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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直接斩杀

    大梁建朝百余年间, 科举出现过许多事情。

    可像是这样,在科举以前,几个出题的老臣聚在了一起喊冤的事, 是前所未有的。

    顺天府外,人声鼎沸。

    来往的皆是学子, 还有些个看热闹的百姓, 却都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了。

    施元夕站在了国子监学子中, 听得无数学子议论纷纷。

    “……别的也就不说了, 于翰林可是最为正直不过的人,如今竟是连他也遭受了这样的冤屈!”

    “科举是国之根本, 如此构陷出题者,是打算毁了大梁的根基吗?”

    “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施元夕抬眸, 看向了前边站着的路星奕。

    他与周淮扬二人并肩而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眼下距离科举也还有些个时日,此前也未曾听说有考题泄露之事,当然,我只是说我没听到。”

    “这三位大人为何这般大的反应?”

    周淮扬看了他一眼, 并未多言, 倒是施元夕边上的李谓缓声道:“既是试题还没有真正散播开来就已经发觉……那便只能是内鬼所为。”

    他说得隐晦, 可这番话以后,连那一惯漫不经心的路星奕, 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旁人或许不知道翰林院的情况,他们几人却是心知肚明。

    什么内鬼?

    这分明影射的是顶上那无法无天的一家。

    路星奕脸色沉了下来,身侧的周淮扬轻声补充了句:“于翰林等人, 一直在翰林院中颇受排挤。”

    这次的出题人, 却偏偏绕过了所有魏家手底下的臣子,偏偏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怕是从一开始, 就是个圈套。

    路星奕听了,当下冷笑:“青天白日,皇城脚下,竟是逼得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三个老臣,以这般决绝的方式来求一份公平。”

    “可笑。”

    若说方才的话,尚还只是普通的议论,路星奕最后的这几句,便是真正的意有所指了。

    周遭安静下来,无数复杂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魏家只手遮天,这等情况下,还敢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路星奕也真是不要命了。

    不少人都在惊讶,唯有施元夕离开以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路星奕的背影。

    庙会之事后,周瑛派人调查过了这路星奕。

    路星奕当时之所以会出现在了那边,是因为他所投的新兵营,就属于京畿营麾下。

    那日庙会一事上,他表现英勇,救了不少的无辜百姓,事后还得到了方运的嘉赏。

    可没过几日,路星奕就自发离开了新兵营。

    他是国子监学子,又进了新兵营,本是不合规制的事,可这等事情,若是没有人计较的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路星奕还是走了,且没有半分犹豫。

    这一段时日,虽说在国子监内还是不怎么听讲,但几乎没有再做过翻墙逃学的事。

    施元夕想着事情,进了拐角处,抬眼就看见路边停了一辆马车。

    徐家小厮候在了马车外,看见了她以后,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县主,请。”

    此处远离人群,位置较为隐蔽。

    这辆马车从外边看来,尤为质朴,施元夕登上马车后,那徐家小厮便迅速离开了这边。

    马车内顿时只剩下了徐京何和施元夕二人。

    施元夕坐下后,神色坦然。

    翰林院和国子监,本是两个职权不同的机构,原本来说,徐京何一个司业也插手不到翰林院的内部事宜中去。

    可眼下不同。

    在科举一事上,他是主考官,代天子行督促、判罚之事,闹出来的事情又和科举有关,他便有着极高的权柄,可以名正言顺地查处翰林院。

    而魏家交代给施元夕的事情。

    明面上看起来,是在施元夕还没有来得及做出行动时,此事就已经不成立了。

    三位老臣公开表明说科考题遭到了泄露,此刻再去做什么栽赃陷害的事,是唯恐这把火烧不到自己的身上来吗?

    施元夕用的法子说来也简单,解决一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更大的问题。

    而于翰林等人的事情上,魏家只怕很难将她与此事联系起来。

    她未入朝堂,更不可能插手进翰林院,此事可能会和谢家、徐家相关,但绝对不会跟她这个‘局外人’有关。

    唯独比较麻烦的,就是眼前的人。

    她在徐京何的面前交代了魏家的事,本质上就是想要借徐京何的手,清洗翰林院。

    徐京何占据的位置还有身份,甚至是背后的江南徐氏,都成为了她手里最好用的刀。

    当然,此事对徐京何本人也有益处,但便是如此,也难掩她借刀杀人之事。

    徐京何会找上了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施元夕轻咳了两声,开口却道:“魏家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便是想要一举坑害老臣和徐家。”

    她那张漂亮的容颜上,满是虚情假意,还煞有其事地道:“幸而本次春闱的主考官是徐司业,否则的话,此番科举还不知道被糟践成何等模样。”

    徐京何将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了她的面前,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道:“倒是难为了县主一片苦心,这般居心叵测地为徐氏考虑。”

    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啥叫居心叵测的考虑。

    施元夕面上不显,道:“无论如何,魏家都已经决心对司业下手。”

    言下之意是,哪怕是没有这件事情,徐京何拿到了这个位置,也势必会跟魏家对上。

    她在里边这么一搅合,不过是加速了这件事情的发生罢了。

    徐京何勾唇看她:“这么说来,我还得多谢县主好意了。”

    施元夕:……

    这倒是不必了。

    “吃吧。”徐京何将点心碟子往她面前推了下:“不是还饿着吗?”

    施元夕捧着跟他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茶,默默地喝了两口。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放毒。

    “今日之事闹至如此地步,你要如何收场?”徐京何问她:“让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卸下官袍告状,手中却没有实质证据。”

    也不能说没有,施元夕的手里有。

    可若是用了她手里的东西,不说她势必会被牵连进了这件事中,就算是能把她摘出来,魏太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不管是何等情况,这东西只要从她的手里泄露,那就有了杀她的理由。

    所以,施元夕手里握着的,是一份不能使用的证据。

    当然了,因为她一不是考生,二没有官身,三更是和翰林院无甚牵连,此事怎么查,都不会查到了她的身上来。

    即便是魏家想要用她来顶罪,这个罪,以她目前的身份也是顶不下来的。

    可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缺少了一件关键性的证据。

    徐京何可以从翰林院内部查起,但无明确的证据,魏家一定会反扑,说是那三人诬告。

    届时,只怕清洗翰林院不成,便又变成了一桩朝上的口水战。

    施元夕闻言,却是一顿,她抬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对上了他的,瞧着澄澈无害,开口却道:“魏家既是已经做了这样的安排,那手里拿着东西的人,就绝不可能只有我一个。”

    翰林院的半边天都姓魏,就算主考官并非出自魏家,科举出具什么题目,仍旧掌握在了魏家手里。

    让三个老翰林出题,就等同于放弃了可以随意出题的优势,即便是后来泄题之事暴露出来,之后的科举试题,也不一定会再落到翰林院头上。

    以魏家的性格,付出了这么多,那就必然要达成了目的才是。

    既是如此,又怎么可能把宝全都压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除了她以外,魏家必定还安排了其他人参与泄题之事。

    只是究竟是谁,又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进行,施元夕便没有深查了。

    因为……

    她说了,科举上的一系列博弈,都是上首三家的事。

    魏家准备充分,他徐京何难道就会毫无准备吗?

    徐京何那些爪牙的厉害程度,施元夕也不是没有见到过。

    她合理怀疑,徐京何手里还抓着魏家的另外一张大牌。

    而这个东西,就是眼下他口中的重要证据。

    “查证这样重要的事情,是司业身为主考官的职责所在,学生哪敢轻易置喙。”施元  夕将茶盏里的茶饮尽,起身朝他拱手道:“司业查案事忙,学生便不叨扰了。”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直接离开,就听身后的人开口道:“你这般行事,就不怕我将你直接拿下……”

    徐京何抬眸,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看着她:“施元夕,泄露科举试题的重罪,你可能承受?”

    面前的人闻言,却是轻笑出声。

    她生得一张明眸善睐的面容,一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极致光彩,而这般生动的模样,开口却是道:“司业应当也清楚了吧,我手里的改制火铳图纸,并未完全上交。”

    “司业觉得,太后是会让我一个无权无势难以服众之人认了这个罪,还是会竭尽全力保住武器图纸?”

    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施元夕率先转身离开,径直下了马车。

    在她身后,徐京何眼眸幽沉似海,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未曾言语。

    静了片刻后,他抬眸,扫了眼面前那个已经空了的茶盏,轻扣了面前的桌子。

    外边的影卫听到了动静以后,迅速贴近了马车内侧,低声道:“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施元夕临离开前的那句话,不只徐京何听得清楚,这影卫也听得明白。

    今日跟在了徐京何身边的影卫,恰好便是那天庙会时,跟随施元夕的人。

    施元夕如何得知徐京何清楚内情的事?

    自然是因为那一日,在她出手之前,有人从暗中甩出来了一道飞镖,替她将对方挥下来的大刀打偏了半分。

    她所制造的东西,她自己最是清楚。

    那日庙会以后,施元夕次日清晨就再去了一次出事的巷子。

    其目的,就是为了找弹出去的弹壳。

    那东西在眼下的大梁还从未出现过,哪怕是有人看见了,也未必会将这么小的残片放在了眼里。

    可施元夕仔细搜寻后,却连一枚弹壳都没有找到。

    搜寻得如此干净,可能是顺天府的人,也有可能……是徐京何的人。

    那偏了方向的大刀,直接告知了她影卫的存在。

    而那时她还没有像这般在京中冒头,整个京城里,对她最为警惕的人,就是徐京何。

    后续武器图纸遭到哄抢,连谢郁维都祭出来了江太妃来劝导她,徐京何却压根不为所动。

    当然,他或许是真的对这个东西没有兴趣,可现在局势如此复杂,这等利器,以他与魏家的矛盾来看,哪怕是没有兴趣,也不该让魏家得到才是。

    但从头到尾,徐京何都没有任何表示。

    那时,施元夕就清楚了,他必然知晓她手里留有底牌的事。

    否则的话,不至于这么沉得住气。

    而这件事,恰好,就成为了她今日有恃无恐的底气。

    她确实是利用了他,他也大可以不干。

    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她只要跟魏太后说出改造子弹的事,魏家必定会全力保她。

    影卫听到她拿此事要挟,便清楚是他行事不妥,导致落人把柄,心下自责。

    却见里边的人抬手,打开了车窗。

    徐京何那张常年平静无波的面上,难得浮现了几抹笑意,他平静地道:“此事与你无关。”

    是他输了。

    输在了明知她聪慧非常,却仍旧以平常待之。

    既生轻慢,必定败退。

    旁边驻守的暗卫看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看起来不像是不在意,像疯了。

    如若不然,入京这么久了,何时见徐京何这样过。

    里边的人将车窗阖上,淡声道:“将吴安顺手中那一份科考试题散播出去。”

    “是。”

    当夜,施元夕回到了府中,就见到了早已经等候在了门外的宫人。

    事情已经暴露,魏家怕她走漏风声,要让她立即将试题交出来。

    她折返回到了房中,将早上出门前,光明正大摆在了梳妆桌上的密封信件,交给了那个宫人。

    东西拿回到了慈宁宫,魏太后心情烦闷,只让底下的人拆开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外泄后,便让人下去了。

    可即便如此,到了次日上午,本次科举泄露的试题,就已经在学子当中传播开了。

    施元夕刚刚上完了课,坐在了饭堂内,身侧是王恒之、李谓等人。

    她一边用饭,一边听他们说:“……据说手里揣有这份试题的人,是金陵来的一个考生,名叫吴安顺。”

    “金陵?”王恒之皱眉,低声道:“那岂不是?”

    李谓点头:“此人正是徐司业父亲的门生。”

    当下,在场的所有人脸上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此番事情进行到了如今,若还说是巧合,那就真的是把所有人当成傻子一般糊弄了。

    让三个老臣背上了这般沉重的泄题之罪,偏巧了,这泄露出来的试题,正正落在了和主考官有关系的学子身上。

    这是想要将肱骨老臣和顶上的主考官,一举拿下啊。

    施元夕默不作声地吃着饭,抬眼一看,就瞧见天空乌压压的一片,黑云压顶,她扫了一眼,淡声道:“要落雨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一连下了几日。

    朝上的气氛,也在这一连几日的审讯中,变得越发激烈。

    徐京何作为本次的主考官,当仁不让地审理了本次翰林院刻意泄露科举试题之事。

    他一出手,就将此番牵涉到了这件事里的所有翰林院官员,都押入了大理寺天牢审讯。

    ……那可是半个翰林院的人啊。

    朝中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尤其大,更有御史上来就弹劾了徐京何。

    说他刻意将事情放大,连累了整个朝堂都动荡了起来。

    然而御史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尤其是此番涉及到的三个老臣,在徐京何接手后不过三日的时间,就洗脱了罪名。

    此三位老臣在回到朝堂的第一日,便同时上了折子,说自己年老不堪中用,恳请皇上批准他们告老还乡,远离纷争。

    这折子不上则已,一上便彻底让这把火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天下读书人的怒火,像是那漫天炸开的炮火一样,在整个大梁的上空盘旋。

    有人在皇宫门外绝食抗议,有人写尽文词讥讽,还有人……效仿那三位老臣,将顺天府门口的那个大鼓,敲得是震天响!

    这里边有多少人的手笔,又有多少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不得而知。

    但在明摆着的大是大非面前,便是有着再多的理由,都不能成为祸乱科举的理由。

    此后,徐京何的审讯,再没有受到了任何人的干扰。

    几日的时间内,那遭人收买,要用手里的科举试题构陷他的考生吴安顺,终究是招架不住,开口招供了数人。

    其中之最,当属如今的翰林大学士柴平。

    朝堂上人人皆知,柴平乃是魏昌宏的学生,也是魏家一派中,最为重要的几个掌权者之一。

    他这些年进入了翰林院以后,步步高升。

    踩着许多人的脊骨,逐步掌握了大半个翰林院的大权,也是目前翰林院最主要的掌事人。

    吴安顺招供出来的另外几个官员,俱都是这几年内才被魏家安插进了翰林院中的,唯有这柴平,身居高位,尤得器重。

    此人的名字出现在了名单上那天,整个朝上都炸开了锅。

    魏昌宏一派的官员疯狂上书,要求刑部参与审核此案。

    他们认为,此番结果,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制造证据构陷柴平。

    柴平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可这番话刚刚说完,徐京何便又呈上了一项证据。

    是这么多年以来,柴平利用职权,收受贿赂,为考生大开后门,甚至还曾替人改换户籍,冒名顶替他人身份,以此来获取功名。

    前边一项暂且不说,后一项上,直接牵连到了六部之一的户部。

    如今的户部尚书,亦是魏家派系之人。

    拔出萝卜带出泥,眼见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那在朝上口口声声说着柴平无罪的人,当日便全部没了声音。

    可即便如此,太后仍旧在朝上告诫徐京何,说此事牵涉重大,让他务必仔细、明确地审核清楚了,再做处置。

    朝上纷争中,徐京何已经获得了这件事情的全权处理权,可职权在手,还是受到了顶上人的提点。

    这般情况下,人人都料定,徐京何暂且无法将那柴平如何。

    不光是普通官员,就连那魏昌宏都这般觉得。

    是以,这日下了早朝以后,魏昌宏心绪不佳,冷沉着面孔进了那书房后,便一直都没有出来。

    魏家的门客汇聚在了一起,商讨对策。

    大部分人对此番事情,都不报太多希望。

    到底还是因为徐京何不断挖掘之下,波及的人越来越多。

    对于官员而言,站队重要,可保住自身官位,更加重要。

    魏昌宏面对满室的沉寂,讥笑不已,正欲开口时,却见外边的人惊慌失措地进了这议事厅。

    他当下心中一沉,问道:“出了何事?”

    那来报信的小厮,当下两腿一软,倏地就跪下了。

    他冒着大雨从外边走进来,浑身都已经被淋湿,跪在了这厅中,整个人瑟瑟发抖,伏地颤抖着嗓音道:

    “方才大理寺传来了消息,说徐司业在午间骤然提审了柴大人。”

    “多出来的证据,让柴大人当堂无法辩驳,情急之下……承认了本次科举泄题之事。”

    此言一出,整个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底下的官员俱是面面相觑。

    另有人直接变了脸色,此事如若柴平抵死不认,还有些回旋的余地,他一旦昏了头认罪,那……

    就是必死无疑。

    魏昌宏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踹向了那小厮:“不中用的东西!”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魏昌宏冷声道:“让人准备车马,去大理寺。”

    然而这句话才说出了口,就听那蜷缩着的小厮,声音极小地道:“……徐司业说,柴大人刻意泄露科举试题,是为死罪。”

    “命人将柴平拖至大理寺门外,当着满京城的学子的面……”

    “将其,直接斩杀了。”

    第42章  她真疯啦?

    魏昌宏猛地起身, 高声道:“你说什么!?”

    那议事厅内的所有官员,也被这小厮的话惊到了。

    满室哗然。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啊!?”有人惊声道:“那可是朝中老臣,正三品大员, 没有皇上的旨令,他竟是将人就这么杀了?”

    “徐京何此等行径, 与藐视皇权有何区别?”

    “简直是岂有此理!”

    话虽如此, 可朝中的人都清楚, 眼下所谓的皇权, 本就是名不副实,朝中局势如此混乱, 天子之令就是魏太后之令,在这等情况下, 谈什么皇权?

    可此事人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他徐京何当真无视座上的皇帝,干出了这等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底下很快有官员反应了过来,低声对魏昌宏道:“宫中并未传来消息, 他若真的将柴平斩杀, 必是先斩后奏。”

    柴平已经当场认罪, 到得这个地步,就算是魏昌宏, 也不好保他了,尤其是在牵扯出了其他官员之后。

    对魏昌宏而言,失去了柴平固然可惜, 但架不住他自己蠢, 先行认了罪。

    眼下整个京城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柴平这个死罪, 多半是豁免不了的。

    可让他死,和被徐京何不经通报就直接斩杀,还是存在了极大区别的。

    到得眼下这个状况,这议事厅内反应过来的人,倒是希望这柴平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徐京何放出来的假消息。

    此事一旦坐实,徐京何冲动之下,势必是要付出惨痛后果的。

    与之相比起来,失去了一个柴平,倒也还算能接受了。

    魏昌宏眸中死寂一片,看不出来情绪,只声音发沉地道:“让人备车,去顺天府。”

    人究竟死没死,得要亲自去看了才知道。

    魏家的车夫动作极快,带着魏昌宏和身边的几个心腹,迅速抵达了那顺天府地界。

    马车刚进入小巷,魏昌宏的脸色就变得尤其地难看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清楚,魏青行当日身亡时,就倒在了眼下的这条小巷之中,再来顺天府,魏昌宏心头必然不好受。

    车内一片死寂,无人说话。

    哪知,马车偏巧就在这窄小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不等里边的人发问,驾车的车夫便已经开口道:“大人,前边的路叫人给堵死了,马车进不去。”

    传出消息不过几刻钟的时间,这顺天府外竟是已经被来看热闹的百姓堵死了路。

    往常魏家马车出入的地方,不论是谁都得要让行,今日情况特别,群情激愤时,没人注意到了最外围的马车。

    魏昌宏神色越发不悦,坐在了这马车内的官员见状,心头猛跳,顾不得其他,抬手就招了个人过来:“去,告知顺天府尹,魏大人来了。”

    一句魏大人来了,便让顺天府内冲出了无数的官兵来,强行在热闹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为首的官兵毕恭毕敬地将魏昌宏给迎了进来。

    魏昌宏刚一下马车,就闻到了一股尤其刺鼻的血腥味。

    他神色难看至极,在顺天府的人忐忑不安的视线中,缓步走到了大门口。

    这一眼,就看见了外边已经身首异处的尸体。

    柴平生前到底是正三品大员,还是魏昌宏手底下的人,顺天府尹不敢随便对待,正让底下的人给他收殓尸体。

    偏魏昌宏就在此时走了进来,正面看见了柴平的尸首。

    和他一起进来的几个官员,看到了往日里来往密切,格外相熟的人成了这么一副下场,皆是有些心神恍惚。

    其中有一人恰好就是翰林院的,看到了这般血腥的一幕后,差点吐了出来。

    能忍住了翻涌的情绪,全是因为魏昌宏还在跟前,是半点都不敢失态。

    听人说和亲眼看到是两码事。

    魏昌宏神色阴沉到了极点,抬脚直接进了顺天府。

    他直接无视了早已经候在了门外的顺天府尹,开口就问:“徐京何呢?”

    顺天府尹心中叫苦不迭,徐京何直接下令在门口斩首后,他就知道要出大事。

    可人都已经斩了,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外边的血色还没有能够清洗干净,魏昌宏就已经上了门。

    今日这么一折腾,他至少得要折寿五年。

    他揣着万分小心,轻声回答:“徐大人……在内堂中。”

    人为何在内堂中,这个理由他不便说。

    徐京何下令,直接越过了顺天府的官员,是让他手底下的人,也就是江南徐氏里最为骁勇善战的一个将军斩的人。

    当时徐京何离得比较近,身上沾染了一些血色。

    ……此时回到了内堂,便是去清理去了。

    他见魏昌宏满脸的风雨欲来,也顾不上其他,只匆匆跟在了他们身后,往内堂中去。

    啪嗒——

    内堂的大门被重重甩开,里边的人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抬首往这边看了过来。

    当瞧见了对方的模样后,魏昌宏如何不得而知,他身后的几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此人身材尤其壮硕,身穿甲胄,手上还拎着一把巨大的斧子。

    他们进来之前,对方正在用细布擦拭着他手里的巨斧,从他们的角度,都能看见那细布上满是血色。

    “见过魏大人。”那人狞笑了下,声音嘶哑。

    面前这个人,京中许多人都没见过,但对方的大名,却是有所耳闻的。

    徐京何麾下第一猛将——夏莱。

    再看到这个人,顺天府尹心头仍是一怵,方才就是此人,在徐京何的话才刚落下后,直接抬手就砍了柴平。

    他坐在府尹的位置上也有些时日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的人。

    夏莱入京的消息,旁人不清楚,魏昌宏却是知道的。

    他冷眼扫了夏莱一下,抬眸看向了另一侧。

    这一眼,就瞧见了徐京何坐在了边上,他那白皙俊秀的侧颜上,还有一滴血渍没能擦干净。

    他正用一方锦帕擦拭着,神色尤为镇定。

    魏昌宏身后的官员见状,便直接发难:“徐京何,你未经圣上同意,便下令处死朝中三品大员。”

    “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另外几个人反应过来,亦是道:“无令斩杀大臣,视为蓄意杀害朝臣,此乃死罪!”

    “大理寺的人呢?还不速速将这藐视皇权,目无王法的贼子拿下?”

    哄闹中,徐京何抬头,与魏昌宏对视。

    魏昌宏眼里黑压压一片,一张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开口便道:“水军副将,无朝中宣召私自入京。”

    “江南徐氏此举,是意欲谋反?”他说话时,声色没有任何的起伏,声量也不大,可这整个内堂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顺天府尹心下一凛,魏昌宏这是起了杀心了,不只是要徐京何死,还要整个江南徐氏一起陪葬!

    确实,无召入京,还杀了个大臣,这般罪过,都够那夏莱死一百次的了。

    当——

    夏莱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巨斧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而在这般剧烈的冲击力下,是徐京何平缓的嗓音,他只道:“不过是杀了一个已经认罪的罪人,魏大人何至于这般气性?”

    他将锦帕放在了身侧的桌子上,平静地道:“还是此番柴平所为,都是魏大人所授意的?”

    ……顺天府尹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砰砰乱跳,脑子乱得如同将要炸开。

    那边说这边谋逆,这边就说那边威慑朝堂。

    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如何担得起这样大的罪过?

    魏昌宏听得这番话,却是上下扫视了徐京何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笑了声。

    那声音在这严肃的堂中,显得尤其的刺耳。

    魏昌宏道:“你这脾性,倒是跟你兄长完全不一样。”

    边上的夏莱听到这番话,当下气血翻涌,一瞬间恨不得直接用手里的巨斧砍了他的脑袋。

    可他不能。

    这里是顺天府,里外里有着无数的官兵镇守。

    魏昌宏身边更有数名高手。

    他杀柴平是师出有名,杀魏昌宏便是在找死。

    夏莱竭力忍耐着,握着巨斧的手腕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静坐着的徐京何,终是起了身,他站在堂内,与门口的人对视,那双从前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眼下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幽深又寂静。

    徐京何道:“今日魏大人过来,是向我问罪的?”

    “你携带无召入京的武将,杀害了朝中朝臣。”魏昌宏身侧的官员高声道:“难道还不能向你问罪?”

    却听徐京何道:“以何等身份?”

    那官员当下一噎,怒极反笑。

    只觉得徐京何是被魏昌宏那句话刺激得发了疯,才会说出这样的狂言来。

    他当自己是谁?

    不想,下一刻,徐京何直接转身,指向了那正堂牌匾下方,放置在了桌案正中央的一物,道:

    “夏莱入京,是为护送此物。”他直视着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此物,魏大人应该识得才对。”

    魏昌宏先是一顿,随后沉下了面容。

    “乾安帝所赐的尚方宝剑,见此剑者,如见皇帝,持尚方宝剑者,可先斩后奏。”

    几大世家中,江南徐氏底蕴最深。

    只是几十年以前,淮康帝都还没登基的时候,徐氏就已经离开了京城,去往了江南。

    以至于时日久了,许多人都忘记了,当初的徐氏,曾出现过开国宰相。

    乾安帝,那是大梁建朝皇帝的名号。

    不说是如今,就是放在了整个大梁所有的皇帝里,也以乾安帝为尊。

    徐京何好手段。

    竟是抢在了魏昌宏发作之前,让底下的武将带着这个东西入了京。

    如今朝局虽说已经混乱,甚至隐隐在了崩塌边缘,可面上仍旧是祁氏王朝。

    他手持王朝唯一一把尚方宝剑,那就是他的免死金牌。

    同时……

    也是在场所有官员的索命符。

    有这东西在,日后他们但凡出现任何一点差池,徐京何都能以此之名,将其斩杀。

    朝堂要的就是师出有名,那再没有任何东西,比乾安帝时期的尚方宝剑更具说服力了。

    此剑面前,他魏昌宏反驳不得,朝上的小皇帝斥责不得,就连太后……亦没有说道的资格!

    不过两日时间,徐京何持尚方宝剑斩杀了柴平的事,便已经传到满京皆知。

    徐京何当堂斩杀了柴平,不仅没有受到了任何的处罚,且还得了满京城的赞誉。

    尤其是他在学子间的名声,是直接喧嚣而上,超越了前边所有的科举主考官。

    施元夕听了之后,都忍不住羡慕了。

    这家底厚的就是好,随手一掏就是尚方宝剑,这东西虽说是个老古董了,可用在了此时,还真的像是天降正义一般,任谁都挑不出来徐京何的不是。

    不过。

    死物到底是死物。

    如若现在乾安帝活着,徐氏靠着这个东西,便也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偏乾安帝都死了许多年了,这东西也就在这种特定时刻,能有个名正言顺杀奸佞的理由了。

    施元夕坐在了青云寺的厢房内,正和周瑛对弈,一边平静地道:“柴平死了以后,朝中提拔了另一个翰林。”

    “此人与柴平乃是同一时期进入的翰林院,都出自魏昌宏门下。”她微顿,往棋盘里放下了一枚黑棋。

    “柴平死了,魏家还会有另外的柴平。”她抬眼,和周瑛轻笑:“只要魏家不灭,朝上的太后仍在,这朝中,便会出现无数个柴平。”

    杀不完,也永远杀不尽。

    “好在此番变动之后,本次春闱的出题人,再不可能出自翰林院。”周瑛轻笑着放下了白棋:“又有持尚方宝剑的徐京何坐镇,今次科举,必能选出真正有才学之人。”

    施元夕闻言只笑:“才学不假,但入得朝堂后是何等模样,皆未可知。”

    人是会变的,哪怕少年时过得再如何的凄苦,一旦沾染上了权势以后,都少不得变得面目狰狞。

    何况,还是魏家这样的权势与富贵。

    周瑛但笑不语,就听她问:“不过,除了眼下所知的这些,魏家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她指的,是兵权。

    朝局这般混乱的情况下,魏家还能把持少帝,必定是军中有人。

    可方运所率领的京畿营,不过五万人。

    说来,还没有那裴济西麾下的镇北军的人数多。

    当然,京城驻军的重要程度,是要远高于其他任何地方的,这点施元夕也清楚。

    但如果只有这么五万,魏家怎可能会这般为所欲为。

    周瑛闻言微顿,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大梁最主要的兵力,都集中在了边疆。”

    “驻守边疆的骠骑大将军严广海,是魏昌宏一手提拔起来的。”

    施元夕闻言,脸上的表情收敛了几分。

    大梁边疆一向不是很太平,和周围的几个国家偶尔有些摩擦,但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今年过年前,边疆有异动传来,严广海便未能回京赴命。”周瑛抬眸看向了她。

    否则的话,这般人物,除夕夜宴时施元夕就该看到了。

    “边疆驻军,有着整个大梁最强盛的兵力。”周瑛眼眸微闪,却也没有任何遮掩,直接告知了她:“严广海骁勇善战,这些年在他的有意扩充下,边疆军防已达十五万人。”

    ……十五万人。

    加上京畿营的五万,便是二十来万人。

    裴济西那边人不少,但兵力不强,徐京何的江南水军倒是强,到了魏昌宏忌惮的地步,少说也与裴济西齐平了。

    但,无论是裴济西也好,徐京何也罢,他们手里的人手,终究不能为周瑛所用。

    相反,这些人马,都是悬在了少帝头顶上的一把剑。

    厢房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闷了起来。

    周瑛见状,倒是停住了下棋的手,开口道:“武器的研制,已进展过半。”

    有施元夕在一旁指导,加上目前这批铁匠皆是有能耐之人,他们进展速度很快。

    ……至少目前来说,是比魏家的进度要快的。

    可光有武器不行。

    这武器也需要有人来使用。

    而他们手中,现在能用的人手,只怕还不够魏家塞牙缝的。

    施元夕对此倒是半点都不意外,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条尤其简单的路。

    不过……听得周瑛这般说,她倒是有些个想法。

    “众多兵马,人人皆是人,说归属于何方,不过是顶上将领的想法。”施元夕微顿片刻,认真地道:“那些为大梁驻守边疆,用血肉换来了大梁繁盛的将士,未必都甘心追随于奸佞的走狗。”

    周瑛闻言,抬眸与她对视。

    她又在施元夕的眼里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火光,哪怕微小,却能燃烧到至死不休。

    她不由得轻笑道:“可你我周围,并无这般猛将。”

    她们二人从未习过武,她身体不好,施元夕却也不是身强力壮的习武之人。

    施元夕眼眸闪烁,问道:“给太妃报恩的那位,可有在边疆军中留人?”

    厢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此前周瑛提及过一次,她用性命救过某个人,换得了眼下手中的这些人手。

    那次以后,施元夕再没有问她有关此人的任何事情。

    却没想到,她竟是已经猜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也是。

    在这京城之中,养了这么一批厉害的死士,且还能够跟周瑛接触到的人,还能是谁?

    周瑛停顿了片刻,直言道:“有。”

    “从前军中的主将领,在严广海上任后,死于边疆战线中。”周瑛微顿了瞬:“先帝留下的人,是前任边疆将领手下的副将。”

    果然没错。

    施元夕眼眸微闪,那个将人手留给了周瑛的人,便是先帝。

    她此前选定了周瑛,其实也是从萧氏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关键。

    先帝登基以后,杀了不少的兄弟手足,周瑛那时在后宫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淮康帝后宫实在是混乱,她在这等局面下,还能平安生下少帝,并且将其抚养长大,便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

    这个道理她都能明白,先帝如何能不知晓?

    在这等情况下,都没有杀了他们母子二人,便只能是他与周瑛有旧。

    不是寻常人会想到的私情,而是周瑛曾以性命相博,才换来的如今。

    “只是后来严广海独揽大权,他在边疆大军中,早已失了器重,如今所担任的,也并非要职。”周瑛直言道。

    施元夕闻言,却只是道:“如此便已经足够了。”

    这个人是前任将军手底下的副将,严广海听着并不是什么宽厚待人的人,他能继续留在了军中,便是有些能耐在身上的。

    只是,在魏家权势滔天的如今,此人怕是难以在军中闯出什么名堂,更别提是接触核心的位置了。

    若想要立足脚跟,她们必须往军中送一名悍将过去。

    此人,还必须得要是自己人。

    在结识施元夕前,周瑛其实已经着手在兵营中探查了。

    但可惜,目前能接触到的,都是京畿营的人。

    有没有能耐尚且不好说,若混入了魏家的人……只怕后患无穷。

    她正沉吟着,却听施元夕道:“我倒是有一个绝佳的人选。”

    一个旁人绝对不会联想到她们身上的人。

    一个看起来不会倒向她们这边的人。

    能让魏家放心让他入兵营的人。

    恰好,施元夕改造的东西也做好了。

    她离开青云寺时,正是下午时分。

    春闱将要开考,整个皇城内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件事情上去,包括国子监也是如此。

    学子得了好几天的沐休假,却大部分都在关注着朝上的事。

    只有路星奕一个人,精神抖擞,又不关心科考朝堂,他大手一挥,买下了位于京郊处的一个跑马场。

    他打算将这个跑马场改成了自己的训练场地,这些时日正在找人做东西。

    今日实在手痒,便还是过来了。

    准备跑几圈马,再回去休息,刚跑没两圈,却听到底下的人说,有客人上了门。

    路星奕勒住缰绳,皱下了眉头。

    抬头就看见施元夕被马场内的下人领着进了门。

    边上的管事忙道:“这位小姐说,她是您国子监的同窗……”

    这话一出,他们哪里敢阻拦。

    这才领着施元夕进了门。

    谁知看路星奕的表情,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路星奕都快被她气笑了。

    他记得他们之间并不熟悉,他买下这个马场,国子监内就没几个人知道,她又是从哪儿弄来的消息?

    还不请自来。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施元夕拿手挡了一下,抬头看着路星奕一身劲装,身后背着一张大弓。

    那弓少说也有几十斤重,因为太过沉重,还让这匹汗血宝马的马蹄,都深埋进了沙子里。

    她扫了他一眼,见他面上不耐,直接一抬手,丢出去了一个东西,道:“练那个有什么意思,要练就练这个。”

    路星奕下意识抬手接了,接过以后,才觉得此物非比寻常,抬眼一看……这不就是满京城里都在疯狂赶制的改造火铳吗?

    她把这玩意扔给他?

    她真疯啦?

    第43章  全部清空

    这改制火铳的重量, 比路星奕从前试用过的传统火铳轻了非常多。

    摸上去的质感也尤其不同,路星奕握在了手里的那一刻,心头便已经开始砰砰狂跳了。

    这般强悍的武器, 没有任何一个武将能够拒绝得了。

    路星奕如今还不是武将,这东西对他来说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虽是如此, 他还是忍不住道:“……你此前所用的改制火铳, 不是被顺天府没收了吗?”

    还不只是没收, 他听说那把唯一现存的改制火铳, 目前被存封在了兵部当中,主要是用来钻研改造方式的。

    别说是施元夕了, 现在就算是方运本人,都没办法轻易地从兵部取出那把改制火铳。

    “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施元夕面不改色地道:“自然是做的。”

    路星奕:……

    整个朝野上下, 各方势力都在努力钻研,至今为止都还不能完整地还原她那把改制火铳。

    据说是里边有好几个零件的制造工艺过于复杂,不说其他人了,兵部那边也是接连失败,这才导致了制作进度缓慢。

    她倒好, 搞得这东西就像是那地里的大白菜一样, 随便就能掏出来一把。

    “  不试试看吗?”施元夕并不打算向他解释这个问题, 只是微笑着看向了他。

    “看看是你的弓箭强,还是我的火铳厉害?”

    此物难得, 整个大梁,除了兵部以外,他也就能够在施元夕这里摸到这个东西了。

    也不知道她今日打得什么主意。

    但东西都已经扔到了怀里, 岂能不上手试试?

    他这些时日总会时不时想起当日她使用这东西的场景。

    只是想想, 都觉得热血沸腾。

    如今真正握在了手里后,更是满眼都是兴奋之色。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解下了身上的弓箭, 骑着那匹高头大马,气势磅礴地在马场上绕圈。

    双手直接放开了缰绳,靠双腿调整马的方向,两只手紧握着手里冷冰冰的物件,将火铳抬起来的一瞬间,路星奕眼里的兴奋之色,近乎遮掩不住。

    施元夕远远地看着他,一边告知他这火铳的使用方式,一边看他进行调整。

    会选中路星奕,主要还是因为庙会之事。

    之前她机缘巧合撞见过了他翻墙去新兵营的事,为了遮掩此事,他没少跟她周旋。

    可见在他的心中,能入新兵营,是一等一的大事。

    而施元夕从方运那边得知,当日庙会暴乱时,路星奕凭借着一己之力,击杀击退了十来名暴徒。

    那些暴徒都是经过了严格训练,身手极为了得的老手。

    路星奕还能表现极佳,便证明他确实也有这个能力。

    但有能力有冲劲,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真正让施元夕觉得此人可用的,是他在庙会之事立下大功,方运已经许诺让他升为军中小统领的前提下,他却因为魏家的行事风格,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新兵营。

    看他这股劲,就知道他多想上战场了。

    可在内心如此渴望的前提下,还能抑制住自己,这般品性,便显得尤其可贵了。

    尤其……

    此前三位老翰林在顺天府门前陈情,他当日所说的那番话,让施元夕意识到了些什么。

    路星奕并非有勇无谋之人,他此前在新兵营中,又参与抓捕了那批暴徒,应当是从这些事情里,品出了些别的意味。

    否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他对魏家的态度,不该如此。

    毕竟在明面上,方运明知道他是国子监生,对他还是多有提携,他这般表现,都有些像是在恩将仇报了。

    他能进入甲等院,且长久以来不学无术,都没有被完全清退出甲等院中,便不可能是个蠢人。

    最后一点,就是他与周淮扬的关系了。

    周淮扬是谢郁维的表弟。

    若是牵扯过深的话,很有可能会倒向谢郁维那方。

    魏家不怀好意,谢家也未必清白。

    那摆在了明面上的广郡王,就是谢郁维昭告天下的野心。

    不过暂且先不论这些,路星奕这个人,还是很值得一试的。

    能不能用,就得要看他自己了。

    砰——

    马场内响起了一道刺耳的枪声。

    施元夕抬眼看去,火铳喷射出剧烈的火光,砰地一下往前窜得非常远。

    浓郁的火药味迸射开来,路星奕在溅起的烟尘里,一双眼眸明亮非常。

    他第一下试枪,对方位的控制,还有枪的把控都不是很准确。

    这一下威力极大,却并没有打到了远处的靶子上。

    但紧接着,已经掌握了改制火铳的使用方法后,他再次扣下了扳机——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远处的几个管事及小厮,皆是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显然是被这威力强悍的杀器所震慑住了。

    火铳枪口冒着烟,这一枪,打在了靶子的外围。

    仅是一枪,就将那弓箭都无法穿透的靶子,打出了一个骇人的大洞。

    如此威力!

    路星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躁动了起来,他当下越发亢奋,驾着身下的马儿,轰隆隆地在马场中跑动了起来。

    劲风拂过,他束起的长发在身后飘扬。

    他此时虽没有穿甲胄,却仿佛驰骋在了沙场的将军一般,抬手,扣下扳机,朝着马场中摆得最远的那个靶子,轰地射出了一枪。

    砰、砰、砰!

    片刻的时间,连开三枪。

    在马儿快速奔跑行进的过程中,猛烈的弹丸直接穿透了靶子的正中间。

    三枪俱是命中了靶心,且三枪打完,只留下了一个弹孔。

    施元夕神色微敛。

    在远程射击这样的事情上,天赋真的是最为不讲道理的存在。

    路星奕不光只是强,且还具备非常好的射击天赋。

    只怕从前也是用弓箭的好手。

    可弓箭跟火铳本身仍旧有着区别,他上手不过试了两枪,就能打出满分成绩。

    这般能耐……

    几乎可以和标准的狙击手所媲美了。

    当下,不只是路星奕亢奋,施元夕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既是武器设计师,又怎么可能只会设计一两种武器。

    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她必然可以在当前工艺的整体水平下,做出了狙击枪来。

    而面前的这个人,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刚想着,就见他起身驾马,疾驰到了她的面前。

    火铳里的弹丸已经打空,路星奕有些意犹未尽,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了过来。

    他站在盛阳底下,年轻俊朗的面庞上,满是少年意气,对施元夕笑道:“这火铳威力,比之从前翻了数倍。”

    他眼眸发亮地看着她,没有半分扭捏:“施元夕,你果然是个天才。”

    施元夕轻笑:“你也是啊。”

    路星奕微顿,抬眸看向了她。

    临近三月,天气转凉,施元夕穿着一身豆绿色的衣裙,这颜色衬得她越发好颜色。

    马场风大,她抱臂看着他,风吹起了她的乌发,那双眼眸如同缀满繁星的黑夜。

    她说话时声色温和,所说的话却与她的声音截然不符,她扫了眼远处的靶子,道:“有这样的能耐,怎么不去投身军营报效朝廷?”

    路星奕闻言,面上的笑意淡了三分。

    他将手里还有些滚烫的改制火铳还给了她,一边道:“在国子监内,如何不是报效朝廷?”

    他人还有些喘,便转身,随意地坐在了身后的台阶上。

    施元夕站在了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声色淡淡地道:“我听说,你父亲乃是山西巡抚。”

    大梁巡抚,位高权重,从二品的大员,且虽是巡抚,认定上却属于京官。

    所以路星奕不论在国子监内怎么出格,只要他父亲不发话,他都没办法从国子监内离开。

    施元夕没见过路巡抚,巡抚职责所在,多半都是待在任职地,只偶尔会回京诉职。

    这般情况下,也就没太多时间管教路星奕了。

    王恒之说,路巡抚一直对路星奕这个跳脱的性子很是无奈,每次回京,路家必定是鸡飞狗跳。

    但路家的情况又很是特别,路星奕的母亲出身于山西望族,家中原是商贾,性子尤其温柔。

    据闻,路星奕的母亲,乃是出身于巨富之家。

    不过对大部分的大梁人而言,商贾仍是低贱之辈,他母亲当初嫁给了路巡抚,就是绝对的高嫁。

    人人都说他母亲撞了大运,才得了这么一门好婚事。

    施元夕却听闻,路星奕家中除他以外,还有两个庶兄。

    也就是说,他母亲未进门,或者是进门以后一直无所出,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门不当户不对,即便是手里银钱再多,在大宅院里的日子也必定不会好过。

    路星奕瞧着可不是什么温顺听话的人,会对他父亲的安排多有忍耐,只怕多半是为了他母亲在考虑。

    他若不听话,他父亲管教不了他,便会指责他的母亲教子无方。

    莫说是大梁,这样的事,在现代也比比皆是。

    所以说是路星奕惧怕其父,本质上其实只是在为了母亲做出的让步。

    路星奕听到她提及这件事,面上的笑意烟消云散,只转头看向她,问:“你想说什么?”

    施元夕神色平静:“你可曾想过,能改变眼下局面的,只有你。”

    “你在朝中站稳脚跟了,所有的问题,便都会烟消云散。”

    自来父与子的关系,就如同朝中这政局一般,只有地位发生了转变,才能让从前固执的人突然听懂人话。

    施元夕现在跟他说什么消除歧视之类的,都是空话。

    他这个年纪,压在了头顶上的父权,就是一座大山。

    只有真切的办法,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路星奕深吸了一口气,提及这些事情,他情绪难免产生波动,他垂下眼眸,声音发沉地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

    “可如今的局势,想要闯出一番名堂来,哪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是想过投军,可没了路巡抚的名头在,军中大权又被各式各样的人把持着,想要混出个人样来,尚还不知多少年。

    等他真正功成名就了,他的母亲只怕早已经被磋磨得没了生气。

    人人都说前朝汹涌,却不知,那后宅才是真正的埋骨地。

    所以路星奕有着再多的气愤,有着再多的不甘,也不敢轻易行事。

    这个不确定的未来,他实在是赌不起。

    “靠着自己一头热,单枪匹马的去闯,确实不行。”施元夕却是笑了,她直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将那把火铳递到了他的跟前。

    “可有了它,便绝对能行。”她不管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和想法,只兀自将火铳收了起来:“我给你七日的时间考虑。”

    “你只有一次机会。”

    其余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绝对的重武压制,在朝堂上未必能够起到效果,但军营不是。

    军营那个地方,是最残酷,也最直接的。

    没有魏家,也没有提及周淮扬。

    纯看他自己想与不想。

    施元夕的时间也很紧迫,她没有那个耐性,去教会别人成长。

    想要站起来,就得靠自己去闯。

    她说罢,直接离开了这个马场中。

    留下了路星奕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了这台阶上,他在静默了许久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叫了身边的人过来,冷声吩咐道:

    “今日马场中的事,我不希望在外边听到任何一点风声。”

    实际上施元夕来了以后,他身边的小厮已经将马场内的管事请了出去。

    马场中都是他自己的人。

    只是那火铳打出来的声音巨大,难免会有人听到。

    “是。”底下的人应下后,他便面色发沉地离开了马场中。

    施元夕在这马场内没耽搁太长时间。

    路星奕挑选的这地方,离京城那片寺庙也没多远,她的马车一直停留在了天云寺外。

    等到她回来后,阿拓便直接驾着马车离开了。

    她每次出来,身边都只带了阿拓和乐书。

    魏太后对她的行踪尤为清楚,只怕没少往她府里放人。

    院子里有张妈妈在,那些人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行事。

    施元夕出来,就自然不会往自己的身边再多放一双眼睛了。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暗中的影三、影四两名影卫。

    人不算多,但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保护她的安全是足够了。

    春闱还没过,她底下的其他人,如今都还散在了外边,没能全部回京。

    这条路走了多遍,她对路中的景色已经很是熟悉了,便只将一边的车窗打开,让光线照射进来,她则是静坐在了车内看书。

    阿拓的驾车技术传自他父亲,一向都尤其稳妥,她坐着看书也不觉得摇晃眩晕。

    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

    先是以前常走的那条路,被人给堵住了。

    两辆马车相撞,双方争执不下,眼看着天色一点一滴黯淡下来,施元夕的马车便只能改道而行。

    换到了另外一条小道上,周遭却格外安静。

    整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在行驶。

    马车走了没多久,阿拓就小声让乐书进来给施元夕传话:“此处似有不对劲,可要唤影三过来?”

    阿拓为人机敏,只是他们眼下已经走在了路上,突然停顿下来,更是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

    他便索性硬着头皮继续驾驶着马车前行。

    施元夕闻言,却是一顿。

    从改道开始,她手里的书卷就已经放下了。

    那边争执的两辆马车,吵闹的声音巨大,仿佛就是为了将这事闹到了她的跟前一样,让她不得不警惕。

    可如今朝野的视线都已经集中在了春闱上,火铳的改制图纸又已经流出去了,谁会想要对她动手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魏家。

    来之前,施元夕就听周瑛说,翰林院中在查郑奇明。

    那日三个老翰林在动作之前,郑奇明往他们的屋里送了一盘点心。

    那盘点心里边,必然是没有留下了任何证据的。

    郑奇明和老友有着多年的默契,也互相信任对方,不会留下这么直白的把柄。

    但到底是在敏感时间内,做出了送点心的举动。

    引来了魏家的怀疑,是尤其正常的。

    郑奇明和周瑛的关系,魏家必定是不知道的。

    至于她和郑奇明……正常来说,应当是联想不到的才是。

    但她在明面上,确实和郑老有过交集。

    此前她晋升甲四级时,正是郑奇明判的卷。

    她也因为此事,拥有了女举人的功名,还成为了国子监第一个进入甲四级的女学子。

    如若这么来设想的话,确实存在一丝可疑。

    对寻常人来说,这一丝可疑,其实还犯不到做什么事情的地步。

    魏家却是不同。

    魏昌宏之前处置孙侍郎时,就将态度摆在了明面上,魏家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可现在杀了她,对魏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改制火铳兵部还没做出来,就算是做出来了,也不一定能用。

    魏家何苦做出这样的一个安排?

    施元夕没有在改道之前叫住阿拓,便是在思虑这一点。

    此刻马车平缓地行驶在了路上,她听到了乐书所说的话后,脑中灵光一闪。

    不对,魏家此举,不是为了杀她。

    这般明显的埋伏,这般容易看穿的安排!分明是想要试探她。

    至于试探她什么?

    当然是为了探一探她的深浅了,看她是不是当真如同面上那般身后无人。

    想要试出这一点,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人在性命攸关之际,一定会将自己的底牌放出来的,她若身后有人,这般关键时刻,不可能眼看着她去送死。

    魏家想要的,不就是让她把影三给叫了出来?

    施元夕迅速冷静了下来,她没有妄动,而是低声对乐书耳语了几句,随后道:“开窗。”

    远处跟着马车的影三,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正想着探身上前,保护施元夕的安危。

    就看到马车原本紧闭着的车窗突然打开了。

    他常走的方向坐着的人不是施元夕,而是她身边的乐书。

    此刻乐书的神色还算是镇定,只有一双眼眸瞧着有些许的惊慌。

    边上的影四正欲行动,就听影三道:“停手。”

    影四回身,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

    却见影三目光落在了那丫鬟交叠在了身前,看起来有些个别扭的坐姿上。

    此前,施元夕曾经和他商议过。

    如果碰到了特殊情况,不能开口说话,便会以手势告知他如何行动。

    乐书摆出的这个手势所代表的,是……禁止行动。

    即,不论发生了任何的情况,都不要加以干涉。

    影三此刻内心也有些混乱,他的职责本就是保护施元夕,可在这般紧要的关头,施元夕却让他待在了原地,绝对不要行动。

    这是为何?

    他心中实在不明白,但基于这段时间对施元夕的信任,到底还是拦住了影四。

    他们二人极其擅长隐蔽,若是不动弹的话,旁人也很难发现他们。

    可就在他拦住影四的瞬间,马车旁边的树林中,骤然跳出来了几个刺客。

    这些人身上的打扮,赫然就是他们刚才在路口处看见的拦路马车上的人。

    两辆马车,共计四人,乍一出现便抽出了大刀,轰地一下往马车上劈斩了下去。

    他们目标无比明确,甚至都没有管边上的乐书,就是冲着施元夕来的。

    前边驾车的阿拓,在他们出现以后,从侧边抽出了一把刀,与其中一个人缠斗在了一块。

    可他到底不比这些身经百战的刺客,无法做到了以一敌四,只能暂且拖住了其中一人。

    这般情况下,另外三人都提刀往施元夕的身上砍。

    影四看得心惊肉跳,忙道:“施小姐不会武艺,我们为何要躲在了这里?”

    为何为何,影三也想知道为何。

    他脸色难看非常,神色紧绷,却依旧拦住影四,冷声道:“这是命令!”

    他还是相信,施元夕不会给出了这般草率的命令,她让他们候着,必是事出有因。

    影四急切非常,却也无可奈何,只紧张之际,骤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砰——

    施元夕坐在了马车内,早在让乐书打开另一边车窗前,她便已经从面前的小木桌底下,翻出了子弹,填充进了手枪中。

    第一次改造的火铳,还留有火铳的影子。

    如今她手里的这一把,更酷似手枪。

    其威力,比起当时第一次做的那把还要强盛。

    而且她为了保险起见,给自己留了十枚子弹,这些子弹,一部分藏在了她身上,另一部分,就在这马车内。

    对方大刀对着头砍下来的一瞬间,她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好多人都忘记了,当初在庙会上,她右手受伤,于是只能够用左手尝试射击。

    五枪里,她一共空了两枪,一枪打偏。

    而现在,她的右手早已经休养好了,也恢复了往日的灵活。

    她的车上,还有最为趁手的工具——那个无星无月的夜里,她用来射杀魏青行的单边眼镜。

    她将眼镜戴在了脸上,抬手射击。

    轰!

    一枪直接击穿了对方的心脏。

    一击即杀的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扣下扳机。

    魏家将人的性命当成是试探的工具,魏家的走狗亦是满手血腥。

    既是敢来,便得要承担得起后果。

    砰——

    巨响连天。

    施元夕再次开枪,一枪击碎了对面刺客的头颅。

    啪嗒。

    扳机扣下的声音,如同索命符一般。

    魏家派来的人,此刻已经顾不上试探,他们甚至没能察觉出影三影四所在的位置,在两个人都连续死在了施元夕手上后,领头的人高声道:“撤!”

    此次本家给出的命令的,并不是要她的命!只是试试她身边可用之人。如若实在试探不出,便杀了她身边的侍女逼迫。

    可如今形式扭转,哪里容得了他们再去多想。

    话音刚落,又一枪打出。

    砰!

    说话之人应声倒地。

    一夕之间,连死三人,且都死在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施元夕身上,前边那个与阿拓缠斗的人彻底慌了。

    他当下顾不得面前的人,只想着后撤离开。

    可阿拓封死了他的退路,没等他将面前的刀震开,车门打开,施元夕从已经停下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拎着那个恐怖的东西,在阿拓又一次重力挥刀砍到了这人身上时,她将枪口,对准了这个人的心脏。

    “扔掉你手上的刀。”那人听到了她冷沉的嗓音:“听清楚了吗?”

    抬眼却看到面前的人已经双眼一闭,下了死力咬破了口中的毒囊。

    施元夕微顿,直接扣下了扳机,打出了今日的第四枪。

    砰、砰!!!

    施元夕注意到了前边朝她奔涌而来的人马,直接加了一枪,将枪里的所有子弹,一次性全部清空。

    整个树林里都安静了。

    第44章  春闱同考

    马蹄声在整个林间回荡, 来的人还不少。

    为首之人,施元夕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京畿营麾下的某个副将, 方运身边的人。

    她这边出现了动乱,京畿营的人恰好就在这附近。

    说是巧合, 未免也太巧了些。

    施元夕所料不错, 这些人就是方运特地安排在了这边的。

    其目的是为了堵死她的退路, 如若今日她身边真的跳出来了什么人, 她和这些人,都别想从这里全身而退。

    京畿营担着护卫京城的职责, 乍一出现,却不是来保护她的, 而是为‘平叛’做准备。

    施元夕轻垂着眼眸,只觉得讥讽。

    那闻讯赶来的张副将,在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时,只觉得惊骇非常。

    按照此前的安排,若真的发觉了施元夕身边有什么不对, 这几个来伏击她的死士, 会先放出了信号。

    张副将看到了信号后, 便会直接出兵,将她和那些人一举拿下。

    可他想了无数种可能, 都没能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派出来的几个死士,都是个中好手,久听不到消息, 他心底本就有些不安, 但仍是带着人马,候在了树林的另一侧, 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没想到时机没能等到,却接连听到了几声巨响。

    那巨响一出,张副将当下便察觉到了不对,当下毫不犹豫地带着人往这边赶了过来。

    谁知他们仍是晚了一步。

    他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给施元夕赶马车的那个侍卫,手中所拿着的大刀上,连一丝的血色都没有。

    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尸体,车上的乐书早在施元夕打出第一枪时,就被那场面惊得晕了过去。

    后来听到了巨响,又再次醒来。

    ……此刻正站在了远处,扶着树干将今日吃下的东西,都给吐了个干干净净。

    施元夕脸色也算不得好看,但人还算得上镇定,最主要的是……

    三个人里,她身上沾染的血色最多。

    身上原本漂亮的衣裙,都被星星点点的血色污浊了去。

    张副将驾马狂奔时,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又打出了两枪。

    到得如今,她手里仍旧握着那把火铳。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开口问她:“施小姐可有受伤?”

    施元夕扯唇,似是冷笑了下:“张将军再晚来一步的话,怕是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这话就是真切的嘲讽了。

    张副将额上的冷汗直冒,她一出手就杀了四个死士,何至于到了那个地步。

    这不是施元夕第一次杀人,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别人屡次想要她的性命,她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退怯,死的人必然是她。

    生死关头上,人身上的爆发力是无穷的。

    只这会冷静下来了以后,她已经是浑身发冷。

    施元夕面上不显,只伸出了那只握着枪支的手。

    她这个动作才出,就看见了面前的人群中,竟是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施元夕扯了扯唇角,讥笑道:“这些人,张将军可认识?”

    张副将神色微顿,沉声道:“似这般穷凶极恶的,必是这附近的山匪。”

    “来人啊,将这些人的尸首处理了。”

    他一声令下,手底下的那些个将士,便领命上前来收殓尸首。

    “施小姐受惊了,只这事发生在了京城地界,还死了这么多的人,方大人那边,您得有个交代。”张副将笑道。

    “交代?我的马车正常行驶在了路上,却在京郊,京畿营坐镇的地界里,被几个刺客拦截刺杀,我还需要给你们交代?”第一次,施元夕直接在这些人的面前显露出来了不耐。

    “那我是不是还得要去太后的面前陈情,说我没有滥杀无辜?”

    张副将对上了施元夕那双眼眸,不由得一顿。

    她这番话意有所指,似是已经看破了他们的安排。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不敢搭话,只闭上了嘴,当起了哑巴。

    等回到了京中,见到了那方运后,方运的第一眼都不是看向了施元夕,他的目光,穿过了所有的人,笔直地落在了抬进来的尸首上。

    不说张副将,方运的心中,此刻也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清楚内情,所以才更加清楚,施元夕手里的那把改制火铳有多么地难得。

    整个兵部耗费了许久的时间,都没有能够造出来一把。

    反倒是施元夕的手里,又出现了一把同样杀伤力的改制火铳。

    ……这东西到底是出自于她的手,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为熟悉其中的构造,也没有谁能越过她,先一步还原出她的东西。

    施元夕按照了张副将所言,来这京畿营内说明清楚了情况。

    可不同的是,她没有像是第一次在顺天府里那般,直接将手里的火铳上缴,她只是抱臂看着他,那把火铳就这么直白地握在了她的右手上。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

    张副将顿了顿,到底是道:“施小姐,您手里的这个东西……”

    “怎么,我的东西,我不能留下吗?”施元夕直接看向了方运:“方大人以为呢?”

    “下次碰到了这种事情,我还是应当如同今日这样,等着京畿营的人来救?”她微顿,随即冷笑:“只怕是等不到人来,我的尸首都已经凉了。”

    方运的脸色顿时变得尤为难看。

    施元夕的态度摆在了明面上,她应当是已经猜到了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这般情况下,方运倒是不好直接强硬地开口,让她把这把火铳留下来了。

    他今日行动以前,还在听底下的人议论,说是兵部的进展几乎全面陷入了停滞。

    这个改制火铳,并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然,时间充裕的前提下,兵部是肯定能研制出来的。

    可现在主要争夺的,就是时间。

    魏家可以毫不犹豫地派出死士去为难施元夕,可他在得到魏太后准确的命令前,却不能将她如何。

    如今看来,她当初若是能直接进入兵部,这东西只怕早就已经投入使用了。

    有了图纸也算不上完全之策,至少就目前来说,是不能将她这个人完全抛于脑后的。

    今日这一通设计,没能看到施元夕背后究竟有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倒是让她掏出来了第二把改制火铳。

    兹事体大,施元夕眼下这般模样,不便入宫,便只能方运去。

    方运入了宫,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了太后。

    太后当下皱眉道:“她手中竟还有一把?”

    “是。”方运沉声道:“近些时日黑市内火铳的交易量众多,眼下并不清楚她手中的这把火铳,是否是庙会之后购入。”

    如果这东西被证明是庙会以后才买的……

    那么,施元夕这个人的价值,便更高了。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如若还能在此时另外造出来一把火铳,便说明她在此事上有着绝无仅有的天赋。

    虽说让女子进入朝堂不合常理,可在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后,方运都忍不住觉得,不让她进入兵部,会是整个魏家的损失。

    “应当不是。”底下坐着的兵部官员闻言,开口道:“当初她让那个猎户做的零件不少,在有所磨损的情况下,应当也可以改造出另外一把火铳。”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施元夕手里这把火铳,确实是剩下的零件改造的。

    提及此事,魏太后脸上的表情尤其难看:“都这么久了,那猎户人还没有找到吗?”

    殿内一片死寂。

    何止是没有找到,此人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方运派出去的人手,都快要将当初猎户失踪的那个镇子翻遍了,却也没有找到他的行踪。

    这般大手笔,他只能认为是徐家和谢家所为。

    他们都不开口,魏太后脸上的表情便越发阴沉。

    “罢了。”魏昌宏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不论她身上是否存疑,此事就此为止。”

    “眼下最为主要的,还是要尽快还原出改制火铳。”魏昌宏目光落在了那兵部的官员身上:“最迟半个月内,我要看到成果。”

    那官员当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触及到了他的目光后,压根没办法开口。

    “你们若做不出来,便让她来做。”魏昌宏冷声道。

    他的意思很简单,他只需要看到结果,至于兵部的人是去求施元夕,还是去请她,亦或者用些什么别的方式,那是他们的事。

    他只要结果。

    官员起身,艰难地道:“是。”

    那猎户不知所踪,始终是个隐患,魏昌宏给出的这个时限,就是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至于魏家,翰林院和春闱的事,已经够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了,此前是怀疑此事的根本原因出在了施元夕身上,所以抽空试探了她一下。

    如今她既是掏出了那第二把火铳,那不管她身上还有没有嫌疑,一切都当以改制火铳为主。

    魏昌宏给出的这个时限,瞧着是给兵部的,可实际上,未尝不是给施元夕的。

    一旦她失去了所有价值后,要她的命,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罢了。

    走出了皇宫后,方运看着眉头紧皱的新任兵部侍郎,有心想要卖他个好,便缓声道:“施元夕眼下还在京畿营中,大人可要去见她一面?”

    这话刚问出口,面前的人还没回答,等在了宫外的人却已经先一步迎了上来。

    来的人,恰是那个张副将。

    他满脸焦急之色,开口便道:“方大人,你走后没多久,施元夕便推说身体不适,直接离开了京畿营中。”

    她脸色不好,手里又拿着那把改制火铳,说是要走,张副将底下的人根本不敢阻拦。

    张副将当时去处理了别的事情,等收到消息时,施元夕已经离开了京畿营内。

    就眼下看来,施元夕没犯下任何的错误,他也不好将人直接抓回,便来了这宫外等方运决定。

    方运闻言,轻皱下了眉头,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而是看向了兵部侍郎。

    对方沉吟片刻后,却道:“今日她射杀的人尸体可还在?”

    “在。”张副将忙道:“方将军离开以前,交代了我们好生保管着,看管尸首的人,都是我的亲信。”

    “如此甚好。”兵部侍郎连连点头,朝方运道:“我想去看看那些人的尸首,还请方大人准许。”

    这位新任的兵部侍郎,为官的时日并不长,至今也不过才四十来岁,在投靠了魏昌宏前,只是兵部中的一个小主事。

    这几年一路攀升,坐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便是因为他确实是有几分能耐在身上。

    今日他来太后宫中,为的不是别的,而是他在接手了所有  的东西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为了证明这个问题,他亲自去了顺天府一趟,也是提出想要看那几个被施元夕击毙的暴徒的尸体。

    可顺天府内早就将那些人的尸首处理了。

    这等犯下大罪,又无亲人来认领的尸首,就算是放在了义庄里也是麻烦,所以京中在处理这些东西时,都是直接将其扔到了乱葬岗。

    想要在乱葬岗内找到尸首,实在是不容易。

    来之前,钱侍郎已经想好了,想通过太后的口,亲自去问施元夕。

    只是他来得不巧,正好撞上了这么一桩事,施元夕见不成,还被压缩了时间。

    那验证他心中的疑惑,就更迫在眉睫了。

    好在今日发生的事情里,倒也出现了一个好消息,那便是施元夕再次使用了这个改制火铳。

    钱侍郎脚下生风,几乎是飞快地往京畿营所在位置赶去。

    若他猜测得不假的话,施元夕改造的,可不单只有火铳,还有更加重要,且她一直没有告知魏家的东西。

    那边,施元夕回到了府中,她一进门就先洗了个澡,将身上沾上了血污的衣物换下,又宽慰了乐书几句。

    乐书是寻常女子,没见过那般场面,如若不开解一二,日后是要留下心理阴影的。

    因白天的事,她也没了胃口,晚饭都没用,便熄灯上了床。

    躺在了床上后,却是有些难以入眠。

    张副将的动作很快,赶在了她打出最后一枪前,就已经出现在了那边,还带走了所有的尸体。

    ……火铳里的子弹虽然已经打空,但人是她杀的,她最为清楚,那几个人的身体里,应该有残留的弹壳。

    第一次庙会时,因为那些人是十足的暴徒,所以顺天府内并没有让仵作进行验尸,且为了平息民怨,很迅速地就结案了。

    施元夕后来差人去打听过,尸首都被扔到了乱葬岗。

    到得那种地方,想要从那么多的尸体里发现一枚小小的弹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她笃定,魏家当时必然是不知道她隐藏了子弹的事。

    而今日却有不同。

    这些人是魏家的死士,在禀报过魏昌宏后,他们必然会将尸首妥善保管了起来。

    ……再加上,她从京畿营将士的口中听闻,兵部研制改制火铳已陷入了停滞。

    这般重要的事情,大局当前,应当不会随便停下来才对。

    除非,那位新上任的兵部侍郎,从中察觉到了不对。

    子弹的事情,怕是隐瞒不了太久了。

    在对火铳研究颇深的人面前,什么掩饰都算不上牢靠。

    因为只要沿用从前大梁的弹丸制法,就不可能做到连续发射。

    施元夕对此倒也不是太过担心。

    只希望路星奕能够快些做出决定,那她便能直接进行下一步了。

    她晚间睡得不是很好,白日里起得晚了些,到了国子监以后,人还在不住地打呵欠。

    李谓见状,问她:“你是已经听到了消息,熬夜苦读了?”

    施元夕两只眼里满是水汽,眼圈还有些发红,顶着两只兔子眼,问他:“什么消息?”

    “春闱同考啊!”李谓见她竟然半点不知,忙将消息告知了她。

    今次春闱,将在明日开启。

    每年春闱对整个大梁的学子而言,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国子监内亦是如此。

    “前些时日,邱学正向祭酒提出,本次大考资格评定,便由原本的群体策论,改为春闱同考。”

    “所谓春闱同考,便是在春闱结束,放榜以前,将春闱所用的试题,发放给了甲等院的学子来进行考核。”

    也就是说,他们也要考春闱的试题。

    施元夕听到这番话后,瞌睡都醒了大半。

    “为了保障公正性,此番春闱同考,只允许甲三级及以下的参加。”

    甲三级对于整个国子监来说,都是比较特殊的存在,因甲三级可以直接进行结业考试,所以大梁官场普遍认为,国子监甲三级生,便等同于进士出身。

    那再往上的甲二、甲一两个等级,是明显高于科考水平的,就不适合参加这样的考试了。

    所以,参考的范围,只有甲三、四、五级的学子。

    “因为本次考试的评分,直接影响到了两个月后能不能参加大考,所以国子监内还特定为参与的三个等级,划出了合格的评分线。”

    分数线都出来了,施元夕轻挑眉。

    “甲五级是乙末到丙中为合格,咱们甲四级,则是至少达到乙优。”

    “甲三级呢?”施元夕见他不说了,便多问了句。

    “这还用问,甲三级等于进士出身,至少也得甲中。”李谓还没开口,边上的学子便已经补了一句。

    甲中。

    这般考下来,甲三级的难度甚至可能会比科考本身要高。

    科考的名次会受到当年参考的考生能力所影响的,也就是说,如若本次参与科考的人能耐都较为一般,那考中进士,或许也就只需要乙等评分便够了。

    当然,如果该年内百花齐放,那么能考中进士的人,必然是甲等往上。

    可国子监给甲三级定的最低目标都是甲中,这般要求,都能称之为严苛了。

    “还不止如此。”李谓沉声道:“此番春闱同考,朝堂内外都会关注,又有春闱在前……我听闻,若是考不好的话,会直接降级。”

    寻常只有大考不过才会降级,本次春闱同考也进行了降级。

    难怪今日施元夕进讲堂时,感觉身边的许多人都神色复杂。

    “若是考好了呢?”施元夕问。

    总不能只有考差了会罚,考好了什么都没有嘛。

    讲堂内安静了下来,大半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自去年年末开始,施元夕身边就没有消停过,但不论何等惊险刺激的情况下,她都在抽空看书。

    昨日碰到刺杀前是如此,之前的每一日也都是如此。

    李谓目光灼灼,直接道:“自然是晋升。”

    施元夕微顿,她刚才只是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没想到真的可以晋升。

    “当然,仍旧得要通过晋升考试,不过却是在大考以前。”

    也就是说,可以有更快的方式,晋升等级。

    施元夕微顿,若是如此的话,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甲五级若能考至乙优,便能有资格参与晋升考试,而咱们甲四级……”李谓抬眸,看向了远处甲三级讲堂的方向:“需要至少考至甲中。”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能够考到前一个等级的最低分数,便能进行晋升考试。

    “甲三级更为夸张。”边上的学子道:“学正给他们的要求,是甲优。”

    “且,最为主要的经义、经史等,需要拿到全优。”

    也就是说,只有策论可以考九十多分,其余的好几个学科,需要满分。

    施元夕缓声道:“能考出这般评分的人,便是科举下场,也能进入一甲吧。”

    “是。”李谓轻笑:“所以,甲三级的条件更为优渥,达到要求者……可直接参与结业考试。”

    结业考试一过,便能进入吏部候选名单,也就是说,拥有了从政的资格。

    “是啊,春闱同考,每三年才会有一次机会。”邱学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窗外,此刻直接走进了讲堂,抬目看向了底下所有的学子,轻笑道:

    “机会难得,诸位可得要好生努力才是。”

    这是国子监为数不多,可以更快进行晋升考试的方式。

    对于现在的施元夕而言,也尤其的重要。

    她原本还在想,要用手中的子弹设计图,换取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这东西迟早都得要交上去,留是留不住的,是被迫还是主动,便得要看她自己的了。

    此前的打算,是如果那路星奕点头同意,那她将东西呈上去后,路星奕是第一个能用到特制枪支的人,他尽快在军营里闯出一番天地来,倒也不辜负施元夕送出去的武器了。

    可任何事情,寄希望于他人,都不如自己更为稳妥。

    何况眼下还有了这样绝佳的机会。

    次日一早,春闱开考。

    此番春闱历经多次变革,中间还一度延误了多日,终是到了开考这一日,整个京城都尤其地热闹。

    考场内一步一人,尤其森严,各路官员坐镇,让这场考试终于是拉开了帷幕。

    国子监那边,学子们都得了沐休假。

    春闱结束之前,施元夕跟路星奕约定的时间就已经到了,但因为春闱同考的事,路星奕近些时日被家中的人盯着温书,半步不离,无法离开府中。

    等春闱结束后,又是国子监内部的同考开启,考试本就耗费心力,加上国子监人多眼杂,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施元夕便提前告知了他,等到同考结束后,再将答案告知她。

    路星奕应下了。

    和春闱比起来,国子监内甲等院的同考,规模远没有那么大。

    但如今的国子监,在朝中也是备受关注,是以国子监祭酒禀报了圣上,同样也派下了三位监考官。

    同考一经开始,就是七日。

    七日终于结束,考完散场当日,施元夕并没有急着去找路星奕,而是直接回到了府中,闷头睡了一觉。

    次日上午,路星奕人还没有出现,朝中却传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来。

    施元夕人在家中,起来时睡眼惺忪,听到了乐书的话后,直接睁开了眼睛。

    乐书说:“王公子让人传来了消息,说是边疆传来急报,北越大军已经越过了前线,往边疆来了。”

    施元夕当下顿住。

    所以,那严广海除夕都没有回京的根本原因,竟然是这个!

    第45章  此战必胜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不只是施元夕觉得意外,朝中更是如此。

    北越与大梁相邻,这么多年来, 边疆一直都有些摩擦。

    但总体来说,还是较为平和的。

    大梁地大物博, 水土肥沃, 与之相比起来, 北越的地理环境差了很多, 百姓的生活条件也较为艰苦。

    正因为如此,近些年来, 北越极为活跃。

    尤其是先帝登基以后,一年中, 至少要在边疆挑衅几次。

    虽是如此,北越那边始终都拿捏着分寸,并没有将事情做得太过。

    显然也是对大梁有所畏惧。

    大梁如今虽说奸佞当道,可也曾有过极其强势的时期,否则的话, 也不会出现火铳这样跨时代的东西。

    是以在许多大梁朝臣的心中, 直接越过了边疆防线这等事情, 更像是某种信号。

    朝中如何争执暂不知晓,施元夕收到了王恒之的消息后, 人直接清醒了,起身换了身衣服后,赶往了盛江楼。

    王恒之约他们在这边见面, 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

    她抵达盛江楼时, 这边尤其的热闹,酒楼里的小厮满脸笑容, 领着她直接进了二楼的雅间中。

    李谓、王恒之都已入座,和往常不同的是,今日还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恒之端着茶水遮掩住自己的表情,目光不住地往边上瞟。

    说来他才是今日请客之人,结果对方不请自来便罢了,偏还臭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谁招惹了他。

    路星奕静坐在了一旁,他神色难看,情绪不佳倒不是因为在场之人。

    就在前几日,母亲身边的人偷摸着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他母亲病得厉害。

    他父亲日日宿在了妾室房中,对他母亲不闻不问。

    他母亲分明是八抬大轿名正言顺嫁进了府里的正室夫人,在府中却没有半点地位,路家轻待她,她也是逆来顺受,什么都能忍。

    路星奕从前在家时,都是他为母亲出头。

    如今他被送到京城念书,对山西府中的事情,是鞭长莫及。

    他母亲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缓和他们父子间的关系,才不告诉他这些事。

    她的世界里,似乎从来都只有隐忍和退让。

    路星奕长大成人后,对母亲的观感颇为复杂,他一方面极其心疼她在路家遭遇的一切,一方面却又怒其不争。

    如果。

    他是说如果,他母亲可以像是施元夕那般模样,不说踩到了别人的头顶上如何,而是被人伤害了以后,至少懂得反击的话。

    他也不会如此难受。

    收到家书当日,路星奕就直接发作了。

    他直接绕过了路府的人,送了一封信给他同样在山西的舅舅。

    路星奕母亲家里世代从商,他舅舅子承父业,莫说是在山西,都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但为了不让母亲难做,也避免他人说他们林家有心攀附,舅舅寻常若无事,几乎是不登巡抚大人的门的。

    路星奕这封信写出去,几乎就是跟他父亲撕破了脸皮。

    他让舅舅直接登门,将母亲接回林家休养。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其实他仍旧没有想好,要不要同意施元夕的提议。

    可当那封送给舅舅的家书传出去后,他当下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龟缩在了此地,可以短暂逃避得了一时。

    而按照路缙中的想法活着,他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

    人行事,某些时候是极其讲究运势的。

    路星奕刚做好了决定,边疆便有战事传出。

    这般变动下,只怕人人对战事避之不及。

    而他自有生以来,最想做的事,便是上战场,保家卫国!

    边疆有事,他更不会有半分退缩。

    所以今日清晨他联系了施元夕,没想到施元夕却让他来这盛江楼里赴约。

    他来得早,没看到施元夕,倒是先跟王恒之、李谓二人碰上了面。

    施元夕走进来,看着这三人就这么静坐着,大眼对小眼,当下轻笑道:“怎么都不说话?”

    王恒之轻咳了声,问道:“路同窗这是……”

    “他是我叫来的。”施元夕道:“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王恒之摇了摇头,路星奕父亲的官职,是他们父辈之中最大的。

    这些事情,路星奕还犯不着从他口中知晓。

    他清楚施元夕这么安排,必然是有她的用意,就没有多问,只轻声道:

    “……这次北越出兵,似乎是动了真格的。”他神色严肃,沉声道:“军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北越出兵十万。”

    “消息传递出来时,已经突破了边疆防线。”

    十万大军。

    在场之人心头皆是一沉。

    发动了这么大规模的将士,只怕北越当真有攻破边疆之意。

    边上的李谓脸色难看,道:“据目前传回的消息,北越集结十万大军之事,只怕在除夕之前就已经有所预兆。”

    “那严广海镇守边疆,也不知是压根没有察觉,还是察觉到了以后隐瞒不报,导致边疆军情延误,到如今北越正式出兵了,朝中才收到了消息!”

    路星奕闻言,倒是开口说了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皱眉道:“延误军情这般大的罪责,他严广海如何担得起?”

    “自是担不起。”李谓讥笑:“所以此事,必然是有人授意为之。”

    至于是谁授意的,那便不言而喻了。

    施元夕却在此时,想到了许多的事情。

    她没有急于开口,反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先喝了两口,待理清楚了思绪后,才道:

    “如此一来,那许多事情便都能说得通了。”施元夕放下茶盏,神色冷沉地道:“咱们这位魏大人,只怕是早就已经知晓了边疆之事。”

    “是以,他在除夕夜让翰林院颁布了一道圣旨,便是打算先将自己拥上了那太师之位,再行动兵。”

    魏昌宏想做的,是以监国太师之名,动兵讨伐野心勃勃的北越。

    一旦北越遭到了镇压,他非但会青史留名,且还会进一步削弱皇室的影响力。

    所以,自她进入国子监后,魏家瞧着接连受挫,魏昌宏实际上都没有给出过多的反击,本身也是因为他主要谋划的事,已不在朝堂。

    朝中那点微小的影响,一个春闱,很明显已经无法满足魏昌宏的胃口了。

    他要的,是实际上的兵权,以及真正坐实的万人之上的权力。

    这中间,还出现了她手握改制火铳之事。

    这个东西一出,魏昌宏只怕更加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所以魏家对这件事情才会如此看重,甚至到了如今,仍旧没有放弃寻找那猎户。

    她的话,让这雅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格外压抑了起来。

    王恒之道:“……边疆大军,近些年来都由严广海所统率,便是朝中想要处置他隐瞒军情不报,也必须得要等到击退北越以后。”

    此时拿下主将,便是在给北越可趁之机。

    尽管朝中无数人想要他严广海的命,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魏家行事已这般猖獗,尤其危害到了国家和百姓安危的地步,他们读过书,明事理,家中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自然对其所为愤恨不已。

    这也是为什么,施元夕能把路星奕直接叫到了他们二人面前的根本原因。

    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有自己的立场。

    可有一点,他们是完全一致的。

    那就是他们都是大梁人。

    她抬眸,直接看向了路星奕:“你的答案呢?”

    这句话,似乎和他们今日所说之事,都没有任何的联系。

    但莫名的,李谓和王恒之对视了眼,察觉到了什么,同时将目光落在了路星奕的身上。

    路星奕静坐着,闻言抬眸:“护卫边疆安全。”

    “路星奕。”他起身,忽而转头朝着施元夕长长一揖:“义不容辞。”

    等的就是这番话。

    施元夕微松了一口气,她没有看错人。

    这般紧要的关头,便是寻常将保家卫国放在了口中的人,也未必会毫不犹豫地做下这般决定。

    她今日叫路星奕来此处,并且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煽动他的话,就是想要让他清楚地了解到,此行危险。

    北越已决心动兵下,他的凌云壮志不一定能够实现,还有可能年纪轻轻,便黄沙埋了骨。

    此前她会跟他说从军之事,是因为并不清楚战事已经开始了。

    如今明知危险,她便不会再行劝阻,所以即便是他今日拒绝了,施元夕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因为这是他的命,她便是有着再多的谋划,再多的设想,也不能平白拿旁人的性命,来立自己的功勋。

    所以从头到尾,他们都只讲客观事实。

    这般情况下,路星奕仍旧愿意奔赴前线,光凭这一点,施元夕便能相信,他在大是大非面前,会有自己明确的分辨力。

    她遂起身,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抬眸,用那双漆黑如深夜的眼眸,与他对视:“这一杯,该我敬你。”

    他们外出谈事,不便饮酒,施元夕却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她看着他,轻声道:“此杯,敬英雄。”

    春日里的暖阳,穿透了盛江楼的窗户,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整个人站在了光里,在路星奕一无所有,什么名堂都没闯出来的时候,她便以无比笃定的语气,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这一幕,叫路星奕牢牢地刻画在了心底。

    往后余生,再不能忘。

    朝中对于此事的反应极大,早朝争执不休,绝大部分的人,都对严广海此番延误军情的事,颇有言辞。

    魏昌宏下了早朝以后,一张脸仍旧铁青着。

    魏家一派的官员跟在了他的身后,皆有些戚戚然。

    北越集结众多兵马的事,包含魏家一派大部分的官员在内,都是今日才知晓的消息。

    魏昌宏将此事隐瞒得紧。

    严广海在边疆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在他的整治下,消息一直都没有外漏。

    但边疆军营,到底人数众多,有些东西便是再隐瞒,仍旧还是瞒不住底下这么多双眼睛。

    在前线打探消息的探子,都是那严广海手底下的人,消息直接汇报给了严广海,断绝了其余人知晓的可能。

    可十万兵马集结的动静太大了。

    春闱之前,这消息就已经遮掩不住。

    严广海底下的副将发觉了不对,私底下派遣了将士,打算回京报信。

    人倒是被魏昌宏拦截了下来。

    但以谢郁维、徐京何二人的能耐,只怕已经顺藤摸瓜,得到了消息。

    前些时日,江南徐氏的水军,在海上拦截到了魏家的海船,已经发觉了不对。

    那船上运送的,是大量的铁。

    私自开采铁矿,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

    但魏家又有一点不同,那便是他们有少帝做挡箭牌。

    魏太后只要坐在了朝上一日,这东西就算不得是他们私自开采。

    可突然运送大批量的铁矿,此事与理不合。

    若非底下的人反应及时,徐家甚至可以接此事,说他们有谋逆之心。

    多重考虑下,魏昌宏才让严广海将军情传递回京。

    这样一来,铸铁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便是为了筹备战事。

    魏家的船,恰好用的也是兵部的调令。

    只是无论如何,严广海那延误军情的罪名,都是跑不掉的。

    此战,他非但得要打,还必须要赢得漂亮。

    “钱侍郎人呢?”魏昌宏坐下后,扫试了一圈,眼神越发阴戾。

    北越那地瘠民贫,加之对方只集结了十万兵马,大梁驻守的军队便已经有十五万人。

    魏昌宏笃定,此战是必胜的。

    但眼下这般情况,不只是要胜,且还得要大获全胜,才能平息这些事宜。

    那改制火铳的事,便显得尤其重要了。

    图纸交给兵部这么长时间,仍旧进展缓慢,魏昌宏的耐心因为这一早的事情消磨,已经告罄。

    遍寻不到钱侍郎的踪影,便直接开口道:“去,把他叫来。”

    “我倒是要看看,给了他这么多时间,那火铳究竟做成什么样了!”

    兵部那边,钱侍郎从那日施元夕击毙的尸体身上,确实找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些时日,他几乎是忙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其主要目的,都在于研究他找到的那枚东西。

    只可惜,见效甚微。

    原因无他,这东西的制作工艺实在是太过复杂了。

    不说是内部的构造,光是里边使用的东西,都需要仔细考量。

    更别说,此物还得要配合着改制火铳来使用。

    这就让整个兵部,都陷入了僵局。

    其实,若是能给钱侍郎足够的时间,他肯定是能得出其中奥妙所在的。

    可问题就在于,魏昌宏压根没有了这个耐性。

    再加上今日边疆前线传来了战报之事……钱侍郎在早朝时就已经想到,今日后,魏昌宏必定会对兵部发难。

    是以他下了早朝以后,第一时间去了趟兵部,取出了他放在了特制密盒里的东西。

    他现在说什么,都是办事不力的托词。

    只有将此物呈到了魏昌宏的面前,才能证明他所言非虚。

    如他所想的那般,他前脚刚踏进了兵部大门,魏昌宏的人后脚便到了,要传他去宫中议事。

    匆忙之下,钱侍郎仍旧还是取了那东西,还有目前火铳所使用的传统弹丸一起,匆匆往宫里去了。

    因为军中急报的事,到钱侍郎去而复返时,宫内还有许多大臣没走。

    他没多看,只抱住了怀里的盒子,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刚踏进了议事殿的大门,便看到殿内的所有大臣,包括了上首的魏昌宏在内,俱是往他的身上投来了目光。

    钱侍郎微顿,随后快步进了殿内。

    他站定后,不等上边的魏昌宏开口询问,便率先道:“禀大人,下官有要事呈报。”

    他将怀里抱着的盒子递给了边上的宫人。

    魏昌宏面色冷沉,抬眼示意宫人将盒子打开。

    这木盒本身就没多大,打开了以后,里面放着的东西就更小了。

    魏昌宏扫了一眼,只见里边的东西造型别致,是一个带着尖头的长条物体。

    东西很小,但制作工艺很是复杂,在这内殿光线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观其表面的光泽,似是金、银之类的东西的质感,却又不尽然。

    总归一眼看上去,并不能直截了当地看出此物究竟是什么。

    魏昌宏冷声道:“让你研制火铳,你却将这么一个东西递了上来。”

    他请抬眼,打量着那钱侍郎:“这东西是何物,与那改制火铳有关?”

    “是。”出乎意料的,钱侍郎给出来了肯定回答。

    当下,满场皆惊。

    钱侍郎还带来了其他的东西,正打算好好跟魏昌宏解释,没想到他东西还没有掏出来,便有宫人脚步匆匆地进了这内殿中,开口便道:

    “禀大人。”那宫人的脸色格外怪异,微顿了下才道:“平陵县主眼下人在宫外,想要求见圣上。”

    施元夕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县主,若无宫中宣召,是不能自由出入宫中的。

    不过,这皇宫是何等地方?岂会容忍底下的人随意求见?

    她都没能踏入宫门,在门口就被侍卫给拦住了。

    因她如今在明面上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宫门口的侍卫也不会轻易地对她如何。

    只摸不清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便让宫门口的宫人前来通传。

    消息传到了慈宁宫时,宫门口已经尤其热闹了。

    今日早朝散得太晚,加上大家心里都揣着事,许多大臣离宫的时间就晚了许久。

    施元夕来的时候,正好就碰见了这批最晚出宫的臣子。

    眼下还留下了宫中的,皆是朝上有些地位的股肱之臣。

    谢郁维、徐京何赫然在列,旁边还有不少的臣子在侧。

    他们相隔不过几步,前后出了宫门。

    结果一出宫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寻常都很难瞧见有人到宫门口求见圣上,更别说施元夕还是个女子了。

    除夕夜宴时,许多臣子都见过她,眼下再见,倒也并不陌生。

    只是大家都不明白,这个时间点,他们国子监因为春闱同考的事情,早放了沐休假,她不在自己的府中,跑到了这边来做什么?

    国子监的卢祭酒今日也在这边,施元夕到底是国子监生,其他人可以不管她,他却是不行。

    是以,卢祭酒率先一步走到了施元夕的跟前,开口问她:“施元夕,你在这边做什么?”

    同一时间,施元夕那好久不见的大伯施致远,也迈出了宫门。

    他和其他停住脚步的臣子不一样,是听到了消息后急匆匆赶过来的,此刻见施元夕真的站在了宫门,当下便是眼前一黑,忙快步走到了施元夕的跟前,高声道:

    “这里是皇宫!施元夕,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眼见着宫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施致远神色越发焦灼。

    他不明白施元夕挑在这个时间点来宫外闹什么。

    只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如今闹腾起来,都不会是好事!

    朝上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她一个国子监生,竟是连这点东西都意会不到吗?

    施致远话音落下,施元夕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看向了他的身后,有一名穿着官袍的官员,被宫人领到了这边。

    此人,她在之前被传唤到慈宁宫中,询问图纸泄露一事时见过,是魏昌宏身边的心腹。

    出现在了这里,显然是魏昌宏也收到了消息。

    但魏昌宏本人并没有出现,很明显,施元夕目前在他的眼中,还排不上号,也没重要到了他亲自来外边接见的地步。

    施元夕当即收回了目光。

    当着这边所有官员的面,她后退了半步,将一直收在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在这热闹的宫门口,无数人的注视下,缓声道:

    “学生施元夕,听及今日北越越过边疆前线的消息,特来将此物献于圣上。”

    第一次,她进献的是太后。

    且只是当着那众多国子监学子的面。

    这一次,她却当着这朝中众多官员的面,将东西直接进献给了皇帝!

    周遭议论的声音顿消,所有不解的目光,皆变成了惊讶或疑惑。

    施元夕神色平静,开口直接道:“此物,乃是学生所用的改制火铳配备的弹药。”

    她信手一翻,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巧的锦盒,锦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五枚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特制子弹。

    “只要将此物装配在改制火铳中,便可在百步开外,取人性命,一击之下,必叫人血肉纷飞。”

    施元夕微顿后,抬眸,目光落在了这高大巍峨的皇城之上,她声色冷静,却又带着绝对的笃定,道:

    “此番与北越之战,只要我大梁配备这等弹药,学生保证……”

    她黑黝黝的目光里,不带任何的情绪,只客观陈诉事实:

    “此战必胜!”

    第46章  做不出来

    正午阳光下, 宫外一片寂静。

    周遭的大臣皆是神色诧异,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莫说是他们了,连离她最近的施致远和卢祭酒二人, 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你、你……”施致远看着她,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说施元夕实在是胆大妄为, 可她所说的这番话实在是太重了, 都已经不是胆大二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旁边的卢祭酒满脸严肃, 他扫了下那盒子里的东西, 光这么看着,这东西个头实在是小, 半点都不像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但他仍旧是道:“这里是天子门前,施元夕, 你可清楚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若你所言名不副实,便是欺君之罪。”

    他身为国子监的师长,有责任提醒施元夕。

    然而这番话说完后,却见施元夕面不改色地道:“学生清楚。”

    大梁各方面的发展其实都要优于北越,在这等情况下, 大梁目前所掌握的, 也不过是最初级的火铳。

    施元夕虽然不了解北越的军事水平, 但她回来这么久,已经初步了解了整个时代的制造工艺。

    在这等制造工艺下, 绝大部分国家都处于冷兵器时代。

    大梁是,北越也是。

    在冷兵器时代出现了热兵器,即便是最为基础的枪□□在军事运用方面上, 也会成为碾压般的存在。

    当然, 她这次掏出来的东西,只是基础的枪支和子弹。

    周瑛那边私底下进行研究的双管突击式步枪, 并没有打算直接暴露。

    可即便如此,也属于是武器史上的重大革新了。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将那几枚子弹往前递了一下,缓声道:“此物是否真的具备极强的威力,一试便知。”

    她用不着解释些什么  ,手里的火铳就能代替她说话。

    魏昌宏派来的官员闻言,眼中已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顾不得其他,便匆忙折返回到了宫中,将外边施元夕呈递子弹的事情,告知了魏昌宏。

    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那兵部侍郎已经向魏昌宏解释了此物的特殊之处。

    钱侍郎甚至说:“下官斗胆猜测,施元夕的改制火铳,之所以会有这般大的威力,只怕绝大部分都是因为这特制的弹丸。”

    目前改制火铳的大部分零件,他们都已经攻破了,而眼下的这个东西……只怕是再多给他几枚同样的、完整的弹丸,他也没办法做得完全一致。

    此物制作难度实在是太高,而且东西这么小巧,制作起来会更加的麻烦。

    可这番话说出口后,魏昌宏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施元夕说是将改制火铳献给了魏太后,却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魏昌宏怎么可能会高兴?

    他面上噙着一抹冷笑,又听到了去宫外的官员回来禀报,当即起身,道:

    “她既是这么说了,那便让她好好试试。”

    底下的人见状,心头皆是一跳,当下不敢多言,跟随魏昌宏一起动身离开了宫中。

    皇宫内戒备森严,施元夕手里的东西杀伤力极大,不宜拿到宫中试验,魏昌宏倒是想让施元夕去京畿营里试。

    可她献东西时,朝中重要的臣子都在。

    他将人带到了京畿营内,那些臣子必然是不从的。

    这东西已经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魏家和京畿营此番就别想着藏私。

    何况一旦施元夕所言属实,东西是要被送到了战场上的,届时便是魏昌宏出手阻拦,此物也必定会从朝中流出。

    是以,综合考虑后,将试枪地点定在了皇家练武场。

    大梁的皇家练武场,中间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周围有重兵把守。

    魏昌宏还将那方运叫了过来,加上练武场的官兵在内,整个场中几乎称得上是严防死守了。

    徐京何坐在了练武场的高台上,得知消息赶来的官员,都在这边落座。

    这等场合下,他还将夏莱带了过来。

    上次夏莱以运送尚方宝剑的名义,留在了京城之中,此后也没有离开。

    这些时日,魏家已经在朝上弹劾他擅离职守。

    其目的就是想要将他驱逐回江南去,以免在这边停留过久,出现什么意外。

    弹劾已经捱了,调令却还没下。

    没有真正拿到调令以前,夏莱就权当不知,自己该如何就如何。

    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甚至马不停蹄地赶来凑热闹。

    那魏家弹劾他的御史看见他出现后,一张脸都气得通红,夏莱毫不在意,甚至还冲着对方笑了笑。

    直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他才轻声问徐京何:“大人,不是说试验新弹丸吗?魏昌宏怎么叫来了这么多人?”

    这三五步一个官兵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

    徐京何声色冷淡,不带太多的情绪:“试用的是这般厉害的武器。”

    “他也怕别人用他的头颅,来试弹丸。”

    夏莱闻言,当即一怔。

    他来之前只听说做出这等东西的,是个小娘子,可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生猛。

    平日里什么都不怕的汉子,这会也磕巴,好半晌才道:“这、这施小姐这么暴躁啊。”

    换了旁人,徐京何未必会这么笃定。

    可她是施元夕。

    她连魏昌宏的亲生儿子都敢杀,还怕杀他魏昌宏?

    这番话刚说出口,抬头就看见施元夕被人领进了练武场中。

    她在场中站定的瞬间,果真回过了身来,往后边的高台上看了一眼。

    可惜了,魏昌宏到底不是他那个蠢儿子,会轻易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这么远的距离,身边还有重兵把守。

    想要一枪将他击毙,只有狙击枪可以做到。

    越是如此,施元夕就越发想做那狙击枪了。

    大梁没有现代那么优越的防御系统,更不存在高科技信息化的源头,也就是计算机网络,狙击枪如果一旦出现,还真的有些无敌。

    当然了,以目前的制造工艺来说,连突击步枪都很难做出来,就更别说狙击枪了。

    不过,若有机会,倒也不妨试一试嘛。

    她颇觉遗憾地回过了头,看到了边上将士立在了不远处的靶子后,微顿。

    东西是她一手设立的,这第一下当众试用,当然得要她亲自来。

    不过,想要直接展示枪支威力,只打个靶子算是怎么回事?

    施元夕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方运,缓声道:“方大人。”

    方运快步行来,她当下便道:“还请方大人将面前的靶子,换成了人形靶。”

    这要求倒是不难办到,方运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又听她道:“除此以外,请在人形靶的身上,放上军中所用的盔甲。”

    方运吃惊,当下猛地抬头看向了她。

    但凡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人都知道,这战场上最为重要的,甚至都不是武器,而是将士们身上所穿的甲胄。

    在大梁及之前的许多朝代中,私藏武器都算不得是重罪,但私藏甲胄,一定会受到极大的处罚。

    甲胄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施元夕的火铳试用,竟然要用到了甲胄。

    当下,方运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有种全身的血液都躁动了起来的亢奋感。

    他不敢深想,忙不迭将施元夕的要求,传达到了高台之上。

    在场的官员,在听到了给人形靶配备甲胄的需求后,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对于许多文臣来说,一个武器究竟有多么强,其实都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

    因为同是用作杀人的武器,火铳能杀人,那刀枪、弓箭、弩机也可以。

    可能最大的差距,也就在于谁的使用更加便捷了。

    可一旦加上了甲胄,这个意义就变了。

    想当初,弩机刚刚被制作出来时,不就是因为其强悍的穿透能力,而引发了战场上的剧烈波动吗?

    施元夕的改制火铳,难道会比这弩机的穿透力更强?

    魏昌宏神色微变,对身边的人点了点头。

    京畿营中很快送来了盔甲,按照施元夕的要求,将其放在了五十米开外,且用盔甲覆盖了靶子。

    大梁甲胄,经过了许多次的改进,如今已经基本上可以抵挡得住普通的攻击的。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戴上了她那特制的眼镜。

    那把经由了她的手改造的火铳,此刻就握在了她的手中。

    她打开枪支,动作无比熟稔地往里边填充着子弹。

    这里有这么多的将士,施元夕非得要自己试用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她是个女子。

    在常人的认知里,女子的力气普遍更小,是很难操作那种沉重的武器的。

    而此刻的施元夕,却能轻而易举地单手填入子弹,单手射击。

    当她扣下了扳机,放下了左手时。

    无论是高台上还是底下的将士们,皆是屏气凝神,注意力格外地集中。

    砰——

    一声剧烈的枪响,火花迸射。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射出去的子弹直接将甲胄洞穿。

    ……不是单纯的将前边的盔甲穿透。

    甲胄的射击便如同一件衣服,而面前的靶子,是在甲胄底下还有一层人形靶。

    等同于三层。

    施元夕的弹丸,直接将甲胄连同人形靶,一并洞穿!

    满场哗然。

    方运离得最近,是最能直观感受得到那弹丸巨大冲击力的人,此刻也不得不为这兵器强大的杀伤力所折服。

    无需多言,这一刻的表现,就已经胜过了万语千言。

    火铳顶端还在冒着烟,施元夕却没有直接停手,而是在一发射击后,再次将子弹上膛,道:

    “盾牌准备。”

    她要的是一整套防护用具,有盔甲,自然也有盾牌。

    且她选择的盾牌,是所有盾牌里防护力最强的重盾。

    似这种盾牌,往常在战场作战时,都是连在了一起使用。

    因为太沉太重,并不适合人随时拿在了手里防护。

    而目前能够克制重盾的,便是高处射下来的弓箭,或者是重型弩机。

    重型弩机和人能手持的小型弩机不一样,已经属于大型武器,需要好几个将士一起操控,且武器穿透力虽然强,却非常地笨重。

    跟重盾两个东西笨重到了一块去,所以算得上是最好的矛跟盾。

    但此刻,施元夕试用火铳,竟是直接让人搬出来了重盾。

    为了保障安全,她只是让将士将重盾搬到了场中,并没有让人站在了重盾身后。

    这是试用不是要杀人,而且在这个场上一定要杀一个人的话,她希望是魏昌宏。

    那边,高台上的朝臣都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随即又听到了一次剧烈的枪响。

    砰——

    枪声响彻天际,施元夕扣下了扳机。

    子弹爆裂而出,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洞穿了远处那面重盾,发出了当地一声巨响。

    这一枪以后,满场都安静了。

    高台上原本静坐着的广群王,此刻是倏地一下站起了身来,他满脸惊色,指着场中,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何止是他。

    在场的每个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

    此前只听说施元夕用这东西杀了人,却没有想到,此物居然有着这么恐怖的威力。

    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可以穿透目前所有的防具。

    ……那就真如施元夕所言,一旦此物出现在了战场上,便只会出现一种可能,那便是——必胜。

    这武器所带来的,几乎是压倒性的强度。

    莫说北越那十万大军了,怕是再来十万,也不够这东西打的。

    试用结束,施元夕收起了火铳。

    临上高台前,她按照了底下将士的要求,将火铳里剩余的子弹清空了。

    拿着一把没有填入子弹的枪,便上了高台。

    她上来以后,无数的目光皆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其中,又以几个人的神色最为复杂。

    裴济西今日并没有在宫外听到施元夕那番话,他是在消息传出来以后,才赶到了练武场中的。

    此刻,他身上所穿着的,就是方才施元夕在底下打穿了的那类甲胄。

    只是他身上的这一副盔甲,要更加精密一些。

    但再如何精密,施元夕的武器强度摆在了面前,重盾都抵挡不住,何况区区一副盔甲。

    裴济西身边的副将,神色同样难看。

    镇北军人数虽多,如今却已逐渐式微,他们这些镇北军出身的人,何人不想重新振兴镇北军?

    可朝中局势由不得他们,他们只能不断受到削弱。

    只是,这般急切的情况下,谁都没想到,世子从前的未婚妻,竟是弄出了杀伤力这么强的武器。

    当年裴济西退婚时,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这段婚事而感到可惜。

    人人都觉得,施元夕居心叵测,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京中似是她这样的女子,比比皆是。

    为了富贵荣华,为了跃进高门,几乎是要挤破头颅。

    裴济西退婚才是对的,像这样的女子,是无法成为未来的侯府女主人的。

    可谁又能得知,不过短短几年,情势忽转直下,当初人人看不上,被连续退婚三次的女子,如今竟是凭着自己,一跃翻了身。

    是的,在场的人都清楚。

    从今日起,从火铳穿透重盾的那一刻起,施元夕便再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所代表着的,不再是那个施府上不受宠爱的女孩,也不再是那个父母无权无势,谁人都可欺压她一头的弱女子。

    而是同大梁最为强大的武器,划归为一处。

    她身后是空无一人,但是,却有一片火铳射程之下的土地。

    裴济西神色异常复杂,他作为军中将领,越是清楚这东西背后的价值,就越发明白,从今往后施元夕的处境,不仅由不得他,甚至还由不得她自己。

    她今日太过冲动。

    这般强悍的武器一经暴露,京里掀起的风浪,能将朝中的任何一个人淹没。

    何况她眼下除了这把火铳,还一无所有。

    她不怕东西交出去以后,她连皇家练武场的门,都没办法走出去吗?

    同样的,还有一种难言的,超过从前任何一次的懊悔。

    是的懊悔。

    当年处在关键时刻时,其实他可以有其他的办法,来处理叛军的事,可他都没有选择。

    他在重要关头上,第一个选择放弃的,就是她。

    因为在当时的他的眼里,他对施元夕是有着几分喜欢,甚至这几分喜欢,可以让她成为了侯府的女主人。

    却没有越过了兵权去。

    可在拿到了一切以后,他却骤然觉得,那几分喜欢,有些难以收回。

    他还是会念着她,想着她,甚至几度派人去越州照看她。

    而这份情绪发酵得最大之时,便是此刻。

    裴济西终于意识到,他当初自以为舍弃的几分喜欢,恰是他这辈子错过的最大的珍宝。

    她自来都是珍宝,只是从前明珠蒙尘,而今却真正浮出了水面。

    他后悔,惋惜,甚至一度将情绪表露在了面上。

    那放在了扶椅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力气大到了恍若要将手中这扶手生生拆离。

    可即便如此,都比不过他眼下的煎熬。

    与之相比较起来,谢郁维的情绪,似乎起伏并不是太大。

    但在施元夕进入了这高台内以后,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上首的魏昌宏。

    此前,谢郁维本打算暗中派人保护施元夕。

    可他对魏昌宏的秉性过于了解,魏昌宏若是发觉施元夕身边有他的人,无论他们二人真正来往与否,都会对施元夕下手。

    所以,在施元夕抵达京城后的第一日,他就将派遣到了施元夕身边的人手,全部撤离了。

    明面上也始终与施元夕保持了距离。

    所为的,便是不想要将她牵连到了朝中争斗内。

    却没想到,他竭力避开的,她却主动迎了上来。

    到得如今,她的锋芒遮掩不住,魏昌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了。

    谢郁维行事向来冷静自持,唯有今日,也唯有此刻。

    他所思虑的,只有她的安危。

    魏昌宏不是一个会讲究情面的人,她将火铳图纸和弹丸图纸拆分,便已经犯了魏昌宏的忌讳。

    今日她将弹丸图纸呈递以后,对魏昌宏来说,她便成为了一个无用之人。

    失去了价值,还存有他心,这等人,在魏昌宏的手底下只会有一种下场,那便是死。

    谢郁维面上不显,心底已经开始盘算起了今日携带的人手。

    无论如何,他都会保住她的性命。

    三年多前是这样,如今也是。

    刚才还沉浸在了兴奋中的众臣,现在却突兀地陷入了沉默中。

    整个高台上鸦雀无声。

    徐京何在各种各样的目光里,神色异常平静,只轻垂眸,目光落在了施元夕右手拿着的图纸上。

    施元夕何尝不知道,眼前的这番场面底下,是何等的暗流汹涌。

    改制火铳和子弹显露出来的威力,足以让场内的任何一个人动心。

    只是在明面上,没有一个人会直接开口向她索要。

    除了……

    魏昌宏。

    “图纸呢?”果不其然,她才在场中站定,便听得魏昌宏道。

    施元夕微顿,抬手。

    她越过了魏昌宏身边那主动上前来接她手里东西的官员,而是目光在场中搜寻了一圈,将卷起的图纸,递到了那兵部钱侍郎的跟前。

    钱侍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猝不及防下,看到一卷图纸出现在了面前,便是一愣。

    抬头就见魏昌宏目光沉沉地看向了他,他当下反应了过来,从施元夕的手里,接过了那一份图纸。

    “与寻常的弹丸不同,改制火铳所使用的弹丸,称之为子弹。”施元夕轻笑:“请钱大人查验一下图纸。”

    钱侍郎微顿,迟疑了片刻,便将图纸展开来看。

    他这不看还好,粗略地扫了一眼后,眼睛倏地一下便睁大了。

    上首的魏昌宏道:“如何?”

    他声色发沉,脸上的神色算不得好看。

    “回大人。”钱侍郎当即道:“这些图纸确实是施小姐口中的子弹图纸。”

    气氛越发冷凝。

    底下以广群王为首的许多人,脸色都变得尤其难看了起来。

    施元夕到底是将这么强悍的武器,交给了魏昌宏。

    只怕自今日以后,魏家势力会直接变得锐不可当。

    朝中的天,到底是要彻底变了。

    在这样诡异并且沉重的气氛中,那钱侍郎竟是又开了口:“但……”

    魏昌宏面容还没彻底缓和下来,他又开了口。

    那道阴鸷冷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叫他冷汗直冒,钱侍郎捧着那份沉甸甸的图纸,一时无言。

    施元夕却在此时开口道:“不好做,是吧?”

    钱侍郎脸色尤其难看,何止是不好做。

    这图纸在他看来,都如同是天书一般,更别说图纸和真正制造起来不一样。

    这东西精巧程度太高了。

    即便是有图纸在手,他都不能保证能做得出来。

    这就是钱侍郎所想要说的话。

    自然做不出来。

    这也是施元夕为什么敢直接将这东西送到了魏昌宏面前的根本原因。

    在现代,能够制造子弹的国家尚且不多。

    何况这是制造工艺落后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梁。

    制作子弹的难度,要高于枪械本身。

    且越精细的东西越容易出现纰漏,大梁也没有精密的仪器,只能靠人力来预估。

    而目前,有这个能力,且完整制造过子弹的人,只有施元夕本人。

    不是说这个东西给了他们以后,他们造不出来,而是……她就算给了图纸,他们也需要至少长达几年的时间来研究。

    几年时间,她等得了,魏昌宏也等得了?边疆的数十万将士也等得了?

    她展示了无与伦比的强度没错,但在今日,他们想要尽快将这个东西投入了战场中,便永远都绕不开她。

    这么重要的东西,真当她会白送给那魏昌宏吗?

    要用,也是用作在她的身上。

    所以,施元夕从一开始最根本的打算,就是……

    进入兵部。

    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第47章  甲优施元夕

    周遭的所有视线皆是落在了那钱侍郎的身上, 他顶着这样大的压力,后背上已是爬满了冷汗。

    魏昌宏冷声道:“如何,兵部要将此物完全还原出来, 需要多长时间?”

    以目前的局面上来说,自然是越快越好。

    这一战直接影响到了严广海在边疆的声望, 眼下对于魏昌宏来说, 也是只能赢不能输。

    战事不比其他, 边疆的将士都是用自己的血肉在拼。

    这个东西的加入, 会直接影响到了边疆的局面。不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暴露了则已,如今人人皆知的情况下, 必然得要尽快送往边疆。

    否则,晚一天, 都会成为朝上官员,尤其是魏昌宏一派的人的罪过。

    可越是如此,钱侍郎就越发不敢夸下海口。

    尤其是亲眼看见以后,他太清楚这东西的重要性了,他如今在众人面前许下了重诺, 日后如若工期到了, 拿不出来武器, 那该死的人,就会是他。

    是以, 哪怕他清楚这个话说出口,一定会惹怒了魏昌宏,却还是道:“……因着施小姐献上了图纸, 研制的时间缩减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 因此物工艺实在是过于复杂,想要做到了彻底还原, 至少也需要三至五年。”

    三至五年!

    满场哗然。

    甚至有官员不可置信地开口道:“钱侍郎,你这是在同我等说笑吗?三至五年?你的意思是,边疆前线的将士们,需要在战线上出生入死等你好几年的时间?”

    “都已经有图纸在手中了,如何还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谢郁维微顿,负在了身后的手,终是松懈了下来。

    他抬眸,看向了那正中站着的人,缓声道:“此物具备这般大的杀伤力,其制作工艺,只怕是极其复杂的。”

    这事做起来复杂,在场的人也都清楚。

    可上来就三五年时间……真等那么久,黄花菜都凉了。

    然而这般情况下,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放弃。

    在场之人谁都不是傻子,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他们心中皆是一清二楚。

    因为困难,就放弃制作高强度武器。

    这话传到了边疆,不就等同于告知将士们,他们可以因为困难,直接做了逃兵吗!?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钱侍郎话说出口后,便遭到了无数人讨伐,出于无奈,他只能委婉地道:“此事并非是下官一人断言。”

    “兵部所有官员,包括大梁目前尚在世的所有擅武器者,均无法在短期内将此物完全还原成功。”

    也不是。

    至少场内有一人可以,可这个话,钱侍郎如何敢说。

    他在魏昌宏手底下做事多年,算是对这位魏大人了解极深了。

    今日的事情,已经再三佐证了,施元夕是个可造之材,不,是绝对的武器奇才。

    魏昌宏会不清楚这件事吗?

    他自然知道施元夕的能耐,否则的话,此前改制火铳图纸泄露时,他便不会怀疑到了施元夕身上去了。

    可魏昌宏仍旧还是对施元夕动了杀心。

    那便是因为,在顶上人的眼中,你是天才也好,鬼才也罢,如若不能完全为我所用,那就只会影响到了朝局。

    一个能够改变朝局的奇才,不能是完全的自己人,那最好的下场,就是送她去死。

    此事施元夕也清楚,甚至她在早前就有这个觉悟。

    魏昌宏此人疑心太重,他但凡有一丁点的怀疑她,便是她有再大的能耐,他也绝不会重用于她,甚至,还会想要取她性命。

    道理很简单。

    这武器既然这么厉害,不能独占,至少也不能让人人都拥有,否则所有的人不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现代历史长河中,有许多恢弘的朝代,最后却莫名葬送了,便是因为魏昌宏这类人的权力和野心,早已经胜过了一切。

    在权力倾轧中,扼住对方成长的举措,都算得上是轻的,最为荒诞的,就是大家谁都别想讨得了好。

    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在政客面前,都比不得当下握在了手里的权力来得重要。

    不管魏昌宏对她之前所做的事情有几分怀疑,她都确实隐瞒了子弹设计图。

    如若没有边疆的事情,施元夕也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但绝不会像是眼下这般顺利就是了。

    这个机遇十分重要。

    对路星奕是,对她来说更是。

    广郡王的目光在钱侍郎、施元夕和魏昌宏三人之间来回打转,他忽而轻笑了下,开口便道:

    “瞧钱大人这话说的,你们兵部造不出来,不代表旁人也不行啊。”

    “眼下这些子弹,不都是施小姐一人制作的吗?”

    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骤然消散。

    “广郡王谬赞。”施元夕平心静气地道:“学生不过只是国子监内的学子罢了,这等事情,还是应当交由兵部来处理。”

    好一个滴水不漏。

    徐京何轻垂眸,眼底浮现了几抹细碎的笑意。

    如今这等局面下,她想不出面怕是都不行了,她却开始以退为进。

    不是都想要东西嘛,东西她全都交了。

    想做就自己去做,这跟她一个还在念书的学子有什么关系?

    偌大一个兵部,总不能站出来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学子。

    魏昌宏神色越发冷冽。

    原本来说,施元夕此人,是不论如何都不能留了。

    她心思太深,且此前好几件事中,都出现了她的身影。

    世上哪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在国子监中,与那徐京何还走得很近。

    徐京何的江南水军隐在了暗处,还未正式踏入了视野当中,却已经叫魏昌宏忌惮颇深了。

    此女,断不能留。

    但如今边疆箭在弦上,严广海失职一事,虽被暂时压下,可只要边疆战事有丁点失利,此事便会疯狂反扑。

    兵权是魏家立身的根本,魏昌宏决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差错。

    既是如此,这施元夕,此番还必须得要留下了。

    自练武场离开以后,魏昌宏的心腹与他同行,亦是开口道:“……这图纸,她早不拿出来,偏偏挑了一个这样的时机。”

    “如此心机深沉,还有这样大的能耐。”官员神色难看地道:“只怕此女身后……并不简单。”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

    其实他们都清楚,魏昌宏已经派人试探过施元夕,暂时并不能确定施元夕身后有人。

    可不管如何,此人早已经不像是第一次投靠魏太后那般不值一提。

    如若要用,也该仔细调查了才是。

    尤其是……她与徐京何、谢郁维二人,都不能算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权宜之下,她可以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但绝对不能是这两方中的人。

    魏昌宏面沉如霜,冷声道:“召集兵部官员,入府中观测图纸,若有能尽快还原者——重赏。”

    “是。”

    那边,施元夕离开前,有不少官员主动来与之攀谈,甚至连广郡王都跃跃欲试。

    可因为谢郁维从中阻拦,到底是没能够与施元夕搭上话。

    施元夕从练武场内离开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她没做任何停留,直接回到了府中。

    此后更是一连数日闭门谢客,不光是没见任何的朝中官员,甚至连施府上的人都没见。

    那施致远开始时,还只是派遣了一个下人前来,说是叫她回府中用顿饭,没想到却连施元夕的面都没见上。

    后来再登门的人,就变成了萧氏。

    可惜,萧氏在施府内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了施元夕的门口,同样是连府门都没能踏进去半步。

    她回来时怒不可遏,在院中发了好大的火。

    偏偏她能在自己屋里发作,却无法去施元夕的面前发作。

    新制弹药一出,施元夕再也不是此前她可以随便拿捏的二房女孩,满京城的注意力都在她那边,萧氏对她轻不得重不得,想见她一面,更是比登天还难。

    可时机不等人,施致远从朝上带来了消息,说是兵部这几日以来,灯火通明,许多官员不分昼夜地都在研究子弹。

    然而这么多人,所得到的结论,甚至还不如此前的钱侍郎。

    到得这个局面,朝中虽没有人明说,但大家心中都明白了,想要尽快制造出子弹,并且让其可以顺利投入战场中使用,非施元夕莫属。

    在今日之前,谁能想到,那三年多前被接连退婚多次,已经声名狼藉,被认为后半生难熬非常的施元夕,一夕之间竟是翻了身。

    成为了全京城,不,是全大梁炙手可热的人物。

    战事一触即发之际,她掏出来了这么个强悍的武器,且还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现在整个京城里,谁敢动她?

    别说是萧氏了,就连施致远也不敢轻易地上门去招惹她。

    他们思来想去没了办法,最后只能让施雨烟上门去试试。

    尤记得,施元夕最后离开施府前,还让人给施雨烟送了些东西,她回到了京城以后,和施雨烟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施雨烟不想在这个时候上门去,给施元夕造成什么困扰,可架不住她父母亲一再要求。

    她只能挑了一天,换了身衣服,给施元夕带了些她寻常喜欢吃的瓜果点心,往县主府中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施元夕这个刚赐下时,无人问津的宅邸,这几日竟也热闹了起来。

    来往给她送礼的人不少,却都被门房给堵了回去。

    施雨烟从马车上下来时,本还有些犹豫,没想到那门房的人,一听闻她是施府上的四小姐,便想也不想地让她进了门。

    施雨烟迟疑了片刻,才跟随县主府内的人进了院子。

    说来,从施元夕到她这个宅邸,都是施雨烟此前见所未见过的存在。

    京城之中,未出阁的女子里,唯有施元夕能光明正大地从府中搬出来,独自居住。

    这个县主府,远没有施府的宅院大。

    可却被张妈妈打理得极好。

    春日里,群花盛放。

    府中的花园里摆放上了各色的花卉,算不得什么珍稀的品种,却养得很是用心。

    一眼望去,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

    施雨烟刚进门,便听到了这边的说笑声,抬头一看,施元夕竟是让人在花园里做了一套石桌椅。

    此刻她院中还另有几人,这几人施雨烟是见过的。

    便是那王恒之、李谓等国子监生。

    说来,当初施元夕和王恒之相识,还是她介绍的,如今他们瞧着却已经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了。

    “来了。”施雨烟正踌躇着,就见施元夕回过了头来,对她轻笑着招了招手,道:“过来坐。”

    她将身边的座位留给了施雨烟,且在施雨烟入座以后,他们仍旧说着方才的话题,并没有将她特地排斥在外,或者是因为她的到来,而故意转移了话题。

    “……我是没想到,朝中为了能够将这子弹尽快做出来,竟是将致仕了多年的前兵部尚书都给请了过来。”王恒之摇头感慨:“可当真是各显神通了。”

    “这也当真是稀罕。”李谓冷笑:“前兵部尚书我记得都七十来岁了,如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辨认得出来武器,他们是宁可将他请来,也不松口让元夕入兵部。”

    入兵部三个字一出,施雨烟的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万万没有想到,施元夕眼下竟已经不再着眼于后宅,甚至不像是一般女户那般内敛地活着,而是要入朝阁!

    女子入朝阁啊,这莫说是如今了,便是从前那位贤明在外的先皇后还在时,也从未出现过。

    偏这个话,不止施元夕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连这在座的好几人,都一脸的稀松平常。

    “前线吃紧,听说,各地均重开招兵。”王恒之抬头,深深地看了施元夕一眼:“听闻,路星奕也在本次的名单中。”

    施元夕轻颔首。

    昨日路星奕已经派人来给她传过信,他将与新军一起,远赴边疆。

    因着战事将起,如今的批阅流程非常简单,路星奕的身手,在所有的新兵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且……他按照施元夕所说,在登记入册时,特别向上边报备过,说他会使用火铳。

    不需要特别注明精通,只要会就行。

    火铳到底是个新鲜玩意,改制火铳  就更加如此了。

    虽说这东西对于大部分的将士来说,只要上手使用过几回,应当便能妥善使用。

    可一旦武器造成,送往了边疆的第一批,必然会率先落到了会使用火铳的人中。

    施元夕其实并没有刻意做什么安排,对于路星奕来说,到了边疆后,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得要靠他自己。

    她能做的,就是尽快进入兵部,让第一批的武器,妥善送往边疆。

    不过如今的朝中,对于这件事最紧迫的,并不是她,而是魏昌宏。

    “元夕。”王恒之静默片刻后,转头看向了她:“朝上的事,你需得要做好些准备才是。”

    这个话,是今日他临出门前,他父亲刻意交代给他的。

    “以目前的境况来看,朝中有很大的可能,会直接宣召你入兵部。”

    这话说得隐晦,实际上的意思却是,不给施元夕任何官职,却让她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

    这是所有情况里,最坏的一种。

    因为不论如何,施元夕仍旧是一个女子,朝中,或者说魏昌宏不想要给她官职,是正常并且合理的事。

    这样的旨意一旦宣布,朝中甚至不会有几个人站出来阻止。

    届时,便成了一切的事情都是施元夕在做,功劳却是其他人在认领。

    等到她将兵部的人教会了,做出新兵器这样极有可能会青史留名的大事,很大可能还会舍掉了她的名字。

    她将成为冒最大风险,收获最少的人。

    偏这等旨意若真的颁布了,她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施元夕闻言微顿,抬头看了眼王恒之。

    这般重要的事,已经不是王恒之能触及到的了。

    那提醒她的人,便不是王恒之,而是他的父亲,也是时任礼部尚书的王瑞平。

    从王瑞平口中得来的消息,应当十有八九是真的。

    魏昌宏现如今是不得不加紧制造火铳及子弹,对她把握时机放出消息的事耿耿于怀,怎么可能会轻易给她一份正儿八经的官职。

    何况,她如今虽然有着朝上统一给的举人出身,可即便她只是个寻常的学子,举人出身,也是没办法直接入兵部为官的。

    是以,魏家若是这样下旨,便是合情合理的。

    她若不应,便是抗旨不尊。

    乍一听,似乎除去了给自己招揽了一身的祸事外,并没有起到了任何的作用。

    但施元夕听了后,却并没有过分担忧。

    她说了,这个时机太好了。

    任何的成事,都需要一定的机会,而这一次,便是她全力以赴抓住的重要机会。

    他们在院里吃茶聊天,到得最后也没想出来,此事应当如何化解。

    王恒之走之前,甚至还颇有些不甘心。

    这份不甘心,不是对于他自己,而是在为施元夕不甘心。

    似他这样的年纪,正是少年意气之时,所以他打从心底里觉得,有才之人,便应当入朝阁,登高台,成就一番事业才对。

    可施元夕连改制火铳这样的东西都搬出来了,仍旧在重重打压下难以翻身。

    他实在是如鲠在喉。

    喝到了最后,他甚至还指着老天,骂了一句:“天道不公!”

    施元夕听着哭笑不得,忙让他身边的小厮将他带了回去。

    王恒之回到了府中,王瑞平难得还没入睡,等着他回来打探些消息回来,哪知道他喝得烂醉,满嘴的天地不仁。

    王瑞平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直跳,他忍了又忍,反复告知自己,这是他的亲生儿子。

    可到底是没忍住,抬脚踹了王恒之一脚。

    看着王恒之摔到了地上后,他还满脸的怒其不争:“然后呢?你就没问出点什么?”

    “她可有说要怎么做?”顾及着或许隔墙有耳,王瑞平才没有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魏家不成,还有徐家,徐家不成,还有谢家。

    若他是施元夕,都已经到了此刻,不若放手一搏。

    朝中局势如此混乱,魏家虽位高权重,却也不是他魏昌宏一个人说了算,只要施元夕能够建立起同盟,一个官职,无论是徐家还是谢家,必定都会许诺给她。

    但他也清楚,这样的做法太过于危险。

    以魏昌宏的秉性,若施元夕真的这么做了,说不准他会直接痛下杀手,叫一切都成了空谈。

    可若不与人同盟,又怎么能同魏家针锋相对呢?

    王瑞平确实有几分赏识施元夕,但更多的,是他对魏家积怨已久。

    大梁江山不能在如此奸佞的手中腐蚀,施元夕的所作所为,像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信号。

    很有可能可以打破如今朝中这三足鼎立的局面。

    只要有一丝机会,他也愿意伸出援手。

    问题是,他这蠢儿子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他倒是想帮忙,可不能光使劲而无半点筹谋啊!

    因着这事,王瑞平一宿都没能睡好。

    次日早朝时,人也有几分不清醒。

    他正迷瞪着,忽而听闻旁边有人上前,缓声道:“回禀皇上,此番国子监春闱同考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春闱还没能放榜,春闱同考倒是先出了结果。

    而且还在这个节骨眼上。

    王瑞平整个人,刷地一下就清醒了。

    他猛地抬头,就看见了卢祭酒捧着一份名册,立在了殿中。

    寻常来说,国子监内的考试,包括了大考在内,都不会特地拿到了朝堂上来说。

    可今日,卢祭酒却抢在了所有人都没开口前,给出了这么一个消息。

    殿中静了静,朝上的小皇帝用稚嫩的嗓音道:“可是有什么喜人的结果?”

    卢祭酒微顿,随后道:“是。”

    他在所有朝臣的注视下,展开了名册,不疾不徐地道:“依据本次春闱同考的规则,共有七名学子,达到了晋升标准。”

    春闱难度较高,参考的都是甲四级、甲五级学子,能有七人达标,已经是远超所有人的预料了。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重点。

    最为主要的是……

    “其中,甲四级中,有一人的评分,达到了甲优。”

    甲优二字一出,就连刚才对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的官员,都抬起了头。按照规则,甲四级学子只需要达到了甲中,便能够直接参与到了晋升考试,而现在,甲四级竟然出现了甲优。

    “该名学子,也就是此番立下大功的——施元夕。”

    第48章  入兵部历事

    “甲优的话……岂不是等同于二甲进士?”卢祭酒的话, 在整个朝堂上都引发了轩然大波,有人惊讶至极,直接高声开口道。

    何止。

    卢祭酒面容复杂, 寻常科举,能够达到了甲优地步的, 必然能够进入最后的殿试。

    当然, 最后的一甲三人, 还需得要看殿试的具体表现, 可评分是板上钉钉的。

    今日施元夕的评分,若是甲中亦或者是甲末的话, 可能都还存在了些许的争议。

    甲优,必定会是春闱前十名。

    连他都忍不住感慨, 若施元夕是个男子,此番正常参加科举,只怕未来是前途无量。

    而今,在奉上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后,却是连兵部的大门都难以跨进。

    与此同时, 施元夕在府中, 也同样收到了她春闱同考评分的消息。

    这次的春闱同考, 施元夕没有再刻意藏拙,就算没有北越突然发兵的事情, 此番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可以让她在更短的时间内进入了甲三级。

    而进入甲三级后,许多东西应付起来都不会再像是从前那么轻松。

    往后的每一场考试, 她都必须要打起了精神来全力以赴, 才有通过的机会。

    此时再想要藏拙,便很有可能聪明反被聪明误。

    施元夕眼下想要做的事情, 可担不起任何一次的失败,她如今想要走的这条路,也都是危险重重。

    她赌不起这个可能性。

    加之,从去年回到了京城到得如今,她入京也快要有一年的时间了。

    虽说进国子监的时间还不足半年,但这么长的时间,关于她读书识字的事,她已经铺垫得够多。

    而且接近一年的时间,也足够让此前与她相熟的所有人,确认了她还是原来的施元夕。

    这等情况下,也可以逐步显露出来了。

    最重要的是,她连改制火铳都能研制出来,有几分学识,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若她当真是个蠢人,还研制出来了这么强悍的武器,才显得格外奇怪吧。

    这次春闱同考的评分,是施元夕认真对待的结果。

    并且在考试结束的当下她就已经知道,她的算学必定会是满分,也就是全优。

    其余学科也都在甲优上下浮动。

    策论并不是很确定。

    她此前虽说是刻意藏拙,但确实在策论一项上,她是较为弱势的。

    可在国子监的这段时间,她对邱学正的课一直都很上心,私底下也没少找邱学正讨教问题。

    不敢说是突飞猛进,但比起从前来,必然是有所进步的。

    是以,此番策论也拿到了甲优评分,对施元夕来说,便是对这些时日的勤学苦读最好的安慰。

    她日日书不离手,并非是在装腔作势,而是真正用心、刻苦的学了,学习不是其他的事,尤其是在国子监内,是不能有任何一刻的懈怠的。

    好在,这评分也没有辜负了她。

    而且,这次的时机真的太过重要了。

    此前她在甲五级内的大考,还有甲四级的晋升考试上,都耗费了不少心力,又是自证清白,又是请周瑛帮忙,才得到了一个公正的评分。

    比较起来,本次考试,她似乎并没有做些什么,却仍旧拿到了一个好成绩。

    其主要原因便是在于,这次的考试,叫做春闱同考。

    科举之前生出来的事,还不够多吗?

    从主考官到出题人,俱是全都动荡了一回,最后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开的科举。

    国子监所用的试题,与科举的一致。

    并且,还是在科举没有放榜的时候。

    也就是说,施元夕他们考试时,和春闱科考的时间差不多,绝不存在了舞弊的可能,且即便是试题流出,他们的整体流程也跟科考一样,是处在了一个禁闭的环境里。

    没有一丝一毫接触到外界的可能,便绝没有作弊之说。

    本次同考的阅卷,虽说也是由国子监进行,可这是科举试题。

    国子监的学正们,可能会在其他方面对施元夕有所打压,却不敢在科举试题上找茬。

    等到春闱放榜,科举试题的答案必定会在整个京中传播。

    如若他们阅卷出现了异常,那是他们的错,还是科举阅卷之人的错?

    本次科举阅卷的人,可都是名望极高的重臣!

    这等情况下,施元夕清楚,不会有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刻意针对她。

    她照常考,他们照常阅卷,就算是她的成绩超乎意料的高,也必定会将此事上报到了朝堂之上,而不是私底下否决她的成绩。

    与她猜测的一般无二。

    此刻的朝堂,因为她极高的评分,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一部分人,仍旧抱有怀疑,毕竟她入国子监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却能将科举试题考至甲优。

    ……那可是甲优啊,多少人勤学苦读一辈子,都难以考到的评分。

    另外的人,则是什么情况都有,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震撼。

    王瑞平倒是没想到,这绕了一圈,事情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是礼部尚书,礼部统管整个大梁的科举。

    施元夕这份由国子监出具的试卷评分,究竟能否经得起考量,也需要他这位礼部尚书来判定。

    本来应该由此番春闱的主考官徐京何来判定的,但徐京何本人也是国子监内官员,为了避免惹来非议,交由王瑞平来评定是最合理的。

    朝上吵吵嚷嚷,王瑞平从卢祭酒的手里接过试卷时,不由想到了昨日之事,一时又是感慨,又是情绪复杂。

    他通过王恒之向施元夕传递了自己的意思,施元夕没有搭腔,他本以为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没表述清楚。

    如今看来,施元夕只怕已经猜到了,这份试卷最后的评定,会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不是不接腔,而是清楚地知道,在王瑞平给出一个合理并且公平的评定前,她不能跟王瑞平过多接触。

    她和王恒之只是寻常的国子监同窗,王恒之还和这次无数参考的国子监生是同窗,这一点上,他们无需避讳。

    可一旦跟王瑞平来往过密,那这事就变了味道。

    他们是坦然,但在有心之人的眼里,这便是牵扯不清。

    她不做任何的表现,恰恰给自己保留了这份纯粹的评定机会。

    让王瑞平可以在朝上,和所有的礼部官员一起做出公平的决断。

    施元夕的年纪,便能够想得如此全面,着实难得。

    而当亲眼看到了那一份答卷后,王瑞平更是无话可说。

    他仔细翻阅了数遍,才将这份答卷交给了旁边的两位礼部侍郎。

    其中一位,还是施元夕的亲大伯。

    施致远回避了,他不参与评定,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几眼施元夕的答卷,越看面上越是惊讶。

    王瑞平便在此时道:“启禀皇上,春闱虽还没有放榜,但本次春闱试题的答案已出,目前看来,施元夕的答卷,大体上都与礼部出具的试题答案差不多。”

    “而国子监内给出的评分,应当也是出入不大。”

    除了策论一类,很多都是有着正确答案的,这个东西,礼部官员最近天天审阅,已经是熟悉非常了。

    至于策论,这个东西每个批阅的人都会有不同的观点。

    但不管观点悬殊再多,施元夕的文章紧扣题目,且观点新颖,就算是对她有着再多的偏见,基本评分点在那,最低也不会低于甲中。

    施元夕有几项上乃是全优。

    所以综合来看,仍旧是甲优评分。

    满场哗然。

    裴济西还有几分怔忪,没能回过神来。

    谢郁维却已经反应过来,他抬头,与朝中隐匿的谢家官员对视了眼,对方得了他的信号,便直接上前一步。

    在这喧闹的朝堂中,开口便道:“皇上,施元夕是国子监生,还有如此大才,便不该被就此埋没了才是。”

    “臣以为,大局当前,当不拘泥于旧制,而是以边疆将士为先,还请皇上下令,命施元夕即刻入兵部,研制改制火铳及子弹。”

    此言一出,朝上便立即安静了三分。

    众多朝臣的目光,俱是都落在了那出言为施元夕争夺官位的官员身上。

    此人明面上,一直都是中立一派,与朝中最为主要的三家,都无任何关系。

    此刻开口,似乎当真是起了惜才之心。

    魏昌宏却是冷笑:“你也知晓,此事违背旧制,还敢拿出来说?”

    施元夕手里握着的,可是能够改变朝局的重武。

    他们如今跳出来给她求得官位,所图实在是过分明显,且更加加重了魏昌宏对施元夕的怀疑。

    谢郁维也实在是了解魏昌宏。

    他猜忌心过重,越是如此,就越发不会重用施元夕。

    但谢郁维不一样,他非但可以保证施元夕的安全,还能给到她想要的位置。

    “那魏大人以为,该当如何?”这句话一出,朝上更是安静了三分。

    谢郁维回头,看向了那始终游离在了人群之外的徐京何。

    徐京何声色冷淡,面上更没什么情绪,他既没有出言帮助施元夕,也不像是其他人那般,沉浸在这个春闱同考的评分里,而是直指魏昌宏。

    “是该继续放任北越集结大军,踏平我大梁河山,还是阻拦重武入战场,让留在了前线的将士,白白地去送死?”

    满场死寂。

    此前对于严广海所作所为,还处在争论阶段,到底是朝中官员忌惮魏昌宏的威势,不敢言语太过。

    徐京何却是毫无保留,直接揭下了魏家的遮羞布。

    “还是说,魏大人其实早就已经知晓了北越出兵一事,如今这般不慌不忙,是早有了成算?”徐京何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眸轻抬,与上首的魏昌宏对视。

    “如若是这样的话,魏大人也该早说才是,以免整个大梁的百姓与官员都被蒙在了鼓里。”

    “徐大人!”魏昌宏还没开口,魏家的官员便已跳了出来:“这是朝上,在皇上的跟前!还请你说话注意分寸!”

    魏昌宏眼神阴鸷,他只定定地看着说话的徐京何,直接道:“确实,眼下一切都该以边疆为重。”

    “只是,将士在战场上厮杀,有人在后方给出生入死的将军使绊子,这般行径,便与千古罪人无异。”

    “你说是吧,徐大人?”

    殿内气氛压抑,在徐京何和魏昌宏的对峙中,无人开口。

    “正是。”徐京何那双寻常看着温润的眸,此刻凉幽幽的,他缓声道:“不过魏大人说的将士是谁?”

    “不管是谁,应当都不会是那延误军情的严广海。”徐京何微顿:“还是说,北越集结的十万兵马,是凭空冒出来的?”

    朝中之人都知晓,北越境内多山地,且百姓生活贫困潦倒。

    环境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北越人的掠夺性才会那么强,他们好战,不过是因为形势所逼。

    只是往年边疆北越兵马至多不过两三万。

    想要在短时间内集结十万兵马,谈何容易?

    如今对方突兀地冒出来,就是严广海瞒报军情导致。

    魏昌宏还要力保此人吗?

    今日早朝之前,徐京何一派的官员,均已经做好了准备。

    江南水军在拦截到了魏家那一船铁以后,消息传给了徐京何,徐京何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所以他才让那夏莱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事情,以运送尚方宝剑之名,来到了京中。

    并且,至今未归。

    一旦今日魏昌宏在朝上拿不出来个明确的态度,或者示意底下的人开口,说军中除严广海外无人可用。

    徐家的人,便会将夏莱推上去。

    夏莱极擅用兵,在江南水军中,便已是赫赫有名。

    边疆军与水军作战方式不同,但方式可以改变,这等具备将领之才的猛将难寻。

    他不松口,此番夏莱必入边疆。

    魏昌宏却在此时道:“严广海失职一事,待得边疆战事平息,圣上自会处置。”

    这是第一次,魏昌宏直接在朝上承认了严广海失职。

    “对于眼下的朝堂和边疆来说,最为主要的事,都是击退北越。严广海乃戴罪之身,此番若不能尽快将北越击退,将……”

    魏昌宏转身,那双冷沉的眼睛,直接与徐京何的对上:“数罪并罚!”

    这便是在给严广海立下军令状了。

    尽快击退。

    怎么个尽快法?

    严广海失职在先,魏昌宏绝不可能调动京畿营往边疆援军,京畿营一走,他就等同将京城让了出来。

    而京里的其他几支军队,人数最多的当属镇北军。

    裴济西与魏家、谢家都有旧怨在身,不可能会在此时出兵。

    绕来绕去,问题再次回到了施元夕的身上。

    大局当前,魏昌宏再如何,也绝不会在此时对施元夕下手了。

    如今,是要让她心甘情愿地进入兵部,尽快造出兵器。

    魏昌宏直接道:“旧制不可违逆,无论如何,施元夕以女子之身入仕,都是不合常理之事。”

    “但,念在她有经世之才,且精通武器制作,此番,可以破格进行调整。”

    魏昌宏抬眸,扫向了那礼部尚书王瑞平,冷声道:“按照国子监内的规矩,她既是考至甲优,便算是甲三级生了吧?”

    卢祭酒道:“只是准甲三级,想要正式进入甲三级,需得要她通过晋升考试。”

    章程如此,此前的规定也是这般。

    不过按理来说,甲四级只需要考到了甲中,便能够参与晋升考试。

    而以施元夕之才……晋升考试也不过只是走个流程,她晋升甲三级,应当是没有半点问题的才对。

    “特殊情况下,当特殊处理。”殿上,那位垂帘听政,一直都没有任何表示的太后,此刻终于是开了口。

    魏太后开口,在这朝上所代表着的,便是小皇帝的意思。

    “如今战事吃紧,她既然已经考至甲优,便等同于春闱二甲进士出身,加上此番她献上了改制图纸,有功在身。”

    “便许她不必再参与晋升考试,直接进入了甲三级。”

    “皇上以为如何?”

    小皇帝坐在了高高的龙椅上,睁着一双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底下争执不休的大人们。

    他听不懂什么是甲三级,但他娘亲离开前交代过,让他记得听太后娘娘的话,要当个乖巧的孩子,这样太后娘娘才不会用长长的指甲掐他身上的软肉。

    他懵懂地点头,轻声道:“母后所言有理。”

    国子监是官学,同样也属于天子门生,天子的旨意,便是国子监最大的规矩。

    这道旨意落下后,施元夕将直接跨过晋升考试,成为了国子监内甲三级学子。

    春闱甲优的成绩进入甲三,这是符合常理的,何况旨令已经下了,朝上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反驳。

    但是。

    王瑞平回到了队列中,神色微沉。

    国子监甲三级学子,在没有进行结业考试前,也仍旧不能入朝为官。

    那魏家,很大可能便用这么一道理所应当的旨意,当成是对施元夕的奖赏,让她进入兵部研制兵器了。

    这算是哪门子的奖励?

    施元夕才学出彩,即便是魏家不开这个口,她自己本就可以考进去。

    如今所为,不过就是顺水推舟罢了。

    “皇上圣明。”魏昌宏不疾不徐地道:“改制子弹之事,还需要施元夕进入了兵部协助,她既是国子监生,便该义不容辞才是。”

    好一个义不容辞。

    直接将施元夕架在了架子上,这东西是她改制出来也是她递交给了上边的,如今她不来协助,倒还背上了罪名,成为了她的不是。

    底下的官员面面相觑,都觉得魏家不愧是魏家,到底是将人给利用得尤为彻底。

    偏就在此时。

    一个身影缓步走至殿中,开口便道:“启禀皇上,此事不妥。”

    这个人的出现,叫朝上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

    包括了徐京何在内,所有官员抬头,看向了出声之人。

    这个开口反对的,竟是……魏家大费周章,特地将人从山清水秀的楚州请回来的前兵部尚书!

    也正是那位已经致仕,如今没有任何的官职在身,但却能立在朝堂之上,且站在了百官之首的胡巍!

    胡巍已到古稀之年,头上的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身子半佝偻着,眼睛也浑浊了大半。

    人至暮年,穿着上也不甚讲究,只着一身青布衣,在一众穿着官袍的官员中,格外惹眼。

    郑奇明站在了不远处,抬眼看着那位老大人,心下微动。

    胡巍离开朝堂的时间已经许久了,以至于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当初他在朝中任职时,曾担任过了其中一次春闱的主考官。

    科举主考官,其实与底下考上来的考生,算得上是师生关系。

    而胡巍主考的那一届春闱,有一位官员,此后得他提拔,一路进入了翰林院中,且一待就是多年。

    ……不是郑奇明,郑奇明与胡巍并不相熟。

    胡巍的那个门生,是于翰林。

    也就是那个被魏家栽赃陷害他泄题的于翰林。

    春闱泄题之事,施元夕反应很快,可在那之后,于翰林等人已彻底得罪死了魏家。

    迫于无奈,三人都递交了折子,打算致仕。

    眼下折子还没有彻底批下,但朝中之人都清楚,死了一个柴平,翰林院仍旧大半握在魏家手里,于翰林等三人,是无法在翰林院内立足了的。

    是以,胡巍来京第一晚,便去见了于翰林。

    于翰林看到了老师后,潸然泪下。

    魏家以为,将胡巍搬出来,是让老将重新挂帅出征,却不知,此举是将了自己一军。

    百官面前,胡巍面无表情,冷声道:“自大梁建朝以来,从未有过任何一人,在身上无半点官职的情况下踏入兵部。”

    “诸位将我朝兵部当做什么地方了?是京中的菜市场,可以容忍任何一人随进随出吗?!”

    “掌管大梁兵马,武器,甲胄之地,却让一个国子监生登堂入室?”胡巍讥笑不已:“要将士在战场拼杀,却对掌管将士后方的兵部如此草率。”

    “当真荒谬。”

    静。

    朝中不少官员人都木了,胡巍这把年纪这等身份,又是被人光明正大地请到了朝上来的。

    他所说的话,以他的身份,真是无人能反驳。

    他们是,那魏昌宏也同样是。

    胡巍眼下并没有实权,魏昌宏并未把他放在眼里,他只针对这番质疑,给出回答:

    “国子监未结业的学子,自是能有进入朝堂的方式。”

    “此番,圣上之意,乃是让施元夕以监生之名,入兵部历事!”

    而所谓的历事,也就是官吏实习制度,其实就是所有国子监生进入朝堂的第一步。但这跟不明不白的协助截然不同,而是真正具备职权,记录入册,作为入仕的考核基准一般的存在。

    自此,才真正算是半只脚踏入了仕途。

    第49章  诸位珍重

    目前朝堂局势混乱, 魏家势大。

    但好在,眼下的朝中也并非是魏昌宏一个人说了算。

    在各方势力倾轧下,这是现在的施元夕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她想要入仕本就不容易, 何况是直接跨过了正常该有的流程。

    魏昌宏给出了正常流程,旁人便也无话可说。

    只是各方暗流涌动下, 其他人会生出些什么心思来, 便不好说了。

    今日早朝实在精彩, 早朝结束后, 施元夕收到了一道入兵部历事的圣旨及一道太后的口谕。

    魏太后宣她午后入宫。

    与北越一战,魏家必须得要赢得漂亮, 即便眼下对施元夕有着再多的猜测,也不会选在了此刻对她动手。

    施元夕没有犹豫, 随同宫里来的人一并入了宫。

    此番入宫,又和第一次截然不同。

    施元夕直接被带到了慈宁宫内的议事殿中,殿内静坐着的人,除了魏太后,还有魏昌宏。

    她第一次献改制火铳图纸时, 魏昌宏甚至连她的面都没见。

    在庞大的魏家面前, 她确实显得尤其微不足道, 所以魏昌宏不需要见她。

    可如今确实不同,施元夕在此番博弈中, 起到了尤其重要的作用。

    她进门后,朝上首的魏太后行了一礼。

    边上的魏昌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瓷器碰撞在了桌上, 发出了一声闷响。

    议事殿内气氛压抑, 魏昌宏目光冷沉,问她:“你倒是有几分能耐。”

    施元夕轻垂眼皮:“学生惶恐。”

    “惶恐?我看你倒是胆子很大。”魏昌宏面带嘲讽, 声色冷沉。

    便是如今需要她,魏家对她此前有所保留的事情,仍旧格外不满。

    况且魏昌宏多疑,只怕将上次浑水摸鱼泄露了改制图纸的事,也安在了她的头上。

    若是没有北越的战事,魏昌宏未必会留下她的性命。

    如今虽说是将此事按下,却也不代表对她全然信任。

    今日让她入宫,其实就是想要敲打她。

    子弹的事,她便是解释再多,魏昌宏也未必会信,他们也不想要听她的解释。

    上首的魏太后面容沉肃,她抬眼,打量着施元夕那张俏丽的脸蛋。

    在大梁,想要对付一个朝中已成了气候的官员并不容易,可对付一个女子,却是简单了许多。

    都不需要提前告知施元夕,只需要她今日降下一道旨意,施元夕便不得不从。

    原本,魏太后许诺给施元夕县主之位,就是打算先将她的身份抬高了,日后再当做赏赐许诺出去。

    可现下知道了她是个不安分的,那便犯不着给她这样的优待了。

    只随便将她塞入魏家任意一个子侄的后院中,就能叫她此生都翻不出丁点风浪来。

    可偏偏,她在魏家彻底发现之前,率先将手里的宝贝公之于众。

    从那子弹问世开始,盯着她的人便会只多不少。

    其他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不等魏家出手,只怕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拉拢她。

    魏家若真在此时下手,那就真的在给那些人机会了。

    何况,改制火铳尚且不论,子弹目前仅有她一人能做。

    真下了死手,她这性子,从前哪怕是被人从京中驱逐离开,也绝不委屈自己做妾的,怕是会直接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

    到时,只会得不偿失。

    某种程度上来说,施元夕当真是依靠自己在大梁站稳了脚跟。

    今日莫说她只是个施府二房的女儿,就算她当真是施致远的孩子,没有这个独一无二,非她莫属的能耐在身上,魏家也仍旧能用非常手段逼她就范。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可就是有着一身了不得,且他人取代不了的能耐。

    魏太后看了她许久,忽而开口道:“你一个女子,又无父辈相帮,想要在京中立足,确实也着实辛苦。”

    与魏太后来往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施元夕瞧见她这般和颜悦色,甚至放下了那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态度,整个人都显出了几分温和来。

    “你放心,只要这次的事情办好了,哀家定会许你一个锦绣前程。”魏太后笑意不达眼底,正是温和可亲时,话锋骤然一转:

    “哀家听闻,你父母亲在施府内过得很是不易,所以特地下令,提拔你父亲为正八品知事,另赐下府邸,让你父母亲可以别院居住。”

    魏太后目光如炬,落在她的面容上:“如此一来,便能让你父母不必继续留在府中受气,还能让你安心投入兵部之事中。”

    和此前的疾言厉色不同,甚至和底下的魏昌宏的态度完全不一致,魏太后今日完全就是一副体恤下臣的模样。

    他们给施元夕的,仅仅只是一个入朝中历事的资格,却连带着她的父母一起进行了封赏。

    大梁朝堂,自来只有那等极受重视的重臣,才能够得到这样的优待。

    可施元夕心底再明白不过。

    眼看这个局面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她去,魏家便打算软硬兼施。

    说是因为她立功而提拔了她的父亲,本质上却是将她父母当成了人质。

    或者说,是在用这样的  方式来直接控制她。

    父母是最深刻的血缘纽带,大梁律令中,对此看待得也极重。

    施元夕父亲骤然为官,还是在魏家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想要让他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而一旦他出现了什么纰漏,施元夕必定遭到连坐。

    大梁重视孝道,她只要还是施旭的女儿,便不可能单方面断绝与父亲的关系,而只要血缘关系存在一日,她必定会受父亲掣肘。

    魏家不愧是魏家,便是在这等情况下,也能够将她控死在了手中。

    这拿着的何止是她的父母,也是她的身家性命。

    魏太后在告知她,小心行事,不然等待着她的,就是全家一起奔赴刑场了。

    边上的魏昌宏,见施元夕变了脸色,嗤笑了下,端起了旁边的茶盏,再不去看她。

    施元夕面上神色多了些忐忑,开口便道:“学生替父亲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她郑重其事地承诺:“改制火铳及子弹之事,定能不负太后所托。”

    太后见她是个聪明的,轻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同她多言,只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施元夕走后,她这才抬起头来,此前的和善也好,温和也罢,皆是褪了个干干净净,面色冷沉且不耐地道:“再如何有能耐,也不过只是个年轻女子,若想控制她,多的是办法。”

    魏昌宏面色冷冽地道:“不管如何,都派人盯好了她。”

    “改制火铳和子弹,不论如何,皆不能再次从兵部中流出!”

    那边,施元夕离开了宫中,脱离了那么多人的视线后,她脸上担忧惶恐的表情骤然消失。

    她神色冷了下来,静坐在了车内,思考着应对之策。

    许是终于觉得她这个人有几分重要了,魏家头一次在她身上用上了这样的手段。

    确实,无论是现代还是大梁,血缘都是极其难以割断的纽带。

    有这个纽带在,想要操控她,也会变得格外容易。

    她父母还都是京城土著,和那猎户不一样,她可以让人将猎户送出大梁,却没有办法在魏家的眼皮底下,将她父母也一并送走。

    魏太后口中的那个宅邸,只怕周遭安插的都是魏家的人。

    即便是周瑛派给她的人手都回到了京中,想要凭空让人消失,也是难如登天。

    不过好的是,魏家眼下也同样需要她,所以只要她暂时不做出些什么魏家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们便不会轻易下手。

    弱点这种东西,握在了手里才会是最有用的。

    毁了或者是提前做了什么,反而称不上弱点了。

    魏家不会在子弹彻底做出来前,与她反目成仇,知晓这点就足够了。

    施元夕睁开眼,眼中已经重现了清明。

    按照常理来说,她此前做出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现在这等情况下,也确实该消停些。

    盯着这个东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她什么都不做。

    等到东西制成,将要运送至边疆时,也必然会有人按捺不住,对这些东西下手的。

    真到了那时,东西是丢了还是被人给毁了,按说也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此刻不轻举妄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她就不是一个会按照常理来做事的人。

    她也没有真正打算,将这些东西,就这么献给了魏家,给那魏昌宏。

    武器设计出来,到了最后,其实有利的是整个大梁。

    而此刻谁拿到这个东西,占据的也不过是一时的先机,但对于政客而言,便是什么都比不得占据先机重要。

    而这个先机谁人能占据,最终还是掌握在了她的手中。

    何况……

    她铺设了这么多,又费尽心思进入了兵部,所为的,可不是给魏家造武器那么简单。

    这些年,因为严广海在边疆得势,也逐渐影响到了兵部之中,是以兵部的情形,许是比那翰林院还要糟糕。

    也就是说,里边绝大部分都是魏家的人。

    她来都来了,不得给整个兵部送上一份大礼?

    那天以后,施元夕对外一直表现得尤其乖顺。

    每日里除了去国子监,便是去往兵部。

    兵部钱侍郎对火铳了解最多,也是与她来往最多之人。

    有孙侍郎的前车之鉴在,钱侍郎半点都不敢忽视她,在她进入兵部后的第一天,就给她看了图纸和他们目前做出来的半成品。

    施元夕只看了几眼,就指出了其中的问题。

    钱侍郎就在旁边看着,她确实没有藏私的意思,在她的点拨之下,困扰了兵部许久的东西,终是得到了解答,改制火铳之事,再次运作起来。

    除此以外,子弹的研制,也已进入了章程。

    整体看来,除了朝上仍旧波谲云诡外,兵部一切进展顺畅。

    施元夕从宫中回来以后,也并没有私底下见过任何一人,甚至在国子监内,都对徐京何多有回避。

    这等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春闱放榜当日。

    因为眼下朝中有着太多的事情,今次的春闱放榜,实在算不上热闹。

    但有趣的是,施元夕从国子监内得知,本次春闱的前十名,似乎极具含金量。

    朝上争斗凶猛,她得了甲优评分的文章,朝中臣子都曾看过。

    却没想到,此番的春闱前十,文章皆不输于她。

    其中更有那么几位,所作文章格外老练,不光文采斐然,所写内容更是获得了一众国子监学正的夸赞。

    策论一项上,施元夕确实弱了些许,其主要原因也是在于,她在现代最后的那几年里,都投身于高科技和武器研究中,国学之上未再进行深造。

    且她越到后边,思维越是跳脱,很难写出合乎规制的文章。

    反而是在现代那般自由的环境下,自由散漫地生长。

    是以科举里有人的文章胜过她,在她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比之这个,更有趣的是这些学子的出身。

    今次前十名中,有至少六位出身于寒门。

    也就是说,各大世家,尤其是魏家耗费了诸多精力后,能够进入殿试的,也没有几人。

    这便是肃清科举舞弊弊端后,所得到的结果。

    京中对此热议不止,连施元夕所在的兵部,都有人谈及此事。

    施元夕只是在兵部历事,如果没有特别宣召的话,是不需要去早朝的。

    她听闻旁边的人热议时,也几乎不发表任何的见解,只做自己的事。

    就在这等情况下,朝中开展了殿试。

    殿试当日,除了皇帝和朝中重臣外,还传了许多的国子监生入殿内旁听,入殿的名单中,施元夕赫然在列。

    能够在殿试上旁听的,都是国子监内品学兼优的学子,施元夕入国子监不到半年,就已至甲三级,自然是可以去的。

    当然,也不排除是底下的人,刻意将她的名字加上去,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讨好魏昌宏。

    总归,施元夕就在这等情况下,再次入了宫。

    入宫当日,逢着国子监沐休。

    天气彻底转暖,施元夕也换上了轻薄的衣裙。

    衣裙是淡淡的红色,胸前绣了些漂亮的图案。

    只这身衣裙,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等到入了殿内后,跟在了施元夕身边的宫人才反应过来……

    这衣裙的颜色和样式,与大梁的官袍很是相似。

    但也只是相似,到不得完全一致的地步。

    何况施元夕头上还挽着发髻,戴着钗环,走在人群里,也是格外好辨认的。

    来得较早,殿试还没有开始,各大臣都分散在了各处。

    施元夕没有跟这些官员交谈的意思,而是在殿内环视了一圈,随后缓声同身侧的宫人道:

    “怎不见魏大人?”

    “我有要事要禀报给大人,烦请替我通报一二。”

    那宫人听了以后,不疑有他,当即应了下来,转身出了大殿之中。

    今日所有的官员都汇聚在了此处,这边除去了施元夕身边的宫人外,也还有其他的宫人盯着,倒也不怕施元夕会乱走,亦或者是做些什么。

    施元夕确实也没有离开。

    她穿行在所有的官员中,一路走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角落。

    这边远离人群,也没有宫人看守。

    不,此前是有的,但早已被支使离开。

    施元夕过来之前刻意往人堆里走,那身和在场之人身上穿着的官袍尤其相似的衣裙,只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稍不注意,她便消失在了眼前。

    唯一一个注意到她动向的宫人,视线还没来得及调转,便被广郡王遮挡住了视线。

    就在这瞬间,施元夕已经走到了角落里。

    此处除她以外,另外还有三个人。

    这三人,倒也不是旁人,正是徐京何、谢郁维和裴济西。

    三人里,两个在朝堂中占据了重要地位,更有两个施元夕的前未婚夫。

    他们凑在一起,本该引得全场注意才是。

    在施元夕往这边走之前,殿中却闹出了些大动静来。

    正是徐京何身边的夏莱,同京畿营的方运起了争执,二人皆是武将,稍不顺心便就要动手。

    还处在了殿内,官员最多的位置,弄得周遭的官员心惊肉跳的,哪还有心思注意到这边。

    极少数关注到的人,也因隔得太远,视线受阻,而看得不是尤其真切。

    施元夕便凑巧在此时走近。

    这三人怎么看,都不该凑在了一起才是。

    尤其还是在宫中,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在魏家较为放心的地盘。

    能够选出这种地点的人,也只有施元夕。

    没错,今日还真就是她让影三给这三人传递的消息。

    而且她每个人都只传了一句话,便是殿试时见,至于他们怎么安排,怎么遮掩,那是他们的事。

    谢郁维目光朝向她,面上带笑。

    即便是过了许久,她还是跟从前一样,胆子比天还大。

    魏家将她看得太死,从她进入兵部以后,便时刻有人在盯着她,包括她的府中,也埋了不少的暗线。

    她明面上不与任何人接触,背地里却将魏家所有的敌对方,全部聚集在了一块。

    且还是在殿试的大殿内!

    裴济西神色复杂,他本以为施元夕只是给他传递了消息,心头还尤其兴奋,为着今日和她见面,还准备筹谋了许久。

    没想到刚一过来,就撞见了谢郁维。

    从前谢郁维就是在他和施元夕解除婚约后,和施元夕走到了一块。

    如今这般情况下,施元夕竟还叫上了他。

    裴济西一时想不到,她此番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他和谢郁维无话可说,就算是没有当年他们联手设计誉王和镇北军的事,有施元夕的缘故在,两个人也绝无可能站在一块好好说话。

    他看不上谢郁维的行事做派,谢郁维亦是。

    正两看生厌时,徐京何到了。

    一开始只是两个人,且都还算跟施元夕有点关系,这便算了。

    徐京何算是怎么回事?

    裴济西当时便直接开口道:“怎么,徐司业这是代替了姜大人的位置?”

    他口中的姜大人,便是施元夕从前定下的第一门婚事,如今的施家大姑爷姜浩。

    姜浩今日没在殿上,施元夕却把徐京何给叫了过来。

    这般局面下,唯有他与施元夕的关系最浅,却又不是真正的陌生人。

    裴济西也清楚,倘若他真的与施元夕不相熟的话,今日这等场面,施元夕便不会叫上他。

    谢郁维轻垂眸,神色亦是颇为复杂。

    裴济西本以为徐京何并不会回答,因这人寻常在朝上的表现就是如此,待人冷漠疏离。

    没想到他却是直言道:“谈及代替,到底不及世子。”

    直接一句话便让裴济西脸色铁青。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说裴济西再如何,后续仍旧被谢郁维给取代了。

    代替。

    裴济西平生从未觉得这两个字那么难听过。

    旁边的谢郁维,却是在徐京何吐出这番话后,抬眸看向了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徐京何情绪似乎不是很高。

    谢郁维也是如此。

    他本以为,施元夕只邀请了他一人。

    如今三方齐聚,倒是有些不明白施元夕想做些什么了。

    还好施元夕来得很快。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魏家盯了施元夕这么久,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施元夕会直接在这种场合下和旁人接触。

    但她心底也清楚,以这样的方式,阻拦不了多久。

    她抬眸,看向了从前的两个前未婚夫,一个如今的国子监师长。

    三人目光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等着她开口。

    施元夕着一身轻浅的红色,目光坚定,神色平缓,开口就直接道:“有一件事情需得要几位知晓。”

    这般情况,又是这么特殊的几个人,若换做是三四年前,只怕世人都以为,她这是同时与几人爱恨纠葛,牵扯不清。

    但……

    三四年后的今日,施元夕说的却是:“改制火铳和子弹,我将会毫无保留地教给兵部的人。”

    这话一出,她也不管面前的三个人是什么样的神色,直接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来向我讨教的兵部官员是谁,对方有什么样的出身,又和谁人有所牵扯——”

    “我都会教。”她目光坦荡:“不留余地,和盘托出。”

    说完这番话后,施元夕最后抛下了一句话:“诸位,珍重。”

    随后再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转身离开。

    第50章  另有其人

    施元夕给出了一个大部分人都无法拒绝的条件。

    其实, 她就算是不这么行事,在这种多方势力共存的局面下,他们也必定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

    但用别的方式, 可能得到的只会是施元夕和兵部的官员做出来的成品,只有成品而没有完整的制作方式, 便会让他们慢魏家一步。

    这一小步, 在如今的朝堂上, 影响就是十分深远的。

    他们私底下有什么打算, 施元夕不管。

    她需要做的,只是放出话去。

    这等方式很是大胆, 但同样的,也是保护她自己最好的办法。

    几方对阵中, 人人都对她这个最弱势之人虎视眈眈,火铳和子弹彻底还原前,她就还是那个香饽饽,惹来争抢还算是好的,稍有不慎, 很可能会在其中丢掉了性命。

    她自来不喜欢被动。

    比起任人宰割, 她更喜欢将局势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 她没有偏信任何一方,而是将这朝堂上目前最主要的势力都集中在了一块。

    扔出这番话, 意在让他们自行争抢的同时,还有另一个深意……

    那便是这火铳和子弹的制作方式,他们谁人都别想要独占。

    施元夕的把柄在魏家手上, 她照样能够做出将制作方式公布出来的事, 一旦他们中间有人又有了独占的心思,猜猜她会做些什么?

    且目前为止, 这个东西还是只有她会,任何一方开罪了她,都很容易被踢出局。

    最坏的结果,便是有人气急败坏下,想要玉石俱焚,杀了她,世上也就不存在这么强悍的东西了。

    但今日她是向三方势力同步传递的信号,加上魏家,是实打实的四家。

    他们中间有谁真的向她下了手,便是在向其他几方宣战。

    她以此举保全自己,更明确地告诉他们,想要技术,很简单,进兵部就行。

    那边吵闹还在继续,施元夕已经在混乱中回到了殿中。

    在旁人眼中,她方才只是消失了一小会,而且从没有走出殿中,只是待着无聊,四处打量多看了几眼。

    周围都是兵部的官员,施元夕静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在一片喧闹中,她头脑无比地清明,将眼前这些人,一个个地对上了号。

    兵部虽大部分掌握在了魏家手里,可能留在这边的,也并非都是些庸才。

    那个钱侍郎就是最好的例子。

    施元夕这些时日与他打交道,发觉他确实在武器制造这一块了解诸多,这不是现代,钱侍郎也没她那份机遇,在此时能掌握了这么多的武器制造方法,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而且这位钱侍郎也不像是前任孙侍郎那样,好大喜功又格外贪财。

    就这些时日看下来,钱侍郎一切表现如常。

    不是胡作非为之人,也没有利用职权大肆敛财。

    看着除了为人谨小慎微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

    不过,在这朝堂上,明知道魏家是个什么德性,仍旧投靠了魏昌宏,光就这一点,便算不得多么无辜。

    且他投靠魏昌宏后,所得的好处也不少。

    别的不说,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能够这么快走到了这个位置上,便少不得魏昌宏的提携。

    施元夕收回了打量钱侍郎的目光,视线落在了另外几人身上。

    前线吃紧,兵部的进度需要更快一些,所以自她进入了兵部后,钱侍郎将底下所有擅长军械的人,都调了过来。

    这里边大大小小的官员十来个,除钱侍郎外,确实还有好几位是有着真才实学的。

    只这些人大部分都出身于各大小世家,跟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还与魏家是姻亲。

    十来个官员里,出身寒门的仅有两三个。

    而这两三个官员,无一例外,官职都很低。

    如今还能留在了兵部的,自然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因为官职低,他们寻常也不爱往施元夕的跟前凑,在整个兵部内,瞧着都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

    施元夕这些时日,除去了带着他们制作东西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观察这些官员了。

    她此次引动几方混战,兵部必定要出现一番大乱。

    而她的目的,就是打算在这满场的混乱中,往兵部安插自己人。

    这事说来是天方夜谭,她一个没有什么根基,甚至连实际性官职都没有的国子监生,往兵部埋人?

    说出去,别人只怕都会以为她这是疯了。

    偏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且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和打量后,她如今还有了个非常不错的人选。

    时间紧迫,在此时去慢慢挖掘,或者去培养一个完全的自己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而且难度太高,需要弄一个可以信任的,且对兵部有所了解的官员,在那四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安插进了兵部。

    这件事不说能不能办成,此刻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异常头大了。

    所以施元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这么去做。

    与其自己培养,不如摘别人的果实。

    朝中势力都这么混乱了,兵部又能好到了哪里去?

    但不管如何,施元夕始终都相信,这朝中必定存在了不少实干派官员的。

    ……若都是魏昌宏及他手底下孙侍郎那样的人,大梁都用不着北越来入侵,只怕早就已经成了一棵腐木。

    衰败是早晚的事。

    但事实并非如此。

    大梁这几年来,除了魏家越发膨胀的野心驱使下,做出来的某些恶劣之事,绝大部分还是较为正常的。

    甚至在先帝登基以后,也一度出现了繁盛姿态。

    眼下的颓废,只是因为奸佞当道,整个大梁的朝堂,并非无药可救。

    否则的话,施元夕从越州回京,这一路上就不该是一派平和,而是饿殍千里,混乱不堪。

    若真是那样,她又何必费劲进入朝堂,直接揭竿起义不是更好?

    一切,不过是因为腐败与正义同生,忠臣与奸佞对弈。

    朝上如是,兵部也如是。

    她悉心观察,加上影三那边通过郑奇明等人传递得来的消息,大概了解了目前兵部的境况。

    本朝六部中,都是两位侍郎,唯有兵部前些年处置了一位,此后便只剩下了孙侍郎。

    孙侍郎落马后,由钱侍郎补上,另外一个侍郎之位,至今都是空缺着的。

    影三道:“……主子放出消息后,这空缺的侍郎之位,只怕不日便会补上吧?”

    施元夕却综合了所有的消息,随后目光落在了一个人的名字上。

    她伸手轻点了一下那个名字,缓声道:“若我是他们,必定率先对此人动手。”

    影三抬头看了后,心头咯噔一声:“苗易?”

    苗易,便是如今的兵部尚书。

    说来,制造火铳和子弹的事情这般紧要,施元夕进入兵部后,却只见过了苗易几面。

    这倒并非是苗易拿乔,而是兵部管辖的事务众多,军械只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并非全部。

    如今还起了战事,除研制军械外,兵部的事务也格外繁杂。

    苗易忙得不可开交,自然顾不上他们。

    影三很快反应过来,道:“苗易此人,是魏昌宏的心腹。”

    “在魏家一派里,占据了重要地位,便与那柴平差不多。”

    “只是,此人行事谨慎,不比那柴平,我们这边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唯一能知晓的……”影三微顿:“就是此人格外贪花好、色。”

    “他府中有着二十多房姬妾,还是京中烟花柳巷的常客。”

    施元夕微不可觉地勾起了唇角:“知道这个就够了。”

    她神色平静,不大情绪地道:“自来好、色之徒,都离不开贪财。”

    “尤其他府中养着这么多的姬妾,还有不少是豪掷千金得来的。”

    “你说,这么多的银子,他是从何处得来?”

    影三神色微变:“您的意思是……”

    施元夕轻叩了下桌面:“此人必定用某种方式,笼络了大批的银钱。”

    但不同于孙侍郎,这个苗易行事谨慎许多。

    他们手里也没有明确的证据,施元夕也只是一个猜测罢了。

    不管如何,奢靡的生活做不得假。

    苗易家中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产业,坐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那就只有一个来钱的手段了。

    “他既是行事谨慎,想要抓到了他的马脚,只怕不容易。”影三道。

    “无妨。”施元夕神色平缓:“这些事情,咱们不必去查,自会有人将他抖出来。”

    而且,施元夕也并不打算通过这个方式来问苗易的罪。

    此前,徐京何直接拿到了柴平的错处,用尚方宝剑将柴平问斩后,魏昌宏迅速补上了一员大将的事情,让施元夕记忆深刻。

    这些贪墨敛财的蛀虫,在魏家,或者说是魏昌宏的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错。

    从魏青行的事情不难得出,魏家自己都在做这等事。

    魏昌宏又怎么会对这些蛀虫过分苛责呢?

    他便是要这般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才能让这些人更好地为他所用。

    揭露苗易贪墨之事,只能从明面上将此人拿下。

    当然,贪墨事大,只要人进了大理寺,必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祸不及魏昌宏,但波及几个兵部官员,是无可避免的。

    这些事情,自有其他人去办。

    对施元夕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将她选定的人给补上去。

    她思虑了几日,到底是得出了个法子。

    施元夕出神之时,殿上的小皇帝和太后也到了,殿试已经正式开始。

    今次的殿试试题很难,整个大殿上的官员,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殿试之上,唯有站在了施元夕不远处的一名官员,神色幽沉。

    施元夕一早就站在了他的身后,瞥见他不断攥紧自己的手,目光格外幽沉,便轻声道:“罗主事。”

    听到她声音的官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问道:“施小姐有何事?”

    “我突然想到,昨日的零件,还有几处需要改动。”施元夕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边上的钱侍郎听得清楚。

    “稍后殿试结束了,还请罗主事随同我一起,将改动落实。”

    罗明正在兵部内,只是一名小小的主事。

    官职低,不受重视。

    在此之前,也不过是掌管着兵部的进出册子罢了。

    莫说是在魏昌宏的眼中,就是在钱侍郎那边,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可施元夕入兵部后,却发觉此人颇有才干。

    不仅是对军械格外了解,而且在兵部的事务上也尤其熟稔,见解独到。

    他年纪也不小了,施元夕看过兵部的名册,罗明正今年已经四十有七。

    钱侍郎比他小了十来岁,已官至侍郎,他却仍旧只是个主事。

    多年来不受重用,人也尤为沉默,在兵部内一惯都没什么存在感。

    施元夕原本在他和另一位寒门出身的官员上,还颇有犹豫。

    巧的是,前日晚间,她无意中发觉了些事情。

    罗明正平日嘴拙,官员们凑在了一起的时候,几乎不发言。

    但若问及哪一年,哪一月,兵部出具了多少兵马之事,他必定是最先回答上来的那一个。

    施元夕总是听与魏家关系颇深的那几个官员,在私底下嘲弄他行事愚钝笨拙,为了能不出错,居然用这种蠢办法把东西记了下来。

    他们闲话聊天,施元夕却记在了心里。

    她从听到罗明正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后,心底就有了些猜测。

    于是这几日里,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兵马,军晌之类的事。

    有趣的是,罗明正自那以后均未搭腔,甚至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事情里边,似乎对这些事没有半点关心。

    而施元夕却在登记造册的册子上,看到了罗明正的笔迹。

    那天晚上,她回去得很晚。

    因为用到了特殊工具,还有火药,怕不小心引发爆炸,所以和她一起留下来的官员,只有两三个。

    罗明正那日未当值,不在其中。

    可施元夕却在最后研制结束,打算回府之前,看到了罗明正在规整档案。

    他做得很小心,很快就离开了。

    施元夕一直等到他走以后,才去到了刚才他站的位置,从中抽出了他找的那本册子。

    上面记录的东西很是寻常,就是一些今岁军饷的支出,以及登记在册,送往边疆的军械罢了,整体进出合规合理,没有半点异常。

    所以,即便是有其他人看到了罗明正的举动,也只会当他在寻常整理档案,并不会往心里去。

    偏施元夕在那日之前,已经根据影三给出的消息,得出了苗易贪墨之事。

    两项连在了一起,她几乎立刻就知道了这个罗明正在做什么了。

    发往边疆的军械还有军饷,很大可能被苗易贪墨了大半。

    或者说,不止苗易一个人参与其中。

    罗明正管理档案,且还尤其擅长军械,他很大可能从中发现了些什么。

    并且,将那些证据保存了下来。

    他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魏昌宏及苗易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一直都隐而不发,便是因为此前的事情,还没有太过火。

    亦或者,也是明哲保身。

    但这次不同。

    如今举朝皆知,魏昌宏在年前就知晓了北越集结兵马之事。

    而就在这等情况下,苗易仍旧动了歪心思。

    军械、甲胄在战场上,就是将士的第二条性命。

    罗明正这些时日的沉默寡言,还心事重重的模样,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也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那边,罗明正神色幽沉,不断攥紧着袖中的东西,在提醒着自己。

    他仍在犹豫,袖中这份东西一旦呈交了出去,魏昌宏派人彻查兵部,他必定是逃脱不了的。

    可让他就这么冷眼旁观,他又实在是做不到。

    原本,他以为苗易就算是再如何放肆,也不会在战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他实在低估了这些人的贪心程度。

    苗易贪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直以来,还都做得非常的谨慎。

    不过是甲胄短了两三寸,所用的军械替换成了更便宜的材质,他一直都很小心,也掌握着分寸。

    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发觉,如今又怎么会有人知晓?

    而且第一次严广海传消息回京时,也就是这些东西发放下去之前,北越也还没有大肆进攻的意图。

    当时这道消息,也是打算至少隐瞒三个月以上。

    三个月时间,加上北越若真发兵,朝中必定还要再次送出一批军械,苗易觉得,只要第二批不出现问题,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何况,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突然增加或者改变了材质,说不准还更容易让人发觉。

    所以他仍旧保持着原样,持续从这些东西上搜刮银钱。

    而正是他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才让罗明正觉得忍无可忍。

    他为了不被身边人同化,已经尽量做到了麻木,这般不违背本心,在兵部中,只能做最底层。

    如此,他也认了。

    可如今大战在前,他如若再忍耐下去,午夜梦回见到了列祖列宗时,都不敢说自己是大梁人!

    罗明正下定了决心,他放在了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好容易挨到了殿试彻底结束,朝上的小皇帝,在太后的示意下,点了状元榜眼探花。

    在满朝热烈的氛围下,罗明正终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头,用力地看向了某一个方向。

    施元夕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便对上了徐京何的目光。

    ……这罗明正确实不是个蠢人,在多方势力角逐下,选到的人,倒确实是会和魏家对抗到底的。

    不过,有这等能耐,为了求得一份正义,而直接舍生取义,未免也太过惨烈。

    是以,殿试结束那一刻,在罗明正抬步,打算往徐京何那边走之前,施元夕直接开口,叫住了他。

    “罗主事。”

    罗明正回头,敷衍道:“改动之事,我稍后便去配合施小姐,我眼下……”

    “有事,是吗?”施元夕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道:“罗主事做事向来用心,前几天我走得晚了些,整个兵部的官员大半都离开了,罗主事却还在忙。”

    罗明正面色微变,他骤然抬头看向了施元夕。

    钱侍郎将他们二人的话听得分明,闻言也不觉得有问题,只吩咐罗明正记得去协助施元夕,便先行离开,将这几日的研制成果,呈递上去给魏昌宏看。

    他走以后,罗明正站着没动。

    在兵部其他几名官员的催促下,这才抬步,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兵部中。

    整个下午,他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施元夕。

    施元夕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了一般,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一直到改动结束,周遭的官员皆是起身休息,三五聚集到了一块,施元夕才走到了僻静处坐下。

    她刚坐下,身后的窗户便打开了。

    施元夕没有回头,也知道对方是谁,她低  头喝了口茶,缓声道:“我知道你要做些什么。”

    “奉劝你一句,最好别做。”施元夕抬头,微不可觉地扫了眼兵部。

    罗明正当然知道,兵部内有不少魏家和苗易的眼线。

    可他既已有了赴死的决心,便没有惧怕过后果。

    “施小姐想如何,以此事要挟我?还是胁迫我做些什么?”

    施元夕闻言,轻笑,她骤然回头,对上了屋内的人深沉无光的眼眸,道:“你以为,苗易所做的事情,魏昌宏不知道?”

    “至少此刻,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然后呢?”施元夕眼里没什么情绪,带着几分冷凉看着他:“他死了,魏家再补上一个他的替代品?”

    面前的人闻言,直接沉默了。

    翰林院里的事,朝中之人都知道。

    施元夕将头转了过来。

    她坐着的方向,能让人清楚地看见她是一个人。

    又有手里的茶盏作为遮挡,旁人只要没有走到了她的面前,就无法得知她其实是在跟身后的人说话。

    “柴平死了,会有无数个柴平,苗易死了,就不会有无数个苗易了?”施元夕垂眸吹了吹茶盏里的茶:“倒是罗大人。”

    “今日你若死了,这兵部内,只怕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你了。”

    罗明正先是气恼,随后微怔。

    施元夕进入兵部的细则,他们都是清楚的,在此之前,他与她来往也不多。

    对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在火铳上极其难得的天赋。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今生还能够听见这么一番话,而且,竟是从她的口中听到的。

    身后一片沉默,施元夕却在此刻缓声道:“要肃清这样的事,你的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该死的另有其人。”施元夕微顿,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地道:“我有个法子,可以让魏昌宏亲自出手杀了他。”

    “你想知道吗?”

    第51章  畏罪自缢

    她这句话说出口后, 身后的人沉默了许久。

    施元夕低头,将茶盏里的冷茶喝光。

    明面上看,她是依附于魏家才进入的兵部, 如今她却在这个时候向罗明正提出了这等建议,若她是罗明正, 也一定会对她有所怀疑。

    只是, 事情紧迫, 施元夕确实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向他证明自己的立场了。

    但有一件事情, 她倒是可以在此时给他明确的回答。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给你时间。”施元夕说罢, 看着不远处有几个官员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直接起身, 声色平缓地道:“但最迟,也只能到明日早朝以后。”

    她今日已经在那三方势力面前同时放出去了消息,明天早朝时,必然会有人有所行动。

    不过眼下施元夕也无法判定,那三方势力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动手, 所以她也不好给出断言。

    但不论如何, 明天的早朝必定极为精彩。

    通过将要发生的事情, 罗明正应当也能明白今日她出手阻拦他的用意了。

    施元夕做事,习惯给自己留下些许退路。

    她将自己的立场表明, 却没有报出了她身后的周瑛。这也是无形中对罗明正的一种考验,毕竟,她今日所说的话一旦泄露出去, 第一个要她命的人, 就是魏昌宏。

    不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就算是他临场倒戈, 她也仍旧还有退路。

    施元夕说罢,也没再回头去看他,只端着茶盏,离开了这边。

    待那几个兵部的官员走近了以后,所看到的,就只有一扇紧闭着的窗户罢了。

    劳累了一天,回到了府中,施元夕还是打起精神看了近两个时辰的书,才熄灯睡下。

    眼下的京中局势动荡,但越是这个时候,便越得要放平稳心态。

    进入甲三级以后,她与同窗们皆是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她白日里还需要分出大部分的精力应付兵部的事,若晚间不努力,便很难追赶得上进度。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放弃国子监的学业。

    这将会是她日后得以出仕的最主要途径,且在这乱局之下,更不存在什么英雄不问出处。

    她在朝中本就是异类,想要站稳脚跟,她这个出仕的起点,就必须得要稳扎稳打才是。

    次日一早,施元夕已经知道了今日早朝会十分精彩。

    她却没有选择去兵部,而是去了国子监中。

    今日讲堂内是邱学正授课,讲的就是施元夕最弱的策论。

    她听得认真,时间过得很快,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午间散学时间。

    施元夕刚起身,准备去饭堂里用饭,兵部就已经派了官员来叫她。

    来的官员神色无比紧绷,一看见她,张口就道:“朝上出了大事,苗尚书今日遭到了多位御史弹劾,兵部中已经乱成了一团,钱侍郎让我等先行回到兵部,将所有和改制火铳、子弹相关的东西收起来。”

    施元夕微顿。

    别的不说,关键时刻,这三个人倒是真的挺有用的。

    比她预想的动作还要快,而且上来就直接王炸,矛头对准了那苗易。

    苗易在毫无准备之下,遭到了这么多的弹劾,朝上的魏昌宏多少也需得要给个明确的表态才是。

    她闻言,当下毫不犹豫地跟这官员一起,往兵部中去了。

    去的路上,他们身边还跟了不少的京畿营将士,便是为保护施元夕安全来的。

    眼下这个局面,施元夕的重要程度远胜于苗易,朝上一有异动,魏家先行派人在她身边,不论是保护还是监视,都是较为方便的。

    施元夕也没什么异议,只上了马车后,才问道:“那苗尚书如今怎么样了?”

    官员脸色并不好看:“御史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兵部的采买账册,列举了多项苗尚书贪墨受贿的证据。”

    “苗尚书拒不承受,谢郁维谢大人便要求兵部当场进行核验。”那官员说到了这里,停顿了片刻,才复又道:“广郡王亲自带人闯入了兵部,找到了登记的册子进行核对。”

    接下来的话,不需要他来说,施元夕也清楚了。

    御史手里的那个东西真假与否,旁人并不清楚,但这兵部内记载的,必然是真实的。

    拿了这个册子以后,都不需要跟御史手里的进行对比,只需要从兵部现在筹备的军械中,随意抽查一件,就能发觉端倪。

    苗易这贪墨受贿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了。

    “……太后下令,已将苗尚书打入了刑部天牢,容后进行审问。”

    施元夕听到了刑部二字后,眉头轻挑。

    大梁律令,官员犯罪,应当交由大理寺审讯处理才对。

    此番苗易贪墨之事,却交由了刑部来处理。

    可见,魏家还是极力想要保住这苗易的。

    刑部有魏家的人,更方便办事不说,人还不会像之前柴平那样,在魏昌宏还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就被徐京何拿着尚方宝剑给斩了。

    死了人,魏昌宏是能再补,可真正有能耐还忠于魏家的人,却是不太好找。

    何况那苗易跟着魏昌宏这么多年,手里不知过了多少魏家见不得光的脏事,魏昌宏保他,倒也在情理之中。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抵达兵部。

    施元夕下了马车后,第一时间往这几日工作的地方赶。

    她人刚进了门,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罗明正,当即站起了身来。

    他抬起了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施元夕。

    施元夕朝他轻颔首,随后快步进了兵部中。

    在整理里间的东西时,罗明正给施元夕打下手,一边帮她传递着东西,一边神色复杂地道:

    “多谢施小姐。”

    昨日若非施元夕阻拦,他已经不管不顾地将东西交上去了。

    今日御史呈递的证据是采买的账册,采买之事与他无关,也查不到了他的身上去。

    罗明正虽不清楚那出面的御史,跟施元夕有没有关系,却清楚她昨日的举动,是救了他的命。

    他在兵部多年,也知道朝中局势越发紧张了。

    几方势力割据的情况下,似他这样的人,即便拿着证据投诚,对方也未必会留他性命。

    说到底,他只是权力争端下,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手中无权势,朝上无地位,一个兵部的六品小官而已,这样的争斗下,像他这般的官员,不知道要死多少个。

    他也早已习惯被这般对待。

    而施元夕……

    虽不知她底细如何,有一点罗明正心底却是明白的。

    至少,她将他的性命看在了眼里。

    会这般做的人,便与那魏昌宏,有着最根本的差别。

    所以,罗明正此刻再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开口道:“施小姐可有什么吩咐的?”

    这便是同意了施元夕昨日的提议。

    施元夕垂眸,神色不明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今晚我会派人给你送信。”

    罗明正轻声应下。

    因为苗易的事,整个兵部忙得人仰马翻,他们二人短暂地碰头说了几句话的事,压根就没人注意到。

    这番动乱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钱侍郎将所有重要的物件都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直接派了禁军看守,这才放所有人离开。

    入夜,施元夕让影三给罗明正传递了消息,她则留在了府中继续温书。

    一直等到了影三去而复返,她才熄灯睡下。

    翌日,天明时分,施元夕刚起身,就收到了兵部传来的消息。

    今日需得要向朝上汇报研制的进展,因而,传施元夕同去早朝。

    她得了个兵部历事之名,此番却是第一次参与早朝。

    施元夕神色却尤其平静。

    原因无他,这汇报进度之事,什么时候都能做。

    魏昌宏早不叫她,晚不叫她,偏偏在苗易出事后叫她上朝。

    就是让她去堵那些御史的嘴。

    苗易有天大的错,也架不住施元夕目前所做的事情更重要。

    这可关系到了整个大梁,在前线无比紧张的情况下,会有人不长眼地去阻拦她吗?

    简单地说,就是拿她去堵枪口了。

    施元夕倒也不在乎,只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宫中。

    她今日穿的,就是上次去参加殿试时的那身衣裙。

    那衣裙的材质与官袍类似,就算是身处朝中,也不算突兀。

    不过,饶是如此,待她真正出现在了议事殿时,还是引来了所有官员的注意。

    一群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色官袍的男人中,出现了一个女子,想也知道会有多么扎眼。

    施元夕却还算镇定,只轻垂眼皮,跟兵部的官员站在了一块,并不与谁多来往。

    一直到早朝开始。

    施元夕眼瞧着穿着龙袍的小皇帝,被魏太后牵着,一步步走上了那殿上的龙椅中坐下。

    魏太后则步入了后方的垂帘中,帘子遮掩住了她的表情和神色,隔得远,看得不是太过真切。

    早朝开始。

    朝中官员先是例行汇报了些事务。

    刚开始的气氛,倒还算得上平和,但在短暂的几瞬后,争端便开始了。

    上首的御史率先发难,开口就是苗易犯下重罪,恳请朝上的小皇帝将他给处置了。

    接着,便有兵部的官员跳了出来,力证苗易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行事周全。

    那御史当即冷笑:“照吴大人这么说,只要有过功劳,便是天大的罪名也能就此抹去了,是吗?”

    “张御史慎言!启禀皇上,臣绝无此意,是张御史妄加揣测,企图往臣的头上扣下罪名!”

    场面之热闹,堪比东门的菜市场。

    那是你方唱吧我方登场,来来回回,多方混战。

    施元夕正看得津津有味,猝不及防地就被点了名。

    她轻抬头,看向了殿上那道模糊的身影。

    “行了,都消停些吧。”魏太后不堪其扰地道,她目光落在了施元夕身上:“哀家见今日施元夕也在,边疆战事才是如今最为紧要的事。”

    “刑部审讯尚未结束,便是真定了他的罪,也不必急于一时。”魏太后冷声道:“倒是改制火铳之事,眼下进展如何了?”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自队列中走出。

    她生得一张芙蓉面,又着这般浓烈的颜色,行走时,裙摆轻轻晃动。

    这身打扮和长相,无一彰显着她与这朝中臣子的不同。

    一经出现,是整个大殿内都安静了三分。

    施元夕立于朝上,轻躬身,开口道:“改制火铳之事进展顺利,子弹目前也已有雏形。”

    “是吗?”魏太后声色淡淡:“距离完全制成,还需要多长时间?”

    不远处的钱侍郎闻言,神色略显紧绷。

    这般问题,一向是最难回答的。

    这东西实在是太过重要,为了保证一切顺利,他们都会刻意将时间说得长一些,但如今边疆战事已起,甚至就在今晨,传回来的战报上,并非都是好消息。

    这等情况下,若还将时间说得太长,便实在是不妥了。

    可他经手这些东西,是最清楚不过的。

    别的还好说,那个子弹,是当真不好做啊。

    他正暗自为施元夕捏了一把冷汗时,却不想,那施元夕想都没想,闻言直接道:

    “启禀太后。”她声音平缓,丝毫不见初入朝堂的慌张,反而是尤其的从容镇定:“最多,需要三个月时间。”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在场许多人可是亲眼瞧见过她那东西的威力的,且没记错的话,当日那钱侍郎也给出过时间。

    但他说的,可是三至五年。

    也就是最多需要五年的时间。

    可到了施元夕口中,竟然从五年直接压缩到了三个月。

    此番,就算是对兵部有着再多意见的人,闻言皆只能闭上了嘴。

    他们却不知,三个月其实是施元夕控制后的结果。

    目前拿出来的这款子弹和枪型,都是最基础的,是现代入门级的武器。

    再加上施元夕之前已经成功了数次,就算是教给别人时有所差距,其实也完全要不了三个月的时间。

    她眼下说是三个月,是因为三个月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时间节点。

    国子监的下一次大考,在这三个月内。

    国子监生的历事时间,通常也为三个月。

    更主要的是,三个月的时长,也足够她把后来的人教会。

    “哦?”上首的魏太后显然也是有些没能想到,停顿许久后才开口:“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是与不是,反正魏昌宏所想要达到的效果有了。

    虽说这功劳多半在于施元夕身上,可苗易如今还没有完全落马,那他在这个朝上,便还能留有几分颜面。

    果然,接下来御史的多次进言,都被魏昌宏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

    早朝将要结束之时,也没能将那苗易直接定罪。

    散朝之前,许多官员对魏家如此维护那苗易,都颇有微词。

    谢郁维见状,目的已经达到,便给御史传递了个眼神,打算今日暂时按下,明日再继续发力。

    却不想,临退朝前,徐京何却突然站了出来。

    他一出现在朝上,便令许多人想起来,他手里还有建安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可惜这次人不在他手里,他根本没有机会动手。

    然而,经过上次柴平的事后,徐京何也同样转变了方式,他开口便道:

    “战事吃紧,改制火铳又在如此重要的阶段,苗易的罪该如何处理,尚且可以不论,但……”

    “兵部尚书的位置,却不可继续空缺。”徐京何那双冷淡的眸轻抬,面无表情地道:“还请皇上早日定下新任兵部尚书人选。”

    魏昌宏彻底冷下了面容。

    他不想给苗易定罪,行,他们便直接施压,要求换一个尚书。

    六部尚书,二品大员,且还跟前线息息相关,这等重要的位置,他怎么可能轻易让出来?

    “苗易是否有罪都还未定,徐大人便这么着急了?”

    徐京何抬眼与他对视,毫不避讳地道:“是。”

    “大战在即,所有的大梁人都无比心急。”他微顿:“倒是魏大人,瞧着不是很着急。”

    他这番话,导致魏昌宏最后离开时,脸色都是铁青的。

    延误军情一事,眼下直接成为了魏家在朝上不断受制的把柄,只要拿到了台面上来说,魏家一派就占不住理。

    虽说魏太后没对更换兵部尚书的事松口,但他们都清楚,继续如此的话,尚书之位换人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散朝以后,施元夕和钱侍郎等人被叫去了慈宁宫。

    魏昌宏脸色难看,他们便都端着十万分的小心。

    唯有那罗明正,在进入了议事殿后,直接站了出来,神色冷沉地道:“大人,下官有要事禀报。”

    魏昌宏目光发沉,闻言看向他。

    罗明正在兵部许久,他却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

    此刻魏昌宏那些心腹都不敢随意说话,他倒是站了出来。

    魏昌宏冷笑,直接道:“有何事?说。”

    罗明正闻言,似有些为难,抬眼看了下这殿内的人。

    “此事事关紧要,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魏昌宏静看了他几眼,见他面上竟无半点退缩之意。

    “都退下吧。”

    施元夕和其他人一起,暂时退到了偏殿。

    钱侍郎就站在她身侧,轻皱眉头问身边的官员:“罗主事究竟是有何事要说?”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那官员摇了摇头,亦是不清楚。

    全场唯一的明白人,大概只有施元夕了。

    她却表现得跟身边的人一样,一副对此事全然不知道的模样。

    罗明正在兵部待了许多年时间,和大部分的官员关系都较远,跟她这个刚入兵部的人,就更谈不上相熟了。

    所以无论他们怎么想,大概都不会将施元夕和罗明正联系起来。

    也更加想不到,施元夕让罗明正做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说来,她发现这件事情,还跟罗明正有关。

    影三调查不到苗易朝中的事,也无法深入查探到了兵部内部。

    但苗易府中的姬妾,还有一些寻常的动向,还是能够摸得清楚的。

    因施元夕说,有关于苗易的事,无论大小皆很重要,他便将后宅的事查了下。

    这才得知,苗易近些时日,非常宠爱新纳入院里的一个妾室。

    对方是湖州人,年前才入的苗府。

    湖州。

    施元夕当下便是心头一动,她拿出了大梁地理图,圈出了湖州所在地,随后再和当前局势联系了起来。

    那日她跟随罗明正找到的那本册子上,清楚地记载着,年前最后一批物件,采买地点也是湖州。

    因为知晓战事将起,这批军械材料的需求量,是往日的三倍。

    这也就意味着,苗易从中获利的数额会更多。

    而册子上记录的价格,也同样增长了三倍。

    但购买的地点,却从往常离京更近的冀州,换成了遥远的湖州。

    这么大批量的材料,湖州离得较远,光是运送耗费的银钱,都不知要花上多少了。

    苗易这等贪心之人,会特地舍近求远,多耗费那么多银钱去往湖州买材料吗?

    这必然是不可能的。

    但为了印证想法,施元夕还是让影三打探了下,看冀州的材料是不是出现了短缺。

    得到的结果,与她的想法一致。

    冀州内的产量众多,就算是需求量翻倍,也照样能够供得上。

    那么问题来了,苗易为什么要费这力气,多花那么多银子干这事?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有人许诺给了他更便宜的价格。

    也就是说,苗易利用职权,与人私下来往,以更低的价格购入军械材料,贪墨银钱,对方还顺带投其所好,送了他一个湖州的绝色舞姬。

    这事认真说来,也就是贪墨,似乎并不能起到什么重要的作用。

    可坏就坏在,湖州,距离徐家所在的江南很近。

    不属于江南地界,但是如若从湖州运送东西入京,则一定会经过江南水军管辖区域。

    到得这一步,施元夕便隐隐猜出了事情的缘由。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徐京何眼线又遍布京中。

    兵部突然要增加这么多的军械,只怕他得到消息后,就已经着手在安排了。

    不然的话,大梁地域如此广阔,找上苗易还许诺了如此低廉价格的人,怎么偏偏就在湖州?

    那苗易也是个谨慎之人,所以如果这事情是一个江南人找到他的,他未必会应承下来。

    可是湖州不同,既不属于江南境内,而且与徐家没太多关系。

    只是所走的水路,会有一小段经过江南。

    在如此重利的诱惑下,此人必定按耐不住,最终将材料购买地,换成了湖州。

    他购买的材料并非是紧缺的铁矿之流,但最后江南水军拦截的船只上,载着的就是铁。

    这里边,肯定还有徐京何的手笔。

    但对施元夕来说,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因为,魏昌宏这个人,他可以容忍得了底下的人贪财,好、色,甚至是拢权。

    唯独不能忍受的,就是对方有异心。

    苗易有吗?

    说有不一定是有,说没有他必然不算无辜。

    可他做出来的事情综合起来看,可就不是那样了。

    徐京何最终拦截的船只不是他购买的材料,而是魏家的铁。

    猜猜看,这等事情一旦捅到了魏昌宏那边,他究竟会如何作想?

    是不是那苗易为了揽财,为了逃过一劫,将魏家运铁的路线供了出去?否则的话,好端端的,那船只怎么会被徐京何的人拦下?

    导致边疆战事没瞒住,如今魏家在朝上只能步步退让,受到了极大的钳制。

    魏昌宏眼里,贪墨只是个小缺点。

    那,吃里扒外呢?

    施元夕拿起了边上的水果,啃了一口,果子的清香溢满了口腔。

    下一刻,她便听到了主殿那边传来了魏昌宏的暴喝。

    “人呢?给我滚进来!”殿内的宫人急匆匆出来,传了刑部的官员进去。

    这边的官员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出了些什么问题。

    而里间的魏昌宏已经开口道:“……查,立即就查。”

    刑部官员神色惊慌地问:“此事如若查实……”

    魏昌宏冷声道:“那便只能是他犯下大错,在天牢中畏罪自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