家随意处置,需要他在朝上做个人证。

    江源自是应承了下来。

    事关重要位置,施元夕和魏家必定会因此事反复拉锯,他所要做的,就是将关键信息透给施元夕。

    朝上作证也并无不可,毕竟他如今在魏家那边也已经漏了身份,再遮掩下去也没了作用。

    只是他没想到,施元夕步子迈得这么大,竟是上来就弹劾多人。

    ……但好的是,她的人证不只是他。

    江源抬头看了眼,郑奇明已经走至殿中,郑重地道:“臣可以为施大人所言作证。”

    江源微顿,抬眼时隐隐对上了远处之人的目光,他未带犹豫,亦是走了出去,缓声道:

    “微臣亦然。”

    整个大殿上都闹腾了起来。

    魏家有意抬出一个新任的刑部尚书压徐京何一头,这事许多官员都清楚,只是这圣旨还没颁布,便被施元夕提前一步阻断。

    这等情况下,很多人都以为,她口中那个结党营私,指的是魏家属意的那个刑部尚书的人选。

    江源也是这么想的。

    那魏家一派的官员道:“施大人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事情都没说清楚,倒是先拉出来了两个人证。”

    “是啊,既是结党营私,那与何人来往,又做了什么事,可有确切的证据?什么都没有,那岂不是由着你们在此胡说八道?”

    “启禀皇上,据臣所知,郑大人已经多年没有参与翰林院中事务了,江大人虽有涉及,可多半只涉及到一些文书、编纂之事。”

    “施大人开口就波及这么多的翰林官员……此等行为,请恕臣等不能苟同。”

    施元夕站在了争论的正中心,见状神色坦然,没有半点游移,只轻抬头,定声道:

    “此事之上,诸位大人应当比下官更加清楚才是。”

    这话一出,殿上蓦地安静下来。

    刚才神色激动的一众官员皆是一顿,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直接道:“你突然弹劾上峰,朝上的其他大人如何能清楚你说的是什么事?”

    江源亦是回头,没太明白施元夕的意思。

    边上的徐京何抬眸,看向了她。

    翰林院中,确实是有一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举朝皆知。

    而且那件事情,还是徐京何亲手查办的。

    满朝文武注视之下,施元夕不疾不徐地道:“启禀皇上,臣所说的,便是今岁的春闱舞弊案。”

    一时间,满场皆惊。

    春闱舞弊案!?

    此时已入了秋,正是金秋九月,距离那件事情都已经过了大半年,是以谁都没想到,施元夕会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又翻出来说!

    这让原本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准备辩驳翰林院和那位‘准’刑部尚书关系的大臣,当下都愣住了。

    以为她要说新事,她却把旧案给拉了出来!

    施元夕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没什么情绪,说出口的话,却能让整个殿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春闱舞弊案中,以前任翰林大学士柴平之死而草草结案,后续却牵连了三位股肱之臣直接致仕。”

    “当时因其案子影响深远,朝中也怕波及到三年一度的春闱,所以在柴平死后,未曾深究。”

    “可凡做过的事情,便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消失殆尽。”施元夕说及此,直接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江源转过头去看,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昨夜他与施元夕商谈时,摆在了她手边的东西。

    她从一开始打算针对的,就不是刑部尚书之位,而是……清算翰林院。

    施元夕没有第一时间将东西呈递上去,而是转向了旁边的一人。

    “敢问梁大人,柴平所犯下的是何等罪责?”

    大理寺卿梁皓微顿,随后道:“结党营私,贪墨受贿,且还坑害忠良。”

    “……罪名共计十来条,还背负了人命在身上。”

    施元夕轻点头,展开了手中的册子,补充道:“柴平所杀之人,多半都是出身孤苦且没有倚仗,又考取了功名的举子,他在坑杀举子后,调换了他人户籍,让买通他的人冒名顶替,平步青云。”

    她说到了这里,骤然抬头,看向了翰林院中的某位官员,冷声道:“这些事情,魏高魏大人应当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吧。”

    打从进翰林院后,施元夕就注意到了这个人。

    魏高,魏昌宏的魏。

    后来听郑奇明说,这个人是魏家的远房亲戚,但因为同姓魏,又确实有几分才学,所以得了魏昌宏的赏识,进入翰林院后,一路升迁。

    如今已经坐到了侍讲学士的位置上。

    正四品官员,侍讲学士,多响亮的名号。

    魏高所谓跟魏家的亲缘关系,其实就是个出了五服的远亲,若不是姓一个字,甚至都难以牵扯上关系。

    他本身出身贫苦,没想到入仕后,却也成为了刽子手。

    那些事情是柴平主导,可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了这么多事情。

    自然是拉着大半个翰林院共沉沦。

    魏高就是柴平此前最为得力的帮手。

    方才被施元夕在朝上弹劾时,那魏高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此刻却骤然变了脸色。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施元夕,沉声道:“这些事情都是柴平一人所为,施大人不能因为在翰林院中不受重用,就将所有的翰林官员强行跟柴平联系在一起!”

    “皇上,此乃诬告!”另外几名官员反应过来,亦是高声道:“还请皇上为我等做主。”

    魏昌宏亦是道:“春闱舞弊案早已拍板定案,如今你随便几句话便想要将其推翻,你将我大梁朝堂当成什么了?”

    施元夕却连半步都没有退让,直接道:“魏大人这句话不应该问下官,而是应该问翰林院才是。”

    她抬手,竟是直接指向了那些官员:“这些人在柴平的手底下行事,那此前被太后发落了的张学宏,还曾是柴平的左右手。”

    “柴平犯下的事情,他们没有半点牵涉其中!?”

    其实在柴平之事后,翰林院便消停了很久,除了之前被施元夕点出忽视小皇帝功课这一事外,他们是轻易不在朝上冒头了。

    其根本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洗不清。

    当初施元夕通过郑奇明的手,传递消息给被魏家推出来顶祸的三个老翰林。

    后来事情查清后,三个老臣便没了在朝上立足的余地。

    先后辞官。

    柴平也被徐京何直接下令斩首,事情到此处便该结束了。

    可施元夕却清楚,徐京何那边私底下还在搜罗证据。

    同样的,这件事情她也在做。

    且她的速度要比徐京何快。

    其主要原因,便是因为那三位老翰林,给她提供了大量的线索,魏太后又想着给她个虚衔,让她成为朝上的摆设,机缘巧合下让她进了翰林院。

    她在翰林院中是没有任何的职权,也接触不到重要的文书。

    可翰林院藏书,翰林院编纂的东西,这些摆在了明面上又不涉及机密的内容,她都能触碰到。

    短时间内,她便抽丝剥茧般发现了很多事情 。

    比如编纂的内容上,写的人是某位翰林院官员,但最后签署名字的人是魏高,或者是袁成海。

    很明显,这二人加上张学宏,就是从前柴平的左膀右臂。

    柴平自己吃肉,也没忘了让他们跟着喝汤。

    后续她让影卫顺着查,便查到了柴平送给了这几个人一人一个庄子。

    某天晚上夜黑风高,她让影卫扮成盗贼,潜入了那田庄中,发现庄子内看守严明。

    柴平出事已久,若还有东西,只怕也已经被他们处置了。

    留下的庄子只是个空壳子,又比较明显不好出手,所以才派人看守起来,轻易不让人接近。

    但她说了,所有的事情只要做了,便一定能够查到踪迹。

    她的人蹲守在了庄子附近许久,终是从那些看守庄子的人口中得到些重要内容,说是柴平死后不久,主人家便接连变卖了不少的东西。

    只是这个尚且还不能构成证据,所以她干脆先一步向张学宏下手。

    先将张学宏驱逐出翰林院,张学宏被贬,又被罚了俸禄待在家中,时间一久便露出了破绽。

    他让手底下的人将家中余下的古玩字画抛出,被施元夕的人蹲守到,从那些东西,一路查到了柴平的妻眷身上。

    确定了他手里大笔的银钱和开支来自于柴平。

    此后这些证据,又在江源那里得到了印证。

    江源说从前柴平尤其喜欢在府上大行宴席,翰林院中大部分的官员都会参与其中。

    酒过三巡后,柴平还会让人亲自送他们回府,再给每个人送上一盒府上大厨亲手所做的糕点。

    “所谓的糕点,其实便是他们与柴平狼狈为奸分得的金银。”施元夕冷声道。

    “此事之上,如若这证据诸位不能信,那便还有柴平府上的下人,张学宏夫人的陪房,还有……”

    她冷眼看向了魏高,面色冷凝地道:“那被魏大人强行纳入府中的荀小姐为证!”

    施元夕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她为了能够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准备了许久。

    这中间,魏高身边那位荀叶,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施元夕让人事无巨细地查这几个官员,便查到了她被魏高强占一事,报给施元夕后。

    她思虑了下,便挑了一日,在那位被魏家下人口口声声唤着荀夫人的女子出门闲逛时,在成衣铺子里与对方见了一面。

    魏高将荀叶看得很紧,身边又有着不少人监视。

    成衣铺子是施元夕唯一接触得到她的地方。

    她见到荀叶后,都没有仔细说明她的来意,荀叶知晓了她是施元夕,当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帮忙。

    朝中第一位女臣的名号,给施元夕帮了大忙。

    荀叶与魏高虚与委蛇,从他口中套出了大量情报告知影卫。

    施元夕便在短期之内,收集了所有证据。

    “你们同柴平狼狈为奸,逼得朝中老臣致仕,而今却还想要在朝上只手遮天!”

    施元夕面色冷沉地道:“启禀皇上,臣以为,似是魏高、袁成海和张学宏这样藐视皇权,目无王法之人,当立即拖出殿外,当朝处斩。”

    她抬眼,直接对上了上首魏太后的视线:

    “方才能够杀鸡儆猴,震慑朝堂!”

    第87章  侍读学士

    那句杀鸡儆猴一出, 整个朝野都安静了。

    她所想要针对的,根本就不是朝上的官员,而是真正掌控一切的魏太后!

    就连向来神色平静的谢郁维, 此刻面色都沉了下去。

    施元夕从前细细谋划的一切,终是引发了一场惊天海啸。

    那被她点到名的袁成海、魏高等人, 也从原本的不以为然, 逐渐变得惊慌, 特别是看到施元夕掏出来了这么多的证据以后。

    他们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 袁成海忙从翰林院的队列中走了出来,开口便道:

    “此前翰林院皆由柴平把持, 臣等只是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且在春闱舞弊案前, 臣等并不知晓柴 平竟是如此胆大包天!”

    “臣身为翰林院官员,有失察渎职之罪,未能及时发现柴平所做之事,臣愿意认罪。可若说臣与那柴平有所勾结,犯下这般滔天大罪, 臣是万万不能认的。”

    魏高也道:“启禀皇上, 臣治家不严, 这才导致那荀氏说出了这样荒谬的话来。”

    “春闱舞弊案,皆是柴平一手在操办, 还请皇上明察!”

    翰林院中的官员,乌泱泱跪下了一大片。

    施元夕冷眼扫过了这些人,神色冰凉。

    柴平所做的事情, 并非是所有官员都有参与其中, 但同在翰林院,他们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

    可这些官员都选择了沉默, 或是在其中明哲保身。

    光是这一点上,便已经足够治他们的罪了。

    这些人学识出彩,又善言论,一时间整个朝堂上都回荡着他们为自己辩解的声音。

    施元夕没有跟他们争论,而是直接抬眼看向了一旁的江源。

    她淡声道:“敢问江大人,此事是否真如他们所言,所有罪责皆是柴平一人犯下,他们是无辜受到了牵连?”

    江源在猝不及防下被点了名。

    他骤然回过神来,对上了施元夕的目光。

    当下,边上无数人的视线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源面色紧绷难看。

    他们原本所想的,是让魏家和周瑛对上,同时消耗两边。

    他透给施元夕的消息也比较有限。

    可为了透出这些消息,他已经站到了施元夕这边,且还将自己的软肋主动暴露在了施元夕面前,以求取对方的信任。

    这等情况下,他如若当堂反水,以施元夕当下所掌握的证据来说,不一定会影响到了大局,但会让自己和尚在孕中的张氏,置身于极度的危险中。

    江源闭了闭眼,事已至此,他只有一种选择。

    喧闹的朝堂上,江源缓步走了出来,面色沉肃,声色却无比笃定地道:“启禀皇上,如施大人所言,魏高、袁成海及如今被罚俸在家的张学宏三人,与那柴平同流合污,官官相护。”

    “用自身职权,牟取暴利!”

    魏高神色难看,当即怒声道:“江源,你别忘了,你也是翰林院之人!”

    江源沉声道:“就是因为臣也是翰林官员,今日才会出来为施大人作证。”

    “皇上面前,魏大人非但不知悔改,还想要再用职权来压迫下官改口!”江源神色愤慨,声音逐渐高亢:“是想要下官也出来证实大人全然无知吗?”

    “那去年过年之前,柴平往大人府中送的金银及美人又算什么?!”

    “你……”魏高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自己疯狂想要掩饰的东西,会被这江源毫不顾忌地说了出来。

    这场闹剧进行到了如今,袁成海和魏高已经是难以收场。

    魏昌宏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带着些压抑又恐怖的情绪,看向了施元夕。

    她今日弹劾的三个人,是目前翰林院中职权最高的三人。

    一旦这三人获罪,魏家别说是立新一任的刑部尚书了,整个局势都会彻底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赵觉入狱后,刑部大半落在徐京何手里,吏部尚书本就是谢家之人,那姜侍郎都是魏昌宏费了些心思,才在先帝驾崩后塞进去的。

    六部之中,便已经有两部与魏家无关。

    细算之下,魏家如今还能完全掌控的,竟只剩下了户部。

    兵部的顾安仲,将钱侍郎等人压制住了大半,导致钱侍郎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很难行事。

    今日若这三人被拿下,魏家还要丧失翰林院的话语权。

    节节败退。

    魏昌宏面色越发阴沉,终沉声道:“柴平之事,春闱之前就已经结案。”

    朝上安静下来,包括施元夕在内的所有官员,皆看向了他。

    “翰林官员有失察之责,但罪魁祸首早已伏诛。”魏昌宏紧盯着施元夕,冷声道:“朝堂之上,万没有拿死人罪名牵连活人的道理。”

    “此三人该罚,但罪不至死。”

    朝上所有的非魏家官员,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心下皆是一沉。

    王瑞平面露讥讽。

    魏家这是要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强行保下这几人。

    哦不,他们想保住的何止是这几个翰林官员。

    朝上的官员都清楚,一旦今日魏高等人的罪名落定了,那么那份魏家尚且没有来得及宣读的圣旨,便也只能作废了。

    魏家不愿意放权实属正常,可在这般情况下还要颠倒黑白……朝中的正常官员,谁心里能够好受?

    施元夕抬头,直接与魏昌宏对视,她开口便道:“依照魏大人所言,那这世间所有的案子,只怕都不用审理了。”

    “凡大案必定牵连死人,我等臣子不过一届凡夫俗子,如何能够让死人开口说话?既然死人开不了口,那便是有着再多证据的情况下,都不能为其定罪,是吧?”

    施元夕眼眸深深,中间仿若压着厚厚的风雪。

    魏昌宏眸中幽沉一片,冷声道:“柴平死了这么久,谁能证实你手中证据的真假?”

    “朝中官员罪责,当由太后和皇上裁断,如何轮到你一七品官员置喙?”

    这便是要将施元夕手里的证据和证人,都直接归为没有得到证实的假证了。

    王瑞平静站了许久,此刻终于忍耐不住,怒声道:“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最为向往的地方,而今却让这些人如此糟践!”

    “失察?魏大人觉得,一句简单的失察,便能将所有的罪责带过去了吗?”

    李侍郎亦是道:“柴平调换举子户籍,他们称自己不知道,柴平在他们来往时备上重金,他们也道未曾见过。”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柴平坑害于翰林、吴翰林及张学士三人时,诸位也没有半点察觉?”

    “什么都察觉不到,诸位到底是装模作样呢,还是愚不可及,从头到尾都没有长脑子?”

    满场俱静。

    徐京何扫了眼那些官员的神色,冷声道:“坑害三位重臣,令其卸下官袍在顺天府外喊冤。”

    “这翰林院的天,何时由你们来操控了?”

    他旧事重提,让许多官员都想起了那三位老翰林被逼至绝境之事。

    当下,群情激愤。

    “渎职失察至此,即便没有勾结柴平,你们也该死。”

    “如若当日被陷害泄题的人是几位的话,只怕早就已经被推上断头台了吧?毕竟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讨伐声中,顾安仲与谢郁维对视了眼,谢郁维轻点下了头。

    这件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料的不同,但如若能够在其中推波助澜,致使魏家遭受重击,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魏家把持翰林院太久了,让他所在的中书省逐渐消失在了朝野中。

    翰林院倒塌了,他们才有机会占据朝堂。

    谢郁维微顿后,抬眸道:“魏高的魏,也是魏大人的魏。”

    他一开口,魏昌宏那阴翳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谢郁维却没半点后退,他只缓步行至殿中,走到了施元夕身侧。

    定声道:“魏高在翰林院中一路高升,皆因魏大人为其保驾护航。”

    “如今魏大人一力否决施大人手中的所有证据,可是因为翰林院之事,魏大人也有参与其中?”

    “兹事体大,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时隔许久,谢郁维再次在朝上进言,且开口直接将魏高和魏家连在了一起。

    满朝死寂。

    这话里的意思,是说魏家今日若不处决此事,那就代表了柴平背后的人是魏家。

    魏家维护自己人,而不惜让整个大梁和朝堂,陷入了混乱之中。

    不杀奸佞,而为虎作伥。

    魏家才是一切贪官污吏的源头。

    上首的魏太后,看着底下躁动的官员,目光阴戾。

    自小皇帝登基以来,朝中极少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施元夕这步棋筹谋了许久,想要断掉的不只是魏家滔天的权势,更是从内而外削弱魏家声势。

    此番事情里,甚至连一些魏家一派的官员,都罕见的没有开口。

    须知今日魏家为了夺权袒护翰林院这些人,来日会不会又为了权势,将他们推出去顶罪。

    魏太后也清楚,到得这个地步,这几人是保不下来了。

    可近些时日以来,魏家在朝上被多方接连针对。

    春闱时,便没能将自己人提拔上来,如今再处决了这几人,翰林院中所能用的人就不多了。

    和魏昌宏的想法一致,魏太后也不想要在此时轻易松口。

    她微顿了片刻,目光在那跪着的翰林院官员身上停顿了下,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施元夕今日弹劾的三人,袁成海、魏高两人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还余下一个王修齐,柴平所做的事情他涉及不多,还算干净。

    魏太后当下拿定了主意,打算将袁成海、魏高二人抛出,保住王修齐。

    却不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殿上便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嗓音。

    众目睽睽之下,小皇帝定了定神,今日施元夕出列时站得比较靠前,他在大殿上,和她对上了目光。

    小皇帝心下有了底气,当即开口道:“传朕旨令,袁成海、魏高、张学宏三人,与柴平勾结,结党营私贪墨受贿,手中沾染数条性命,罪不可赦!”

    “将此三人即刻打入刑部天牢,择日处斩。”

    “王修齐知情不报,渎职失察,亦是重罪,将其逐出翰林院,打入刑部天牢。”

    小皇帝脆生生的嗓音在整个大殿上回荡着,朝上先是一静,随后满殿沸腾。

    这是小皇帝第一次在朝上处置官员。

    当然,在场的人都清楚,能够如此,必定是背后有人刻意教导所致。

    可即便是有人授意,也让这位登基后仿佛不存在的小皇帝,第一次行驶了皇帝的权力。

    且还是在魏家有意包庇的情况下站了出来。

    魏家之所以能够一步步将势力坐大,便是因为魏太后那个得天独厚的位置,让魏太后的每一道命令,都被赋予了皇权色彩。

    可如今不同。

    这是小皇帝当着无数朝臣落下的命令。

    便是那魏家再如何的手眼通天,皆不能在朝上反驳皇帝。

    今日那魏太后若在朝上驳斥皇帝,就是坐实了柴平受魏家驱使,魏家只手遮天挟持皇帝之实。

    这件事一旦落实,明日施元夕便可以纠结十万镇北军入京。

    施元夕立在了朝上,轻勾起了唇角。

    此前裴家父子的事情上,魏家对付她,便是用了这等办法,她所有的一切都得来于兵器,他们便想要让她受制于兵器。

    如今,她将魏家所作所为,如数奉还。

    魏家所倚仗的一切,都冠以皇权之名。

    今日她便用这高高在上,无人能轻易反驳的皇权,将魏家压死在了这大殿之上!

    他们打量着小皇帝尚且不能亲政的理由,掌控着他的方方面面。

    天子亲卫入驻,首先第一步解放的,就是这个不能自控的皇权。

    皇帝只要在朝上出声,这个大殿上,便没有魏太后说话的余地!

    在一片沉寂中,施元夕冷声道:“殿前侍卫呢?没听到皇上的话吗?”

    这议事殿内的殿前侍卫,仍属于魏家麾下。

    所以在小皇帝开口后,他们先是震惊,随后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动手。

    施元夕的话却提醒了他们。

    今日这朝上做主的人是小皇帝,小皇帝能杀了这些个翰林学士,便同样能杀了他们。

    宫中三百天子亲卫,可只听从小皇帝一人的号令。

    殿上立着的那道帘子背后,魏太后面色铁青。

    她猛地抬眼,目光透过这道帘子,落在了小皇帝的身上。

    魏太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冲,想要发火,却又不能直接发泄出来。

    只一双手握得紧紧的,沉声道:“皇帝如今是大了,是连哀家都不放在眼中了。”

    她不能驳斥小皇帝的话,只能从孝道上压皇帝一头。

    小皇帝遍体生寒,他鼓足了勇气,才没有让自己再像是上次那样,直接被魏太后吓得浑身发抖。

    施元夕说了,他如果实在害怕,可以当魏太后不存在。

    她会帮他反击的。

    殿上的施元夕,便看到小皇帝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施元夕微顿,小皇帝在魏太后的恐吓下小心翼翼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对魏太后已经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害怕。

    周瑛纠正了些时日,初见成效,但魏太后一发威,他还是会心头颤抖害怕。

    施元夕当即便道:“太后娘娘哪里的话,圣上能有今日,都是娘娘悉心教导所致。”

    “娘娘圣明!”

    魏太后心中作何感想不知,只这朝堂的所有官员,皆忍不住顿了顿。

    她一手杀了魏家三个重臣,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真是……

    别人怎么想不得而知,总归那座位上的小皇帝是满意了。

    施元夕真的厉害,她居然不怕魏太后,还敢恶心她!

    隔着一段距离,施元夕看着小皇帝看她的目光又热烈了三分。

    她忍不住失笑。

    宫闱这种尔虞我诈,心思深沉的地方,也不知周瑛是怎么把小皇帝养得这般纯良的。

    不像他父亲淮康帝,更不像城府极深的先帝。

    这等情况下,魏太后也不能如何,侍卫只能将为首的三人直接拖了下去。

    将这三人剔除后,翰林院便余下了一些官位较低的官员。

    打眼看了过去,群龙无首不说,攀附魏家的那些个官员,此刻皆心神不宁,面露忐忑。

    就怕自己也被卷入其中。

    翰林院主要权柄都在顶上几人手里,余下的这些人,压根就不成气候。

    一次性根除三人后,魏家手中应当也暂时没了可用之人。

    这么一来,权柄只怕要再次落到了中书省手中。

    施元夕眼眸微顿,此事进行到了这里,便该暂时了结了才是。

    空出来的位置,魏家不会让她去顶,谢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走上去。

    多方针对下,她很容易像是如今的魏家一样,只能节节败退。

    可施元夕就没打算让权给谢家。

    她费尽心思从魏家身上撕咬下来的这块肉,如何能让谢郁维轻易地就吃了下去?

    逐渐安静下来的朝堂上,施元夕没有站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在这等纷乱的情况下,再次开口道:

    “圣上年幼,翰林院责任重大,如今仅剩余郑大人一位大学士,无法兼顾朝上事务及圣上功课。”

    “臣以为,当尽快提拔官员,肃清翰林院风气,为天下读书人主持公道的同时,亦是能为皇上效劳。”

    魏太后讥笑不已,她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是想要将郑奇明抬到了前边来?

    “郑大人年事  已高。”魏太后道:“哀家不忍心让老臣这般费心尽力。”

    “既是要肃清风气,便从今次的新科进士中提拔吧。”

    新科进士。

    魏太后直接绕开了目前翰林院中学识最高的施元夕。

    魏家一派的官员亦是道:“施大人尚且还年轻,入翰林院的时日不长,行事不该这般急躁才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敲打施元夕,不让她冒头。

    却没想到,施元夕在这等情况下,不疾不徐地道:“臣以为,补入新学士固然重要,但对翰林院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是大学士的人选。”

    能够担任大学士的,都是资历极深的大臣。

    施元夕才刚入朝堂没多久,这个人选必定不会是她。

    她也没打算一步跨越这么大,这等事情,就算她同意了,这朝上的其他人也不会应下。

    她想做的,是在魏家做出决策以前,直接占据了大学士的位置。

    问题是,就连魏家目前手中都暂时没了人可用,她又哪里来的人?

    朝上的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施元夕再次开口道:“柴平一事已了,与柴平勾结的官员不日便要处决,臣以为,此时最应当做的,是让此前被柴平无辜冤枉,被迫辞官的三位翰林大学士,官复原职!”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奸佞猖獗,亦不能盘踞在所有人头顶上。

    忠臣半生清苦,鞠躬尽瘁,更不该遭人胁迫荒诞退场!

    况且,想要让翰林院真正为他们所用,那就必须得要有能坐镇翰林院之人,郑奇明是够格的,但魏家必定不会将大权落在了他的手上。

    且和从前的情况一致,若只有郑奇明,魏家补上其他几人,照样会把郑奇明直接架空。

    想要掌权,就不能只有郑奇明一个人。

    纵观朝堂,能有这个资历,且有这个学识,甚至有名声,可以名正言顺地到翰林院中掌权的人,非于翰林三人莫属。

    三朝元老,柴平之事的被害者,还拥有极高声望。

    施元夕笃定,此番提议一出,魏家也好,谢家也罢,皆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三老回朝。

    这不是提拔,而是重返朝堂!

    谢郁维神色微变。

    当初那三人突然得了消息,在顺天府外脱下了官袍,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时,他就深感奇怪。

    可因彼时施元夕还没暴露出郑奇明这条线,他和魏家估计都将这件事情算在了徐京何头上。

    因为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是徐京何大获全胜。

    以至于他们都没有想到,施元夕竟是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搅弄风云了。

    为了能让三个纯臣重返朝堂,她甚至隐而不发谋划了这么久!

    到今日之前,各方势力派去盯梢施元夕的密探,其实都不敢靠她太近。

    原因无他,她手里有火铳。

    天子亲卫又非同一般,一旦冒头,密探必死无疑。

    以至于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了一盘大棋。

    肃清翰林院,匡扶正义,亲手将无辜被牵连的老臣送回朝堂。

    她施元夕,真是好了不得的手段!

    施元夕这一手太过顺势合理,犹如一只大手压在了魏家和谢家头顶上,以至于朝堂安静,两方无比窒息,良久都没能做出反应。

    就在这等情况下,朝上的小皇帝开口直接道:“准奏。”

    施元夕轻勾了下唇角,没有什么比遭逢不白之冤的忠臣重返朝堂还要能刺激人心的事。

    那座上的小皇帝却没止住话头,而是话锋一转,高声道:

    “翰林院施元夕,聪慧机敏,在柴平、李侍郎及裴家父子之事上,屡立奇功。”

    “此番更是肃清朝堂,为平白遭受冤屈的于翰林等人申冤,还以公道,朕心甚慰。”

    “即日起,将施元夕擢升为从五品侍读学士,伴朕身侧,为朕分忧!”

    第88章  将天点亮

    从五品。

    小皇帝这番话落下后, 大半个朝堂的官员皆变了脸色。

    施元夕入朝才多少时间,晋升速度简直是不可思议。

    侍读学士这个位置还有些不同寻常,这就是绝对的天子近臣。

    历朝历代, 能够像施元夕这般年纪走入了翰林院中的都不多,更别说是一跃跳到从五品了。

    不少官员当下都有几分晃神。

    前些时日, 朝上还在为了施元夕一个女子能不能入仕, 而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 便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如今非但入了朝阁, 且还大权在握,是大梁朝上都极其难见的手握兵权的文官。

    偏这件事, 旁人还轻易反驳不得。

    若此前她只做了一两件事时,上头就给出了这样的封赏, 或许还能说不合规制。

    可从她入朝开始,所经手的每件事情份量都是极重的。

    功勋并非作假,皆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等情况下,便是魏家,也轻易挑不出来错处。

    事到如今, 若还用她女子身份的事情来说道, 那才是真正的荒谬。

    她肃清朝堂, 惩治贪官污吏的时候没人说,她给三个老臣争取公道的时候没人说, 她攻破裴家父子之事也没人拿她的身份来说。

    如今到了论功行赏时,却开始计较她的身份了?

    这话真出说口,也不怕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尤其是眼下, 当初春闱舞弊案闹得举朝皆知, 如今她把公道讨回,还能顺理成章地让三位老臣回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 这等事情,是百姓最为乐于见到的。

    此时别说皇帝只是封她一个五品官了,便是再大的官,落在了大梁百姓眼中,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再有,颁布这条圣旨的人也很重要。

    今日说话的人是小皇帝。

    不是周瑛,也不是翰林院或者中书省代传的圣旨。

    皇帝金口玉言一开,朝上的官员哪里还敢胡乱说话。

    只虽面上不提,人人心中都在感慨。

    这朝野的天,说不准真的要变了。

    当天夜里,施元夕听宫中的影卫说,魏家所有的官员皆被留在了慈宁宫中,慈宁宫内灯火通明,亮了一整晚。

    慈宁宫的地界上,影卫还插不进去手,也不清楚魏家终于到底商议了些什么。

    回禀给施元夕后,施元夕也没有太过担心。

    左不过是此番血洗翰林院,将魏家逼急了。

    兵来将挡就是。

    何况,魏家一派的官员里,还有她留下的后路。

    只是为了罗明正的安全考量,自镇北军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后,施元夕便很少联系他。

    减少来往,才能让他不被怀疑。

    若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罗明正也会主动想办法告知她。

    施元夕的想法没错,魏家在朝上接连失利,手中可用的人越来越少,为了能够将目前能掌控的东西守住,罗明正等品阶较低的官员,都得了重用。

    魏家已经有了提拔他为兵部侍郎的意思。

    将第二批武器制造的许多事宜,还有兵部的重要事项都交给了他。

    但因他是今年才提拔起来的官员,最后议事时,他还是没能留在了殿中。

    罗明正和钱侍郎离开后,那周御史看了眼殿门口的方向,缓声道:“这二人什么都好,便是行事实在古板,金银美人不收,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也不知道好好抓住。”

    他指的是罗明正。

    魏昌宏都已经将提拔之话说到了明处,若罗明正懂事的话,此刻也该主动奉上些东西来才是。

    到了魏家这等地步,自是看不上他送上来的礼物的。

    但是,想要共乘一条船,所需要的就不只是能耐,而是主动交上把柄。

    能够明确是自己人的人,都是利益共同体。

    这是进入政权核心的敲门砖。

    兵部有钱侍郎一个呆子就算了,这罗明正也不知是脑子转不过来,还是有所保留。

    边上的陈海闻言,却是道:“如今朝上不太平,他有所保留,却也是好事。”

    否则交到他们手里的把柄,也会成为这些官员的催命符。

    从施元夕入朝后,魏家这边死了太多人,出现钱侍郎罗明正这样的人,也是件好事。

    那施元夕喜欢从道德大义上制裁官员,像钱侍郎这样没有污点的人,她轻易是不会向对方下手的。

    “行了。”魏太后脸色不好看,冷声道:“你们有心思说这些事,不如好好想想,要如何对付施元夕。”

    这话一出,殿内都安静了三分。

    魏太后见状,不由得冷笑。

    一群酒囊饭袋,当初施元夕刚冒头时,在场之人没有几个将她放在了眼中。

    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是连与对方过招的胆量都没了。

    那周御史眼眸轻动。

    要如何对付?对方步步为营,加上此前李侍郎事件在内,所有与其交锋的官员,皆死在了她的手中。

    内有小皇帝周瑛撑腰,外有镇北军。

    甚至身边还留有几千天子亲卫在手上。

    杀也杀不掉,几次出手折损的都是他们的人。

    这等情况下,谁人还敢轻易冒头。

    诡异的沉默中,方运率先道:“如今之计,当以击破镇北军为先。”

    只有击碎施元夕这个后盾,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她。

    魏昌宏面色冷凝,道:“派人去查,镇北军中可有能利用之事,另有……”

    “还有几个月便要入冬了,今岁的镇北军军晌。”他抬头,看向了底下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连忙道:“下官明白。”

    魏家如今焦头烂额,对户部来说,局面倒是还算能够控制。

    边疆战事开打,国库里的银子肯定要先紧着边疆,削掉各方军晌,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些事情,从铺设下去,到发作出来都需要时间。”魏太后冷眼看向他们:“那这段时间呢?便这么眼睁睁看着施元夕坐大?”

    殿内一片死寂。

    这些官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依照今日的情形,必然不能让施元夕继续这么下去。

    她手中的刀,早晚会落到了这殿中的每个人身上。

    周遭官员尽数沉默,陈海沉吟片刻,终是从手中翻出了一道折子,递到了魏太后的跟前。

    “这是惠州呈上来的折子,还请太后过目。”陈海微顿后道:“臣倒是有一计,不知能否得用。”

    那日之后,朝上暂时安宁了几天。

    施元夕升了官,如今名正言顺地出入宫中。

    袁成海等人落马后,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查阅翰林院中的文书。

    她将那些来不及整理的文书,尤其是近两年内的,收拢在了一起,细细翻阅。

    柴平行事还算谨慎,没留下太多的把柄。

    这些留在翰林院的文书,提供的信息有限。

    动翰林院那天前,江源还告诉了她一些消息,信息虽然零碎,但拼拼凑凑也能用。

    施元夕也就不嫌弃了。

    升任侍读学士后,小皇帝那边传召她更加方便,午休时分,她若有空闲,都会去周瑛的寝宫同她见面。

    周瑛身体逐渐好转,所吃的食物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药膳,便留了施元夕在这边用饭。

    用罢午膳,施元夕端着茶盏,抬眼看着周瑛这间寝宫。

    和魏太后那处处奢靡的慈宁宫相比,周瑛寝宫堪称简陋。

    稍微有些不错的摆件,都是从前先帝赐下来的。

    正看着,施元夕看见陶云让底下的宫人往殿内搬了几盆着色鲜艳的花。

    她眼眸微顿,随后道:“我第一次在宫中见到魏太后时,她便亲手摆弄着这些花草。”

    周瑛的动作一顿,她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施元夕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自她进入宫中后,吃穿用度方面他们都很小心。

    她所喝的药,吃的东西都出自陶云之手,有尹骸等人盯着,没出现任何问题。

    宫中内务上,又有岑嬷嬷在。

    筛选后送到她这边的东西,尹骸还会亲自查验一遍。

    他们行事上较为小心,可宫里到底人多手杂,魏太后想要下手,多的是方法。

    周瑛抬眸,看了陶云一眼。

    陶云顿时明白了过来,将这些花草都搬到了院中,差人请了太医来看。

    青云寺那个住持是出家人,来往皇宫不方便。

    在给周瑛诊了几次脉后,便让他的两个徒弟代替他过来了。

    周瑛将人安排进了太医院,只为她和小皇帝诊脉。

    太医来得很快,将那几盆花草,连同盆里的泥土都检查了一遍,这才道:“都是些寻常的花草,并无异常。”

    陶云这才放下心来,让人将花草种了回去,可得了施元夕提醒后,是到底没再让人将东西搬进屋内。

    瞧着是没什么问题了,施元夕这才收回了目光。

    这一眼,就看到了周瑛面上有些若有所思。

    “太妃?”

    周瑛抬头看她,声色冷沉地道:“从前淮康帝在世时,魏太后便很喜欢各色花卉,宫中花房自来都姹紫嫣红,从未缺少过颜色。”

    “尤其……是得宠的嫔妃宫中。”

    施元夕听到了这里,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抬眸看向了周瑛。

    就见周瑛眸光幽沉地道:“宫中给各嫔妃的赏赐,包含了不少珍稀的花草。”

    她二人对视,周瑛笃定地道:“其中得赏最多的人,就是江太妃。”

    施元夕当即挑起了眉头。

    当初周瑛在淮康帝的后宫并不得宠,她年纪虽小,却不是那等温柔贤淑的性子。

    入宫后,侍寝的次数都是极其有限的。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能顺利怀上小皇帝。

    那江太妃最为得宠,可却一直都无子,以至于最后到了过继宗室子的地步。

    这事从前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来却是不太合理的。

    施元夕眼眸微闪,道:“听闻从前淮康帝在世时,曾请过不少名医为江太妃诊治。”

    “可得出的结果,都是江太妃此生无子。”

    也就是说,江太妃本身不孕所导致的。

    但如今听起来,只怕不是她不孕,而是有人不想要她怀孕。

    要知道,当初魏太后在宫中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她多年无子,直到那誉王等人都长大成人了,才险之又险地怀上了先帝。

    魏太后年纪比周瑛大了二十来岁,她能生,周瑛能生,阖宫上下的妃嫔都能生,偏就江太妃不能生。

    所以人人都道是江太妃身体有问题。

    施元夕缓声道:“此事之上,便是要动手去查,也不该咱们来管。”

    当初淮康帝时留下的宫人,如今整个宫中都没留下了几个,留下来的人还都是魏太后的心腹。

    想要查明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那大内总管仍是魏忠的情况下。

    但这件事上,影响最深的人都不是他们。

    而是江太妃。

    傍晚,施元夕从宫中出来以后,差人往江太妃府上送了份礼物。

    这事要细细谋划起来也不难,但施元夕手里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实在没空去查这些后宫隐私。

    她便索性直接将这件事情告知对方。

    至于江太妃信不信,又会不会觉得是她使出的手段,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消息送出去后便如同石沉大海般,对方什么表现都没有。

    江太妃那边还没做出反应,朝堂上倒是出了件大事。

    离京极远的惠州,在多日的干旱后,终是落了雨,然而这大雨一落便没了停歇的意思。

    接连暴雨后,惠州境内发起了洪水,洪水来势汹汹,淹没了整个惠州。

    百姓连番遭难,伤亡损失惨重。

    朝上连夜定下了赈灾之事,除了抗洪救灾以外,这等特殊情况,还需要防治疫病。

    京中必须得有官员前去坐镇惠州。

    早朝时,朝上争议了一上午,都没定下来这个人选。

    涉及重要灾情,工部是必须要派官员前往的,除此外,就是赈灾的银两和钦差人选了。

    听及要去惠州赈灾,惠州又远在了京城千里之外。

    施元夕眼眸微动。

    她轻抬头看向了殿上的魏太后,她似乎知道他们属意的赈灾人选是谁了。

    如施元夕所想的那般。

    朝上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后便有许多魏家一派的官员先后站了出来,提出让她作为赈灾救民的钦差,即刻前往惠州。

    当下,在场的许多官员都变了脸色。

    这事是个苦差事,费力不讨好。

    更重要的是……

    这里边可以做的事情太多,而且一去便是好几个月。

    施元夕一旦离开,朝上的事情便很难触及到了。

    魏家将她支开,便是想要腾出手来对付镇北军和周瑛。

    可救灾要事,事关民生,那么多百姓还在受苦受难,她若有所推脱,那这官位她还想不想要了?

    朝堂之上,徐京何眼眸发沉。

    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眼下魏家不能将施元夕如何,是因为她手里掌着几千个天子亲卫,可一旦出京,先不说能不能带这么多人出京的问题。

    就算是能带,她若将人全部带走,那留在京中的小皇帝和周瑛便危险了。

    震慑住魏家的,可不只是宫里的三百亲卫。

    如若真的有所异动,三百个手里没有配备火铳的亲卫,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天子亲卫,必须留在了京中护卫皇帝和周瑛的安全。

    至于镇北军。

    他们叫做镇北军,便是因为驻守北方,大军都在京城附近的几个要塞驻扎。

    没有圣旨,轻易不能离开。

    惠州那等地方,就更是鞭长莫及了。

    被洗掉大半官员后,魏家也学乖了,陷害栽赃和强行定罪的手段都没用。

    那便索性给施元夕出个难题。

    将她赶出京城,再行动手。

    她这一趟,差事能不能办好尚且不说,只怕离了京城的地界,便会遇到数不尽的危险。

    徐京何冷下了面容,当即便道:“施大人为官时间较短,且又是天子近臣,赈灾之事急切,臣以为,相比起施大人,工部侍郎裘大人更为适合。”

    工部侍郎裘朗,当初便曾治水立下过大功。

    这件事情上,不只是魏家针对施元夕的问题,救灾亦是刻不容缓。

    “臣附议。”王瑞平当即道:“惠州的沟渠河流地形复杂,裘大人在治水一事上经验丰富,眼下当以百姓安危为重。”

    “此次灾患过大。”陈海缓声道:“仅裘大人一人,只怕难以应对。”

    “赈灾分粮,亦是重中之重。”陈海声音拔高了些许,当下便道:“边疆战事后,施大人在民间声望极高,臣以为,此事之上,还需得有施大人从旁协助才是。”

    施元夕和裘朗二人不是任选其一,惠州洪涝太大,京城不说派出两名官员,便是再添上几名,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只是朝上的官员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拿施元夕的名声来说事。

    李侍郎面色难看地道:“惠州之事紧迫,可边疆战事亦是迫在眉睫,能够前往惠州的官员很多,但可以造出更多武器的人,只有施大人一人。”

    “臣以为,赈灾一事上,朝中当谨慎考虑才是。”

    陈海道:“第二批送往边疆的武器已经制成大半,新武器的研制需要太多时间,不该将施大人困于兵部事务。”

    “何况,制造兵器之事,也并非是施大人的职责。”

    李侍郎面上的表情冷却了下来。

    满朝文武俱在,赈灾又怎么成了施元夕一个人的事?

    朝上的魏太后一改往日阴沉的模样,直接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开口便道:“施元夕,你可愿前往惠州赈灾?”

    历来朝上的官员,有谁人能够在此时说出不愿二字来的?

    施元夕缓声道:“启禀太后,臣愿与裘大人共同前往。”

    她清楚魏家的想法,也知晓这就是给她设下的一个局,可这等情况下,她也不能做到视若无睹。

    魏太后当下便道:“既是如此,便命你与裘朗二人,为本次的赈灾使,今日早朝结束以后,即刻启程前往惠州。”

    今日就走。

    这是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打算留给她。

    施元夕抬眸,与那位裘朗裘大人对视了眼,随后共同道:“臣遵旨。”

    消息传到了后宫,周瑛当下变了脸色。

    事出紧急,施元夕压根没有机会入宫与她商议。

    周瑛直接唤来尹骸,冷声道:“调遣一千五百人跟随她离京,务必要保障她的安全。”

    天子亲卫不到三千人,一千五百人已经超过了半数。

    尹骸心头一惊,却也清楚施元夕的安全比什么都要重要,当下便命影卫将消息传回县主府。

    施元夕听到后,却是摇头道:“不行。”

    影卫的能耐她清楚,一千五百人离京动静也不算太大,周瑛调控在合理的范围内。

    但带走一千五百人,周瑛和小皇帝的安全很难保障。

    镇北军分散各地,她走后,魏家若是直接撕破脸发难,余下的人手甚至可能拖不到镇北军来京。

    这样太过冒险,她还是认为当以周瑛这边的安全为先。

    而且她也相信,便是她离了京城,周瑛也能应对魏家。

    这也是她能应承下来的根本原因。

    再有就是……

    施元夕见得影十三面色发沉,担忧着她的安全,她便敛了下神色,将他唤至跟前,简单和他说了几句话。

    消息传回宫中,周瑛心头才松懈了些许。

    他们如何商议的,其余人皆不得而知。

    只是下午时分,施元夕离开京城时,多方探子都得到了消息。

    她携带的人数不多,明面上看着,也就几十个护卫和她身边的乐书、阿拓几人。

    还没有朝上派出的人多。

    与裘朗汇合后,便离开了京城。

    这是施元夕苏醒回到京城后,第一次离开京中,且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们一路疾行赶路,在天色擦黑之前,彻底离开了京城地界,脱离了镇北军所驻扎的范围。

    落日西沉,暮色四合。

    施元夕等人一路疾行过来,未有休息调整。

    施元夕坐在了马车内,阿拓策马走在了马车旁边,低声道:“裘大人身边的人说,再有几十里路,便能抵达崇州,今夜便先在崇州停留一宿,明日再继续赶路。”

    施元夕淡声应道:“嗯。”

    天色晚了,她便没再继续看书,而是将书卷收了起来,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闭目养神。

    马车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张妈妈给她放了些柔软的枕头和被子,坐起来没有那么颠簸。

    白日里这辆马车也能容纳她和乐书二人平躺。

    她与裘朗汇合时,对方看见她这辆宽大的马车,是欲言又止。

    大抵是觉得赈灾这样的要事,她不该带那么多的东西才是。

    施元夕也没过多解释。

    几十里路程说远也不远,可因天色彻底沉了下来,赶路不是很方便,走得便比白日时慢了许多。

    施元夕闭着眼睛,四周都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马车压过路面发出的声响。

    嘎吱。

    马车行驶的声音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猛地勒住缰绳。

    里边的施元夕在剧烈的冲击和晃荡中,睁开了眼。

    她面色沉静,几乎没有太大的表情。

    她能听到外边阿拓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影十三低沉的嗓音,道:“大人,有刺客!”

    影十三环视了一圈,这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黑夜里不知隐匿着多少刺客。

    而他们这边,加上了裘朗的人手在内,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十名护卫。

    影十三脑中绷紧了一根弦,正紧绷之时,便听车内的人道:“动手。”

    她一声令下,从黑夜里钻出来了无数的人影。

    同一时间,周遭所有的影卫往马车的方向靠拢,在前边裘朗等人惊骇不已的注视下,掏出来了数十把改制火铳。

    施元夕这次离京,身边只带了一百五十名影卫。

    这个数字,若说了出去,只怕会震惊到朝中所有的人。

    而她之所以胆敢带这么少人,就是因为……

    她早在天子亲卫暴露后,便把一部分工匠放在了府中,这些工匠除了和她研制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外,就是在大批量制作火铳弹药,以及……现代最为普通常见的炸药。

    其实施元夕并不愿意将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社会尚且不稳定的情况下批量造出来。

    这东西制造出来,只要使用,必定会伤及无辜。

    但考虑到魏家可能会狗急跳墙的情况下,她还是做了些准备。

    参与制作炸药的人,都是上次将周瑛请到了宫中留下的那批先帝宫人,是先帝的心腹,如今也是周瑛的心腹。

    以避免东西轻易流出。

    只是施元夕也没想到,这个东西会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当下,影十三从施元夕所乘坐的马车底下,掏出来了东西。

    黑夜里,没有太多人看见他的动作。

    只瞧见了那突然燃起的引线。

    影十三点燃东西,用力一掷。

    砰——

    浓郁的黑夜里,突然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火花。

    红浪翻飞,气温骤然飙升。

    隐匿在了黑夜里的无数刺客,当下被巨浪吞噬。

    轰隆隆巨响之下,寂静的黑夜里,天空都被点亮了。

    第89章  鄞州大军

    剧烈轰炸的声音, 还有在这黑夜里犹如烟花一般迸射开来的巨大光亮,直接让裘府的护卫和朝上派出的官兵愣住了。

    知道这一趟不平静,裘朗也做足了准备, 带来的护卫都是些好手。

    可裘朗怎么都没想到,这最危险的都不是一路上遇到的刺客, 而是施元夕本人。

    他在那道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中, 惊愕地打开了车窗, 就看到了这么惊人的一幕。

    人都还没从这等震撼的场面中回过神来, 便看到施元夕身边的那个名叫阿拓的护卫,又一次点燃了引信, 猛地抬手,朝另外一边用地抛出了炸药——

    轰!!!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两旁炸起无数烟尘火光。

    那些隐匿在了黑夜里的刺客,都还没能回过神来,就已经身首异处。

    在这火光照射下,裘朗才注意到,这条道上的四周, 隐匿了无数个身影。

    对方这是真的想要施元夕的命啊。

    当然, 若她死了, 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也未必会放过裘朗。

    裘朗并不是魏家一派的官员,他在朝上一向沉默寡言, 听从工部尚书的安排,所以算得上是谢家一派。

    朝上那般情况,眼下最想杀施元夕, 且还熟悉他们行进路线的人便只有魏家。

    这一趟差事, 对裘朗也说,也是赌上了自身性命来的。

    纵是如此, 他还是低估了魏家想要除掉施元夕的决心。

    ……提前布控下了这么多人手,魏家是不计后果地想要施元夕死。

    但估计连魏家都想不到,施元夕手里居然还握有这种大规模性的武器。

    黑夜里,裘朗面上满是震撼,看了几眼后,骤然阖上了车窗。

    他这马车上还坐着一人,是他身边的忠仆,见状忙道:“老爷,这……”

    裘朗轻抬手,擦了擦自己额上的虚汗,神色复杂地道:“不用担心。”

    今日就算对方来的人再多,也绝不可能是施元夕手里那武器的对手。

    裘朗神色变了又变,他投入谢家门下,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先帝身亡后,想要在朝上明哲保身太过困难。

    他不是王瑞平,没有那么油滑的手段和那般了得的人脉。

    当时选择谢家,也是因为魏昌宏行事手段太脏。

    若朝上斗倒了魏昌宏,那最有可能上位的人,便是谢郁维。

    但这些考量,全都是在施元夕没能出现之前。

    当时改制火铳出现时,裘朗就感觉朝局要出现变化。

    今日亲眼看到了这番景象后……

    裘朗一颗心砰砰快速跳动。

    谢家在这等武器面前,同样不会有任何胜算。

    外边的动静还没有停,那武器灭掉了大半的刺客,余下少部分人,正在被施元夕手底下的护卫清缴。

    裘朗却在这一刻恍惚间想明白了些什么东西。

    惠州这件事来得太急,他和施元夕二人都没有太多的准备,便快马加鞭离开了京中。

    施元夕手里的这个暴力武器,绝不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准备好,那就意味着……她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把东西研制出来了。

    可此前,就算是魏家下了死手,将她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论处,她也没有轻易动用这个武器。

    今日裘朗亲眼所见,这东西威力过大,一旦点燃引信将其投掷了出去,那一整块所有的东西,包括草木,都将会被引爆。

    这是一种野蛮且不讲道理的武器。

    她在关键时刻也没有随便使用,便代表着她不仅有制造武器的能力……更清楚这武器的使用后果。

    魏家该死,可朝上的许多朝臣是无辜的。

    那些受魏家驱使的,只能听命的将士、宫人,也都是鲜活的性命。

    裘朗只沉默了片刻,随后立即道:“传令下去,今日所见到的景象,绝不允许外传!”

    “是。”外边的护卫齐声应下。

    但裘朗也清楚,这赈灾的队伍里,不知有多少朝中之人的眼线。

    今日之事想要完全压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不管如何,他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给施元夕拖延些时间。

    ……这个武器,轻易不得暴露于人前。

    落到魏家的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边,仅一刻钟的时间,影卫便清缴了余下的多名刺客。

    事发突然,这些人都没想到他们手里有这种武器,被炸药炸了个结结实实,伤亡惨重。

    便是还存活的人,也都行动不便,哪怕是手持火铳,也绝不是配备了防弹甲胄的影卫的对手。

    只是。

    影十三面色发沉,冷声道:“对方派出的,几乎都是死士,没能留下活口。”

    施元夕对此倒也不意外。

    她只道:“裘大人那边如何了?”

    “并无大碍。”

    “那便将主路清理出来,尽快启程吧。”

    具体造成了多少伤亡,施元夕没有仔细过问。

    想也知道人数不少。

    她没把窗户打开,怕乐书看到了后,夜里会睡不着。

    也不打算让影卫收拾残局,时间紧迫,若要一一处理好,今夜所有的影卫都别想睡了。

    对方既是敢做出这等事,便得要自己来收拾残局。

    留下这些尸首,也是施元夕给他们的警告。

    炸药的制造工艺,可远没有改制火铳来得复杂。

    这东西的难点,主要还是在配比和威力的掌控程度上。

    这是一种敌我不分的武器,如若没有计算好配比,是很容易造成无辜伤亡的。

    可  就是因为如此,这东西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才会具备了极强的作用。

    严格来说,这是最适合战场使用的武器。

    北越攻来时,施元夕就曾经想过将这个东西送入战场。

    但这个举动实在是太冒险了。

    这东西能不能真正投入战场不知道,朝上必定会大乱。

    综合考虑后,还是打算暂时搁置。

    拥有改制火铳,已经足够正面碾压北越军队。

    在社会不稳定的基础下,放出高强度的武器,那么第一个覆灭的,说不准就是大梁。

    这一夜,施元夕这边算是有惊无险。

    京城中,却有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魏家派出去的第一批刺客,便有几百人。

    本意在于试探施元夕身边的影卫数量,如若发觉不对的话,也好及时撤退。

    那防弹甲胄的图纸,在裴家父子的事情以后,被迫暴露了出来。

    后续施元夕也在魏太后的再三提醒下,将真正的图纸送入了兵部中。

    但他们拿到图纸的时间太短,目前还不能完全制造出来。

    这等情况下,施元夕那边肯定是占据优势的,所以魏昌宏给出的旨令,都是且战且退。

    可这件事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临近天明时分,魏昌宏在府中便收到了急报,急报上称,第一批刺客几乎全部阵亡。

    当下,那在魏府中整夜未眠的官员们,皆是变了脸色。

    因着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他们心中便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会派出了探子前去查探。

    可这件事情还是走向了无比可怕的方向。

    几百名刺客,一夜之间全部覆灭。

    陈海听到的那瞬间,脸都白了。

    周御史看见他这番表现,皱眉道:“这周太妃莫不是疯了,竟然真的将这么多的天子亲卫都给了施元夕?”

    陈海却道:“若真是如此,倒也算是好事,就只怕……”

    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而那急匆匆赶来的魏家侍卫,已经解答了周御史的疑惑:“探子在离崇州几十里的地界,发现了大量的刺客尸首。”

    “查验之后,发觉大部分人都已经死了好些时辰,尸体都僵硬了,且……死状凄惨。”

    “埋伏的密林中更是奇怪,四周都是焦土,地上黑漆漆的一片,就好似有剧烈火光冲击过一般。”

    “只有少数死士的身上,留有子弹的印记,其余的人都不像是被火铳杀死的。”

    陈海听到了这番话后,一颗心直接跌至谷底。

    最差的那种情况出现了,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住情绪,良久才道:“施元夕的手里,很可能握有其他的武器。”

    这话一出,整个屋内的人都变了神色。

    方才还坐得住的周御史,此刻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高声道:“你是说,派出去的人都是被新武器杀死的?”

    什么样的武器,才能这般随意地击杀掉几百人?

    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谢郁维和徐京何。

    谢郁维神色微变:“赈灾的人呢?”

    “崇州的密探传了消息回来,说是没看到有人受伤。”说话的人抬眼看了下他的神色,方才低声道:“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裘大人身边的密探知晓了。”

    施元夕也在,密探轻易不敢往京中传信。

    谢郁维在听到这番话后,却是面色发沉,笃定地道:“她手中还留有其他武器。”

    所以才能毫不顾忌地去往惠州,也不怕离京后魏家会对她动手。

    “这等情况下,咱们的人手……”顾安仲看向他。

    昨夜谢家也做了安排,但谢郁维并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指令,只想着先探听得到消息后,再行打算。

    谢家的立场上,施元夕和魏家互相消耗,他们才能够占据了最大的利益。

    “差人继续盯着那边的动静。”谢郁维沉声道:“其他人手直接撤离。”

    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预料,施元夕手里的东西,应当很是危险。

    在拿不准那东西是什么的情况下,最好还是撤离为上。

    徐京何那边,当他听到大规模杀伤力武器出现时,神色并不意外。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淡声问道:“她可有受伤?”

    旁边的暗卫扫了眼自家主子,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施元夕一出手,就炸死了那么多的刺客,魏家派出去的人都全军覆没了,他主子竟然还问施元夕受没受伤。

    那人可能会受伤吗?

    底下的暗卫轻声道:“施大人一切如常。”

    他们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徐京何调遣了一队暗卫,远远地跟在了赈灾队伍后方,保护赈灾官员……主要是施元夕的安全。

    虽然徐京何说是为了大局考量,裘朗不能出事,但这些暗卫跟在他身边多年,自然清楚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保护裘朗是假,护住施元夕安全才是真的。

    这批暗卫共计有一千余人,为了不引起注意,分散成了几波,昨日魏家异动时,前后都有暗卫往那边赶。

    只是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动手,便看到那片密林中亮起了冲天的火光。

    “前后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几百名死士全部被灭口。”夏莱脸色难看:“这是何等恐怖的大杀器。”

    徐京何面容沉肃,眼中却带着极强的光亮:“她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既能出京,便必定有所准备。”

    何昱华一时没忍住,唇角抽搐了下。

    他什么都知道,还对施元夕这么有自信,可却还是调遣了这么人马暗中保护。

    真荒谬啊。

    徐京何竟然也有色令智昏的一天。

    然而下一刻,便听徐京何沉声道:“惠州的情况比预想中的要差,朝中派出的人手远远不够。”

    这些消息,他也是今日清晨才刚刚收到的。

    这般情况下,太容易滋生动乱。

    水患之事,关系民生,绝不能够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那边,离开崇州后,这一路走来都尤其太平,许是施元夕手里的炸药起到了震慑的作用,他们再没遇到刺客伏击。

    然而越是如此,施元夕的心情越发沉重。

    她太清楚魏家的行事风格,难得将她弄出京城,魏家当不会轻易停手才是。

    就算是忌惮她手里未知的武器,也不会全然不管。

    这么放她去惠州,只能说明……惠州当地的情况很差。

    这个想法,在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施元夕派出去的影卫,打探到惠州如今尤其混乱,局势甚至隐隐有些失控。

    影卫拿了施元夕的令牌,都没能见到惠州的官员。

    施元夕没有犹豫,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裘朗。

    不管裘朗背靠哪一方,如今他们两都同在一条船上。

    治水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

    裘朗听了以后,脸色也不好看。

    他们这几日,白天夜里都在赶路,便是为了尽快赶到惠州控制住情况。

    今日好不容易停靠在了一个小店中休息,日以继夜的赶路,压缩了路程,如今距离惠州仅有几百里,却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当天晚间,裘朗便在这驿站的大堂内,将惠州的地形图铺设了出来,指给施元夕看。

    “……惠州地形如此,加之气候天成,极为容易出现洪涝,这几处要隘连接各处,轻易动不得,可若不动,此番大雨连绵,至今都未有停歇,依据天子亲卫的消息,城中已经出现了高热不退之人。”

    “持续下去,不说民生难以保障,只怕会滋生出更大的祸患来。”

    暴雨滋生细菌,这等情况下,极为容易出现疫病。

    再有惠州的地形特殊,如果不进行人为干预,整个惠州都有被淹没的可能。

    施元夕对水利工程这一块,懂的其实不算太多。

    但好在她读书时用功,现代历史上出现过多次水利工程建设,都是极其有用的先例。

    她当下便没有犹豫,直接将她知晓的内容,尽数告知裘朗。

    只一晚上的功夫,裘朗就从最初的愁眉不展,到惊骇,最后到了敬畏。

    连带着看施元夕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裘朗倒是没有瞧不起施元夕,只是术业有专攻,治理水患一事,乃是千古难题,莫说施元夕,那朝上大部分的官员也是做不了这件事的。

    没想到,今次给他最大帮助的人,就是施元夕。

    他仅是听了几则,便觉得受益匪浅。

    内行看门道,虽地形有所不同,但治理的办法是可以融会贯通的。

    裘朗当下便着手去做,几日的时间内不眠不休,很快想出了一个能保障四周,且还能让惠州安全泄洪的好办法。

    施元夕看了他绘制的图纸,又听了他给出的办法,当下便觉得可行。

    裘朗在这方面确实是天才,利用这个办法泄洪,不仅可以解决这次的洪涝,日后还能造福惠州的百姓。

    只是,裘朗沉声道:“若要进行这般大的改动,所耗费的时间便会更长一些。”

    不只是时间,他们带来的人手也远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工程,赈灾的银两也有限。

    人、钱都不足。

    想要办成这件事,便格外艰难。

    施元夕却道:“这些事情,裘大人不必为难。”

    “你只管去做,其余的事情,交由我来解决。”

    裘朗微怔。

    他在朝中多年,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承诺。

    往常碰到这样难办的事情,来的还是两个官员,没有互相推脱责任都算得上是不错的了,更别提这种毫无保留的支持。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才起身,对着施元夕长揖道:“裘某惭愧,定当不负大人所托!”

    他们在这个地方驻留了好几日,裘朗的图纸绘制好以后,第二日施元夕便宣布重新启程。

    裘朗便以为,在那边停驻是为了先行商讨出解决的办法。

    问施元夕,施元夕却只说不是,具体的未曾多言。

    裘朗清楚他们身边埋有各方密探,见状便没有多问,只在启程时,闲着无聊,开口问道:

    “那些治理水患的故事和方法,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施元夕闻言,顿了一下,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她坐在了窗边看书,闻言只将书卷阖上,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是一本前朝留下的手札,应当是某位极善处理水患的大人所写,只是可惜。”

    裘朗不疑有他,问道:“可惜什么?”

    “那本手札是我在越州的师父送我的拜师礼,后来我从越州折返回京,手札便在进京途中遗失了。”

    裘朗闻言,面上难掩失落,忍不住道:“确实可惜。”

    他二人说话时面色稀松如常,只有旁边给施元夕斟茶的乐书眨了眨眼睛。

    什么手札,她怎么从没见过?

    离京的时候丢了?

    她们当时拢共就一箱东西……总不能是当成柴火烧了吧?

    她面上不显,低头做自己的事。

    一抬眼,却见她家小姐冲她轻眨了下右眼。

    乐书摇头失笑。

    自打苏醒后,施元夕就懂了很多从前不懂的东西,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小姐。

    张妈妈私底下也蹭嘱咐过她,让她莫要在人前表现出任何异常。

    张妈妈说,小姐是险些死过一次的人,得上天惠顾,所以有了些机缘。

    乐书不信这些说法,但她相信眼前的人。

    因为这是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面前的人轻抿了一口茶,淡声道:“有点凉。”

    乐书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摸那茶壶,却被施元夕握住了她的手,对她笑着道:“我说的是你的手。”

    说话间,她将手里滚烫的汤婆子,直接塞到了乐书的怀里。

    乐书正兀自感动着,就听施元夕道:“正好,瞧瞧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乐书:……

    当她没说。

    离惠州越近,天气越是极端。

    等他们终于行驶到了惠州地界时,所看到的就是大雨瓢泼,农田村落皆被淹没,满地泥泞,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施元夕脸色难看。

    惠州这场暴雨,已经持续了整整二十来日,此前这边就因着干旱而导致收成极差。

    惠州知州为了政绩,仍旧按照往常惯例进行税收,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后来又遇洪涝,百姓刚交上了重税,家中余下的粮食本就不多。

    惠州官员却不愿意开仓放粮,迫使当地出现了大批流民。

    这些东西,被惠州官员隐匿了一部分呈递到朝堂上,魏家又隐匿了一部分,移交到他们的手中。

    以至于他们出发之前,只清楚惠州发了洪水,而不知道真正的情况。

    十日以前,也就是在他们刚出发时,还有人在惠州境内散播谣言,说是朝廷派往惠州的赈灾官员,私吞了大半粮食和银两。

    多番煽动下,即便是有人不断地出面维持秩序,惠州境内还是出现了动乱。

    这动乱就发生在了施元夕他们日以继夜赶往惠州的这段时间内,且一发不可收拾。

    惠州的首府安城内,有大量流民汇聚生事。

    他们的赈灾队伍,在进入惠州境内后,便被无数双幽沉沉的眼睛盯上了。

    几辆马车刚驶入安城城门口,就被大量的流民围得水泄不通。

    这轰隆隆一下涌上来的人,只看得阿拓头皮发麻。

    等他再次抬眼,入目之处所看到的,皆是大量的流民。

    影十三神色难看非常,只低声道:“护好两位大人。”

    堵在了这边的,是流民,是大梁的百姓,而不是得了魏家命令来刺杀施元夕的刺客。

    他们可以对刺客下狠手,用炸药炸出一条生路,却没有办法去对流民痛下杀手。

    朝廷派他们过来是赈灾的,这天底下,哪有赈灾官员杀难民的道理?

    偏那些流民目光阴沉,像是恶狼一般死死地盯着他们这边。

    有人站在了人群里,振臂高呼:“就是他们!”

    “就是这些贪官污吏吞了我们的粮食和赈灾款!”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些个声音,像是在滚烫的热油上扔下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苗,轰地一下,点燃了这些流民的情绪。

    动乱骤然发生,无数的流民疯了似的朝着他们的队伍,准确地来说,是朝着他们拉送东西的车子扑了过来。

    这当中,也包括了施元夕和裘朗的马车。

    流民暴起,如同要将他们拆分入肚一般,马车剧烈摇晃。

    施元夕坐在了车内,都能听到外边咚咚咚的声响。

    他们带来的人手和马车,在这庞大的流民队伍面前,显得格外脆弱。

    阿拓和影十三用刀把拼命地想要劝退这些流民,却都无济于事。

    被推挤的流民越发被激怒,拼了命地想要登上他们后边的马车。

    阿拓神色难看非常。

    这等情况下,施元夕还是一个女子,一旦出现在了流民的视野中,后果不堪设想。

    那裘朗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惠州官员和魏家造下的苦果,如今还有人在人群中刻意煽动,这是想要借着流民的手,弄死他们二人。

    背后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就是打量着施元夕不会对流民下手。

    今日这般场面,她动不动手都是死,这是用无辜的百姓,做了一个必死的局,想要将她撕碎在了惠州。

    动乱一起,局面无法控制。

    惠州官府的大门紧闭,官兵也没了踪影,他们在这边求救无门,直接被困死在了原地。

    施元夕面前的马车门剧烈摇晃,眼看着就要被流民撞开时——

    咚、咚、咚!

    远处突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前方有一将领,手持着大军令牌,率领着大军疾驰而来,一边在逐渐转低的细雨中狂奔,一边高声道:“鄞州驻军在此,谁人胆敢造次!”

    鄞州!

    裘朗猛地抬头。

    他忽然想起,鄞州离惠州很近,仅有几百里的路程。

    施元夕停驻在了野店那几日,根本不是为了让他绘制那张图纸,而是为了等待鄞州驻军!

    同一时间,施元夕骤然打开了车窗,目光落在了外边停滞下来的人群身上。

    她从京中离开前,特地去了施府一趟。

    朝上很多人都忘记了,她大伯母萧氏出身于鄞州。

    她是没有随意驱使鄞州大军的权力,可萧氏一族是鄞州最大的世家,鄞州驻军的一万人,便有一半掌握在了萧氏手中。

    她突然上门,还要鄞州大军,萧氏肯定不愿轻易应下。

    可施元夕却只是坐下了施家的主座上,冷声说道:“大伯母以为,裴家父子的事情,便这么轻而易举地过去了吗?”

    如今朝中局势大半在她手上,施家与徐京何并无往来。

    施元夕如若下了死手,一定要把施家跟裴家父子牵扯上,鄞州远在千里之外,谁能救得了萧氏?

    无奈之下,萧氏给出了家族令牌,施元夕在野店内停驻,让影卫拿了令牌前去鄞州谈判。

    在收到大军赶来惠州的明确消息后,才从野店内出发。

    魏昌宏以为,没有惠州官府和官兵,施元夕今日便会被困死在了这里?

    施元夕面色冷沉,目光终是落在了旁边的影十四身上。

    影十四轻点头,抬手指向了流民中的一人。

    那人察觉到了形式不对,已经慢慢退至边缘。

    施元夕只看了一眼,便出声道:“故意散发谣言,煽动流民生事者——”

    “立即处死。”

    她话音刚一落下,这笼罩在了惠州头顶上的乌云,忽而散开。

    雨势渐歇。

    得了她的命令,第一时间掏出了改制火铳的影十四,便在这等情况下,用力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血花四射。

    那来不及逃窜的人,被其一枪击毙,轰然倒下。

    第90章  当场斩杀

    改制火铳还没在整个大梁普及, 即便是在京中,也没多少人手里有这个东西。

    乍一出现,便是这般恐怖的效果。

    那个煽动流民闹事的主谋被直接击毙, 让原本混乱不堪的局面,迅速退热。

    普通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场景, 被溅起的血花惊到, 当即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影十三面色冷峻地道:“若再有恶意挑起事端者, 将其立即击毙!”

    “是!”他一声令下, 周遭所有的影卫皆同步掏出了改制火铳。

    刚才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这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杀了人,此刻轻易不敢造次, 可却也没有后退,只目光幽沉地看着他们所羁押的东西。

    僵持中, 施元夕径直打开了车门,从里边走了出来。

    她穿着简单,乌发用发带束了起来,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

    与传说中吞没了赈灾银两的贪官模样相差甚远,只是汇聚在这里的流民也没想到, 这位赈灾使竟然会是个女子。

    正惊疑着, 就听施元夕面容沉肃地道:“自八月以来, 惠州接连大旱、暴雨,百姓苦不堪言, 我知诸位今日围堵城门亦是无奈之举。”

    “可朝中派遣我等过来,便是为了解决惠州之难。”施元夕微顿,目光扫过了这些流民的面庞, 她面色发沉地道:“惠州之事, 我必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还请诸位先行将城门道路让出来,让赈灾队伍进入安城, 才能尽快开仓放粮,缓解困境。”

    她在没出来以前,率先让护卫击毙了一个闹事者,行事果决狠绝,如今到了百姓的面前,却又是一副言辞恳切的模样。

    那些流民忍不住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真的会开仓放粮吗?”

    施元夕目光划过了说话的小女孩清瘦的面庞,她眼眸越发幽沉。

    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被逼到这个地步,寻常百姓只不过是想要有口饭吃罢了。

    她当下斩钉截铁地道:“一定。”

    这番话落下后,许多流民都产生了动摇,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可还没真正做出动作,人群中又有人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从没听说过有女子当官的事,谁知道你所说的话能不能算数?要是你们今日进了城以后再不出来,那我们又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不能让他们走!”

    “吞没赈灾款和粮食的事情都没有说清楚,我们如何能够信你?”

    裘朗脸色难看,惠州官员躲在了安城内,将大门紧闭,完全不顾流民的死活,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信任。

    管理着惠州的父母官都如此,流民又怎会轻信他们两个外来的官员?

    好在影卫所持的武器极具震慑力,流民便是不信任施元夕,也不敢像是之前那样贸然上前。

    一片吵闹声中,施元夕高声道:“诸位,还请先听我说完。”

    四周安静了些许。

    她眼眸沉静,不带情绪地道:“赈灾使如若真的吞没了赈灾款和粮食,今日便不会出现在了诸位的面前。”

    见得那些流民将信将疑,施元夕直接道:“安城是惠州首府,也是所有惠州百姓的家,今日这个城门,我进得,诸位便也进得!”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

    施元夕不是要一个人进入安城之内,而是要直接打开安城的大门,让被隔绝在外边的流民,都能进入城中!

    这番话,比起任何的解释都要有说服力。

    即便是里边再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可在这等情况下,施元夕就在跟前,绝大部分的流民还是能够相信她的话的。

    聚集的流民先是顿了一下,随后自发地让出来了一条道,方便他们的队伍通行。

    流民潮水一般散开,给刚刚赶到跟前的鄞州将领也让出了路来。

    那将领一路疾驰到了施元夕跟前,随后直接翻身下马,躬身道:“末将萧驰,见过施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萧驰对待施元夕的态度,也足够打消了流民对施元夕身份的怀疑。

    施元夕看了他一眼,这鄞州萧氏的态度,倒是跟她大伯母截然不同。

    她缓声道:“萧将军不必多礼。”

    前边的裘朗已经让朝中的官兵前去叫门,施元夕抬眸看向了紧闭着的安城大门,冷声道:

    “叫门三次,若里边再有不应。”她微顿,面色冷沉了下来:“还请萧将军下令,直接攻破安城城门。”

    萧驰面色微变,他忍不住看了施元夕一眼。

    他这些时日在鄞州也有听闻施元夕的事迹,见到了真人后,发觉对方比传言中的还要杀伐果断。

    他目光轻闪,当即毫不犹豫地道:“末将领命。”

    萧氏这次来,便是为了彻底站到施元夕那边。

    这些时日朝上的争斗,鄞州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裴济西母亲便出身于鄞州萧氏,萧家本族的人,其实比京城的萧氏要看得清楚局面。

    朝上若没有继续清算裴济西之事则已,一旦彻底清算,萧氏很难不被牵连。

    可裴济西父子所行之事,确实也与萧氏无关。

    如今朝局变革之下,留给萧氏的其实只有一条路,便是在魏家和施元夕当中,选择一方站队。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魏家把持着朝堂,而施元夕与萧氏之间也算得上是有些血脉牵连。

    朝上的另外两家和他们并无关系,是不可能出手相帮的。

    这等局面下,萧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定了施元夕一方。

    朝局几经变革,他们若是想要站在魏家那边,那便不用等到如今了。

    魏昌宏行事狠辣,先帝登基后,也曾数次打压过鄞州萧氏,如今这等情况下,他们若求上门去,少不得要被魏家抽筋吸髓,榨干利用价值。

    所以对他们而言,其实只有施元夕一个选择。

    在此之前,萧家已经往京城送了几道密信,便想要通过各种方式与施元夕搭上线。

    因为施元夕大伯母萧氏从前做下的事情,让这件事情不太容易能够办成。

    萧家想了很多办法,却没想到,施元夕会主动联络他们。

    这等送上门的机会,萧家没道理白白错过才是。

    今日萧驰领兵过来前,所得的命令,便是万事以施元夕为主。

    这是萧氏一族的投名状。

    里边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施元夕的话,在萧驰的那句话落下后,那敲不开的大门,终是打开了一条细缝。

    萧驰看着这道沉重的城门,被人从里边缓缓拉开,便趁此机会,凑到了施元夕的身侧,低声道:

    “惠州内部事宜,皆是由知州、知府……及平江都指挥使把控着,鄞州虽离得近,但萧家对惠州内务知晓不多,此番入安城,只怕阻碍重重,家主命我告知施大人,行事务必小心!”

    施元夕闻言,眼眸微动。

    当日离京前,她找萧氏要令牌,其实是打算给自己留个后路。

    惠州不比京城,当地的父母官就是这边最大的地头蛇。

    她在携带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是很容易落入劣势的。

    如今看来,这一步倒是走对了。

    施元夕扫了眼前方城门口,隐隐看见了几个身着大梁官袍的官员快步迎了出来。

    她面色不显,开口却道:“都指挥使?”

    惠州、鄞州还有这附近的另外两个州,都隶属于平江。

    而所谓的都指挥使,其实就是平江的总军政官员,手里把控着平江四洲的兵权。

    但,没记错的话,平江是有巡抚的。

    地方官员上,各州知州、知府统领一洲,而巡抚一职,则是统领着四洲及地方军权,也就是地方上最大的官。

    按理来说,都指挥使属于巡抚的下级。

    可平江这地界,却只闻都指挥使,不见巡抚。

    施元夕微眯着眼,道:“所以,是冯巡抚被人架空,大权都落在了与惠州官员勾结的都指挥使手中?”

    萧驰满脸惊色,他忍不住回头去看施元夕。

    他只给出了一个信息,施元夕便已经联想到了巡抚身上。

    这等洞悉力……

    难怪家中的长辈都说,施元夕才是萧氏的未来。

    他心中震撼,当下便道:“正是,惠州遭逢水患以来,冯巡抚曾多次来过安城。”

    但看眼下的情况来看,得到的结果是十分有限的。

    施元夕听完以后,心中已经大概有些了解了。

    恰逢那几位惠州官员已经到了跟前,她便敛下了神色,被旁边的影十三搀扶着,下了马车。

    从城内出来的几位官员,看到了这等场面后,先是一愣,他们目光在施元夕身上打转了一圈,微顿片刻后,为首的官员直接转向了裘朗,开口便道:

    “这位便是裘大人吧。”官员低声道:“下官是惠州同知苏文辉,见过裘大人、施大人。”

    不说赈灾的问题,本身裘朗的官职也是高于施元夕的,这些惠州官员又有意地忽略她,将裘朗奉为主位,瞧着也没什么问题。

    可实际上……

    裘朗脸色难看。

    他们得了皇命来惠州赈灾,这惠州官员关闭城门将人拒在门外就算了,前来与他们接洽的,竟然只是个同知。

    顶上的知州、知府二人全然不见踪影。

    气氛僵硬,苏文辉当下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这些时日接连暴雨,知州和知府大人忙于公务,特命下官来与二位接洽。”

    裘朗皮笑肉不笑地道:“将所有的流民关在了城外,便是惠州官员一直在忙的公务?”

    那苏文辉闻言,满脸尴尬之色,慌忙道:“裘大人误会了,会做出如此安排,也是迫不得已。”

    “您有所不知,惠州连年干旱,财政之上早已经是入不敷出,安城里的粮仓早就已经空了,如今是连一点粮食都发不出来。”

    “流民聚集在一起接连闹事,城中已经出现了多次案件,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知州大人才吩咐底下的官兵,将城门关闭的。”

    开口第一句便是叫穷。

    他所有的话都是对着裘朗说的,也没有回头看施元夕的意思,施元夕却在这等情况,兀自开口道:

    “是吗?来之前还听闻,惠州大旱之下,官府仍旧强制征税。”施元夕的话一说出口,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苏大人说入不敷出,那这批税款去了何处?”

    那苏文辉皱下了眉头,回头看向了她。

    他先是道:“这位便是施大人吧。”

    “施大人入朝的时间短,对地方财政知晓不多。”他面上不显,话语间却极尽敷衍地道:“管理一洲,可不只是一次水患,一次干旱的事,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正常征税,也只是为了惠州百姓在考虑。”

    他说话间,注意到了萧驰。

    苏文辉当即道:“惠州内务上的事情,与鄞州无关,萧将军今日怎么会来了这边?”

    萧驰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身侧的施元夕道:“萧将军是我请来的。”

    那苏文辉的脸色,到得此刻终于是沉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施元夕,道:“施大人这是何意?”

    他们一行人,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往城中走。

    苏文辉带来的官兵,仍旧将那些流民拦在了外边,不让他们跨入安城一步。

    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施元夕直接停住了脚步。

    当着所有的流民和这几个惠州本地官员的面,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封密信。

    施元夕冷眼看着苏文辉,道:“收到惠州百姓匿名举报信,信上称,惠州官员贪污受贿,用搜刮上来的民脂民膏,将自己养得膘肥体壮,却让数万惠州百姓流离失所,过得生不如死。”

    苏文辉面色巨变,他猛地抬头看向了施元夕手中的那封密信,第一反应便是道:“绝无可能!”

    苏文辉脸上的笑意褪了个干净,神色难看地道:“施大人这封密信是从何处得来的?”

    “自洪涝发生以来,所有惠州官员皆为了此事殚精竭虑,我等更是整日宿在了知州府上,不敢有片刻懈怠。”

    “施大人却因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对所有的惠州官员发难!”苏文辉一边说着,面上的怒意越发盛了。

    “施大人此举,是将我等置于那不仁不义的境地之中!”

    “这等诬告,请恕我等不能苟同。”

    施元夕闻言不语,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手里的这封密信并非作假,确实是在临近惠州前收到的。

    彼时他们离惠州已经没多远了,突然出现这么一封密信,裘朗和影十三都认为,这东西不可信。

    从内容上来看,密信里面陈述的内容实在是过于笼统,且就这么薄薄的一张纸,半点证据都没有。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明晃晃的圈套。

    他们要赈灾治理水患,便绕不开惠州当地  官员去,如今洪水肆虐,再有天大的事情,也该在治理水患后再行清算。

    哪有他们才刚抵达了地方,便奉上密信的道理。

    这东西,就好像是为了挑拨他们与惠州官员的关系而特地送上门来的一样。

    一旦施元夕拿着这道密信发难,等到真正开始做事时,惠州官员便可以有着足够的理由搪塞他们了。

    事情办不成,办不好,施元夕和裘朗必定会受到责罚。

    正常来说,即便是苏文辉等人待他们再如何轻慢,态度如何嚣张,他们都应该忍耐下来才是。

    何况苏文辉的态度还算得上是不错。

    如此一来,倒像是施元夕不顾全大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一般。

    这些官员,包括了朝上的魏家在内,只怕都没有想到,施元夕在离京遇袭后的第二日,便将手里的余下一百名影卫派了出去。

    他们带着大批赈灾银两和赈灾粮,走得不快,影卫的速度却比他们快了许多。

    不仅先一步进入了惠州地界,打听到了许多的消息。

    并且还同惠州当地的一名官员联络上了。

    这个惠州官员,便是写出了这封密信之人。

    这封密信,他原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交给了施元夕的,事有轻重缓急的道理,他心中也明白。

    但没想到他所做的事情,被知州府上的密探得知,这名官员便被知州扣押了下来。

    迫不得已下,这封密信便被那名官员的亲信提前送了出来。

    在惠州范围内,其实是很难将东西送出来的,但没想到影卫已经处在了惠州地界内,所以才能在这等情况下,把消息递出来。

    走漏风声后,惠州官场上大半官员迅速收紧,转移销毁了证据。

    加上密信没能够写完全,后边没能附上任何有用的证据,他们便笃定施元夕轻易不会发难。

    却没想到……

    施元夕得了密信后,所做出的第一个安排,便是秘密派遣影卫潜入天牢,从天牢中将那名官员救走。

    那名官员身边的亲信拖延了几日,惠州官员至昨天正午时分才察觉到了密信泄露。

    为了避免出错,当天夜里惠州官员便打算将此人灭口的,惠州牢房内亦是有着众多官兵驻守,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人能越过了这么多的官兵冲入牢中。

    可他们错误估算了施元夕底下的人手中持有的武器威力。

    导致昨日晚间官员便被影卫救出,但因为身体虚弱,安城内四处戒严,影卫没办法带着人直接离开安城,便只能在城内隐匿下来。

    这些官员明知道今日施元夕等人会抵达安城,却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才来开门,就是想要在施元夕进城之前,将人给抓回来或者直接弄死。

    知府和知州不出现,便是在调控安城内的守卫四处搜捕抓人。

    苏文辉出现后,刻意忽略了施元夕,且在这边东拉西扯,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实际上看到萧驰的那一刻,他的后背就已经被冷汗打湿。

    可他不敢表现出任何的退怯来,就怕被施元夕洞悉到人已经被救出去了。

    他心头格外焦躁,到面上却只能做出一副平白遭受冤屈,愤怒不已的模样来。

    偏就在这等情况下,他看见施元夕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步步逼近了他。

    那一瞬间,苏文辉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他心下已经发虚到了极点。

    一抬头,就看见施元夕竟是抬手,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封密信撕掉了。

    她的这番举动,不光苏文辉没反应过来,周遭的其他官员,包括裘朗和萧驰二人,也都惊住了。

    安城内风雨暂歇,乌云逐步散去,细碎的阳光洒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映照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看着苏文辉,轻笑道:“苏大人说的不错,在这等时刻送出这般密信的人,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苏文辉闻言,面上的情绪紧绷,想跟着笑两声,却发觉自己喉头发紧,连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并不觉得施元夕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打消了心中的怀疑。

    反而因为对方不合时宜的举动,叫他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情绪紧绷至极。

    下一刻,便听得施元夕道:“送出这等密信,挑拨朝廷与惠州关系的人,也在此处。”

    人就在这里?

    不知为何,苏文辉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他四下环顾了眼,却都没有看到那位周姓官员的身影。

    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便已经开口道:“将‘恶意’送出密信,栽赃诬陷同僚,贪墨受贿的……惠州通判陈疆拿下!”

    惠州通判陈疆,此人可不是那位写了密信告状的官员,而是与苏文辉等人狼狈为奸,搜刮民脂民膏,贪污受贿的真正污吏!

    苏文辉不知道。

    影卫虽没有出现,施元夕却清楚,没有消息传出就是最好的消息。

    百名影卫人数是少了些,可他们身上配备的枪支是实打实的,在弹药充足的情况下,至少可以支撑住一段时间。

    更何况影卫还极其擅长隐蔽。

    惠州官员以为可以用赈灾治理水患的事情要挟于她,可如今她手里却握着他们的最大把柄。

    那名报信的官员只要没死,她便能掌控惠州官场大部分官员的秘密,攻守换防,现在掌握主动权的人,已经变成了她。

    施元夕轻抬手,从旁边的乐书手上接过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她高举圣旨,冷声说道:“圣上有令,惠州钦差施元夕、裘朗二人,可代圣上肃清惠州官场,凡所有阻挡赈灾,延误灾情,犯下重大过错者——杀无赦。”

    “将惠州通判陈疆羁押扣下,入安城府衙,当众审讯。”她微顿,抬眼看向四方:“所有官兵听令,大开城门,搭棚施粥。”

    “如有违令者,当场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