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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捏造证据

    施元夕越级晋升甲一的事情, 犹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国子监。

    入国子监不到一年,女学子, 越级晋升。

    这几件事情里随便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而就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竟是全部集中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甲等院中, 所有听到消息的学子, 心下都尤其震撼。

    不说甲一级,甲二级都是许多人此生都越不过去的一座大山, 施元夕在诸多压力施加,此前还耗费了过多时间和精力去制造武器的情况下, 仍旧考入了甲一。

    这都不只是学识出众了,同为国子监的学子,只有他们心中最为清楚,以女子之身走到了这一步,所需要的, 还有极为强大的意志力。

    此前因为她曾破格得到了晋升, 院中还有不少人对她颇有意见。

    可到得今日, 当那张赤金为底,仅写着施元夕一个人名字的告示被张贴在了国子监最为瞩目的地方时。

    纵有再多的想法, 这些个国子监的学子也不得不承认,施元夕确有大才。

    大梁建朝这么多年,国子监从大梁建朝后便一直存在, 这一百多年中, 能考至甲一的人也并不多。

    更别说她是一个女子了。

    十年寒窗苦读,他们太过清楚这个中辛酸。

    施元夕所付出的, 只会更多。

    甲等院中,只要是跟她一个讲堂的人,都看到过她日日苦读的场景。

    “……能走到了今日这般高度,也算是没有辜负她的努力了。”

    今日同样回到了国子监中的周淮扬,与甲三级的一位同窗在讲堂外边叙话。

    这位在周淮扬的印象中,品学兼优,才华出众的同窗,静默许久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施元夕在甲三级时,大考评分比他们二人都要低。

    而今却是一跃从甲三考入了甲一。

    同窗神色复杂,轻声感慨后,将手中的东西交予他:“这些都是你的东西,你清点一下,可有遗漏?”

    周淮扬已顺利通过了结业考试,今日回来,便是来拜别师长的。

    只是眼下的国子监太过热闹,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了这个惊雷般的消息中,他去到了国子监议事处,也没找到齐学正,便来了讲堂外。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接过了同窗递来的东西,周淮扬轻垂眼眸,在这人声鼎沸,无数人热血沸腾的情况下,神色中带了几分怅惘。

    他所在的周家,如今在朝上已经日益没落,若不是有他母亲与谢府上的关系,京中没几个人能看得起周家。

    所以从他有意识开始,所有人告知他的,都是要尽快进入朝堂,成为谢郁维的左右手,才好帮助整个周家在京中站稳脚跟。

    他身上承载的,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他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也不能有自己的偏好,家族的利益父亲的想法,都要高于他自己。

    可今时今日,站在了这闹哄哄的甲等院中,他是真的有些羡慕施元夕了。

    施元夕的处境,远比他要糟糕。

    可她仍旧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走到了自己所想要的位置上。

    按照国子监及朝中的规定,甲一出身,在进入吏部候选后,她将优于所有的国子监生,甚至是新科进士,成为最快进入朝堂的人。

    当初她入国子监时,曾有无数人嘲笑她不自量力,他们笃定她连甲等院都待不了几日,很快就会被赶出去,却没想到她竟然能走到了今天。

    眼下别说是甲等院,她距离真正入仕,也就仅有一步之遥。

    朝堂官场并非是空怀理想,或者能耐出众,便能一展拳脚的地方,可施元夕不同。

    她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将家族、亲人还有长辈的想法全部都摒弃在外,只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己的路。

    她和路星奕一样,都是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人。

    那他呢?

    周淮扬抬头,面上情绪复杂。

    所有人的期待,那个在朝上声名赫赫的谢家,就是他此生唯一的选择吗?

    同一时间,受到了极大触动的人,还有施雨烟。

    前些时日,她已经从萧氏那边得知,这将是她在国子监内的最后几个月。

    在这次大考前,萧氏会为她寻一门亲事。

    她许是都不能参加下一次的大考,便得要提前回到了家中备嫁了。

    而这样的事情,在国子监女院中,是尤其稀松平常的事。

    她们在女院中就读,不过也是为了挣几分名声,在相看亲事时,占据些许的优势。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她不过是在走一条无比正常又合乎常理的事。

    而且萧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在对待她的亲事上很是上心。

    她的亲事,必定不会像是施元夕那样糟糕。

    可是。

    施雨烟抬头看向了远方。

    那个当初在施家后院挣扎求生,小心翼翼的施元夕,却以他人想都不敢想的方式,成就了一番事业。

    甲一。

    国子监正统,顶尖学识出身。

    谁都没有想到,昔日里那些与她有过纠葛,人人都说是她高攀的男人们,有遭一日,竟是要同她平起平坐了。

    ……不只是平起平坐。

    施元夕的第一门婚事,她如今的大姐夫姜浩,时至今日也不过只是礼部的一个小官。

    这是她母亲心心念念的好婚事,是付诸了许多手段,才从施元夕手里抢过来的。

    可如今,她大姐姐需要仰仗姜浩在朝上有所作为,才能换回一份体面,而施元夕……

    她的命运,被她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这份荣宠,这份体面,甚至是未来的一切,都将由她自己来谱写。

    施雨烟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张帖子,这是萧氏给她寻到的好亲事,帖子上用金色的笔,写出了两个大字。

    顾府。

    是现任兵部尚书顾安仲家中的嫡次子。

    她母亲因为这个事情,激动得连续好些时日都没有睡好。

    然而,施雨烟在此刻却突然茅塞顿开。

    顾府何等门楣,突然看上她,只怕所看中的也不是她这个人,而是他们与施元夕的关系。

    这些人只需要稍微调查一下,便能知晓。

    她是如今的施府中,唯一一个能够正常出入县主府的人。

    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好婚事,竟也是因为施元夕得来。

    施雨烟看了这张帖子许久,不知为何,她在此刻,陡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

    她坐在安静昏暗的讲堂内,突然抬手,将手里的帖子撕得粉碎。

    “小姐!?”她身边的丫鬟神色大变,抬手想要阻止她。

    却见施雨烟大手一挥,看着漫天的碎屑,轻笑出声。

    她起身,眼眸明亮地说:“走,去恭贺三姐姐。”

    这次评分公布得比较晚,是因为审阅答卷的官员,反复确认了三次。

    此番一旦确定施元夕通过考试,她的名字,将会直接出现在了吏部的候选名册中,也就是说,她可以直接入仕了。

    这等情况下,他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可不管审阅了多少次,施元夕的评分都没有产生变化。

    她所有学科中发挥得最差的一门,也达到了甲优。

    加上算学之流的学科更是斩获了全优评分,纵是有人在鸡蛋里挑骨头,这评分也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动。

    评分出来后,王瑞平还发出了感慨:“看来,朝上真的要出现一位女官了。”

    不是前朝的那种宫中女官,也不是什么女史、女夫子之流。

    而是正儿八经,能早朝,能参政,能影响朝局变动的大梁官员。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感慨才发出去没多久,翌日一早,朝堂上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施元夕刚刚晋升甲一,加上她一起,此番进入了吏部候选名册的国子监学生,共计有八人。

    这八人里,也有这次结业的周淮扬。

    这份候选名单还没来得及呈报到皇帝的面前,吏部的李侍郎,也就是李谓的父亲,便遭到了多方弹劾。

    吏部主管官员晋升及地方官升迁等事,在朝中占据着尤其重要的位置。

    此次事情闹起来,是因为地方上闹出了事,有官员在任地收刮民脂民膏,贪赃枉法,且还滥用职权,杀了许多预备来京中告状的良民。

    事情披露以后,官员伏法。

    刑部那边却查出这官员的升迁评述有问题,也就是说,吏部之中,有人给他开了后门行方便,收取了他进贡的大量钱财,才让他稳坐官位的同时,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而细查之后,发觉此人的升迁评述,皆是李侍郎加盖的印章。

    且这人在朝中述职的流程,几乎都经过了李侍郎的手。

    早朝之上,魏太后震怒。

    直接下令,命人查抄李侍郎府中。

    早朝还没有结束,抄家的人再次呈上了证据,说是在李侍郎府上查出了大批金银,且在其书房之中,查到了一份向李侍郎‘进奉’的名单。

    这名单上,便有之前伏法的那位官员的名字,除此以外……还有施元夕的父亲施旭。

    满朝哗然。

    这般情况下,施元夕有着正统出身,且还没入朝就立下了大功,人人都清楚,她想要入仕,其实也就差一个契机而已。

    而这个契机,往往只是皇帝的一句话。

    如今周瑛回到宫中,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不难办到。

    可在这个档口上,她父亲却牵涉进了行贿吏部官员的事情中去。

    行贿乃是大罪,如若证实,她也必将会受到牵连。

    莫说是入仕了,只怕会直接受到波及,流放重罚。

    一夕之间,直接从功臣变成了罪人亲属。

    消息一经传出,引来无数人唏嘘。

    县主府内。

    因为牵涉到了行贿案件中的人是施旭,所以县主府也受到了监视,门外有官兵驻守,直接限制了施元夕的出入自由。

    施元夕没办法从府中离开,别人只能想其他办法进来。

    清晨一早,刑部以查探之名,闯入了县主府中。

    来的人不是徐京何,县主府内被翻得七零八落。

    这些官兵进入府中后,重点排查了施元夕所用的书房,还有几处炉火,更有甚者,还在书房内敲敲打打,想要找出她这府中的密室。

    可惜始终不得其法,只能悻悻离开。

    他们走后,王恒之得了刑部的令牌,从侧门进了县主府中。

    看到府内一片混乱,影卫和施元夕手底下的人正在收拾残局,他脸上的表情便尤其难看,开口便道:

    “你在府中千万小心。”李侍郎府中的东西,谁知道究竟是他们搜出来的,还是栽赃给李 侍郎的。

    王瑞平和李侍郎来往多年,清楚对方为人,王恒之和李谓二人更是至交好友。

    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信李侍郎会做出这等贪墨受贿的事情。

    只是那些证据来得太过邪门,而且吏部里的东西也全都指向了李侍郎,这才致使他们无法帮助李侍郎辩解。

    可越是如此,王恒之心底就越是难受。

    这件事情,他们所有的人都知晓李侍郎清白,可却没办法在朝上还李侍郎一个公道。

    黑白颠倒,所有的决策权都在他人的手上。

    有生之年第一回,王恒之品尝到了这等有心无力的感觉。

    施元夕神色冷沉,面上没什么表情。

    在目前的朝局下,魏家以为镇北军归属了周瑛,且找不到他们的工匠的前提下,轻易是不敢向她下手的。

    李侍郎却是不同,吏部在朝中的位置过于重要,他又一直保持中立,致使身后无人,直接成为了魏昌宏眼中的一块肥肉。

    堂堂正四品的官员,魏家大手一挥,便能直接置他于死地。

    边疆那场胜仗,给了施元夕底气,同样的,也给了魏家再次肆意妄为,坑害朝臣的理由。

    施元夕问:“李谓如何了?”

    王恒之摇头,脸色惨白地道:“李家被直接查抄,他被闯上门的官兵直接带走,如今和李家的其他人一起,都关在了刑部天牢中。”

    “我父亲请徐大人帮忙走动,才在天牢中见了他一面,他人倒是还好,没受太多的罪。可想要见到李大人,却并不容易。”

    李志成不在徐京何手里,赵觉和刑部另外一位侍郎,都防着徐京何,短时间内,他们是没办法见到李志成的。

    “此事暂且不提。”王恒之收起了面上的神色,匆忙看向了她:“父亲让我来问你,你这边可有什么解决之策?”

    刑部那边有徐京何,王瑞平此前就跟徐京何有过数次来往,此次求到了他的门上,他也没有拒绝,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那边查案他们插不进去手,只能从另外一边想办法。

    魏家此番下手,很明显是冲着施元夕和李侍郎来的。

    且这番动作,多少都有些清算的意思。

    别忘了,此前周瑛回到了宫中那件事情上,李侍郎可出了不少的力气。

    如今拿他做筏子,又牵连了施元夕的父亲,这个目的就很是明显了。

    顾及着镇北军,他们不敢做得太过,但还是派出了官兵,大肆搜寻了施元夕府中。

    施元夕猜测,他们想要的,应当是她手里的甲胄的制作方法。

    东西她府上肯定有,但在收到了消息以后,便已经让影卫藏匿了起来。

    且施元夕的府上不仅有甲胄,有改制火铳,还有她最新研制的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

    考试结束后,她终于有了时间。

    那两个在府中跟着她做改制火铳的工匠,如今在跟着她做步枪子弹,进度比起之前要快。

    也幸好魏家没有查出了县主府的暗门。

    她将所有东西都放在了旁边的那个宅院里,从这边开了一道暗门过去。

    因为她本人不住在那边,那套宅院又落在了别人的名下,官兵没有理由搜查那边,所以东西得以保全。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能闯进来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施元夕定了下神,将她所有的打算,尽数告知了王恒之。

    直到夜幕降临时分,王恒之才从县主府上离开。

    他去县主府见施元夕的事情,魏昌宏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是以第二日的早朝上,魏家一派的官员,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王瑞平的身上。

    却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不是王瑞平。

    也不是施元夕那边的郑奇明。

    而是一个在这朝上一直都活得很是谨慎小心,甚至在朝上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

    施致远走出来时,很多人都顿了下,也是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可是施元夕的大伯。

    虽说施元夕早已经和他们撇清了关系,可血缘关系到底是真的。

    那魏昌宏看到施致远走出来后,脸色越发难看。

    施致远在朝上这般透明,一直以来他们也没对他做些什么,就是因为萧氏出身于鄞州萧氏,施致远与镇北军的关系,其实是非常近的。

    他出面,便越发印证了周瑛一派跟镇北军的关系。

    施致远面色发沉,开口便道:“施旭向李侍郎行贿一案,乃是诬告,还请皇上明察。”

    他今日会站出来,并非是施元夕昨日做了些什么。

    恰恰相反,施元夕什么都没做,甚至没让王恒之去联系他。

    早在魏家控制施元夕父母时,她就跟施致远通过气了。

    施旭是她的父亲,但同样的,也是施致远的庶弟。

    他若是出了事,施元夕撇不干净,难道施致远就能撇干净了?

    他倒是可以说,行贿是施旭自己拎不清。

    可同在朝上,又并非是同一阵营,施致远会不清楚魏家的行事风格吗?

    不管他愿意与否,都势必会被牵连其中。

    施元夕之前只是给他阐明了厉害关系,让他想清楚而已。

    而她这位大伯父,此生看得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就是他头顶上的乌纱帽。

    涉及重要利益,他就算再谨慎,也不得不为施旭出头。

    “诬告?那犯事的施旭是施大人的庶弟,施大人不想被其牵连,必然会说是诬告了。”

    “施大人可有什么证据?”

    当着无数朝臣的面,施致远直接抬头,看向了其中一位官员,他开口便道:“启禀皇上,施旭早年虽然中过举人,可能力有限,一直以来,也都没有出仕的想法。”

    “他会突然进入朝堂,皆是得了姜侍郎的命令!”

    他口中的姜侍郎,便是吏部中的另外一位侍郎姜莫凡。

    那姜莫凡听到了他的话后,当即变了脸色,开口便道:“施旭的调令,文书皆是出自李侍郎之手,如今到了施大人的口中,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施大人便是想要给自家人脱罪,也不该这般信口雌黄才是!”

    施旭得了官身后,便搬出了施府,明面上是已经跟施家分家了。

    这事披露出来仅有一天,这火还没有来得及烧到施致远的身上,但施致远若还呆站着,那么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了。

    朝堂之上,施致远冷笑道:“看来姜侍郎是将当初的话都忘记了。”

    “施旭之所以能够入朝为官,皆是因为施元夕,姜大人告知施旭的,是朝中说施元夕身为女子,不便入朝为官,魏太后开恩,封赏其家人。”

    “怎么,事到如今,姜大人竟是一句话都不认了?”

    施致远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来了一物,直接将其展开:“那姜大人亲自批阅的文书,加盖的印章,你可还记得?”

    “施元夕进入兵部以后,施旭连续三次递出的辞官信,姜大人可还记得?”

    “如果都不记得的话,你且看看,这驳回的印章,可是出自你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施致远直接连番打出了多次证据。

    当下,满朝俱静。

    施致远所说的话,确实跟事实没有出入。

    这位姜侍郎,也确实倒向了魏家一方,受魏家驱使。

    问题就在于,他既是替魏家做事,又怎么会留下了这么重要的证据?

    尤其是他的侍郎印和吏部的官印,这些东西都是伪造不得的。

    只需当场查验,就能知晓真伪。

    施致远也不可能给出一份假证据。

    所有的印章都是真的。

    但这些东西并不是出自于这位姜侍郎的手。

    而是吏部另外一位重要的官员,也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

    此前,施元夕将甲胄设计图交给了谢家的前提,就是谢家需要将施元夕的父亲下放到了底下为官。

    这事谢郁维是答应了的,并且吏部那边也已经在走流程了。

    但因为李侍郎遭人陷害,将施旭牵连了进去,导致事情没办成。

    施元夕便直接将交易的内容,改成了施致远手里的这些证据。

    此前分析局势时,都说吏部的立场不明,因为吏部成分复杂,有中立的李侍郎,还有立场不明确的吏部尚书。

    这话施元夕当时只是听一听,六部尚书这样的位置,除了个王瑞平惯会左右逢源油滑到底,其余人,绝不可能没有任何偏向。

    尤其,是占据重要地位的吏部。

    她跟谢家提出交易,谢郁维犹豫的只有最后一条,她便隐隐猜到,这位吏部尚书应当是谢家的人。

    后来,她在分析朝中局势时,又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徐京何当年进入朝堂历事时,所待的就是吏部,而且表现极佳。

    可在他真正入朝以后,却并没有去到吏部中。

    吏部尚书对于这样的人才,似乎也没有什么挽留的意思。

    这瞧着只是一件小事,但仔细分析下来,就是吏部和徐家不属于同一阵营。

    不是魏家,也不是徐家,就只能是谢家。

    谢郁维所把持着的,可不只是一个工部,而是掌管朝堂内外的吏部。

    魏昌宏这次要对付的,也不仅仅只是李侍郎这个光杆司令,还有就是落实李侍郎的罪责,治那顶上的吏部尚书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一箭三雕。

    只可惜。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施元夕快他们一步,直接让王恒之给谢家传话。

    魏家喜欢玩栽赃陷害这一套,那便玩到底。

    捏造证据而已,魏昌宏会,她自然也会。

    第72章  状告三人

    “这……”那姜侍郎反应过来, 当即上前道:“启禀皇上,这些东西臣从未见到过!”

    他满脸愤慨之色,高声道:“施大人为了给自己弟弟脱罪, 竟是这般不管不顾!假冒朝中官印,假冒文书, 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施致远冷笑:“姜大人才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批阅过的文书都能随意否认!这盖有官印的证据你说是假的, 那么, 下官是不是能说, 你们从李侍郎府中搜罗出来的证据也是假的!?”

    满朝皆惊。

    姜侍郎否认重要证据,施致远便干脆说他们对李侍郎栽赃陷害, 要否认,那就大家一起否认!

    “胡闹!”有官员怒声斥责道:“皇上面前, 岂可这般胡言乱语,若一切证据都是假的,那国法何在?我大梁的律法威严又算得了什么!?”

    殿上骤然安静下来。

    王瑞平只觉可笑,这等话不应该拿来问他们,而是该用来问那魏昌宏才对!

    眼下朝中这种局面, 究竟是谁导致的?

    气氛彻底冷了下来, 姜侍郎和施致远两方对峙, 谁也不愿意做出让步。

    魏昌宏冷沉着面孔,将要开口, 却见那一直立在了朝上,作壁上观,冷眼看着他们争论的吏部尚书, 突然向前了一步。

    “启禀皇上。”吏部尚书缓声道:“施大人给出的这些文书和证据, 确实是出自姜侍郎之手。”

    他这番话一出,朝上所有的魏家派系官员, 皆是变了脸色。

    施致远轻抬眸,想起昨日施元夕让影卫来传的话。

    她说,叫他不要有任何的  顾虑,只管发作,必定会有人给他兜底。

    当时施致远还不明白,她是从何处来的自信,如今却是看明白了。

    此番事情,瞧着像是在惩治贪官污吏,可实际上就是吏部的内部之争。

    已牵扯到了吏部的两位官员,吏部尚书便注定不能独善其身了。

    不管是出于何等理由,谢家和吏部尚书都不会再放任这把火烧下去。

    他手里这一份加盖印章的东西,不管那姜侍郎认还是不认,今日都必定会成为铁证!

    姜侍郎脸色铁青,好半晌都没能回过了神来。

    倒是边上的魏昌宏,神色冷冽,沉声道:“此前倒是不知,施大人与蒋大人竟是这般亲近。”

    他口中的蒋大人,便是如今的吏部尚书。

    他这话的意思,是指施致远和蒋尚书勾结,刻意构陷了姜侍郎。

    蒋尚书闻言,面上神色不改,不慌不忙地道:“到底不比姜侍郎厉害,不光和刑部走得很近,还能轻易将吏部的重要文书交予刑部。”

    蒋尚书说到了这里,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姜侍郎:“甚至在行事时,全然越过了下官。”

    “也不知姜侍郎此举,是越俎代庖呢,还是结党营私?”

    那最后的四个字吐出来,整个朝堂当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论结党营私,肆意妄为,谁能够比得过魏家?

    朝上气氛压抑,徐京何缓步从官员队列中走了出来,轻声道:“李侍郎一案,本就疑点重重。”

    他目光冷冽,面上情绪寡淡,开口却道:“一个牵涉如此巨大的贪墨案,却无半点人证,唯一一份证词,还来自于已经伏法了的罪臣。”

    “做出这等事之人,想要的就是死无对证。”徐京何微顿了瞬,在这大殿上,直接抬眼与顶上的魏太后对视:“李侍郎若真这般只手遮天,伸手触及地方、京官,甚至连功臣之父都能随意差遣。”

    “此番案件又怎么可能被如此轻易地披露出来?”徐京何目光冷漠,扫向了殿中那些率先站出来,主张李侍郎有罪的臣子,讥声道:“他若这般了得,最该做的,便是先将诸位杀了灭口才是。”

    满场俱静。

    他这番话一出,整个朝野上下,不管有没有牵涉到了这件事情里的人,都猛地抬眼看向了他。

    就听他毫不避讳,不带任何犹豫地道:“就像不久前青云寺里那桩事一般。”

    “出动大批死士和改制火铳,只求灭口。”

    “太后以为呢?”

    如果说,施致远和蒋尚书等人还留有余地的话,徐京何便是直接撕破了这层窗户纸,将事情捅到了太后的跟前。

    且开口提及的,就是那魏家反复想要镇压下去的青云寺刺杀一案。

    说的是李侍郎,可他话里所提及的到底是谁,在场之人皆是心知肚明。

    殿上的魏太后脸色阴沉,难看到了极点。

    一个李侍郎,倒是将谢家、徐家都逼了出来,他们此时倒是尤其齐心。

    她神色紧绷难看,良久过后,方才道:“既是都没有明确的证据,便打回重审!”

    “什么时候审清楚了,再什么时候拿出来说!”

    “是。”这话一出,刑部以赵觉为首的一众官员,慌忙应承了下来。

    他们卑躬屈膝,徐京何却站得笔直。

    他便这么挺直脊梁,看向上方,眸中颇带着几分讥诮,冷声道:“敢问太后,此案交由谁人来审?”

    “是有着贪墨受贿嫌疑,至今都没有洗清罪责的赵觉赵大人,还是同吏部牵扯不清的侍郎大人?”

    此番话说出口,包括了谢郁维在内,都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整个朝野之上,大概只有徐京何,会这般不顾及所有,直接对魏家对峙。

    顶上的魏太后讥声道:“你的意思是,这刑部之中,除你之外,就没有人有资格审理案子了是吗?”

    徐京何面无表情地道:“是。”

    太后怒极反笑,倏地站起了身来,隔着那道帘子,遥指着徐京何,高声道:“荒谬!”

    随后愤而拂袖,直接转身离开了殿中。

    谁都没想到,今日的早朝,竟会以这等方式结束。

    更想不到的是,在魏太后离开后,今日早朝便本该结束了。

    大殿喧闹,朝臣们一个头两个大,正欲离殿,就听得身后响起了一道脆生生的稚童嗓音:

    “既是如此,朕便将此番案件交予你。”

    哗——

    无数人瞪大了双眼,看向了上首开口的小皇帝。

    小皇帝眼中懵懂,龙椅后边的位置空荡荡的一片,他却在这等情况下,再次开口:“徐卿莫要辜负朕的期望才是。”

    这是母妃让人告诉他的。

    若有人在朝上,让魏太后、魏家不高兴了,那他就将对方所说的事情应承下来。

    他听得茫然,却将这番话牢记在了心中。

    魏家不是好人,魏太后也不是。

    她总在宫里无人的时候,用指腹,轻一下重一下地掐着他身上的软肉。

    他记得母妃交代给他的话。

    不管遇到了什么事,他都得要忍耐下来,要乖巧听话,这样魏太后才不会折磨他。

    大殿上乱哄哄的一片,周遭的朝臣,都在因为小皇帝简单的两句话,而沸腾不已。

    徐京何神色平静,情绪冷淡地道:“臣遵旨。”

    一夕之间,形式瞬间转换。

    在场的朝臣心中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

    魏太后不在的情况下,小皇帝直接越过太后下了旨。

    魏太后若在朝上,小皇帝这番话能不能成为旨意都还难说。

    毕竟谁都清楚,明面上是垂帘听政,实际上却是太后掌权。

    可魏家在这朝上肆无忌惮久了,没把朝臣放在眼里,甚至也没把小皇帝放在了心中。

    魏太后也好,魏昌宏也罢,他们都默认了只要太后起身,那便是退朝,而直接忽略了座上小皇帝的存在。

    哪知竟有这么一日。

    她魏太后否决了的东西,小皇帝应了。

    皇上金口玉言一开,徐京何当下就能直接收回刑部所有权柄。

    这般场面,今日但凡换一个人都做不到。

    朝上的官员都清楚,大权旁落,小皇帝并无实权。

    他应下的事,也没几个人胆敢去做。

    徐京何敢。

    他身后有着整个大梁最为强劲的水师,身边还有夏莱这名猛将,此前只是受制于官位,以及师出无名。

    今日小皇帝这一声应下,徐京何下了早朝,直接带着人,将整个刑部搬空。

    不仅直接闯入天牢,带走了这几日遭受严刑拷打,苦不堪言的李侍郎,还直接带走了刑部官印。

    有官印和小皇帝的口谕在身上,他顶上虽还有一个赵觉,却已经可以将对方完全架空。

    且他行事果决不留任何余地,又有着侍郎头衔,那夏莱拎着巨斧直接将天牢大门劈开,刑部官员是半点都不敢阻拦。

    施元夕收到消息时,徐京何已经下令,将她府邸周围的所有官兵撤走,他让夏莱去传的令,手持刑部令牌,若有不从者,直接当场斩杀。

    逼不得已,这些官兵只能够暂时从施元夕的县主府中撤离。

    施旭那件事情,人证物证俱在,他洗脱了罪名,便是朝中官兵,也没有监视施元夕的理由。

    徐京何若不让人撤离,施元夕也会动手。

    当天夜里,李谓也得到了释放。

    他本就是国子监生,也算有功名在身,加上如今并没有进入朝堂,在王瑞平的保释下,才能得以暂时离开刑部之中。

    施元夕让影卫将人接到了她的府中来。

    也就几天时间,李谓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着憔悴非常。

    国子监内,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几乎一夜长大。

    他静坐在了石桌旁边,人也变得尤为沉默,只安静地听着施元夕和王恒之商议着事情。

    “喝口姜茶吧。”施元夕将张妈妈煮好的姜茶,往他的面前推了下,她刚有动作,面前形容憔悴的人,便直接抬起了头来,声色嘶哑地道:“还请你代为转达。”

    施元夕微顿,抬眸与他对视。

    却见他脸颊凹显,经历了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后,整个人都呈现出了一种灰败之色。

    唯有那双眼眸,在这寂静的黑夜里,熠熠生辉。

    李谓正声道:“国子监李谓……及其父李志成,愿为太妃效力。”

    边上的王恒之,亦是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事情,对李谓影响实在过大,他做出这样的抉择,也是情理之中。

    不说李谓,连他那个最为油滑的父亲,此番也不免动摇。

    施元夕听了这番话,却没有立即应承下来,而是道:“此事,待日后李侍郎出狱后,你们再行商议。”

    “眼下更为主要的,是要尽快为李侍郎洗清罪名。”

    徐京何今日已经表态了,由他主审,必定会还李侍郎一个清白。

    可对施元夕来说,光这样还不够。

    她要让这把火,烧得更旺,烧得更烈,烧到魏家难以招架才好。

    夜里风凉,施元夕与他们二人商议到了三更时分,才洗漱睡下。

    之后几日,他们皆是早早地起身,做足了准备。

    这几日里,刑部当中尤其精彩。

    赵觉等人不愿意放权,与徐京何那边产生了数次摩擦。

    朝上的魏太后那日被小皇帝截断,次日小皇帝便称病没有早朝。

    周瑛让宫中的影卫传递消息出来,只说让施元夕放心。

    施元夕却从尹骸那边听说,小皇帝身边的宫人死了一个。

    被发现时,人已经没了声息。

    这个宫人并不是周瑛放在小皇帝身边的人,但却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小皇帝身侧照顾他的宫人。

    小皇帝对此人尤其依赖,知道宫人没了以后,大病了一场。

    病不是假的。

    而是魏太后用这样的手段,恐吓一个六岁的孩童,硬生生逼出来的。

    听闻此事,施元夕再也忍耐不住,当天夜里,她书房内燃了一夜的灯。

    次日一早,在早朝开始之前。

    施元夕穿上了国子监的学子服。

    她已晋升到了甲一,身上还佩戴着专属于甲一的令牌。

    与她一起的,还有十来位有功名,或者同是国子监出身的学子。

    在清晨第一抹光洒落在了宫门口,早朝官员齐聚宫门外时。

    施元夕领着这些人,又给京中各大书院、举子释放了消息。

    她站在了喧闹的人群的最前方,开口便道:“李侍郎为官清廉,自入朝起,从未收受过任何人的银钱。”

    “此前更是为了政务,屡次昏倒在了入朝路上。”

    “往来同僚家中,便是得了一包茶叶,也必定会回以同等礼物的人,如何会行那等贪墨受贿之事!?”

    “世人不知,李侍郎所娶夫人家中家产极厚,这些年,李侍郎府上皆是在用夫人的银子养家。”

    施元夕微顿,抬头直视着宫门:“朝中搜寻出来的所谓赃款,实则乃是李夫人的家私。”

    她说罢,用力一抬手,将一本账册重重地扔到了面前的地上。

    李侍郎一案中,最说不清楚的,就是他府中搜出来的大批现银。

    这些东西皆是在早些时候,被人一车车地拉入李府当中的,当时因为东西很沉,还引来了周遭许多人的注意。

    导致这批现银,直接成为了李侍郎贪墨受贿最为直观和主要的证据。

    在见到了李谓之后,他们才知道,那批银子是李夫人经营所得,只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底下送上来的全是现银,而非银票。

    东西放在了家里太过惹眼,李夫人本已经打算将其抬到了钱庄,置换成了银票,没想到会直接被人当成了赃款。

    当然了,这样的事情,如果都是由魏家的人来审理,那么只怕到李侍郎人死之前,都不会有人知晓其中内情。

    魏家让人上门抄家,所为的也是让李家所有的人都闭上嘴。

    所以什么账册,什么经营所得的证据,自然全部都被魏家毁了。

    施元夕手里的这一本,是这几日里,她让乐书带着影卫上门,根据李谓给出的信息,找到了李夫人的铺面和田庄。

    原本这些东西也全都被查封了,可刑部被徐京何接手,魏家插不进手,导致东西还没被全部清空。

    账册不全,施元夕便只让人抄录了其中一部分。

    但只是这一部分,就已经足够了。李侍郎还没有被判罚,他府中的人,不管是管事还是仆从,也还没有被尽数抄斩。

    除此以外,他们还找到了李夫人身边,为她打理钱庄,在几个地方中来回奔走的管事。

    李夫人的产业不只是在京城,她将大部分的产业,交给了手底下的一个陪房打理。

    李侍郎被抄家以后,李夫人所有的产业被查封,唯有这个在外行走的管事存活了下来。

    施元夕根据李谓给出的消息,派出了影卫,在几日之内奔赴到了管事所在的地方,将对方保护了起来,一路护送入京。

    “李夫人经营所得银钱,在账册上均有记录,另有李府的管事可为其作证。”

    “至于那份贪墨受贿的名单……学生父亲施旭已被证实乃是诬告,只怕整份名单都是杜撰。”

    施元夕在越来越多人聚集的道路口,一字一顿地道:“李侍郎一案,是吏部当中,有人联合了刑部官员,蓄意构陷!”

    “此事之上,李府的管事可以为李侍郎作证。”

    “李侍郎的学生,李侍郎的姻亲,包括此番被构陷为受贿方的学生父亲,均可为其作证!”

    她计算好了距离,卡得正好,离宫门很近,却又不至于到了宫中侍卫的面前。

    更好的是,这条路乃是大部分参与早朝的官员的必经之路。

    她直接将这些官员,堵死在了这条路上,听她说完所有的话。

    “朝堂之上,竟有这等凶残狠毒之辈,只手遮天,构陷残害无辜官员!学生恳请皇上下令,还李侍郎一个清白。”

    “还天下勤恳爱民的官员,一个公正!”

    施元夕冲着宫门所在的位置,躬身作揖。

    而在她身后的十几名学生,都是李侍郎的弟子,其中还有一身白衣的李谓。

    在她起了头之后,皆是高声道:“还请皇上为李侍郎做主,还李侍郎清白——”

    他们重复着这么一番话,声音浩浩荡荡,响彻了整片天际。

    王恒之站在了国子监生当中,见状,亦是高喊道:“请皇上做主——”

    李谓在国子监内,一直都与人为善。

    他虽是吏部侍郎之子,却从不端着架子,若有重要的消息,也必定不会藏着掖着。

    考入甲四级后,更是对许多学子都多有照拂。

    国子监内的学生,不少人都承过他的情。

    又有些知晓内情的学生,打从心底看不上魏家的所作所为,群情激愤之下,不少人跟着王恒之一起,高喊出声。

    当下,整个宫门外都是他们振奋的嗓音。

    而此刻的京城,各大街小巷处,许多人都听闻了国子监生为朝堂官员请命一事。

    百姓奔走相告,李侍郎的事迹在人群中不断流传。

    听到消息赶来的人,大批量涌入了这个离宫门口最近的小巷。

    朝堂官员直接被涌入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困在了这里,足足听了半个时辰的还李侍郎清白。

    直到宫中侍卫得了魏太后的命令,强制清出一条道路来,才让他们从此处得以脱身。

    魏太后震怒,让宫中侍卫将煽动闹事者,直接抓捕入狱。

    没想到施元夕主动站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道:“学生施元夕,状告刑部尚书赵觉、吏部姜侍郎、刑部吴侍郎,草菅人命,目无王法,结党营私!”

    “肆意栽赃坑害朝中官员,且……”施元夕微顿,在无数目光下轻抬头:“吞没官员家产,意图谋逆!”

    李侍郎那份丰厚的家私,进入了刑部的口袋以后,便不可能再吐出来了。

    但这东西,既然能够证实是李侍郎自己的钱,那么不管是谁,吞了这个钱,都得要被这些钱噎死。

    施元夕清楚,魏家看不上李侍郎府上的这几个钱,但其他的人不一样。

    他们和魏家站在了一起,也将李侍郎当成了一头肥羊,要宰肥羊,自然要从李侍郎的身上刮出几层油脂下来。

    既是如此,那便怎么吞的,就怎么吐出来。

    至于魏昌宏。

    众目睽睽之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施元夕所组织的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时,施元夕再次道:

    “身为大梁官员,他们胆敢如此行事,背后必定有人指使,此人狼子野心,要置我大梁所有官员于不仁不义之地,还请皇上明察!”

    当着无数学子、百姓和官员的面,施元夕将魏昌宏也一并告了!

    第73章  意图谋反

    距离上一次施元夕在大理寺门口, 状告国子监官员一事,也才不过十几二十来日。

    她就从到大理寺告官,变成了直接告御状。

    所告官员, 也从国子监的小官,到了影响整个朝野的大官。

    这速度, 比她在国子监内晋升得都要快。

    而且以国子监生的身份, 状告三名朝中大员, 此等事情, 纵观整个大梁历史,都未曾出现过。

    可这等不畏强权的姿态, 倒是极其符合寻常百姓心目当中的读书人的模样。

    也真正做到了让她声名远扬。

    施元夕再不是一个只会跟武器挂钩的名字,而代表了所有有能力, 有担当,且极富胆色的国子监生。

    一跃成为了整个大梁炙手可热的人物。

    皇城门口,是容不得他人胡闹的。

    今日这一出,所有参与之人,包含了李侍郎的弟子、李谓、施元夕都有可能受到了处罚。

    其他人尚且还好说, 他们都跟李侍郎有着莫大的关系, 为李侍郎鸣不平倒也说得过去。

    唯有施元夕, 从头到尾,她和李侍郎都算不得相熟。

    可她不仅站了出来, 而且还承担了绝大部分的罪责,当了今日的领头人。

    光这份气魄,就足以让周遭看热闹的许多读书人汗颜了。

    今日若换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站在了此处, 未必会有施元夕这般果决。

    宫内冲出来了大批侍卫, 堵塞的人群被疏散开来,施元夕及那十几个和她一起请命的人, 全部都被押入了宫中。

    与之一起的,还有朝上所有的官员。

    淮康帝以后,便很少会有人冲出来告御状了。

    只因大梁有明确规定,凡告御状者,必先得要熬过三十仗的刑罚,才能面见圣上。

    宫中刑罚不比外边,三十仗下去,不说施元夕是个女子,就是正常男人,只怕也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半身不遂。

    人都快要被打死了,还如何去皇帝跟前告御状?

    可施元夕不同。

    她是国子监甲一级生。

    因为甚少有人考至甲一级,是以许多人都不清楚,甲一级生,已经等同于朝廷官员,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身份,等同了官身。

    见官员可不拜,可入宫廷,且能直接面圣。

    这就意味着,施元夕今日就算是不通过这样的方式,她也是有资格见到皇帝的。

    告御状前先受杖责的规矩,很明显不适合用于她的身上。

    但人被带到了太极殿外后,魏太后端坐在了上首,冷眼俯视着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拖下去,重打。”

    周遭的官员皆是变了神色。

    因要亲自审理案件,议事殿作为朝堂议事之处,明显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魏太后便将此番审理,放到了太极殿门口。

    太极殿外,有着长长的宫阶,魏太后便坐在了最高处,太极殿的廊下。

    两边官员林立,当下便有人站了出来,为施元夕求情。

    “启禀太后,施元夕是甲一级生,按理,不该受此重罚。”卢祭酒沉声道。

    有人冷笑:“她在宫门外煽动学子闹事,不该受罚?卢祭酒将皇家尊严置于何地!?”

    “臣以为,似施元夕今日这般行为,不仅该罚,且还应重罚,以儆效尤!”

    “不错,若人人都像是她这般,将宫门给堵了,那大梁威严何在?”

    “本宫竟不知,我大梁威严,竟是需要靠重责功臣来彰显了?”争执之际,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所有朝臣闻声抬头,这一眼,就看到病了好几日的小皇帝,被一宫装丽人牵着,缓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周瑛出现的一瞬间,施元夕轻勾起了唇角。

    魏太后的脸色几乎是顷刻间就阴沉了下来,她抬头,冷眼扫向了宫中侍卫统领。

    对方神色难看,当即跪了下去,低声道:“殿前侍卫多番阻拦,可周太妃却说……”

    “说圣上身子尚未好全,离不开她。”

    周瑛若今日是自己独自一个人过来,那不论她说什么,都不可能这般轻易地走到太极殿外。

    可偏偏她手里牵着皇帝。

    皇帝就在跟前,宫中侍卫就不敢对她这个皇帝生母如何。

    更何况……尹骸身穿金色甲胄,冷沉着面孔,腰间佩刀,半步不离地跟在了周瑛和小皇帝身后。

    十几个天子亲卫一路护着他们母子。

    施元夕又在前朝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宫中侍卫是不可能在这等场合,强制镇压皇帝和他生母的。

    做出这等事来,同谋逆有什么区别?

    他们无力阻拦,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瑛第一次以这等形式,踏足朝堂。

    和前些时日在青云寺时不同,周瑛面色红润了许多,她鲜少在人前打扮得这般华丽,今日穿上了宫装,盛装打扮后,在那雍容华贵的太后面前,亦是半点不逊色。

    朝中官员神色变幻莫测。

    自先帝驾崩后,朝上一直都是魏太后一人把持着,头一次出现了这等局面。

    在魏太后之外,多了另外一人,且出于身份及她身边的小皇帝,无人能阻止她在众臣面前开口。

    周瑛冷声道:“本宫没记错的话,边疆战胜,施元夕立下了大功。”

    “似这样的有功之人,非但没得到任何嘉赏,竟是要被当庭杖责?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放肆!”魏太后目光冰冷,一经开口,周遭的宫人便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这是何等场合,轮得到你来撒野?”

    “来人,将周太妃拉下去。”

    “咳咳。”大病初愈,面容苍白的小皇帝在听到了这番话后,第一次,在人前驳了魏太后的话。

    他声色稚嫩,开口却带着些许凌厉,高声道:“谁敢!”

    这可是在大梁所有朝臣的面前。

    伴随着小皇帝这番话一起的,还有尹骸那把瞬间抽出来的长刀。

    他是天子亲卫,得先帝允诺,是可御前佩刀的。

    且谁都清楚,天子亲卫,只听命于天子。

    周瑛轻抚了下皇帝的背,一双眼眸在日光下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她声色发沉地道:“太后刚刚才处置了一手将皇帝带大的周嬷嬷,令得皇帝大病了一场。”

    “皇上龙体好不容易才痊愈了些,还请太后开恩,容臣妾在皇上身边照料一二。”

    魏太后目光落到了她那张柔弱的面庞上,只觉得心中阵阵作呕。

    她欲发作,却见底下的魏昌宏轻抬了下手。

    魏昌宏冷眼扫视着周围,周瑛这一番作态,已然激起了群臣心中的怒火。

    魏家可以没有缘由地处置一个下人,却不能在众臣面前对周瑛下手。

    天子亲卫,可并非只有陪同周瑛入宫的这二三十人,余下的至少上千名亲卫,应当都在施元夕手里。

    除此外,那与周瑛勾结的裴济西,不明态度的徐京何,都在一旁虎视眈眈。

    逼不得已,魏太后只能抬手,命侍卫退下。

    见得侍卫退下后,朝上的官员脸色才好看了些许。

    周瑛一经出现,再没有人提及杖责之事。

    施元夕便直接开口道:“李侍郎受人构陷,吏部与刑部串通一气,坑害忠良,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臣从不曾做过她口中之事,此女却在宫门外煽动学子,意图往微臣身上泼脏水,微臣冤枉啊!”她一开口,那刑部的吴侍郎第一时间出列陈情。

    “你一个国子监生,不在国子监内好好读书,屡次生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有官员大声质问道。

    施元夕道:“学生只想要为无辜之人,求得一份公平!”

    “好一个公平。”吴侍郎冷笑:“你可知道,诬陷朝中重臣,是何等罪名?”

    “你今日空口白牙这么一说,便想要给朝中三位重臣定罪,我看你分明是不知死活!”

    施元夕神色却格外平静:“圣上面前,又有这么多大人看着,吴侍郎不必这般恐吓学生。”

    “身为国子监生,学生清楚告御状是个什么样的后果!若无证据,怎敢到宫外胡说?”

    周瑛回到宫中,天子亲卫已经暴露,施元夕此番索性直接动用了手底下的影卫去搜寻证据。

    她面容沉肃,上前便道:“朝中为李侍郎定罪,是因原儋州知府张裕承一案。”

    “张裕承贪墨巨款,结党营私,又行贿吏部官员,俱都是事实。”

    “但。”施元夕抬起眼眸,黑色的眼眸冰凉非常:“真正收受贿赂,为张裕承行方便,且还在私下里与多方官员勾结之人,并非是李侍郎。”

    “而是吏部那位只手遮天的姜侍郎——姜帆!”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刑部给李侍郎定的罪没错,可却因你!”施元夕抬手,直接指向了那个不断反驳她的吴侍郎。

    “和那姜帆沆瀣一气,收了姜帆送你的大批金银和绝色歌姬,便来了一手张冠李戴,将姜帆的所有罪责,均是强制加在了李侍郎的身上!”

    气氛接近冷凝。

    姜帆和这个吴侍郎,俱都是魏家一派的官员,他们有所勾结,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在此之前,许多官员,尤其是王瑞平这样的中立派,是无路如何都想不到,他们会胆大至此!

    姜帆这些年在吏部之中,中饱私囊,又下手极黑,不知道经手了多少那儋州知府张裕承的事情。

    他肆无忌惮地揽财,大肆利用手中的权柄为底下的官员大开方便之门。

    他心黑,没想到他手底下的张裕承有过之而无不及。

    导致东窗事发。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姜帆非但没有半点收敛,甚至还将自己犯下的罪过,都诬陷到了李侍郎的头上。

    “同在吏部之中,姜侍郎想要拿到李侍郎的官印并不难,在那张裕承事发后,你还特地命人快马加鞭到了儋州伪造证据。”

    “你眼中既没有圣上,也没有儋州百姓,更没有这朝堂的官员!”

    那姜侍郎这些时日被卷入了施旭那件事中,吏部的蒋尚书暂时停了他的职,但蒋尚书也好,刑部也罢,都没有直接给他定罪。

    所以他今日仍旧正常来了这宫中。

    只是到底有嫌疑在身,轻易不得开口。

    如今被施元夕点出了他所犯下的事情,他如何还能站得住,只快步上前,怒声道:“你这是诬告!”

    姜帆暴跳如雷,指着施元夕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有脸说本官伪造证据,难道不是你先用伪造的文书构陷本官?”

    “你父亲的官职,分明就是贿赂李侍郎所得,你却将所有罪责推到了我的身上,说到底,你不过是在为自己开脱!”

    “圣上!像施元夕这种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断然不可留!”

    施元夕听了后,却是冷笑:“姜大人这话可就高看我了。”

    “你以为,今日是我因着一点私人恩怨在针对你吗?”施元夕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眼眸中冷沉一片:“是姜大人行事过于放肆,未好好把其他人放在了眼里!”

    “你以为你派人将张裕承府中的下人灭口,就无人得知你和他勾结的事了?姜大人,儋州不是只有一位父母官,儋州的百姓也都没有被你们蒙蔽双目!”

    “那些屡次向你行贿,从你手中买得官位的人,也都没有死绝!”

    从一开始施元夕就说了,她有证据。

    影卫几百里加急,奔赴儋州。

    姜帆行事确实足够小心,儋州的官员,哪怕是知晓内情之人,也忌惮着魏家的威势,轻易不敢妄言。

    可偌大一个儋州,不可能人人都受他胁迫。

    通过李谓母亲李夫人的关系,影卫找到了当年得过李家恩惠,如今在儋州为官的一个官员。

    对方本不欲出面指认姜帆,可听及所有罪状都落到了李侍郎身上,到底不忍,最终松了口同意与他们回京。

    而就在当夜,这官员人在府中便遭遇了刺客暗杀。

    若非去接人的影卫留了个心眼,只怕那官员当日便已经被灭了口。

    到得这等地步,对方更加不会再有犹豫,直接乔装打扮后,与影卫抵达京中,亲自为李侍郎作证。

    除此外,施元夕还得了那份所谓的行贿名单,根据名单找到了其中一位官员。

    事情披露后,这些官员已经尽数落马,人就被关押在了地方上的监牢中。

    有王瑞平协助,影卫直接进了监牢,将姜帆主动将他们卖了讨赏的事情说出。

    被关进监牢里的官员,绝大部分都顾及着外边的妻儿或者亲人,如何都不愿松口。

    但也有那起子留了心眼之人,将证据悄悄给了影卫,而愿意出面作证的这个官员,则是将所有的身家性命压在了姜帆身上,结果被姜帆反将一军。

    这人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到得这一步,是死也要拉着姜帆垫背,索性直接同意了出面作证。

    除此外,施元夕还让人假扮官员上路,活捉了姜帆派出去的刺客。

    这等死士,轻易不会开口。

    所以……

    施元夕在今日闹事之前,让影卫将人送给了徐京何。

    想来,徐京何审讯的经验应当要比她更丰富一些。

    大殿外,那姜帆身型剧烈起伏,眼睛凸出,死死地盯着施元夕,瞧着是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徐京何便从官员队列中走了出来,声色冷沉地道:

    “姜帆利用职权,揽财高达数十万两,而这些银钱,一部分进了他自己的口袋,另一部分,则是上供给了刑部尚书赵觉。”

    “经查验,先帝驾崩后,经由赵觉的手的冤假错案  ,便高达几十起。”

    “其中,有五桩案件与吏部牵连,皆是他与姜帆勾结所致。”

    徐京何抬眸,声音冷沉:“刑部给事中,也就是赵觉的亲侄子赵亨已经认罪,这是赵亨给出的供词。”

    赵觉不比姜帆,他行事更加小心,且除去了这些事情外,他在刑部内行事还算公正。

    也正因如此,徐京何一直都没能真正抓住他的把柄。

    只是赵觉犯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犯的错,便是一旦手里有权了,就会第一时间提拔自己人。

    他行事周全小心,他的侄儿可没有他这样的能耐。

    不光如此,那赵亨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徐京何只把人往重型犯里一扔,让他看着那些人受刑的惨状,他便承受不住,直接招供画押,将他叔父犯下的所有事情,都给供了出来。

    这份证词里边,不光有赵觉,还有吴侍郎。

    而施元夕那边,又送过来了一份大礼,便是姜帆手底下豢养的死士,直接将姜帆和他们二人联系在了一起。

    赵觉时常将赵亨那个废物带在身边,在刑部内更是对赵亨照顾有加,这件事情朝上的官员都知道,甚至不需要徐京何证明。

    有血亲的证词在手中,又涉及了数件大案。

    赵觉此番,几乎是必死无疑。

    朝上魏家一派的官员当下神色巨变,有人当即高声道:“赵大人膝下无子,一直将赵亨当成亲儿看待。”

    “赵亨就算再怎么糊涂,也绝不可能指认自己的叔父!”

    魏昌宏脸色难看非常,他看向了徐京何,目光迫人:“徐大人是用了何等手段,才让赵亨给出了这份供词的?”

    他身后的官员当即怒声道:“他这分明就是屈打成招!”

    徐京何抬头,直接看向了魏昌宏:“下官倒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魏大人。”

    “敢问魏大人,此前周太妃在青云寺遇袭,后被查证武器出自兵部。”

    “刺杀之事非同小可,魏大人却在此时派人封锁兵部。”

    “大人究竟是何居心!?”

    青云寺留下的那些刺客,所给出的信息有限,徐京何想要直接搜查兵部,但魏昌宏早他一步,已将兵部的案卷全部搬空封锁。

    东西如今都存在了宫中,若无正当证据,徐京何也难以触及。

    魏昌宏阴沉着面孔,冷声道:“战事在前,一切当以战事为先!徐大人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施元夕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眸微动。

    刑部接连失手,魏昌宏如今是下定了决心要死保兵部。

    但这件事情上,她却是格外清楚的。

    兵部的钱侍郎,背景还算干净。

    从前兵部尚书苗易在的时候,便看不上钱侍郎,对他多有打压,钱侍郎本人也没有借机敛财生事。

    他唯一的问题,就是听命于魏昌宏,而这等事情,在魏昌宏真正倒台之前,都不算是罪过。

    开了兵部大门,能查到的也只是底下的几个小官。

    真正主导兵部之事和私造武器的人,是魏昌宏。

    “魏大人封锁兵部是为了战事。”王瑞平抬步,从官员队列中走出来:“徐大人审理赵亨,也同样是为了朝廷。”

    “赵亨自己手里就沾染了人命官司,入了刑部大牢不用刑罚,难不成要供着他?”

    满场俱静。

    王瑞平很少在朝上表现出这么剧烈的攻击性,即便是在几方势力厮打尤其激烈时,他也没有这般与魏家争锋相对过。

    这次李侍郎的事,确实触及了他的逆鳞。

    众目睽睽之下,王瑞平沉声道:“姜帆所犯之事,人证物证俱全,此刻都候在了宫门外,等待皇上传召。”

    施元夕也道:“此三人目无王法,行事猖獗,其根本目的便在于敛财。”

    “其中,姜帆、吴侍郎二人所贪墨之银两,已经达到了巨额!他们用搜刮来的银钱,大肆挥霍,在府中豢养了戏班、猛兽,甚至还用人进行取乐。”

    “个中种种,皆有所痕迹,一查便知。”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却微妙地停顿了一刻。

    随后,她在无数目光中轻抬起头,视线直接越过了底下所有的臣子,落在了上首的魏太后身上。

    “这般巨额的金银,细算下来,便是用于各类取乐,也绝对花不完,然,到事情纰漏之前,此三人还在一刻不停地敛财。”

    “学生听及此事,只觉蹊跷。为大梁安全,为圣上安全,特将此事禀报告知周太妃,太妃差遣天子亲卫调查,遂得出……”

    “姜帆等人,用疯狂敛财得来的银钱,在京城地带一处所谓无人看管的黑市中,建立了一处兵器制造坊。”

    从当初还叫影三的尹骸,在黑市里给施元夕买到了火铳时,施元夕就觉得不对劲。

    黑市再如何是三不管地带,火铳这样的武器,也不该随意流露出来才对。

    除非……黑市兵器铺背后的人,本就是朝中之人。

    后边被证实,尹骸刚开始接触的那家兵器铺,属于谢家。

    但谢家那家兵器铺,并非是黑市里最大的铺子。

    这等事,以魏家的行事风格,会就此放任不管?

    自然不会。

    这就代表着,黑市内绝没有那么简单。

    施元夕从有这个想法开始,便派遣了影卫调查,但一直以来,也都只能知道一些表面上的东西,难以深入其中。

    直到周瑛暴露后,她让工匠也进入了黑市中。

    他们在黑市里的铁匠铺,在一个月内,就被搜查了七次。

    而每一次,就在他们铁匠铺对面的‘盛大’赌坊,似乎都能率先知道有人来搜查的事情,应对极快。

    时间久了,影卫觉得事有蹊跷,将此事告知了施元夕。

    施元夕亲自去了黑市两次,两次里,一次扑空,一次她见到了搜寻的人马。

    在黑市里大肆搜捕的兵马,一部分出自官家,一部分则带着面具。

    官府之人,都是顺天府例行巡逻的官兵,而另一方的人马,只从面上来看,根本看不出来任何蛛丝马迹。

    看起来天衣无缝。

    可惜,施元夕多次和京畿营交锋,一眼就辨认了出来,那群人里,有一个坡脚之人。

    她清楚明白地记得,京畿营大将军方运身边,就有一个坡脚老人。

    仅有一面之缘,还是她在兵部历事时,因事出紧急,才偶然间见了对方一面。

    ……世上之事,绝没有巧合。

    最有趣的,是不管是她,还是魏家、谢家,都曾默契地将武器产出,放在了黑市。

    当日,施元夕便确认,黑市里最大的那家赌坊,就是暗藏的兵器铺,这等规模,必定出自于魏家之手。

    她没有任何的证据,甚至没有确认过这件事的真假。

    她也清楚,魏家若有私造兵器,绝不可能只有黑市一处地点。

    但是。

    这等事宜放在了今日,便会有奇效。

    施元夕眼中划过了一抹神采,当即道:“此三人这般嗜财如命,只怕图谋的并非银钱那般简单。”

    “而是有人授意他们私造兵器,意图谋反啊皇上!”

    第74章  即刻入朝为官

    谋逆!

    施元夕的话, 如同往滚烫的油锅里扔进去了一块石头,令得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

    魏家一派的官员神色惊变,有人当下道:“圣上跟前, 你竟是敢这般胡言乱语,他们三位都是朝中重臣!涉及如此重的罪过, 你却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没有!张口就是……”

    施元夕却压根不想跟他们争辩, 她冷声道:“所谓捉贼拿脏, 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那官员还欲再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郑奇明抬起了头来,神色冷峻地道:“满朝文武, 却事事都要一个学生来举证。”

    “若什么事都要她来做,还要这满朝官员做什么?要大理寺、刑部、顺天府何用!?”

    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淋下, 瞬间灭掉了这些人的气焰。

    那跪在了正中,满头虚汗的姜帆,却在听到了施元夕的话后,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上午的日光不算毒辣,他抬起头来, 却看不清顶上太后的神色, 只觉得脑子一阵阵晕眩。

    施元夕人证物证皆有, 事情披露后他本就已是危在旦夕,她还半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

    直接掀了魏家的老底。

    姜帆无比清楚, 牵扯到了私造武器,便是与谋逆挂钩。

    到得这个地步,魏家必定不会留他。

    “够了!”果不其然, 上首的太后骤然开口, 在这暑气闷热的天里,她的声音却犹如寒冬腊月般阴冷, 听得底下的姜帆彻骨寒凉。

    “姜帆贪墨受贿,勾结官员,罪该万死!”日光落在了魏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容上,她吐出这番话时,仍旧是那副仪态万千,雍容华贵的模样。

    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只唇齿间一张一合,便直接宣告了姜帆的命运:“将其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太后……”姜帆倏地回过神来,浑身发抖,还欲分说些什么。

    却直接被魏太后打断:“把人拖下去。”

    她身侧的魏忠一抬手,那姜帆连一句为自己辩解或是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直接被拖出了宫门外。

    一时间,满朝俱静。

    魏太后面沉如水,抬手轻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半眯着的眼眸中,透出些许冷光:“哀家乏了,今日暂且休朝,朝中若有要事,明日再议。”

    可她还没起身,就听底下的施元夕道:“启禀太后,还有吴侍郎、赵尚书二人未曾处置。”

    施元夕轻垂着眼眸,仿若没注意到周遭那接近凝结的气氛,只不疾不徐地道:“既是勾结官员,又怎是一个人的罪责。”

    当着所有的朝臣,魏太后的神色一度难看到了极点。

    事已至此,这三人必定是保不住的了。

    可怎么处置,又何时处置,决定权都在魏太后的身上。

    魏太后只判处了那姜帆,就是想要再给刑部留些时间。

    以免赵觉和吴侍郎同时倒台,整个刑部都落到了徐京何的手里。

    却没想到,施元夕这般不知死活,在这等情况下,还敢阻拦她。

    魏太后抬头,目光仿若将施元夕直接洞穿。

    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这个从前在她侄女面前都不敢多喘气的女子,竟是叫嚣到了她的面前来。

    魏太后沉默片刻,终是冷声道:“赵、吴二人,与姜帆同罪!”

    “另,命京畿营方运,前往三人府中,查抄府邸及脏银。”魏太后说及此处,面带冷笑:“加派重兵前往黑市,若有发现私造重武者,杀无赦。”

    做这件事情的人是方运,可因为施元夕并没有证据,魏太后直接将所有的处置权交给了方运。

    监守自盗,自不可能再有任何下文。

    且她勒令方运严查,只怕多少也发现了端倪。

    施元夕的人如若不在黑市里,又怎么会对黑市的事这般熟稔?

    在魏太后迫人的目光注视下,施元夕面上不显,只轻声道:“太后英明。”

    原本已经说出休朝的魏太后,此刻却没有直接离开。

    她目光阴沉,看着面前的施元夕,忽而道:“这三人犯下重罪,朝堂尚且还没有查明,你倒是手眼通天。”

    “你不过只是个国子监生,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插手朝堂之事?”

    朝中一静。

    王瑞平变了脸色。

    魏太后这是要拿施元夕撒气。

    在场的官员谁不知道施元夕背后的人是周太妃,可她明面上仍旧没有官身,虽说是有甲一的名头,可这些事情,都得要看上位者的意思。

    是僭越,还是立功,都只在魏太后的一念之间。

    “卢祭酒。”魏太后冷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哀家倒是要问问你,依据朝中的规矩,她这般行事,该当何罪?”

    卢祭酒面色难看,一时难以回答。

    这便是魏家的行事风格,他是国子监的官员,今日他若是答得不合魏太后心意,魏太后便会将施元夕行事莽撞的罪责,落到了他的身上。

    拿他和施元夕一起问罪。

    可施元夕所做的事,实在无法让卢祭酒昧着良心作答。

    “启禀太后。”而就在这等凝固的气氛下,施元夕再次抬步向前,当着无数朝臣的面,她神色坦荡地道:“学生奉的是皇上口谕。”

    她着一身国子监的学子服,站在了一群官员里,尤为惹眼。

    气压冷沉,在这窒息般的氛围里,所有官员皆抬首看她。

    却没想到,座上的小皇帝,会在此刻开口。

    小皇帝抬头,看了眼周瑛,将放在了宽大袖子里的小手,攥得很紧,将此前记住的话,清晰明白地说出了口:

    “李侍郎乃国之重臣,突然遭人陷害,朕心震怒。”

    那个自登基以来,一直被所有人视作傀儡的小皇帝,在周瑛入宫后,突然变得口齿伶俐,吐字清晰。

    还透着些许寻常孩童没有的聪慧。

    “国子监生,本就有替朕分忧之责。”小皇帝抬眸,对上了魏太后那双阴沉沉的眸,浑身瑟缩了瞬。

    他脸色煞白,本该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努力地吞咽着口水,想要将克服恐惧,面前的那张面容,仿若变成了夜里空荡荡房间中,那躲藏在了四处想要掐死他的鬼。

    如影随形。

    他有些喘不上来气,身型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魏太后见状,轻描淡写地道:“皇帝当真是长大了,如今行事,是半点都不把哀家放在眼中了。”

    “是这些时日哀家处置了几个刻意教唆皇帝的宫人,让皇帝不高兴了?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地里挑唆哀家跟皇帝的关系?”

    她说这话时,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周瑛身上。

    周瑛身体其实并没有好全,只是临出门前,让陶云给她抹了些胭脂。

    在这边站了这么久,她已有些头晕目眩,背上都被冷汗浸湿。

    但她仍旧挺直脊梁,闻言缓声道:“太后何出此言。”

    众目睽睽之下,她转过头,直接同太后对视:“皇帝自来孝顺,莫说太后只是杀他身边的宫人,就是要杀别人,皇帝也无有不从。”

    那魏太后的脸色骤然变得格外难看。

    周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踩在了她的忍耐限度上。

    孝顺,那是该孝顺她这个生母,还是魏太后这个嫡母?

    又说皇帝对她无有不从。

    此事便是朝野皆知,被她这个生母以这等方式说出口,就是在向世人宣告魏家的不臣之心。

    若非在朝臣面前,魏太后只怕早已让人撕破了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可在她开口后,那原本恐惧瑟缩的皇帝,竟是逐渐安稳了下来。

    再抬头时,小皇帝目光澄澈,视线透过了群臣,落到了远处一身白蓝衣裙,被日光照射着,像画里走出来的人身上。

    “母后说得没错,施元夕这般身份,确实不该插手朝堂之事,此事乃是儿臣的疏忽。”小皇帝再次抬头对上魏太后时,即便仍旧害怕,但还是将该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了口:

    “是以,即日起,命国子监甲一级生施元夕,入朝为官!”

    一语毕,满朝皆惊。

    周遭所有的朝臣俱是变了脸色。

    那魏家一派的官员更是神色尤为激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施元夕更是不知死活地将这件事情闹到了最大,惹来京城内外所有人的注意。

    所为的,并不只是救出李侍郎那么简单。

    今日她所做的事情,都可以让那李谓来做,李谓也是国子监生,并且立场更为贴合。

    落难之人,可是他的亲爹!

    但偏偏绕开了李谓,让施元夕来领这个头。

    周瑛一派的根本目的,就是想要用赵觉、吴侍郎、姜帆三颗人头,送施元夕步入朝阁!

    今日若让她真正有了官身,那她便会成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踩着朝中三位重臣的头颅,以女子身份涉及官场的第一人!

    反应过来的一众官员,皆是憋闷到了极点,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而同处在了朝堂上的谢郁维、裴济西乃至于施元夕的大伯父施致远等人,均是神色巨变。

    甲一级距离入朝堂,本也不过一步之遥。

    可这是对于正常学子来说。

    施元夕,可从不在这个范围内。

    包括了朝中许多臣子在内,即便清楚目前施元夕方声势极大,也未曾想过,她会这么快这么直接地便想要进入朝堂。

    以至于皇帝这番话一出,引来了无数争讨。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魏家一派的官员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道:“大梁建朝多年,从未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

    “她能在国子监内读书,已经是圣上开恩,此等先例绝不能开,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反应激烈的,还有御史台的人。

    “女子为官,有违祖宗律令,更别提此女今日还在宫外煽动学子,造谣生事,未进入朝堂,就已经伸手到了朝中臣子府上!”

    “如此行事,她若进入朝堂,只怕将引起更大的灾祸!”

    “女子为官,乃是不详之兆,臣等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小皇帝的一句话,直接让这大殿外边,乌泱泱跪下了一群人。

    出来请命的这些人,倒也并不只是魏家一派的官员,和什么阵营无关,朝中不少顽固迂腐之辈,自来信奉的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

    在他们眼中,若非特殊情况使然,施元夕甚至不该出现在了朝堂上。

    所以才有这般激烈的反应。

    当然了,这中间又有多少人浑水摸鱼,又有多少人已对周瑛一派生出忌惮,借由此事刻意打压,便不得而知了。

    魏太后看着这番场面,忍不住冷笑。

    周瑛以为,教会了小皇帝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真的能让施元夕平步青云了?

    瞧瞧。

    都用不着她开口,这些朝臣就已经将施元夕的路堵死了。

    一片嘈杂声中,郑奇明轻垂眼皮,冷笑道:“可笑。”

    他的话,让那些急切的朝堂官员,安静了些许。

    众多官员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只听他道:“你们之中,何人是甲一出身?”

    那些请命的官员神色变了变,周遭气氛冷沉了几分,有人按耐不住,讥声道:“考至甲一,便能将她的身份盖过去了吗?”

    “依照郑大人的说法,那日后只要是有些才华的人,不论对方是何人,纵是那等杀人放火的穷凶极恶之辈,也能进入朝堂之中?”

    “你将我大梁朝堂当成什么了?”

    那原本打算不作声的王瑞平,听到这番话后,到底忍耐不住,高声道:“我竟是不知,在于大人眼中,女子身份就等同于杀人放火的罪人了?”

    “这么说来,于大人的母亲,你的妻女,你全家所有的女性,竟然全都是罪人了?”

    王瑞平气笑了:“于大人身为罪人之子,怎么还能出现在了朝堂上?于大人这时不高喊律法何在了?”

    这件事情上,其实涉及到的是朝堂争斗,往常王瑞平不会轻易出面,可他看不惯这些人没什么能耐,却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指认贪官的时候不见他,偷换概念倒是有一套。

    “王大人不必同我等争辩,于大人的话虽有失偏颇,但不无道理,朝堂取士自来都有规定,女子就是不能入仕。”

    “规矩如此,便当依据规矩行事,若因她有才就坏了规矩,那这天底下的规矩,都可以视作不存在了吗?”

    殿外静了三分。

    施元夕低垂着眼,不置一词。

    从她想要踏足朝堂那天起,她就清楚,这件事必定会引来大批人的攻讦。

    眼下这等局面,只能说是在她预料之中了。

    她不开口,郑奇明作为三朝元老,在此事上却是最有说话资格的。

    郑奇明冷声道:“才学不重要,那在你们的眼中,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施元夕为朝中打造改制火铳,让前线将士大获全胜,这等事宜,也不重要?”

    “肃清贪官污吏,还那无辜被坑害入狱,受了极大折磨的李侍郎一个清白,也不重要?”

    “那在各位的眼中,是不是说,只要朝堂内没有女子为官,便是前线失守,贪官横行,就算是你们中间任何一人被赵觉那样的人坑杀,也没有半点妄言!?”

    “只要能够守住你们口中的规矩,大梁江山也好,黎民百姓也罢,皆不重要,是吧?”

    满场死寂。

    谈及施元夕的才华,他们能有很多反驳的话,可提及到了改制火铳和今日这件事上,施元夕就是有功劳。

    他们可以否认她的才华,却无法否则她的功绩。

    尤其前线战报刚传到京中没多久,整个大梁都知道施元夕做的事。

    那赵、吴、姜三人才在施元夕寸步不让的前提下,被定了罪。

    这是再如何颠倒黑白,也难以反驳的事情。

    甲一是施元夕正统的出身,这些功绩才是她立身的根本。

    他们无法否认功绩,就等同于无法否决施元夕这个人。

    气氛冷凝下来,那些请命的官员脸色越发难看。

    在这漫长的沉寂中,魏昌宏神色冰冷地道:“朝堂官员犯错,自有圣上圣裁。”

    “郑大人的意思,是朝堂离开了一个学子,便无法转动了?”

    “还是说……”魏昌宏目光沉了下去,直直地看着施元夕:“你们觉得,前线大获全胜,乃是施元夕一个人的功劳?”

    “那些真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竟是都成了她一个远在京城,享受着荣华富贵的女子的功绩?”

    郑奇明神色发沉。

    魏昌宏这番话,不仅是要阻止施元夕为官,且还要让她从功臣变成罪人。

    遭世人唾弃。

    将士辛苦守下来的边疆,如何能够成为一人之功?

    这等言论一旦外传,施元夕今日的好名声,便能立即反噬了她。

    “今日之前,她已经成为了国子监甲等院唯一的女子,且在父辈毫无功绩的情况下,得了平陵县主的封号,甚至连皇上都对她几多嘉赏。”

    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她一个女子,却仍要执意入仕,这等行为,何尝不是一种居功自傲。”

    “不该是她的,她生出了过多的贪恋来,便是罪过。”

    王瑞平脸都黑了。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施元夕这个人,更是魏昌宏这个人的态度。

    他们魏家还没完全掌控朝堂,便已是这般做派。

    你便是有着天大的功劳在身上,上首的人给你点甜头,便该知足。

    怎么能生出这等妄念来呢?

    当狗,就要有当狗的自觉。

    莫要去奢望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就是魏家真正的态度。

    气氛接近凝结,施元夕微顿,正欲开口,却见此前并没有联络过的一人,缓步走了出来。

    无数目光注视下,徐京何抬头直视着魏昌宏,他声色说不出的冰冷:“既是如此,魏大人当立即自裁身亡才是。”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有官员怒声道:“徐京何!”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起的,还有周遭许多闻声而动的侍卫。

    徐京何身后,那身型壮硕的夏莱,骤然冷笑了下。

    他这一声笑,让魏昌宏冷静了下来,他轻抬手,示意侍卫退下。

    但在场的人,都注意到魏昌宏的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魏昌宏甚少在朝上黑脸,突然情绪外漏,许多官员都变了脸色。

    唯有徐京何面不改色,甚至心平气和地开口道:“今岁过年时,魏大人自诩功高,将要册立为太师,此举,是不是越矩?”

    “先帝登基后,魏大人一路进入了朝堂中,成为了内阁首辅,大肆收揽弟子,可是越矩?”

    在这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中,徐京何竟是还笑了:“魏府宅院坐拥一条深巷,从魏大人到你的儿女,人人穿金戴银。”

    “依据魏大人的说法,有了点功劳就生出了无限贪恋来,委实不该,那魏家这是……”徐京何转身,一双幽沉的眸直视着他:“贪欲太重?”

    “你放肆!”殿上的魏太后暴怒,砰地拍了下扶手,怒而起身:“我魏家乃是大梁功臣,哀家更是两任皇帝的母后!”

    “魏家功劳盖世,岂容你随口污蔑!?”底下的魏家官员亦是反应过来,怒声说道。

    徐京何面上的表情骤然消失,他淡声道:“微臣殿前失仪。”

    在吐出这句轻飘飘的话后,他复又抬头:“太后英明,自当清楚有功该赏,有过该罚的道理。”

    施元夕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魏家若是要否决他人的全部功劳,那他们自身算什么?

    算乱臣贼子吗?

    魏太后讥笑:“这朝上,还轮不到你来告诉哀家该怎么做。”

    “徐京何殿前失仪,罚俸六个月。”魏太后冷眼看着他。

    “至于施元夕入朝为官一事,不合规制,此后不必再提。”最后这一番话,很明显是冲着小皇帝说的。

    一句不合规制,便要否决施元夕此前所有的努力。

    眼看着魏太后起身要走,谢郁维沉下了面容,正欲开口,却见从这事闹出来后,一直都没有开口的施元夕,此刻轻抬起了头。

    她神色缓和,没有半点被驳回的怒气,只平心静气地道:“学生遵旨。”

    “既是无缘朝堂,学生也不必继续留在国子监中,请太后准许,学生自国子监中结业。”

    朝中官员闻言,俱是格外疑惑地看向了她。

    她竟就这般认下了?没有半点的犹豫,甚至也不为自己辩解一二?

    这些官员摸不着头脑,上首的魏太后神色已有不耐,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事,是真以为魏家不能杀了她吗?

    就在魏太后耐心告罄之际,施元夕直接道:“朝中不接受女子为官,受身份所累,学生亦是无话可说。”

    “只遗憾。”她眼眸微动,日光照耀下,那双眼睛里好似倒映着天上的星河:“学生虽有满腔抱负,却不能为朝堂效力。”

    “便是学生能修改改制火铳所使用的材料,降低火铳及子弹的制造成本,亦或者是能制作新型武器及防弹盔甲。”

    “却也都因身份限制,而被隔绝在朝堂之外。”

    一语毕,满朝文武俱是变了神色。

    功绩不认,提及就是身份不行。

    既是如此,施元夕索性撒手不干了。

    等待今日之事外传,便是满朝文武逼着她这能耐极强的功臣离开国子监。

    再有就是。

    今非昔比。

    施元夕背后有周瑛,面上看着更是有镇北军坐镇。

    不让她入朝阁,她也不争辩,只是在以最平静的语气告诫朝上所有人。

    今日她若退了,日后谁人手里出现了极端强悍的武器。

    谁人手中出现了克制改制火铳的盔甲,那都是天意。

    天要大梁亡。

    哦不,或许不能说是天,而是今日所有阻拦施元夕入朝阁的人,他们要大梁亡。

    施元夕从前没有底气,任由他们摆弄。

    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以她之能,会给整个朝野上下带来些什么。

    改造火铳,只是一个开始。

    而整个朝上,除她以外,再没有人能有这般能耐。

    “学生告退。”施元夕轻描淡写说完这番话,转身便要离开。

    她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淡淡的弧线,与之一起的,还有无数张惊骇的面孔。

    “规则之事,可以商议,你是国子监生,如何能这般不负责任的离开。”

    “等等!”

    “太后……”

    哄闹声中,施元夕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略显沉闷的嗓音。

    当着所有人的面,周瑛冷声道:“大梁朝堂,规制可以为一人开。”

    “宣国子监甲一级生施元夕,即刻入朝为官。”

    第75章  入翰林院

    这是朝上第二次提及授施元夕官位的事。

    可有了施元夕方才的表现在前, 此刻太极殿外一片沉默。

    周瑛站在了上首,将底下人的表情看得尤为清楚。

    在她这番话落下后,这些官员虽说没再像是刚才那样剧烈的抵抗, 可眉宇之间,仍旧有些不甘愿。

    周瑛不由得冷笑:“诸位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不满?”

    “臣等不敢。”

    那北越军队虽是被短暂击退了, 可在朝的官员都清楚, 第一批送过去的武器有限, 北越此番来势汹汹, 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战事没有彻底平息,施元夕又将话挑在了明处, 此刻谁出来反对这件事,便会成为千古罪人。

    他们是有不满, 但更不想要因此而沾上了一些不敢有的罪名。

    明面上不敢说出反对的话来,却又不甘于看着施元夕涉足朝堂。

    魏家一派的御史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在国之兴亡面前,我等无法做出这等不忠不孝之事来。”

    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在说施元夕当不成官就要撂挑子的事。

    王瑞平面色难看, 不忠不孝, 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

    他欲上前与这御史争辩, 却见殿上的周瑛轻抬手,声色平缓地道:“你们这般不甘不愿, 论其原因,只是因为施元夕是个女子。”

    在这边站了近半个时辰,周瑛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她索性抬步, 在太极殿前缓慢行走。

    步伐虽慢,瞧着却格外坚定, 不仔细看的话,是无法发现她身体不适的。

    周瑛请抬眼,扫视着底下那群激烈反对的官员,讥笑道:“所以,其实你们反对的不是施元夕 ,而是女子摄政。”

    “只是诸位似乎忘记了,本宫与魏太后,也同是女子。”

    这话一出,那些个官员的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自诩规矩的臣子,更是骤然抬头,仓惶之间便要辩解。

    周瑛却没打算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她直言道: “皇帝年幼,尚不能处理各类政务,依照你们的意思,是要将本宫和魏太后都一并赶出朝堂中。”

    周瑛顿住脚步,冷声道:“看来你们所不满的,不是施元夕,而是我祁氏江山!”

    那些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大臣们,在听及这番话后,神色巨变,大殿之外,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人。

    “皇上明鉴,我等绝无僭越之意!”

    “先帝骤然驾崩,太后代为摄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和施元夕为官一事并不相关啊皇上!”

    “不相关?”周瑛冷声道:“你们不是要将女人赶出朝堂吗?”

    她抬眸  ,一双眼睛明晃晃地看向了魏太后。

    那第一个被逐出朝堂的人,不该是这个垂帘听政的魏太后吗?

    和阻拦施元夕入朝堂不同,今日这话真说出口了,那就是大逆不道。

    朝上那两个金尊玉贵的女人,顿时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这便是官场之道。

    施元夕轻垂眸,他们能以各种揣测、狭隘的言论来定义她,阻止她,断绝她的机会。

    却没有办法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周太妃和魏太后。

    因为她们是以祁氏江山的未亡人身份,立在了这个朝堂上的。

    而目前的大梁,仍旧是皇权高于一切。

    她一直都清楚,要想走上了这条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有身处高位的人,亲自将她拉进门。

    周瑛便是她最好的领路人。

    周瑛的话震慑住了站出来反对的大部分朝臣,而余下的人……施元夕轻抬眸,她入朝阁,对余下几方也未必是好事。

    尤其她已与魏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放任她入朝,于朝政来说,多少都会有些影响。

    可事已至此,包括魏家在内的几方重要势力,却都没有明确的表示。

    并非是因为她那番威胁,而是……

    前线战报,于昨日晚间传到了京中。

    影卫都得到了消息,似魏家、谢家、裴济西之流,只怕在早些时候就已经知晓了。

    正面战场弹药耗空,北越出兵两次试探以后,再次卷土重来!

    这场战事打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中大抵也都清楚了,北越此番颇有些与大梁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也是施元夕选择今日发难的根本原因。

    原本她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站到朝前来,她要为官,需要突破的东西和阻碍太多。

    朝中之人,都有可能会成为她的阻力。

    可北越攻势凶猛,虽说她也并不愿意看到战事频发,但北越这股凶猛的势头,确实是她目前能掌握的最佳机会。

    再回到她刚才的那番话上。

    这个不痛不痒的威胁,在北越军卷土重来的威势下,必定会成为致命威胁。

    他魏昌宏可以说,战场的胜利并非是施元夕一人之功劳,但他敢说,战胜之事,与施元夕和她的武器无关吗?

    战场消息可以压下一时,压不了一世。

    施元夕入朝阁,在此刻直接成为了定局!

    周瑛抬眸,目光柔和地看向了施元夕,缓声道:“你有不世之材,眼下这等局面,更该进入兵部。”

    “为战场将士,造成最为强悍的武器。”

    当着所有人的面,施元夕缓步上前,一双眼眸明亮透彻,轻声道:“学生……”

    她微微停顿了片刻,在满场所有官员的注视下,掷地有声地道:“臣,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朝中并非所有的官员都对施元夕为官一事颇有异议,也有许多人,在此事中没有发声。

    不说话不代表他们抵触这件事,相反,在这等场面下保持缄默,便等同于是一种默认。

    这些朝臣与施元夕来往不多,自然不会主动为她说话。

    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保持着一定的清明。

    他们看到了施元夕的价值,而沉默,则是因为她步入朝堂,确实是一件极富冲击力的事情。

    生长在了大梁,且饱读诗书一路晋升到了朝堂的官员们,其对事情的接受程度,远没有施元夕所处的现代来得快。

    但对施元夕来说,这样也足够了。

    太极殿外明晃晃的日光底下,郑奇明率先走了出来,沉声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臣以为,当立即让施大人进入兵部。”

    按施元夕原本的打算,她是不准备再次进入兵部的。

    但北越连续重兵压境多次,也超过了她的预料。

    正常来说,在面对改制火铳这样强悍的武器时,他们都该有所退怯才是。

    北越不退反进,实在反常。

    这般局面下,她本身的谋划,也该排在了战事之后。

    所以眼下进入朝堂,还是该以兵部为先。

    且这次和此前不同,她以官员身份进入兵部,兵部中还有谢家的人,两相制衡下,新的武器不一定就会落到魏家的手里。

    如此一来,就可以直接研制用于战场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这类型的武器不同于普通手枪,在大梁的现有制度下,尤其是魏家这个不安定因素的存在,轻易做出来,可能会造成秩序的崩塌。

    尤其是类似高打击的炮弹,威力过强,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很可能会造成大面积的伤亡。

    在没有强悍计算机技术支撑的大梁,武器的威力的可控性实在太低,她必须在局面能够得到控制的情况下,再拿出这等强势的武器。

    好的是,兵部中内斗激烈,顾安仲上任后,局势格外混乱。

    罗明正在魏昌宏那边,得到了重用。

    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他已经被提拔为正五品的兵部郎中。

    距离兵部侍郎之位,也就一步之遥。

    眼下再行研制高规模武器,罗明正的存在就会是一大保障。

    但对于施元夕而言。

    最好的情况……她轻抬头看向前方。

    是将最为不安定的因素,尽早铲除。

    只是他们是这般设想的,魏家却并不是。

    郑奇明的话刚落下,魏昌宏便直接道:“兵部当中,并无空缺。”

    今次魏家一瞬间损失了三人,刑部眼看就要失控,这等情况下,若施元夕直接进入兵部,对魏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瑞平皱眉:“特殊情况下,当特殊处理才是。”

    就算没有职位空缺,也该另设官位才是。

    魏昌宏反对,不过是不想要让施元夕在其中占据重要位置罢了。

    “让她进入朝堂,已经属于破例。”魏太后冷声道:“她一个刚涉朝堂之人,还要如何破例?”

    “难不成要让整个兵部都给她腾位置吗?”

    若非场合不对,王瑞平还真想一口应下。

    兵部中,魏家安插进去的废物也不少,给施元夕腾位置怎么了?

    但这等话,很明显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更想不到的是,那在今日争斗中,始终安静的谢郁维,却在此刻缓步走了出来,开口便道:

    “臣倒觉得,有一位置很是适合她。”

    无数目光落在了谢郁维的身上,他轻抬眸,平静地道:“便是六部给事中之位。”

    给事中!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这给事中其实只是正七品的官,放在了整个朝堂来说,品级也没多高。

    可问题在于……

    给事中乃是言官,也有督查六部之责,可在朝上弹劾六部,且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六部的人。

    施元夕以给事中的身份,参与到了兵部事务中,倒也算得上是合理。

    只是,这官职虽小,却有实权。

    施元夕一上来就坐到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别说是魏家了,朝上许多官员都觉得心头猛跳。

    施元夕轻垂眸。

    谢郁维还是她所熟悉的模样,他已经清楚施元夕如今跟魏家有着根本的矛盾。

    让她任给事中,就是把刀塞到了她的手里,借由她的手,去将魏家捅成了筛子。

    当然,这事施元夕还没入朝阁就已经在做了。

    可她自己想做,和谢家推她出去做,是不一样的概念。

    不过这事轮不到她来反对,最不愿意见到这个局面的,其实不是她,而是魏家。

    魏太后冷声道:“给事中这般重要的职位,她一个年轻女子如何能够胜任?”

    谢郁维道:“赵、吴、姜三人在朝中担任要职,却仍旧被施元夕拿住了错处,这等能耐,非常人所能及。”

    “不可。”裴济西亦是站了出来,面容发沉地道:“目前情况,当以战场为先,施元夕要入朝堂,非兵部莫属。”

    裴济西那边已经拿到了防弹盔甲的制作方式,但今日他听得清楚,施元夕手里还有新的武器。

    裴济西不是傻子,魏家这些时日在朝上会对施元夕连番退让,只怕是觉得他们两边联合在了一块。

    这也是施元夕所想达到的目的。

    她如今有了别的想法,嫁娶之事上,裴济西也明白勉强不得。

    那便可以继续交易。

    只要她能研制出新武器,镇北军明面上,便能听从她的号令。

    她进入兵部,对镇北军更加有利。

    魏昌宏冷眼看他,问:“那世子觉得,应当让哪一位兵部官员给她让位才是?”

    “是刚上任的顾尚书,还是周郎中?”

    他口中的周郎中,是顾安仲近些时日提拔起来的人。

    施元夕既是口气那么大,那便直接将谢家的人替换出来。

    “此事不可!”谢家那边的官员一听,当即道:“施元夕不过刚涉朝堂,便想一跃登天,此等先例一开,岂不是彻底乱了规矩?”

    谁都没想到,近日来的第一次多方混战,竟然是因为施元夕的官位。

    施元夕本身的想法并不重要,几方势力各有想法,且寸步不让,演变下去,直接成了一场乱战。

    “行了!”上首的魏太后不耐地开口,直接叫停了所有人。

    她神色冷沉,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静默许久忽而道:“她既是甲一级生出身,那便直接按照甲一的规矩来。”

    此言一出,争论中的所有人皆是抬头。

    施元夕轻抬眼,与朝上的周瑛对上了目光。

    此番能够直接入朝阁,已经属于破例,眼下这番混战里,想要完全按照他们的意愿进入兵部,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了。

    不管魏太后是什么想法,她势必都得要参与协助兵部制造兵器的。

    那这个官位是什么,便都能接受了。

    如今的朝堂上做主的人仍旧是魏家,在这件事情上,施元夕可选择的空间不大。

    何况……隔着人潮,施元夕隐隐注意到了周瑛的身子似乎不太对劲。

    不能再拖了。

    “施元夕。”魏太后沉声道:“为正七品庶吉士,入翰林院。”

    满场皆惊。

    魏太后竟是给出了一个大部分人都没预料到的官职。

    包括本身就在翰林院的郑奇明,在听到了这句话后,皆是一愣。

    若是眼下一切正常,朝堂之中没有那么多事情,那么能够进入翰林院,绝对是一个官员平步青云的开端。

    翰林院直接侍奉天子,是内阁的摇篮。

    天子近臣,且听奉于宫中。

    怎么来说,都要比入兵部当个主事,亦或者直接成为弹劾为己任的给事中要好。

    可问题就在于。

    整个朝堂都清楚,如今的翰林院,被魏家把持。

    所谓的天子近臣和平步青云,都不过只是魏太后的一句话。

    而魏家,是绝不可能给施元夕任何晋升的可能的。

    她若到了翰林院,且还是官位最低的庶吉士,那便会跟郑奇明一样。

    插手不了任何翰林院之事,无实权。

    她甚至还没有大学士的官位。

    这官职听着好听,在世人眼中,也会是颇受重视的模样,可实际上,远不如谢郁维所说的给事中。

    魏太后这是给了施元夕一个最华而不实的官职,打开之后,里边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除此以外,需协助兵部尽快造出更多的武器。”魏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身兼二职,你可能做到?”

    说的是身兼二职,可实际上就是拿了个翰林院的虚衔,替兵部卖命。

    两头担着还两头都不讨好。

    她顶着这个翰林院官员之名,往后就算是兵部造出来了厉害的武器,明面上也是跟她没太大关系的。

    这甚至不像是她在兵部历事之时,还有个明确的历事之名。

    就是纯粹的在替别人卖力干活。

    当下,无数目光都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她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表现。

    没想到的是,施元夕却在明知各方面都不合理的情况下,缓声道:“臣遵旨。”

    竟是一口就应了下来。

    也是,朝堂之上仍是魏太后垂帘听政,周太妃可以为她辩驳,却无法为她争取官位。

    小皇帝倒是能开这个口,可也不一定能推行。

    她除了应下,又能如何?

    这般情况下,施元夕是强行进入了朝堂,但和从前的处境,似乎也没太大的区别。

    嘈杂声中,徐京何回过头,目光幽沉地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翰林院的位置,可是在宫中。

    且天子近臣,可随时得到皇帝的召见。

    施元夕是没得到什么实权,却在各方的推波助澜下,直接一步走到了小皇帝的身边。

    徐京何垂眸。

    今日以后,小皇帝还能像是从前那般听话好控制吗?

    当日,朝中颁布圣旨。

    施元夕以国子监甲一级生身份,受封为正七品庶吉士,正式踏入了朝堂。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在整个京中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女子为官,官拜翰林。

    这两项中无论是哪一个,都足够让人惊掉下巴。

    而对这件事,最为恍惚的人,当属施府上下。

    萧氏这辈子都没想到,她只是为了大女儿的婚后生活过得顺畅些,才将施元夕从越州接了回来。

    她却在一年的时间内,从一败涂地,到官拜翰林!

    ……不过短短的三年,她容貌没变,性情较从前变化了些许,可习性和喜好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所做出的事情却活像是换了一个一般。

    当初将她赶出京城时,谁能想到她会有今天!

    这消息一经传出,施元夕所在的平陵县主府,都险些被人踏破了门槛。

    来往看热闹的,上门递帖子的,都被乐书给挡了回去。

    施元夕在这种纷杂又混乱的氛围中,和王家父子、李谓一起,将那饱受折磨的李侍郎接了出来。

    构陷之事已经查清,李侍郎官复原职,可经此一难,再也不像从前那般。

    王瑞平看了眼头顶澄澈的天空,轻叹了口气。

    今日以后,李家父子必定会偏向周瑛一方。

    此事之上,是几乎没有任何可争辩的了。

    回府途中,王恒之问他:“父亲如今是什么想法?”

    若按他说,自然施元夕在哪他就在哪。

    可如今王家拿话的人还是他爹,他的想法不重要。

    “……且再看看吧。”王瑞平只回了他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那边,施元夕回到了府中,就看到了朝上送来的官袍。

    圣旨已经颁布,但皇帝身体没有痊愈,明日休朝。

    她第一日上值,就碰到了休朝日。

    早朝可以不上,但她作为官场新人,明日是必须要去翰林院报道的。

    施元夕轻抚着官袍上的花纹,神色不明。

    翰林院,那个魏家只手遮天,逼走三个老臣,又把控着绝大部分官员的皇帝直属机构。

    也是……顶尖权臣的摇篮。

    次日一早,施元夕换上了崭新的官袍,坐着马车,抵达了宫中。

    她出现在翰林院门口时,惹来了无数目光注视。

    施元夕面色平缓,只跟着宫人一路进了院中。

    翰林院中喧闹非常,她突然出现在了这边,屋内骤然安静了片刻。

    只一瞬后,一众朝臣反应过来,都忙活自己手中的事务去了,无人管她。

    朝上第一位女官,上值第一天,待遇跟她到兵部之时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里的所有事宜,她都插不上手。

    只静待了几刻后,郑奇明出现在了她身后,将她领到了角落里坐下。

    整个过程中,除郑奇明外,甚至没有人与她说话。

    施元夕静坐在了位置上,神色平缓。

    没人管她,她索性便从旁边随便翻了本书来看。

    那本书一打开,她便轻挑起了眉头。

    这书是大梁人所写,她从前看过,她指的从前,是七岁以前。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本幼童读物。

    而东西出现在了翰林院中,就说明,这些人平日里,就是拿这种东西,在给小皇帝讲。

    难怪小皇帝登基快两年时间,身上看着却没有半点皇帝的气魄。

    这书对于普通男子来说,都过于幼稚了些,更何况是大梁的皇帝。

    施元夕将书本合拢。

    她抬眼时,看见几个官员瞬间收回的目光。

    看来将这本书放在了这里,也是在告诫她,她在翰林院中,只能做这样的事。

    施元夕抬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宫人身上,缓声道:“烦请公公替我通传,翰林院施元夕,欲将新研制的武器图纸,呈递给圣上。”

    她口中的新武器,是在改制火铳原有的基础中,添加了一支枪管的双管手枪。

    众所周知,朝中臣子晋升最快的方式,就是立功。

    第76章  你是该死

    宫中消息传递得很快, 施元夕才在翰林院内说出了这么一番话,魏家那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施元夕只在这边静坐了一刻钟,便被宫人请到了慈宁宫中。

    来传话的宫人只叫了施元夕一人, 但施元夕却说,需要有官员从旁协助, 让郑奇明也一并来了这边。

    宫中大半都落在了魏家的手里, 施元夕自然不会再像是从前那般, 一个人来慈宁宫中面见太后了。

    为了能看到她口中的图纸, 魏太后到底是应下了她的要求。

    “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太后。”施元夕立在了殿中, 手里握有一副卷轴。

    小皇帝坐在了魏太后手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他见得施元夕直起身, 眼眸落在了他的身上,施元夕轻声道:“请皇上过目。”

    和从前不一样,她并没有将东西奉到了魏太后的面前,而是缓步走到了小皇帝的跟前。

    施元夕将卷轴缓缓展开,露出了这副她昨晚临时画出来的草图。

    图纸其实还有很多细节比较模糊, 但施元夕的画工很好, 从这副草图上, 就能看到了这把双管火铳的具体模样。

    小皇帝轻扫了几眼图纸,似模似样地点头, 随后抬眼看向了太后,照常问道:“母后以为如何?”

    施元夕那副图纸就在眼前,魏太后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看得越是明白, 她眸中的情绪便越发冷沉。

    从改制火铳, 到防弹甲胄,如今又出现了新武器。

    施元夕的手里, 不知道还握着多少东西。

    她和周瑛暗中往来已有许久,目前拿出来的东西,说不准他们已经在私底下偷摸制造了。

    魏太后看着施元夕的目光越发冷沉。

    这是在宫中,她最熟悉的慈宁宫内,她身侧的魏忠是宫内的第一高手。

    在这瞬间,魏太后是真的对施元夕动了杀心。

    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行,便听到外边的人道:“太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魏太后冷笑,她倒是来得及时。

    “太后娘娘。”周瑛的声音在外边响了起来:“臣妾只是担心皇上的身体,若娘娘不愿意见臣妾,那臣妾这便退下了。”

    说是退下,却将身边的几个天子亲卫留在了慈宁宫外。

    慈宁宫的宫人上前去问话,尹骸便说他们是奉了周太妃的旨意,来给皇上送药的。

    不见到皇上,便不会离开。

    这话传到了魏太后的耳中,她面色越发阴沉。

    明面上说是为了皇帝的身体,可实际上她把人留在了这边,不就是担心魏家会对施元夕下手。

    殿中,施元夕轻垂眼眸,面上不显。

    周瑛身体还没有彻底养好,日后施元夕必定是要多次出入深宫的,宫里的天子亲卫,到底是少了一些。

    她仿佛没注意到魏太后的神色变化,只淡声道:“还请太后过目。”

    “此物在改制火铳的基础上加设了一个枪管,因为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研制的,所以即便是换成了双管,所使用的子弹也和此前一致。”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再研制另外一种子弹,会节省大批的时间。

    但是威力却比之前大了数倍不止。

    魏太后静看了她几瞬,半晌才道:“是不错。”

    边上的郑奇明当即道:“此物若能尽快投入战场,必定能够缓解边疆的压力。”

    “皇上,施大人献上了这样重要的武器,理应重赏才是。”

    郑奇明抬头,在魏太后和魏昌宏的注视下,声色平缓地道:“恰好皇上身边,还缺少了一位侍讲。”

    正六品侍讲,品级虽然不算太高,但却能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教授皇帝治国之道。

    历来凡是能够坐到了这个位置的权臣,必定都是皇帝心腹,在朝上也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魏昌宏轻眯着眼睛看向他们二人,声音冰冷:“今日才是你进入翰林院的第一天,便想要直接从庶吉士升任为皇上身边的侍讲。”

    “施元夕。”魏昌宏微顿,目光里透着几分危险:“你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下官不敢。”施元夕神色平静,缓声道:“翰林院中,都是满腹经纶的学士,下官初涉朝堂,怎敢轻易越过诸位大人。”

    她这番话说得谦逊,让不明所以的人听了,还以为她真的没有半点野心。

    可实则不然。

    施元夕话锋一转,道:“只是不清楚,兵部的各位大人,能否根据这份图纸,将武器研制出来。”

    魏太后冷声道:“此事,待兵部商议之后,自会有所定论。”

    不论如何,魏家都不会轻易松口,让施元夕进入兵部之中。

    施元夕闻言,也并没有多加争辩,只轻声应下后,便与郑奇明一起离开了慈宁宫中。

    他们这一趟,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施元夕还白白折损了一张图纸。

    等回到翰林院后,一屋子的人,都朝着施元夕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如今的后辈,当真是越发不懂礼数了。”翰林学士张学宏冷声嘲讽道:“贪功冒进,不知死活。”

    他身侧的另外一位学士讥笑道:“年轻人嘛,急于出头可以理解,只是如此不懂规矩,合该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施元夕。”当着所有人的面,张学宏直接点了施元夕的名:“你既是满门心思都在那兵部的事宜之上,今日也不必留在这边了。”

    “回去吧。”

    郑奇明面色发沉,同为大学士,张学宏的官位并没有比他高,但他如今掌着翰林院的大部分事宜,权力之上,郑奇明是无法与其并肩的。

    施元夕不置一词,只安静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将桌面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从头到尾,都有人盯着她的动作,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她无法从翰林院中带走任何东西。

    包括那本用来给她当做下马威的幼童读物。

    施元夕也没拖延,拿了东西便离开了翰林院中。

    她走后,消息在整个京城疯传。

    大梁备受关注的第一个女官,上值的第一日,就因贪功冒进,被赶出了宫中。

    此事,直接成为了翰林院中的笑谈。

    事情传得很广,且细节俱全,包括了她献上一份图纸,就想要越过那么多官员,成为皇帝身边侍讲的事,都被京城里大部分官员所熟知。

    此等行为,不论放在了何等时候,都是不合时宜的。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哪有刚来的新人凌驾在了老臣头上的道理?

    只能说,施元夕虽是有些才华,也有着常人难及的能耐,可到底只是个没有官场经验的女子罢了。

    在待人接物之上,她差得还远。

    此番事情一出,让她在翰林院内成了个笑话,兵部那边呢,也没多感激她。

    原本制造火铳和子弹就已经非常耗费精力了,她又拿出了一份新的图纸来。

    从前那等情况暂且不说,如今瞧着,倒好像是整个兵部都在听她施元夕的号令。

    被这繁重任务拖累的官员,心底没少埋怨她。

    连带着顾安仲听到了这些事情后,都道她出师不利。

    这第一日的路走岔了,往后只会两头都讨不到好。

    翰林院会彻底将她隔绝在了一切事务外边,兵部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这般处境,甚至比没入朝堂时还要差了许多。

    不过话虽如此。

    下午时分,顾安仲在兵部当中看到了那个双管火铳的图纸时,心底还是忍不住惊骇。

    她确实有着极高的天赋。

    那副图纸,被兵部的钱侍郎拿着揣摩了半日。

    因细节不全,莫说研制了,就算是想要知晓里边用上了什么零件,都是很困难的。

    钱侍郎尝试着分析和拆解了下构造,但仍旧摸不透其中的重要零件。

    迫不得已,第二日早朝时,他只能将此事拿了出来,仔细询问施元夕。

    早朝开始前,一众朝臣已经聚集在了殿上。

    施元夕女子身份,虽换上了正常的朝服,可走在了他们中间仍旧像是一个异类。

    基于昨日发生的事情,她被翰林院排挤在外,独自站在了角落里。

    钱侍郎过来时,施元夕还在闭目养神。

    这几日里,朝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对魏家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都不是处理施元夕这个隐患。

    而是如何让自己人尽快补上了刑部和吏部的空缺。

    钱侍郎没得到魏太后的首肯,也不好直接将施元夕叫到了兵部当中,就只能挑着这样的档口问她。

    施元夕听了以后,只平静地道:“图纸上确实是缺少了几个主要的零件。”

    “只是这些特殊零件,都需要另外绘制。”

    “还请钱大人稍安勿躁,等零件图纸绘制好以后,我会亲自将其呈递给皇上。”

    周围站着不少人,她说话时也没有压低嗓音,让周遭的人都听得是一清二楚。

    旁边的官员,尤其是翰林院之人,闻言皆是嗤之以鼻。

    她昨日已经得了这么大的教训,竟还想着越权面见皇上。

    当真是不死心。

    将野心摆在了明面上,以为魏家就会如她所愿了?

    张学宏嗤笑了声,便直接转过了身去。

    正逢着外边通传道:“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周遭的官员皆是神色一凛,施元夕轻抬眼皮,便看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缓步行至前边的大殿上落座。

    今日是她入朝的第二日,也是她的第一个早朝。

    正七品官员所在的位置,离皇帝在的殿上很远。

    她视力不错,但站在了这边,也看不清皇帝的面容。

    殿上的声音也有些模糊。

    正七品,距离朝堂中央,有着非常遥远的距离。

    而这个距离,还有横亘在了她面前的一众翰林院官员,都会是她立足朝堂的阻碍。

    施元夕轻垂眼眸。

    魏家将她安排在了翰林院中,不仅仅只是打压那么简单。

    而是想要她的命。

    在一个周遭全是魏家官员的环境下,想要让她出错,置她于死地,其实并不难。

    昨日她被提前赶出翰林院,暂时避开了翰林院的一切事务。

    可有些事情,躲避不了一辈子。

    何况,这翰林院庶吉士之位,虽然并非她心中所想,可既然已经来了,便没有走的道理。

    来都来了,便该将其彻底洗清一番。

    当初翰林大学士柴平死后,魏家立即又填补了新人上来,如今的翰林院,看着仍旧是铁桶一片。

    不说她,就连在翰林院待了许多年的郑奇明,都无法插手。

    从昨日来看,想要靠近小皇帝,依靠小皇帝来翻身,也几乎难以做到。

    脱离朝堂,只在宫中,魏太后的身份天然占优,她不点头,施元夕似乎就永远都没了出头之日。

    如此一来,她好像被动地陷入了死局。

    这般接连受挫,倒是跟当初设想的进入朝堂的盛景不符。

    真正走入朝堂后,她仿佛被彻底镇压了一般。

    施元夕面上不显,虽离得很远,但还是集中注意力,听着朝上的内容。

    有前车之鉴,魏家这次并没有再将战场的消息拦截。

    只隔了一日,北越卷土重来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朝野。

    魏太后端坐在了殿上,神色冷沉地问:“兵部进程如何,第二批改制火铳何时能够送到了边疆?”

    钱侍郎忙道:“启禀太后,第二批子弹需求太多,子弹制造上,轻易出不得差错,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涉及战场之事,裴济西难得开口道:“每次提及此事,钱侍郎都是这个回答。”

    “究竟是制作艰难,还是兵部无能?”

    魏家一派的官员沉声道:“还请世子慎言!”

    “兵部再如何,已经赶制出了第一批武器,如若这般还能被称之为无能的话,那放眼整个大梁,可还有人能用?”

    钱侍郎也道:“臣必定督促兵部上下,尽早将第二批武器完工。”

    “另有……昨日新得的武器图纸,也会尽快进行研制。”

    早朝之前,钱侍郎从施元夕那边得了准话,是以才能在此刻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只是这事一旦被提及,朝上官员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施元夕。

    上首的魏太后漫不经心地道:“今日之后,哀家会加派人手进入兵部。”

    所谓的加派人手,其实就是施元夕一个人而已。

    “是。”但即便如此,钱侍郎仍旧长松了一口气。

    他的表现,还有魏太后话里的意思,朝堂官员都看得清楚。

    这施元夕虽说是莽撞又急切,可实在是命好,在各方皆不利于她的情况下,又因为兵器,立于不败之地。

    而这,其实就是施元夕昨日非得要献上一张图纸的根本原因。

    在朝野空下来的档口,施元夕忽而抬步,从正七品官员的行列中走了出来。

    像她这个品级的官员,寻常在朝上几乎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她却在为官的第一个早朝,便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正七品的庶吉士,除了翰林院内务外,在朝上几乎没什么发言的空间。

    可今日不同。

    战报已达,她是献上了图纸,以缓解战场压力的功臣。

    此事不论顶上的魏太后认与不认,都是既定事实。

    施元夕就踩在了这个既定事实上,开口缓声道:“太后娘娘,臣有事要奏。”

    说的是太后,而非皇帝。

    朝中蓦地一静。

    “说罢。”

    施元夕微顿,不疾不徐地道:“臣以为,翰林院上下,玩忽职守,有渎职之嫌!”

    满殿哗然。

    翰林院的一众官员神色巨变,周遭官员更是齐刷刷地望向了她。

    王瑞平站在了二品大员的行列,听到这话,差点把自己的下巴都惊掉了。

    他骤然回头,看向了眼下站在了殿中的施元夕。

    ……为官第二日,她竟是将整个翰林院都弹劾了?

    这合理吗?

    当然不合理。

    庶吉士作为翰林院中的官员,本就不具备弹劾的职责,所以施元夕在  开口之前,并没有说弹劾二字。

    但说出这等话,不是避开弹劾就能相安无事的。

    她所倚仗的,便是朝堂需要她,她身上有功,以及……如今的她,也有了跟魏家叫板的底气。

    和往常不同,施元夕并没有在说出这番话后拿出什么证据。

    她刚进入翰林院一天,自然不可能手握证据。

    也做不到捏造,毕竟翰林重要的事务都不在她手里,她掏出的东西,是无法令人信服的。

    但是,今日这件事,恰恰正好不需要这些所谓的证据。

    当着朝堂所有官员的面,施元夕冷声道:“皇上乃大梁天子,翰林院最为主要的职责,便是辅佐圣上。”

    “可到得今日,圣上登基已有两年,翰林院中却并未给圣上教授重要课程。”

    “翰林大学士张学宏等人,在宫中享受着高官厚禄,却对江山社稷半点都不上心,用一些次等的儿童读物,来搪塞圣上。”

    “臣以为,他们此举,比之罪臣姜帆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此之前,小皇帝只是魏家手里的傀儡。

    既然是傀儡,那便是越听话越好,最好平庸无用,才便于控制。

    魏家势大,其他几方势力也各有所想。

    朝中是有不少臣子对此事颇有异议。

    可在皇帝登基之初,这样的臣子就被魏家处置过一批。

    尚且还留在了朝上的人,大部分是敢怒不敢言。

    可施元夕不同。

    她有着最正当的理由——她背后是皇帝生母。

    手中又有天子亲卫及那似乎已倒向他们的镇北军。

    再加上她在这朝上的独特性。

    今日她便是将整个翰林院都参上一本,魏家也不能在所有朝臣面前杀了她!

    她可以挺直脊梁,就这么站在了这大殿上,给整个翰林院施压。

    那在大殿上被点到了名字的张学宏,直接神色大变,当即站出来道:“你何等身份,翰林院行事,也轮得到你来置喙!?”

    “张大人所言极是。”施元夕面色从容地看他:“那可需要下官将周太妃请来,亦或者让国子监卢祭酒亲自上前,询问一下圣上的功课?”

    张学宏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容,顿时涨得通红,他抬手,指向了施元夕,好半晌才道:“圣上年幼,尚且还听不懂过于艰涩的词汇,你却……”

    “听不懂?”施元夕笑了,她抬步,步步逼近了张学宏,沉声问道:“大学士的意思,是我大梁江山未来的主人,听不懂你口中的陈词滥调?”

    “还是说,你觉得……”施元夕将后边的三个字咬得很重:“因圣上年幼,你们就能随意糊弄!”

    “下官身为翰林院官员不能置喙,你身为翰林大学士,就可以置江山、百姓、朝堂于不顾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张学宏即便扯出了一万分理由,都不足以抚平此事。

    甚至……往大了说,这份罪责还应当被算到了魏太后的头上。

    皇帝年幼不懂事,垂帘听政的太后也不懂?

    是不懂,还是装作不知晓,任由着翰林院糊弄皇帝?

    殿上的魏太后脸色铁青。

    若换了平日,她必定会发怒,会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让人将施元夕拖出去重打几十大板。

    可今日不行。

    施元夕选了个好时机!

    且还占据了至高点。

    魏家非但不能将她如何,今日还必须在一众朝臣面前,给皇帝一个交代。

    魏太后一抬眼,看见的是朝上官员晦涩的目光,透过了这一道帘子,还能看到前边回头看她的小皇帝。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要开口斥责翰林院上下。

    哪知,那施元夕竟又在此刻开口,直言道:

    “翰林院中,亦有为此事殚精竭虑之人。”

    “郑奇明郑大人,昨日在太后面前贸然进言,欲让下官晋升为翰林院侍讲。”

    “下官资历浅薄,比不得各位大人,但下官至少清楚,我大梁未来,不可随意对待。”

    “可落在了张大人眼中,便是下官僭越,郑大人夺权。”

    施元夕立在了朝堂上,目光直视着张学宏:“我等如何能比得过张大人?大人醉心于权术,垄断翰林院大权。”

    “却在我等浅薄之人质疑时,说稚子不懂!”

    施元夕冷声道:“下官说错了,您这哪里能与姜帆等人比。”

    “玩弄权术,只手遮天,置我大梁朝堂于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之地,你怎是罪过?”

    “你这——”施元夕眼神幽幽,不带任何情绪地道:“分明就是该死。”

    第77章  猜一猜

    大殿上, 气氛降至冰点。

    正七品官将自己的上峰给弹劾了,这等事宜,放眼整个大梁都不常见。

    可架不住施元夕占理。

    在大梁, 不说皇帝,就算是寻常大世家的孩子, 三岁也该启蒙了。

    像谢郁维, 作为谢家未来的家主, 三四岁时就已经学过了千字文。

    小皇帝是淮康帝的幼子, 从前在淮康帝后宫并不受重视,启蒙较晚。

    但当时是无可奈何, 换到如今,就全然说不过去了。

    他可是大梁的皇帝!

    所学所接触的东西, 竟然还不如一个寻常的世家之子。

    魏太后面色难看,这等场面下,她就算是有心想要庇护张学宏等人,也不得不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沉声道:“哀家对你们如此信任,你们就是这般做事的!?”

    底下的张学宏变了脸色, 眼下的他, 早没了昨日在翰林院训斥施元夕时的气焰, 面对这般职责,只能掀开衣袍跪了下去, 沉声道:

    “圣上学业之事,翰林院已经在推行,臣一时糊涂, 险些犯下大错, 请太后责罚。”

    张学宏自然也清楚,这个罪名不能随便认下。

    可什么都能作假, 唯独学识不行。

    两年时间内,他们教给小皇帝的东西确实有限。

    那朝上的皇帝,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是奉令行事,朝野皆清楚,可这件事情追究起来,就一定是他的过错。

    辩无可辩。

    张学宏只能拿出这等理由,企图减轻责罚。

    可惜,施元夕今日并不打算放过他。

    没等他再次开口,底下的官员中再次走出来了一人。

    那受尽冤屈,才刚刚从刑部天牢中释放不久的李侍郎,行至殿中,沉声道:“一时糊涂?”

    “柴平伏法后,张大人一个人把持着整个翰林院,大权在握时,可不是你所言的这般。”李侍郎眼睛都凹陷了下去,面容仍带着几分憔悴。

    人却比往日沉默寡言时更加精神。

    他直言道:“你知道这是错,却还是这么做了,两年时间内都毫无悔改之意,如今被施大人点了出来后,你就知道错了?”

    “启禀太后,臣以为,张学宏此刻的辩解之词,皆是为了给自己脱罪,翰林院渎职乃是事实,此事关乎社稷,需得重惩!”

    王瑞平沉吟片刻后,亦是抬步道:“臣附议。”

    和当初李侍郎入狱时的情况不同,今日这大殿上,零零散散站出来了多位官员。

    有王瑞平这样的中立一派,更多的,则是之前就对这件事颇有异议的官员。

    朝上附和声渐大,张学宏跪在了殿下,神色已是难看非常。

    施元夕开了这个头,背后又有所倚仗,让原本不敢发言的人都站了出来。

    这等场面,魏太后想要简单训斥几句带过去,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在这些朝臣出列后,那裴济西权衡了下,紧跟着也站了出来。

    双管火铳的图纸,施元夕还没有真正完善。

    他想要拿到这个东西,明面上至少得有个真正的表态。

    裴济西沉声道:“眼下正逢战事,前线将士对敌辛苦,却有人在朝中享受着高官厚禄而不作为。”

    “这等事宜,如若传到边疆,只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还请太后娘娘顾全大局,重惩无作为的翰林官员!肃正朝堂风气,让前线将士心无顾虑地上阵杀敌!”

    “请太后娘娘重惩翰林官员。”他一声落下,这朝上许多默不作声的镇北军中武将,皆大步走出。

    他们声音高昂,远胜于普通文官,即便人数不多,却也气势恢宏。

    裴济西的加入,如同往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浇了一桶热油。

    轰地一下,直接将这件事逼到了魏家的跟前。

    喧闹的朝堂上,顾安仲轻抬头,往谢郁维那边看了一眼。

    谢郁维眼眸深沉,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

    翰林院作为天子近臣,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比他们中书省的份量还要更重一些。

    自魏家把持翰林院以后,谢郁维无时无刻不想将其铲除。

    也尝试使用了多种办法,此前柴平的事情,便有谢郁维从中推波助澜。

    今日这等场面,按理来说,他也应当去火上浇油才是。

    可谢郁维却没有这么做。

    他目光穿过了在场的多位臣子,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如今的翰林院内,多了些许变故,张学宏此刻若真被拿下了,那能够直接获利的人,必然是她。

    私情之上,他想帮她,但理智和现实却绝不允许他这么做。

    就在他们争斗斡旋的过程中,施元夕和周瑛一派,已经悄无声息地成长了起来。

    他当日所想之事,竟是真正应验了。

    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大麻烦。

    谢郁维筹谋许久,可不想刚送走一个魏家,又来了一位皇帝生母。

    出于此,谢家一方无人出面。

    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几次的交锋中,都会站到了施元夕一方的徐京何,此番也没有表态。

    虽少了两方,但占据了至高地位,朝上局势几乎是一边倒。

    魏家在这件事情上是无法辩驳的,真要细细掰扯的话,必定会牵涉到嫡母不慈之上。

    到了那个地步,就是在给周瑛让步。

    是以,魏昌宏虽立在朝上,但也罕见地没有表态。

    翰林院官员见状,遍体生寒,当下顾不得什么学士风度,只乌泱泱跪下去了一大片,请求魏太后轻罚。

    魏太后神色冷冽,半晌后,终是道:“张学宏作为翰林院大学士,渎职无为,实在可恶,传哀家懿旨,将其贬为侍读学士,并罚俸半年。”

    殿中一片哗然。

    正二品大员,一夕之间,直接被贬为五品官。

    且在翰林院中,侍读学士的品级、职权都是要低于侍讲学士的。

    这番变化,也几乎称得上是一朝跌入泥里了。

    好的是,尚且保住了学士身份。

    同是侍读、侍讲,没有学士之位的官员,就只是不入流的低微小官。

    “其余翰林官员,皆罚没俸禄,并将其纳入年末官员审核,若再有不作为者——”魏太后面色冷凝,高声道:“将其直接逐出翰林院。”

    这般惩处,看着是重,可细究起来,却又仿佛不是那么一回事。

    别的不说,若今日在朝上把控朝政的人是周太妃,那这张学宏是一定活不成的。

    如今在魏太后的手底下,也不过只是贬官罚薪罢了。

    施元夕觉得远不够,但在魏家把持朝堂以后,这已经是翰林院所得到过的最严重的惩罚。

    魏太后已经让步,她也该合理退让才是。

    没想到的是,施元夕听及这番话后,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头来,目光发沉地道:“太后娘娘,臣以为,似张学宏这样的蠹虫,不该继续留在翰林院中。”

    她清楚魏太后的意思。

    张学宏虽遭到了贬官,但只要留在翰林院里,手中就还有一定的权力,加上今日她在朝上参了所有翰林官员。

    日后,她必定会成为了翰林院里的活靶子。

    这些官员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而张学宏正五品的官位,仍旧是她的上司。

    想要磋磨她,也有得是办法。

    魏太后给出的处罚,给她留下了一地的后患。

    只是明面上看着秉公处理了。

    “施元夕,你还要如何?”前边的御史沉下了面孔,冷声道:“张大人是犯了错,但他怎么说都是你的前辈和上峰。”

    “依你之言,难不成是想要张大人偿命不成?”

    那歹毒二字,差点就从这御史的口中吐出来了。

    施元夕却半点不在意,闻言甚至点头道:“是!”

    听得她这番话的朝臣,神色皆是沉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道:“将轻视皇上的失职官员留在翰林院中,王御史觉得就合理了?”

    “他犯下这般大错,竟还能任侍读学士,这岂不是让整个翰林院的官员轻视皇上?”

    “我倒是想要问问王御史,是我行事不周全,还是你在藐视君威?”

    满场死寂。

    那王御史神色巨变,开口就要怒骂她这是乱扣帽子。

    没想到,施元夕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连看都没多看对方一眼,径直抬头,望向了上首的魏太后。

    施元夕道:“其他人怎么想,微臣不知,微臣只知道,今日之事,若是出现在了先帝之时,张学宏……必死无疑。”

    谢郁维眼眸闪烁。

    不过上朝第二日,她竟是这般胆大妄为。

    若说方才那一席话已经算是超乎预料,那这最后一句话,便是真正的不管不顾了。

    将魏太后的处置和先帝相比,言外之意就是魏太后处事不公。

    放从前,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她便得要人头落地!

    “你放肆!”魏昌宏阴戾的目光扫向她:“太后如何处置,轮得到你来置喙?”

    “臣不敢。”施元夕收回目光,轻垂眼皮。

    不敢?

    魏太后怒极反笑,仗着身后有镇北军,如今还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若她今日执意不处置张学宏,她是不是也要将周瑛给搬出来?

    一想到了这种可能,魏太后便恨不得立即命人将她拖出殿外,仗杀了事。

    但此刻再多怒意也没用。

    魏太后闭了闭眼,平复心绪。

    那个贱人还不至于到了让她寝食难安,行事受限的地步。

    再睁开眼时,她眸中仿若一潭死水,只映照着施元夕的身影。

    魏太后冷声道:“自今日起,暂停张学宏手中一切翰林院事务,命其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入朝入宫。”

    添上这一条,张学宏才算是被驱逐出了翰林院。

    但同样的……魏太后看向施元夕:“至于你,殿上失仪,目无尊卑。”

    “将其打回国子监,重修礼仪一课,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行入翰林院。”

    施元夕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甚至还能面色轻松地道:“微臣谢太后责罚。”

    谢责罚。

    王瑞平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往来朝堂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施元夕这么不要命的。

    谁让她底气足呢。

    兵部需要她,战场需要她。

    瞧着如今这番情况,说不准未来翰林院也需要她。

    今日这一出,真让她立住了。

    不说大梁了,纵观历史,有哪个官员能够做到她这般。

    上来就先把自己的顶头上司拉下马。

    同是责罚,张学宏差不多被驱逐出翰林院,施元夕却只用重修礼仪。

    这等惩罚,其实有羞辱官员之意。

    可现在的朝堂上,因魏家行事越来越放肆,且在近些时日的争斗中不断落败的缘故,这份羞辱,还真是不痛不痒。

    尤其是施元夕这样的处境。

    魏太后怎么对待她,她在翰林院中的待遇也不会好,倒不如放开手去做了。

    早朝结束,施元夕一战成名。

    到得散朝时,所有官员口中都还议论着她今日所做的事。

    施元夕倒是心境平和,甚至还有心思和郑奇明请假。

    得了应许后,她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宫中。

    上朝第二日,参了所有的同僚一本,丢下了一个烂摊子,她自己倒好,直接就这么撒手离开了。

    此事传入了国子监中,王恒之差点没笑出声来。

    “太后这哪里是处罚施元夕,依我看,这分明就是奖赏。”他们几人聚在了一起,有学子小声道:“如今院里都传开了,说施元夕不畏强权呢。”

    这事,就为小皇帝请命的事来说,再如何都不可能是过错。

    大家都清楚。

    王恒之却抬眼看了下李谓的位置。

    难得的,李谓回到国子监后,并没有同他们厮混在一块,而是整日都在看书。

    方才来饭堂前,王恒之问他,他说:“我打算参与这次的晋升考试。”

    王恒之微惊,李谓却目光坚定地道:“得快些努力,才能追上她的步伐。”

    这番话,实在是给王恒之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回到讲堂后,王恒之静坐了片刻,到底是翻开了面前的书。

    那边。

    朝上得了处置的事,并没有影响到了施元夕的声誉。

    但此番首战告捷,她也没多高兴。

    被勒令回国子监重修的这些天,她有意拖延了时间。

    原本直接走个流程就行的事,她拖延了五日。

    会这么做,并非是忌惮朝上的魏太后。

    而是……

    北越卷土重来的事情,施元夕总觉得有些蹊跷。

    正常来说,在面对未知的强悍武器,人的第一反应必定是退怯。

    北越地理环境不好,所以掠夺性强,此刻进攻也是为了争取资源,对他们来说是不得不战,这些理由施元夕都清楚。

    可是改制火铳是跨越了时代的热武器。

    她在现代学的就是武器,所以太清楚这种跨时代武器的杀伤力。

    北越就算是有再多的理由不得不打,也不该这么莽撞才是。

    朝上分析,说是北越知晓了第一批送至边疆的武器不多。

    可东西不多,不代表着没有后续。

    大梁又没有覆灭,有整个朝堂支撑着,武器只会源源不断地朝边疆输送。

    换做施元夕是北越将领,她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撞枪口上去的。

    这件事情从任何方面来看,都像是一个错误的决策。

    可她不觉得北越将领是昏了头。

    一个人昏了头,不至于满国上下都发了疯。

    这中间,一定出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她拖延回到翰林院的时间,甚至不惜动用了路星奕这一层关系,派了影卫奔赴边疆,找路星奕问些消息。

    在此之前,她是不打算暴露路星奕这条线的。

    可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想不通对方的契机。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很重要。

    边疆距离京城太远,一来一回需要不少的时间,施元夕上了几天早朝,余下的时间就在府中等候消息。

    这中间,因为她进入了朝堂,王恒之等人还来了府中祝贺她。

    施元夕让张妈妈置办了一桌简单的宴席,和他们用罢了饭,正坐在石桌上聊天,就见乐书匆匆进门,附在了她耳边轻声道:“大人,有贵客上门。”

    贵客。

    施元夕看了眼天边,这个时间点,不请自来的贵客。

    天色不早,王恒之这些时日很是用功,便没在府中多留。

    阿拓将他们几人送出了府中,施元夕则是进了书房内,去见那位避开了众人来见她的贵客。

    推开门,看见那张姿容出众的面容时,施元夕手上的动作微顿了下。

    她将书房的门关上,缓步走到了屋内。

    见对方抬眸看她,她轻笑道:“见过师兄。”

    徐京何扫了她一眼,抬手示意她坐下。

    施元夕落座后,他适时推过来了一个锦盒,缓声道:“一份薄礼,师妹莫要嫌弃。”

    施元夕打开,发现里面放置了一套青玉所做的茶具。

    在书房明亮的琉璃灯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施元夕伸手碰了下,触手温润。

    ……啧,还得是江南徐氏出手阔绰,这么一套价值连城的东西,到他口中,便成了‘薄礼’。

    施元夕阖上了盖子,她将手放置在了锦盒上,没说收下,却也没有直接推拒。

    徐京何瞧见了她的动作,目光对上了她的,他淡声道:“今日过来,是想问问,我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合师妹心意的地方。”

    自他离开国子监后,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坐下来谈话。

    可他开口,却说出了这么一件模棱两可的话来。

    “你我二人同为林大儒的弟子,且师兄在朝上对我多有维护。”施元夕轻笑,满脸无辜地望着他:“我如何会责怪师兄?”

    哒。

    徐京何抬手,白皙的指节同样搭在了锦盒之上。

    他们二人的视线相交,他神色里看不出喜怒,开口却道:“那师妹为何要派出暗卫刺杀我身边之人?”

    屋内的气氛沉了下来。

    施元夕微顿,轻笑了笑:“徐大人是不是误会了?”

    他进门时,她先行开口叫的师兄,热络且亲近。

    只片刻的功夫,他便从师兄变成了徐大人。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对她有用时,就蜜枣加糖。

    对她无用时,便是蜜枣加大棒。

    徐京何将她看得分明,可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身上,轻易难以移开。

    他轻声道:“你手下的影卫办事妥当,只空打了三枪便撤走,也没留下痕迹。”

    但他仍是清楚,做出此事的人只会是她。

    若是其他人,应当不会留下何昱华的性命。

    而她会这么做……徐京何眼眸幽沉,旨在试探他。

    他带在身边的人是夏莱,何昱华作为他的心腹,京中很少有人知道。

    且这次何昱华还是在一个异常特殊的地方,碰见了施元夕手底下暗卫。

    ……卫城,距离京城和边疆最近的一个城镇。

    何昱华行事非常小心,在对方打出第一枪时就已经撤退,人没受伤。

    但对方突然开枪,也不是无的放矢。

    徐京何猜,那些暗卫应该是想要试探何昱华身上有没有配备火铳,亦或者防弹甲胄。

    施元夕收起了面上的笑容。

    这命令确实是她下的,但却并不是专门针对徐京何。

    此番去边疆打探消息的是她身边的影十三,临行之前她交代过,如果在路途中碰到了任何一方势力,鸣枪三下。

    如若对方同样掏出火铳,那便直接动手,抓活口,抓不下活的,便直接就地击杀。

    如若对方只是躲避,并没有拿出同样的武器,便不再多管。

    没想到,第一批碰到的人,就是徐京何的人。

    施元夕眼眸微晃。

    她会这么做,甚至不惜派出影十三,还掏出了众多的武器。

    是因为……她怀疑朝中有北越的细作。

    并且,对方极有可能是京城里的几大势力之一,且手中多半掌握了改制火铳的制作方式。

    若非如此,北越不会这么冒进。

    这暂且只是她的一个猜测,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但若真的是朝上几大势力所为的话……施元夕轻抬眸,对上了面前人的目光。

    谢、魏两家绝无可能。

    他们跟大梁的生死捆绑在了一起,边防线也是魏昌宏的底线,动这种东西就是在自找死路。

    谢郁维也不会,他有明确的追随对象,且算起来也算大梁正统,犯不着冒险去做卖国贼。

    那就只剩下徐京何和裴济西。

    施元夕确实怀疑徐京何。

    他此前的所有表现,看起来都像游离在了外边,对大梁……或者说,对大梁皇室,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而且如若是他的话,也确实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往北越送人送消息。

    施元夕忽而抬手,放开了面前的锦盒,却从袖中掏出了一把改制火铳,直指徐京何的面门。

    摇曳的灯光下,他们二人遥遥对视,徐京何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枪口,神色微敛,却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只听施元夕道:“徐大人不妨猜一猜,我这火铳里,有没有填充弹药。”

    第78章  打入天牢

    夜色渐浓, 屋外静谧非常。

    正值草木繁森的仲夏,只能听到几声蝉鸣。

    月色洒落在了半支开的窗台上,徐京何轻抬眸, 烛火摇曳下,面前的人眼眸漆黑如墨, 似无边的黑夜。

    徐京何丝毫不怀疑, 他若真的做了些什么, 眼前的人便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动手。

    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为自己辩解什么, 而是选择了沉默。

    二人相对无言。

    施元夕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占据了主要的位置。

    都说月下看美人, 面前的人坐在了这灯光下,也足够赏心悦目。

    时间缓慢流逝, 施元夕轻挑眉:“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见到师兄身边的暗卫?”

    徐京何平静地看着她:“又不是徐大人了?”

    瞧见面前的人神色轻缓了下来,他不由得道:“师妹这翻脸就不认人的功夫,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被他当面揭穿,施元夕面上没有半点窘迫, 还好整以暇地道:“冤枉, 师兄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巧舌如簧。

    嘴上说得是乖觉, 实际上手中那把火铳都没调整过方位。

    拿着这等杀器喊冤枉,普天之下, 也只有她施元夕能做得出来。

    徐京何眼眸微垂,淡声道:“自然是忌惮我的人,防备我的人, 半点都不信任我的人。”

    对他这番控诉, 施元夕倒是没什么可辩解的。

    她只道:“还请师兄见谅,事关改制火铳, 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但目前看来,这件事情,许是真的和他无关。

    施元夕顿了顿,到底将手里的火铳收了回来。

    但她并没有立即将东西放下,而是从袖中掏出了一方手帕,当着徐京何的面,细细地擦拭起了枪管。

    方才那个问题,徐京何没有直接回答她。

    但他们二人心底都清楚,她放在了手边用于防身的武器,不可能没有填充弹药。

    而她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是为了试探。

    徐京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在国子监时,身边都留了不少的暗卫。

    若他真是北越的细作,今日主动上门找她,哪怕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嫌疑,也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他不可能只身进入县主府,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下。

    施元夕这书房内外,便埋伏了十来个手持改制火铳的暗卫。

    那个半开着的窗户,是她有意为之。

    这屋内点得极亮的烛火,也是她的手笔。

    徐京何的暗卫若发觉他有危险,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另有就是……

    施元夕余光扫了眼身边那瞧着风光霁月的人。

    徐京何风度翩翩,瞧着就是一副儒雅俊秀的文臣模样。

    但在调查了他的背景后,施元夕其实怀疑他会武。

    而且可能还是个中好手。

    毕竟那声名显赫的江南水军,可是他和他师父一起带出来的。

    方才那种情况,哪怕暗卫隐蔽,他也同样可以出手。

    施元夕只是会用火铳,并不会武。

    在两人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他出手若足够快,未必不能夺走她手里的火铳。

    但这两件事情他都没有做。

    施元夕看着手中的改制火铳,眼眸沉了下来。

    “我知晓师妹对我并不信任。”徐京何却在此时开口道:“但与北越来往之人,不是我。”

    他会派遣何昱华去往边疆,也是想要调查北越再次进兵的事。

    没想到会先遇到了施元夕手底下的人。

    其实,如果朝中真的存在了北越细作的话,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最有可能做这等事情的人,就是施元夕。

    这些强悍的武器,是施元夕目前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

    北越卷土重来,也间接性给她创造了很大的机会,甚至让她摆脱世俗束缚,直接走到了朝堂上。

    直观上来说,施元夕看着是目前获利最大的人。

    朝堂之上,向来都只讲究得失,不论行事方式。

    这事若真的是施元夕做的,徐京何也并不意外。

    权术这件事的底色上,本身就是黑的。

    今日他来县主府中,也是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她大抵也清楚他的来意,却未做过任何的辩解。

    若说他之前他对她仅有七成把握,那到得此刻,便成了十分把握。

    她并非是那等为了权力,置无数百姓于水火之中的人。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对他,是连一成的信任都没有。

    ……有民生大爱,而无半分小爱。

    口蜜腹剑的骗子。

    徐京何微顿了片刻,开口却是道:“江南水军,可需要北上?”

    当夜,就在徐京何离开后不久,边疆那边也同步传来了消息。

    影三十七低声道:“结合边疆的消息,还有影卫这些时日打探的情报,除去了朝廷的人以外,近些时日应当都没有人使用过武器。”

    施元夕闻言,轻点了下面前的图纸。

    让影卫留意有没有人手持火铳,是考虑到了最差的一种情况。

    也就是细作和北越的人已经能够造出了改制火铳和弹药,若真到得这个地步,那么边疆的战况只会进一步恶化。

    大梁原本建立的优势也会不复存在。

    好在,情况比起预料当中的好了些许。

    这便代表着,这京城里的细作,还没有能够将手伸到了兵部核心部门中。

    目前能熟练掌握改制火铳制造工艺的,除她手底下的人以外,就是兵部了。

    兵部情况复杂,施元夕目前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往里边安插了人手。

    但就眼下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细作要么是还无法完全掌握制造工艺,要么就是给自己留下了底牌,没有全盘交予北越那边。

    北越那边,极有可能得到的是制造图纸。

    是的。

    施元夕怀疑,北越能这么快动手的原因,是因为核心技术泄露。

    子弹的制造工艺复杂,就算目前整合大梁各方势力手中的存量子弹,真正运送到了战场上后,面对敌军十来万的兵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何况与北越联合在一起的人,只是其中一方势力。

    即便是完全掌握了制造工艺,还能越过边疆防线将东西送到北越军中,那这么一小批的弹药,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还是很小的。

    且如若北越那边这么快出现改制火铳,大梁必定会有察觉到朝中有细作,只要大梁反应过来,彻查京中,押送东西出京的细作未必能够藏得住。

    这等方式过于冒险,也不太现实。

    所以,结合手中掌握的消息来看,北越拿到的,很大可能是改制火铳的制造图纸。

    还有……熟悉一定工艺的工匠。

    幸好。

    施元夕眼眸闪烁,当初将猎户送出大梁时,她便刻意避开了这些跟大梁有战祸的国家。

    否则后果将难以想象。

    可即便如此,这件事情仍旧会对边疆产生极大影响。

    施元夕在现代那么多年,自然清楚,技术泄露比之武器泄露更加危险。

    这代表着对方已经掌握了制造方  式。

    子弹的制作工艺再难,有了图纸在手里,将其还原出来是早晚的事。

    一旦北越完整掌握工艺,这一仗,尚不知要打到何时。

    泄露图纸的人,是将百姓和边疆将士,都当成是自己的垫脚石了。

    施元夕当初就是为了避免这等事情发生,亦或者说,是想要避免大杀伤力武器大量在市面流通,所以她在一无所有,身后无人的情况下,都没有将子弹图纸外泄出去。

    那改制火铳的图纸,她就有意让人在黑市上流通过。

    但没了弹药的改制火铳,是无法真正构成威胁的。

    进入兵部后,虽说各方势力角逐争斗。

    可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大家相互忌惮,魏家势大,可在各方针对下,尚且还能互相制衡。

    这种情况下,为了各自的利益,谁都不会主动将子弹图纸外泄。

    当然不排除是北越安插了人进入兵部中浑水摸鱼,从而拿到了制造图纸。

    但施元夕觉得概率不大。

    京城离边疆太远,东西想要在多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跨越大半个大梁送到了北越人手里。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如果不是京城里重要的几方势力之一,那几乎是没有可能办到的。

    而事到如今,所有的线索和情报,通通指向了其中一家……

    施元夕静坐在了书案背后,一言不发,影三十七见状,轻声问道:“主子心中可是已经有了猜想?”

    良久,他才听到了施元夕的回答。

    “镇北侯府。”

    吐出这三个字后,包括了影三十七在内的所有暗卫,皆是神色巨变。

    当晚,施元夕书房内的烛火亮了一宿。

    此后过了三日,国子监那边来人催促她,让她尽快将流程走完。

    施元夕只能先行去了国子监,将重修完成。

    这道工序一完成,就代表着她从次日开始,便要继续早朝了。

    回到朝上后,一切都尤为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只有施元夕清楚,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上,隐藏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张学宏被逐出翰林院后,翰林院内便忙了起来。

    涉及到了给小皇帝拟定新的课程,还有各项准备的事,轻易都马虎不得。

    事情较多也比较繁杂,短时间内,暂时没有人找施元夕的麻烦。

    施元夕每日早朝完以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一些上峰指派下来的没什么意义的杂活,偶尔被兵部紧急叫过去帮帮忙。

    这般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某日清晨。

    早朝开始之前,施元夕照旧站在了正七品官的位置上。

    她正闭目养神,就听到身侧的官员道:“听闻这些时日里,镇北侯又病重了。”

    听及镇北侯三个字,施元夕当即睁开了眼睛。

    “是啊,好像听说镇北侯府已经在准备丧事了,今日路过了镇北侯府时,还看到有下人正在挂丧幡了。”

    镇北侯病重的事情,在京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只是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施元夕微眯了眯眼。

    如今距离她从越州回到京城,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

    尤记得当初刚回来见到裴济西和江静婉时,就听到镇北侯病重的消息,说他们二人没有完婚,便是因为老侯爷病重。

    一晃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时常传出病重消息的镇北侯,竟是仍旧活于世上。

    此事说来也不算稀罕,大梁也好,现代也罢,都算比较常见。

    得了重病的老人病歪歪的躺着,看着了无生气,只吊着一口气,但仅凭着一口气,也能支撑许多年。

    现代医疗发达,更为常见一些。

    大梁则多半出现在大富之家,有仆从照顾,又有极好的药材续命。

    活上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只是这等事,如今听来,倒是有些反常了。

    施元夕面上不显,只安静地听着。

    等到早朝开始后,她抬眼扫了一圈,发现朝上已经没有了裴济西的踪影。

    父亲病重,他这当儿子的,怎么也该在病床上敬孝才对。

    到得此处,瞧着仍旧没有什么不对。

    可就在早朝开始后不久,朝上魏家一派的官员骤然发作。

    一名官员缓步上前,面色难看地道:“启禀太后娘娘,半月之前,京畿营将士巡逻时,发现了一伙行迹诡异之人。”

    朝上蓦地安静下来。

    半个月前?

    何等事情竟是拖延了整整半个月,才禀报到了朝上?

    徐京何轻垂眸,面上情绪不明。

    按时间推算,半个多月前,就是施元夕破格进入朝堂之时。

    那官员随后道:“在京畿营的反复盘查之下,得知这些人是从京城前往了边疆的商队。”

    边疆虽不甚太平,可因为北越地处偏僻,资源稀少,常年处在了缺衣少食的环境下,两边往来贸易其实并不少。

    只是在战事开打以后,这样的事情就很少见到了。

    这个时候突然缴获了一批商队,这番话刚一说出口,朝上的不少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这个官员接下来的话,更是叫无数人直接变了脸色。

    “这商队往来许久,领队之人一应手续俱全,可刚开始被扣押下来时,他们却不愿承认是边疆商队,而是说他们的目的地乃是卫城。”

    “方将军察觉不对,直接扣押了他们携带的货物。”官员说及次,猛地抬头,沉声道:“查处的货物中,出现了大批拆得七零八落的甲胄。”

    “除此外,更有改制火铳所需要用到的模具,东西在呈递之前,已经让兵部的钱侍郎确认过了。”

    官员将东西呈递了上去,朝上一片哗然。

    甲胄、火铳模具!

    大梁从前是开放了边疆行商,可这些东西,不说那改制火铳的模具,就甲胄这样重要的东西,是绝无可能让其流入到北越国内的。

    这些人借着商队的名义,行的实际上是通敌卖国之事!

    不少官员当下神色大变,惊声道:“这些东西,在兵部都是最高机密,一个普通的商队,怎可能接触得到这些物件?”

    “能够做到这般,必定是有人跟北越串通一气!”

    “太后,此事关乎边疆安危!必得严查!将东西交予商队运出京城之人,只怕早已与北越暗中往来!”

    “我大梁朝堂,竟是出现了这等通敌叛国的罪人!”

    朝上闹哄哄一片。

    魏太后抬眸,目光直接越过了这些人,落在了极远处的施元夕身上。

    朝上失控,可边疆却还在严广海的掌握之中,北越有异动,最先察觉到的人,便是严广海。

    消息传往京中,魏太后震怒,魏昌宏则是早已布下人手前去查探。

    但对方行事很是小心,短时间内未能得到具体证据。

    那北越再次出兵的消息,就已经传回了京城。

    当时,魏家就已经捕获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只是还没来得及深查,就出现了李侍郎那件事。

    施元夕顺利借此机会走到了朝前,且还跟那极有可能通敌叛国的镇北侯府,牢牢地绑在了一条船上。

    她以为她是乘上了东风。

    隔着很远的距离,魏太后讥笑了瞬。

    若不让她真正走到了朝堂上,又怎么才能让她从那造出重要武器,大梁百姓人人维护的英雄,变成了卖国贼呢?

    都说了,这过高的声名,是她手中的利器,但如若用不好,便会成为了她的催命符。

    施元夕以为和裴济西联合在了一块,便能在朝上压他们一头。

    却不知!

    那裴家父子,竟是早在多年前,也就是先帝刚刚登基之时,就已经暗地里与北越往来了。

    这些事情,也是近些时日抓到了重要证人,严刑拷打之下,魏太后方才得知的。

    那镇北侯裴桓,为了能够做到天衣无缝,竟是在府中装病多年!

    这等事宜,如若不是北越此番出现明显异动,连他们这些常年在京城的人都尚被瞒在鼓里。

    施元夕自然不可能知晓。

    她满心以为,是那裴济西受到了她的蛊惑,投靠了周瑛。

    却不知!

    裴济西这条线,直接成为了她的索命符。

    就算是她如今反应过来,可此前所有的铺设都已经做完了,她在明面上已经跟镇北侯父子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这份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和周瑛,已经是避无可避。

    在这喧闹之中,方运面色冷沉,上前道:“涉及此等要事,京畿营不敢随意对待。”

    “在知晓了这些人的企图后,臣派人将商队所有人看押了起来,以其为饵,耗费了多日时间,终是引出了其幕后之人。”

    这话一出,朝上瞬间安静了,无数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听方运沉声道:“主导这些事情,利用商队之名,行通敌叛国之事的主使者,乃是镇北侯裴桓!”

    满场皆惊。

    裴桓。

    那个早些年里便已经说病重将要归西的裴桓!

    掌着大梁最为重要的兵马之一,有着七万大军在手里的裴桓!

    整个朝上官员,包括了王恒之、李侍郎等人在内,在听到这番话后,皆是神色巨变。

    当年淮康帝在位时,镇北军就因为扶持誉王而遭到了打压,彼时夺嫡之争激烈,誉王和先帝乃是死敌。

    誉王落败后,镇北军就此一蹶不振。

    这等情况下,先帝登基,对镇北军来说便如同噩梦一般。

    惊讶之余再行细想,裴桓生出这样的心思,倒也还算正常。

    可比起这件事情,更为可怕的是。

    在此时披露之前,施元夕就已经与镇北军绑在了一块。

    如今裴家所行之事被揭穿,且被扣押下来的商队运送的东西,还几乎都出自于施元夕之手。

    或者说,都是她负责督办制造的。

    这等情况下……

    只怕施元夕必定会卷入叛国一事中!

    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有臣子骤然反应过来,高声道:“今日那镇北侯府挂上了丧幡,只怕是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镇北军共计有七万人,如此大规模的叛军,这……”有人惊呼道。

    “方运!”魏太后道:“你立即率领京畿营大军,连同顺天府,围剿镇北侯府。”

    “常昊!你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附近各地调遣兵马,要快!”

    “传令下去,关闭京中大门,出动所有的巡逻将士,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裴恒父子放出京城!”

    实际上在明确了这些事情是裴家所为后,魏昌宏已经秘密调遣了周遭的兵马,并且加派人手,欲在裴家发动之际,直接将镇北军中所有的重要将领一举拿下。

    镇北军这块石头,压在了魏昌宏心口上许多年。

    如今有了正当的机会,便是不计手段,魏昌宏也要将这七万大军彻底瓦解掉。

    除此外……

    混乱的朝堂上,忽而有一名官员站了出来,对方面容冷沉,不带情绪,正是前些日子曾在朝上多次针对施元夕的魏家一派御史。

    那御史冷声道:“此事之上,涉及的朝中臣子,只怕不只有镇北侯府那么简单。”

    “此番运往北越的所有东西,都出自于施元夕之手,此事暴露之前,施元夕更是与裴济西来往密切,几日前,张学宏大人一事上,那裴济西便多次出面为其辩解。”

    “臣以为,施元夕必定也有参与叛国一事,通敌叛国者,当为死罪,还请太后下令,将施元夕及其党羽全部拿下!”

    没说直接赐死她,是因为他们也不清楚东西泄露了多少。

    万一北越那边也具备了同样的武器……

    这等情况下,施元夕暂时还死不得。

    当下,魏太后直接冷下了面容,沉声道:“翰林院施元夕,与叛臣共谋,罪不容赦,传哀家懿旨,将其打入刑部天牢。”

    “待裴桓父子抓捕归案后,共同审理此案!”

    第79章  绝无可能

    “这……”殿下的官员没想到, 魏太后会直接拍案定了下来。

    李侍郎忙道:“启禀太后,施元夕和镇北侯府虽有来往,可并没有证据表明此事与她有关, 朝上竟是直接给施元夕定罪,是否太过草率?”

    党派是一回事, 朝上定论是需要确切证据的。

    殿内静了静, 那率先站出来的官员却直接道:“京畿营中已经抓到了镇北侯府的密探, 据密探称, 裴桓父子手中的东西,皆来自于施元夕。”

    “另有, 此番镇北侯府押送的物件里,占据最多的就是施元夕所制造的防弹甲胄, 密探供词中,更是提及了裴桓父子要将防弹甲胄运送出京。”

    “防弹甲胄这个东西,眼下整个京城中,怕是只有施元夕能够制造吧?”

    嘈杂声中,施元夕抬眸, 看向了说话的那位官员。

    此人名叫陈海, 是魏家近些时日提拔上来的人手, 三十来岁,行事颇有些手段。

    他所说的没错, 子弹和改制火铳的研制方式,如今已经不是隐秘,可防弹甲胄不是。

    施元夕是将防弹甲胄的图纸交易给了谢、裴两家, 可这两者都是她私底下的交易, 并没有被摆在了明面上。

    她进入朝堂后,递交上来的也是双管火铳的图纸, 而非防弹甲胄。

    单从朝堂官员的角度上来看,这东西确实只有施元夕有。

    魏家清楚她应当是用这个图纸进行了交易,可问题在于,这个私下交易也是不能放在明面上来的。

    一则谢家极大可能不会出面帮她澄清,二则……私下与叛国的镇北侯府交易,在这个节骨眼下,可不会存在什么不知者无罪的说法。

    真拿出来说,施元夕只会死得更快。

    暗流汹涌的朝堂上,陈海道:“李大人以为,眼下朝上除了施元夕外,还有谁人能有这防弹甲胄?天子亲卫吗?”

    李侍郎的神色当即难看到了极点。

    目前为止,使用过防弹甲胄的人,只有天子亲卫。若他们继续坚持下去,此番事情势必波及宫中。

    也正因如此,上首的魏太后才会这般气定神闲地坐着看他们争辩。

    周御史道:“如今呈到朝上的便有犯人证词,等抓捕了裴桓父子后搜查全府,必定还能找到物证。”

    那兵部的官员反应过来,当即道:“改制火铳和子弹的图纸都是由施元夕亲自绘制,她绘制图纸的方式与所有人都不同。”

    有供词,且还有潜在物证,在这等局面下,为了避免施元夕给裴家父子通风报信,将她直接打入刑部天牢的处置,便是尤其合理的。

    “还愣着做什么?”魏太后一声令下,便有侍卫冲进了殿上,将施元夕押解离开。

    施元夕被押送出宫前,还看到了尹骸。

    离得较远,她只轻抬眸,对着他摇了摇头。

    尹骸沉默,却始终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视着她被押送出宫中,交由刑部的人交接。

    施元夕清楚,他这般举动,是害怕魏家的人在宫中就对她直接下手。

    但有李侍郎在朝上拖延的那片刻时间,宫里的天子亲卫都得到了消息,如今有十几二十来双眼睛盯着这边。

    加上皇宫到底不是最好动手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被安上谋逆的罪名,她到底还是被转移到了刑部手中。

    跟刑部押解的官兵离开时,施元夕看了眼街道。

    四处都静悄悄的,有官兵戒严。

    施元夕轻垂眼眸,遮下了眼中的情绪。

    此刻的镇北侯府,已经被重兵包围。

    京畿营的张副将在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后,方才让人强行撞开了门。

    嘎吱!

    厚重的大门猛地被推开,大批官兵冲进了府中。

    当下,整个镇北侯府内都回荡着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可入府中大肆搜荡一圈后,只抓到了些仆从,压根没看到裴济西和裴桓二人的踪影。

    张副将的脸色沉了下来。

    派去盯梢裴济西的暗卫说,昨天傍晚还看到了裴济西,只是他回到府中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从昨日傍晚后,镇北侯府没出现任何异动,也无人离开。

    一直到了今日早晨,才有下人拿了丧幡出去挂。

    京郊,京畿营将士严阵以待,把守着各个出口。

    隔得不远的山脚处,裴桓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面色铁青。

    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们身边还有先帝安插的探子。

    当初誉王被扳倒后,他身边的将领被遣散离开,留在裴桓身边的人手不过寥寥几人。

    裴桓知道先帝一直对镇北军心有芥蒂,却怎么都没算到,先帝竟是还让人一直监视着他。

    在他身边担任要职的,都是他的心腹。

    这个暗探处在了外围,许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但北越动静太大,惊动了边疆的人,此人多半是得到了消息后,顺藤摸瓜,知晓了镇北侯府一直在做的事。

    随后便将消息告知了朝中。

    裴桓面色阴沉,讥笑道:“先帝死了这么多年,他留下的走狗倒是忠心耿耿。”

    “只可惜……”

    先帝死早了,就该半死不活地留着一口气,看着他信赖的魏家,他的母族,占据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

    边上的裴济西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冷声道:“军中各将领都受到了魏家监视,不能直接涌入京城。”

    “五十里外有接应我们的大军,需尽快与他们汇合。”

    否则以他们身边的这点人手,京里的人一旦反应过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不宜迟,裴济西身边的副将再次将裴桓背了起来。

    前边有镇北侯府的暗卫开路,裴济西走在了最后方。

    他的目光落在了裴桓那条空荡荡的右腿上,神色不明。

    当初先帝登基后,许多人都等着看镇北军的笑话。

    后来先帝只是将镇北军打散,没有直接坑杀将领,还得了个仁厚之名。

    ……只有裴济西知晓,誉王一案中,裴桓失去了一整条腿,等同于废人。

    而废掉这条腿的人,正是先帝。

    人都已经无用了,何必再留下残暴的罪名。

    他们都清楚,先帝只要活着一日,便不会有镇北侯府的好日子过。

    走投无路之际,裴桓几经波折,打听到了当年跟誉王有过一段情的北越公主,在回到北越后,产下了一子。

    淮康帝登基后的一段时间,边疆关系尚好,曾经还有过通婚的打算。

    誉王为了讨得淮康帝欢心,便曾多次与北越公主来往。

    婚事本已经敲定,可后续两国谈崩,北越使团当日便从京城离开了,此后再无来往。

    那北越公主回国后,很快便嫁了人。

    裴济西初听闻此事时,只觉得荒谬。

    那段事情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北越公主便是和誉王有情,也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

    公主所生的孩子未必会是誉王的血脉。

    可裴桓却不以为然。

    裴济西后边隐隐也明白了裴桓的意思,这个血脉的真与假,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北越给了裴桓一个叛国投靠的理由。

    镇北军在大梁处处遭受挤压,裴桓还断了一条腿。

    裴桓做梦都想反了先帝留下的这片江山。

    只是苦于师出无名罢了。

    出于此,在先帝登基后不久,镇北侯府就与北越牵上了线。

    后来先帝驾崩,裴桓将消息传递回北越后,北越便起了起兵的心思。

    有他们在京城内里应外合,此战本该毫不费力地拿下才是。

    没想到后面会突然出来一个施元夕。

    强势武器的出现,直接打破了他们谋划多年的局面。

    当初裴济西钟情于施元夕时,裴桓还有起复的心思,对这门婚事是尤其反对的。

    没想到时隔多年,施元夕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人前。

    若能拿到这么强悍的武器,裴桓也不介意裴济西将人娶进门了。

    奈何施元夕已和从前全然不同,也并没有与他们多加来往的意思。

    她与魏家周旋时,裴济西便耗费心思,安插了人手进入兵部。

    但所能学到的东西非常有限。

    尤其是在谢家的人进入兵部后,裴济西的人是连图纸都难以触碰到。

    裴济西当时便多次传信于她,想要从她的手中拿到图纸和制造方式,但传出去的信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施元夕没有任何表态。

    彼时她受到魏家监视,裴济西就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

    好在他们在朝上还算有些根基,最后到底是拿到了完整的火铳及子弹图纸。

    东西被裴桓秘密安排人手,送到了北越。

    而后不久,施元夕主动找到他,用防弹甲胄的图纸和他做了一桩交易。

    裴济西察觉到了她的态度有所缓和,加上她在正式进入朝堂后,还掏出了双管火铳的图纸,当时,裴济西就曾提出,如若北越入境,势必要留住施元夕的性命。

    裴桓知道他有私心,可看到施元夕身上有着这么大的价值,到底还是应下了。

    没想到先帝留下的探子,会让他们提前暴露。

    昨夜从密道中前往别院,最后离开京城前,裴济西是想要将施元夕带走的。

    可他也清楚,施元夕身边有着先帝的天子亲卫。

    她在他是镇北侯世子时,都不愿意嫁给他,更别说如今他要叛逃到北越了。

    临近正午时分,京城中的搜查还没停止。

    裴济西最后回头,在夏日的烈阳里,回身看了这生活了许多年的京城一眼。

    “世子?”前边的将士回身看他,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和他们快速撤离这边。

    镇北侯府提前做好了准备,京城里的兵马慢了一截,查出了侯府中连接别院的密道。

    这个别院所在的位置,已经接近京郊,顺天府的人四下搜罗,又再次发现了第二条密道。

    看到这条密道后,张副将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裴家父子此刻必定已经潜逃出了京城。

    当下,他立即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信号。

    方运从宫中出来后,一路疾驰,赶到京郊与大军汇合,半路上看到了张副将传递的信号,直接率领大军,往京郊的方向追踪而去。

    可京郊外四通八达,有通往各地的主干道,一时间也分辨不清裴家父子逃窜的方向。

    偏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给军中传递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说,裴家父子去往的是冀州方向。

    方运收到信件后,迟疑了片刻,为防止有诈,特将大军一分为二,一半随同他前往冀州方向,另一半则是去了和他们完全相反的方位。

    大军整装齐发,马儿踩踏着地面,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

    裴桓身体不便,他们行进的速度较慢。

    后边的探子打探到了有人追击,裴济西当即变了脸色,他当下道:“快,派人先一步去通知接应的大军。”

    “是!”裴家的暗探迅速消失在了面前。

    他们则是一步都不敢停,快速朝着汇合的方向走去。

    暗卫接应他们时,带了几匹快马过来,这一路上他们几乎都没有休息过,裴济西脸色难看非常,京中竟是这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动向?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细想,只催促着身下的马儿。

    可他们的速度快,身后追击的大军动作更快。

    方运所率领的京畿营大军,本就是大梁军中的精锐,他们所驾驶的马儿也是一等一的战马。

    在没有伤员的情况下全速追击,速度本就比裴家父子要快。

    好在裴济西反应及时,裴家暗卫先一步与大军汇合。

    在京畿营将士迅速逼近时,镇北军同步赶到。

    隔得很远,方运就看到了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大军压境。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尤其难看。

    匿名信所指的方向没错,他们是找到了裴家父子。

    可到底是慢了一步,让他们与大军汇合在了一处。

    虽暂且看不出来这接应的大军有多少人,可光从阵势上来看,绝对不会比他们这边少。

    “放出信号,立即派遣人手去将所有兵马调回。”方运微顿后道:“周遭调度的兵马呢?还没赶到吗?”

    今日动手前,最不想要看到的场面,到底是出现了。

    镇北军七万兵马。

    若真的让裴家父子带着这大批兵马离开,那整个大梁都会陷入巨大的震荡中。

    边疆还未安宁,先起了内乱,裴家父子与北越两边夹击,只怕大半个大梁都会沦陷。

    正是清楚了这种后果,今晨一早在事情还没披露之前,魏家已经派人四处去调遣兵马了。

    裴济西立在了大军前方,回身往后看。

    他脸上的表情同样不好看。

    镇北军早已非昨日,如今是整个大梁最为薄弱的一支军队。

    且来接应他们的大军,尚不足两万人。

    他们所面对的,可是大梁最强势的京畿营。

    裴济西眸中闪烁,一夕间脑海中划过了各类想法。

    方运却在此时,率领着一众京畿营中的精锐,朝他们这边逼近。

    “京畿营兵力强盛,眼下不可与之正面对上,还请谈将军掩护我们先行撤退。”千钧一发之际,裴济西直接拿定了主意,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人。

    他口中的谈将军,是裴桓身边最得力的干将之一,早年同裴桓出生入死多次,也是目前镇北军中最重要的将领之一。

    此刻的刑部天牢中。

    施元夕被关押在了一间相对干净的牢房中,她随身携带的东西皆被收了上去,如今戴着手铐脚镣,着一身宽大的囚服,素面朝天地坐在这牢房中间。

    天牢里阴暗潮湿,四周黑暗封闭,只有顶上开了一个巴掌小的口子,有些许亮光透进来。

    施元夕就坐在了这束光下。

    和所有预料的不同,她神色极端平静。

    从知晓镇北侯府叛国那天起,她就清楚,她势必会被卷入这桩事情里边去。

    但这等情况下,她却什么都没做。

    并非是她想要束手就擒。

    打从一开始,其实就是她选择的镇北军。

    当然,她确实不知道镇北侯府与北越勾结的事情。

    她进入朝堂都不到一个月,还没有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

    但在各方面的东西都不算了解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跟镇北军捆绑在了一块,会这么做,其实跟裴家父子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因为……尤蔚。

    当初施元夕会让周瑛去招揽尤蔚,所看中的,其实并不只是尤蔚手底下那两万多接近三万的兵马。

    很多人都忘记了,冀州驻军,出身于镇北军。

    尤蔚是跟裴桓志向不同,才在誉王事变后,直接与镇北大军分道扬镳。

    但他,还有他手里的所有兵马,骨子里都是镇北军。

    施元夕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两三万兵马,而是整个镇北军。

    朝堂这个混乱的局面下,唯有军队才是他们真正立足的底气,而各方军队都有所属。

    靠着先帝留下来的三千人想要跻身朝堂,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施元夕和周瑛二人都没上过战场,兵马将士不可能凭空得来。

    纵观整个大梁,施元夕觉得,唯有几次三番遭到打压的镇北军,或许有可能为他们所用。

    更妙的是,本身就出身于镇北军的尤蔚,曾受过周瑛的恩情。

    周瑛亲自出面的情况下,他答应了下来。

    有了尤蔚相帮后,施元夕心中便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从招揽尤蔚到如今,除了让他私底下帮忙制造双管突击步枪外,她似乎就像是遗忘了这个人一般。

    实则不然。

    在将周瑛接回宫中以前,施元夕就曾和尤蔚多次通信,并且成功说服了尤蔚。

    她让尤蔚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就是同从前的镇北军将领联络,游说他们倒向周瑛这边。

    这等事情,若是放在了从前的话,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裴桓带领镇北军多年,是军中唯一的主帅,从前在军中说一不二。

    他手底下的将领,没有道理放着他这个主帅不要,转投靠了周瑛。

    若镇北军真那么容易被策反的话,便不会一直等到现在了。

    可眼下不同。

    认真说来,镇北军遭到打压,这些年活得这么憋屈,所有的将士都没有了晋升机会。

    本质上,就是因为裴桓。

    是裴桓执意要在争储时站队,并且还一意孤行地选择了誉王,才导致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而她们这边,又有着最为重要的一位人物,也就是尤蔚。

    能说服镇北军将领的人,必定也是镇北军出身。

    且当年的尤蔚能为此事与镇北大军断绝往来,此后的其他将士,未必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加上周瑛回朝,亦是往镇北军中传递了某种可行的信号。

    几个月内,便有多名将士动摇。

    走到了这一步,其实都还没有彻底将人招揽到了麾下。

    ……直到裴家的真实目的暴露。

    裴家通敌叛国的事情,不止施元夕不知道,镇北军中的绝大部分将士,必定也是不知晓的。

    他们是军中将士,并没有真正参与到了党派斗争中,也没有裴桓那么强烈的爱恨。

    对他们来说,保家卫国才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裴家要通敌叛国,怎可能将真实意图完全暴露在了大军面前。

    不说底下的将士怎么想,便是他身边的得力将领,也未必会同意他的想法。

    裴桓已经做出了一次失败的决策,如今不经过那么多将士的同意,又将做出第二次决策。

    这次,还是要让整个镇北军都背上卖国贼的罪名。

    但凡是个正常的将士,都不可能跟着他做这样的糊涂事。

    同为镇北军出身,尤蔚是极其清楚他们的心情的。

    裴桓自己死不要紧,拉着七万大军去死,实在荒谬。

    当然,裴桓率兵多年,积威甚重,有些将士跟着他出生入死,是他最为信任的人,这些人就算早前不知晓,到得如今,也必定是清楚他在做些什么的。

    在明知此事不可为的情况下,仍旧与他一并谋划,那便是无可救药。

    尤蔚比她要了解镇北军,自然也清楚什么人能来往,什么人不能,所以从一开始,就已经避开了这些不可能被招揽的人。

    在不清楚裴桓的意图之前,军中人心就已经动摇。

    裴桓率兵多年,必然能感觉得到。

    所以他才会这么急不可耐,将消息和东西送往北越,同时筹备起了自己的‘葬礼’。

    他是要用这件事情,去提醒和绑架所有的镇北军将领,与他共同进退。

    他是要将他那条断掉的腿,当成是收买人心的利器,安抚躁动的军心。

    却怎么都没想到,施元夕已  经早他一步,让尤蔚将镇北侯府通敌叛国的事情,传到了镇北军中。

    不知裴桓是用了什么样的理由去劝说这些军中将领的。

    可到了如今,在卖国贼的名号面前,大军还会听从他的号令吗?

    通往冀州的大道前。

    裴济西说出那番话以后,却见面前的人并没有什么动作。

    他顿了片刻,复又重申:“谈将军?”

    谈墨微顿,与他对视。

    裴济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小韩将军呢?”

    他口中的小韩将军,就是在昨天傍晚前,悄悄离开京城,前去调遣大军的将领。

    也是裴桓的心腹之一。

    裴家派出去调兵的各将领皆去往了不同方向,来谈墨这边的,就是这位小韩将军。

    面前的人垂眸不答。

    裴济西的脸色当下就变了,他心头突突乱跳,而身后方运所率领的大批人马,正好在此刻逼到了眼前。

    裴济西还没反应过来,谈墨手里那把锃亮的大刀,便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当着军中所有人,和面前的京畿营将士的面,谈墨一字一顿地道:“我镇北军,镇守疆土,战功赫赫。”

    “手刃无数敌人。”

    “此生绝无可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第80章  因为你无能

    京畿营上下严阵以待, 方运也做好了各项安排,做好了跟镇北军开战的准备。

    却没想到,会看到了这一幕。

    方运瞳孔微缩, 勒住了缰绳,示意身后的大军停下动作。

    “吁!”副将亦是满脸惊骇, 不可思议地道:“这是……?”

    同在军中, 他们都知道镇北军是块难啃的石头, 又臭又硬, 从前总是一副誓死追随镇北侯父子的模样。

    今日竟是直接在阵前就将他们所有人都拿下了。

    谈墨一声令下,和裴桓父子一并逃脱的数十人, 在方才混乱的局面下,被大军一举拿下。

    裴桓虽有改制火铳及子弹的图纸, 手里却没有可以直接使用的成品。

    身边的将士武艺再高强,在这乌泱泱的大军面前,也只能束手就擒。

    裴桓见到军队后卸下了一口气,被将士放了下来,坐在一旁休息。

    眼下数把长刀短剑全都在瞬间指向了他, 他神色阴翳难看, 骤然抬头, 怒视着谈墨,道:

    “谈墨!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主帅?”裴桓神色狰狞, 声音嘶哑:“你从前不过是个普通将士,能有今日,是我打破门第之见, 一手将你提拔起来的。”

    “你如今竟敢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裴桓怒拍着身下的石头, 神色激动非常。

    裴济西神色发沉,他冷声道:“背弃旧主, 忘恩负义之人,不配做镇北军。”

    “若被军中其他将领知晓今日之事,谈将军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吗?”

    谈墨听及这番话,冷沉的面孔上,骤然浮现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事到如今,世子该不会以为,镇北军中还会有人追随你们去做通敌叛国的卖国贼吧?”

    他抬目望向了四方,声音振聋发聩:“镇北军,是大梁的将士!所护佑的,是大梁的疆土。”

    “背信弃义之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裴济西,你是不是忘记了,脚下的这片土地,才是我们的故土!”

    裴桓听得这番话,更是暴怒非常,情绪剧烈起伏下,他用力地咳嗽了起来,抬手指向了谈墨,高声道:

    “你放屁!镇北军军令你都忘记了?军中将士,当誓死效忠于誉王殿下。”裴桓眼眸幽沉沉的,扯着嗓子用力地道:“北越公主之子,便是誉王最后的血脉!”

    “你这般行事,可对得起誉王殿下的在天之灵?可对得起我这条残破的腿?”当着所有将士的面,裴桓指向了他那空荡荡的右腿。

    岂料谈墨听到这番话后,直接沉下了面容,高声道:“誉王?!裴桓,你睁开眼好好看看。”

    “你口中的誉王,是多年前谋逆被处决的罪人!至于你……”谈墨冷笑,看向了他那条腿:“你的这条腿,从来都不是为了镇北军断的,这是你与罪人共谋,谋逆失败所得的报应!”

    在他手底下做事这么多年,谈墨还是格外了解他的性情的。

    他想要用这条腿来左右镇北军,想拖延时间,等其他的将领来救他。

    在这沉默的大军面前,裴桓还是不死心。

    不,或者说,他一直都怀抱着一些不敢有的期望。

    从前谈墨顾念提拔之情,一直不敢说的话,今日终于是脱口而出: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你竟是还没有死心。”

    谈墨一抬手,周遭的几个将士一拥而上,将裴济西围剿拿下,他则是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上了裴桓:

    “镇北侯府,从许多年前你选择誉王时,就已经失败了!”

    所谓的镇北军叛逃一说,不过只是当时裴桓见势不对,誉王死于宫中,怕皇帝和当初还是恒王的先帝清算,才弄出来的遮盖之法。

    他为了能够脱罪,推说镇北军中出了叛徒,还主动上缴了誉王谋逆的多项证据,以此才保住了性命。

    实际上真正主导在党争中站队的人,也有他们父子。

    只是誉王确实有些收买人心的手段,所以才会在镇北军中有着极大的威名。

    事情一出,裴济西以清缴叛徒的名义,活捉了几名当年跟誉王来往过密的其余几名将领,才保住了他们父子的性命。

    镇北军人数众多,涉案的将领大部分已经伏诛,只留下了这父子两人,他们明面上有功,淮康帝也不想再追究下去,恒王便废掉了裴桓的腿。

    可笑的是,这么多年间,裴桓只怕一直觉得自己没输。

    他做出这些事,拼命掩盖,实际上心里一清二楚。

    誉王谋逆之后,镇北侯府是这辈子都无法在大梁翻出浪花来了。

    谈墨冷眼看着他,道:“你能在京中苟延残喘这么多年,都是皇上开恩!”

    “你以为是你遭受打压,实际上是先帝、淮康帝顾念着七万多条无辜性命,不欲深究。”

    “镇北军上下应当感念的,是先帝!是淮康帝。而不是你这个一次次因着自己的私心,而将镇北军裹挟到了危险边缘的卖国贼!”

    “镇北军绝不可能为了你,而叛国出卖自己的国家!”

    谈墨直接断绝了裴桓心中的任何一点可能,轻挥手,高声道:“来人,将这些通敌叛国的贼人拿下,押送京中,等候皇上处决!”

    “是!”

    入夜之后,京中四处戒严。

    早朝结束之后,所有的臣子都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了宫中。

    镇北侯府通敌叛国的事情太大,主要是涉及背后的镇北军。

    方运率领一干将领追出去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时间一点点流逝,议事殿内的大臣神色越发冷沉。

    至傍晚时分,终于是有消息传到了宫中。

    瞧见京畿营的将士脚步匆匆地进了大殿内,在场的许多人一颗心皆是高高提了起来。

    魏太后精力不济,在早朝结束后回到了宫中休憩,这会得了消息,已重新梳妆坐到了殿上。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叛臣裴桓、裴济西及数位将领已被镇北军抓捕归案。”

    朝上先是一顿,随后整个大殿内都炸开了锅。

    王瑞平匆忙抬头,眼中犹带着几分惊骇之色。

    “什么?是我听岔了,抓捕叛臣的人不是京畿营,而是镇北军?”身边已经有官员忍耐不住开了口。

    “镇北军将领谈墨,此刻正在宫外候着,等待皇上召见。”似是在回答他的话一般,殿中那将士又补上了一句。

    在场许多的官员,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来。

    镇北军竟是没有参与到通敌叛国的事情当中,且还在关键时刻抓住了裴家父子。

    谢郁维抬眸,扫了眼朝上的氛围。

    不怪这些官员会这般惊讶,镇北军这个名字,就是以镇北侯府来命名的。

    底下的许多将领,都是裴桓提拔上来的人,和镇北侯府关系太过密切。

    是以出现了这样的变故,许多人都很是惊讶。

    身侧的顾安仲却只是道:“国家大义面前,再大的恩情,也是越不过去的。”

    将士除了是镇北军外,也是大梁的子民,他们的父母、家人和亲族都是大梁人。

    大是大非面前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不意外。

    只是……

    顾安仲微顿片刻,抬眼与谢郁维对视。

    魏家这番出其不意突然发作出来,其实本意就是想要打镇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正常来说,七万多将士再愚钝,也不可能都听从裴桓的话通敌叛国。

    但只要他们今日接收了裴桓父子,那在天下人的面前,就会沦为叛军。

    彼时不论他们愿意与否,都将会成为整个大梁讨伐的对象。

    却没想到,那已经被打散在了各处的镇北军,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并且做出了决策。

    大阵前亲自将叛臣捉拿归案,这等行为,是不论如何都不能再称之为同流合污了。

    事情的发展,还远超了他们的想象。

    那从誉王谋逆后,就一直在外驻军的谈墨被召进了殿内,入殿的第一句话,便是道:

    “启禀太后,伙同裴桓父子谋划通敌叛国之事的所有叛臣,皆已被镇北军拿下。”

    他所说的,不只是今天抓的这些,还有裴桓提前分散出去,至各地去投奔镇北军将领的人手。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镇北军都没有参与到卖国当中。

    “明日早朝之前,各地驻军将会将所有叛臣押送回京。”谈墨说及此处,忽而上前一步,掀袍跪下,沉声道:

    “请皇上、太后明鉴,此番通敌叛国之事,与镇北军上下无关,皆是裴桓父子一手谋划!所有暗通敌国,传递消息以及贩卖情报的事情,都与镇北军无关。”

    “镇北军将士此前只得到了裴桓一道密令,称自己重病将亡,让所有的将领入京见他最后一面。”

    “但因朝中并无调令,无召不得入京,臣等未曾应下。”

    话已至此,说得也很明白了。

    镇北军是无辜的。

    陈海微顿了下,抬头扫了眼魏昌宏的表情。

    就他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包括先帝留下的那位密探的证词里,都没有提及到镇北军。

    谈墨虽率兵离开了驻地,但他所在的位置不属于京城范围,就称不上无召入京了。

    魏太后轻抬眼看向了他,问:“你如何会出现在了那边?”

    谈墨道:“裴桓差人送信给微臣,要求微臣带兵入京护送他,臣察觉不对,便命人将来送信的一干将领直接拿下。”

    他说及此处,微顿了片刻,随后定声道:“至于裴桓父子通敌叛国的消息,乃是翰林院施元夕施大人秘密差遣暗卫送信告知于臣。”

    施元夕的名字一出,朝野上顿时安静了三分。

    谢郁维眼眸发沉,神色微变。

    镇北军倒向了周瑛一派?

    如果说今日没有发生战事是一件大好事的话,那眼下的消息,便是真正的惊雷一道了。

    此前施元夕虽明面上与镇北军联合,可镇北军的实际统帅却还是裴桓父子。

    掌控权在裴济西手上,也就是说,能操控军队的人并不是施元夕。

    可今日之后,裴恒父子必死无疑,这偌大的七万兵马……竟是真正意义上地落在了施元夕手里!

    不说谢郁维,此刻是连魏昌宏都变了神色。

    在清楚裴家父子所做之事后,魏昌宏便知晓了周瑛一派并没有真正将镇北军招揽。

    没了镇北军,施元夕和周瑛不过就是一只纸老虎,都不需要多费劲,便能让她们立即倒塌。

    却没想到,裴家父子此番所为,竟是成全了施元夕,裴家父子被镇北军剔除,大军直接与施元夕联合!

    当下,朝堂上的氛围变得尤其诡异。

    魏太后微顿后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既是人已经抓获,便先散朝罢。”

    “逆贼之事,待明日所有叛臣送入京中,再行判决。”

    谈墨面上不显,只淡声应下:“是。”

    有些话他说不算,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所有镇北军将领到齐了,才能进行分说。

    刑部天牢内。

    施元夕从那窗口的地方,能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

    今夜是个好天气,月色朦胧,从小窗口处洒落了下来。

    施元夕静坐着,忽而听到一片嘈杂之声,一抬头,就看见许多官兵冲了进来。

    这漆黑的牢房,瞬间被点亮。

    施元夕轻眯了眯眼睛,抬眸就看到了徐京何命人押解着一浑身狼狈之人走了进来。

    裴济西受了点轻伤,都是阵前留下来的。

    他这一辈子,很少这般狼狈过。

    按照他和裴桓的谋划,其实是打算继续潜匿下去的,只是没想到会被先帝的密探揭发,不得已的情况下,裴济西只能去给给镇北军中各将领传信。

    以魏家无辜屠杀将士之名,召集所有将士来掩护他们离开。

    今日之前,他亦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是会沦落到了这般境地。

    还在最狼狈不堪之时,看到了施元夕。

    目光触及到了那道身影时,裴济西眼中震荡不已。

    徐京何轻看了她一眼,只命人将裴济西关到了施元夕旁边的牢房中。

    裴济西是重型犯,今日就得要拿到审讯供词。

    只是魏家那边为了不让刑部成为他的一言堂,在落朝前特封了陈海入刑部,与他共同审理此案。

    陈海人还没到,审讯的时间只得往后推延些许。

    施元夕轻挑眉,看着徐京何领着人进来,又领着人出去。

    此前他来县主府上,问是否出动江南水军。

    应当就是猜到了她策反镇北军的事,找她要一个答案。

    施元夕否决了,他心底便已有了数。

    今日却故意将这裴济西关在她的旁边。

    啧。

    施元夕撇了撇嘴,这该不会是对她拔枪相对的报复吧?

    她人待在天牢里,心态却是不错。

    尤其是在看到裴济西后。

    这代表她的安排奏效了。

    对边上的裴济西来说,便是截然不同的心情了。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那道身影,突然出声道:“元夕。”

    施元夕:“裴世子,你我之间可不是能随意称呼名字的关系。”

    她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裴济西:“世子不去北越享受荣华富贵,怎么到这天牢里来了?”

    裴济西听着她话里的讽刺之意,一时沉默。

    他静了许久后,方才整理好了自己面上的表情,道:“此事,原也并非我意。”

    这话可就新鲜了。

    施元夕轻挑眉:“你的意思是,是有人逼着你当卖国贼的?”

    看着裴济西的脸色一瞬间难看非常,她更是来了兴趣:“看不出来,裴世子竟是这般受人钳制之人。”

    裴济西面色苍白非常,越发显得那双眼睛阴沉沉的。

    他冷声道:“此事之上,是我父亲的选择,说到底……”

    “是朝中一步步将镇北军逼入了这等境地。”

    施元夕看着他,只觉得好笑。

    都沦落至此了,还一口一个镇北军。

    裴济西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眸,目光幽沉地盯着施元夕:“是你策反了镇北军?”

    他此前派人去传话,从未提及半句北越之事,只说了魏家。

    镇北军落入这般境地,与谢、魏两家脱不开关系,他料定大军会来接应他们。

    可军中却提前知晓了叛国一事。

    入天牢见到施元夕前,裴济西一直以为,策反大军的人是徐京何。

    可徐京何与镇北军并无往来,也不可能轻易说得动谈墨等人。

    方才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满朝上下最有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就是施元夕!

    且她如若知晓了叛国一事,想要自救的话,也绕不开镇北军去!

    近些时日在她的有意为之下,镇北军已经同她绑在了一起。

    当下,裴济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胸口压着一块巨石,险些将他碾碎。

    他仿若从未认识过面前的人,幽沉的眼眸里,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裴济西此生情绪最为复杂之时,便是此刻,在极端的冲击下,他甚至道:“所以你还在为当年的事在记恨我,此番所为,便是为了报当年抛弃你的仇?”

    施元夕听着却是笑了。

    她也像是第一次认识裴济西般,打量着他。

    在皎洁的月光下,她容貌还是一如当年,眼中情绪却比当年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施元夕淡声道:“世子可真是在说笑了。”

    “当年京郊湖畔一遇,确实是我刻意为之,但我所选择的人,压根就不是你。”

    彼时施婼抢了她的第一门婚事,她大伯母为了遮掩这事,便想要尽快将她嫁出去。

    迫不得已下,施元夕便打算主动出击。

    只是镇北侯府门楣虽高,裴济西却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内。

    她看上的,其实是裴济西身边的一个副将。

    嗯……就是如今的谈墨。

    “只是后面屡次相遇,你都恰巧在场。”

    后来裴济西便对她上了心,甚至主动求到了萧氏面前,要跟她定下婚事。

    这门婚事,施元夕是主导者,却也不算都如她所愿。

    “说定亲的人是你,后来毁亲的人也是你。”施元夕神色淡淡:“若说怨恨,当年是有些,可时过境迁,又涉及到了镇北大军,你竟是觉得我是为报当年之事?”

    她语气飘忽,面上甚至没太多的情绪,是完完全全的不在乎:“世子未免想得太多了些。”

    然而她态度越是磊落,裴济西心头越发不好受。

    他从昏暗中走出来,赤红着眼睛盯着她,顿声道:“如若不为从前,你又为何不与我联合?不就是因为对我有怨?”

    到得此刻,他在纷乱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若没有当初那件事,她回来与他重修旧好,他们联合在了一起,便可以直接断掉北越的线。

    靠着她手里的武器,镇北侯府就能有翻身的可能!

    施元夕扫了他一眼,便能洞悉到了他的想法,她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冷眼看着他:“你沦落至此,全是因为你咎由自取。”

    那裴济西猛地抬头,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她。

    施元夕面无表情地道:“几年前,你毁掉你我间的婚事,是因为你要在军中立威。几年后,你通敌叛国,又是因为镇北军无法在京中立足,你处境艰难,也是因为我不给你武器?”

    她轻笑了声,声音里分明什么情绪都没有,裴济西却感受到了极大的嘲讽。

    “你事事都归咎于外因,却半点都没想到,所有的事情,全都是因为你的无能。”

    幽黑的天牢里,施元夕眼眸里平静非常,说出口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因你无能,才会在誉王生变后,选择用江静婉来树立你所谓的军威。”

    “哦不,应该说得更早一点。”

    “选择誉王,却又做不到与其同生共死,想要通天的权力,却又无通天的手段。”

    “你不光无能,还尤为歹毒,不将七万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反过头怨恨他们背叛于你,甚至到得此刻,你还觉得若当初我把武器给你,你便能成就一番事业?”

    施元夕轻摇头:“愚钝又狠毒之人,如何驾驭得了这般强悍的武器。”

    她起身,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裴济西。

    身量上她比裴济西矮了些许,但这一步,却只让裴济西感受到了绝无仅有的压迫力。

    黑暗里,施元夕道:“如今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确实得到了图纸,有了制造武器的资本。”她微顿,抬眸看他:“然而就是因为这些武器,让你自己露出了马脚,从镇北军统领,沦落到了过几日就要被处死的阶下囚。”

    “东西我给你了,你接住了吗?”她冷声道。

    “说来,我和江静婉应当好好谢谢你才对。”

    “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自己当成个东西,奇货可居,端着身份用婚事来为自己谋利,才让我们避开了此难。”

    “你说,江静婉此刻是不是也尤其庆幸?”施元夕微顿,抬眸与他对视:“没被你娶进门,她可真是攒了半生的功德。”

    “否则,此番不得也要被蠢货牵连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