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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八百里加急

    当下, 赈灾使携鄞州驻军进了安城,且在城门口就扣下了一名惠州官员的事,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鄞州驻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 气势磅礴地入了城。

    兵马一路铺开,至安城的府衙门口。

    这么大的动静, 里边的人再想要装死或者是拿乔, 是基本不可能的, 惠州知府匆忙间赶出来迎接, 一抬头就看见身穿着特殊甲胄,持改制火铳的影卫, 护着一身穿大梁官袍的女子,往这边行来。

    知府心头一紧, 慌忙走上前去,道:“下官许志见过施大人、裘大人。”

    “公务繁忙,未能到城门口迎接,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许志四十出头,保养得宜。

    施元夕轻抬眸, 就看到了他大拇指上佩戴着的翡翠扳指。

    这位惠州知府, 大概是因为很少在别人面前这么的低声下气, 所以多少有些不适应,话说得是格外谦卑, 身板却挺得直直的,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端着, 拿捏着十足的官架子。

    他目光落在了施元夕身上, 亦是惊讶不已。

    ……此前只听说是个女子,没想到这般年轻美貌, 只那双眼眸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瞧着就让人心底发怵。

    他发愣时,施元夕直接道:“许大人既是已经来了,那便直接升堂吧。”

    许志心下一凛,哪有钦差刚一到地方就要升堂的?

    他想说施元夕不懂规矩,可看到影卫那黑漆漆的枪口,到底是住了嘴。

    只低声道:“两位大人舟车劳顿,今日又要立即搭棚施粥,审讯之事不必这么着急,不如先将人押至天牢,明日再审理也是一样的。”

    施元夕轻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惠州官府,便是这么办案的?”

    许志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脸上的笑意僵住,神色也沉了下来。

    施元夕却好似全然没注意到他这番表现一般,抬脚直接越过了他,进入了安城府衙内,冷声道:“开府、升堂!”

    这是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动他们的自己人。

    许志为官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般嚣张跋扈之人。

    可他也清楚,如今整个安城内外的所有官兵将士加起来,都不如萧驰手底下的鄞州驻军多。

    更别说,那施元夕手里还有改制火铳这样的大杀器。

    她平安抵达惠州,还出其不意地调动鄞州军过来帮忙,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局势落在了她手里,他便是有着再多的不甘愿,也只能暂且听对方的吩咐行事。

    京城离惠州太远,许志对施元夕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些。

    他以为施元夕只是想要杀一杀这惠州官场的锐气,却没想到,她是真的打算审理这件事。

    进入堂内,施元夕先是轻声告知阿拓,让他和乐书二人,带着些人手去搭棚施粥。

    然后又跟裘朗低语了几句。

    治理水患的办法他们这一路上商议得差不多了,只是在看到了这么多流民后,施元夕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番:

    “雨势虽暂且停了,可城外的情况仍旧没有得到缓解,这些事情上,便要劳烦裘大人了。”

    裘朗忙摆手道:“施大人这便是折煞我了,此事亦是裘某职责所在。”

    看到了具体情况后,裘朗心底也有了个大概的想法,当下便同惠州当地掌管水利民生的官员先行离开,商议对策。

    影十三适时走到了施元夕身边,轻声道:“提前入城的影卫收到了消息,已经在赶往府衙的路上了。”

    “可有人受伤?”施元夕问。

    “周大人在狱中受了刑罚,除此外也有几名影卫受了些轻伤。”

    这次跟她出来的影卫,都穿有施元夕二次改制的防弹盔甲。

    新盔甲整体重量较轻,除了防弹外也具备了更好的防护性,安全系数提升了不少。

    正因如此,施元夕才会让他们涉险潜入安城救人。

    “请随行的太医为他们诊治伤处,另外妥善安置好那位周大人。”

    施元夕并不打算让那位官员和陈疆对峙,至少现在不用。

    他们都清楚,惠州官员上下勾结,沆瀣一气,陈疆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角色罢了。

    陈疆便在此时被带了上来。

    他抬头看到了许志也在,开口便道:“知府大人,下官冤枉啊!”

    “施大人在城门外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将下官拿下,下官都不知道是哪里开罪了您!还是说,施大人只是想要拿下官的命来威慑整个惠州的官员?”

    这话说得直白,堂内的惠州官员皆是变了脸色。

    许志面上带了些冷笑,抬眼看向了施元夕:“施大人今日不过刚到惠州,敢问是如何得知陈疆有罪的?”

    “是啊,整个惠州的官员都在为了水患之事奔波忙碌,大人一来,便直接拿了人问罪,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大人为官勤勉清廉,得惠州百姓爱戴,这般官员,施大人便是要将其缉拿归案,也得有个说法吧?”

    吵嚷声中,施元夕面色镇定地起身,抬眼看向了这满堂的惠州官员,淡声道:“诸位都是陈大人的同僚,既是这般为陈大人辩解,想来应当也是清楚陈大人的为人的吧。”

    她微顿后道:“既是如此,诸位可知晓前几日惠州府衙无故扣押江城知府周庆安一事?”

    这话一出,那些方才还在叫嚷着的官员,瞬间噤声。

    他们不说了,施元夕就有话要说了,她冷声道:“同为惠州官员,即便安城乃是惠州的首府,周庆安也是朝中亲封的正四品官员,官职品阶皆在你之上。”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给你的职权,让你随意羁押扣留江城知府的?”施元夕转过头,扫了许志一眼:“是许大人吗?”

    “还是你们那位始终都没有露面的知州大人?”

    堂下的官员均是变了脸色,苏文辉顿了下,到底是道:“扣押周庆安,是因为流民失控一事,且周庆安在入狱后,为了逃避罪责,竟是从狱中越狱逃走……”

    “犯下这等大错,即便是知府,也是死罪,我等官员,不过是为了履行职责。”

    好一个履行职责。

    施元夕一路行来,将整个惠州的大体情况都收入了眼底,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被迫做了流民。

    这些惠州官员却关起大门来过自己的好日子。

    江城受灾最为严重,可在周庆安的治理下,情况比之安城不知好了多少。

    施元夕的人打听到,洪涝之前,周庆安就数次向惠州知州和许志进言,说逢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惠州地势奇特,要率先做好准备应对。

    未料到这些人压根没有将他的话放在了眼里,最后将天灾发展成了人祸,如今还恶人先告状,将所有的罪责怪到了周庆安的头上。

    施元夕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些官员道:“流民失控。”

    “苏大人的意思,是周庆安身为江城知府,却没有管理好这安城外的流民,导致大批流民暴动?”

    “还是说,怪他给本官写了那封密信,将你们惠州所有狼狈为奸的官员告到了我的面前!?”

    苏文辉神色巨变,他没想到施元夕在没见到周庆安之前,手里就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的信息。

    更想不到施元夕会这么直白地朝他们发难。

    如他之前所言,钦差想要办好差事,离不开当地官员的协助,她这般不管不顾,就不怕事情会彻底失控吗?

    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强迫性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道:“下官不知道施大人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可事实绝非如此。”

    “钦差抵达之前,安城内外一直都没出现任何纰漏,可就在周庆安手里那封子虚乌有的密信送出去后,城外便出现了大批的流民!”

    “周庆安心思歹毒,居心叵测,大人万不可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才是!”

    施元夕见状,面上的表情却骤然冷却了下来。

    她抬眸扫向了陈疆和苏文辉,冷声道:“苏大人所言没错。”

    她突然转变了话锋,叫这边的官员都愣了一下,满心怀疑地看向了她,便听她道:

    “所谓捉贼拿脏,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如何能够随意给人定罪呢?”

    苏文辉闻言,心中松缓了下来,还以为施元夕这是打算后退一步,给彼此都留些台阶下时。

    施元夕再度开口道:“来人,传城门口闹事的流民进堂内问话。”

    满场死寂。

    那苏文辉当即愣住,他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施元夕。

    就听施元夕面无表情地道:“本官倒是想要问问,驱逐他们离开,强行征收税款,禁止开仓放粮的人,究竟是谁?”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内的官员面上的神色都绷不住了。

    官场上的官员可以互相串供,甚至连牢中负责审讯周庆安的人,他们都提前做下了准备。

    偏他们能够堵上所有人的嘴,就是堵不住外边百姓的悠悠之口。

    苏文辉恍惚间,只能抬眼看向了堂上的许志。

    惠州的官员,对施元夕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或者说,是一开始的决策便出错了。

    流民生事,原本才是他们给施元夕的见面礼,上头的人要施元夕的命,那再没有什么比她死在了流民手上还要合理的事情了。

    他们这几日之所以放任那些流民闹事,甚至还刻意让人隐匿在其中激起流民怨恨。

    其主要目的就是想要施元夕死。

    只是他们没想到施元夕会有所准备,在入惠州之前调遣了鄞州将士。

    ……但凡施元夕选择在惠州调遣官兵,这件事都绝无可能做成,周庆安已经被他们拿下,没了周庆安,她调遣不动惠州的将士。

    鄞州路远,她至少是在几天前就已经差人去调兵了。

    在这件事情上被她抢了先,导致流民事上没能收掉她的性命,反倒直接成为了她手里最大的把柄。

    平江四州,鄞州其实也在那位都指挥使的麾下,可鄞州内有萧家,那位指挥使没能夺下鄞州大权,除此外,另外两州中,也有一州不受指挥使控制。

    施元夕手眼通天,先一步选择鄞州,便直接避开了惠州当地的最大权势方。

    调动鄞州驻军,都指挥使那边应当也得了消息。

    可鄞州不受他掌控,消息自然也传递得慢。

    以至于今日会发展到了这般地步。

    在场的人都清楚,一旦流民进入这堂内,今日莫说陈疆了,只怕这场内大部分的官员都将获罪。

    他们根本赌不起这样的结果。

    各方加持下,如今看来,只能先放弃陈疆。

    许志反应过来,当下便道:“施大人!”

    他喊的是施元夕,目光却落在了那得了命令欲往外走的影十三身上。

    见影十三顿住,许志心下才略放松了些,他忙道:

    “安城之事,确实是底下的官员失职所致,陈疆作为通判,未能处理好流民一事,便是渎职。”

    那跪在堂中的陈疆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许志那边。

    许志却连看都没看他,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是他运气不好,撞在施元夕的手上。

    惠州官员上下脉络都掌握在了许志手中,许志也不担心陈疆被施元夕拿下以后,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他眼下最需要做的,便是稳住施元夕。

    许志抬脚往施元夕身边走了两步,没能靠近她,就被施元夕身侧的影十四挡住。

    他没法离施元夕太近,只能低声道:“今日之事,全凭施大人处置,只水患之事还未能解决,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也好让惠州官员尽快办妥朝中交代之事。”

    若非这影十三夹杂在了中间,他甚至还想要往施元夕的面前再递些话。

    硬的不行,便只能来软的,许志给苏文辉递了个眼神。

    先拖延些时日,等都指挥使赶来,情势便会有所不同了。

    其实许志本身心底也有些打鼓,早在朝中颁布旨令,说是让施元夕来这边赈灾时,他就已经给那位都指挥使传了信。

    可对方直到今日都没能率兵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些情况。

    抬眼,就见面前的施元夕目光幽沉,面上看不出情绪来。

    许志心头不由得发虚,她这模样,究竟是应下了还是没应?

    “既是如此,那便依许大人所言。”自然是应下了。

    只是,需要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来。

    施元夕微顿,轻抬手,身后的影卫骤然出列。

    她轻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那陈疆的身上,淡声道:“派人去往陈疆府中,查抄府上所有的东西。”

    “十三亲自去,看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许从陈府内飞出来,本官倒是要看看,陈大人在惠州‘辛辛苦苦’这么些年,究竟得了些什么样的好处。”

    那陈疆还没能从这番变化中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他一张脸哗地一下变得苍白无比。

    腿上一软,人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边上的其他惠州官员,亦是被施元夕这一手搞得心惊肉跳。

    抄家。

    只有他们自己心里头最为清楚,这些年究竟都笼络了些什么东西在家中。

    那大批的金银和宝贝只要被查抄出来,都不需要什么证据了,施元夕当下就可以直接将他们斩杀。

    陈疆如此,这些个与他们狼狈为奸的官员更是如此。

    苏文辉头脑发晕,走出府衙时,腿都是软的,被府上的管家搀扶着上了马车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开口就道:“快,快回府!”

    从前得来的那些东西,如今都成为了悬在他头顶上的那把剑,让他坐立难安,整个人慌乱到了极点。

    不只是他,今夜开始,惠州的官员只怕都如鲠在喉,辗转难眠。

    在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时,影十三带着人从陈疆家中,抄出了大批的金银。

    他清点了下数目后,神色也变得尤其难看。

    陈疆一个通判家中都如此夸张,他头顶上的那三个人,还不知道手里攥了多少脏银。

    他将所有的东西记录成册,傍晚时分交到了施元夕的手上。

    施元夕暂时在安城的一处民宅中落脚。

    她大刀阔斧地整顿了一通,许志这会知晓怕了,在她离开之前,反复邀请,让她入住他的府中。

    施元夕拒绝了,只让影卫找了处民宅租下。

    住在了许志府中,行事不便不说,许多东西不经过她的人的手上,不安全。

    如今这大半个惠州的官员都想杀她,她怎会随意住在了许志的府上。

    施元夕拿起账册翻了几眼,目光亦是冷沉了下来。

    影十三见状,低声问道:“今日这等好机会,大人何不将这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施元夕阖上了账册,道:“裘大人那边,还需要许志等人配合。”

    这些官员手里掌着的,是大半个惠州的民生,如许志所言,施元夕不可能将他们所有人全都拿下。

    这样该做的事情没人做,惠州的情况只会更乱。

    但和许志的想法不同。

    施元夕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她目光幽远,抬眸看向了远处黑沉沉的天,道:“不能全部一起杀,便一个一个地杀。”

    影十三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他们之间互相勾结,行事这般猖狂,头顶上必定有个了不起的保护罩。”施元夕微眯了眯眼,道:

    “那位掌管着兵权的都指挥使,手中可是有着两万多兵马。”

    这是晚间抵达民宅后,萧驰告知她的。

    萧驰还说,那位都指挥使没有第一时间赶来惠州,就是因为他在施元夕赶来的这几日里,去往禹州调兵遣将。

    施元夕目光幽幽地道:“你知道平江这位只手遮天的都指挥使姓什么吗?”

    影十三微顿,几乎没有犹豫地道:“魏?”

    施元夕点头:“他应当在我们入惠州之前,便得了魏昌宏的密信,知晓了我手里有强悍的武器。”

    他没有第一时间跟施元夕对上,就是怕会落得跟那伏击的几百人一样的下场。

    眼下纠结重兵,是因为她在惠州所作所为,应当也是京城魏家给他下了死命令,要让她有去无回。

    施元夕留着惠州官员的性命,不只是要用这些事情恐吓他们做事,也是为了用他们钓出背后的这条大鱼。

    萧驰说,从前惠州也遇到过这样的洪涝,可却没有哪一次像如今这般失控。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魏家。

    惠州官员跟魏家之人勾结在一起,搜刮的这些民膏民脂,一部分用于自己挥霍,另一部分必然上交给了魏家。

    施元夕此番来惠州,除去了赈灾救民外,最为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魏家勾结地方官员的证据。

    这些东西不好找,魏家不会留下那么直白的证据。

    那便一个个的收拾,放出消息去,让他们惊慌失措,露出破绽来。

    施元夕回过神来,问道:“可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影十三轻摇头道:“影卫将陈疆的府中翻遍了,只找到了大批的金银。”

    施元夕对此也不意外。

    陈疆在惠州的官场中,还只能算是一个小角色,真正的大头,应该都掌握在了上头的知州、知府手里。

    她轻声道:“不着急。”

    “根据朝中律法量罪,七日后将陈疆拖至刑场处决。”施元夕轻敲了下桌面,给惠州的贪官污吏定下了一个周期。

    每七日里,处决一个人。

    她要整个惠州官场风声鹤唳,所有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生不如死。

    顺带……

    施元夕看了眼查抄的账册,道:“来的时候,户部推说国库空虚,给的赈灾款太少。”

    “没想到惠州的一个官员,都能有着这么厚的家私。”

    施元夕目光落在了那本账册上,抬眸道:“我晚间会写一封折子,你派人连夜加急送往京城。”

    影十三忙道:“是。”

    当天夜里,有一道来自惠州的折子,八百里加急,用了五日时间送到了朝上。

    施元夕离开的这些时日,朝上仍旧热闹非常。

    而这一道折子的出现,直接让本就热闹的朝堂炸开了锅。

    原因无他,施元夕在折子中写道:

    “惠州官员渎职失察,致使流民遍地,城中混乱不堪,查抄惠州通判陈疆府上,得出数十万两白银。”

    “惠州贪官遍地,民不聊生,臣此番代圣上行钦差之责,特此上奏,请于七日后斩杀罪臣陈疆,以安抚民心。”

    她到惠州第一天,便要杀当地官员。

    除此外还不够,施元夕一道折子,还将户部所有官员弹劾了遍。

    她说:“惠州收缴税款,与户部记载数目不合,户部之中,必然存在与惠州官员相勾结之人,贪墨众多税款,且还阻拦了赈灾之事。”

    “户部对赈灾银钱多次推诿,此番用于赈灾之款项,尚不如陈疆府上查抄所得数目。”

    “臣恳请圣上应准,将查抄贪官所得银两,用于赈灾救民一事,另,清算户部官员,还惠州百姓以公道。”

    第92章  现场审阅

    那户部尚书的脸都黑了, 这施元夕远在惠州,本以为朝上多少都能够消停一阵,没想到她是八百里加急都要送份奏折来弹劾他。

    他一抬头, 还对上了几个若有所思的面孔,当下只觉得太阳穴两边阵阵抽痛, 恨不得当场晕厥过去了事。

    他想晕, 这殿上的人可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奏折刚一出现, 那吏部的李侍郎立马就站了出来, 高声道: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如今又逢多事之秋, 每一笔银钱都尤其重要,还请皇上下令, 清查户部!”

    魏家官员听到了他这番话后,脸都黑了半边。

    周御史道:“这些事情不过只是施元夕的一个猜测!”

    “她一个钦差不好好办自己的差事,反而随意牵扯朝上的官员,李大人也是荒唐,她上下嘴皮那么一说, 证据全无, 你倒好, 她说什么你信什么。”

    “也不知李大人究竟是从施元夕那边得了些什么好处,才会对其这般听之任之!”

    李侍郎讥笑道:“施大人肃清朝堂, 功劳无数,不听她的难不成要听你的?”

    “看不出来,周御史平日里端着一副清高无比的模样, 私底下却跟户部来往这般密切, 也不知道究竟是得了些什么好处!”

    他将周御史的话原封不动地又还给了他。

    这番话一出口,别说周御史了, 朝上和李侍郎熟悉的官员都懵了。

    这般林伶牙俐齿,还是他们认识的李侍郎吗?

    唯有王瑞平觉得合理,李侍郎能力有之,从前就是太过于忍让,才会让魏家欺辱到了那等境地。

    如今这样,正好!

    盯着户部这块大肥肉的,可不止一人。

    李侍郎开了这个头后,朝上瞬间变得闹腾非常,接连有人站了出来参那户部官员。

    这里边,还有不少谢家的人。

    徐京何看在了眼里,目光微顿。

    他在一片哄闹声中,缓步上前,冷声道:“惠州官场如此混乱,接连误事,逼得安城内外遍地流民,甚至到了对赈灾官员下手的地步。”

    “整个惠州的官员更是互相袒护,以至于灾情延误,民不聊生。”

    那哄闹的朝堂,在此刻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徐京何面上的表情却越发冷沉:“官逼民反,还能如此胆大包天!这等行径,不像是几个地方官能做得出来的。”

    “惠州官场之上,必定有人维护,他们贪墨所得的银两,只怕也有大半供奉给了顶上的人。”

    施元夕的折子里透出了很多消息,徐京何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在他们进入惠州后撤了出来,此刻他的手中也掌着不少的消息。

    徐京何轻抬头,无视了魏昌宏迫人的目光,沉声道:“还请皇上下令,准臣彻查朝中所有与惠州官场勾结之人!”

    那些还在争执的官员们瞬间噤声。

    谢郁维在这压抑的气氛中回头,目光幽沉地看向了徐京何。

    若非他清楚周瑛和徐家暂且还没有联合,只怕都要以为今日之事,是徐京何与施元夕二人里应外合做出来的局了。

    徐京何人在刑部,那李侍郎恰好就在吏部,吏部掌管的就是官员考评,李侍郎所能提供给徐京何的信息,都是极其有用的。

    谢郁维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施元夕和徐京何,似乎走得太近了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施元夕在行事之前,压根就没有跟徐京何通过气。

    她也不需要跟徐京何达成一致。

    实际上施元夕手里压根就没能拿到惠州上缴的税款账册,她在来之前也从没有插手过户部的内务,又怎么会清楚户部收缴的税款。

    只是惠州官员所行之事证据确凿,她借着这件事,往朝里传消息,就是想要让谢郁维、徐京何两方跟魏家打起来。

    她不在朝上,很多东西没办法控制。

    这些时日内,魏家必定会想方设法往空缺的位置上塞人。

    施元夕不想要反反复复跟魏昌宏打这种拉锯战,她抛出这件事,便是要让魏家腹背受敌,来不及也抽不出手去铺设什么。

    总归徐京何跟魏昌宏有仇,谢郁维想要上位最大的阻碍也是魏家。

    这个结果,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亏魏昌宏一个人,造福千万家。

    施元夕把那个奏折抛了出去,便没再去管朝中的事,专心做起了赈灾之事。

    惠州天气确实不受控制,她来了这么些时日,仅有第一日进城时雨停了,接下来的几日里,天空都飘着绵绵细雨。

    雨势不算大,但却让很多事情无法实施,原本就受灾的惠州伤上加伤。

    这般情况下,只能尽快推进水利工程建设,才能缓解惠州的境况。

    施元夕和裘朗商议过后,打算行以工代赈的办法,召集惠州的流民和青壮年,付给他们工钱,让他们参与到了水利工程中来。

    与此同时,城中的粥棚搭建了起来,施粥的同时也提供些基础药物,以防备雨水冲刷之下发生瘟疫。

    那惠州官员们口口声声喊着粮仓内没有存粮了,施元夕开仓后,发觉存粮确实不多。

    可她从陈疆家中抄出了大批的银子,手底下又有着人手,有钱在手上,不愁买不到粮食。

    这几项措施颁布下去,成效极佳。

    原本因雨水停滞  的水利工程,进展速度比刚开始起步时快了三倍不止。

    裘朗脸上的表情一日比一日好看,说依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很快就能泄洪。

    他绘制的图纸几经改动,如今终于定了下来。

    按照这份图纸来改动的话,不仅能泄洪,日后还能用于农田浇灌。

    是真正利民的大工程。

    施元夕看了后,也觉得极好,甚至还与他说,往后可以将这种改制的方法推广至全大梁,以改善民生。

    裘朗连连点头称是。

    那萧驰看着他们两个人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打断道:“法子是好法子,可朝中给的银子根本就不够。”

    这可是个大工程,户部给的那点银子哪里够看的?

    施元夕手中抄家所得的倒是不少,但想要完全建成,手里的这点钱还是不够。

    除非……萧驰微顿,道:“除非再来一个陈疆。”

    他这话才说出口,那上首的施元夕当即就起了身,她一双眼睛里迸发出极致的光彩,一边还对萧驰道:“到底是鄞州豪族,还是萧将军有办法。”

    萧驰:……

    这屋子里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她想做什么吧,她倒好,那嘴皮子一张就变成了他想的办法。

    他来不及说话,抬头就看见施元夕拎了本账册,往外边去。

    萧驰赶紧去拿自己的佩刀,问她:“上哪去?”

    施元夕笑眯眯地道:“自是去实行萧将军的好法子了。”

    萧驰:……

    惠州的官员知道了,该不会连夜派出刺客暗杀他吧?

    别说,这事这几日里可没少见。

    只不过那些刺客都是冲着施元夕来的。

    为了保护施元夕的安全,萧驰如今也住进了这个民宅中。

    入住仅三日,便遇到了两波刺客。

    惠州那些官员明显是被施元夕逼急了,前边一波甚至有人想要趁乱在这民宅内纵火。

    打算一把火烧死施元夕和这边的所有人,好将自己犯下的事情彻底掩埋。

    可惜施元夕身边的影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萧氏又派出了家中最优良的护卫保护她。

    那把火都还没能烧起来,人就已经被隐藏在屋顶的影卫击毙了。

    就是考虑到了会出现这种狗急跳墙的情况,也是为了节省些子弹,在进入民宅后,施元夕给暗处的影卫更换了武器。

    从火铳改成了弩箭。

    靠着弩箭扛下了数次暗杀。

    攻势是暂且挡了下来,可他们都清楚,只要施元夕一日不离开,便一日无法脱离危险。

    也正因如此,施元夕身边的贴身侍卫从两人变成了五人,白日里的时候还有萧驰在身边。

    就算是这样,萧驰心头都还绷着一根弦。

    施元夕却道:“这几日内,他们应当会安分不少。”

    萧驰闻言,不解地看向了她。

    却见施元夕眼眸闪烁,轻声道:“听说,那位白知州于昨日晚间回到了安城。”

    惠州这位知州,从施元夕他们抵达惠州后,便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施元夕在后边几日里听许志说,是离安城较远的一个镇子被淹,那位知州大人带着官兵前去救灾去了。

    这些时日不在安城当中。

    这位白知州所去的地方,施元夕也知道。

    裘朗和她说过,按照地形来推断,那个鹭水镇应当是整个安城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那上边有两个水坝,一旦决堤,后果将不堪设想。

    裘朗前些时日已经派人前去加固水坝了,人还没回来,所以并不清楚鹭水镇的具体情况。

    只从面上来看,这位白知州倒是位好官。

    等施元夕和萧驰一起,抵达了安城府衙亲眼见到这位白知州后,连带着萧驰都顿了一瞬。

    和惠州那些个大腹便便,一身名贵的绸缎衣裳,穿金戴银的模样不同。

    这位白瑞民白知州,瞧着实在是朴素到了极点。

    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衫,衣服似乎浆洗的次数多了些,隐隐有些发白。

    穿在了他的身上,倒很是合身。

    他年纪比知府许志要小上一两岁,模样倒是看着比许志要苍老许多。

    发间甚至带了几缕白丝,人也很是清瘦。

    施元夕入府衙时,他身上还披着一件蓑衣,似是刚从泥水里边走出来。

    白瑞民骤然回头,看见了施元夕一行人,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后便道:

    “这位便是施大人吧?”

    他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却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身打扮有些失礼了,复又停住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施元夕道:

    “刚从水坝上回来,让大人见笑了。”白瑞民一回身,让出了路来:“外边天冷,大人进来说话。”

    这般表现,可不像是掌着一州所有事务的最高长官。

    萧驰微顿,和施元夕对视了眼,随即一同进了这府衙中。

    施元夕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白瑞民进来后,也没提前些天被处决的陈疆一事,开口便同她说了许久的赈灾事宜。

    他对目前所做的事情,确实尤其了解。

    三言两语间,还将他此番去到鹭水镇所做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依照他所说,鹭水镇的水患已经有所缓解。

    只需要等待裘朗那边的事宜完成后,便能彻底解决水患。

    施元夕听着轻点头,低头抿了口茶。

    这处府衙此前一直都是白瑞民在用,今日也是第一次,有人在府衙中招待她用茶。

    施元夕轻垂眼眸,这茶水入口发涩,还带着些陈年麦子的香气。

    是民间最常见也卖得尤其便宜的大麦茶。

    两三文钱就可以买得一斤。

    自从来到这惠州后,所见到的官员无不都是一副富贵逼人的模样,这位倒是和所有的人都不同。

    面前一直在兜圈子的人,此刻也终于说到了正经处。

    他目光冷沉,面色冷肃地道:“……我离开府衙前,便隐隐察觉到了陈疆之事,可没想到鹭水镇的水患来得这么迅猛,那镇子上还住着数万百姓,身为惠州父母官,不得不以百姓的安危为先。”

    “没想到一时失察,却让底下的人犯下了这般大错。”白瑞民说及此处,面上满是悔恨之意,甚至还起身,对施元夕躬身道:“待得此番灾情结束,下官定会向朝上请罪。”

    他这话说完,面前的人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那刚刚得了消息,赶到了这边的苏文辉和许志二人,见状都不由得沉下了面容。

    唯有白瑞民仍旧满脸的惭愧之色。

    这大堂内安静了下来,施元夕似乎才反应过来,她抬起眼眸,缓声道:“白大人这可就折煞我了。”

    “你我同为大梁官员,我如何能受得白大人这样大的礼。”

    话是这么说的,可她从头到尾都端坐在了那红木圈椅上,别说是避开白瑞民的礼了,是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白瑞民眼眸微沉,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些年来往惠州的官员他也见得许多,像是施元夕这样油盐不进的,还真是极少数。

    好在,他也没打算真的让施元夕全然相信他。

    白瑞民微顿片刻后,方才道:“连日暴雨之下,安城还能不被洪水淹没,都是施大人和裘大人的功劳。”

    “下官惭愧。”他眼神晦涩,沉声道:“虽有心想要为惠州百姓做事,可到底是能力不足……”

    来了。

    施元夕轻挑眉,抬眸看向他。

    她来这惠州也有半个月了,距离斩杀陈疆那日也过去了七天。

    消停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这惠州的官员们,想出了什么样的办法来对付她。

    正想着,就听面前的人说:“惠州境内,受灾最为严重的并非安城,而是江城。”

    “有施大人坐镇,安城内已逐渐平稳了下来,可江城的情况却没有得到太多缓解。”白瑞民微顿,抬眸定定地望向施元夕。

    “赈灾之事不宜耽误,如今下官也已经回来了,可以从旁协助裘大人,便请施大人先一步前往江城,助江城百姓脱困。”

    白瑞民说及此,直接朝着施元夕的方向拜了下去,从施元夕的角度,都看不到他的神色,只看见了这位惠州的父母官低垂下去的腰。

    “如今局面,唯有施大人坐镇城中,才能叫惠州百姓安心。”他身后的许志、苏文辉二人,亦是同他站在了一起。

    萧驰面色沉了下来。

    刺杀不成,他们这是打算直接将施元夕驱逐出安城。

    不说安城内流民情况最为严重,就说施元夕如今若是离开安城,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样的麻烦。

    再者就是,惠州官场积弊未除,施元夕此刻若是走了,便是在给这些官员留下空子钻。

    让他们有机会粉饰太平,甚至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掩埋过去。

    白瑞民打的好主意。

    在安城处理不了施元夕,便让她去往江城。

    这城中的内乱还没彻底平定,她若将鄞州驻军带走,这边再次生乱,就是她的过错。

    可不带鄞州驻军,便等同于羊入虎口。

    不论施元夕做出何等选择,都逃不开渎职论罪的下场。

    偏他还将姿态放得很低,而且一口一个江城百姓。

    就是在拿江城灾情来压她,身为赈灾使,她若不顾百姓安危强行留在了安城中,那待日后江城出了事,都是她的过错。

    他拿捏着姿态,不断给施元夕戴高帽子,可实际上却只是为了将平定灾情的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施元夕的身上。

    施元夕微顿,抬眼看向了面前的三人,开口道:“白大人的意思是,整个惠州官场,都无一人可用,只有我能缓解江城的灾情?”

    白瑞民脸上的表情冷却了三分,他骤然起身道:“下官绝无此意。”

    “赈灾之事,原就是惠州官员的责任,施大人放心,此番去往江城,惠州官员也会随行,只是他们行事不比施大人果决,为避免江城生出乱象,便只能让施大人坐镇其中。”

    “白大人打算让哪位大人同我一并前往江城?”

    白瑞民眼眸微闪,当即道:“惠州同知苏文辉苏大人可随大人前去。”

    “至于萧将军……”他苦笑了声:“大人有所不知,今日粥棚内又有流民闹事。”

    “安城大半守卫如今都在鹭水镇加固水坝,平定内乱之事,只能请萧将军出手相帮了。”

    施元夕终于从座位上起身,她往前走了两步,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我懂白大人的意思了。”

    “你这是要将惠州大半官员都留在安城,连带着我请来的鄞州军也留在安城,然后让我和你手底下的一名官员,去堵那灾情最为严重的一处。”

    “这样一来,不管江城情况如何,总归你们在安城是高枕无忧了,对吧?”

    “不……”白瑞民满脸急切地想要解释,却被施元夕直接打断。

    “诶,白大人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左不过就是江城之事如何如何急切嘛,我知晓,想要治理水患便绕不开江城。”

    “不过,比起我过去,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施元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沉声道:

    “便是让原江城知府周庆安官复原职。”

    这话一出,大堂内的所有惠州官员,包括那白瑞民在内,神色都变了。

    白瑞民目光冷沉下来,道:“周庆安犯下重罪,且在审讯还没结束前就擅自从狱中脱逃,如何能担此重任?”

    施元夕却回过头,神色惊讶地看向了他:“白大人不是对惠州所有事情都尤其上心吗?”

    “那大人怎么不知道周庆安是被人冤枉的?”

    白瑞民皱眉:“他驱赶流民致使成祸,如何能……”

    话还没说完,施元夕身侧影十三便上前一步,直接将一张宣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白瑞民看清楚上面所写的东西后,那一直挂在面上的谦逊之色,瞬间消失殆尽。

    施元夕却道:“白大人可看清了,这是陈疆签字画押的供词,上面说,流民之事与周庆安无关,是他得了上头的命令后做的。”

    “他身边的两个主簿皆可以作证,至于那个吩咐他驱赶流民的上官……”

    施元夕抬头,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苏文辉身上。

    “就是白大人口中那位要与我同行的惠州同知苏文辉。”

    施元夕往前逼近了几步,目光下滑,落到了那白瑞民的脖颈之下。

    她面无表情地道:“白大人真是勤政爱民,就算在这阴雨天内,也要穿着自己那身几十两黄金才得一尺的烟云绸中衣,冒着大雨去处理水患。”

    白瑞民那张和煦亲民的脸,龟裂开来,隐隐露出了几分他的真实面孔。

    施元夕却恍若未觉般,只沉声道:“装的时间太久了,是不是都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人了?”

    白瑞民神色再也挂不住,将要开口时,就见施元夕轻抬手,一声令下,府衙四周冲出来了不少影卫,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施元夕道:“将驱逐流民的罪臣苏文辉,押入刑场中。”

    “再派官兵包围苏府,包括苏文辉名下的府邸、钱庄和店铺,还有……苏文辉母亲名下的所有产业。”

    “将所有的证据都抬到府衙中,让白大人一一过目,审理清楚。”施元夕说到此处,微顿了下:“大人若审阅过后,还是不能找到任何给苏文辉脱罪的办法的话——”

    “那,便只能传令刑场,将其就地斩杀了。”

    第93章  你说是吧

    惠州官场沆瀣一气, 那陈疆在许志、白瑞民二人手底下多年,他们犯下的事,陈疆必然也有参与其中, 就算是被推出来当了替死鬼,他也不会轻易将证据告知施元夕。

    可对于施元夕而言, 并不只有陈疆一个选择。

    入惠州后, 她所掌握的最重要的人证, 是在惠州官场潜伏了多年的江城知府周庆安。

    这些时日, 惠州官员白日里得要配合推进赈灾事宜,到了晚间便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到周庆安的行踪。

    他们搜遍整个安城, 都未能找到对方踪迹,便清楚人一定是落到了施元夕的手里。

    正是这个猜测, 才让这些官员狗急跳墙,在短短的半个月内,刺杀施元夕数次。

    按常理来说,施元夕其实应该多少收敛些,竭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才是。

    她这般高调, 便是为了吸引全部的火力。

    越急越是出错。

    影卫隐匿在了安城中, 查到这半个月的当铺、牙行生意异常火爆, 更有大批量的宝贝涌入市场。

    陈疆之事,让整个安城内风声鹤唳, 人人自危。

    施元夕便靠着周庆安给出的线索,及埋藏在各处收集到的消息,一路顺藤摸瓜, 掌握许多重要证据。

    陈疆落马后, 都是由她的人审理监视,当地官员插不了手, 施元夕也没有拷问他的意思。

    她也很忙,裘朗负责了兴修水利之事,其他的事情便都落在了她的手中。

    到陈疆临死之前,她只见了对方一面。

    这份陈疆亲手签字画押的供词,便是那次拿到的。

    时间紧迫,施元夕没跟他来什么动之以情的那一套,她只简单陈述了一件事实。

    陈疆犯下的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在这个关头上,他若不给出些交代来,便会累及家人。

    施元夕到底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她也不喜欢连坐的那一套,可在寻常大梁人的认知里却并非如此。

    那陈疆在入狱后,便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听到施元夕的话以后,到底产生了动摇。

    他贪污所得的银两,也有大半花在了他家人的身上,若说全然无罪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主要罪责由他犯下,其他人罪不至死,但判处流放之罪亦是免除不了的。

    这是施元夕一早就定下来的,但此事陈疆并不知道,他最后为了家人能够活命,终是给出了这份供词。

    有了这份确凿的证据在手上,今日白瑞民就算是有着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苏文辉。

    如施元夕所想的那般。

    这么多证据摆在了面前,白瑞民也好,许志也罢,都无法为苏文辉争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驰领兵入内。

    苏文辉整个人都慌了,他原以为白瑞民回来以后,他们就有了靠山。

    却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施元夕开口便要送他去死。

    他这会六神无主,仓促间只能看向了白瑞民,道:“知州大人,下官冤枉!”

    “这、这些事都是那陈疆自作主张为之,他犯下大错还如此不知悔改,竟然想要拉着下官一起去死,还请施大人明鉴,还下官清白。”

    这个当日在城门口不可一世的苏大人,这会听到要死,手脚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

    想要跑到施元夕跟前去求她,却被影十三挡住。

    苏文辉满头冷汗,甚至来不及多想,对着施元夕的方向啪地一下就跪了下去。

    “大人!大人开恩啊,这些都是那陈疆的一面之词,下官从未做过这些事……”

    施元夕面色平静地道:“这些话,苏大人不应该同我说。”

    苏文辉呆住,随后猛地回头,看向了白瑞民。

    白瑞民面色难看,目光看向了前方,没有与他对视。

    苏文辉只觉得脑子阵阵发晕,几日前陈疆被斩杀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那个受刑的人就变成了他。

    神色恍惚间,便听面前的人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白瑞民目光冷沉:“惠州水患还未得到缓解,百姓还等着朝廷的赈灾粮,施大人这个时候下令斩杀多位官员,只怕会引起官场动荡。”

    “人心不安呐!”

    他开了口,那许志才仿佛活了过来,忙道:“正是,就算苏大人一时没想清楚,做了错事,大人也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才是。”

    “给他机会?”施元夕听得这番话,却忍不住讥笑出声:“我给他机会,谁来给此番灾情内遇难的百姓机会?”

    “他拿着高官厚禄,却连半点应尽的责任都没尽到,许大人觉得,这只是一个小错误?”

    许志当场闭了嘴。

    白瑞民目光发紧,直直地看着施元夕。

    瞧着施元夕还是这般不为所动,他神色彻底沉了下去。

    “施大人既是已经有了决策,又何必来与我等相商。”白瑞民冷笑:“只盼着施大人这般雷霆手段下,赈灾之事能尽快得到解决。”

    萧驰抬眸看他,他这话里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意思就是,今日施元夕若是下了这个手,来日就不要责怪惠州官场不配合她行事了。

    总归耽误了赈灾,那也是施元夕的事。

    这位白知州,节俭和平易近人都是装出来的,唯有把持官场一事,从头到尾都没掩饰过。

    他未料到的是,施元夕听到他这番话后,面上没有出现任何惊慌之色,面上甚至还隐带着三分笑意,抬眼直视着他,缓声道:

    “这是自然了,若是耽误大事,便是渎职了。”她抬眼看向了四方,轻声道:“想来诸位大人,应该也不会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来开玩笑吧。”

    她不说乌纱帽,而说的是项上人头,便是在告知这里的所有人,她今日能杀陈疆和苏文辉,改日就能杀其他人。

    当然,这些事情说不好,毕竟只要不出现严重失误,就算是消极怠工,她似乎也没办法将他们如何。

    白瑞民闻言,面上没有半点慌乱之色,只用力一拂袖,转身便要离开堂中。

    刚抬脚迈了出去,便听身后的人道:“既是已经证实了周庆安无罪,便赶紧去告知周大人官复原职吧。”

    白瑞民骤然回头,目光里的阴狠之色还未能彻底褪去,直接对上了施元夕漆黑冷沉的眸。

    “毕竟白知州也说了。”施大人目光幽幽,平静地道:“大事要紧。”

    她能不顾白瑞民的警告随意行事,可不只是因为她手里有兵,能拿这些事威胁官员那么简单。

    而是因为……她手底下确实有能用之人。

    以周庆安为首的一部分官员,可从来没跟白瑞民等人搅合在一起,白瑞民当权时,他们被打压眼中,几乎没办法冒头。

    如今这个局面,施元夕就是他们最大的机会。

    她来安城这么久了,白瑞民真的以为,她每天就光做那么几件事了?

    她不让周庆安暴露在了人前,不仅是照顾对方的安全,更重要的,就是用周庆安,将所有沉默的,备受打压的官员联合起来。

    如此,才能形成最后一道防线,可以让她毫无顾及地斩杀这些贪官污吏。

    当天夜里,施元夕便听影卫说,白瑞民召集了手底下所有能用之人,入知州府议事。

    这等事情对施元夕来说,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在朝中时,魏家不就是这么对付她的?

    她只平静地将事情交代了下去,又跟裘朗一起梳理了下今日所得。

    白瑞民离开后,苏文辉受不住这个刺激,当场昏厥了过去。

    后被送到刑场处决时,白瑞民和许志二人都未曾出现。

    有趣的是,此番从他家中查抄出来的金银,远没有第一位那么多。

    加上银票和一些很难处理的宝贝在一起,也没超过十万两。

    十万两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但有陈疆这个前车之鉴在前,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裘朗皱眉道:“难道是因为他下手没有陈疆那么狠?”

    施元夕轻摇头:“不说官职,苏文辉本身也与顶上的两人走得更近一些,似是这等关系,就算他真的是个对钱财不上心的人,那二人也不会亏待了他。”

    更何况,那苏文辉也不像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施元夕微顿了下,方才道:“陈疆之事暴露后,他们手底下的东西,应当是悄悄转移了。”

    “转移?”萧驰闻言,心中更加不解了:“鄞州驻军遍布安城,这些官员的府邸、经常来往的地方,都有鄞州军盯着。”

    “他们如何还能将东西转移出去?”

    凡是贪污受贿的官员,都有些个通病,就是不会将手里所有的银钱都兑成银票。

    对他们来说,保存现银才是最为稳妥的。

    施元夕的人就曾在陈疆府中搜出大量黄金。

    而这一次,他们从苏文辉及其母亲手中得到的,大部分都是银票,或者是不易搬运的一些古玩。

    现银是有,但数量并不多,更不是陈疆府中那种成箱的黄金。

    萧驰的话,提醒了施元夕。

    她坐在了桌案后方,面前摆着的,是安城的地形图。

    施元夕垂眸,盯着这张地形图看了许久。

    裘朗坐在另外一头,将明日需要做的事情都吩咐了下去。

    查抄出来的银钱虽没预料中的多,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至少目前来说,稳住局面是足够的了。

    他和今日刚官复原职的周庆安坐在了一处,商议着江城的事。

    施元夕却在此时忽然抬头,她起身,看向了萧驰,沉声道:“还请萧将军下令,清点一千兵马,随我出城。”

    这个时间点?

    萧驰一惊,抬头看了下外边的天色。

    夜色已深,如今已过了亥时,搭建在了城中的粥棚都停歇了。

    虽是如此,他也没有多问,只按照施元夕所言,清点了一千人,随她离开。

    这次萧驰从鄞州带来了五千兵马,此事行事非比寻常,他所清点的人马,大部分都是驻军中的精锐。

    有鄞州军在,施元夕便没有带太多人。

    影卫中,只有十几二十余人随她出城。

    不同的是,她在临行前,让他们带上了炸药。

    从京中带出来的炸药有限,入惠州后没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施元夕都让人将东西拿出来过。

    当日离开时就考虑过惠州是水患,大雨连绵,她在炸药上铺了几层防水的布料,一路行至惠州,东西都没被雨水浸湿泡软。

    保持了一个很好的状态。

    今晚突然拿了出来,影十三等人见状,也有些意外。

    深夜时分,一千兵马的动静不小。

    时间紧迫,出了安城施元夕就让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上了马。

    一路策马狂奔,在天明之前,赶到了鹭水镇。

    知道目的地是鹭水镇时,萧驰心头狂跳,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等到了这边后,发觉这里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雨是停了,但大半个镇子都遭了水灾。

    白瑞民此前来这边,倒也如他所言,做了不少的实事。

    鹭水镇的百姓被疏散离开,唯有镇外留下了一整队兵马,驻守着鹭水镇。

    如今兴修水利一事还没进展到这边,驻守的兵马比较松散。

    这个时间点,许多人都在打瞌睡。

    待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出现后,这里的人方才清醒过来。

    刚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鄞州军拿下。

    深夜里,施元夕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白色披风,勒紧缰绳,无视了白瑞民留在这边驻守的官兵,抬目远眺。

    这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几个庄子。

    施元夕目光划落在了这些官兵身上。

    这么多人驻守在了鹭水镇外边,打眼一看,好像是为了拦截来往的百姓,不让他们去往受灾严重的鹭水镇中。

    但其实……

    施元夕微顿,再次看向前方。

    这些驻军的位置,正好可以看住那几个面上看着无比普通的农庄。

    她当下抬手,毫不犹豫地道:“派人去那几个庄子里看一看,有没有土壤翻动过的痕迹。”

    农庄内最多的就农田,农田有翻动痕迹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

    可在此刻,跟在了她身边的人都清楚她的意思。

    影十三抬头看到了那极为广阔的农庄,心头更是一阵狂跳。

    他当即带着一众影卫和鄞州军,欲往庄子的方向行去。

    施元夕却在此时补充道:“带上东西。”

    她指的是炸药。

    “看清楚了,若听到动静出来的只是寻常下人或是百姓,便先行回来,如若是死士……”施元夕微顿,面色冷沉地道:“格杀勿论。”

    “是。”

    施元夕坐在马上,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面前。

    没有让所有的人都过去,是因为他们带来的甲胄有限,无法让所有的鄞州军都穿上特制甲胄。

    影卫手里的炸药过于危险,鄞州军还没见识过这个东西,反应不及的情况下很容易被误伤。

    萧驰看了那边几眼,神色沉肃地道:“东西真的会在这边吗?”

    却见施元夕神色幽沉,轻勾唇道:“尚还不能确定。”

    她心中已有了至少七成的把握。

    今日还说那白知州装得不像,如今看来,可不只是那么一回事。

    他之所以做出那么一番姿态,不只是为了伪装,而是想要混淆视听。

    就连施元夕,都险些被他带了过去。

    都知道惠州官场水深了,他出现后却是那么一番打扮,让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便忽视了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他刚从鹭水镇回来。

    按照他的说法其实也能说得过去,甚至明面上看着,他确实也为鹭水镇做了不少事情。

    可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惠州这场雨下了这么久,水患持续一个多月,鹭水镇一直都是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地方之一。

    白瑞民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朝堂派来的钦差抵达之前去了鹭水镇。

    说他做样子也好,其他的也罢,此事都有些不同寻常。

    又有苏文辉家中所得不符一事……

    施元夕怀疑,这地方若真是个藏宝地的话,所藏的还不只是苏文辉一个人的银钱。

    说不准,是三个人的。

    又或者。

    施元夕微眯了下眼睛,她此前就有猜测,惠州这些官员吃下去的钱,很大部分给了魏家。

    洪涝之前是大旱,接连受灾,这些官员忙得不可开交。

    否则的话,京城魏家应该早就知道惠州的境况了。

    可据施元夕后面调查所知,魏家知晓这个消息也就比他们早了几日。

    这就说明,因突发灾难,白瑞民还来不及和京城联络。

    但这也只是施元夕的一个猜测,这惠州顶上还有一人,按理来说,钱应该送到那位手里更安全。

    她会这么想,是仔细回想后,觉得白瑞民在鹭水镇待的时间过长了些。

    就在施元夕盯着那边出神时,远处的农庄中传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

    砰!!!

    施元夕抬眼就看到爆裂的火光轰地一下窜了起来,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刺鼻的味道。

    她先是一顿,随后转过头,在萧驰惊骇的视线中,定声道:“东西就在此处,做好准备。”

    萧驰当即反应过来,命所有的鄞州军严阵以待。

    那白瑞民留守在农庄内的人手确实不少,且都是他这些年豢养的死士,发觉不对后,便有无数只弩箭对准了外边的人。

    可他们的反应再快,也敌不过影卫手里的炸药。

    那刚一扔进来,便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直接将里边的人震翻。

    影十三顺势带着人冲了进去,将离得比较远,只受到了炸药波及,没有断气的所有人全部扣下。

    将士们踩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轰隆隆冲进了农庄,在那些死士惊骇的目光中,翻动起了农庄地面。

    投进去的炸药威力太大,将地面炸开了几分,挖起来简单了很多,影十三用铁锹深挖,两三下就触及到了底下的东西。

    他和旁边的人合力将那个沉重非常的箱子抬了出来。

    影十四撬开了一个边角,只看了一眼,神色骤变,他冷声道:“将这里所有的农田都挖开翻找一遍!”

    他自己则是快步往施元夕那边去,将里边的情形汇报给了她。

    待她做好安排后,才低声在她身侧道:“……农田底下埋藏的,全都是黄金!”

    果然。

    施元夕轻勾唇,白瑞民真的将东西藏在了鹭水镇!

    这一路快马加鞭,就是为了赶在白瑞民做出反应前,先一步将这个金库连根端掉。

    施元夕清楚,惠州这种情况,不止她在盯着他们,那些官员也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么大的动静根本遮掩不住,白瑞民那边肯定也有了动作。

    只是她在离开前,特地交代了裘朗,不管白瑞民想要做什么,给出什么样的理由,都尽可能地拖住他。

    有裘朗拦人,加上他们手里的炸药,直接先一步强行破开了这个大金库。

    施元夕命人在鹭水镇中取来了板车,将东西装车拉走。

    那箱  子不断地往外抬,一箱又一箱,压得板车都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时,白瑞民终于姗姗来迟。

    和早上看到的模样截然不同,他此刻是真的满身狼狈。

    着急之下,是连衣裳的扣子都扣错了一个。

    一路疾行赶来,满头大汗。

    一抬眼看到这么个景象,那一个个熟悉的箱子被将士接连拉走,白瑞民一张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精彩。

    施元夕回头,就看到他顶着一张青白交加的面庞,死死地盯着农庄的位置。

    那表情可谓是精彩至极。

    在这般巨大的冲击下,这位在惠州向来说一不二的父母官,头一次失了言语。

    有那么瞬间,他是恨不得让底下的人直接将施元夕撕成碎片。

    然而他转过头对上施元夕时,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施元夕手里擦拭着的改制火铳。

    天方露出了鱼肚白。

    罕见的日光落在了施元夕手里那把冰冷没有温度的火铳上。

    她似是有所察觉,抬眼看向了他。

    只一眼,白瑞民就感觉到她心情颇好。

    能不好吗,这一下直接端了他们的老巢。

    搜剿出来的黄金,不说赈灾了,就是用来养整个惠州一年都是绰绰有余的。

    施元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轻笑道:

    “白知州来得这么快,看来也是知道了。”

    “嘶。”她轻吸了一口气,满脸的感慨之色:“没想到啊,苏文辉一个同知,竟然能吞没这么多的银钱。”

    “这般贪婪无道,利用职权大肆揽财之人,就是该死。”施元夕说罢,歪着头看他:“白大人,你说是吧?”

    第94章  平江巡抚

    白瑞民听到这番话, 再也忍耐不住,抬脚往施元夕那边走了两步。

    他一有动作,旁边的萧驰便沉下了面庞, 毫不避讳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白瑞民顿住脚步,他眼眸森然地看着施元夕手里的武器, 用尽全身力气控制情绪, 才略找回了些理智。

    农庄里掩埋的, 不只是他多年以来的心血, 更有魏家催促着他们收缴上来的大批金银。

    他看向施元夕,压紧了嗓音低声道:“施大人的胃口这么大, 可千万小心些……别撑着肚子,将自己活活噎死。”

    他话里有话, 威胁意味极重。

    施元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白大人这话说的,有些人吞掉了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白瑞民脸上的表情褪了个干净,眼看着鄞州军不断从庄子里搬出东西,他再也没办法继续心平气和地待在这边, 只转过身吩咐这些鄞州军放人。

    那些被鄞州军活捉的官兵, 明面上得的命令是驻守鹭水镇, 如今他要求放人倒也无可厚非,萧驰轻抬手, 鄞州将士得令后,才给那些官兵松绑。

    走出鹭水镇后,紧跟在白瑞民身边的官兵面色阴沉地道:“可要让底下的人直接动手?”

    白瑞民带在身边的都是他的心腹, 今日施元夕挖出来的东西意味着些什么, 他们心头都清楚。

    丢了东西,比施元夕连杀两名官员还让他们难受。

    白瑞民手底下也并非没有能用的人, 他带过来的官兵,也未必会比鄞州军少。

    白瑞民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道:“她手中有极强悍的武器。”

    他收到消息后一刻都没有耽误就赶来了这边,正常来说,就算施元夕带了大军过来,留守在庄子里的死士也能勉力支撑一段时间。

    可他们抵达时,鄞州军已经挖出了大量的金银。

    白瑞民想到前些时日京城那边传来的信件,还有那位迟迟不见踪影的都指挥使,咬牙切齿地道:

    “在那等武器面前,再多的人手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今日这个哑巴亏,他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白瑞民回过头去,深深地看了那边一眼,沉声道:“火速派人前往禹州,将东西丢失的消息告知都指挥使。”

    这般数量的黄金,施元夕短时间内无法运送回京,银钱一时半会也花不完。

    白瑞民冷声讥笑了下:“在惠州的地盘上,想要白白拿走这么多的银钱,不过是痴人说梦。”

    她触动的是魏家的利益,便让魏家的人亲自来对付她。

    白瑞民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回到了安城内,回去就说自己病了。

    “鹭水镇情况糟糕,大人为了稳定局面,接连数日不眠不休,终是劳累成疾,病倒了。”

    “这些事情,大人亦是有心无力,还请裘大人另想他法吧。”

    上午时分,裘朗去见白瑞民,便被他身边的一个管事挡了回来。

    他当下只觉得白瑞民是故意装相,昨日瞧着还面色红润,气色极佳,今日就病倒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等到下午,施元夕从鹭水镇回来,叫裘朗过去清点东西,裘朗看到了那一车车望不到头的黄金,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白瑞民哪是劳累过度,分明就是快被气死了。

    这么多的黄金,施元夕是把白瑞民的棺材本都给挖回来了?

    裘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跟随着他们进屋,睁开眼就看到了满屋子的金条,深受震撼。

    他万没有想到,都活到这个年纪了,还能有看到这等场面的一天!

    影十三还在一旁问:“裘大人,我们家大人让我问您,这些银子可够了?”

    裘朗回过神来,神色一言难尽,好半晌才道:“……何止是够。”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打算在惠州修个行宫呢!

    裘朗回过神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在工部这么多年,往常做事情都被户部那边卡着预算,做起来束手束脚的。

    手边什么时候这么宽裕过?

    他瞬间精神抖擞,也不在乎上午在白瑞民那碰的软钉子了。

    直接大手一挥,撒开手便开始干活。

    他这股精神头,一直维持到了晚间施元夕睡醒之时,都没能过去。

    如今手里有了银子,裘朗重新计算了下,工程所需的时间大大缩减,比之前预期的要快上一两个月。

    这也就意味着,待解决惠州官场积弊以后,施元夕便可以提前回京。

    余下的工作,她继续留在这边也帮不上忙,裘朗会在工程彻底结束前,再行返京。

    而后续的工程,都有周庆安等人来协助他。

    近些时日的赈灾事项推进得很是顺利,有鄞州军坐镇安城,底下生不出乱子来。

    施元夕需要做的,就是在离开之前,彻底肃清惠州官场。

    只是在接连清理了两名官员后,以许志为首的惠州官员,都做起了缩头乌龟。

    尤其是那许志,一改从前盛气凌人的姿态,将手中的许多事情下放到了底下官员的手中,推说自己身子不适,轻易不会出现在人前。

    自挖出那批金子后,施元夕一共就见过他三次。

    这还是在惠州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出面的情况下,这位安城知府,才勉为其难地露了几次面。

    他这般谨慎小心,就是觉得施元夕的下一个目标是他。

    惠州大大小小官员共计几十名,底下的小官权力太小,只能听从他们的号令行事。

    施元夕一开始就把目光放在了他们这些上层官员的身上。

    同知、通判都被处死了,再往上推移一位,不就只剩下他这位知府了?

    因着这样的想法,后边几日里,许志更是连面都不露了,龟缩在了自己的府中,若有人上门,就说自己生了重病,暂不能见客。

    消息传到了施元夕的耳中,她也没太在意,只淡声道:“生病是假,急着脱罪才是真的。”

    此时距离斩杀苏文辉之日,也仅过了五日。

    施元夕继续处理着手中的政务,道:“不急,且先派人盯紧他。”

    许志的府邸周围,都是施元夕布下的眼线。

    他不出府则已,只要出来,便一定会在施元夕的监视下。

    可派去盯梢的影卫却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于第六日的晚间,进了施元夕的书房内,将消息报给了她。

    说话的人代号为海,影字开头的天子亲卫,在数字一百位开外的都有自己的代号。

    影海轻声道:“……距离许志上一次出现在人前,已经过去了两日时间,这两日间,整个许府面上瞧着一切如常。”

    “可深入查探后,却透出了些许不对。”影海微顿后道:“如今,整个惠州的百姓都知道,您在彻查惠州的官员。”

    “许府的下人却好像没有察觉到这件事一般,负责采买的下人,仍旧每天出门采购。”

    “可每次采买,所购入的东西全都和前日一样,那下人只要一有机会,便会跟人说他们家知府老爷生了重病,人在府中休养。”

    施元夕正在写折子,听及此处,直接停下了笔,抬眼看他。

    她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影海的意思,每天买一样的东西说同样的话,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这知府的下人并不是在正常做事,而是在表演。

    观众就是他们这些盯梢的人。

    他在反复多次地强调,许志人还在府中。

    施元夕当机立断,直言道:“许志的家中应该有通往别处的密道。”

    他前些时日表现出来的模样,不是畏惧,而是想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直接卷包袱离开。

    施元夕抬眸,冷声道:“派人传信军中,将能用的人手召集,在惠州境内,找寻许志的踪影。”

    人已经消失了两天,如果他府中真的有密道的话,只怕现在已经离开了安城。

    时间紧迫,施元夕索性下令,派人前往安城各处的要隘搜寻许志。

    鄞州军的动作很快,主要还是那许志的模样过于明显。

    这灾荒年,老百姓都能被逼成流民,想要养成许志那副肥硕的模样不太容易。

    何况许志人是跑了,东西却没少带。

    那日在安城府衙和施元夕第一次见面时,他所佩戴的玉扳指,在这等情况下,都还牢牢地戴在他的右手大拇指上。

    特征太过明显。

    因赈灾救民一事,不断有惠州其他地方的百姓来到安城,许志离开时撞见了不少人。

    仅半日,鄞州军便得出了许志逃窜的方向。

    “……昨天傍晚时分,有人在通往禹州的路上撞见了他,许志带了些护卫在身边,一群人大包小包的携带了许多东西,尤为显眼。”

    禹州。

    萧驰神色微变,他抬头,沉声道:“大人,此事有些不对劲。”

    “他既已生出了心思要跑,便该往着人少的地方去才是,如何会出现在了主干道上,且还被人一眼认了出来。”

    这般行为,更像是故意引诱他们前去追逐。

    萧驰可没忘记,魏家那位都指挥使,如今人可就在禹州。

    “眼下安城的事宜已经处理好了大半,昨日影卫还随同周大人先行去往了江城,保护周大人安全。”

    “如今您身边能用的人有限,虽有鄞州军在您身侧,可……”萧驰微顿,面带迟疑之色:“那魏天昊手里掌着的,可是大半个平江的兵权。”

    他口中的魏天昊,便是魏昌宏的子侄,这平江的都指挥使。

    鄞州也只是平江四州里的一个,萧氏在鄞州再如何得势,也只限于鄞州。

    一旦跟魏天昊正面碰上,鄞州军是没什么赢面的。

    萧驰见识过施元夕手中兵器的厉害,可当初施元夕从京城带出来的人手就格外有限。

    就算有些影卫隐匿在了暗处,加起来也不过一两百人。

    再厉害的兵器,在数量极其不对等的情况下,也很难造成什么过大的伤害。

    这等情况下,他们的处境就比较艰难了。

    当日施元夕从农庄拿走所有金银时,白瑞民不清楚她手底下的影卫究竟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兵器,所以轻易不敢动手。

    可今日他们若将大批兵马调遣离开安城,白瑞民必定能够察觉。

    被施元夕拿走的金子,他只怕做梦都想着将其重新拿回来。

    前有魏天昊,后有白瑞民,只为了追击一个许志,就填了无数兵马进去,在萧驰看来,是极其不值得的。

    却没想到,施元夕听了他的话之后,仍旧是道:“他们这是要请君入瓮。”

    “戏台都已经摆好了,便不能让人白白准备了才是。”

    萧驰还欲再劝,抬头却听施元夕道:“还请萧将军调遣一千兵马,随我前去捉拿逆贼许志。”

    萧驰一愣,只要一千人?

    此前他们去白瑞民的农庄中,便只带了一千人,如今明知道禹州有魏天昊在,她仍旧只要了一千人。

    莫非是他想岔了,施元夕手中持有的武器,远比想象的要多?

    其实不然。

    因为牵涉到武器安全的问题,□□方法施元夕只教给了几个人,造出来的数量便是十分有限的。

    他们这一路行来,便已经用了好些个了,且在后续改善鹭水镇大坝时,人力施工艰难,施元夕还让影十三带着炸药去,帮裘朗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那一次便用去三个炸药,如今他们手里剩余的数量已不太多。

    想要用这点炸药正面对上魏天昊手底下的大军,是几乎不太可能的,但……施元夕另有考量。

    萧驰听完施元夕的话之后,再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即前往军中,点了一千精锐,随同他们出城。

    禹州离惠州几百里的路程,他们就是此时从惠州出发,大抵也追赶不上许志。

    许志提前做下安排,隐匿了两日的踪迹,就是为了提前施元夕一步进入禹州。

    他觉得只要入了禹州,在魏天昊的庇护下,他便一定是安全的。

    施元夕的人就算连夜追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入禹州。

    他赌的,就是施元夕这个惠州的钦差,不敢强闯禹州的地界。

    只是那许志怎么都没想到,施元夕竟会亲自率兵抵达禹州,在禹州首府珞城门下,直接问魏天昊要人。

    他们是在许志抵达禹州后的第二天傍晚,才到了禹州的。

    速度远比许志想象的要慢,人手也比他预料中的少了许多。

    消息传到了珞城时,许志甚至还在魏府的宴上。

    魏天昊特命人设宴款待他,两人才坐下喝了没两杯,就听到施元夕来要人的消息。

    魏天昊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从京城到惠州,他已经多次听到施元夕的名号了,却没想到对方真的敢打到他的门上来。

    他低头喝酒,不甚在意地道:“带了多少人来?”

    底下的将士神色古怪,微顿后道:“听城门口的将士说,那施大人所带的兵马不多,远远看去……估摸着也就上千人。”

    魏天昊听到这番话,轻眯了眯眼,沉声道:“一千人?”

    不说他手底下的另外一州,就是眼下的珞城中,也有接近一万的兵马。

    她这般行为,是真不怕死呢,还是背后有些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倚仗?

    魏天昊沉下了面孔,面前的酒是再也喝不下去了。

    他将酒盏搁置在了桌上,瓷器撞击到了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道声音让底下讥笑出声的许志,神色变幻了瞬。

    许志忙抬头,看向了魏天昊:“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想明白,魏天昊怎么就突然变脸了。

    许志不知道的是,早在施元夕入惠州后的第一日,魏天昊就已经派人前去鄞州、沧州调兵了。

    可一直到了今日,都没能调动两州将士。

    鄞州有萧氏,他们已投向了施元夕那边,不肯派兵实属正常。

    沧州也没了声息,便显得尤其不合理。

    魏天昊隐隐猜到了有人在背后使绊子,他这些时日都没能去往惠州,也是因为在和对方反复拉锯。

    眼下施元夕突然上门,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等情况下,魏天昊自然会有所怀疑,她会这样有恃无恐,是不是已经跟对方勾结在了一起。

    还没等他思虑清楚,又一位将士快步进来,面色紧绷,附在了他的耳边,低声道:

    “惠州来的人说,许志犯下重罪,又在惠州最艰难时畏罪潜逃,其罪当诛。”说话的将士微顿了瞬,脸上的表情尤其难看:

    “那位施大人让属下等问您,禹州可是要违背圣旨,窝藏要犯。”

    魏天昊面上的表情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们想要请君入瓮,施元夕便打他们一个师出无名,她是惠州钦差,如没有犯下大错的话,便是魏天昊,也没有资格动她。

    边上的许志目光闪烁,想到了施元夕的手段,心头发抖,只看向了魏天昊。

    魏天昊冷声道:“差人告知她,她要找的人不在禹州,她只是惠州钦差,便该先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禹州不是她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魏天昊料定施元夕不敢硬闯,不说她只带了一千人,就说禹州地界上,她没有官职,根本就没办法做主。

    强行硬闯,就是在给魏天昊递刀子。

    却没想到,那去传信的将士很快去而复返,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将魏天昊的话传达了以后,施元夕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让人将一个东西递到了他的跟前。

    周遭都是施元夕的人,他轻易不敢动手,只能拿两只眼睛去看。

    这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审讯的供词。

    这张供词,出自于惠州的一名官员。

    人人都以为,施元夕接下来要动的人是许志。

    许志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却没想到,施元夕的目标压根就不是他。

    他为了遮掩逃跑耗费心思,这几日内压根就没怎么去府衙,加上施元夕的人就在附近盯着,以至于他压根就不知道,在他预谋逃出惠州的当晚,施元夕派人抓了他身边的一名亲信。

    那官员在整个惠州都排不上号,只是一名小官。

    可这人却是许志的心腹,他直属的部下。

    底下的人不比他们,勾结颇深且还顾及良多,这官员在重刑之下很快就招供了。

    说许志等一众惠州官员大肆敛财,且还这般肆无忌惮,剥削百姓的根本原因,便是在于魏天昊。

    供词上写得清楚明白,说魏天昊才是惠州官员的庇护伞,官员得了银钱,还得要‘上供’一部分给魏天昊。

    他是,许志也是,都是魏天昊的走狗。

    “砰!”许志听不到魏天昊跟身侧的人在说些什么,只看到魏天昊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尤其狰狞,而后一抬手,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掀翻。

    这一桌的席面,包括那些千金难寻的精贵盏碟,皆是应声而碎。

    满厅狼藉尚且还不能解了魏天昊心头的恨,他暴怒之下直接起身,从后方的武器架上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怒声道:

    “命人清点将士,打开城门,将今日从惠州来的所有人全部拿下!”魏天昊神色暴戾:“若有反抗者,就地击杀,一个不留!”

    那将士神色难看,忙道:“那位施大人是朝廷钦点的赈灾使,若是将人拿下了,只怕不好向朝中交代……”

    话还没说完,便对上了魏天昊阴沉的目光:“她擅离职守,为得功劳,不惜栽赃陷害惠州无辜官员。”

    他说无辜官员四个字时,特地抬头,看向了那许志的方向。

    魏天昊讥笑道:“本官杀的不是朝廷钦差,而是横行霸道,滥杀无辜的佞臣,听明白了吗?”

    在场将士神色一凛,对视几眼后,再不敢多言,只眼睁睁看着魏天昊拿着佩刀,带着身边的亲卫,声势浩大地出了城。

    嘎吱。

    面前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边拉开,施元夕轻抬眼,看到的就是穿戴着甲胄的官兵鱼贯而出,乌泱泱一片,瞬间便要将他们这上千来人直接包围。

    她神色微顿,目光落在了为首的一名官员身上。

    对方面容与魏昌宏有几分相似,着一身甲胄,做武将打扮。

    和魏昌宏不同的是,面前的人年纪尚轻,眉眼间的戾气更重一些,目光落在人的身上,只让人觉得浑身不适。

    他望向施元夕,先是一顿,随后眼中激起了几抹兴味。

    像是猎人嗅到了猎物的表情。

    施元夕看在眼里,面上不显,抬头却道:“魏大人这是何意?”

    魏天昊打量着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策马不断向前,要看着就要逼近施元夕的队伍时,他才抬手勒住了缰绳,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施元夕。

    “倒是没想到,那个在惠州横行霸道的赈灾使,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娇娘。”

    施元夕身边的影十三直接变了脸色,这是目前为止,施元夕所遇到的人里边,最为放肆的一个。

    施元夕轻抬头,看向了上方。

    珞城城墙上,涌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头,还有无数支箭矢指着他们。

    面前的人如此猖獗轻狂的底气,便在于此。

    他知道施元夕手里有厉害的武器,但再如何了得,在绝对的人数优势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寡不敌众的道理,他懂,施元夕自然也懂。

    没等魏天昊再度开口,施元夕便在无数的注视下,冷声道:“禹州将士,是要和这等勾结官员,肆意妄为的逆贼站在一处吗?”

    满场俱静,在场的禹州将士,无一人回答她的话。

    魏天昊见状,忍不住嗤笑了声:“就说女人不能上朝堂,不然朝上官员都像是施大人这样天真,该如何是好啊?”

    他在平江近四年时间,所打下的基业,岂是施元夕可以比拟的?

    然而他话音将落,施元夕后方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施大人乃圣上亲封的钦差,今日谁敢妄动,视同逆贼。”魏天昊猛地抬头,这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他的直属上司,也就是这平江的最高长官——平江巡抚冯炜然。

    以及……他身后的千军万马。

    第95章  彻底铲除

    “大人, 这……”魏天昊身边的都指挥同知瞳眸巨震,面露惊骇。

    惊讶的不只是突然出现的冯炜然,还有他身后大批的兵马。

    这么多人凭空出现, 只能说明沧州内部已经失守,魏天昊留在沧州的人, 要么已经遭到了不测, 要么便是被冯炜然策反了。

    还不仅如此, 都指挥佥事魏长空目光冷沉, 握紧腰间佩刀,抬眼扫向四周:“禹州内部出现了叛徒!”

    沧州离禹州的距离较近, 可也还没有到了沧州那边动军,他们这边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收到的地步。

    来往沧禹二州, 至少需要小半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冯炜然只怕在今晨天明时分便已经从沧州出发。

    魏长空抬眸看向了冯炜然身后那乌泱泱望不到头的兵马,这等规模,几乎等同于出动了大半个沧州的将士。

    许志入禹州后,他们都清楚施元夕会有所动作, 对惠州的动向更加关注。

    可就算如此, 也不可能连沧州驻军空了大半的事一无所知。

    都指挥同知反应过来, 神色难看非常:“有人刻意将消息截断了。”

    能做到这个地步,且还不被魏天昊察觉的, 只能是他身边的亲信和心腹。

    魏天昊麾下有三名最为主要的官员,便是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同知和佥事,另有一名佥事被他派到了沧州。

    冯炜然出现在这里, 就说明沧州那人已经被拿下。

    若还有一人被冯炜然策反, 便只会在魏长空和这名同知中间。

    那同知刚说完这番话,抬头就对上了魏天昊阴沉沉的目光。

    他心头咯噔一声, 魏长空与魏天昊同姓魏,军中出现了叛徒,魏天昊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

    他张口想要解释,魏天昊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只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冯炜然。

    他来平江四年,四年间这人都装得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没想到这次惠州洪涝,他便按捺不住露出了真面孔。

    魏天昊目光阴戾,此前他还只是有些怀疑,所以才没有急着动手。如今看来,他在平江四年,却一直没办法拿下整个平江的控制权,此前还曾怀疑过,谁曾想问题就出在了这个冯炜然的身上!

    施元夕轻抬眸,看向了面前清瘦朴素的冯巡抚,神色微顿。

    进入惠州的第一天,萧驰便告知她,平江大权都在魏天昊的手里,巡抚冯炜然早已被架空。

    对平江的事情,冯炜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施元夕当时并没有多言,惠州灾情就在眼前,她暂时也顾不得平江四州的这些权力纷争。

    但她心中隐隐觉得,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在此之前,她并不认识冯炜然,也不清楚平江具体的内务是怎么划分的。

    可她了解魏家。

    平江的兵权既是都握在了魏天昊的手里,那依照魏家的行事风格,这顶上的巡抚也好,底下的各州官员也罢,绝大部分都应该被魏家垄断才对。

    可观平江四州的局势,却并非那么一回事。

    若是整个平江都落在了魏家手中,那么从一开始,施元夕就不可能那么顺利地调到鄞州驻军前来帮忙。

    整体局势只会更加糟糕。

    她想要掌握主动权,大概只有离开平江,派人前往更远处的山西,找路星奕的父亲路巡抚寻求帮助,才能解除得了这个困局。

    萧家能出兵,代表至少鄞州是不受魏家控制的。

    造成这样的局面,除了对当地世家的忌惮外,官场之上必定也有人在把控局面。

    而能够做到这等事的人,放眼整个平江,便只有冯炜然一人。

    从那时起,施元夕便觉得这位冯巡抚颇有手段了。

    后来她见到了周庆安,从对方口中得到了些重要消息后,则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

    魏天昊所谓的大权在握,实际上真正掌握的,仅有惠州和禹州。

    沧州隐有失控迹象,那位被架空的冯大人,恰好便在沧州。

    魏天昊本人没把冯炜然放在眼里,偏这么多年来,他看不上对方,却又没办法完全置对方于死地,便足以说明问题。

    施元夕思虑后,便打算与沧州那边联络一下试试看。

    没想到她派出去的人,在半路上就和冯炜然的密使接上了信。

    魏家强权之下,冯炜然自然也担心这次朝中派来的赈灾使的立场。

    好在来的人是施元夕。

    他一直有留意朝中动向,清楚施元夕绝不可能与魏家站在了一边。

    可想要与施元夕搭上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知晓自身所为,也清楚这些年自己做了些什么。

    施元夕却未必会信任他。

    尤其是他们都清楚,魏家将她派到惠州来,原意便是想要让她葬送在了惠州。

    对她来说,整个平江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萧家。

    因此,冯炜然并没有在她刚抵达惠州时就找上了门去。

    他清楚施元夕需要时间了解这些事,而不轻易行动,也是在给自己留些后路。

    好在,施元夕没有让他失望。

    不仅行事果决,而且雷厉风行,刚入惠州便处决了当地贪官。

    冯炜然当时便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

    他有满腔抱负,也有许多东西想要实施,在地方上兢兢业业多年,才在先帝的提拔下坐到了平江巡抚的位置上。

    他比任何人都要热爱平江这块土地,更不希望魏天昊和魏家这样的毒瘤,毁了平江。

    毁了他的半生心血。

    所以他拿出了极大的诚意,不仅告知了施元夕他手里掌握的东西,而且给出了承诺。

    只要施元夕在平江境内有任何的需要,都可以派人告知他。

    他将会全力支持施元夕的所有决策。

    有冯炜然的允诺在,施元夕才会在明知有诈的前提下做出了行动。

    沧州到禹州的距离较近,惠州灾情还未彻底结束,冯炜然出兵,自然会比她带着所有的鄞州驻军来要人的好。

    “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魏天昊面目阴沉,冷声道:“调动沧州大军来此处,是想要与禹州开战吗?”

    “平江的父母官,不去处理惠州的灾情,无故动兵。”魏天昊讥笑不已:“冯大人是把大军将士当成自家后院里的护卫了?”

    同他的咄咄逼人比起来,冯炜然的神色几乎称得上平和了。

    他缓声道:“魏大人误会了,本官是收到了惠州急报,前来捉拿要犯的。”

    魏天昊闻言,神色越发难看:“一个个的,都跑到禹州来要人。”

    “施大人不懂规矩,冯大人也听不懂人话?禹州境内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他轻抬眼,目光迫人:“若二位执意强闯,就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了。”

    施元夕轻挑眉,抬眸看他:“我竟是不知道,这平江范围内,竟是所有事宜都由都指挥使来决定了。”

    冯炜然身边的官员亦是沉声道:“巡抚大人尚在此处,平江将士却拿弩箭对着你们的父母官,禹州将士这是想要造反吗?”

    城墙上的将士此刻也注意到了底下多出来的军队和领头的冯炜然,拿着弩箭的将士皆是一顿,不敢轻易对冯炜然下手。

    同魏天昊一并出城来的,大部分都是他的亲卫,这等局面下,没得到魏天昊的命令,也不会随便撤回城中。

    两边陷入僵持。

    平江四州中,禹州驻军的人数最多,鄞州次之。

    沧州只排在了第三位,冯炜然便是出动了沧州全部的兵马,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压禹州一头。

    更重要的是,魏天昊心中清楚,施元夕和冯炜然二人,轻易是不敢动兵的。

    他到底是平江都指挥使,朝中亲封的正二品大员。

    官职品阶都高了施元夕一大截,施元夕一个惠州的赈灾使,伸手再长也够不到禹州来。

    冯炜然是能压他一头,可无故对禹州动兵,他担不起这个罪责。

    只是因着冯炜然的突然出现,魏天昊也没了方才要将施元夕及鄞州一千兵马拿下的底气。

    就在这般情况下,施元夕身边的影十三,骤然拔出了改制火铳,对着天际打了一枪。

    砰——

    一声巨响,直接令得在场许多没见过改制火铳的将士,尽数变了脸色。

    爆裂声回荡在了耳边,魏天昊面上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

    听到传闻和亲眼见到改制火铳的威力,完全是两码事,尤其是在这等情况下。

    影十三打出的这一枪,像是一种信号。

    声音一响,施元夕身边数十名影卫,均是在一瞬间掏出了改制  火铳。

    无数黑漆漆的枪口,全部对准了同一个人。

    魏天昊身边的魏长空当即变了脸色,策马向前,想不想地便挡在了魏天昊的面前。

    虽是如此,在场的所有将士,包括了那魏天昊在内,在看到了这么多把改制火铳整齐划一地出现在眼前时,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魏天昊那张紧绷的面容上,都透露出了些许的惊骇之色。

    他第一时间看的都不是那些个改制火铳,而是……施元夕和影卫身上穿戴的甲胄。

    防弹甲胄。

    改制火铳这个东西,底下的官员没有办法亲眼得见,魏天昊却是见过的,不仅见过,前几日里,魏家还特地派人给他送过来了一箱。

    可手握改制火铳不算什么新鲜事,更重要的,是那个能防住子弹的甲胄。

    魏家手里没有,他自然也没办法从别处得到这个东西。

    这样的情况下,一旦施元夕动手,他这边便会直接陷入劣势。

    身前的魏长空沉声道:“她手里除了改制火铳外,还有别的武器。”

    魏长空神色复杂:“……此时与她硬碰硬,只怕会很快落入劣势。”

    魏天昊身边的那个都指挥使同知,闻言忍不住皱眉看向了他:“那依小魏大人的意思,是要将那许志交出去?”

    “你知道现在交出许志意味着什么吗?”他无比怀疑地看着魏长空:“施元夕手里掌着证据,许志人在禹州,大人便会沾上窝藏要犯之罪。”

    “小魏大人可出身于魏家,应当不会做出那等背叛大人的事吧?”

    魏天昊抬眸,一双冷厉的眸落在魏长空身上。

    身边这两人,若是让他来选,他当然更信任魏长空。

    魏长空虽出身于魏家旁支,可也是魏家的人。

    血脉亲族捆绑在了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都清楚。

    魏长空面色不变,只回过头冷声道:“那依照朱大人的意思,是要在此时同他们动手吗?”

    “施元夕手里的武器,朱大人可能抗得过三轮?”

    那朱同知闻言,神色变了又变。

    莫说三轮,以对方手里的武器强度,他只怕连第一轮都扛不住。

    魏天昊面色微敛,他扫了魏长空一眼,心中的疑虑退去了三分。

    若魏长空是那个与冯炜然勾结之人,刚才施元夕的人掏改制火铳时,他就不会这么快挡在他的面前。

    他视线越过了魏长空,看向了施元夕那边,道:“施大人这是何意?”

    “还请魏大人见谅。”施元夕语气颇为平淡:“下官也是奉皇上的旨意行事。”

    “捉拿许志,肃清惠州官场,刻不容缓。”施元夕目光清幽,扫向了他:“惠州的百姓还等着下官将这贪官捉回去审问,搜出他贪污昧下的银钱,来为惠州兴修水利,发放赈灾粮。”

    魏天昊怒极反笑。

    她张嘴就来,打量着他不知道她前些时日所做的事?

    她将惠州官员的老底都掀了,如今却拿赈灾之事来说项。

    这事在场的几个官员皆心知肚明,魏天昊却还不能发作出来,因为明面上,施元夕收缴的是苏文辉一个人的银钱。

    这事真摊在了明面上来说,不就是在说他也参与到了贪墨银钱的事情当中吗?

    “路上来往的百姓都看到许志进了禹州,魏大人却还要再三阻拦,那下官便只能认为,许志是魏大人的人了。”

    她话说时,旁边的影十三直接拉动了改制火铳的保险栓,子弹上膛,对准了魏天昊的脑门。

    魏天昊又怒又怕,她语调轻松,却拿捏着这样的武器,对着他的脑门说话。

    改制火铳绝对的压制力前,魏天昊只怕还来不及让城墙上的人放箭,施元夕便能立即让他没了性命。

    再加上她身后的沧州大军……

    魏天昊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道:“来人,搜查珞城内外,若发觉了许志踪迹,立即将人带过来!”

    施元夕补充道:“天色已晚,下官需要尽早赶回惠州,还请魏大人尽快。”

    魏天昊近乎将一口牙都给咬碎了,自入平江以来,他第一次这般受制于人。

    改制火铳对准了脑袋,心头再多怒火,他也只能道:“一刻钟内,本官要看到许志的人!”

    那许志怎么都没想到,魏天昊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说是要将施元夕活捉回来。

    结果走了没多久,没能把人带回来,反倒是将他给交了出去。

    他被将士五花大绑,拿一团破布塞住了嘴,就这么推出珞城大门时,人都还是懵的。

    看到远处乌泱泱的沧州大军,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间便想开口大叫,不想却被堵住了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能被人像是货物一样,推到了施元夕的面前。

    “人也带到了,施大人可满意了?”魏长空道。

    施元夕看了眼神色惊惧的许志,她忍不住轻挑眉,目光在魏长空和那面色阴郁的都指挥同知的身上来回打转。

    魏天昊宁愿自己出来与她对峙,也没有将许志这个诱饵放出来,就是因为许志知晓了不少他们做的事。

    她在这种局面下逼迫魏天昊放人,还以为对方会直接动手将许志废掉,让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却没想到,那边直接交出来了一个全须全尾的许志。

    这样更好。

    施元夕收回目光,许志犯下的事够他死一百次了,但死在魏天昊的手里,是最没有价值的。

    如今活着到了她的手上,倒还能贡献出不少的东西。

    只是不知,魏天昊身边故意放过许志的人,会不会因此暴露出来,被他给处置了。

    施元夕垂眸,与旁边的冯炜然对视了眼,心下了然,随后道:“下官多谢魏大人相助。”

    “惠州事忙,下官便先行告退了。”她嘴上说得谦逊,却并没有让影卫收回手里的火铳。

    但也没有直接命人开枪。

    魏天昊有官职在身,她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杀他一人事小,引发的后患无穷。

    施元夕不是没有把握就随意下手的人。

    她只让人看紧了许志,同冯炜然带来的大军一起撤离。

    身后的禹州军阵容中,那都指挥同知反应过来,当即变了神色,看向了身侧把人交出去的将士,怒声道:“谁让你们就这么放走许志的?”

    那将士愣住,迟疑道:“不是您下的命令吗?”

    就见面前的朱璜脸色都变了,他意识到自己被人给阴了,心头突突乱跳,不敢回过身去看旁边魏天昊的脸色,慌乱下,脑子一片空白,只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背叛魏天昊。

    朱璜从边上的将士手中夺过了一把长弓,下意识地便想要开弓拉箭,在施元夕等人彻底走远前,射杀许志。

    却没想到,他都还没能将箭矢搭在了长弓上,便已经被魏天昊打掉了手中的东西。

    朱璜脸色苍白,慌乱地抬头,对上了魏天昊那双暴戾的眸。

    “你要做什么?”魏天昊怒不可遏,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冯炜然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才让你做出了这样的事?”

    朱璜惊声道:“大人,下官冤枉……”

    他浑身忍不住颤抖,那片刻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可他越是急于解释,说出口的话便越发苍白。

    魏天昊很明显已经认准了他是那个内奸,今日之事,加上朱璜慌乱间险些做出的危险动作,都在疯狂冲刷着他的内心。

    施元夕身边的影卫可是天子亲卫,朱璜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他那一箭射出去,影卫无法判断他是想要杀许志还是施元夕,会直接做出反击。

    最差的一种情况,便是当场击杀朱璜和魏天昊。

    魏天昊得了白瑞民的密信,知晓施元夕身边的影卫都特地训练过,使用改制火铳时几乎不会出现任何的偏差,一击就能击毙敌人。

    朱璜这个蠢货,是在发觉身份隐藏不了的情况下,想要拉着他一起去死!

    魏天昊怎么可能容忍得了他这样的行为。

    他在盛怒之下,情绪上头,亦是失去了理智。

    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倏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抬手直接斩断了朱璜的臂膀。

    “啊!!!”刺耳的尖叫声从后方传来,施元夕回头看了眼,便瞧见魏天昊身边那名同知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微顿,瞳眸轻晃了下。

    施元夕回过神来,扫了眼身侧的冯炜然,缓声道:“冯大人好手段。”

    魏天昊只怕做梦都想不到,他身边的内奸并不是那个朱璜,而是那个与他同出一脉的魏长空。

    冯炜然神色复杂,这位施大人才是生了颗玲珑心。

    他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任何偏向来,偏她只看了那两人几眼,就认出了他埋在魏天昊身边的暗线。

    冯炜然不由得暗自庆幸。

    今日他对上的人是魏天昊,不是施元夕。

    若换了身边之人,只怕在魏长空刚出现不对劲的时候,她便已经察觉。

    他沉声道:“魏氏强权,禹州将士及百姓无辜,这般行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魏天昊身边还有不少亲兵,想要将他拉下马,就只能从内部入手。

    他以为施元夕会对他所做之事不喜,毕竟从她入朝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称得上光明磊落。

    身侧的人却道:“平江百姓能有冯大人这样的父母官,是件好事。”

    冯炜然微怔,抬眸看向了身侧的女子。

    她骑着马儿,身姿挺拔,容色出众。

    橙红的落日底下,是她深邃幽远的眸。

    施元夕眺望着远方,声色平静地道:“魏家横行霸道,魏天昊才是该死之人。”

    “既是已经做了,不知冯大人可有兴趣,将其彻底铲除?”

    第96章  一击必杀

    冯炜然回过神来, 勒住缰绳,他立在了马背上,神色坚定地道:

    “魏天昊在一日, 平江的百姓便永无安生可言,只要能将此人铲除, 冯某及手底下的所有将士, 都愿为施大人所用!”

    施元夕与其达成了共识, 大军一路护送他们离开, 走了许久,待他们的队伍彻底远离了禹州地界, 这才折返回到了沧州。

    冯炜然离开后,萧驰护卫在施元夕身侧, 他神色复杂,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

    “魏长空出身于魏家,这位冯大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竟是将魏家的人都策反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里, 他最为不解的, 就是这件事了。

    内奸居然是魏家人, 别说那魏天昊没想到,换他处在魏天昊的位置上, 在那朱璜和自家人间,亦是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施元夕这一路行来,都在跟冯炜然商议事情。

    接连奔波了几日后, 她面上带了几分倦色, 好在他们眼下已经进入了惠州地界,要不了多久便能抵达安城。

    听到萧驰的疑惑后, 她先是微顿,随后道:“此前我在京中,从未听过此人。”

    萧驰点头:“魏长空出身魏家旁支,生母还是个外室,之前并不得用。”

    “后来他在先帝举事前投入军中,立下功劳后,这才逐步被提拔了上来。”

    同在平江,萧驰对魏长空这个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刚说完这番话,便顿了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施元夕直接道出了关键:“立下功劳的人是他,可坐上都指挥使这个位置的人,却是魏天昊。”

    魏天昊本人确实也习过武,拳脚功夫上并不是全然的无能。

    可一个军政官员,并不只是单纯会些拳脚就能做的,若真如此的话,岂不是全天底下的人都能做将军了?

    魏长空是魏家的人没错,只是亲疏有别,他并非魏家嫡系,所以哪怕再有能耐,也只能做正统魏家人的副职。

    萧驰目光闪烁,神色复杂地道:“……不仅如此,这会想来,平江的军政要务和许多事项,都是魏长空在操持。”

    魏长空在前边忙活,魏天昊坐享其成,这等事情换做了任何一个人,心底大概也是不舒服的。

    施元夕眼眸深邃,她抬眸,看见惠州大地上升起的一抹红日,眼底带着几抹细碎的笑意。

    接连下了几个月雨的惠州,终于彻底放晴。

    天边罕见地出现了日月同辉的迹象,她看着蔚蓝澄澈的天空,缓声道:

    “血肉至亲都不免争权夺利,何况一个血缘关系较远的旁支?”迎着朝霞,施元夕伸展了下腰肢。

    声色冷淡,目光却格外笃定地道:“魏长空的母亲,从前在魏家,怕是过得并不好。”

    旁支的外室,同为大梁女子,施元夕轻易就能从这简单的几个字里,听出无尽的辛酸。

    宅院深深,不知困住了多少女子及其后代的一生,魏长空还好,是个男子,到底还能依靠着自己走出宅门,建功立业。

    若他生成了一个女子,只怕早就被魏家用作联姻捆绑的工具,送出去笼络人心了。

    他对魏家有恨,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何况……

    施元夕收敛了面上笑意,一双眼眸幽沉不见底:“魏家草菅人命,目无王法,行的皆是些阴狠歹毒之事。”

    “眼下虽得势,可人之祸福绝非是一条平滑的直线。”萧驰驾马的速度慢了些,抬眸,就见眼前的人不带任何情绪地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作为一个正常人,魏长空只是在庞大的家族和为官的良心间,选择了后者罢了。”

    对当下的时代背景来说,似魏长空这样的人其实是极其少见的,往深了说,甚至还带了些傻气。

    可不常见,不代表完全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朝上魏家只手遮天,贪官污吏横行,施元夕仍旧觉得大梁尚还有救的根本所在。

    大梁这片沃土上,仍旧还留有不少心怀天下之人。

    回到惠州后,许志畏罪潜逃,被施元夕亲自捉拿回安城的事,在整个惠州传得沸沸扬扬。

    经过这些时日,惠州百姓都认识了这位极有魄力的女官。

    在她的大力整顿下,老百姓非但能吃饱穿暖,且在疏通安城的河道后,她还拨下了一笔巨款,用来给在洪涝中失去了房屋的百姓重新建造民宅。

    兴修水利,引入河流灌溉,造福一方百姓。

    如今还顺带将惠州的贪官污吏给整治了。

    一时间,施元夕在惠州的风头无两。

    连带着她所带来的鄞州军,在外行走时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

    日子过得好与坏,百姓的心中是最为清楚明白的。

    和她名声一起大涨的,还有惠州官员所行的那些脏事。

    也不知道是何人将消息泄露了出去,说是惠州官员剥削百姓,贪墨受贿所得的大批银两,都孝敬给了上边的平江都指挥使。

    对方仗着官位高,将整个平江四州都当成是自己的私库,压榨底下的百姓,过着无比奢侈铺张的生活。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说魏天昊生活奢靡,出入皆坐黄金马车,府中还摆了一套纯金打造的甲胄,甚至连用的佩刀上,都镶嵌了满满的宝石……

    消息传入禹州,魏天昊怒不可遏,将面前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魏长空低头不语,这些传言有真有假,什么黄金马车之流,皆是杜撰之语,但魏天昊的府中,确实是有一把镶嵌着无数宝石的佩刀。

    他抬头,扫了眼刀架上那把奢靡非常的长刀。

    宝石俱是镶嵌在了刀柄和刀鞘之上,一眼看去,就像是名贵的藏品般。

    谁又能知道,魏天昊前不久才用这把刀斩杀了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朱璜呢。

    距离施元夕从禹州带走许志,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她一走,魏天昊便命人严刑拷问朱璜。

    朱璜拒不承认,坚持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可这几日的功夫里,魏天昊却从朱璜在外养着的戏子那边,搜出了大量的密信。

    其中一封密信上还盖有冯炜然的私章,朱璜就是用这份密信,调遣了禹州内的密探为他所用。

    事情一经披露,朱璜辩无可辩,魏天昊暴怒之下,直接动手砍下了对方的头颅。

    尸身摆在了院子里,不许任何人去给朱璜收尸,且还命底下的将士,将其头颅悬挂在了珞城城头上。

    此举吓得城中百姓惊慌不已,接连数日,整个禹州上下都处在了一片恐慌中。

    魏长空手底下的副将皆是苦不堪言,他偶尔从将士们的房门口路过,都能听得他们说魏天昊残暴。

    魏长空只做不知。

    残暴是魏天昊的本性,只是魏天昊本人从不这么觉得。

    他行事猖狂,好大喜功,以为整个平江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却不知,这几年他能稳坐这个位置,绝大部分都是魏长空和另外一位佥事的功劳。

    三人中,朱璜最擅钻营,也最会讨魏天昊的欢心。

    魏天昊所干的那些事,朱璜不仅参与其中,还常常为其出谋划策。

    朱璜助纣为虐,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只是魏长空熟知魏天昊的性情,他或许会因为短时间内的劣势,而对施元夕做出让步。

    可一旦掌握优势,他便会将自己交出去的东西,千百倍地讨要回来。

    这些时日,他一直派人盯着惠州那边的动向,就是已经对施元夕起了杀心。

    魏长空敛眸,低声道:“沧州来报,那日冯炜然率大军离开沧州后,秦大人把握时机,重新拿到了军中的掌控权。”

    他口中的秦大人,就是魏天昊手底下的另外一位都指挥佥事,与他同职,此前被派往了沧州。

    这位秦佥事,于今晨派人传来了密信,称沧州境内有不少将领叛变,他受制于冯炜然,被软禁在了府中。

    冯炜然因为魏天昊的缘故,暂且不敢杀他,他身边的探子得知冯炜然出城后,他与亲信里应外合,和沧州的几位将领联合在了一块,夺回了一部分的军权。

    魏长空瞥了眼魏天昊的面色,不动声色地道:“可要趁此机会出兵沧州,助秦大人夺下沧州大权?”

    魏天昊闻言,却是讥笑道:“你觉得,他是想要让我前去助阵,还是已经同冯炜然串通在了一起,是想要请君入瓮,还是存了些其他的心思??”

    书房内的气氛沉了下来,魏长空神色微变。

    魏天昊目光阴戾,沉声道:“他入沧州这么久,都未曾汇报过冯炜然暗度陈仓之事,却偏偏在冯炜然暴露后,送出了这么一封密信。”

    “这封信是他自己想写的,还是冯炜然让他写的?”

    这话一出,整个书房内的将领都沉默了。

    那日珞城门口的景象他们都看在了眼中,沧州大半将士都在冯炜然的号令之下。

    如今不过短短几日,秦佥事就说自己夺回了控制权。

    这等空话,谁人能信?

    “惠州那边的探子亦是传了密信回来,说是施元夕从那许志身上得了些重要供词,已经让许志签字画押,且不日内便要将其秘密送入京中。”

    说话的将领一顿,脸色难看地道:“京中情势复杂,许志绝不能活着离开惠州。”

    “咱们万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啊大人。”

    魏天昊闻言,冷笑不已。

    他起身,抬眼看向了院中。

    书房的后方有一块空地,如今摆着一排黑漆漆的箱子。

    这些东西,都是昨夜送到禹州的。

    第一批刺客失利后,魏昌宏手里的武器也剩余不多,京中情势瞬息万变,尚且顾不上平江这边。

    而到得此时,距离施元夕等人来到惠州,也已过去了一个多月。

    京城魏家紧赶慢赶,终是造出来了一批武器。

    和施元夕来之前送过来的一箱不同,这次送到魏天昊府上的,足足有几百把改制火铳及大批的弹药。

    魏昌宏给他下了死令,此番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都要让那施元夕死在惠州。

    为此,还将魏家手中绝大部分的武器都给了他。

    几日前,施元夕能从他这边全身而退,皆是仰仗了手中的武器。

    但今日可就不一样了。

    魏天昊骤然转过身,抬眼看向四周,沉声道:“立即派人点兵,随我出城!”

    在场的将领闻言,心头皆是一凛,随后齐声应道:“是!”

    那边,施元夕回到惠州后,一切如旧。

    除了例行审问那许志外,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也没在安城内做出什么特殊的安排。

    裘朗的工程初见成效,安城的水患差不多已经解决了。

    江城那边,跟周庆安去的影卫也传来了好消息。

    他们最多会在安城内驻留三日,便会启程前往江城。

    这几日,来往府衙的百姓很多,更有人找到了施元夕的府上,想要给她送些东西。

    老百姓表达善意的方式简单却又热情。

    东西施元夕都没收,这几日都在闭门谢客。

    为了不引起骚乱,施元夕选在了傍晚离开。

    暮色降临时,裘朗那边收尾结束,派人传来了消息。

    安城最后一个难点便是那鹭水镇,裘朗和部分鄞州军就在那边,施元夕直接赶往鹭水镇与他们汇合即可。

    赈灾的队伍,大部分都跟着施元夕。

    鄞州军分调了两千人在裘朗那边,主要是因为裘朗携带了大批的金银。

    ……他们从鹭水镇搜刮来的黄金,都在裘朗那边。

    安城内,只剩下了四千多鄞州军。

    乐书将民宅落了锁,影卫押着扣留在后院的许志,施元夕坐在马背上,抬眼看了眼远处。

    天色已晚,百姓大部分都已经回到了家中,白日里热闹非常的安城,终是安静了下来。

    “走吧。”施元夕看了眼熟悉的街道,轻声道。

    萧驰和一众影卫齐声应下,整装待发时,城门口突然传来了异动。

    施元夕微顿,抬眼看见一名将士策马狂奔,一路疾行到了跟前,开口便道:

    “大人不好了,都指挥使魏大人率领禹州大军,强闯进了城中。”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俱是都变了脸色。

    萧驰面色紧绷,沉声道:“强闯?城门口的守卫呢?”

    那将士脸色难看地道:“……白知州出面,勒令守卫开了城门。”

    惠州也是有着驻军的,只是人数不如其他三个地方那么多,安城内的更少一些。

    在施元夕他们入城后,便被萧驰控制住了。

    没想到临离开前被人钻了空子。

    萧驰当即道:“所有将士听命!务必保护好施大人的安全!”

    “平江地界上,萧将军这是想要防备谁?”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城门方向烟尘滚滚,魏天昊骑着战马,率领重兵,朝着他们这边疾驰而来。

    施元夕所住的民宅离府衙的位置很近,这条主干道也格外宽敞。

    可道路再宽,突然涌进来了这么多人,也会显得逼仄。

    何况魏天昊来势汹汹,身边携带的将士皆是全副武装,手里还握有……改制火铳。

    萧驰沉下了面孔,握着缰绳的手瞬间绷得很紧。

    魏天昊身边的亲卫众多,光这一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便有几百把改制火铳。

    数量上远胜过了施元夕手底下的影卫。

    施元夕从京城带来的影卫总共也就一百五十来人,分了一部分人去往安城,还有二三十人贴身保护着裘朗。

    如今跟在身边的,尚且还不到一百人。

    虽说这些影卫皆是使用改制火铳的好手,可双拳难敌四手。

    在对方至少有五百名将士手持改制火铳的情况下,他们的赢面很小。

    且……

    魏天昊勒住缰绳,手持火铳停在了不远处。

    他顿住后轻抬手,跟在了他身后的那些将士,便齐刷刷地将手中的改制火铳,对准了所有的鄞州军。

    魏天昊似笑非笑地看着施元夕。

    他已经得到了具体的消息,她身边的影卫皆穿戴有防弹甲胄,是不好对付。

    可这鄞州军不一样。

    进入惠州后,施元夕都忙着灾情的事情,压根没办法抽时间制造武器和甲胄。

    这几千鄞州军身上,压根就没有穿着防弹甲胄。

    更重要的是。

    他抬眸看向四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施元夕给自己选了个好位置。

    这个民宅周围,住了许多百姓。

    除了百姓外,还有许多的鄞州、禹州将士。

    她手中那个破坏性极强的武器,在这等地方,压根就用不出来。

    她若失去理智让人用出了那种杀伤力的武器,那她此前所做的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她和周瑛,都会沦为大梁的罪人。

    今日的她,必将成为一抹残魂。

    魏天昊上下打量着她,如同在看一件货物。

    倒是可惜了这副绝佳的皮相。

    “施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和禹州当日不同,魏天昊声色平缓,不疾不徐地吐出了这么一番话。

    施元夕冷眼看着他,道:“魏大人这又是何意?”

    魏天昊微眯了下眼睛,嗤笑道:“你串通贼人,栽赃杀害无辜官员,为求名利不择手段。”

    “劫掠这么多官员家中私产后,却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魏天昊的目光,从施元夕的身上,落到了她身后那几辆黑漆漆的板车上。

    “施大人当真是好手段啊。”

    他指的,是施元夕从鹭水镇挖出来的那些黄金。

    施元夕看着他,目光冷沉:“魏大人今日过来,便打算用这些随口胡诌的罪名来坑害于我?”

    魏天昊面色冷凝:“坑害?施元夕,你是不是忘记了,本官是皇上亲赐的正二品平江都指挥使,有权处置底下为非作歹的官员。”

    “你这般肆意妄为,便是因为手里的武器?”他目光下滑,便看到了施元夕那厚重的斗篷下,紧握着改制火铳的手。

    魏天昊微顿,开口便道:“来人,将施元夕及她手底下的所有影卫全部拿下。”

    “若有反抗者,就地击杀!”他话音落下,当即抬起了手中的改制火铳,直指施元夕握着火铳的右手。

    他手中的这把火铳,在过来之前就已经拉下了保险栓,以保证他在对上施元夕的时候,可以提前发枪。

    当下,魏天昊用力地扣下了扳机,想要将施元夕右手上的东西直接打掉。

    咔、擦。

    手中的改制火铳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预料中的场面却完全没有出现。

    魏天昊先是一顿,随后变了脸色。

    他手中的那把改制火铳变得滚烫不已,仿佛要将他的手烫掉了一般。

    当下,他顾不得多想,只将那改制火铳扔了出去。

    啪!

    火铳砸在了墙面上,爆出了一道火光。

    魏天昊的手被烫得血红一片,他目眦欲裂,满脸的不可置信。

    仓惶间,从旁边的将领手中夺过了另外一把改制火铳。

    这次他直接忍受着剧痛,将火铳对准了施元夕的头颅,用力地扣下了扳机。

    却怎么都没能想到,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手中的改制火铳就仿佛失去了效用一般,不管他怎么用劲,都没有半点反应。

    到得此刻,魏天昊终于慌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了四周。

    被他的动作提醒的一众将领,皆是抬手试探起了手里的东西。

    冗长的街道上,不断响起了诡异的咔擦声,回荡在了魏天昊的耳边,却仿佛地狱来的催命符一般,他骤然抬头看向了施元夕。

    “魏大人怎么了?”施元夕眉头轻佻,似笑非笑地道:“是在奇怪你们手中的改制火铳,怎么突然就失去了效用吗?”

    “改制火铳是我造的,魏大人要不要将东西给我,我来帮你们看看?”

    那瞬间,魏天昊看着她那张容色极佳的面容,只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恶鬼。

    魏家已经掌握了改制火铳的制造工艺,就算是会出现瑕疵品,也绝不可能几百把都出现问题。

    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皆是因为施元夕。

    早在她来惠州的路上,遇到了第一批刺客后,施元夕便猜到赈灾的队伍中有魏家安插的密探了。

    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发,是因为她清楚,魏家将她弄到了惠州来,就是想要她的命。

    她没死,魏家便不会轻易收手。

    惠州流民之事后,她知晓了这平江都指挥使是魏昌宏的子侄,就猜想魏昌宏肯定会借着对方的手,置她于死地。

    正逢萧驰在她身边,她便让萧驰和影卫一起,将埋在她身边的密探给揪了出来。

    魏家一直都没有发现,是她根本就没有杀掉这个人。

    不仅没有杀,且还用对方来给魏家传递消息,让影卫代替魏家的密探,用暗号跟探子接上了头。

    这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让她知晓了不少的消息。

    其中最为重要的,当属魏家往平江送武器的事情。

    魏昌宏清楚,没有火力压制,魏天昊是杀不掉她的。

    所以不惜动用魏家所有的工匠,造了一批武器来给魏天昊用。

    可惜的是,这批武器在进入魏天昊的视线之前,已经落到了她的手里。

    施元夕派人将武器截断,更改了里边所有的改制火铳的构造后,再行密封回去,然后用府上密探的联系方式,联络了魏家埋在安城的密探,让那些密探亲自将已经损坏了的改制火铳,送到了魏天昊的手里。

    从头到尾,她都只动了火铳,没有动子弹。

    改制火铳是她亲自研制的东西,她想要动手脚,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比起来,子弹制造困难,但没有了火铳,就只是废物而已。

    魏天昊能耐通天,但在改制火铳上,他知晓甚少。

    东西送到后,他是让底下的人检查了遍,可有魏长空在,这批东西只能是完好无损的。

    所有的改制火铳里,仅有一开始魏昌宏送往平江的那一箱是正常的。

    施元夕让冯炜然告知魏长空,只要魏天昊有所动作,便想办法调换了那箱武器。

    魏长空将那批好的火铳换到了自己人手中,除了他和他的心腹以外,在场的所有人手里握有的,都是损毁的火铳。

    包括临行前,魏天昊抽查火铳时,所抽到的都是魏长空手底下的人。

    子弹珍贵,魏天昊不可能白白浪费过多,试用无错后,便直接前往了惠州。

    魏天昊以为自己掌握了局面,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亲自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中。

    局面顷刻间变化,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当下将身侧的将领一拉,火速退到了后方。

    可因他带来的  人堵死了街道,他轻易退不出去,只让自己成为了困兽。

    仓惶之下,他面露惊骇,高声道:“我是朝中二品大员!施元夕,你今日胆敢在此处动我,便是无故击杀朝中官员,你必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抬头就看见施元夕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魏天昊瞳眸瑟缩,所有的声音都卡死在了喉间。

    他来不及警告施元夕些什么,也来不及再拿自己的身份来说事,只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人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

    隔着两个将领,施元夕打出的子弹轰地射出,直接穿透了魏天昊的头颅!

    轰!

    端坐在了战马上的人,轰然倒下。

    第97章  人失踪了

    鲜血飞溅。

    那些离魏天昊很近的将士, 包括了那两名被他拉出来当做盾牌的亲卫都没能想到,施元夕竟是直接越过了他们,击杀魏天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从她举起改制火铳,到魏天昊倒下, 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那掌控平江四年, 行事狷狂的魏天昊, 便被夺走了性命。

    在场反应过来的人, 皆是乱了阵脚。

    不说施元夕越过两名亲卫杀人的行为,就是她目前的身份, 也是决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没人想过她真的会杀,真的敢杀, 更没人想到她将改制火铳用得这般好。

    魏天昊身边的副将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惊慌失措地伸手去探了下魏天昊的鼻息和脉搏。

    可触碰到的位置都在提醒着他,面前的人已经死亡。

    副将脸上的神色几近崩塌,怒声道:“你、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双目大睁, 略找回了些理智:

    “魏大人是平江都指挥使!便是犯下了错处, 也该禀报圣上, 交由朝中处置!”

    “你竟敢越过圣上击杀官员,施元夕, 你这是要造反吗!?”

    周遭一片躁动。

    魏天昊身边那些亲卫反应过来,倏地抽出了腰间佩刀,对准了施元夕方向。

    可目光对上了她手中的改制火铳后, 无数人为之色变, 离得近的那几位亲卫,浑身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以她方才表现出来的熟练程度, 只怕他们的刀还没有落到她的身上,就已经被她就地击杀了。

    可她师出无名,随便击杀平江的重要官员,就算是到了皇帝面前,也是他们占理。

    出于这个想法,即便忌惮她手中的武器,也没有人后退。

    施元夕冷下面容:“你们受魏天昊驱使,助纣为虐,如今他人已经死了。”

    “本官只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者,尚且还能有着一线生机,若仍旧执迷不悟,企图生事……”

    她轻抬手,瞬间,身边所有持火铳的影卫,将枪口对准了前边生事的几个人。

    “直接就地击杀。”

    那些将领看着这黑漆漆的枪口,只觉窒息。

    他们手中的火铳是残次品,打不出子弹,施元夕手里的却不是。

    继续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在强悍武器的威慑下,很快就有人动摇了。

    那率先下马去查探魏天昊尸首的副将,也是魏天昊的心腹,见状便道:“谁敢后退!”

    “禹州一万兵马就在身后,施大人只是个赈灾使,还想要在平江只手遮天,血洗惠州吗?”

    “魏大人这般身份你都能随意射杀,今日在场的所有将领,只怕都难逃一死!诸位,魏大人待我等不薄,有大军在,断不可轻易后退!”

    “她只是惠州赈灾使,本就没有资格命令禹州军!”

    他咬死了施元夕无故射杀魏天昊,拿身份说事,企图给施元夕冠上罪名。

    却未料到,施元夕闻言直接道:“来人,请圣旨。”

    她话音落下,便有影卫从后边保护得极好的箱子里,拿出来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这道圣旨一经出现,那群禹州将领皆是神色巨变。

    “宣旨。”施元夕道。

    当着平江所有的魏家主要将领的面,影十三直接宣读了那道密旨:“……惠州官场混乱,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即日起,赐施元夕殿前御令,命其彻查惠州一事。”

    “持御令者,上斩皇亲国戚,下斩贪官污吏,见此御令如同见朕!钦此——”

    谁都知道施元夕这趟惠州行很是危险,她离开前更是将天子亲卫尽数留在了京中保护皇帝和周瑛安全。

    周瑛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她去送死。

    这道密旨,是知晓她要去往惠州的当日所写,是以皇帝口谕的方式写下的旨意,上面并未加盖印章。

    但殿前御令却是如假包换的,这东西整个大梁都没几块,这一块是被收在了先帝私库中的。

    在眼下的朝堂上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大家都清楚,令牌只是个象征性的东西。

    可这等象征意义的存在,便如同徐京何手里的那个尚方宝剑一样,在某些事情上是具备巨大作用的。

    施元夕官职不够,但今日就算是冯炜然出面,想要先斩后奏还是行不通的。

    今日若不杀魏天昊,来日施元夕就得要在集齐证据的情况下,亲自押解魏天昊入京。

    不说她能不能活着将人押入京中,就算是真的到了京城。

    魏天昊不同于其他官员,魏昌宏必定会想尽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后患无穷,还会影响到了施元夕接下来的安排。

    所以,魏天昊今日必须死。

    哪怕是没有这道殿前御令在手中,朝中降罪于她,她也一定会杀了他。

    但有了这个东西在手上,她所要做的事情,便会简单许多。

    “殿前御令在此,何人胆敢造次!?”影十三说罢,直接亮出了那道殿前御令。

    此前的皇帝都喜欢赐尚方宝剑,先帝与旁人不同,登基之初就命人锻造了三枚殿前御令。

    这御令工艺极佳,两边缠绕着赤金色的龙,背后纂刻着先帝御笔亲书的天子令三个字及传国玉玺印章。

    东西许多人都曾得见过,是因为另外两块,一块被赐给了魏家,一块则是在谢郁维的手上。

    这是先帝登基,封赏重要功臣所赐。

    都知道有三块,只是第三块还没能赐下去,先帝人就没了。

    施元夕手持圣旨和御令,杀魏天昊,就是在代天子行事。

    在场的这些人,能说施元夕没有资格,却不能说那道御令没有资格。

    这道御令出现,直接击溃了许多将士的心理防线,身边已经有人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手中的刀。

    那副将的神色变幻莫测,神色阴郁非常:“你若手中持有御令,为何当日在珞城门口不说?”

    “在击杀魏大人后掏出来的令牌,谁知道是真是假!”

    他仍旧不死心,想要接手魏天昊控制禹州军。

    他知晓施元夕不可能在此屠杀上万人,所以只要禹州军站在了他的这边,他们这些魏家亲卫就有活下来的机会。

    若落到了施元夕手中……便只有一个下场了。

    “若不如此,怎会得知平江的都指挥使,还跟朝中之人有所勾结。”施元夕冷眼看向他扔在一旁的改制火铳:“兵部所造的改制火铳,皆全部运至边疆。”

    “私造重要武器,禹州军是打算造反吗?”

    造反二字太重,那副将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张嘴还欲辩驳,却被施元夕直接打断道:

    “煽动大军,造反生事,将其就地击杀!”

    她话音落下,边上的影十四直接调转枪口,在那副将惊骇失措,慌乱躲藏时,直接打出了一枪。

    砰!

    子弹洞穿了对方的胸膛。

    施元夕冷眼看向四方,问道:“禹州军中可还有人要继续抵抗?”

    血淋淋的先例摆在了面前,就算是那些个说是誓死跟随魏天昊的人,此刻亦是白了脸色。

    有人看到施元夕手里的枪支威力,躲在人后,企图从影卫手中夺过改制火铳,在副将与施元夕周旋之时,数人同时动身,往远处的影卫身上扑去,妄图夺下枪支。

    却被影卫当场射杀。

    此前就说过,施元夕身边的影卫,都是参与过枪击练习的,反应速度和用枪的精准度,绝非正常人可以比拟。

    前边接连射杀了几个将领,后方冯炜然赶到,他身边还带有几名沧州将领。

    冯炜然作为平江巡抚,在四州都具有一定号召力,他一出现,便让禹州大军中不少人软化了态度。

    施元夕那边威慑住魏家亲卫,那魏长空隔着人群朝施元夕示意,得了她的应许后,驾马去到了后方,和冯炜然一起,共同稳住了局势。

    对禹州军而言,在魏天昊和魏长空之间,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后者。

    后方大军被彻底瓦解,留在这边的只剩下魏家的亲卫。

    施元夕直接命人,将余下的人全部扣下。

    所有事情做完后,天色已深,今日是没办法赶往江城了。

    好在施元夕本来就没打算今天去江城,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其实就是给那白瑞民看的。

    让白瑞民将消息透给了魏天昊。

    冯炜然传出去的那封信,让魏天昊误以为他在沧州设了局,不能第一时间赶到惠州救出施元夕,所以才会在得到白瑞民的传信后,带着禹州军倾巢而出。

    所为的,便是在冯炜然反应过来之前,射杀施元夕。

    哪知这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二人的计谋。

    为了做戏做得更真一些,冯炜然一直等到禹州军离开一个时辰后,才从沧州动兵。

    沧州一动,魏天昊留在后方的人察觉到了动静,想要传信给魏天昊。

    却被冯炜然的人将其截断。

    不光如此,为了避免禹州城内失控,冯炜然还分出了一部分的兵马前往珞城,控制住了留守在珞城的魏家亲卫。

    将此番涉及到了事情里边的有关人等全部收监后,冯炜然这才赶往了惠州府衙。

    深夜里,府衙内灯火通明。

    施元夕和萧驰、魏长空等人都在。

    冯炜然进了大堂后,毫不犹豫地朝施元夕行了一礼。

    “冯大人这是做什么?”施元夕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轻抬手扶了他一下。

    冯炜然目光晦涩,神色复杂地道:“今日之事,如若没有施大人筹谋,绝不会进展得这般顺利。”

    不光如此,以平江当前的局面,还不知道要折损了多少条无辜性命进去。

    施元夕提前做下的布控,才将伤亡减少到了最低。

    魏长空微顿片刻,亦是拱手转向施元夕,恭声道:“平江之乱得以平定,施大人功不可没。”

    施元夕只道:“二位客气了,今日之事,若没有你们二人协助,也无法做成。”

    她说的是实话。

    魏天昊虽是死在了她手中,可她能这么毫不顾忌地射杀对方,也是因为冯炜然蛰伏多年,已经做足了准备。

    又有魏长空与他们里应外合,才能将拥有上万驻军的禹州军稳住。

    施元夕所行之事,都建立在这两者基础上,缺一不可。

    她面色轻缓,淡声道:“二位才是平江最大的功臣。”

    “只是。”施元夕微顿了下,眼眸深邃幽沉:“两位也知道,魏天昊出身于魏家。”

    “他在平江死于非命一事,待传入魏昌宏的耳中,只怕今日这大堂内的所有人,皆不得安生。”

    在场的人心头皆是一沉。

    魏长空目光微动,看向了她:“平江之祸,本就因为魏家而起,若无魏昌宏在后边支撑,魏天昊也不会犯下这么多的事。”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比较敏感,所以不带任何避讳,直言道:“魏家将平江当成了自己的金库。”

    “这四年中,魏天昊向魏家进贡的银两,便高达上百万两。”

    “这些银子的具体用途,我也不太清楚,但……”他抬眸,对上了施元夕的眼眸:“我可以将具体的账册交由大人。”

    冯炜然眼眸微闪,朝中局势日益紧张,魏长空这番话,便等同于投诚。

    他本身其实并不愿意牵扯到了这样的事情中去,可魏家所行的每一件事,都踩在了他的底线上。

    冯炜然沉声道:“我亦可以为大人呈递一份供词。”

    不涉及党争,他只是不想要看到惠州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施元夕抬眸,看向了他们二人:“地方上,魏家根植最深的就是平江。”

    “若能拿到平江的关键证据……”她停住话头,神色笃定:“我向诸位保证,必定会将魏家一脉彻底铲除。”

    “只是。”她微顿,看向魏长空:“魏昌宏行事狠辣,疑心太重,若是让他知道魏大人所做的事。”

    “魏大人家中亲眷,只怕会有危险。”她说的是魏长空的生母。

    魏长空人在平江,手边也有将士,魏昌宏不一定能将他如何,可他在京城的母亲就不一样了。

    魏长空闻言,面色一紧。

    行事之前他就考虑过这件事,这些年待在魏天昊身边一直隐而不发,也是由于母亲的缘故。

    他曾几次派人到京中接母亲,却都被魏家回绝了。

    魏长空也清楚,他们是在用母亲来威胁他。

    上次他回京时,特地在家中放了几名暗卫保护母亲周全,但即便如此,魏昌宏想要动手,光凭着那几人还是拦不住的。

    “魏大人手中的证据很是重要。”施元夕缓声道:“但在魏家彻底倒塌前,魏大人还需要守好自己的身份。”

    “我会将魏家放在我身边的暗探,及惠州的探子先后处理掉,禹州那边,魏大人应该知晓怎么做。”

    “只是所有的暗探都被除去后,魏昌宏必定会生疑。”

    “所以,今日之后,还请魏大人务必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魏昌宏。”

    施元夕这番话落下后,堂内的人皆是一惊。

    “这……”萧驰忙道:“将魏天昊身死的消息传入京中,大人的处境怕是会变得更加艰难。”

    施元夕摇头道:“瞒不住的。”

    就算他们将暗探除去,魏天昊今日是率领着上万兵马出来的,有去无回,大权落在了冯炜然手里。

    这些消息,只要魏家想要打听,还是能够打听得到。

    而且传递的速度也不会比暗探慢。

    既是如此,不如将主动权握在手里。

    本来魏家这次派她过来,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的。

    多一事少一事也不影响魏家想杀她的心,但却能保全魏长空的家人,还能建立魏家的内部信息渠道。

    施元夕觉得这个交换并不亏。

    冯炜然沉吟片刻后道:“魏天昊身边的亲信已全部落马,此事可行。”

    至少能保证魏昌宏在施元夕回到京城前,不会对魏长空的母亲下手。

    “只有一点。”魏长空冷静地道:“我交由施大人的证据,是魏天昊身边的亲信才能掌握的东西,施大人若要用此证,还需要有一个人证。”

    朝上还有个魏太后,如若递交的都是死物,是很难给魏家定罪的。

    没想到施元夕听到这番话后,眼眸却是闪烁了下,她忽而笑了瞬:“这个人选,我已经替魏大人准备好了。”

    魏长空一愣,随机反应过来:“大人是说……”

    “白瑞民。”他们三人同时吐出了一个名字。

    萧驰这才反应过来,他说怎么施元夕连那魏天昊都杀了,偏偏留下一个白瑞民。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不过,若那白瑞民不受控制该如何是好?

    他还没想明白,就听旁边的施元夕幽幽地道:“白大人送了我们几十万两银子,还主动担任要职,给魏天昊送信,诱使魏天昊奔赴惠州丢了性命。”

    “种种劣迹之下,他本人是什么立场,还重要吗?”

    萧驰瞬间懂了。

    施元夕需要的不是一个在朝上为自己辨证的人证,只需要一个还活着的惠州官员,证实她手中的证据即可。

    京城那边,魏家安插在施元夕身边的暗探,已经有多日没有向京中传递消息了。

    惠州离京城路远,便是八百里加急,也需要好几日的时间。

    所以刚开始没收到消息时,魏家及底下的官员皆是不以为然。

    但伴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事情便开始逐渐超出了掌控。

    先是魏家派去平江送武器的几个暗卫不见踪影,魏昌宏有事安排,派人传信前往惠州,却久没有得到回复。

    更为古怪的是……

    陈海被魏家的下人领着,一路进到了议事厅中,见到魏昌宏坐在了书案后方,正看着手里的一封信件。

    他顾不得其他,忙上前去道:“大人。”

    “施元夕留在京中的影卫出现异动,方大人带人排查了几日,得知他们拦截了许多从平江传递消息回来的探子。”

    “平江怕是出事了。”他从方运那得到这个消息,便察觉到了不对。

    没想到魏昌宏听到了他的话以后,却一句话都没说。

    陈海微怔,抬头看向了他。

    这一眼,便看到了魏昌宏眼中压抑着滔天的怒火,面上带着些许狰狞,见他望了过来,抬手将手中的信件砸到了他的脚边。

    陈海顾不得其他,忙蹲下身将那散落的信件捡了起来。

    他目光触及到了信件上的内容后,神色瞬变,忙抬头道:“小魏大人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了施元夕的手中!

    陈海心乱如麻,忙将那一叠厚厚的信件从头扫视了遍。

    他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重点。

    殿前御令。

    那最后一块殿前御令,居然出现在了施元夕的手中!

    大量的信息看得陈海头脑发晕,他顿了许久,方才道:“当日她得了旨令后,便直接动身前往了惠州,传国玉玺一直都在太后手中。”

    “她手里的那道圣旨,只能算是圣上口谕。”没有加盖任何印章的圣旨,如何能称之为圣旨?

    “可要将这件事呈到朝上,直接问罪施元夕?”

    陈海话音落下,却见面前的魏昌宏骤然起身。

    他看着魏昌宏满脸的风雨欲来,当即止住了话头。

    魏天昊不只是地方上的重要官员,也是魏昌宏的子侄。

    魏昌宏眼下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没再出声,面前的魏昌宏却开了口,他声音阴沉非常,隐含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朝上的皇帝如今有着生母撑腰,那道御令,就是他们赐给施元夕的免死金牌。”

    即便圣旨没有加盖印章,可殿前御令这种东西,只要是皇帝赐下的,就具备着绝对的作用。

    此事搬到朝上去说,就是在给施元夕递刀子。

    她可以更加光明正大的给魏天昊定罪。

    陈海闻言,呼吸都变得紊乱了起来。

    若是如此,岂不是白白折损了无数官员在施元夕的手上?

    惠州之行,反倒成就了她的官声!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加派人手,调遣手中所有的兵器,前往惠州。”魏昌宏冷声道:“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她都必须死在惠州。”

    陈海心下大震,忙低声应下:“是。”

    当天夜里,魏家便调遣了大批人手赶往惠州。

    因魏昌宏下了死令,此次调遣往惠州的人手极多,且分成了几波,分别赶往惠州,所为的,便是取得施元夕的项上人头。

    朝上事忙,人手派遣出去后,皆是由方运进行调遣。

    此时距离施元夕动身前往惠州,已经有快两个月时间。

    施元夕在第一封折子后,再没有向朝上呈递过任何奏折,惠州的情况,许多官员都不甚清楚。

    魏昌宏这边掌握的信息倒是挺多,但这些东西,都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调遣众多人手前往惠州刺杀的第八日,魏昌宏再次将方运叫到了议事厅中,询问其进展。

    方运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名暗卫快步进了议事厅中。

    消息紧迫,暗卫顾不得其他,开口便道:“派遣至惠州的暗卫传来密报。”

    他沉声道:“施元夕在惠州境内失去了踪影。”

    人失踪了!

    第98章  见鬼了

    好端端的, 人怎么会突然消失?

    陈海骤然握紧了身侧的扶手,抬头看向了说话的将士。

    “……埋在惠州的密探,几乎都被她清理了, 只知道她当日杀了小魏大人后,便带着鄞州军去到江城。”

    “但这已是大半个月前发生的事, 从那之后, 消息中断, 小魏大人死后, 魏佥事不得不留在禹州坐镇,他曾派出几波人手前往江城查探, 可鄞州军防卫森严,见效甚微。”

    陈海紧皱眉头, 问:“裘朗呢?”

    “还在江城。”将士沉声道:“萧驰所率领的几千鄞州军也仍旧驻扎在江城中,密切守卫着裘朗安全。”

    裘朗在,鄞州军在,只有施元夕不见了。

    周御史惊声道:“此次行事动作太大,会不会是风声走漏了?”

    有这种可能, 京中可是还留有大半天子亲卫的。

    消息走漏, 施元夕提前做出准备的话, 出现这种情况倒也不奇怪。

    哪知,那外边又走进来一名将士, 也是刚收到惠州传来的消息,来报信的,将士开口就道:“禀大人, 惠州境内, 还有一人失去了踪影。”

    在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陈海心头一紧, 已顾不上仪态,仓促间直接站起了身来。

    只听那将士沉声道:“失踪的人是现任惠州知州,白瑞民。”

    惠州官场的几位主要官员,在这次的事情中接连落马。

    这个白瑞民,在魏天昊伏诛后,也被冯炜然以串通勾结官员的名义将其抓捕入狱。

    这次魏昌宏派去的人,还往惠州派了一道旨令,便是要将白瑞民押回京中,先一步进行提审。

    以防止他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惠州如今一片混乱,是那平江巡抚冯炜然亲自坐镇。

    魏家的人去到那边说明旨意后,冯炜然也没推阻,只是满脸为难地说,那白瑞民在入狱前一晚畏罪潜逃。

    惠州正在全力抓捕。

    这个人不是他们不想给,而是给不出。

    魏家的人不相信,冯炜然还亲自开了牢房的大门给他们查看。

    “惠州监牢内,确实未见到白瑞民的身影。”

    陈海心头一阵翻江倒海。

    重要证人丢失,施元夕不见踪影,种种迹象都表明……

    他忙抬起头,高声道:“大人,施元夕只怕已经先一步折返回到京中!”

    满场皆惊。

    原本安静的议事厅,陡然炸开了锅,在场的魏家一派官员,俱是都慌了神。

    “这等情况,万不能让她入京,大人,可要往惠州那边加派人手?”

    “能带着白瑞民离开,证明她身边也有不少人手,就是不知,她是从哪个方向回京的?”

    乱哄哄一片中,魏昌宏神色阴翳,他冷沉着眼抬起头来,四周慌乱的官员看到他的神色后,瞬间闭上了嘴。

    “将派出去的人手分散开来,往京城方向搜寻施元夕的踪迹,一旦发现她和白瑞民……格杀勿论!”

    方运及身边的几位将领心头一震,忙起身应下。

    “京中近些时日不太平,魏府上闹了贼。”魏昌宏目光阴戾,直视着方运:“传令京畿营,加强京中守卫,严查入京之人。”

    大梁四通八达,从惠州前往京城的路线太多,陆路、水路都有着几条不同的路线。

    明面上施元夕没有犯下什么过错,魏家没办法发动官兵截堵她。

    消息断掉了这么久,想要追查并不容易,派出去的人手再多,只怕短时间内也很难见到成效。

    魏昌宏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京城。

    无论施元夕从哪条路走,她都必须要入京。

    守住京城各大要隘,便能在她入京之前先一步截住她。

    裘朗还没有折返,便等于钦差的事务没能完全处理结束。

    施元夕为了可以先一步入京,没有往朝中递折子,朝中也无人知晓她回京的事。

    这种情况下,她便不是受诏回京,只要抓住人,魏昌宏立即便能将她处死。

    魏昌宏神色冷冽,大阔步走到方运身侧,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运抬头,与其对视,便见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能轻易放入京中,听明白了吗?”

    方运心头发寒,当即应下:“属下明白。”

    当天傍晚,京城各处入口全部戒严。

    方运从京畿营调遣了一万兵马,分散在了京城各个入口,搜查所有入京之人。

    入京的队伍在门口排起了长队。

    盘查之严,让京中的许多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深夜,徐京何静坐在书房内。

    他坐在琉璃灯下,手中握有一封信件,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纸张。

    徐京何轻垂着眼皮,旁边的何昱华立在旁边,竟是从那张往常没有多大情绪的面容上,看出来了些许温柔。

    施元夕一走就是两个月,期间除了一封千里迢迢弹劾户部的折子外,再无其他消息。

    此次倒是稀罕,特地派人给徐京何送了封信。

    徐京何冷眼看着那人在信件末尾,用潦草的字迹写出来的几个大字,上书曰:“师兄,救我!”

    何昱华忍了半天没忍住,到底是开口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徐京何抬眼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信件折了起来,放回了信封中,再将信封夹在了一册书内,放入他背后的书架上。

    何昱华:……

    密信这种东西,一般不都是看完了就烧吗?

    徐京何道:“她说,她已掌握了能让魏家倒台的重要证据,如今正护送着证据潜入京城。”

    何昱华变了神色:“这么说来,魏家这是不想让她活着回到京城?”

    他立即联想到了今日傍晚时分京畿营闹出来的动静,说什么魏府上出了贼人,窃取重要机密,实际上便是想要守住城门,不让施元夕回京。

    “是。”徐京何微顿,看了眼窗外。

    今夜无星无月,天空雾茫茫的一片,黑沉沉的笼罩着整个京城。

    他收回目光,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道:“户部之事上,尚书将汪侍郎推出来认罪,汪寰不仅顶下所有过错,还将户部近些年的账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魏昌宏的手底下,养着几条忠心耿耿的狗。

    户部自断一臂,勉强保住了尚书之位。

    兵部则是在近些时间造出第二批改制火铳,魏太后称兵部有功,将底下的一名罗姓员外郎提拔为侍郎。

    这样一来,兵部的两个侍郎都是魏家的人,顾安仲这个尚书难为,致使兵部内斗不断,混乱非常。

    这中间,唯独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就是空缺出来的吏部侍郎之位,由江南升迁上来的一位官员顶上。

    此人是徐京何祖父的门生,属于徐家一派。

    除此外,刑部上下的官员皆被徐京何肃清,他还翻出许多陈年烂账,在朝上一一核对,阻拦谢、魏两家往刑部塞人。

    局势上算不得多好,但也算不得多坏。

    只是魏家近些时日以来,行事越发急迫,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此前尚不知为何,如今想来,应该跟平江的变动有关。

    徐京何轻叩了下桌案,声色冷淡地道:“她在惠州安城内,杀了魏天昊。”

    这个消息前几日里何昱华也收到了,当时他还感慨,这施元夕行事真是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意思。

    “这么说来,她应当是从魏天昊的手里拿到了重要的证据。”何昱华抬头看他:“既是如此,便绝不能让魏家轻易杀了她。”

    徐京何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魏家死。

    这个方向上他们是一致的,这也是施元夕选择给他送信的原因所在。

    朝上内斗不停,只要没能触动魏家的根本,魏昌宏便还会源源不断地往朝中输送人手。

    有魏太后在一日,这些人就杀不尽,杀不完。

    施元夕算准了他们跟魏家结下死仇,在看到能令魏家倒台的重要证据后,徐京何必定会出手。

    事实也是如此。

    徐京何叩动桌案,目光冰凉:“京中安静太久,也该热闹热闹了。”

    那边,在魏昌宏下了死令后,一连多日,方运都率兵驻守在城外。

    施元夕容貌出众,极好辨认。

    军中又搜查严明,几日下来,都没出现什么岔子。

    可偏巧了,进入十二月后,京郊各寺庙兴办庙会。

    短短的两日时间,来往京城的人数倍增。

    即便是调遣了京畿营将士过去,都难以应对。

    冬日庙会是历来的习俗,此时兴办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方运总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推动。

    其目的,就是为了加大搜寻的难度,让施元夕混入京城。

    他当即向顺天府警示,要求顺天府出面撤掉此次庙会。

    顺天府那边迫于魏家给出的压力,暂且是应下了。

    可还没来得及派人去四处戒严,此事就被人直接弹劾到了朝上。

    御史台的官员开口就道:“敢问魏大人的府上究竟是丢了什么东西,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在城门口搜查?”

    “甚至不惜命顺天府取消庙会!京城乃天子脚下,又逢着惠州旱涝交替,百姓为求得来年风调雨顺,这才举行了庙会。”

    “魏大人却为了一己之私,强令顺天府取消庙会,还不惜调动京畿营!”

    “敢问方大人,京畿营什么时候成为了魏府私兵?只听从魏家号令,你们这般行事,可有将圣上放在眼中!?”

    那殿上的魏太后闻言,道:“取消庙会是哀家的意思,正值年关,惠州洪涝又未得解决,眼下大兴庙会,成何体统!?”

    “禀太后,庙会祈福是历年来的传统,先帝及淮康帝在位时,每逢灾患,必兴庙会,若此番突然禁止,只怕会引起无端猜测。”

    魏太后一时讥笑,只是一个庙会罢了,他们便敢拿先帝和淮康帝来压她。

    今日她就不让此事落定,他们还能越过她去不成?

    “传哀家旨令,将冬日庙会更改为年后举行,以便为先帝祈福,为洪涝中遇难的百姓祈福!”

    魏太后直接落下旨令,又拿先帝及洪涝来说事,直接断绝他们再行请命的可能。

    此事看着,便被这般压下去了。

    没成想,庙会不成,京郊各处又兴办起了诗会。

    此为文人盛会,且还是国子监内牵的头,与庙会不同,人数上也少了许多。

    可消息传出去后,京中各大书院,甚至包括离京较近的冀州等地,先后来了不少学生赴会。

    魏家刚禁了庙  会,转头出来个诗会,且还汇聚了许多读书人,不好随意驱逐。

    魏家那边还没做出反应,京郊又兴起了一桩盛事。

    说是有一庄子内出现了罕见奇景,本该在春日里盛放的花儿,莫名在这冬日里盛放。

    来往的人都说这是祥瑞之兆,那庄子的主人索性开放山庄,让所有的人都能入府观瞻。

    一时间,引来无数人趋之若鹜,都想着要去一睹奇观。

    这等莫名其妙的事,在这个时候兴起,就差将蹊跷二字写在脸上。

    偏从禁止庙会那日开始,那京郊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这个奇观,明天那个盛会,闹个不停。

    消息传入宫中,直接让魏太后黑了脸。

    这些人行事这般张狂,便是打着各类旗号,想要给施元夕遮掩。

    然而越是如此,魏家越不可能轻易放人入城。

    城门口戒严令越发严格,寒冬里,无论是百姓还是何人,只要离开京城再行入京,必须得要接受搜查。

    若有异议,大可待在京中轻易不要出城。

    这般戒严,将来往京城人的热情浇灭了不少。

    加上各处严防死守,到底是没能让不该入城的人进入京城。

    不光如此,陈海见得京郊突然变得这般热闹,猜测施元夕一行人只怕已经抵达京城附近。

    方运镇守城门,便让底下的副将调遣了兵马,寸寸搜寻着施元夕的踪迹。

    范围是从京郊延伸到了各条主干道上。

    可一连搜寻多日,还是没能找到施元夕。

    陈海隐隐察觉事情不对,猜测施元夕可能去了冀州。

    冀州有尤蔚,还早已投入周瑛门下。

    施元夕提前从惠州出发,可魏家派出去的人手太多,她为了躲避也为了安全,绕从冀州走是极其合理的。

    陈海越想越觉得合理,当下便打算联络方运,将事情告知他。

    冀州境内有着近三万兵马,他们若想要进入冀州拿人,需得要有些别的手段才是。

    事情汇报到了魏太后那边,魏太后直接冷下眼眸,嗤声道:“既是如此,便该让她自己现身才是。”

    有镇北军在一旁虎视眈眈,魏家轻易动不得周瑛和座上的小皇帝。

    但其他人却是不同,比如……曾跟裴济西关系匪浅的京城施家。

    打从施元夕在惠州调动鄞州军的消息传入京中后,魏家便一直想要对施致远和萧氏下手,只是那周瑛让人从中斡旋,施致远所在的礼部,魏家也确实插不进去手。

    这两个月内,魏太后几次宣召萧氏入宫,都被周瑛化解了,后边萧氏还对外宣称自己病了,以此来回绝入宫一事。

    施家为了避祸,还将小女儿施雨烟暂时送到了冀州。

    魏太后如今思及此事,不由得冷笑道:“传哀家懿旨,施家女儿秀外慧中,很得哀家喜欢,着令她即刻从冀州启程入宫,陪伴在哀家身侧。”

    这便是给魏家人手进入冀州的理由了。

    至于能不能在冀州找到施元夕,就要看她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她这位表妹了。

    方运领命,当即便要去往京畿营内点兵前往冀州。

    哪知刚出宫,就碰到了京畿营的将士,那将士满脸急切之色,看到方运后,开口就道:

    “禀将军,一刻钟前,徐京何徐大人出了京城。”

    方运神色巨变,猛地抬头看向他:“他一个人出的京?”

    “身侧带了夏莱和好些个护卫。”

    夏莱从城门口经过时,还拖动着那两把大斧子,冲着城门口的京畿营将士讥笑。

    那笑容直看得将士们头皮发麻,留在那边的将士察觉不对,这才急匆匆赶来禀报给了方运。

    方运顾不得多想,只再次飞奔入宫,将这件事情禀报到了魏太后跟前。

    陈海人还没走,听到这话,皱下了眉头。

    方运问:“徐京何突然大张旗鼓地出城,会不会是施元夕已经抵达了京郊?属下是否还要前往冀州,或是直接点兵出城,围剿徐京何?”

    “不可。”陈海连忙阻止他:“徐京何身边的另一名幕僚不在其中,若随意围剿徐京何,恐生事端。”

    一个镇北军已经令得他们焦头烂额,若再加上个江南水军……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陈海在殿中来回踱步,方运眼看着时间流逝,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他。

    今日沐休,魏昌宏人不在京中,这些事宜,只能由魏太后和陈海来做出决断。

    陈海咬紧牙关,道:“还请方将军继续点兵,前往冀州。”

    他还是觉得施元夕没办法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抵达京城,徐京何此刻出京,或许只是个障眼法。

    魏太后冷沉着面孔,问道:“徐京何那边呢?”

    陈海躬身道:“京郊这边请京畿营张副将协助下官,带领营内精锐前去查探。”

    “准了。”

    时间紧迫,陈海和方运二人一并离开宫中,朝着两个方向赶去。

    陈海带着京畿营人手前往徐京何那边前,特地交代了城门各处的守卫,从他们离开这一刻开始,务必要认真搜查来往的人群,绝不能轻易将施元夕放入京中。

    城门口的守卫得了令,他这才策马带着大军离开。

    陈海这一走,就是小半日的时间。

    徐京何带着底下的人去了京郊一处偏远的庄子内,在那边逗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起身回京。

    陈海一直跟在他们的队伍后边,身边的探子道:“……人数似乎不太对。”

    暗卫中多了两人,徐京何的那辆马车特地避开了他们的视线,不知道马车内究竟有几人。

    陈海闻言,神色微动。

    他轻抬手,示意在场之人不要轻举妄动。

    等徐京何一路抵达了京郊,他才带着人现身,直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陈海说话很是客气,只说京畿营中出现了北越的暗探,暗探在路上逃脱,他们需要检查来往的车辆。

    徐京何的侍卫都骑马跟在了马车后边,陈海一眼看过去,从这些人的身型来看,都是些男子。

    且没有任何一人覆面,施元夕并未藏身其中。

    人就只可能在马车中了。

    他说得好听,可伴在车旁的夏莱却不买账,拎着手里的巨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海冷下面容,半步不让,就与他们僵持在原地。

    眼看着天色渐冷,太阳西垂,夏莱脸上透出些许不耐之色。

    里边静坐着的徐京何终是开了口,道:“开车门。”

    那道车门直接被外边驾车的车夫打开,陈海抬头一望,看见里边确实多出了一人,却是一个眼生的男子,并非施元夕。

    他心下一沉,仍旧不死心,翻身下马,绕着徐京何的马车检查了一圈。

    这马车构造寻常,底下也好,侧边也罢,都不可能藏人。

    施元夕身型再如何纤瘦,也不可能变成一张纸片,夹杂在其中。

    陈海反复辨认多次,心下咯噔一声,当即顾不得其他,只翻身上马,飞快地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夏莱啐了一口,说这人实在无礼。

    徐京何静坐在了马车内,闻言不置一词。

    他神色幽沉,抬眸看向了远方。

    那边,陈海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口,他勒住缰绳,开口便问:“可曾有什么行迹诡异之人进入京中?”

    “禀大人,一切如常。”

    陈海微怔,随后长松一口气。

    这么看来,他所想的没错,施元夕人必定还在冀州。

    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抵达城门口前一刻钟,一辆马车慢悠悠地驶入了京中。

    城门口的几个守卫正常命马车停下,打开车门进行检查。

    马车外悬挂着刘府牌子,里边也只坐着两人,是一男一女。

    当时天色已黑,城门口有人闹事,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车门打开时,那名男子直接抬头便朝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瞧见对方没有半点躲藏的意思,且隐隐看着确实身型高大,坐着都比那女子高出一头。

    城门口闹事之人又越演越烈,守卫反复看了几眼那个女子的长相,确认与画中不同,便直接关上了车门,放他们离开。

    马车走出了很远以后,车内的影海才松了一口气。

    一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粉色衣衫,良久无言。

    旁边的那位主子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抚着自己的‘胡须’,道:“妹妹可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影海个头不高,是所有影卫里身段最瘦小的,从前做的都是密探的活,哪知道有遭一日居然还要扮做女人。

    施元夕身边的乐书、阿拓都在人前露过面,唯独影卫没有,而且影海身高合适,她都比他高了一个头。

    她又穿了身甲胄在衣服里边,在黑漆漆的夜里远远看着身型便没有那么纤瘦,顶着胡须帽子,就在这守卫最为薄弱之时,进了京城。

    她写信给徐京何,原意就是让徐京何给她吸引火力。

    这个时间点,徐京何一出京城,必定惹来注意。

    加上她在冀州逗留了几日,刻意泄露了自己的行踪,魏家必定会往冀州派人。

    这等情况下,李谓还在城门口安排了一出大戏。

    这些天来往冲突都不少,城门口的守卫都已习以为常,自然不觉有他。

    且人人都知道她施元夕是个女子,在一男一女出现时,便会下意识地多关注女子。

    多番情况下,便让她直接入了京中。

    魏家之人没能发现她的踪迹,她也没回县主府,而是入住了一家驿馆。

    清晨,早朝时分。

    宫门外停着许多马车,官员们正三五凑在一块说话。

    临近早朝开始时,又有一辆马车停住,有一名官员缓步下了马车。

    周遭本没有几人注意到她,直到王瑞平骤然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了施元夕那张脸。

    他人都懵了,当下还以为自己做梦了,试探性地道:“施大人?”

    施元夕轻笑道:“好巧啊,王尚书。”

    王瑞平:???

    巧什么?他真见鬼了?

    第99章  遮蔽天日

    朝上的官员都是人精, 魏家在全京城戒严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施元夕突然出现, 直接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此刻震撼的又何止王瑞平一人,在场官员皆是惊得合不拢嘴。

    魏家设下这样的天罗地网, 她都能毫发无伤地回到京城。

    近些时日城门口的守卫越发严格, 她难道真是飞进来的?

    施元夕就在各类惊骇非常的目光中, 缓步前行, 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不远处的徐京何身旁站立。

    阔别两个多月, 她似乎瘦了些许,只那双眼睛仍旧带着夺目的光辉, 刚一出现,便让人难以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徐京何面色不动如山,目光却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那双常年没有太多情绪的眸,漾起了圈圈涟漪, 久久难以平复。

    面前的人却只对他轻笑, 道:“徐大人, 请。”

    徐京何微顿,打量着她眼底的情绪, 微不可觉地勾起唇角,轻哼了声。

    她这因势利导的能耐是越发出神入化了。

    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往他的身边靠拢, 生怕旁人不知道是他帮着她回宫的。

    明面上直接将他捆死在了她的船上。

    非但是让自己占据有利地位, 且还在无形中告诉魏家她的同盟关系,让魏家轻易不敢对她下手。

    此处虽是宫门外, 可仍旧属于京城地盘,若魏昌宏真的狗急跳墙,京畿营的动作肯定会比镇北军来得更快。

    他将她的心思都看在眼里,开口却压低声音道:“师妹可最好别让我失望。”

    施元夕闻言只低笑:“冤枉啊师兄,我这么努力帮你扳倒魏家,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徐京何冷眼瞥她,她与魏家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到得她的嘴里却变成是为了他。

    油嘴滑舌。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半点回避施元夕的意思,直接将施元夕想要传达的意思给落到实处。

    魏家的官员看在眼中,心头直发沉。

    今日这个早朝,只怕是要不好过了。

    他们是最后一批入宫的官员,魏昌宏则是在今晨一早便入了宫,进入议事殿后听到底下人传来的消息,直接变了脸色。

    可此刻早朝将要开始,想要再做些什么安排,也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用一双阴戾至极的眼,看着那施元夕和徐京何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入议事殿中。

    殿上的小皇帝已经在龙椅上落座,魏太后迟了半步,本想以身体不适为由直接罢朝。

    可见得这般场面,她心下清楚,周瑛这是已经知道施元夕入京的事,今日这个早朝,她若不上,那小皇帝便真的要跳出她的掌控,独自上朝了。

    迫不得已,魏太后只能在帘后落座。

    隔了两个月,她从那道帘子上往外看,触及到施元夕那张熟悉的面庞,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攥紧。

    早朝开始。

    不等施元夕开口,那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的陈海,第一时间跨步走出,高声道:“惠州灾患尚且还没解决,施大人就独身一人回到朝堂。”

    “连一道请命的折子都没上,便这般自作主张,你是打量着这朝上无人,还是从不曾将圣上和这满朝的官员放在眼中!”

    “惠州百姓还处在了水深火热之中,皇上亲自任命的官员却如此不负责任,施元夕,你枉顾朝中对你的信任,该当何罪!?”由陈海起头,魏家一派的官员都跟疯了似的,上来就对施元夕口诛笔伐。

    就好像亲眼看到她将惠州的事情给办砸了,所以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攻击她一般。

    “皇上,施元夕无令私自入京,实在放肆,此事关系到惠州灾情及朝堂威严,还请皇上下令,严惩施元夕!”

    “臣附议。”

    谢郁维站在官员队列中,目光冷冽,回身看了眼魏家那群官员,目光发沉。

    如今朝中许多人都知晓,魏昌宏的亲侄子死在施元夕手里。

    魏家却丝毫没提及这件事,而是抢在施元夕开口前,要以渎职之罪将她论处。

    这般行径,像极了在封施元夕的嘴。

    也不知道施元夕从那魏天昊的身上,究竟是得到了些什么,才会让魏家这般疯魔。

    如今朝上最大的两股势力互相撕扯,对谢家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以谢郁维为首的谢家官员,此刻皆是保持缄默,作壁上观。

    局面发展却不如魏家所想的那般。

    他们连番炮轰,接连问罪,上头的魏太后都没来得及开口给施元夕定罪,殿上的小皇帝便开了口。

    小皇帝声音仍旧稚嫩,可比起两个月前的稚嫩胆小的模样好了许多。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底下的人,道:“惠州灾情事宜,施元夕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呈上折子向朕禀报过了。”

    朝上的魏家官员瞬间变了神色。

    施元夕离开的那两个月里,小皇帝几乎不怎么开口,仿佛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在户部一事上的撕扯中,也都没发表什么意见,似乎将大权还到了魏太后手里。

    如今看来,竟是在身边人的有意教导下,学会了蛰伏。

    轻易不开口,一开口便直接护住自己人。

    魏太后讥笑不已,宫里那个贱人,当真是好手段。

    施元夕离开后,魏太后便曾想过将那周瑛直接发落了,她本来身子就不好,真若死也是病死,又与魏太后有什么关系?

    可那贱人能耐了得,不仅让身边的天子亲卫把持大半宫闱,且还主动往魏太后跟前递话。

    说她身子不适,许多事情都只能交给施元夕处置。

    施元夕担心她的安危,在宫外留下一批武器,以护卫她和小皇帝的安全。

    她说:“……我同元夕说,何必做这些无用之事,太后娘娘是皇上的嫡母,自是会妥善照顾皇帝安全的。”

    话说得好听,实际意思便是,魏太后若想动她和她儿子一根毫毛,那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大家都别活。

    这番话,是在施元夕离京遇袭后没几日递到魏太后跟前的。

    彼时,魏太后已经知晓施元夕手里有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同为女人,她太清楚小皇帝对周瑛意味着什么,这女人瞧着柔弱无害,实则一身倒刺。

    魏太后清楚,她是真能做出这样事来的人。

    所以几次交锋,都只能作罢。

    倒是让她在背地里,一步步将小皇帝教成眼下的模样。

    “启禀皇上。”底下的施元夕缓步走出来,轻声道:“惠州灾情已基本得到解决,洪涝严重的地方已泄洪重建堤坝,而被惠州官员打压致使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已得到妥善安置。”

    “裘大人仍旧留在惠州,是因兴建水利工程极大,还有需要调配及应对的地方。”

    “此事,有惠州百姓及平江官员为证,臣绝不敢妄言。”

    朝上的官员闻言,皆是议论纷纷。

    别的不说,那惠州当地的情况可谓是混乱非常,可她却能在两月之内做完了这么多事。

    确实是能耐非常。

    工部尚书隶属于谢家一派,原也该在此时保持缄默才是,没成想施元夕直接掏出一份图纸,当着无数朝臣的面,递交到了殿上。

    工部尚书眼神闪烁,这图纸他自然也是见过的,裘朗虽在惠州任职,可递交上来的东西仍是要经过他的手。

    他在工部为官多年,也清楚裘朗所做之事的价值,这般大的功劳落在裘朗头上,只会削减他在工部的声望。

    是以,那袁尚书犹豫片刻,到底是出声道:

    “启禀皇上,施大人所言非虚,惠州所行工程,乃是利民之举,工程完善后,日后将极大缓解平江境内的河流灌溉情况。”

    “且惠州灾后,许多百姓失了耕地,无家可归,兴建水利一事雇佣的都是惠州百姓,亦是缓解了惠州灾情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他没提及施元夕和裘朗二人的功劳,可殿上的其他官员不傻。

    以王瑞平、李侍郎等人为首的官员,在那份图纸呈递上去后,皆上前为施元夕请功。

    “启禀皇上,惠州之事,施大人不光没错,且还立下大功,臣以为,当得重赏。”

    “惠州官场混乱,将天灾酿成人祸,能改善至此,皆是施大人及裘大人之功,朝堂不能只问其罪,不论其功,此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伤了惠州百姓的心?”

    “听闻施大人离开安城当日,惠州百姓一路相送,赈灾使有没有尽责,没有人比当地百姓更加清楚……”

    大批官员为其请命,直接断掉了魏家想要兴师问罪的可能。

    施元夕抬眸就能对上魏家那些官员晦涩的目光。

    从离京开始,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她死。

    她提前做出安排,才能先一步从惠州离开。

    可回京的这一路上都不太平,为了保护她离开,身边的影十四受伤,另有两名影卫殉职。

    魏家所行之事,都踩在了累累白骨上。

    到得今日,却还想要堵住她的嘴。

    施元夕面色发沉,抬步上前,在这哄闹的朝堂上,用极其冷硬的嗓音道:

    “启禀皇上,臣之所以先一步从惠州折返回京,是因为臣在惠州当地,发现了一件大事!”

    此言一出,满朝俱静。

    先前说她渎职的人住了嘴,给她请功的人也停下了话头。

    包括殿上的魏太后在内,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她。

    施元夕立在殿上,余光能清楚明白地看到身侧的魏昌宏满是阴翳的眼,他就这么看着她,似乎迫切地想要将她挫骨扬灰。

    她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只道:“惠州此番会这般艰险,不光是因天灾导致,更是源于惠州官员上下勾结,串通一气。”

    “以重税压迫百姓,且层层相护,贪墨受贿搜刮大批民脂民膏,才导致惠州遍地流民。”

    “民生疾苦,以至于酿成大祸!”

    施元夕说及此处,突然抬头,目光直视着上首的人。

    隔得远,她看不清楚魏太后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瞧见对方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她沉声道:

    “惠州百姓,在近三年内,每年每户交税高达百两纹银!”

    整个朝堂上的官员,闻言皆是心头窒息。

    百两纹银!

    这放在朝上许多官员身上,或许都不值一提,可落在百姓身上,便是个庞然大物,是轻易能够压死人的一座大山。

    大梁物价,纵是人口较多的人家,一年到头的花销也不过二三十两白银。

    可那惠州百姓却在官员的层层搜刮下,缴纳百两纹银!

    这等举动,便是逼着百姓去死,去卖儿卖女,甚至卖田放血,才能勉强缴纳上这么夸张的税款。

    “百姓过得苦不堪言,顶上的官员却一个个吃得膀大腰圆,皇上有所不知,臣刚入惠州时,便见得许多瘦弱孩童,家中生养不起,只能将其抛弃,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只能沿街乞讨!”

    “今日讨得一点,便食一口,今日若讨不得粮食,便只能饿死街头。”施元夕说到此处,情绪已然控制不住,她神色冷硬地道:

    “惠州那些父母官,却只是大手一挥,让人将饿死的孩子清理到乱葬岗,以免挡了他们升官发财的路!”

    “在他们的大肆剥削下,本还算富饶的惠州,到得今年已出现了大批难民,偏又遇旱灾。”

    施元夕说及此处,停顿了片刻,她忽而转头,直接看向了魏昌宏:“旱灾发生在八月,依据我大梁律令,这等情况下,当减免当地税款以安民心。”

    “可惠州不仅强制征收税款,且还在原有基础上再度加收一倍!直将原本还能存活的百姓,逼成难民。”

    她抬步,笔直地往魏昌宏那边走去。

    周遭的魏家官员见状,顿觉不妙,急切地想要打断她的话。

    施元夕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她停住脚步,隔着陈海几人,远远地看着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

    “这等情况,魏大人可知晓?”

    陈海面色难看地道:“施大人这是何意,惠州之事,与魏大人有何关系?”

    施元夕抬眸,直接看向他:“与魏大人无关?”

    “那平江都指挥使魏天昊,是否也跟魏大人,跟太后娘娘没有半点关系!?”

    刷——

    朝堂之上,无数人变幻着神色。

    今日施元夕开口前,许多人都以为她要对付的是户部尚书。

    毕竟惠州强制征收这么多的税款,那些官员究竟是怎么做的,钱又去了何处,只有户部官员清楚。

    户部两名侍郎,一名在上个月时被徐京何清理了,另一名从那人出事后,便告病在家。

    如今只余下尚书在支撑着。

    施元夕若想在此时将其拉下马,还是比较容易的。

    可谁都没想到,施元夕竟是直接将冒头对准了幕后的魏家!

    且将魏家大肆揽权的背后,高高在上的魏太后,也一并卷了进来。

    此刻造成的震撼,远胜于清晨在宫门外看到施元夕时。

    到得如今,许多人终于反应过来,魏家为什么会在施元夕入宫前,下那么重的手去抓她了。

    “你放肆!”魏昌宏没开口,殿上的魏太后直接怒声道:“你在惠州射杀平江都指挥使,哀家还没问罪于你,你却胆敢在朝上大放厥词!”

    “你将这朝堂当成什么地方了?”

    “启禀太后。”施元夕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抬头看向了顶上的人:“大梁朝堂,当然是为大梁百姓做主的地方。”

    “是圣上的朝堂,祁氏的江山!”

    这番话,好像是在同魏太后说她越俎代庖,说她祸乱朝纲。

    殿上的魏太后神色突变,抬手用力地握住了身侧的扶手,险些情绪失控。

    先帝驾崩以后,不,或者说,打从先帝登基以后,已经很少有人在魏太后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她端坐在上边的位置太久,已经居高临下看惯了别人谦卑的模样。

    又如何能够容忍施元夕在朝上这般对她说话?

    魏太后神色冷冽,好半晌才找回理智,开口道:“哀家是先帝生母,是这大梁的国母!”

    “你目无尊卑,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殿上的魏太后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足以令底下的官员心惊肉跳,惊骇不已了。

    王瑞平神色微变,为防止魏太后情绪暴戾之下,命人将施元夕拖出宫门处斩,直接抬步上前,掀袍跪下,高声道:

    “请太后娘娘息怒。”

    在他身后,无数官员出列,皆是沉声道:“请太后娘娘息怒。”

    这些朝臣的举动,看似是在向魏太后请罪,实际上却是在维护施元夕。

    施元夕说出那些话时,除魏家官员外,朝上无一人阻止。

    反倒在魏太后怒不可遏时,上来请她息怒。

    这哪是让太后息怒,分明就是请魏太后适可而止。

    他们的行为,直接印证了施元夕的话。

    大梁的江山,总归还是祁氏的江山,而不是他们魏家的一言堂。

    这般情况下,那施元夕竟还没有半分收敛,她立在人群中,挺直脊梁,朗声道:

    “臣可以死。”

    朝中无数官员皆看向她。

    见得她面上无任何情绪,更没有丝毫胆怯之色。

    王瑞平面上一怔,那一直紧握着的手,终是松懈了下来。

    这朝堂,未成为施元夕的埋骨地,反而成就她的一身傲骨。

    今日之举,更当成就累世之名。

    施元夕那道明亮的,带着女子独有的纤细声线的嗓音,再度在朝上响起。

    她说:“只今日臣便是死,也需要要将魏天昊所行之事,昭告于天下。”

    她说罢,直接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账册。

    这东西从惠州开始,便一直被她贴身放着,一步都不敢离开自己的眼睛。

    她在京郊徘徊多日,想了无数办法入京,却都不愿将此物割舍。

    为的,就是将这一份罪责,呈到所有人的跟前。

    当着满朝官员的面,施元夕直接翻开账册,沉声朗读道:

    “惠安二年三月十一日,收受白银四万三千两,奉于京城。”

    “惠安二年三月十四日,收受白银五万两。”

    “惠安二年四月二十七日,得京中命令,加收税款……”

    惠安,是先帝的号。

    而这本账册的内容,越到后边越发触目惊心。

    刚开始时,还只是试探性地与本地商户往来,贪墨银两,替别人行方便。

    从第三年,也就是先帝驾崩后开始,数额高涨,其后跟随记录的每件事情,都叫人头皮发麻。

    朝野之上,一片死寂。

    唯余施元夕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在场的魏家官员,尤其是陈海等人,一张脸上血色尽失。

    陈海万没有想到,施元夕手里掌着的,竟是这么久以来,魏天昊在平江给魏家做下的所有事情。

    事无巨细,每一笔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所涉及事情之广,数目之大,直听得他心神恍惚,反应不及。

    头昏脑涨间,他意识到,想要将这些事情知晓得这么清楚,且还能全数记录下来的,必定是魏天昊身边的心腹。

    魏长空的密信中说,魏天昊身边另一名佥事,在魏天昊行事前被冯炜然抓捕入狱。

    那施元夕手里的这个东西,究竟是那个秦佥事所写,还是……魏长空给出的。

    可惜,施元夕发难得太快,几乎没有给他们任何准备的机会。

    她是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又带着他们从没想到过的证据,直接给整个魏家一个沉重的打击。

    “啪!”施元夕挑了其中重要的几个事项读出来后,骤然阖上手中的账册。

    她抬头看向殿上的魏太后,冷声道:

    “惠州官员压榨百姓,将所得大批金银进贡给了平江都指挥使魏天昊!”

    “三年间,魏天昊敛财无数,且将所得大半金银运往京城。”

    “借由子侄之名,给魏昌宏魏大人,及宫中的太后娘娘,献上无数的金银财宝。”

    “今日太后要臣死之前,能否先行回答臣的话,魏天昊仰仗魏家权势大肆敛财之事,京城魏家。”施元夕微顿,不带任何一丝犹豫地高声道:

    “及宫中的太后娘娘,究竟知晓与否!?”

    “还是说,这些事情,从始至终都是京城魏家授命魏天昊所为,让魏天昊顶着平江父母官之名,吸食整个平江血肉,来滋养京城魏家这棵大树。”

    “让大树连荫,才能遮蔽天日!”

    第100章  谋逆造反

    “砰!”上首的魏太后抬手, 用力地拍在扶手上,怒声道:“施元夕,你好大的胆子!”

    “拿着一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册子, 就敢在朝上信口雌黄!你将朝堂当成了什么地方,又可曾将哀家放在眼里?”

    魏太后盛怒之下, 声音高亢, 响彻整个议事殿。

    她立在殿上, 讥声道:“你不过仗着自己有些个能耐, 便敢如此胡作非为。”

    “你当真以为哀家不会杀你?”魏太后冷沉着嗓音道:“藐视皇权,目无王法, 光你今日做下的这些事,便足够哀家摘了你这颗脑袋!”

    朝堂上雅雀无声, 魏太后平复情绪后,冷笑着俯视着底下的人,她正准备抬手治施元夕的罪。

    没想到面前却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嗓音。

    哪怕过了这么久,小皇帝还是不敢直接与背后的人对视,但他牢记着今日早朝前, 周瑛交代给他的话。

    周瑛说, 今日之事关系到施元夕的性命, 他若是做得不好,施元夕便会落入魏太后的手中。

    小皇帝想到这里, 挺直了腰,道:“母后,儿臣也想要知道, 魏天昊手里的银子, 究竟是给了谁。”

    朝上的官员心神大震。

    满朝文武面前,魏太后能说施元夕藐视皇权, 目无王法,却决不能将这样的话用在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放在袖子底下的两只小手牢牢地握在一起,面上却显得格外沉着,他开口道:

    “母后是大梁的太后,也是儿臣的母亲,大梁重视孝道,儿臣本不该问出这样的话。”

    “可是,犯下这等事的人,是母后的亲侄子。”

    魏太后想要说的话,俱是被他这一句亲侄子给堵了回去。

    她冷眼看着前边端坐着的人,神色阴戾难看。

    这孩子果然是那贱人的贱种。

    她撇开眼,不再看那养不熟的狼,只沉声道:“皇帝年幼,尚且还分不清是非。”

    魏太后拂袖,就这么站在帘后,居高临下地  看着他:“哀家今日所做之事,也是为了清除皇帝身边的奸佞,以免日后皇帝一味听信他人谗言,犯下大错。”

    “来人——”魏太后一声令下,议事殿的大门打开,大批宫中侍卫涌入,瞬间将整个朝堂包围。

    朝上官员变了脸色,王瑞平等原本跪在地上请命之人,皆是站起身来。

    “太后,惠州这等局面,应当问罪的人该是那魏天昊……”身侧的官员再也忍耐不住,将要抬步上前时,被王瑞平抓住了手。

    说话的官员微愣,转头看他,就见他轻抬下颌,示意官员看向四周。

    那官员回过神来,打眼一看,才注意到这涌入殿中的侍卫,大半都是生面孔。

    宫中侍卫都是统一着装和佩剑,所以乍一眼看去,进来的侍卫仿佛都是一个模样。

    可他们这些朝臣日日来早朝,对这些殿前侍卫是尤其熟悉的。

    突然出现生面孔,必定会有所发现。

    同样发觉事情不同的人,还有魏家一派的所有人和殿上的魏太后。

    魏太后神色巨变,骤然回头,看向了她身后的魏忠。

    魏忠面色苍白,垂首跪在了殿上。

    宣入议事殿的侍卫,有一半是天子亲卫。

    魏忠是大内总管,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才真的是贻笑大方。

    可比起他不清楚此事,魏太后更不相信他竟是会背叛她。

    ……当初淮康帝在位时,为了帮助先皇夺储,魏忠险些断掉一条腿。

    那等情况下他都没有背叛,如今过了大半辈子,反倒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

    魏太后怒火攻心,甚至顾不得眼下局面,直接一脚踹在魏忠的心口上。

    魏忠不敢有任何回避,硬生生受了这一脚。

    他伏在地上,面容阴沉沉的。

    殿上闹出的动静不小,施元夕抬头往上看,目光幽冷一片。

    在她离开京城前往惠州以前,派人将当初淮康帝后宫的那些阴私,告知了江太妃。

    这事是江太妃这么多年以来心头的一根刺,她当年应该就有所怀疑,但一直未能抓住魏太后的把柄,导致事情无法确立下来。

    这次得施元夕提醒,让她将注意放在宫中花房上。

    周瑛入宫时间较晚,对从前宫中的事情了解不多。

    到江太妃这边就不一样了,她从前在宫中和魏太后斗了大半辈子,对淮康帝宫中的人事物了解颇深。

    当年她子嗣艰难,曾查过身边的许多东西,也包括花房日日送来的花和盆栽。

    虽最后没能查出东西来,但却还依稀记得花房内伺候的几个奴婢。

    这是多年以前的事,搜查起来不容易,而且魏太后下手极恨,除去能够在身边留用的人以外,其余绝大部分都在出宫后暴毙身亡。

    江太妃派人大肆搜查,可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

    这消息就是施元夕放出去的,她离京后,周瑛也一直派人盯着江太妃那边的动静。

    江太妃对这事耿耿于怀,下了死令。

    底下的人动作太大,让影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再加上岑嬷嬷在内务府掌管着人员进出手册,周瑛将信息对上,得出了几个名字。

    恰巧,从前在花房伺候的一个宫人,因花草养得好,被提到御前伺候。

    先帝驾崩后,这个宫人也被周瑛安排影卫送出了京城。

    此后隐姓埋名,未再在人前出现过。

    之前周瑛从青云寺回到宫中,请回来的那些个宫人,都是先帝身边的心腹。

    而这宫人只是养花养草,寻常连先帝的面都很少见到,自然也称不上心腹。

    好在人是经由影卫的手送出去的,想要找到这个人的踪迹不难。

    周瑛便派出了几名影卫秘密寻找这宫人。

    从找到对方,到让他开口说出当年的事,便费去近一个半月的时间。

    好在这人没有辜负周瑛的信任,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尽数告知。

    江太妃绝嗣一事,本就是魏忠下的手。

    魏忠八岁入宫,在入魏太后的眼为她效命前,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干的都是些别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

    他为了往上爬,费劲心思攀上魏太后宫中的人,且步步谋划,才在魏太后身边站稳脚跟,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博得魏太后信任才改的。

    而最终让他在魏太后身边站稳脚跟的,就是这件事。

    江太妃骄纵,淮康帝又宠着她,她房里鲜花盆栽不断。

    魏忠做的这事,之所以无人发现,就是因为他让人将药抹在花的花蕊上。

    那药物并非只是能让女子绝嗣那么简单,而是一种烈性毒药。

    常年累月触碰的人,最后都得了重病。

    江太妃没死,也是因为她后边察觉不对,觉得是宫中的人在害她,在各方面都尤其小心,再没要过花房里的东西。

    否则的话,顶多再有一段时间,她也会患上不治之症。

    药粉洒在花蕊上,江太妃身边还有魏忠安插的人手,她请太医来看之前,便会有人提前将药粉抖落在手帕上,带出去后直接翻埋在土里,没留下什么痕迹。

    药物只给江太妃用了一段时日,后续见出现极大效果,怕淮康帝继续追查,便没再用过,但江太妃从此以后,便再没了怀孕生子的可能。

    这事情查到这里,其实对于周瑛和施元夕没什么帮助。

    没想到,那宫人顾念周瑛恩情,告知了影卫另一件事。

    宫人说,这个法子,魏忠不止用过一次。

    第一次用,是用在江太妃身上,让他直接坐稳大太监的位置。

    到了第二次,更是让他一步登天,成为魏太后身边最为得用和信任的人。

    魏太后一生行事狠辣,不择手段,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身边最信任不过的人,会将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没错,人人都知魏太后爱花,魏忠在她身边伺候那么久,更是清楚不过了。

    当然,他没有对魏太后用那种毒药,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想要挤掉魏太后从宫外带来的人而已,而不是真的让魏太后坏了身子。

    他已经成了魏太后身边得力的人,她若出了事,他便得不到任何好处了。

    所以,这魏忠往魏太后的花盆里洒下的,只是可以让人暂且怀不上身子的药。

    那时他已成为大太监,魏太后如何会怀疑他,对他经手的花及盆栽,更不会去多想。

    为了能占据更多优势,魏太后还找来宫中侍卫教他拳脚功夫。

    魏忠的拳脚功夫就是那时学的。

    后来魏太后久没有身孕,魏家地位一落千丈,魏昌宏亲自入宫面见魏太后,打算从宫外给她请个名医。

    魏忠此时才出来献策,说他家乡有一游医,是个中圣手。

    这游医是真,能治此病也是真。

    因为这从头到尾都不是病,是反复用药导致,把药停了,再调理一下,魏太后自然无比顺利地怀上先帝了。

    这一来二去间,魏忠直接跃升为魏太后身边最得脸之人。

    前边江太妃的事就是魏太后授意他为之,那药本是要奔着江太妃的命去的,用这件事威胁不到他。

    可是后边这件事就不一样了。

    周瑛甚至都没有将那花房宫人请回宫中,她只是在施元夕传来消息后,私下见了魏忠一面。

    她只简单地给魏忠演示了遍,魏忠便彻底变了神色。

    他们都清楚,这事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魏太后得知,魏忠必死无疑。

    魏家人的眼里自来都容不得沙子,更别说魏忠犯下的还是这种大事。

    他其实这些年也就做过这么一件事,但光就这一件,魏太后就能有千万种折磨他的方式。

    落在魏太后手里,凌迟处死都是优待。

    当然,周瑛也不会给他什么活路,可比较起来,至少会给他留个全尸。

    魏太后做梦都想不到,真正影响到她身边人的,不是什么重利,也不是什么能打动人的东西。

    就是最纯粹的以恶制恶。

    魏昌宏和魏太后以为重权在手,就能够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就是这种行事手段,才让他们身边留下来的都是恶鬼。

    周瑛要魏忠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只需要换掉今日的殿前侍卫。

    他不仅是大内总管,还是最得魏太后信任的人,今日施元夕又打了魏家一个措手不及。

    他还只更换了议事殿外围的侍卫,里边的一个都没动。

    动手是在早朝开始之前,被撤掉的侍卫也没见到换来的人,以为只是正常交替。

    刚才魏太后一声令下,声音传到外边,天子亲卫直接一拥而上,占据了一半朝堂。

    两边站立后,直接断绝魏太后不顾朝堂非议,将施元夕处决的可能。

    局面失控,朝堂气氛压抑中还透露着些诡异。

    殿上的魏太后尤不解气,胸口剧烈起伏,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百官队列中的魏昌宏目光几经沉浮,终是开口道:

    “魏天昊所犯下的事,皆与魏家、与太后无关。”

    朝上的官员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徐京何目光冷凝,道:“魏大人的意思是,魏家从没有收受魏天昊送上来的东西?”

    他迎上魏昌宏的目光,讥讽道:“京中上下皆知,魏大人养了个好侄子,比府上的公子们都要孝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张罗着人往魏府送上一批东西。”

    其实京中各大户人家,年节之时都会有所往来,京中局势混乱,魏天昊也没到这么肆无忌惮的地步,将那么多的赃款堂而皇之送入京中。

    只是他是魏昌宏的侄子,该有的礼节要有。

    他又有心讨好魏太后,每次送的礼都很重。

    到得如今,都成为了魏天昊向魏家进贡的证据。

    魏昌宏眸中黑压压一片,他冷声道:“魏家是收受过魏天昊送来的东西,但都是家中正常往来。”

    “皇上。”第一次,魏昌宏抬手,向上首的小皇帝请命:“魏天昊一事疑点众多,还需深查。”

    他抬起头,目光极具压迫力地盯着小皇帝:“纵是魏家有失察之责,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母后,是我大梁的国母。”

    “所谓君臣有别。”魏昌宏毫不掩饰地吐出这几个字:“便是因为君是君,而臣只能是臣。”

    “事关皇室尊严,断不能让下臣乱了规矩,以下犯上!”

    施元夕冷眼看着他吐出这番话,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魏太后坐在那个位置太久,即便多家并存,魏家也把自己当成是朝堂的主人。

    他以强权压迫,施元夕却没有半点退却。

    她目光清幽,抬头便道:“所以魏大人的意思是,因皇上年幼,太后掌权,所以这大梁的银钱,就是你们魏家的银钱?”

    这话一出,满朝的官员都彻底按捺不住。

    魏家官员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指着施元夕的鼻子在说她放肆,蓄意捏造,还说她目无尊卑。

    可在天子亲卫占据一半朝堂的情况下,是再也没人轻易要将她拿下了。

    施元夕就这么站在殿上,盯着无数人的质疑声,道:

    “启禀皇上,臣手中还有证据。”

    陈海一张脸接近扭曲。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抛出那么一本账册,引得朝堂上下都被点燃,魏昌宏亲自出面否决证据后,她才将手里握有的东西拿出来。

    只是这等情况下,陈海一时间还想不起来,她的手里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他没注意到,施元夕开口之前,率先抬眼扫视了四周,确定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后,她才道:

    “魏天昊在平江多年,贪墨银两之巨,远超常人所想。魏大人方才说,这些东西都跟魏家没有关系,那就奇怪了……”

    施元夕抬头看向魏昌宏,问道:“魏大人和太后没有提供给魏天昊任何帮助,那魏天昊的手中,为何会持有几百把改制火铳和上千枚子弹?”

    满朝俱静。

    王瑞平神色惊变,魏天昊大肆收敛钱财,还牵扯到兵器,种种事宜相加,他这是……

    “改制火铳这等重要的兵器,朝中除去兵部外,极少有人能造,魏天昊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官员,为何能手握那么多的兵器?”

    陈海反应过来,忙道:“改制火铳本就是施大人亲手造出来的,东西若有外泄,也只能是从施大人手中漏露出去的。”

    “这等事宜,又与魏大人和太后有什么关系?”

    施元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陈大人这个问题不该问我,而是该问兵部才是。”

    “数月以前,臣去青云寺中接周太妃回宫,便曾在青云寺内遭遇刺杀,刺杀臣及周太妃的刺客,皆手持改制火铳。”

    “不知各位大人可还记得,那火铳的枪托因为使用了我留在兵部的模具,内侧全都出现了大梁官印。”

    那事情之前在朝上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才过去不久,朝上的官员自然记得。

    “臣在惠州时,魏天昊率领禹州大军压境,想要赶在臣入京之前,拦截住臣的去路。”

    “臣为保惠州安宁,将魏天昊击毙,后收缴了他们手中所有的改制火铳。”

    施元夕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殿上:“收缴的改制火铳枪托上,便留有大梁官印的痕迹。”

    模具就那么几个,离开她以后,想要重新锻造模具不易。

    魏家急着造出兵器,便只让工匠以最粗暴的形式抹去了内侧的大梁官印。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魏天昊手里所用的火铳,其实已经没什么痕迹了。

    可是他们的没有,施元夕手里却留有带大梁印记的兵器。

    她击杀魏天昊不假,当场收缴武器也不假,整个禹州军,包括平江的官员都可以作证。

    可并没有人知道收缴上来的兵器究竟有没有印记。

    施元夕只需要换掉一部分的改制火铳,就能让这批武器的出处,变成兵部。

    最为主要的是……

    施元夕抬眸,目光慢悠悠地划过一众兵部官员。

    隐匿这么久,她埋在兵部的罗明正,终于是在她离开京城后,被手底下无人可用的魏昌宏,提拔到兵部侍郎的位置。

    她的这番话落下后,罗明正当着无数魏家官员的面,抬步行至殿中,就这么站到施元夕的身边,缓声道:

    “启禀皇上,改制火铳造出来后,魏昌宏魏大人便派人从兵部当中‘借走’了一批制造火铳的工匠及模具。”

    “至今尚未归还。”

    举朝皆惊。

    那兵部中和罗明正来往较多的官员,此刻指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兵部另一位钱侍郎,更是神色恍惚,面色发青。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与其共事多年的罗明正,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投靠了施元夕。

    不光如此,他还蛰伏许久,潜心研究施元夕送来的图纸,一心为魏家效力,以此进入兵部核心。

    ……魏家亲自将他送到极具说服力的位置上,给了他权柄。

    若不是此刻置身于朝堂,钱侍郎这会估计已经昏厥过去。

    他脑海中混乱一片,压根想不明白罗明正是何时与施元夕搭上关系的。

    倒是那陈海此刻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他被调到京城后,就有人提及过,罗明正是在改制火铳出现后才崭露头角的。

    改制火铳。

    那不正是施元夕入兵部历事的那段时间吗?

    刹那间,陈海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这宽大的朝堂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无底洞,朝着他张开大口,要将他整个人绞成碎片。

    施元夕走到今天,绝非偶然。

    她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织出一张天罗地网。

    利用朝中局势,一步步将魏家手底下的人手蚕食,将魏家逼入绝境,无人可用时,不得已填上她准备好的人手。

    为了杀她,更是将那具备绝对说服力的武器,直接送到她的手中。

    此前魏昌宏给出的命令没错,让她从惠州完好无损地回到京城,那么死的人,就变成了他们。

    在无数人恍惚震撼又难以形容的各色情绪里。

    罗明正抬眸,道:“受魏昌宏主使,为其锻造武器,豢养私兵之人……便是京畿营大将军,方运。”

    也是今日魏家一派官员里,唯一一个不在朝上的人。

    惠州这般情况下,魏家仍旧命魏天昊收缴大批金银,并非是魏昌宏发了疯。

    而是那个时间点,恰好是施元夕手里的十万镇北军过了明路之时。

    魏昌宏要那么多钱,就是因为忌惮她手里的大军。

    边疆战事未平,严广海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从那边脱身,近二十万边疆大军也没办法为魏昌宏所用。

    他便打算直接造出众多兵器,或者……扩大手中的兵马,也好控制住事态,让施元夕和周瑛难以翻身。

    却没想到,施元夕前往惠州,本身就是留出空子让他发挥。

    魏家招揽的兵马、私造的兵器、贪墨的银钱,都会在今日,成为埋葬他魏昌宏的坟!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冷声道:“臣以为,魏昌宏、方运及一众京畿营将士,有谋逆造反之嫌。”

    “为避免朝廷震荡,事态失控,还请皇上下令,捉拿逆贼方运归案,严查京郊山脉,若有发现方运行违规制造武器、豢养私兵之事,当以谋逆论处。”

    “将其,就地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