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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非司业莫属

    当日, 所有留在了慈宁宫内的官员,都知道魏昌宏发了很大的火。

    本来传他们过来,便是有事相商, 可罗明正透出来的这件事,直接让魏昌宏起了彻查的心思。

    为了防止事情提前泄露出去, 后续他也没再与一众官员议事, 而是让宫人通知他们直接散了。

    走出皇宫前, 施元夕瞧着身边不少人, 包括了那钱侍郎在内,面上都格外忐忑。

    魏昌宏喜怒不定, 且疑心太重,在他手底下做事, 随时都得要拎着一颗脑袋。她若是同他们一样,此时也不免惊慌。

    可这些事情,对施元夕来说,压根就没什么影响。

    她心平气和地回到了府中,甚至还抽时间, 让影三去给罗明正传了几句话。

    罗明正听完以后, 大受震撼, 但经历过此前的事情后,他如今已经对施元夕颇为信任, 是以没有任何犹豫地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局势更是紧绷。

    魏家迟迟拿不定对那苗易的处置,另外几方则是步步紧逼, 短暂的几日内, 已经将苗易犯下的所有罪责都罗列了出来。

    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将小皇帝的御案都给堆满了。

    这么多上奏的折子中, 又以其中一项的最重。

    且这事还不只是苗易一个人的事,所牵连的,是目前在朝中极具存在感的另外一个人,也就是魏家一派中的中流砥柱——严广海。

    这兵部的腐朽之事,还有那运送到了边疆的东西,苗易可没少‘孝敬’给了严广海。

    彻查之下,必定露出蛛丝马迹。

    这道折子所传递出的消息,让整个魏家一派都陷入了不安当中。

    眼下这等局面,严广海必须得要坐稳边疆。

    此人虽有些毛病,但在用军打仗上能力极佳。

    在所有的调动和准备迟缓的前提下,他们跟北越的第一战,便获得了胜利。

    只是……如若准备齐全的话,这一仗会胜得更加漂亮一些。

    如果再加上了贪墨银两的事,就算魏昌宏力保,严广海也必将受到了处罚。

    此刻是战时,虽不会直接处决将领,但完全可以调遣其他将领去到军中,压他严广海一头。

    徐家那个迟迟没有回到江南的夏莱,所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除了徐家以外,还有各方蠢蠢欲动。

    这中间,还包括了镇北军。

    大梁不缺将领,镇北军从前也是战功赫赫,加上裴济西手中本就还有些人马,一旦真正接手边疆……这后果,是魏家难以承受的。

    种种重压下,魏昌宏还从兵部罗明正上报的消息中顺藤摸瓜,抓到了苗易不久前与江南水军来往的蛛丝马迹。

    证据确凿,此事直接成为了苗易的催命符。

    施元夕早间去兵部时,就见到了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气氛古怪非常。

    和身边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苗易于昨夜在刑部天牢中自尽身亡。

    今晨一早,尸首便从刑部中拉了出来。

    苗易为官多年,又是兵部所有人的顶头上司,就这么死在了狱中,且还是畏罪自杀,让底下的官员,心头都尤其不适。

    然而很多人都没想到,这件事情还没有了结。

    早朝时分,谢郁维直接站出来向顶上的皇帝请命,要求彻查兵部。

    “自苗易入狱至昨日夜间惨死之前,已经过了七日,七日的时间内,刑部都没有拿出一份完整的证词,如今却能草率地将苗易之死,定为畏罪自缢。”

    谢郁维眼神冰冷,开口直指刑部尚书:“此案审讯中,刑部是否渎职不可知,苗易之事涉及了底下多少官员,更是一无所知。”

    “朝中正值用兵之际,前线吃紧的情况下,兵部更不能出现任何的问题,如若放任发展,边疆失利,这个责任可是由刑部来承担?”

    这么大个罪名,刑部怎么担得起?

    裴济西往常作为武将,很少在朝上发言,如今亦是站了出来,开口就道:“如若兵部处理不好这些事,镇北军愿意代之。”

    施元夕听的是兵部官员的转述版本,听完也忍不住挑眉。

    这位更是重量级,上来就要架空兵部。

    “……如此一来,兵部内的热闹,只怕是难以消停了。”钱侍郎深深地叹息了句。

    这般情况下,魏昌宏还每日跟催命似的,问他要个结果。

    他倒是想给,可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连研制进度都再三被打断,这等情况下,他还能拿出什么结果来?

    “如何消停不了。”施元夕站在了兵部内,周围都是来往的兵部官员,她一开口,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就见她低头喝了口茶,才道:“该罚的罚了,该杀的也给杀了,不就自然消停了?”

    这话一出,不少官员的脸色都青了。

    不出意料的,这番话也传到了魏昌宏的耳朵里。

    底下的官员瞥了眼他的表情,小心地道:“您说,谢家和镇北侯世子这么连番针对兵部,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魏昌宏冷笑:“如今正是研制改制火铳的重要阶段,他们拼了命想要肃清兵部,就是想要安插自己人进入兵部之中。”

    尤其是拉苗易下马,动机实在是过于明显。

    而一旦有其他人进入了兵部,目前魏家所掌握的东西,便再也不是机密。

    “名单呢,可准备好了?”魏昌宏问他。

    苗易所为,兵部的官员不可能一无所知。

    面对谢郁维的步步紧逼,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魏昌宏让底下的人准备了一份名单,名单上写着的,都是兵部一些无关紧要的官员,主要集中在了苗易从前的部下,及采买一项上。

    他拿这些无足轻重的小官,去堵上了朝中那些人的嘴。

    官员将准备好的名单递交给了魏昌宏,这名单在送给魏昌宏前,还进行了数次变更。

    此前,罗明正的名字其实也在名单上。

    可架不住这人动作更快,在列出名单前,率先到了魏昌宏的面前,回禀了苗易吃里扒外的事。

    罗列官员的眼眸闪烁了下,此前还真看不出来,那罗明正会有这么多的心眼,还留意到了那般微小的细节。

    “行了。”魏昌宏随意扫了一眼,对这些名册上的人,并不是很在意,将那份死亡名单,直接扔到了一旁。

    “除此以外,还有空缺出来的官职……”官员打量着魏昌宏的脸色。

    说话这名官员,是现任的兵部员外郎,在兵部中,职权也不算高。

    但因其乃是魏家旁支出身,便在魏昌宏面前分外得脸。

    他微顿了下,意有所指地道:“既是知道了谢家是这般打算,咱们也该先行一步,将主要的位置占据了才是。”

    这等道理,魏昌宏如何不知?

    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兵部尚书的任职太过重要,他暂时还没有做出决定。

    此时闻言,目光落在了这官员的身上。

    他目光阴鸷,看得那官员遍体生凉,正犹豫着是不是自己将野心表露得太过明显时,就听魏昌宏冷笑道:

    “是该提拔一下自己人了。”

    此人大喜过望,就等着他给出承诺后,也好谢恩。

    就听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去将罗明正唤来。”

    朝中风向变化,魏昌宏不提,底下这些蠢材都没注意到那几家的企图。

    罗明正却注意到了。

    前几日,罗明正向魏昌宏进言。

    说他发现朝中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似有拉拢施元夕之意。

    若说整个兵部内,最得魏昌宏信任的人是谁还比较难以界定,那最不得他信任的人,就非常明确了。

    此人必是施元夕无疑。

    所以,施元夕让影三第二次向罗明正传递的消息,就是让他向魏昌宏进言,将朝中之人的意图,还有她不老实的事,都禀报到了魏昌宏的跟前。

    此举其实颇为冒险。

    毕竟魏昌宏连苗易这种为他卖命许多年的官员,都能说杀就杀。

    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施元夕?

    但若半点风险都不愿意承担,便始终无法摘得最大的果实。

    施元夕清楚,短时间内,至少在她许诺出来的三个月内,魏昌宏是不可能杀她的。

    她在朝上那番话,本质上也是说给  了魏昌宏听的。

    把她杀了,他上哪儿去找下一个能在三个月内给他造出改制火铳的人来?

    魏昌宏着实多疑,罗明正若仅是告知了他苗易行事不妥之事,他还未必会重用罗明正。

    毕竟徐京何所做之事,连魏昌宏都不清楚,罗明正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又是怎么能够得知的?

    好在罗明正颇有几分机灵,在他盘问的过程中对答如流。

    当魏昌宏问及他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事情时,他也直白地说了,是因他发现了苗易贪墨银两之事,想要将此事回禀给魏昌宏。

    反正罗明正那份证据没交出去,他也确实做了这样的事,只要没交,那他怎么说都是合理的。

    这般行事,既符合罗明正平常在兵部当中的行事风格,也能叫魏昌宏放心。

    只是光这样是不够的。

    施元夕便让罗明正将她供了出去。

    在魏昌宏眼中,此刻能得用的人,必定是要与朝中几家都没关系的人。

    这点上不用多做些什么,他必定会派人去查罗明正的底细。

    罗明正在接触施元夕前,所有行径都干干净净,查不出来任何的不妥。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最后一项。

    只要罗明正可以证明,他和施元夕也没什么关系。

    在多方势力角逐,魏昌宏短时间内无人可用的前提下,罗明正一定会受到重用。

    他的能力是实打实的,且还背景干净,如今也有攀附之意。

    魏昌宏没道理越过他,把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送给了别人。

    至于兵部里的其他人……

    有能耐的,已占据了比较重要的位置,没有能耐只有背景的,提拔上来也是个当不了事的。

    比如眼前这个员外郎。

    施元夕入兵部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此人就连她的皮毛都没能学会,别说这些,甚至连许多兵刃他都一知半解。

    似这等人,在眼下这个局面下,拿什么来服众?

    施元夕在兵部中忙着自己的事,一直到夜色渐深,才听到了院子里的喧哗声。

    来往的兵部官员,都在恭贺罗明正。

    她微顿,轻抬眼,就听身边的官员道:“……这人的机遇还真是离奇,像咱们这位罗大人,不过去了几趟宫中,便直接升任成为了员外郎。”

    施元夕闻言,神色不变,只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在罗明正经过她面前时,道了一句恭喜。

    罗明正闻言,神色颇为复杂地看向了她。

    施元夕面色不显,员外郎算什么。

    她给罗明正谋划的真正位置,乃是那兵部一直空缺着的右侍郎之位。

    从头到尾,施元夕的打算,都是从兵部这些官员里,挑选一个人,作为自己人,然后借魏昌宏的手,将此人慢慢地推上去。

    包括拉苗易下马,联合三方给魏昌宏施压,其根本目的,都是在给罗明正铺路。

    好在中间虽有波折,魏昌宏给的官职也较为吝啬,可大体上还是按照了施元夕的想法在走的。

    在这所有的谋划中,她还将退路都给想好了。

    什么退路?

    自然是有关罗明正这个人的了。

    她此前就说过,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后,很容易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所以,她才会让罗明正借由苗易之事来冒头。

    苗易可是罗明正亲自拉下马的,这中间还有施元夕的运作在,而这件事,便会成为他此后与魏昌宏间的隔阂。

    即便日后他再如何得魏昌宏的重用,此事都能钳制住他。

    他得以重用的背后,运用的都是施元夕的人脉与方式。

    魏昌宏会杀掉跟徐京何有所来往的苗易,就会杀掉跟施元夕密谋筹划的他。

    他只需要清楚这一点,便是有再多的诱惑,也会保持本心。

    经历从前种种以后,施元夕从不相信人能保持本心,到如今,她已经学会了用她的方式,来让人不得不坚守本心。

    朝中争斗日益白热化,此后的事情,施元夕并未过多的参与。

    这四方势力中,究竟谁会率先占得那兵部尚书之位,对她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只每日奔波在了国子监和兵部间,偶尔会受到了魏昌宏的传召,入宫将眼下的进度回禀给他。

    而罗明正在魏昌宏的手底下,也逐渐得到了器重。

    晚间,施元夕都已经睡下了。

    外边的窗棂却突然被石头砸中,声音很小,但施元夕的床榻靠近窗户,所以听得很清楚。

    她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

    起身披上了外衣,也没点灯,只轻轻地将窗户推开。

    今夜月色明朗,外边的人身型隐匿在了院外的树木之下,只从边上递过来了一张纸条。

    施元夕借着月色打开了纸条,一抬眼,便看见了这纸条之上,写满了人名。

    影三声色冷沉地道:“是罗大人差人传递出来的消息。”

    “这份名单上的人,就是魏昌宏将要拿来顶罪的兵部官员。”

    名单上有七个名字,其中有三个,都是施元夕此前考量过的官员,均出身寒门,官职较低。

    在兵部内做事勤勤恳恳,不敢开罪魏昌宏,却又无法昧着良心往上爬的臣子。

    他们中间,不乏能力出众之人,但因多年来不得重用,便在整个兵部内形同透明。

    而今,魏昌宏竟是要拿他们的人头,去给自己手底下的走狗抵债。

    施元夕仅看了两眼,神色便已经沉了下来。

    外边的影三亦是沉默,良久才道:“这事,您不能管。”

    局面动荡下,施元夕自保都成问题,不论如何,她都不应该再次涉及到了这样的事情中。

    反复出头,只会让魏昌宏好不容易按捺住的杀心,再次冒了出来。

    她羽翼未丰,在朝上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官位都没有。

    能保住一个罗明正,已经是不错的了。

    可不知为何,影三下意识觉得,此事她还是会管。

    果不其然,在一片安静中,他听她道:“今夜辛苦你,再替我传递一道消息。”

    等影三离开后,施元夕点起了烛火,她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将手里的纸条烧了干净。

    安静地坐了片刻后,才重新回到了床榻上。

    翌日,施元夕如同往常一样,乘马车去了国子监中。

    进了国子监后,却收到了底下人传来的消息,说是徐京何叫她去一趟议事处。

    施元夕没有犹豫,直接同对方一起,抵达了议事处。

    时辰尚早,整个议事处颇为安静。

    小厮将她带到了这边后,便直接离开了。

    施元夕微顿片刻,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和此前那次不一样,徐京何此刻人就坐在了桌案后边,见她进来,那双冷淡的眸扫向了她,问道:“听底下的人说,你想见我。”

    “是。”施元夕自发地将门关上,在他面前不远处的红木圈椅上落座。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这般贸然来见我,就不怕魏昌宏起疑?”

    施元夕眼眸微闪:“所以,我在行事之前,特地让人通知了钱侍郎,此刻,他应当已经把改制火铳的雏形送到了魏昌宏的面前。”

    雏形。

    徐京何神色微顿。

    在她进入了兵部之前,兵部内部就已经研究了许久的图纸了,也动手改动了数次,只是卡在了关键的零件上。

    这些东西,在她进兵部以后,都得到了解决。

    所以才能这么快地就做出了火铳的雏形。

    施元夕低头喝茶,神色不明。

    这算什么,周瑛那边的进度更快。

    那边研制的,是她的双管突击式步枪,目前已经进展到了第二雏形,也就是二模。

    再改动几次,步枪应当可以投入使用了。

    不过,步枪所使用的子弹和改制火铳的不一样,需要另行制造和研究,也是个麻烦事。

    目前来说,施元夕还暂时抽不出空来。

    魏昌宏这边也是一样的,即便完全成型,没有子弹也只是个空架子。

    所以她才这么快让钱侍郎汇报了成果。

    只不过……

    “这个东西一出,兵部便算立下大功,想要清洗兵部官员,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施元夕平静地道。

    “嗯。”徐京何对此并不意外,他冷声道:“边疆第一战是险胜,战事一起,难免牺牲。”

    “如若火铳能尽快投入战场使用,倒也是件好事。”

    这番话,让整个议事处都安静了下来。

    施元夕抬眸,目光落在了他那张俊朗的面容上。

    他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论他是否出自于真心,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来意,刻意为之。

    她都觉得,今日并非一无所获。

    徐京何是四方势力中,对改制火铳态度最为平淡的人。

    不是说他觉得此物不重要,恰恰是他看到了武器的重要性,才会在争端中做出让步。

    这等让步,并非是为了谁,而是为了大梁的黎明百姓,为了还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

    这也是为什么,在施元夕已经传递了信号的前提下,他摆在了首位的,仍是将夏莱送到战场上。

    他得到的消息,比严广海上报的要更惨烈些。

    战事之下,牺牲无可避免。

    旁人未亲临战场,或许还能轻视将士的性命,他严广海,又凭什么拿将士拼来的胜利,换取自己的功绩?

    大梁律令严明,江南水军在没得到皇帝召令的情况下,是不得离开驻地的。

    如有违背,视同谋逆。

    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快更换将领。

    施元夕沉默了许久,骤然起身,她抬眸,直视着徐京何,开口便道:“所以,这般情况之下,徐司业还要袖手旁观吗?”

    徐京何闻言抬眸,那浅淡的眼眸,同她的对上。

    这个议事处,也是徐京何在国子监内的书房,和外边的喧嚣不同,这里静谧,安宁。

    也如同他目前身处的环境一样。

    国子监是官学,在肃清国子监官员后,这里更是难得的清净之地。

    所以,施元夕说,他在作壁上观。

    他并未驳斥施元夕的话,而是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朝堂并非我一人决断之处。”

    “何况,朝中并无职位空缺。”

    他并没有提及兵部,是因为他们都清楚,魏昌宏就算是真发了疯,也不可能会让徐京何出任兵部尚书。

    这一步,对徐京何来说,是走不通的。

    面前的人,神色鲜活,笑语晏晏。

    像春日里盛放的花。

    开口却道:“我倒是觉得,有个位置,尤其适合徐司业。”

    “至于有没有空缺……”施元夕微顿,轻声道:“依照徐司业的行事手段,就是没有空缺,也该制造机会让它空缺了才是啊。”

    徐京何:……

    他与她对视,问:“什么位置?”

    她当即后退半步,冲着他的位置,有模有样地作了一揖:“刑部侍郎之位,非司业莫属。”

    第53章  或可一试

    六部之中, 主兵马的兵部,主刑罚律令的刑部,还有主天下钱粮的户部, 都被魏家攥在了手里。

    在边疆战事起来以前,魏家甚至还想要对目前没有靠向他们的礼部、吏部及工部下手。

    礼部的尚书是王恒之的父亲王瑞平, 出于平日里王恒之的表现, 施元夕合理怀疑, 王瑞平是不愿与魏家同流合污的。

    除此外, 吏部尚书看起来是偏向中立,现任的吏部侍郎, 也就是李谓的父亲,则立场与王瑞平相近。

    京城不比其他的地方, 底下孩子若是来往密切,甚至到了引为知己的地步,那他们顶上的父辈,在立场上便是大体一致的。

    哪怕不是完全相同,但想法与意愿肯定相差不大。

    王恒之自进入了国子监以后, 除了和施元夕来往得较多外, 也就跟李谓的关系最为亲近了。

    但李侍郎一人, 不能代表整个吏部的立场。

    而余下的工部……则是站在了谢郁维那边,现任的工部尚书, 正是谢郁维的叔父。

    谢家及广郡王势力一方,还远不止如此。

    谢家手中还掌握着朝上唯一一个能够跟翰林院抗衡的部门,也就是如今的中书省。

    淮康帝时期, 便已将门下省废黜。

    所以如今整个朝野, 除去了六部以外,权势最高的, 便是中书省了。

    只从纸面上来看的话,如今在朝野声势强盛的徐京何,手里却只握着一个小小的国子监。

    国子监虽重要,但毕竟不是主要的权力部门。

    门下省废黜后,六部的权力很高,且这六部分形也分管着整个天下,连谢家都吃下了一个工部,施元夕不信,徐京何会没有任何的打算。

    这些时日,几乎大部分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边疆战事之上,所以,除了朝上的大臣以外,很少有人注意到,之前的大理寺卿,已被调任到了地方。

    而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则是从前的少卿梁皓。

    施元夕旁的事情或许知道得不是特别清楚,可因为庙会暴徒之事,让她知晓了梁皓乃是徐京何的人。

    如今梁皓升任大理寺卿,这必然也是徐京何朝堂上博弈得来的结果。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苗易的事情出现以后,魏家会将苗易打入刑部天牢,而直接避开了大理寺,就是因为大理寺里边,魏家已经触及不到了。

    大梁的最高司法机构,就是由顺天府、刑部和大理寺共同组成。

    顺天府姑且不论,虽是京中府衙,但基本上是不受理朝上的官员案件的。

    大理寺已经被徐京何肃清,余下的,就只有一个刑部了。

    如若刑部再落入了徐京何的手中,那会让朝上所有魏家一派的官员瞬间变得格外紧绷。

    这代表着他们只要被抓到了小辫子,就必然会死。

    而对于施元夕而言,暂时来看,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她都触及不到。

    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的话,这样的位置落在了徐京何手里,自然是要比在魏昌宏的手里要好。

    别的不说,至少就目前而言,魏家想要拿底下的无辜官员来顶罪,就是绝无可能的。

    眼下局面,她猜到了徐京何必然会有所行动,但她也拿不准,徐京何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尤其,她在国子监中,就曾听人说过,徐京何当初是先进入吏部历事的。

    他手段了得,这代表吏部当中必然留有了他的人。

    吏部也是朝中权力的中心,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几方势力割据的局面下,其重量,或许要比主张刑罚律令的刑部要重得多。

    但在施元夕对魏昌宏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以后,她却觉得,刑部才是最优选。

    魏昌宏为了更好控制底下的人,将他们的胃口都养得很大,养出了一群肆意妄为的奸佞。

    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了吸食大梁血肉生长的水蛭,想要恢复清明,只斩除一个魏昌宏是不够的。

    要将他和他手底下的走狗,连同已经腐朽了的血肉一并铲除,才能起到根治的效果。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刑部便必须出现一位酷吏。

    施元夕抬眸看向了面前的人,徐京何衣衫洁净,面冠如玉,怎么看,都不像是所谓的酷吏。

    可就是他,出手就能毫不犹豫地斩了柴平。

    放眼整个朝野,眼下有这个能力,还有这个魄力去做这等事情的人,确实只有他。

    朝中主要的三方势力中,裴济西是武将,且行事并不算果决,某些情况下,称得上优柔寡断。

    至于谢郁维……他是能做到的。

    但,他便是能做,也不会去做。

    谢郁维是个彻头彻尾的权臣,他从前放弃施元夕也好,与魏家虚与委蛇也罢,本质上都是为了拢权。

    擅拢权,而重权宜者,必不会率先拿刀,斩断了一切能够拉拢的可能性。

    唯有徐京何。

    因他所做之事,施元夕大部分都有参与,或者是身处其中,所以更能清楚,他还保有底线。

    庙会之事后,不惜代价击杀魏青行,就是最好的佐证。

    当然,和重用罗明正一样,施元夕也保证不了,徐京何日后心境会不会发生变化。

    但至少在此刻,他眼里还有普通人。

    不过,徐京何这个人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太有自己的想法。

    施元夕讨厌和这等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因为他们心眼子太多,实在是难以沟通。

    果不其然。

    面前的人闻言,并没有应承下来,对她的话,似乎也不是很心动。

    他甚至还心平气和地给施元夕斟了杯茶。

    青玉汝窑的莲花盏,推到了她的面前,施元夕站得不算近,都能闻到那股淡雅的茶香。

    徐京何轻垂眼眸,缓声道:“这般重要的位置,你若想要,也该自己去拿才是。”

    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施元夕背后并不是无人,如果眼下动用了一切的关系,加上了她的自身能耐,想要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是有些难办,但并不是完全不行。

    施元夕不做,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眼下还不是她入仕的最好时机,如果现在想要直接进入朝堂,会在不得已下暴露太多的东西,很可能连底牌都得要掀开。

    折损太多,并不划算。

    比起如今入仕,她有更好的安排,且她进入朝堂的第一个目标,她也已经思虑好了。

    刑部不是她的最终去处。

    但这个话,在徐京何的面前,可不能直说。

    真说出口了,不就是把脏活累活丢给他,她自己要去走青云路吗?

    虽说她就是这样打算的,但人不能,至少不可以这么地理所当然。

    施元夕笑眯眯地道:“学生还没能入仕,想要直接一步登天进入刑部,司业可实在是难为学生了。”

    徐京何看着她那双光彩夺目的眼眸轻轻摇晃,神色坦然地道:“再有,放眼如今整个朝上,是再也找不出似司业这般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的能臣来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梁。”她语重心长地道。

    徐京何抿了口茶,面无表情:“继续编。”

    施元夕:……

    瞧瞧,有这么当老师的吗?

    “唉。”她摇头叹气道:“司业有所不知,学生也是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求到了您的跟前来的。”

    “此番朝上又起波澜,御史不断要求重审那苗易之案,为了能够迅速结案,兵部打算将几个无辜官员推出来抵罪。”

    徐京何眼眸微顿。

    他抬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分明是她想要救那些官员一命,如今倒是把这高帽给他戴上了。

    实际上,她今日便是不来,徐京何也已经有了成算。

    而且……他们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在苗易之事后,徐京何已经将目标改换成了刑部。

    以魏昌宏的手段,如若放任刑部继续这般下去,后果会更加沉重。

    他前些时日刚刚得知,魏昌宏已有了对吏部动手的意思。

    至于怎么做?

    无非就是陷害忠良,无中生有那一套。

    这等事宜,是他哪怕进入了吏部,也是没办法完全杜绝的。

    魏昌宏手段肮脏,如若不断去排查,将被耗费过多精力。

    那吏部原本的事务,还做不做了?

    哪有一直防贼的道理。

    进入刑部,便是打算将主动权握在了手中。

    此刻不应,是他实在想要看看,她到底还有些什么招数没使出来。

    “嗯。”他淡应了声。

    施元夕拿不准他的态度,转身看他,就见他端坐在了座位上,那双浅淡的眸,眼下定定地看着她。

    这个眼神……

    施元夕眼眸一转,试探性地道:“……主要是朝中官员里,学生只相信司业。”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眼神至少软了三分,轻应道:“嗯?”

    嗯什么嗯。

    施元夕似笑非笑地道:“还请司业莫要辜负学生的一片赤忱之心。”

    她大概已经许久没在他人面前卖过乖了,这话说得,远没有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故意表现时柔和,可徐京何仍是心情大好。

    他起身,轻声道:“既是如此,定当不负所托。”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满脸笑意,开口说有劳,脚下却一步都没有停留,转身就走。

    徐京何看着她推开大门径直离开,不由得轻摇头。

    还是跟之前一样,用完了就丢。

    此事,施元夕虽然和徐京何达成了一致,但她也清楚,想要做成这等事,并不容易。

    好在徐京何确实是颇有手段。

    后边几日早朝中,所针对的就不只是一个兵部了,而是将刑部也牵扯了进来。

    有御史弹劾,说苗易之死,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虽说这等事,朝上的大家皆是心知肚明,可这么拿出来说,还是第一次。

    苗易死在了刑部之中,如果他的死不是意外,那有问题的,就只能是刑部了。

    这等罪名,刑部可背不起。

    当日,那个刑部的赵尚书便立在了殿上,直言刑部有失察之责,但绝对没有杀人之嫌。

    甚至直接放言,让御史只管去找证据。

    当下将御史气了个仰倒。

    想也知道,那可是在他们刑部的地界,他们若真正杀了人,怎么可能还给旁人留下了证据,等着他们去发现。

    偏那赵尚书气势汹汹,他无言反驳,当日早朝便只能这样散了。

    不过这件事情,却让魏昌宏那边嗅到了不好的信号,晚间时分,施元夕做完了手里的事情离开时,钱侍郎还是没有回来。

    下午时分,他就已经被魏昌宏的人叫走了,所为的,应当就是这刑部之事。

    到如今都还没回来,便能说明,魏昌宏也意识到了有人想要对刑部下手。

    他们如何应对,徐京何那边又怎么回击,她因为没有能够上早朝,知晓得不是很清楚。

    但徐京何手段确实不一般,这些时日以来,连带着魏家对她的关注都小了不少。

    在钱侍郎连续几天都被留在宫中议事后,施元夕挑了一日晚间,让张妈妈给府中魏家的眼线下了点东西。

    等天彻底黑了下来,对方陷入了昏睡后,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小厮衣服。

    扮做了阿拓的样子,被影三带着,直接出了城。

    出城以后,登上了影三早已安排好的马车,于深夜里,抵达了青云寺中。

    她这段时间都被魏家严格监视着,已经有许久没来过青云寺。

    再见到了周瑛后,发现她身体状态好转了些许。

    问了周瑛身边的陶云才知道,那魏太后也有一段时间没来过青云寺了。

    大概是朝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暂时性将周瑛抛到了一边。

    可就算如此,周瑛身上的残毒,也不能完全解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以魏太后的德性,指不定哪一天心血来潮,突然就来了青云寺中。

    施元夕难得过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双管突击步枪的二模。

    亲自上手拿到了东西以后,她心下更为明白了些,跟工匠简单交代了几句需要改进的地方,就将她抽空画的子弹图纸,交给了对方。

    周瑛见状,轻声道:“此物便是朝中盛传的子弹吧。”

    “是。”施元夕点头:“但我们所用的子弹,与兵部目前研制的不同,此物的危险性更大。”

    实际上,双管突击步枪强度比普通手枪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这个东西真正投入使用后,即便朝中已经掌握了改制火铳和子弹,也几乎不是他们的对手。

    问题就在于……

    “眼下进度如何,工匠第一批能够制造出多少把双管火铳?”为了让此物更好辨认些,施元夕将其名字也改为了火铳流。

    这事边上的影三清楚,他直接道:“此前几个月,按照您的要求,底下的人走访了民间大大小小的铁匠铺,将所有能用之人筛选了出来。”

    “只是,为了避免引来太多的关注,我们的人只能尽量在大梁散开,所以几个月内,也不过寻到了几十位工匠。”

    经过了影卫筛选的人,几乎都是值得信任的。

    不过越是如此,所能用的人就越发少了。

    至今为止,也不过扩充到了百来人。

    “……我手里,还有另一批匠人能用。”周瑛眼眸闪烁:“只是,这些人的身份特殊,并不能将其完全集中在了一块。”

    “是宫中的匠人?”施元夕顿时了悟。

    皇宫内的匠人,所代表着的,是整个时代的制作工艺的顶端。

    有宫内出来的匠人参与,进度将会更快。

    “对。”周瑛微顿道:“魏昌宏疑心病极重,先帝去世后,他将宫中原先伺候的大半宫人、工匠都遣出了宫中。”

    而这些人里,确实有不少是先帝的心腹。

    还能用到的人,因为她手里留有的先帝亲卫的缘故,都认她做了新主,分散在了各地,是不想要引起魏家的注意。

    这些人一旦集中起来,魏家势必会收到消息。

    所以他们能用,却不能像是目前的工匠一样集中在了一起,由施元夕来教会他们。

    比较起来的话,速度就会慢上许多。

    施元夕闻言,倒是没什么犹豫,直接道:“只要能用就行,双管火铳顶多再改动一次,便能直接使用了,到时再让他们加入。”

    有制造成功的工匠带领着,他们又是经验丰富之人,上手速度会比一般人要快许多。

    “加上了这些人在内,便能有二百余人,时间充裕的情况下,第一批便能制作出至少上千把双管火铳。”

    上千把。

    施元夕神色微顿,这个数字,还是远低于预期。

    而且周瑛的手中虽然留有不少先帝的私产,但这毕竟不是国库,数额有限。

    制作枪支的开支是十分恐怖的。

    他们手里的银钱,是如同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加上制作材料有许多都属于大梁官方管控之物,前些时日,影卫大肆采购材料时,就引来了有心人的关注。

    一旦上手大批量制作上千把武器,必定会招惹来许多人注意。

    这事,直接关系到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死存亡,施元夕不敢这般草率地去赌旁人绝对不会发觉。

    她起身,在漆黑无月的夜色里,轻轻踱步。

    研究阶段还好,所使用的耗材、工匠都是管够的,一旦进入生产阶段,他们本质上就还是一个人手严重不足的小作坊。

    想要能够尽量地制作许多武器,至少是要能抗衡魏家的武器,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上千把的双管火铳,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可放在了拥有五万大军的京畿营面前,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更别说,除了京畿营,皇宫里还有禁军。

    甚至……说不得还需要连裴济西手里的七万人,也要算进去。

    提及裴济西,施元夕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了周瑛,问道:“太妃可知道,当年镇北侯麾下的尤蔚尤将军去了何处?”

    托她和裴济西的那段婚事的福,她对镇北军的了解,算是整个大梁军队中最多的。

    裴济西当年行事时,几乎不避讳她,导致她知道了很多镇北军的内部消息。

    而镇北军最为主要的事,其实就是当年淮康帝在位时,镇北侯在储君之争里站队,跟了誉王。

    施元夕口中的尤蔚,就是镇北侯麾下的一名勇将。

    镇北军当年战功赫赫,且在朝中极具份量,原本的镇北军,不是七万人,而是一支有着十万兵马的强悍军队。

    只是在镇北侯与誉王联合后,军队中产生了分歧。

    底下的部分将士,是不愿意参与到了储君斗争中的,对镇北侯而言,那是他未来的无尽荣耀,他的从龙之功。

    可对于底下的将士来说,便是在赌一个可能不会到来的明天。

    事实证明,镇北侯的选择也是错的。

    誉王后来牵涉到了谋逆案中,还连镇北军都牵涉到了其中。

    在这中间,唯一幸免的,便是当年不赞同镇北侯跟随誉王的尤蔚。

    尤蔚本身也是一名猛将,统率着军队,在淮康帝面前也格外得脸。

    他与镇北侯政见不合,连带着底下的大军也出现了分歧。

    当时淮康帝也有意削弱镇北军的军权,是以同意了将镇北军一分为二的事。

    不过,尤蔚军威不如老镇北侯,最后也只带走了不到三万的将士。

    这是施元夕从裴济西口中听到的原话。

    至于真相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他们这个小作坊想要发展壮大,还需要纳入新人。

    而就算是他们自己本身可以能够肩负起武器制造的所有事,做出来的武器,也是需要人使用的。

    这不是现代,可以通过电子信息技术而以一敌百,或者远程攻占。

    热兵器的到来,只是改变了作战方式,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境况。

    路星奕在边疆中,即便是有所作为,边疆军队是作为他们在朝堂上的底气,是不可能随便将驻守边疆的大军调离边防线的。

    这是底线。

    那这个人手从哪儿来,就尤其重要。

    施元夕甚至还想过裴济西。

    只是,一旦拉裴济西入局,他必然要提出一些施元夕无法接受的提议。

    另有就是,他拥有七万兵马,拥护声势过大,本身也野心勃勃。

    将他引入阵营中,谁知会不会是另一种情况下的引狼入室?

    施元夕和周瑛是志同道合,和其他人可并非如此。

    排除裴济西的话,那这京中便没有军队可用了。

    她只能将目中集中到了其他兵马上,思来想去,最后目光落在了这个尤蔚身上。

    她与周瑛对视了眼,周瑛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微顿道:“尤蔚所率领的军队,被淮康帝派遣到了冀州边境,如今已经更名为冀州军。”

    “只是……先帝登基后,镇北军包括已经脱离的尤蔚在内,都遭到了清算。”

    “冀州边境驻军,曾被削减过一次,如今还保有多少,已是不得而知。”

    听起来,同京中的其余几支军队还是相差极大。

    但现在这等情况下,他们也没得选择。

    “娘娘以为,此事如何?”

    周瑛沉默片刻后,直言道:“此人,或可一试。”

    第54章  请太后明察!

    周瑛既是这么说了, 便代表她心中多少是有些把握的。

    至于她的底气是来源于先帝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

    想要说服这个尤蔚,怕只能周瑛亲自去。

    这般重要的事情, 让施元夕现在这个没有正经官职的人出面,不合理, 且她面上还是魏家的人, 对方很  难对她建立起信任。

    二则, 就是她目前被魏家盯得很紧, 加上兵部之事异常重要,想要离开京城去往冀州, 几乎没有可能。

    “您是皇上的生母,此事唯有您亲自与他分说, 或许还能有几分机会。”施元夕沉声道。

    周瑛轻点头,眼眸深沉地道:“先帝登基后,镇北军遭到了多次打压,尤蔚虽也遭到了牵连,但因着他并未真正参与誉王举事, 先帝便只削弱了冀州军兵力, 并未收走他手中的军权。”

    实际上冀州军可以保留下来, 也有周瑛的一份功劳。

    当初她替先帝饮下了毒酒,所以在先帝面前还有几分薄面。

    而后, 在先帝清算从前淮康帝时期,他那些同胞兄弟留下来的党羽时,周瑛便曾经在宫里见过了尤蔚一面。

    他大约已经知晓将要大祸临头, 在宫殿外长跪不起。

    而周瑛会替他说话, 也并非是因为纯粹的心善。

    她在宫中求生,实在清楚魏太后的为人, 而眼看着魏家一步步坐大,她心下也尤其不安。

    说是给尤蔚陈情,实际上是在劝阻先帝给自己留下些许退路。

    那时京畿营的主将领还不是方运,可魏家在朝上的势头已经锐不可当。

    尤蔚到底没有犯下了大错,留下他,日后或许还会有用。

    那时先帝刚刚登基,可也对谢、魏两家起了猜疑之心,她的话正好说中了先帝内心所想,是以尤蔚才能保住了军权。

    此事,周瑛不清楚尤蔚知晓与否,但当初的无意之举,很大可能就是眼下最大的突破口。

    行与不行,总得要去试一试。

    施元夕听了周瑛的话之后,郑重地道:“既是如此,那便劳您亲自往冀州走一趟。”

    周瑛没有迟疑,答应了下来。

    边上的陶云却沉声道:“可宫中……”

    还有个不定时会发病的魏太后。

    此行周瑛亲自去,施元夕估摸着至少能有七成把握,但周瑛去的前提,需得要先将宫里的魏太后瞒过去。

    否则一旦被魏太后知晓了周瑛所做的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施元夕沉吟片刻后,抬眼去周瑛对视,缓声道:“您身子不好,在冀州和青云寺内来往,加上还要劝解那尤蔚,少说也得要七日时间。”

    “魏太后已有多久没来过青云寺中了?”

    陶云沉声道:“已有十来日未曾来过。”

    快小半个月没来了。

    这等情况下,她可能随时都会来青云寺中。

    许是今日,许是明日,也有可能真的在七日后才来,都说不准。

    这等行为,完全就是不可控的。

    施元夕听了以后,却直接拍案定下,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太妃明日一早便从寺中出发。”

    “至于宫中之事。”她面容笃定地道:“便由我来处理。”

    魏太后是太闲了,才会三不五时来折腾周瑛一下。

    既是如此,那她便给魏太后找些事情来做。

    让她这段时日都分不出精力来这青云寺中,也好给周瑛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当夜,施元夕和周瑛定下了所有事宜,周瑛让陶云和身边的影卫连夜收拾了东西,次日一早,便直接乘着一辆普通‘香客’的马车,离开了青云寺中,赶往冀州。

    施元夕则是在第二日一早,同兵部官员一起,入宫面见了魏太后。

    这些时日兵部往来宫中已经成了件常事,只是施元夕并不是每次都在,她还有课业要忙。

    不过她每次来,都是有些重要的事宜要说。

    今日进宫,倒也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最近这些时日,朝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牵涉到这些机密之事时,施元夕都会被要求回避。

    今日也是如此。

    她汇报到了一半,底下又有新消息传了过来。

    魏太后与魏昌宏有事商议,吩咐他们先行退下。

    和施元夕一起来的官员,都退到了偏殿中休憩。

    她在偏殿内静坐了片刻,周围静悄悄的,偏殿里的官员又被叫走了大半,连罗明正都进去了。

    这边只剩下了她和少数官员。

    她睁开眼,打开了手边的茶盏,用手试了下茶盏的温度,起身往温着茶水的侧殿中走了去。

    有宫人上前来,想要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她只淡声道:“闲着也是闲着,我自己来罢。”

    往常施元夕在宫中,也是经常如此。

    宫人见状,便快步退了下去。

    施元夕进了侧殿内,里边已有一人在等候。

    见她进来,对方低头垂目,默不作声地向她行了一礼。

    面前的人,是周瑛离开皇宫前,留在了宫里的心腹。

    在魏家清理了宫中大半宫人后,还能留在了这边的,自然都是极有能耐之人。

    这宫人姓岑,宫中之人都喊她岑嬷嬷。

    如今在宫中,虽没有魏太后手底下的那些宫人得势,却也掌管着宫内的部分事务。

    此前施元夕在小皇帝身边看到的面目和善的嬷嬷,便是周瑛通过了岑嬷嬷的手,放在了小皇帝身边的。

    周瑛能这么毫不犹豫地将小皇帝留在了宫中,便是因为宫中还有个岑嬷嬷得用。

    否则的话,将幼子留在了这满是财狼虎豹的深宫内,她只怕是日日都不得安睡。

    岑嬷嬷的存在,周瑛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告知了她。

    只是施元夕也清楚,能在眼下的后宫有一位得用之人,实在是格外不容易。

    如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将岑嬷嬷暴露在了明面上才是。

    所以她来往宫中这么久,却几乎没有与岑嬷嬷有过任何交集。

    以此,来保证岑嬷嬷的安全。

    时间紧迫,施元夕尽量长话短说:“嬷嬷可知,太后手中可有什么能用之人?”

    “我指的是那起子手脚不老实的。”

    岑嬷嬷得周瑛大恩,救了她宫外的家人。

    而后更是靠着周瑛在一旁提携,进了内务府中服侍,这些年虽说不是很受器重,但对慈宁宫内的人和事,还是比宫外之人知道得多。

    她仔细思虑了下。

    魏太后身边的大宫人,行事都非常谨慎,她为了保全自身,寻常也不与他们过多接触。

    他们手脚干净与否,她也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

    经施元夕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

    岑嬷嬷沉肃的面容上没太多表情,只眉心轻皱了下,轻声道:“慈宁宫中是有这么一人。”

    “是这慈宁宫内的大太监,名叫全德。”

    全德公公,几乎是岑嬷嬷刚一提及,施元夕便想起了此人的模样。

    全名叫赖全德,四十来岁,身材肥硕,大腹便便,眼神还格外不老实。

    施元夕会对他有印象,是因她每次都能注意到此人那令人不适的目光。

    当然,在魏太后面前,赖全德是做低伏小,恨不得全身倒下来让魏太后抬脚去踩。

    “此人……行事颇为阴毒。”岑嬷嬷给出了这么一个评价,她微顿了片刻,目光冷沉地道:“他在宫内认了不少的干儿子和女儿,收受他们的孝敬钱。”

    “听闻他还曾收过朝中官员的好处,具体涉及到哪些官员,便不太清楚了。”

    施元夕问:“可能接触到他身边的人?”

    岑嬷嬷想了想,只能摇头:“此人虽行事张狂,但也顾及着顶上的太后,被他留在了身边的,都是跟他一个鼻孔出气的人。”

    “不过……”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微顿了瞬,那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浮现了几抹厌恶:“他虽没了根,却格外喜欢折腾宫里生得漂亮的小宫女。”

    “有不少宫人,曾遭到了他的毒手,不知能否从这些宫人口中打探到消息。”岑嬷嬷与她对视:“他身边有个贴身服侍他的大宫女,跟了他好些年,宫里的人都道,此女便是他的对食。”

    对食。

    施元夕没想到,在如今的宫中,竟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她神色冷沉,问道:“嬷嬷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叫做晚红,生得一副好容貌,虽已是大宫女,今岁也不过才二十。”

    施元夕闻言,眼眸微闪。

    她可是见过那赖全德的,不说对方模样如何,便是赖全德的年纪,都已经能做晚红的父亲了。

    ……这般情况下,但凡是个正常的女子,只怕都不愿意与他做什么对食。

    这个晚红,极有可能也是被逼无奈。

    她当机立断下了决策,轻声道:“下午我还会入宫一趟,还请嬷嬷想个办法,让我见这位晚红一面。”

    周瑛已经离开了,她拿不准魏太后什么时候会犯病,所以一切要做的事情还是尽快为好。

    岑嬷嬷会提及晚红,其实也是因为这晚红前些时日,不知为何往她这边来得很勤。

    在这宫中,遍地都是魏家的人,岑嬷嬷行事异常谨慎,她几乎不会与谁人走得太近。

    晚红见她态度冷漠疏离,便也淡了心思。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若主动提出邀请,晚红应当不会拒绝才是。

    她思虑片刻后,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她们二人说话时,岑嬷嬷手里的动作也没停,给施元夕斟了一杯热茶。

    施元夕很快捧着热茶回到了偏殿中,这边留下的官员皆不是很得魏家器重,便也没有过度关注她做了些什么。

    宫人倒是将此事看在了眼里,但她把控着时间,与往常进侧殿用时差不多,对方自然不会起疑。

    还没到正午,施元夕便已经离开了宫中。

    这青天白日的,魏太后就算是要发疯,也不会大白天往青云寺去,施元夕便心安理得地回到了府中睡了一觉。

    等她神清气爽地起来,梳洗换好了衣服,宫中那边又来了人,说是魏太后传她入宫。

    传她入宫是必然的。

    上午她汇报火铳改制事宜时,故意留了点东西没说。

    魏太后那边,其他的兵部官员虽然在,但是都没有她把握得准确。

    留了个尾巴,就是等魏太后再主动传召她回去,她好借此机会见那晚红一面。

    这次见面,也是在那侧殿中。

    多了一个人,为了避免意外,岑嬷嬷便去了殿外候着。

    施元夕进门后,里边只有一个陌生女子。

    晚红生得确实标致,不过比起容貌,施元夕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她清瘦的身型。

    她实在是太瘦了,这种消瘦,跟施元夕刚回到了京中时的模样非常相似。

    可施元夕那样是因为做了三年的活死人,而面前的人……

    她看着晚红浑身发抖,在她进门以后,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跪在了她面前,开口就道:“奴婢愿为施小姐效力。”

    施元夕沉默片刻,看她:“我还什么都没说。”

    却见眼前的人,颤抖着卷起了她那厚重的衣袖。

    如今已是春天,她还穿得无比厚重,在那厚实的衣袖底下,是两只鲜血淋漓的手臂。

    一眼望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晚红猛地抬头,那双眼睛里带着急切的渴求,她毫不犹豫地便道:“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赖全德死!奴婢都能做到!”

    没有人知道,晚红这一刻的发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

    她无法抑制住心中激动的情绪,才导致了全身发颤。

    两年。

    没有人知道这两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先帝驾崩后,朝中秩序崩塌,后宫是魏太后的天下。

    他赖全德是魏太后的走狗,在这个宫里,没有任何人能帮她!

    今日岑嬷嬷找到她时,她便已有了预感。

    这可能是她今生唯一的自救机会了。

    她已经被赖全德折磨得体无完肤,全靠一股劲在勉力支撑着她。

    她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依靠,只有支撑着她的这口气,让她没有死在了赖全德一次又一次的暴虐中。

    所以,今日即便是施元夕开口要她的命,她也会同意。

    她会拉着赖全德一起下地狱!

    死也要从他的身上撕扯下来一块肉!

    施元夕见状,也没再有任何犹豫,她将双手狰狞的晚红扶了起来,面容冷沉地道:“既是如此,那便由你来亲自了结了他。”

    施元夕离开慈宁宫前,晚红仍旧有些心神恍惚。

    她至今都还不敢相信,祈求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甚至,那个面容沉静的女子在离开前,还跟她说,让她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黄昏落日映照着晚红瘦骨嶙峋的身体。

    她看着自己身后瘦长的身影,像极了游荡在了人间的鬼魂。

    她第一次被赖全德伤害时,就暗暗告知自己,要忍耐,要用尽全力地去讨好面前的人。

    否则,她就会跟前边的人一样,被赖全德活生生玩死。

    没有根基的宫女,在这深宫内,就只是无根的浮萍,谁都能踩踏到了她的头顶上去。

    莫说是尊重,这地狱般的两年里,她甚至活得不像是人。

    偏偏,在她几尽绝望之际,有人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希望。

    其实在今日之前,她只听过施元夕的名号,对这个人只有个模糊的认知。

    可这个人却带给了她最大的希望。

    这希望大到了她再次走到这日光底下时,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仿若还魂一般。

    落日余晖撒在了她的身上,浑身暖洋洋的。

    这一刻,她想着,便是施元夕骗了她,利用了她,明日的她或许就要变成了刀下亡魂,她也不后悔了。

    她不知道的是,施元夕回到了府中,几乎一刻都没有休息。

    她房间里的烛火亮了一个晚上,这个夜晚,她不只是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还要叮嘱影三看着皇宫那边的动向。

    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在推行了,唯独一点,便是魏太后今夜不能离开皇宫,去到了青云寺。

    一旦她今夜离开,此前所有的铺设都只能作废。

    好在,她此前的努力没有白费,在朝中另外三家的共同努力下,魏太后疲于应对。

    今夜仍旧没有离开皇宫。

    天明时分,房间里的烛火还亮着,施元夕终于将所有的东西准备齐全,递交给了影三。

    为了能做到天衣无缝,乐书也几乎是一夜没睡,帮着施元夕将写下的墨迹快速晾干。

    东西交给影三以后,施元夕让乐书先下去睡。

    “那你呢?”乐书打了个呵欠,抬头一看,施元夕已经换上了平常上朝时穿的那套衣裙。

    “快去睡吧,我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她没说。

    乐书摇了摇头,进了里间先去睡了。

    施元夕坐在了塌上,闭目养神。

    当太阳暖融融地照射到了她身上时,外边终于有了动静。

    张妈妈推开了房门,轻声道:“姑娘,兵部来了人。”

    前些时日汇报的成果,终是有了成效。

    兵部立下大功,她自然也要参与其中。

    施元夕跟着兵部的官员一起,顺利进入了宫中。

    今日的大殿上,似乎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

    直到早朝开始。

    魏太后刚在帘子后方坐下,还没来得及给兵部传递信号,让他们出来邀功,底下便已经有人站了出来。

    站出来的人,乃是前几日在朝上不断叫嚣的御史,此刻神色复杂,开口便道:“今日清晨,有人将此物送往了顺天府和大理寺中,还请太后娘娘查阅。”

    往常朝上都是以皇帝为先,此次御史开口,却直指太后。

    朝上蓦地安静了下来。

    魏太后神色微顿,随后抬手示意了下身边的宫人,宫人快步走了下来,接过了御史手中的东西。

    东西呈递到了魏太后手中,她就着宫人的手,漫不经心地翻开。

    只看了两页,魏太后就已是彻底变了神色。

    她面容难看非常,平日里保养得宜的指甲,直接将面前的纸张划破。

    在安静非常的大殿上,她用力抬手,直接将东西打掉,高声道:“荒谬!”

    声音尖利刺耳。

    站在了人群里的施元夕,却轻垂下了眼皮,目光落到了那被抛到了大殿内的残破的账本上。

    下手可真快。

    她只是让影三分别往谢府、徐府和镇北侯府各送了一本账册,这东西再出现,就是在大理寺和顺天府中发现的了。

    利益面前,这些人的反应速度非比寻常。

    不过有意思的是,一共三本账册,如今只出现了两本。

    三个人中,是谁没有将账册送出去呢?

    她的目光,隔着人群,直接落到了不远处的谢郁维身上。

    顶上的太后,此时已是怒不可遏,她抬手,怒声道:“这等东西,你也敢送到了哀家面前来脏了哀家的眼睛!”

    “还请太后息怒!”御史不疾不徐地道:“这东西并非出自臣之手,而是有人刻意送到了大理寺和顺天府的,臣也不知道是谁所为啊!”

    底下许多大臣皆不明白他这演的哪一出。

    就听他道:“也不知是何人这般胆大包天,竟是掏出来了一本原兵部尚书苗易给太后送礼的账册。”

    “账册之上,零零总总记载了几十页,全是苗易这些年来给太后娘娘的‘孝敬’,天底下竟是有着这般不开眼的东西。”

    “此物若是传了出去,让不明所以的人看了,只怕要以为那苗易是太后之人,他贪墨受贿,扣发军中军晌,行这等恶劣歹毒之事,都是受太后指使了?!”

    “这般行径,实在是其心可诛!”御史当即冲着殿上一躬身,高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皇上明察!”

    一时间,所有人皆是变了脸色。

    好端端的,竟然跑出来了这么一个账册,且还直接跟太后挂钩。

    这……

    究竟是什么人,在跟魏家作对?

    满殿哗然。

    这账册出现得莫名其妙,还直指当朝太后,在如今这个局势下,不可谓不微妙。

    但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东西来历成谜,只怕当不得数。

    就算账本是真的,眼下魏家势大,还真能凭着一个凭空冒出来的账本,将太后治罪不成?

    这将皇家尊严置于何地!?

    王瑞平甚至低声道:“这是何人这般不计后果!?”

    此番事宜,若无半点缘由突然爆发出来,其实像极了一个不靠谱的昏招。

    施元夕也没打算靠着一个杜撰的账本,将魏家拉下马。

    她真正的意图,可不在朝上。

    此刻的大殿内乱成了一团,而外边。

    就在议事大殿外的宫道正门外,有一个身形瘦弱的宫女,跪在地上,她浑身发抖,开口便道:

    “慈宁宫中赖全德,收受贿赂,欲构陷太后清誉,被奴婢发现后,还欲将奴婢活活打死,毁掉证物!请太后娘娘明察!”

    第55章  三声枪响

    此刻尚在早朝, 后宫里的事情没那么快传到前朝殿上。

    倒是魏太后身边的宫人先一步收到了消息,赖全德匆匆赶来,那晚红看到了他出现后, 面上露出了惊骇之色。

    赖全德暴怒非常,几乎是想都没想, 便快步上前来, 一巴掌甩到了晚红的脸上:“贱人!”

    他下手非常狠, 这一巴掌更是用了全力, 巨力之下,晚红瘦弱的身子整个被打偏到了一边。

    赖全德尤不死心, 还想要继续动手。

    他身材肥硕,此刻像一头发怒的牛似的疯狂喘息, 一双眼睛凸了出来,面露凶相。

    这般模样,是看得旁边的宫人都一阵心惊肉跳。

    眼见他要将晚红扯起来继续殴打,边上赶来的另一名大太监开口便道:“将人拉开!”

    “将赖全德及此女一并扣下,押至慈宁宫中!”

    来人是魏太后身边的心腹, 也是宫中的大内总管, 名叫魏忠。

    他此刻脸色阴沉难看, 目光阴鸷地落在了那赖全德的身上。

    赖全德心下猛跳,他当下想要反驳那晚红的话, 却被魏忠直接打断:“辩解的话,你不若留到了太后跟前说。”

    说罢是再也不给他们二人任何的眼色,只冷眼看了下旁边的皇宫侍卫, 让人将赖全德和晚红堵住了嘴, 直接拖了下去。

    消息没能传到了前殿中,可殿内的热闹, 却没有半分削减。

    朝上一片嘈杂,无数带着异样的目光落在了魏太后的身上。

    魏太后脸色阴沉难看,气氛压抑中,魏昌宏直接道:“廖御史如今是越来越糊涂了。”

    那率先掏出账本的御史猛地抬头,对上了魏昌宏那双阴戾的眼。

    魏昌宏冷笑道:“太后娘娘乃是皇上的母后,莫说是一丁点银钱,便是这整个大梁,都是皇上的江山!”

    “这般情况下,你却拿着一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东西,便敢来这殿上撒野,你将皇室尊严置于何地!?”

    “又将我大梁的太后娘娘当成了什么!”

    他的话,像是给原本沸腾的朝堂上,直接注入了冰凉的冷水,让躁动的所有人,都急速地安静了下来。

    廖御史神色难看,当下辩解道:“启禀娘娘,臣将此事上奏,也是为了娘娘的清誉在着想。”

    魏昌宏的威压之下,他不得不掀开袍子跪了下去,高声道:“臣绝无半点不臣之心,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此番之事,按理来说,也就应该点到为止了。

    若魏太后真要计较起来,以藐视皇家威严的罪名,让人将这个廖御史拖下去重打几十大板,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施元夕却在此时抬眸,淡淡地看了眼某个人的身影。

    没记错的话,这位廖御史似乎是谢郁维手底下的人。

    她送出去的三本账册中,只出现了两本。

    这三方势力中,如果有一方隐匿不动手的话,必然会是谢郁维。

    旁的不说,施元夕对他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可他没把手里的那本账册送出去,却让底下的人站出来宣扬此事。

    做法实在是矛盾至极。

    施元夕却清楚,谢郁维行事绝不像是裴济西那般优柔寡断。

    那就代表着,他还有后招。

    她的目光还没有收回,那边谢郁维便在这般冷凝的气氛下,缓缓行至殿上。

    “禀太后娘娘。”谢郁维微顿了下,在魏昌宏已经扣下藐视皇室威严的罪名的情况下,他竟是从自己的袖子中,又掏出来了一本账册。

    谢郁维眼眸幽沉,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魏昌宏,道:“此番泄露出来的账册,不只是两本,微臣的手中也有一份。”

    朝上的官员皆是心神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不疾不徐地道:“此账册,乃是今晨一早被人用弩箭投入了微臣府中的。”

    “微臣听到了动静后,已经第一时间派了侍卫前去查探,但对方行事周密,臣手底下的人并未抓到幕后主使。”

    “原本,这样的小事,本不该拿到了朝上来才是,可是……”谢郁维停顿了下,眼神微妙地看向了上首的魏太后:“臣刚才发现,臣手中的账册,与廖御史手里的内容不符。”

    众目睽睽之下,他面色平静地道:“臣这本账册中,所记载的与那苗易秘密来往,私吞了大批军晌的……另有其人。”

    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竟是抬步上前,将手里边的东西直接递给了魏昌宏:“具体如何,还请魏大人过目。”

    魏昌宏与他对视,静了片刻后,抬手接过了他递来的账本。

    整个朝堂上异常安静,只能听到魏昌宏翻动账册的声音。

    “哗、哗哗哗……”越到后边,魏昌宏的面色越发冷沉,翻动账册的动作更快。

    施元夕站在了人群里,能够非常清楚地看见那本账册的模样。

    外壳与她今日让影三抛出去的账册一般无二。

    但里边的东西,必然已不是那份她编造的账册了。

    她微眯起了眼睛,视线落到了谢郁维的身上。

    看来这段时间谢郁维也没有闲着,瞧着魏昌宏眼下的表现,他应当是抓到了魏家的某些把柄,才会让这位魏大人,在朝上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来。

    在场的官员,皆格外好奇那账本上写了什么。

    但很可惜,魏昌宏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们看。

    “啪!”账本合拢后,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谢郁维后退了半步,直言道:“微臣以为,似是这等似是而非,蓄意构陷的事,理应杜绝才是。”

    东西是他送出去的,他却在此时吐出来了这么一番话。

    魏昌宏冷眼凝视着他,好半晌才道:“既是如此,谢大人在家时,便应当将此物直接给烧毁了才是。”

    谢郁维面上没有半点惊慌,只道:“到底是些构陷栽赃之事,臣虽不齿,却也该让被栽赃的苦主知晓这些事才对。”

    苦主。

    周围的朝臣面面相觑,皆有些不明所以。

    徐京何站在了不远处,神色冷冽,没有太多的情绪。

    这件事情拉扯的时间太长,各方势力反复周旋中,许多人都忘记了,原本各方势力的目的,其实只是那空缺出来的兵部尚书之位。

    当初谢、魏两家共同扶持新帝上位,某些关键的职务上,只怕不只有魏家的人,更有谢郁维的人手。

    消停这些时日,谢郁维很明显从苗易身上查到了些什么。

    那个递出去给魏昌宏看的东西,便是他所掌握到的把柄。

    至于他为什么不直接将东西公开……谢郁维行事作风与他不同,很明显,他觉得用那些东西,还不足以扳倒如今的魏家。

    但却可以让魏昌宏在朝上落入劣势。

    从而达到了他的目的。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魏昌宏,此刻已经变幻了表情,他目光阴沉地看向了那廖御史,冷声道:“谢大人的话,廖御史可记住了?”

    廖御史满头大汗地起身,一边忙道:“下官知晓了。”

    他们三个人打了一圈哑谜,谢郁维手里的账册还落到了魏昌宏的手中,这么看下来,他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占到。

    可事情的发展,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今日早朝结束以前,那位在魏昌宏面前,被反复教训了数次的廖御史,再次出列,此番开口便道:

    “边疆战事已起,兵部尚书的位置空缺太久,长此以往,对前线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还请皇上早日做出决断,重新册立兵部尚书,安抚边疆将士之心!”

    这话一出,朝上当下变得尤其热烈了起来,无数官员站出来附和及举荐。

    而这些举荐的声音中,提及最多的人,是如今的江西巡抚顾安仲。

    顾安仲此人,施元夕并不认识。

    但他任职的江西首府,曾是广郡王的封地。

    那么,此人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就不言而喻了。

    对于任命顾安仲为兵部尚书一事,也有不少人持反对的意见。

    但最为主要的四方势力中,徐京何意在刑部,魏家被谢郁维拿住了把柄,就剩下了裴济西……

    以镇北军眼下的声势,他的意见,是决然拗不过谢、魏两家的。

    在满朝纷乱中,魏昌宏似是抽空给底下的宫人交代了些什么,导致上首的太后,在沉默了许久后,终是开了口:

    “着令顾安仲即日起折返京中,暂任兵部尚书一职,退朝!”

    魏太后直接给出了最后的结果,也不给众臣反应的机会,直接宣布退朝。

    朝中闹哄哄的一片,施元夕抬头,看见殿上的魏太后沉着一张脸,被大太监魏忠搀扶着离开。

    和她一起的兵部官员们,是怎么都没想到,这朝上都僵持了那么久了,今日会突然落下来了一个兵部尚书。

    且对方还是谢家的人。

    要知道,整个朝上,魏昌宏最为忌惮的,还是谢家。

    如今却将这么重要的职位白白拱手让了出去,导致整个兵部内的官员尤其迷茫,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好在魏昌宏也清楚,即将走马上任的新尚书,会对整个兵部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所以在散朝之后,直接命人将兵部所有的官员,叫到了慈宁宫的议事殿中。

    殿上人来人往,有宫人,有大臣,正是混乱之际。

    施元夕跟在钱侍郎的身后,与谢郁维擦身而过。

    他分明是今日最大的赢家,在经过了她身边时,脚步却微顿了下。

    那微妙的停留,除去了施元夕和他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他身上带着一股雅致的香味,和此前一模一样。

    跨步走过去前,他与身侧的官员说话,似是无奈地侧了下头,却在施元夕的耳边,留下了一道微不可觉的叹息声。

    这声音,和多年前他与施元夕定情时,他拿施元夕没有半点办法,只能摇头叹息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施元夕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只安静地跟着兵部的官员,去了慈宁宫中。

    抵达慈宁宫后,魏太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将朝上的事梳理清楚,而是命人将那赖全德和晚红二人,直接拖了进来。

    施元夕进门时,看到慈宁宫那青玉砌成的地砖上,多了一条蜿蜒的血迹。

    她眼眸轻沉,昨日行事之前,她再三询问过了晚红的意见。

    她心中知晓,这件事情一出,不论晚红是以什么样的名义告到了魏太后的跟前来,她都必然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甚至很可能会为此付出性命。

    可不管她说什么,晚红都尤其坚定。

    她要杀赖全德的心,在此刻已经胜过了万千,只要对方能死,就算是被挫骨扬灰,她也认了。

    她在早朝时分做出了这样的事,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这顿刑罚都是避免不了的。

    施元夕进入殿中,便看到了那道消瘦的身影上,满是鞭痕。

    鲜血淋漓,直看得人触目惊心。

    而跟她一起被拖进来的赖全德,浑身却干干净净的,似是半点罪都没有受。

    是了,他是魏太后手底下得力的大太监,这里的人又怎么敢对他动手。

    一旦他洗清了罪名,那么今日对他动手的人,怕是都得要死在了他的手中。

    晚红的视线里一片迷糊,汗水混合着血水,遮掩住了她的视线。

    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的。

    她捱了三十鞭,寻常宫女在这样的重刑之下,只怕早就已经昏厥了。

    晚红还能保持着清明,已属不易。

    她浑身钝痛,可跟赖全德没日没夜的折磨比起来,这刑罚竟也没有那么难熬。

    她艰难地抬手,用袖子努力地擦去了头顶上的血珠和汗水,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澄澈的眼眸。

    晚红平静地收回目光,从头到尾都像不认识施元夕一般。

    今日之事,不管成与不成,终究是施元夕给了她这样的机会,若魏太后还是信任赖  全德,晚红也绝不会牵连到她。

    魏太后面色难看非常,被底下的宫人伺候着喝了口茶,目光冷硬地落在了那浑身脏污的宫女身上。

    她先是厌恶地皱下了眉头,随后道:“就是你在早朝时间内,跑到了议事殿外大声宣扬,说是赖全德构陷本宫与苗易来往,收受苗易贿赂的?”

    那底下的赖全德一听这话,当下便道:“娘娘,奴才冤枉……”

    “啪!”他话音刚刚落下,魏太后便将宫人手中那盏热茶,直接摔到了他的面前。

    “闭嘴。”茶盏炸开,碎裂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迸射到了赖全德的身上。

    他肥硕的身躯剧烈地抖动了下,却在魏太后的这声呵斥中,将所有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直将一张脸憋成了红紫色。

    边上的晚红见状,不由冷笑。

    其实她此刻应该是非常害怕的,可不知为何,见到赖全德这副模样后,她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面上恍惚,心底却格外清明,想着施元夕昨日里跟她说的话,毫不犹豫地道:“是,奴婢该死。”

    “你确实该死。”魏太后冷笑,指着她道:“朝中账册今日才出现,甚至那廖御史都不过刚刚掏出来了片刻,你便跑到了宫门外哭喊叫嚷。”

    “说!”魏太后目光冰冷,一字一顿地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晚红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微妙,正好在这件事闹得举朝皆知后,她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且恰好就跟今日早朝的事情有关。

    想也知道,此事必定不是什么巧合。

    她必然是受人指使,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魏太后讥声道:“是谁教你用这般拙劣的手段,来哀家面前邀功的?”

    殿内一片死寂,晚红的身体还在不自觉地发颤,从头到尾,魏太后都没过问赖全德一句。

    所有的罪责,似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等情况,跟施元夕昨日所说的几乎一致。

    她闭了闭眼睛,以一种破釜沉舟之势,跪伏在了地上,高声道:“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魏太后见她竟还敢狡辩,当下就要命身边的人再次用刑。

    没想到的是,在她开口之前,那晚红便直接道:“那威胁奴婢之人,乃是慈宁宫中的人,不仅能在宫中出入,且还熟悉娘娘身边的一应事务!”

    整个殿内都安静了下来。

    在场之人都没想到,她竟是将自己受到要挟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晚红瑟缩着,在魏太后迫人的目光中,声色嘶哑地道:“他利用的,便是奴婢这个慈宁宫宫人的身份。”

    “他要奴婢以这等身份,在散朝以后人来人往的宫道上,大声说出您收受苗易贿赂之事,如若不从,就要削掉奴婢的脑袋!”

    “奴婢。”晚红一边说着,嘴角已抑制不住,流出了大量的鲜血,她的脸颊被鲜血染红,模样看着尤其凄惨。

    旁边憋着一口气的赖全德,却在此时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晚红话里的意思,似是隐隐指向了他。

    说他是那个指使她污蔑诋毁太后的幕后之人!

    赖全德回过神来,大惊失色,慌忙便道:“太后娘娘!这贱人今日怕是得了失心疯,才跑到了议事殿外胡言乱语。”

    他满身冷汗,口不择言地道:“奴才有今日,俱是仰仗太后恩德,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啊!”

    晚红心下冷笑,她都还没有将赖全德的名字报了出来,他就这么急不可耐地为自己辩解。

    越是如此,便越像是不打自招。

    昨日施元夕告知她,赖全德乃是魏太后的心腹,她如今想要对付他,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可她在宫道上喊的那句话只要说出了口,不管之后她给出了什么样的解释,魏太后都不会相信。

    账册的事情朝中都只有几人知晓,她一个深宫里的宫人,如何能够知晓得这么清楚,而且还这么快将其暴露出来。

    这般情况,就只能是她被收买或要挟了。

    所以……

    “你真正要说的,不是宫门外嚷嚷出来的那番话,而是接下来的话。”昏暗的侧殿内,施元夕与她对视,沉声道:“你明日想要见到魏太后,必先受刑。”

    “受刑以后,她亲自审问你时,你便直接更改口风。”

    “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了赖全德身上,说是赖全德逼迫着你行事,其目的,便是想要与朝上里应外合,毁坏太后声誉。”

    赖全德跟随魏太后多年,也是魏太后手底下的老人了,此前一直得魏太后信任和重用。

    所以,晚红哪怕说了这个话,魏太后也未必会信。

    这看起来,对晚红而言,就还是一个以卵击石的死局。

    但,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大前提。

    这也是施元夕昨日问岑嬷嬷的第一句话,她要找的,是手脚不干净的人。

    赖全德本身也不敢背叛魏太后,可似他这样奸猾的老太监,自有自己的揽财方式。

    这点,晚红最为清楚。

    施元夕一开始找晚红,其实也只是想要从她这边得知那赖全德揽财的具体情况。

    没想到碰见了这么一桩事,那赖全德就更该死了。

    晚红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告知了施元夕,实际上赖全德从官员那边收敛的钱财数额是非常大的,而且这些东西,他也不会告知晚红。

    是晚红一直以来都在蛰伏,在想方设法对付他,所以才会尤其关注。

    她知道的消息非常笼统,只清楚赖全德收过官员的钱,知道他在宫外置办了一处宅子,具体有些什么,便不清楚了。

    而施元夕要确定的,也只有一点。

    “赖全德有没有收过谢郁维的银子?”

    听她提及谢郁维,晚红眼中闪烁,她沉吟许久后,笃定地点下了头。

    谢家和魏家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针锋相对的,这两家之间,其实还有过一阵别的世家没有过的‘甜蜜期’。

    在那个时间段内,赖全德得到过谢郁维的赏赐,便也格外正常了。

    但晚红给出的答案,却是让施元夕心底直接有了底。

    “不只是从前,近些时日也有过。”

    她会知晓这件事,是因为送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贵重,赖全德那几日人都有些飘飘然,在她屋内吃了几杯酒,便将东西的名字念叨了出来。

    后来,晚红在慈宁宫中见到小皇帝时,见小皇帝身上也有佩戴那个东西,底下的人夸赞说,是谢郁维特地从南边寻来的稀罕物。

    那东西很是罕见,晚红绝不可能听错。

    东西只给小皇帝和广郡王送了,那么赖全德手里的那个,便只能是谢郁维给的。

    这个消息,才是致胜的关键。

    施元夕当时便和她说:“你不必谢我,是你救下了自己。”

    而眼下,和施元夕所预料那般,晚红那番话说出口后,魏太后果然不信。

    “你的意思,是赖全德想要指使你做的?”魏太后面上的神色骤然冷却下来,她面色阴沉,开口便道:“来人,将这个居心叵测的宫人拖出去,杖毙!”

    “太后娘娘!”慈宁宫内的侍卫闻风而动。

    施元夕站在了旁边,未有任何的阻拦。

    晚红被人直接从地上拖了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了赖全德得意的面容,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高声道:

    “赖全德有记账的习惯!不只是记自己的账,也将太后宫中来往的东西记录成册!”

    这话一出,魏太后直接变了脸色。

    她抬手,那拖动晚红的侍卫停下了手。

    赖全德神色巨变,当下便要辩解。

    魏太后道:“堵住他的嘴。”

    边上的魏忠得令,当下亲自走了下来,在赖全德开口之前,便直接按住了他,且用手中的浮尘,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施元夕神色微顿。

    魏太后身边的这个魏忠,竟是个会武的。

    今日当真收获不少。

    晚红被松开后,顾不得其他,只扯着嗓子道:“他在宫外置办了宅院,太后一搜便知。”

    这才是施元夕真正的目的。

    话可以作假,人可以是受指使,但是东西都是实打实的。

    赖全德此前收受过的所有贿赂,如今都会成为他吃里扒外的确切证据。

    尤其,在今日早朝的事情以后。

    早朝时,谢郁维借着她散布谣言的事,往里边填充了他抓住的魏家把柄。

    这个把柄是什么,施元夕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格外清晰的。

    那就是在谢郁维这般行事后,今日的所有事情,魏家都会算在了他的头上。

    也就是说,他会成为散布账册的真正主使人。

    其实他先将施元夕的账册抛出来,也是想要试探朝上人的反应,想把施元夕找出来。

    但这个举动,正好跟施元夕安排给晚红说的话对上了。

    在魏太后的眼中,便成了谢郁维为了兵部尚书之位,早早买通了赖全德,将她一举一动记录成册,监视着她,且还利用了这些东西,来对她不利。

    晚红浑身发冷,她紧紧抱住了自己,颇有种破釜沉舟之感,高声道:“奴婢这几年一直遭受赖全德迫害,他知晓奴婢无法反抗,也已对奴婢厌弃。”

    “他拿捏着奴婢的命,让奴婢行这样的事,便是奴婢死了,他也只会落下一个治下不力的罪名。”

    “可……奴婢实在心有不甘,便是豁出了这条命去,也要让他受到惩罚!今日之举,奴婢知晓犯下的是死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她指的,是她不顾一切将此事暴露在太后面前的举动。

    魏太后面上阴云密布,她抬手,吩咐了几个宫人,让他们出宫,去搜查赖全德的府邸。

    那被魏忠按死了的赖全德,听到了这番话后,拼死挣扎了起来。

    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整个人像是将要窒息一般,冲着晚红咆哮,满脸狰狞。

    而那边,魏太后的人很快去而复返。

    派出去的这些人,不只是搜查了赖全德的府邸,且还调查了晚红。

    晚红确实如她所言,后面这些年都被赖全德控制,与旁人莫说是接触,几乎都没有过任何的来往。

    也因为晚红活得如同赖全德的禁脔一般,所以昨日岑嬷嬷去找她时,也没人发现不对。

    为了避免惹来关注,岑嬷嬷还带了两个跟晚红一般打扮的宫女,一起来的慈宁宫。

    三个人都低着头,晚红又不轻易露面,压根就没人将她认出来。

    晚红的事宜实在是太过简单,轻易就能查探出来。

    晚红没有查出什么不对劲来,那出现问题的,就只能是赖全德。

    “……他府中宅邸,光库房便有三个,里边堆满了奇珍异宝,都是些极为难见的珍品,其中还有谢大人……”宫人附在了魏太后的耳边,轻声言语道。

    底下的赖全德疯了似的挣扎,他拼命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魏忠压得死死的难以动弹。

    施元夕眼眸轻垂。

    赖全德究竟有没有将魏太后的事透露给谢郁维,只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那些东西怎么可能是白送给他的,谢郁维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怕也不少。

    魏太后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是以,听完了这番话后,她神色冷沉,当下便道:“将他拖到了廊下,在所有的宫人面前,直接打死!”

    这番话一出,晚红如同泄力一般,瘫软在了殿内。

    却没想到,施元夕竟在此刻开了口。

    她缓步上前,淡声道:“太后娘娘既是要处死此人,便不该浪费了才是。”

    当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就见她抬手,示意底下的宫人将锦盒抬了上来。

    锦盒打开,里边赫然是他们制作出来的改制火铳。

    当看到了这把崭新的火铳后,所有人的视线都晃动了下。

    施元夕此前留下的子弹,还保管在了钱侍郎手中。

    一共还剩下五枚。

    魏太后静看了她许久后,竟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自然会同意,目前的兵部,正是急于立功之时。

    施元夕说,要用最好的方式试用这把新火铳。

    怎么个试法呢?

    她在火铳里填充了三枚子弹,一切准备就绪,然后,将此物,递到了晚红的手里。

    魏太后等人留在了殿中,她和晚红等几个宫人站在廊下。

    赖全德被五花大绑在了不远处的椅子上,面露惊恐,疯狂地摇着头。

    施元夕简单跟晚红讲解了下,随后道:“试试吧。”

    晚红握着这把诡异的新武器,双手交叠,隐隐颤抖,在施元夕的注视下,她抬头看向了那疯狂扭动挣扎的赖全德。

    一时间,泪水浸染了整个眼眶。

    随后抬手,用力地握住火铳,对准了赖全德,使出了全身力气,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面前的人,在日光之下,直接炸成了血人。

    满殿都安静了。

    第56章  安心读书

    因为晚红受了很严重的伤, 加上她也是第一次使用火铳,所以施元夕控制了距离,没有让人将那赖全德绑得太远。

    加上晚红本身对赖全德有着极深的恨意, 这种迫切的想要对方死的心情,反应在了她的枪法上。

    三枪之中, 竟没有一枪打歪。

    虽然都没有命中要害, 但这改制火铳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 在三枪均命中的情况下, 那赖全德不过稍稍挣扎了片刻,便彻底没有了声息。

    这般场面, 不说是这宫里边的宫人了,就是那些个见多识广的官员和宫中侍卫都未曾见过。

    此前都听说过改制火铳很强了, 但很多事情还是超过了在场人的想象。

    比如,晚红可是重伤在身,撑着一口气在使用火铳。

    再有,她是深宫中的宫人,以前别说是使用火铳, 她只怕连这个东西都没好好见过。

    施元夕只是简单地跟她讲解了一通, 这东西在她的手里, 就能够出现了这么大的杀伤力!

    这武器,威力简直是恐怖!

    钱侍郎一共也只给了施元夕三颗子弹, 另外剩下的两枚还要留到研制的时候用,三枪打完后,枪就彻底空了。

    晚红抱着那滚烫的火铳, 浑身发抖, 双眸赤红。

    做到了,她终于是做到了。

    她终于是手刃了这个畜生, 为多年饱受痛苦折磨的自己报了仇。

    情绪失控,加上她受伤确实尤其严重的情况下,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将要昏厥之前,她听到身边的人说:“好好活下去。”

    活?

    晚红迷茫地睁开眼,她还能活吗?

    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今日又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魏太后处决了赖全德,只是处决一个不听话的奴才,并不代表相信了她。

    这等情况下,魏太后如何会留下她的性命?

    至彻底昏厥前一刻,晚红都没有想清楚施元夕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施元夕从她的手中取出了那把由兵部制作的火铳,并没有去管已经没了意识的晚红。

    对魏太后来说,赖全德都杀了,晚红的性命留着也没什么作用,将其一并处死了,还能永绝后患。

    可赖全德的这件事情,必定会让她对身边的人都起了疑心。

    想想赖全德在她身边多年,是她入宫后就拨到了身边伺候的老人,一惯也很会讨她的欢心。

    这样的人,都能遭到了谢郁维的收买。

    那这深宫之中,还不知道埋了多少其他人的眼线。

    今日之后,宫内必定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晚红处在了这群宫人当中,她既没有领着什么重要的职务,也没有为魏家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更不知道魏太后从前做过一些什么事情。

    比起来,真算不得多重要。

    加上她的身份背景也都调查过了,明面上看起来,是比较干净的,魏太后若是要留她的性命,也说得过去。

    身处高位就是这般,一切都处在了她的一念之间。

    而施元夕为什么会笃定地觉得,魏太后会留下了晚红的性命呢?

    那便是因为今日这一桩事了。

    魏家的人实在多疑,目前朝上的局势又尤其复杂,若是晚红真的受了旁人的指使,那么比起晚红本人,魏太后肯定更想要抓住她背后的人。

    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魏太后怀疑的对象,只怕也是多不胜数。

    这中间,有谢家、徐家、镇北侯府……说不准还有她。

    一个在深宫内无权无势的小宫女,魏太后只需要抬抬手指,便能轻易地碾死她。

    而留着她的性命,说不准还能钓出了她身后的大鱼。

    这样划算的买卖,若她是魏太后,也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果然。

    施元夕拎着火铳回到了殿中,便听到了魏太后漫不经心的嗓音:“将人带下去吧。”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若她还能活下来,便是她的命了。”

    施元夕垂眸,面上没太大的表情。

    后边的这句话,很明显是说给了她听的。

    魏太后没有让底下的人给晚红传太医,也没有医治她的意思。

    如若此人是施元夕好不容易安插进来的一枚棋子的话,她在听到了这番话后,怎么也该派人去给晚红送些伤药才是。

    人可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看,这就是魏家。

    魏太后都不能确定晚红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指使,便已经在试探她了。

    施元夕面上不显,双手捧起了手中的火铳,递到了魏太后的跟前,轻声道:“学生恭喜太后!”

    这倒是眼下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改制火铳研制成功,就代表着从现在开始,朝中的匠人便可以着手去制造火铳。

    只待子弹的研制一并结束后,便可以立即发往边疆。

    只要边疆大获全胜,魏昌宏便离太师之位便更近了一步。

    火铳试用成功的事,甚至冲淡了即将到来的新任兵部尚书所带来的压力。

    当日,到施元夕离开皇宫前,魏昌宏都没有露面。

    傍晚时分,施元夕出了宫门,回到了府中。

    影三已经在书房里等了她许久了,见到了她以后,当下便道:“可需要差人给岑嬷嬷传话?”

    他们在宫外,也有跟岑嬷嬷联络的办法,只是到底没有施元夕在宫内行事方便。

    施元夕却道:“从今日开始,如果没有什么尤其重要的事,都尽量不要跟宫中有所往来。”

    “赖全德之事后,宫里会尤为热闹,魏太后必然会搜查宫中,宫里宫人众多,要全都清查一遍,只怕要费不少的劲。”施元夕微顿:“她这些时日都无法抽出空来了,这便已经达到了咱们的目的。”

    至于晚红。

    魏太后不会坐视不理,看着她就这么死了的。

    她自己本身也还算聪明。

    昨日行事之前,施元夕曾经提醒过她,让她尽量留些金银在手里。

    不论在何处,只要手里边有银子,日子都不至于难过到哪里去。

    这般情况下,便不用特地派人去照顾她了。

    岑嬷嬷在宫中身份地位特殊,且能留在了宫中这么多年,必然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眼下宫中人人自危,她自然明白当以自保为重。

    没有得到宫外的消息,她也不会贸然行事。

    只要她不露面,对他们来说,便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反倒是这么一闹腾,给周瑛争取了大把的时间。

    魏家如今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宫里要清查,朝中也不得安生。

    那位新任的兵部尚书,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自他进入了兵部以后,连日以来都尤其热闹。

    像钱侍郎这一类背后有人的官员,他暂时动不了,可动一些小官还是很容易的。

    除了研制火铳的官员和施元夕以外,许多官员都遭到了罢免、停薪或者是直接问罪。

    导致整个兵部内的官员,都被迫换了一茬。

    改制火铳这边,钱侍郎看得很紧,所以明面上看起来,顾安仲似乎插不进来手。

    可同处在了兵部中,就不存在什么能监守得住的秘密。

    顾安仲又是钱侍郎的顶头上司,钱侍郎可以拦住底下的官员,叫他们出去,却没办法阻拦顾安仲过来查看进度。

    而这位顾尚书就来了这么两次,接下来三天里,就发落了至少三名参与改制火铳的魏家官员。

    这中间,罗明正行事果决机敏,且他将施元夕给的办法用得是淋漓尽致。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将事情汇报到了魏昌宏那里。

    一来二去,不仅得了魏昌宏的信任,还保住了他的兵部的官职。

    顾安仲没有刻意为难他,却在数次与魏昌宏的交锋后,到底往改制火铳这边,安插进了两个自己人。

    至此,兵部大部分的决策虽还是落在了魏家手中,却也直接通过这种方式,打断了魏家继续垄断整个兵部的脚步。

    而不管他们如何折腾,全都影响不到施元夕。

    在周瑛离开的第六日时,她终于收到了周瑛让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

    周瑛到了冀州后,进展并不算顺利。

    尤蔚当初会选择离开镇北军,就是不想要牵涉进党争之中。

    周瑛要他做的事情,却也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他到底记着当年周瑛为冀州军求情的事。

    而没有一口回绝,也是因为近些年来,魏家行事越发猖獗了。

    尤蔚也清楚,魏家一直对他这支冀州军虎视眈眈,也好几次想要将他拉下马。

    任由魏家坐大,对他和冀州军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可到底是过不去心底这一关。

    这就导致周瑛在冀州停留的时间比原本预计的要长,周瑛也担心宫中的魏太后发疯,所以才传了消息回来。

    施元夕看完密信后,将信件烧毁,给周瑛写了一封回信。

    魏太后那边她争取到的时间比较多,回程之事不用太急。

    但尤蔚的态度,却是需要尽快解决的。

    时间对他们来说,也同样重要。

    兵部内已经有所进展,突破子弹制造的事情倒是还能拖延不少时间,可没有尤蔚参与,他们仍旧是个小作坊,能翻起的浪花实在有限。

    好在,罗明正这一步棋,到底是起到了关键作用。

    兵部管辖的事务众多,冀州军虽然是冀州驻军,但也属于兵部管辖的范围内。

    苗易落马,又换上了顾安仲以后,很多事情超出他们的掌控。

    京畿营今年的军备被削减大半。

    魏昌宏的意思,是打算将这一大半,平摊到了周围的驻军上。

    首先定下来的,就是镇北军。

    镇北军遭到针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先帝登基以后,镇北军手里的东西就没有齐全过。

    其次,便是以冀州军为首的附近几大驻军。

    罗明正将消息悄悄告知了施元夕,施元夕便直接让周瑛把这件事透给了尤蔚。

    人在这世上,活着可不是全靠一口气。

    削减军需,那便是真正动到了他们的利益。

    尤蔚自己能捱得住,也要过问底下的将士们的意思。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将领,不会连这个事情都搞不清楚。

    且这也是对他本人的考验。

    他能回绝了周瑛的提议,便说明此人是个有底线的人。

    而此番军备被削减,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挽救的办法,那便是直接带着近三万人的冀州军,投奔到了魏家麾下。

    他若肯这么做,魏昌宏绝对不会再动冀州军的军备,说不准,还会对他委以重任。

    施元夕做事都会给自己留有退路,他如果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她也有办法对付他。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次消息传递出去后,周瑛的回信来得很快。

    四日后,施元夕回到了府中,影三便将密信交到了她的手里。

    展开之后,信上只有四个大字:“事已办妥。”

    施元夕终于放下了心来。

    这个世道,不乏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

    他们走的这条路,注定只能和志同道合之人联手。

    很庆幸,当初的周瑛和现在的施元夕,都没有看错人。

    几日后的深夜里,周瑛连夜回到了青云寺中。

    施元夕早已经候在了寺内,等待着她的出现。

    连日奔波,让周瑛整个人越发疲惫。

    好在她精神极佳,眼眸明亮,显然是这一趟的收获,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好。

    简单收拾过后,施元夕就和周瑛一起,回到了那间狭小的禅房内。

    她喝了半盏热茶,将此番了解到的事情,尽数告知了施元夕:

    “……如今留守在了冀州的军队,除去了重伤致残的伤兵外,只余下了两万七千余人。”

    比他们预想中的三万人要少了许多。

    但一下子多了两万七千人马,是怎么都比目前的小作坊要好了。

    “好的是,冀州军中有不少的能工巧匠,尤蔚说,从前的镇北军中,许多将士的兵刃钝了坏了都是他的人在修理。”

    施元夕微顿后道:“冀州是他的大本营,他的人在那边行事,会方便许多。”

    “既是如此,咱们可以先将目前主要的工匠,都转移到了冀州去。”

    她的想法与周瑛的不谋而合,今日见到她之前,周瑛还在想,京里的研制工匠,都是施元夕一手带起来的,要交到了尤蔚手中,她未必会同意。

    没想到的是,施元夕竟是率先提出了这件事。

    “眼下我们手中能用的人,差不多有两百余人。”施元夕微顿,看向了周瑛:“可以将目前能完善制作出火铳的工匠,分出来一百人,去往冀州。”

    “留守在了这边的其余人,则是继续跟着我研制弹药。”

    “好。”周瑛对此没有意见。

    不光如此,她还在冀州放了不少的影卫。

    一则是负责这些工匠的安全,二则……也有监视尤蔚的意思。

    虽说尤蔚如今点下了头来,他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可眼下毕竟还未起事,施元夕给出的火铳,又是个极具诱惑力的东西。

    在这等事上,她们不得不防。

    对于施元夕而言,此事就更不需要在意了。

    双管突击步枪的强度远高于火铳,所以这个枪本身也是极有价值的。

    但再怎么有价值,没有子弹都只是一杆空枪而已。

    留在京里跟她一起制作弹药的工匠,才是决胜的关键。

    而且,选择冀州,本就是因为冀州本身就拥有非常丰富的资源。

    这得要感谢苗易,如若不是他的话,施元夕还不知道,冀州内就有铁矿,且需要的大部分材料,都可以在冀州找到。

    人手扩充以后,取材也会变得尤其容易。

    尤蔚在冀州多年,那铁矿都得要从他冀州军的地盘上经过,他要用铁,比京里的施元夕和周瑛加起来都要容易。

    此前面对的绝大部分事情,便都得到了解决。

    ……目前来说,只有一项事情麻烦了些。

    那便是资金。

    周瑛有先帝的私产在手中,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不过如今多了两万多个人要养,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们来钱的方式也有限,周瑛倒是置办了一些铺子田产,但和庞大的军需比较起来,那都是杯水车薪。

    底下的人手越多,银钱的缺口便越大。

    这也是为什么魏家占据了大半江山,权势滔天,那魏青行还是会做出些卖官鬻爵的勾当,他们所需要的银钱,会是更为夸张的数目。

    银钱的事情急不来,暂时来说,冀州军也还有朝廷给的军晌养着。

    施元夕近天明时分才回到了府中,今日国子监沐休,她也不用去兵部,白日里补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接近黄昏时分。

    张妈妈送来了几件新做的衣裳,让她挑选。

    过两日,魏太后将要在宫里举办琼林宴。

    历来金科提名,都是要赐宴琼林的。

    今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这琼林宴竟是拖到了四月份才办。

    魏太后便特地将这次琼林宴办得大了一些,广邀官眷、国子监学子和朝中重臣,给足了新科进士脸面。

    施元夕自然也在名单上。

    只是对她来说,向来都是宴无好宴,便也没多期待,只随手选了件衣裳,便入书房内看书去了。

    到得琼林宴当日,施雨烟一早便来了县主府中。

    她今日盛装出席,从头到脚都仔细装扮了一番,施元夕看到后,微眯了眯眼,问她:“大伯母这是有意给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和这番打扮不同,施雨烟的脸色很不好看,她闻言,扯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后,轻点了点头。

    从前她倒也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甚至在萧氏的影响下,早早地就给自己觅起了合适的夫婿。

    可如今……

    她抬头,看了眼施元夕。

    宫中赐宴,像她这样的待嫁女,都会仔细打扮一番,不求最为舒适,力求最为别致,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可施元夕却是不同。

    不是说她不重视,她身上这套红白相间的衣裙,很明显也是新做的。

    衣裙剪裁得体,重要场合下绝不会出错。

    叫施雨烟羡慕的,是这衣裙上扎皮肤的绣花很少,少部分绣花都集中在了袖子和裙摆上。

    衣料也不是勾勒身段的织金缎子,而是最为舒适的锦缎。

    她甚至都没有梳过于繁杂的头饰,而是只简单地戴了个小金冠。

    施元夕如今有才学在身,也不太需要外在的东西来支撑脸面,只需要出现在了那边,便能叫朝中重臣也敬重于她。

    施雨烟当下便觉得,自己这样没趣极了。

    萧氏和施致远二人有什么打算,施元夕暂时不清楚,她也没有开口劝导施雨烟安心。

    ……谁知道她那一对爹妈安了什么好心。

    等她们二人抵达宫中,被宫人领到了太极殿后,施元夕还看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对方亦是盛装出席,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金色长裙,头上戴着一整套的东珠头面,端的是一个富贵逼人。

    施元夕这几日睡觉时,梦里都是银子。

    看见魏青染这一身奢靡的装扮后,忍不住轻挑起了眉头。

    施雨烟却反应过来,轻声在她耳边道:“……你今日需得要小心一些,只怕她会将情绪发作到你的身上来。”

    施元夕在府中的这两日,国子监也好,朝上也罢,其实都没出现什么大事。

    京中倒是尤其热闹了一回。

    热闹的根源,就在这魏青染身上。

    四年前,魏青染和谢郁维定下亲事,一时传为佳话。

    谢家和魏家也到  底是联起手来,将先帝拥上了帝位。

    没想到的是,仅仅只过了四年,所有的事情却都变了一个模样。

    先帝驾崩,谢、魏两家面和心不和。

    两人婚事名存实亡的事,已经在京里流传了许久,但都没能坐实。

    就连此前魏青染被国子监退学后,都没影响到了他们的婚事。

    没想到就这么平静,什么事由都没发生的两天里,便直接变了天。

    据说,是两家共同商议下,解除了婚约。

    瞧着是有商有量的。

    可实际上,就是谢郁维用魏家的把柄要挟,换得了兵部尚书之位。

    而顾安仲上位以后,大刀阔斧地整顿了兵部。

    导致这一直以来针锋相对的两家,终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魏青染何等骄傲之人,自来只有她强行让他人退婚的份,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退她的亲事?

    再者,她性子实在是霸道。

    这谢郁维,她可以不要,却决不允许有人敢从她的手里去抢。

    她是权势滔天的魏家嫡长女,权势就是滋养她的沃土,让她生长成为了一朵明艳扎人的花。

    魏家滔天的权势在前,她便是要拿人泄愤,旁人又能将她如何?

    施雨烟的提醒并非是空穴来风。

    魏青染是绝对不会觉得自身,或者自家有任何问题的,婚事退了,她没办法将谢郁维如何,却能仗着手中的权势,拿谢郁维心尖上的人来反复磋磨。

    “太后娘娘驾到。”

    施元夕与施雨烟回避行礼,却见那魏青染径直上前,娇嗔地挽住了太后的手,轻声道:“姑母。”

    太后对她亦是和颜悦色,还亲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其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魏青染坐下以后,神色却说不得多好看,她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几个人上,随后轻笑道:

    “难得这样的好日子,几位堂兄也都在,青染想求姑母一件事。”

    魏太后道:“何事?”

    “姑母有所不知,大堂兄这些时日都消瘦了,堂嫂这一去,府中无人照看,宣儿更是日日啼哭,青染实在是怜惜大堂兄。”

    “便想要请姑母,为堂兄另寻一门婚事。”

    魏青染的大堂兄魏青河,今岁已三十有二,容貌是魏家所有孩子里,生得最为丑陋的不说,还有些爱动手的毛病。

    她那位堂嫂,从前来参加宴席时,就被人发觉过手臂上青紫一片。

    如今人死了,魏家什么表示都没有,魏青染更是开口就要挑个女子给魏青河续弦。

    施元夕轻垂眼眸,面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就在此时,她听得上首的人道:“青染觉得,如今那位在兵部历事的施元夕施小姐,便很是合适。”

    众目睽睽之下,魏青染似笑非笑地道:“年岁上相和不说,且还颇有才学,和大堂兄极为登对呢。”

    宴上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施雨烟脸色难看。

    年岁相和?

    魏青染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施元夕今年不过才二十二岁!

    一片死寂中,身边的人动了。

    施雨烟一抬头,就看见施元夕缓步走了出去。

    魏青染也没想到,她一席话,竟是让施元夕主动站了出来,她抬眸,冷眼看向了对方。

    便听施元夕道:“启禀太后娘娘,学生也有要事回禀。”

    她抬眸,面色冷沉地看向了上首的人:“改制火铳如今已经完成,学生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

    “还请太后应准,让学生回到国子监内,安心读书。”

    第57章  师兄

    太极殿内人声鼎沸, 却在施元夕说出这番话后,骤然冷却了下来。

    因着前些时日朝中实在是尤其热闹,所以眼下朝堂内外的人都知晓, 施元夕进入了兵部后,已经将改制火铳做了出来。

    这本就是极大的功劳, 只是因为她如今身上并没有一官半职, 而没能得到了相应的嘉赏。

    如此就算了, 那魏家享受着荣华富贵的魏青染, 上来便要乱点鸳鸯谱,给施元夕安上这么一门婚事。

    莫说是给她大堂兄当填房了, 就算是她那个嫡亲的兄长魏青行还在,也不一定能与施元夕相配。

    只是魏家在这朝中行事向来都是如此, 若不是绝对的魏家自己人,别说是论功行赏了,很大可能将功劳变成了身上的枷锁和镣铐,直接让人丢了性命。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魏家这般行事时,却怎么都没想到, 施元夕今日, 竟是半点都不惯着那魏青染。

    琼林宴这样的场合, 魏青染坐在了魏太后的身边,在她说出这么一番荒谬的话以后, 魏太后也并没有立即出声阻止,这里边的门道,旁人或许不太清楚, 朝中之人, 却都隐隐猜到了魏太后的意思。

    王恒之坐在了角落里,神色冷沉, 与边上的李谓道:“……也不知道这事是魏青染的意思,还是魏家的意思。”

    李谓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近些时日,他父亲在朝中屡次遭到打压和弹劾,引导这些事情的人,就是魏家的官员。

    他如今还没能入仕,对许多事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憋闷之下,连话里都带了几分狠意:“他们行事不是一直如此吗?”

    “只要不符合顶上人的心意,便只能乖乖将位置腾出来。”

    王恒之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时间越久,魏家行事越发无所顾忌,李谓家中是这样,他家也是这样,如今就是连施元夕,都面临了两难的境地。

    说来,施元夕进入了兵部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魏昌宏除了刚开始拿她的父母来威胁过她,此后便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眼下突然来这么一出,也不是说施元夕就没价值了。

    恰恰相反。

    就是因为她身上有别人无法具备的价值,才会如此。

    别忘了,如今兵部尚书可是谢家的人,这小半个月以来,魏家和谢家的人在兵部的事情上打得不可开交。

    而施元夕手里握有的东西又实在是太过重要。

    这魏青染今日的一番话,谁能知晓是不是魏家授意为之?

    其背后的深意,无外乎就是在试探施元夕的态度罢了。

    按常理,施元夕应当如此前一样,表现得格外乖顺,不带任何的犹豫地将明面上的态度完全偏向于魏家。

    可她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会直接站出来,说要离开兵部。

    整个朝堂上的人都知道,目前改制火铳正在关键阶段,火铳是做好了,可空有火铳没有子弹,这东西就只是一个废铁罢了。

    这等重要时刻,施元夕却因为魏青染的一句话,直接要求回到了国子监。

    这番话说出口,不只是上首的魏太后和魏青染,连带着整个太极殿内的重要官员,都变了神色。

    谢郁维坐在了不远处,身侧的人就是顾安仲。

    听到施元夕的话以后,他们是同时抬起了头来。

    施元夕能在重重阻力下进入兵部,还能让魏家暂时动不了她,就绝不可能是个庸才。

    可她今日……

    “有些冲动了吧。”谢郁维身侧的其他官员小声道。

    他们说话时,还忍不住看了眼谢郁维的神色。

    说施元夕冲动,是联系到了四年前的那一桩婚事,到得如今,谁还不知道当初魏青染是怎么对待施元夕的。

    所以,施元夕是因为说话的人是魏青染,才会如此不顾后果,直接在魏太后面前说出了这样的话?

    谢郁维却道:“她行事自来冷静果决。”

    “绝无冲动一说。”

    他眼眸深邃,定定地看向了不远处的人。

    她今日释放出来的,可不只是对魏青染的话的反驳,更是一种信号。

    今时不同往日。

    施元夕当下可不只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小作坊了。

    她身后也有了千军万马。

    且朝中的动作再如何快,都不可能快过她的双管突击步枪。

    只是她一直以来都隐匿在了暗处,让魏家以为,她仍旧还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揉搓利用,随意处置的弱女子。

    尤蔚跟周瑛达成一致,所代表的,是加上周瑛手中的暗卫在内,他们至少拥有了近三万人的兵马。

    乍一听,好像不足为奇,可方运所率领的京畿营大军,也不过才五万多人。

    边疆军队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尤蔚的两万七千大军,就是具备压迫力的。

    更别说,施元夕已经初步拟定了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

    魏家屡次在她的底线上试探,当真以为她不会反抗。

    可从今日开始,施元夕还不只是要反抗。

    朝中这潭死水也沉静很久了,也该是时候出现第五方势力了。

    她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上桌。

    上边的魏青染,是怎么都没能想到,施元夕居然会直接拿离开兵部的事情来威胁她姑母。

    她当下气恼非常,只恨不得立即叫人赏施元夕两个耳光。

    她不过拿捏着一个武器而已,这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不成?

    魏青染当即起身,她站在了那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施元夕,冷声道:“你这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还是说,是对太后娘娘的旨意有所不满?”

    静。

    整个太极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施元夕不同以往的表现,让底下正同官员说话的魏昌宏,也止住了话头,他回过了头去,目光冷沉地看向了施元夕。

    这般重压之下,莫说是一个女子,换做了朝中的官员,只怕也会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魏家威势仍在,违逆太后旨意,就是抗旨不尊。

    想要将她治罪,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到得此时,施元夕也该冷静下来了吧?

    可在场之人万万没有想到,施元夕压根就不准备退让。

    她立下大功,手握弹药,如今还有逐渐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她退让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冷声道:“是太后的旨意,还是你的意思?”

    “魏小姐,容我提醒你一句,这里是太极殿,是陛下亲赐的琼林宴。”

    “你又是个什么身份,轮得到你在这大殿上指手画脚,为有功之人指点婚事?!”

    啪嗒。

    王恒之手里的酒盏一个没拿稳,里边的酒液直接有一大半倾洒在了桌面上。

    一片狼藉中,他却猛地抬起头来,往施元夕那边看。

    在整个殿内诡异的安静中,他甚至能够听到身后国子监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人说话,可他们心底却都说着同一句话。

    那就是……

    施元夕是不是疯了。

    她居然在太后的面前,直接开口嘲讽魏青染!

    这等事情,不亚于在议事殿内,说皇帝儿子的不是啊!

    无数人惊诧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回过味来,真正品出了施元夕这番不同寻常的深意。

    徐京何静坐在了一旁,眼眸轻垂,静静地盯着面前那盏热茶。

    茶水之上,泛起了阵阵涟漪。

    暗潮汹涌。

    这段时间,朝中事务太多,施元夕人在兵部,又好像不在,每日里除了埋头研究火铳外,似乎在朝中也没什么存在感。

    然而,只有徐京何知晓,朝局乱成那样,谢、魏两家间关系彻底断绝,这中间所有的事,都是她施元夕在推波助澜。

    更为主要的是……

    他手底下的暗卫这些时日打探到了些许消息,青云寺里的那位,似乎离开了京城一段时间。

    那位淡出所有人的视线太久了,以至于包括谢郁维、魏昌宏在内的人,都没能想起这么一号人物。

    徐京何之所以会知晓,也是因为在施元夕此前一无所有时,曾隐隐察觉到了她的动向。

    而这种探知,在她与那位彻底搭上线后,就已经基本上断绝了,施元夕做事,向来都格外小心。

    这中间,施元夕隐匿得极好是一回事,也和青云寺里的那位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在此之前,只怕很多人都没意识到,那位手底下竟然有着不少能用的人,且她在这般情况下,还能隐忍了这么久,甚至将亲生儿子都留在了宫中,任由魏家把持着朝堂。

    藏匿太久,又蛰伏太深,加上一个不知深浅的施元夕,骤然浮出了水面后,怕是连整个京城的格局,都要发生剧烈动荡了。

    显然,施元夕的表现,也超出了魏太后和魏昌宏的预料。

    魏昌宏轻眯着眼睛,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施元夕。

    而座上的魏太后,则是面色冷沉,盯着施元夕静默不语。

    她的父母亲如今可都还掌握在魏家的手中,魏太后料定了她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可她今日的举动,确实诡异。

    甚至没给魏青染留下半分颜面。

    这等场合下,让魏青染下不来台,何尝不是在针对魏家。

    魏青染脸色难看至极,她死死地盯着施元夕,目光阴鸷,又夹杂着些许的不可置信。

    她不就是魏家手底下的一条狗吗?

    竟还敢冲着主人叫唤了?

    “你又是何等身份?”魏青染怒不可遏,声音高亢地道:“这里是太极殿,太后娘娘的面前,也能有你说话的份?!”

    “论身份,学生自然不如魏小姐。”施元夕平静地抬头,面上带着一抹淡淡的讥讽:“既是如此,太后娘娘不若直接将魏小姐召至兵部,顶替了学生的位置。”

    “想来,魏小姐对改制火铳及子弹之事,也是了然于心,远胜于学生千万倍。”施元夕轻抬手,缓声道:“请太后成全。”

    一而再,再而三。

    如果说她第一次站起来反驳那魏青染,还只是冲动的话,那么后边的这两次,可给她留下了很长的反应时间。

    但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说的话越发不留情面。

    太后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若非在这大殿之上,只怕已经发作了出来。

    子弹还没有做出来,施元夕一个人,就抵得过魏家目前安排在了兵部的所有人。

    现在处理了她,只会让魏家陷入两难境地。

    她杀不得。

    可要让太后在这等场合下,给她做脸面,斥责自家人,魏太后亦是不愿。

    说到底,他们仍旧没有把施元夕当成是一回事。

    太后的沉默,某种意义上来说,便已经将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很是明确了。

    魏青染情绪冷静下来,看着施元夕的方向,讥笑不已。

    她实在是太过了解自己的这位姑母了,施元夕最好祈祷着她这子弹永远都造不出来。

    否则,东西被兵部制作出来的那天,就会是她施元夕的死期!

    魏青染正想着,还欲开口。

    没想到的是,这次打断她的,却是魏昌宏。

    魏昌宏目光冷冽,轻扫了她一眼,随后看向了施元夕,淡淡出声道:“今日乃是琼林宴。”

    “你们二人这般,可有将皇上放在眼里?”

    “青染,下来。”

    气氛微妙。

    魏昌宏这番话,一共斥责了两个人。

    将施元夕和魏青染两个人的针锋相对,说成了她们小儿女间的矛盾。

    魏昌宏开了口,魏青染便是再如何,也只能闭上了嘴。

    这便是身为魏家子嗣的特权,哪怕是在朝上开口,随随便便给立下大功的人指一门荒谬的婚事,到头来,也不过成了魏昌宏口中的小儿女间的矛盾。

    朝中像是施元夕这样出身不好的官员,被打压的时间久了,魏昌宏能说出这般话来,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可施元夕却知道,这不过是魏昌宏居高临下的‘恩赏’罢了。

    她面上不显,在魏昌宏出面后,也并没有继续坚持。

    可在今日的宴席之后,许多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

    琼林宴结束后,有宫人叫住了施元夕,说是太后有请。

    施元夕却并未像是之前的每一次那样乖乖听话,而是淡声道:“宴上吃了些酒,眼下身子不适,还请公公向太后娘娘告罪。”

    说罢,竟是与那施雨烟一起,径直离开了宫中。

    魏太后本欲让宫中的侍卫阻拦,可却被魏昌宏叫住了。

    “她这般行径,显然是起了些别的心思。”魏太后面色幽沉,冷声道:“既是如此,可还要留着她?”

    魏昌宏冷声道:“一切都等到子弹制成后再论。”

    这制造子弹,可以用正常的方式,可她若不听话,也完全可以用非常手段。

    魏昌宏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女子,就乱了自己的阵脚。

    不过,比起这个……

    魏昌宏面色冷凝,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暗卫,对方落地后,朝他行了一个跪拜礼。

    他冷声道:“派人去查查,她这些时日可曾与其他人有过来往。”

    魏昌宏所指的,不只是个单独的哪一方,而是目前京中所有的势力。

    暗卫道:“是!”

    身影快速消失在了深夜里。

    魏家所培养的暗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魏昌宏在京中也埋了不少的眼线,想要探查清楚施元夕的动向,还是尤为简单的。

    可查出来的结果,却没有太多的异常。

    施元夕往常莫说是与旁人接触,她甚至都很少会离开府中。

    朝中大概唯一能够正面和她有所交集的人,便只有国子监内的徐京何了。

    可国子监是徐京何的地盘,魏家派遣的人,包括那个曾经有所动摇的汪监丞,如今都已经被革了职。

    说是春闱重考期间,那个汪监丞有意给人泄题,被抓了个正着。

    这样一来,国子监便彻底成为了魏家伸不进去手的地方。

    如若施元夕真的转向了其他人的话,那徐京何就是最有可能的。

    暗探的消息传回来以后,魏昌宏却没有直接下判断。

    他在江南水军里也安插了探子,近些时日来,一直秘密监视着江南水军的动向。

    水军当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尤其厉害的武器。

    施元夕若是投靠了徐京何,那她最有价值的,就是改制火铳。

    江南水军本来就强势,一旦拥有了这样的武器,势必将威胁到了京城。

    徐京何绝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才对。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徐京何的人藏得太深,第二种,就是施元夕所选择的,并非是徐京何。

    京中重要的人,都处在了魏昌宏的监视下,但都没有传出什么异动。

    施元夕那天在琼林宴上的表现,眼下看起来,似乎就只是她在立下了功劳以后,居功自傲,才会那般与魏青染对峙。

    事情调查到了这里,本该停下了才是。

    毕竟朝中现在需要魏昌宏在意的事情太多,实在是无暇分出注意力去关注施元夕了。

    可魏昌宏却在某天早朝时,抬头看向了顶上的小皇帝。

    当日夜里,魏太后的轿撵便直接去往了青云寺中。

    施元夕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并不意外。

    她那日做出了这样的表现,魏昌宏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必然会有所怀疑。

    而他这么快联想到了周瑛的身上,对他们来说,好像并不是件什么好事。

    但这件事情,其实是施元夕和周瑛共同商议后定下来的。

    施元夕本身其实并不同意用这个办法,但是周瑛却觉得,他们想要在京城冒头,就不能走寻常路。

    只有这样,才能够更快出现在了朝中所有官员的视线中。

    仔细思量后,施元夕到底是同意了。

    但所有的事情,不能全部都丢到了周瑛的身上,她这边的进程也需要加快。

    进入四月后,甲三级举行了一场小考。

    和之前的考试不同,这场小考,对施元夕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尤其是她最弱的策论之上,她预估评分应该不会太高。

    院内的小考不是什么大事,此事也并没有张扬,由院中的学正出题,很快考完,评分和名次也很快公布了出来。

    施元夕的名次,在甲三级中排名为第十一位。

    以她入国子监的时间来说,其实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成绩了。

    而且她名次较低,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策论拖了后腿。

    她本次小考的策论,仅拿了乙中评分,邱学正给出的评价,是所写的议题过于平庸化了。

    当然,这只是相对于整个甲三级的学子而言,差了些许。

    放在了整个甲等院,她这篇文章都是极其拿得出手的。

    只是,国子监内,确实有着极为了得的人才。

    其中之最,当属此前跟施元夕几乎没什么交集的周淮扬。

    周淮扬是去年升入甲三级的,而从他进入了甲三级后,便一直都是甲三级第一。

    此番也是。

    与现代的多维度教育不同,大梁的科举也好,国子监教学内容也罢,都更偏重于文科。

    周淮扬就是典型的文学奇才。

    小考以后,施元夕也看到了他那篇接近于拿到了全优评分的策论。

    整篇文章,堪称经典。

    不光是引经据典,且还具备非常优美的文学观赏性,也就是平仄对齐,文采斐然。

    比较起来,她在现代十五年养成的散漫又自由的思维下,写出的文章,便远不如周淮扬这篇精彩。

    当然,若以现代思维和眼光来看待,他们二人亦是在伯仲之间。

    可这是在大梁。

    以目前施元夕的小考成绩,也是能参加结业考试的,并且甲三级第十一位的成绩,也足够她通过结业考试了。

    只是,施元夕此番并不打算参与结业考试。

    一个她的历事还未结束,按照律令,她需要拿到了历事评分,才能参加结业考试。

    往常还有历事结束后,需得要回国子监再学习一年的规矩,眼下这条规矩倒是没了,不过历事评分仍旧是必须。

    而本次大考,会在她历事结束之前进行。

    也就是说,她若是想要结业,必须得要等到下一次大考才行。

    那对她来说,眼下只需要保持住目前的成绩,结束兵部历事后,就能直接从国子监内结业。

    若是按照这个流程来走的话,她结业的时间只怕会比徐京何更短,成为了第一个进入国子监一年就成功结业的学子。

    但,施元夕并不打算止步于此。

    她清楚地知道,她未来将要踏出去的那一步,需要她有着一个无比坚实的基础来支撑。

    那么现在国子监内的每一次大考成绩,对她而言,都格外重要。

    只是,眼下时间比较紧,她又被兵部和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两方占据了不少时间。

    学业之上想要再有所进步,必须得要用一些方式方法了。

    这等方法,对于大梁学子而言,也是极其常见的。

    那便是——拜师。

    施元夕需要一位名师,对方得要擅长策论,且还具备一定的影响力,如此,才能为她的出身正名。

    其实郑奇明是比较合适的人选,他在民间的声望也是够的。

    但施元夕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和郑奇明捆绑在一起,让魏昌宏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

    思来想去,她倒是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她从郑奇明那边,与对方搭上了线,且在多次登门后,让对方松了口,收下了她做弟子。

    在对方的教导下,她这一个月的时间内,除去了该做的事情外,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将所有的内容嚼烂了,一点一点牢记在了脑海中。

    还运用了不少现代的应试考试的方式,来各种加强记忆。

    终于,在进入兵部历事的第二个月结束后,迎来了她在国子监内的又一次大考。

    清晨,国子监门外,所有的学子整装待发,等着接受检查后进入院中进行大考。

    国子监的一众官员都候在了门外,徐京何也在。

    这一个月来,朝上尤其精彩,特别是刑部。

    魏昌宏手底下的那位刑部侍郎,如今已经被御史台给参成了筛子。

    眼看着摇摇欲坠,将要倒塌。

    距离徐京何正式离开了国子监中,也没几日了。

    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监考学子大考。

    入院检查已经开始,门外尤其热闹。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国子监外边。

    马车停下后,徐京何微顿了片刻,主动抬步迎了过去,将车上的人搀扶着走了下来,一边轻声问道:

    “老师,您怎么来了?”

    林大儒难得好心情,面色极佳,闻言笑道:“自然是来看我那新收的弟子了。”

    新弟子?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林大儒名望极高,在整个大梁都备受推崇,而他这一生中,也就收过了一名弟子。

    便是眼前的徐京何。

    也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前徐京何还曾将他请来为国子监学子出题。

    哪知,这一段时日不见,他竟是收了一名新弟子?

    就在所有人都对林大儒这位新弟子感到了好奇时,徐京何见林大儒突然笑了起来,抬手,冲着不远处刚下马车的施元夕道:

    “夕儿,快些过来见过你师兄。”

    徐京何:……

    第58章  编故事

    自施元夕进入了国子监开始, 徐京何就是国子监的司业了。

    虽然司业主要职责,是管理整个国子监,可徐京何到底是为他们讲过几堂课的,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徐京何都应该是她的师长才对。

    结果徐京何这官职还没有发生变动, 她摇身一变, 辈分直接往上面跃了一截, 从国子监弟子, 变成了林大儒的亲传弟子,徐京何的小师妹。

    不远处的邱学正没忍住, 低声同身侧的齐学正道:“这下可好,辈分齐平了, 老师变成了师兄。”

    齐学正眼眸微动,缓声道:“她倒是聪慧。”

    林大儒如今不涉朝堂,自然也算不得有党派之争,虽说有徐京何这么一个弟子,但到底未有真正涉及朝政。

    是一位富有才学, 有名望的清流大儒。

    他当年收徐京何为弟子, 也是看中了徐京何的才学, 而非出身。

    放在了现代的话,类似于林大儒这样的人, 便是绝对的学术派。

    这就完全符合了施元夕的要求。

    她需要一个厉害的,且立场没有那么鲜明的老师。

    选择林大儒,虽然会招来不少人的猜疑, 但因林大儒早已不涉朝政, 故而就算扎眼,也不会有人特来阻止她。

    何况她拜师就真的只是为了学习。

    在林大儒的指点下, 她的策论目前也有了较大的进步。

    至于辈分这个问题……

    施元夕行至他们二人跟前,轻声道:“元夕见过徐司业。”

    林大儒微顿,随后抚弄了下自己的胡须,轻点头,满意地道:“这孩子行事向来有分寸,不错,你是国子监司业,师兄妹的称呼,私底下叫便行了。”

    徐京何神色微顿,缓声道:“大考将要开始了,先去准备检查入院吧。”

    施元夕应了,转身要走,便听他轻声道:“师妹。”

    施元夕:……

    真叫啊?

    她全当没听见,提步就往入院检查的队伍中走去。

    徐京何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眼里带着几抹浅淡的笑意。

    国子监内大考,以林大儒的身份地位,与他们一并入院也是可以的,只要不涉及监考和阅卷之类的事就行。

    考场内的锣鼓被敲响,大门从里边关上后,所有的学子均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卢祭酒抬头,缓声道:“大考开始——”

    这一声之后,所有的学子俱是绷紧了神色,等待着考卷下发。

    同一时间,林大儒所在的房间内,也同样拿到了本次大考的考卷。

    他当下将考卷展开,低头看了几眼,便皱下了眉头。

    徐京何在旁边看着,轻声道:“考卷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林大儒轻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这考卷所出的题目,也符合目前甲三级学子所学内容,只是本次的题目偏难。

    尤其是策论。

    经过这段时日后,林大儒对施元夕的水平也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此番所用的试题,便正好是施元夕拿捏得不是很准确的那一类。

    既是有明确的命题和限定的范围,瞧着很容易写,但也非常难出彩的传统类策论。

    大梁策论,虽说还没有到了现代历史中的八股文那个地步,却也是有着严格制式的。

    上次春闱科举同考的内容,施元夕表现不错,就是因为那道策论题比较发散,可以给人发挥的空间较大。

    她思维活跃,想法独特且一针见血,在那一类的试题中,便会如鱼得水,斩获极佳的评分。

    此番大考,对她也是个极大的考验。

    林大儒只看了两眼后,便放下了考卷,同徐京何说起了话来。

    徐京何微顿后问:“此前听老师说,这些年身子不济,已没了收徒的念头。”

    “如今看来,只怕是之前的学子都未能让老师动心。”

    林大儒听到了这番话后,轻笑了下,他抬眼看向了徐京何,道:“她在国子监内,是何等人物,你也当清楚才是。”

    徐京何眸中轻晃:“自是惊才绝艳,非常人所不能及。”

    林大儒当下点头:“正是。”

    “此前她上门拜师时,我本也无收徒之意,并非因为她是个女子,而是这些年来,朝中争斗越发激烈。”

    “于翰林之事后,我亦是对眼下朝堂生出了厌恶之心。”眼下房间内只有林大儒和徐京何两人,林大儒便未有任何遮掩,对着弟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已有了避世之意,她却处在了权力的争端中,收她为徒,有违背本心,是以她登门数次,都未能见到了我,也被家中书童数次劝退。”

    林大儒说到了此处,微停顿了下。

    “待她第四次登门时,我到底忍耐不住,行至堂后,便听到她说了一番话。”

    “她说,若身在世间,便无避世一说,日光照耀到的地方,都会有权势笼罩,以为能避开争端,但朝上的一滴水,便能在大梁任何一个地方,生成滔天巨浪。”

    “人读了书,识了理,尚且还能用这浅薄的才学铸成一叶扁舟,在巨浪滔天里寻觅一丝翻转的希望。”

    林大儒说到此处,已是满脸笑意,他抬头与徐京何对视。

    却看见徐京何眼里深邃似海,幽幽地望不到头。

    林大儒轻拍了拍徐京何的肩膀,缓声道:“你这师妹呀,心性实在是坚韧,风浪之下,人人皆避之不及,唯有她乘一叶扁舟,便想与战船为敌。”

    “她最后说,她学识不够扎实,那小舟只怕说翻就翻了。”

    “你说,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为师如何还能拒绝得了?”

    施元夕登门拜访林大儒的事,徐京何是知晓的,只他不知,她竟是靠着这  一番话打动了林大儒。

    徐京何面色寻常,只那双眼眸幽不见底,当着林大儒的面,他缓声道:“她这般心性,倒是比座上之人都要适合。”

    这话说得莫名。

    林大儒当下也只觉得,他指的是眼下大梁朝堂上那些无能之辈。

    却不知。

    徐京何指代的,实则是祁氏的江山。

    只这等事情,过于超乎常理,寻常人就算是听了,也不会往那个方面去设想。

    国子监大考,一连考了几日。

    大考结束后,阅卷也需要一定时间。

    只是,在大考评分出来以前,国子监内就出现了极大的变动。

    刑部的事情,徐京何铺垫了许久,终是在这几日里收了网。

    当初,施元夕找到了他,也是因为兵部那几位官员被无端拿去顶罪的事情。

    而在这些时日里,刑部提审了这批官员,随后就在朝上掏出来了一份认罪书。

    那些官员究竟有没有罪,施元夕知道,魏昌宏知道,刑部的人当然也知道。

    可所有的事情,需要有人来承担,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魏昌宏,便只能是他们底下的官员了。

    认罪书一出,事情就该尘埃落定。

    可主要负责这个案件的刑部侍郎怎么也没算到,这份认罪书,也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他掏出认罪书的当日,便被多名官员联合上奏,弹劾了他结党营私,以职务之便,行审讯之祸,任职的三年多内,手中积累了不少的冤假错案。

    往前的一部分案子,他可以不认。

    而今日当朝呈递的认罪书,就是最好的证据。

    大理寺卿梁皓沉声道:“……其所上报的官员之中,有数位出身平民,如今在京中所住的宅院都是租赁的,大人说他们参与了贪墨行贿之事,那么敢问,兵部账面上少去了的众多白银,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那刑部侍郎还想要狡辩,说是这些人就是为了不被发觉,才隐藏极深。

    哪知梁皓手里掌握着直接证据,便是这刑部官员草率结案,多次屈打成招的供词。

    供词出自刑部主事之口,且对方手里还掌握了不少刑部侍郎结党营私的证据。

    东西一出,满殿之上鸦雀无声。

    当日,在徐氏一方的连番施压下,那刑部侍郎便被直接革职查办。

    且此番查办,因对方出身于刑部,所以原则上不能由刑部进行审理,只能交由大理寺中。

    殿内的人都清楚,这官员进入大理寺后,便再无翻案的可能性了。

    魏昌宏从边疆出事后,连番失利,如今更是折损了两员大将。

    空出来的刑部侍郎之位,魏家也不可能在此时再做出任何的退让了。

    魏昌宏已经让翰林院拟定了旨意,打算第二日一早,直接册立新任刑部侍郎。

    可就在这天夜里,御史台往宫中送了数道折子。

    这些折子所指向的,都是同一个人。

    国子监大考结束了,施元夕这些时日沐休,多半都待在了府中。

    进入了四月,晚间的月色明朗,乐书将书房内侧的窗户打开,让清透的月光洒落进了她的书房内。

    县主府内的魏家密探如今盯施元夕盯得很紧,影三便没有直接现身,而是隐匿在了暗处,将罗明正传递的消息告知了她。

    “……四位御史同时弹劾了方运?”施元夕轻声道。

    影三道:“是。”

    “具体弹劾的内容暂不清楚,罗大人亦是拼凑得来的消息。”

    明朗的月光底下,施元夕轻托着下巴,提笔,将方运的名字写在了面前的宣纸上。

    方运背后所代表着的,是京畿营。

    在边疆战乱的情况下,京畿营作为魏家把控朝堂的关键,必然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而徐京何命人弹劾方运,很明显是得知了些什么。

    施元夕盯着宣纸许久以后,在方运的名字上方,写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影三透过摇曳的烛火,往那边看了一眼,发觉她写的是……谢郁维。

    他心下一紧,问道:“此事同谢家有关?”

    施元夕放下了手中的笔,静默片刻后,才道:“此前兵部尚书的争斗中,谢郁维便曾借了我所写的账册,递出了一份魏家的把柄。”

    “此事,只怕便与方运有关。”

    而徐京何目前手里掌握的事情,很大可能是从谢郁维那边打探得来的,亦或者……是他们之间做了交易。

    施元夕抬手,轻扣了下桌面,不像是后面一种。

    徐京何心里应当清楚,刑部的事情,宜早不宜迟。

    否则类似于无辜官员被牵连,屈打成招的事,便会一直发生。

    如果他同那谢郁维做了交易的话,只怕在兵部尚书拟定之时,他也会一并向魏家发难。

    两边一起下手,还能更好地削弱魏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对于这两方来说,都是格外划算的,没道理不去做才是。

    可徐京何却拖延了这么久……

    那就只能说明,他们并未达成一致,也无合作意愿,此事乃是徐京何耗费时间和精力打探得来。

    在这一方面上,周瑛这边则是要弱势些许。

    她身边的影卫,应当是当年先帝养的私兵,所有的影卫加在了一块,估摸着应该有个两千人左右。

    这些影卫的能力出众,打探消息上也并不弱势。

    只是,因为先帝驾崩得太早,周瑛当时又处在了多方围剿的弱势状态下,没办法将影卫安插到了各方势力中。

    导致影卫虽然能探听到了消息,却无法深入各方。

    谢郁维用来威胁魏昌宏的把柄,便是属于极为重要的机密。

    若没有埋在了他府中或者是身边的密探,是很难打探得到的。

    徐京何应当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探知了一二。

    而这件事,施元夕却一直没让人去打探。

    主要还是在于谢郁维的态度。

    若这把柄真的是足以能够彻底颠覆魏家的,那谢郁维绝不可能隐而不发,一个兵部尚书,比之将魏昌宏完全拉下马来,算不得什么。

    所以她判定,此事应当只会给魏昌宏带来些麻烦,而不致命。

    而探听消息需要付出的东西,就太多了。

    还有可能填上许多影卫的性命。

    朝堂上争斗,流血牺牲不可避免,可施元夕仍旧不愿意拿人命去换取利益。

    徐京何耗费诸多时间,只怕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不过他身后到底是有着庞大的江南徐氏在支撑,是以到底是探听到了具体的内容。

    和施元夕判定的一样,无法致命的情况下,他干脆有样学样,拿这个东西,换取魏昌宏的妥协。

    魏昌宏是否会同意,暂未可知,不过……

    施元夕神色冷沉地道:“城门失火。”

    她这条目前看起来最无害的鱼,必然得要被殃及到了。

    这番话,甚至都不需要再去印证。

    这深更半夜里,已经从宫中传来了消息。

    消息内容非常简单,魏太后传施元夕明日参与早朝。

    不是去宫中,也不是见其他任何人,而是直接参与早朝。

    施元夕心底大概也有了些准备,翌日一早便起身,赶往了宫中。

    早朝上,魏昌宏果然率先发难。

    他冷沉着面容,开口便道:“启禀圣上,臣有要事要奏。”

    魏昌宏在朝上得势,极少会用这样的态度说话,而一旦这般开了口,便是尤为重要的事。

    上首的小皇帝声音清脆地道:“何事?”

    魏昌宏神色冷冽,面容阴沉地道:“此事,与臣的长子魏青行有关。”

    时隔数月,谁都没有想到,魏青行三个字,竟是还能出现在了朝堂上。

    当下,朝中一片哗然。

    施元夕站在了无数官员中,眼观鼻鼻观心,仿若完全置身事外一般。

    “此前,大理寺以卖官鬻爵的罪名,将魏青行抓捕入狱,可至他莫名惨死之前,此事都未能彻底结案。”

    “他蒙受不白之冤,又惨死在了大理寺外,无论如何,都与大理寺脱不开关系。”

    “而当日,原大理寺卿和梁大人二人,都‘恰好’有事,不在大理寺中。”

    “大理寺主管朝中官员刑罚,偏偏在魏青行出事时,出现了这般大的纰漏,任臣再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并非巧合。”

    魏昌宏说及此处,终是抬起了头来。

    他目光阴鸷,越过了在场所有的官员,目光落在了徐京何的身上。

    若说当时还没有办法分辨击杀魏青行的是何人的话,到了今日,便显得尤其明显了。

    大理寺由徐京何的人接手大半,魏青行之死,怎么可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好在多方查探后,终是让臣找寻到了些许证据……而这些证据,均指向了当日恰好有事的梁皓梁大人!”

    “吾儿年纪轻轻,却遭逢这样的祸事,他死之前仍是我大梁的官员,梁皓身为大理寺卿,却做出了这等残杀官员之事。”

    魏昌宏抬步,冷声道:“请皇上明察。”

    满殿俱静。

    魏昌宏果然不是善类。

    徐家想要刑部侍郎之位,他便要将梁皓拉下马,叫徐家在大理寺和刑部中,做出一个选择来。

    只是……

    魏青行死了这么久了,他一开始瞧着还悲痛至极,此后便没了什么反应。

    原以为是因其父子之情,不愿再次提及,万没有想到,他是将自己儿子也当成了博弈的筹码。

    筹备许久,在这关键时刻掏出来,只为了给徐京何一记重击。

    殿上的太后开口道:“魏大人可有什么证据?”

    “回太后的话。”刑部尚书上前一步:“魏大人今日一早,便向刑部递交了证物。”

    “此物乃是仵作的证词,经由仵作验证,魏青行魏大人乃是被人用弩机远距离射杀,所使用的弩机与市面上的有所不同。”

    “应当是改制过的弩机。”刑部尚书微顿后道:“前些时日,梁大人府中遣散了些仆从。”

    “臣从其遣散的仆从家中,搜寻到了那特制的弩机,请太后娘娘查验。”

    听到有直接证据,施元夕轻抬起了头来。

    那把射杀魏青行的弩机,她在后面的日子里,将其慢慢拆解后改成了其他东西,早就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且这些事情都是在她搬出施家以前做的。

    若非如此,后边她自己开府,府中还被魏家安插了探子进来,那密探只怕早就已经发现那东西了。

    可以瞬发三箭的弩机,就算是眼下拿出来,都算得上是极为厉害的武器。

    不过出于自保考虑,施元夕并没有打算做这个东西。

    但只要有人看见了武器,势必会联想到魏青行之死。

    所以她才早早地将武器拆解了,自那以后,也没有再使用过任何跟弩机有关的东西。

    眼下魏昌宏拿出来的这个,必然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

    这殿内的人都不清楚,可施元夕和徐京何两个人却是心知肚明,杀魏青行的人……是她。

    那呈递的弩机,比起她制作的那个,差距极大。

    就是个用铁丝缠绕拼凑在一起的物件罢了,若说能发三箭,也能说得过去,不过以弩机的后坐力,这东西估计发一次就散架了。

    如何能够过了这么久,还保持得这般好?

    施元夕抬眸,看向了那徐京何的方向。

    魏昌宏用伪造的证人和证据,直接指向了他,他神色看着却还算得上是平静。

    而被魏昌宏指认为凶手的梁皓,则是在证物被呈递到了魏太后跟前后,上前一步,缓声道:

    “启禀圣上,魏青行死亡当日,臣被庙会上的暴徒袭击,受了重伤。为臣医治的,乃是京中仁和堂的大夫。”

    “当日臣受伤太重,在府中昏迷了多日,此事均有京中几位大夫作证。臣不知晓,魏大人为何会在此事过去许久之后重新提及,还将臣错认成了凶手。”

    那魏家一派的官员听得他这么说,便要反驳,就听他沉声道:“但臣亦是觉得,魏青行之死疑点众多。”

    “是以,臣自回到了大理寺后,便一直讲此事记挂于心,追查甚久,如今亦是有了结果。”

    这梁皓竟然也是有备而来!

    满朝俱静。

    魏昌宏那边,刑部尚书亦是怔愣了片刻。

    他们安插在了大理寺里的人,这些时日盯梁皓盯得很紧,也没看到梁皓查了这个案子。

    他眼下说出这番话,究竟是胡编乱造,还是确有其事?

    正迷惑时,就听那梁皓开口道:“杀死魏青行的凶手,乃是他豢养在了府中的死士,同时也是……那日在庙会之上行凶的恶徒!”

    当日所有袭击施元夕还有无辜百姓的暴徒,大部分都被当场斩杀了,还活下来的人,也都是死士。

    被捕入狱后没多久,便死在了狱中。

    后面魏青行自己出了事,也就没多少人关注那些已经死亡了的暴徒。

    是以……

    许多人都忽略掉了另一批暴徒。

    也就是当日梁皓在赶往庙会途中,跳出来截杀他的那一批。

    行凶的一共五人,在梁皓被砍伤后,徐京何的人及时赶到,抓捕住了最后一个活口。

    而这个人的尸体,被清醒过来的梁皓用大理寺中死刑犯的尸首顶替了。

    是以,至今为止,整个朝中都没人知晓,他们手里还握有这么一张牌。

    “魏青行差使死士扮做暴徒,命其在庙会之上,刺杀国子监学子,好叫这些学子死亡以后,空出位置来,让从他那边买官之人,顶替死亡的学子进入国子监中!”

    “此事败露以后,为了抹除证据,欲将手下的死士全部处死。”

    “危急之下,他手下的死士联合在了一块,将其反杀!”

    施元夕:……

    真行。

    魏昌宏编了个离谱的故事来给他定罪。

    他们编了个更荒谬的还回去。

    就她这个真正下手的人,则彻底游离在事件外边。

    第59章  皆来者不拒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了。

    魏家和梁皓各执一词,且手上都有人证物证,都说自己有理。

    魏青行那样的身份, 原本出事以后,整个京里的人都避之不及, 唯恐这把火会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却没想到, 也就几个月的时间, 这事竟是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刑部尚书反应过来,冷声道:“荒谬!”

    “梁大人的意思, 是魏家的死士杀了魏大人?既是死士,如何会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情来?再有, 梁大人又是如何知道他是魏家的死士的?”

    既是都已经被称之为死士了,那就算是发生任何事情,也不该背弃旧主才对,更别说是反杀自己的主子了。

    “这样的事是过于离奇,但从前……确实也有发生过。”朝堂之上, 大理寺的官员沉声说道:“主子若行事凶残, 不择手段, 尤其是将所有脏污之事都推卸到了死士身上,惹来死士群起攻之, 不也尤为正常?”

    “至于为何知晓此人乃是魏家的死士。”梁皓微顿,缓声说道:“这等事情,赵大人不应该问我, 而是该问尹尚书才是。”

    他口中的尹尚书, 乃是如今的户部尚书,也属于魏家一派的官员。

    战火越烧越大, 魏昌宏拿魏青行之死,欲将梁皓拉下马,徐京何这边,便直接将魏家一派所有能够波及到的官员,全部拉到了这件事情中。

    战事开始以后,户部一直在朝中格外低调。

    户部掌管整个大梁的户籍,还有最为重要的国库、钱粮、税收等等。

    查贪墨受贿,最是容易绕到了他们的头顶上去,所以尹尚书这段时间,都端着十万分的小心,唯恐引火烧身。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财政国库的事情没有扯到了他的头上来,反倒让人用消除了户籍的死士来拿他问罪。

    像是死士这等身份特殊的人,是必然不可能在府衙里留下文书或者是户籍的。

    否则的话,轻易能够让人查到了此人的身份户籍,还如何能够称之为死士?

    可这些事情,不光是魏家,整个大梁朝堂上所有豢养死士之人,都是这么做的。

    若都要拿来向他问罪,他还活不活了?

    “强词夺理!”刑部尚书怒骂道:“你随便找了个人来顶罪,便想要将这等脏水泼到已经死了的人的身上,梁大人,你就是这么掌管大理寺的吗?”

    梁皓冷笑,他等的就是他这番话。

    他自袖中翻出来了一枚令牌。

    那令牌一出,整个朝上都安静了。

    “如何,此物可能证明对方的身份?”

    看清楚那令牌的模样后,刑部尚书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魏昌宏的方向。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不是他所能够解决的了。

    这东西……乃是京畿营的将士令牌!

    谁都知道,京畿营归属于魏家一派,而重要的京畿营将士,几乎都是魏家的人。

    梁皓掏出这东西来,不光只是能够证实那死士的身份,甚至……可以将整件事情,与京畿营挂钩。

    方运神色难看至极。

    京畿营的令牌,都是朝中特制的,其上有着特殊的徽记,且还用了内廷中独有的材料。

    这东西外边造不出来,也做不得假。

    大梁朝堂之上,俱都是准许臣子不必下跪的。

    但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方运想要洗清嫌疑,便不得不跪。

    方运沉声道:“启禀圣上,京畿营中,确实有将士曾丢失了一枚令牌,臣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但京畿营中的将士,与魏家无关,更不可能成为魏家的死士!请皇上明察。”

    可无论如何,令牌丢失还没有上报,这就是方运失职所在。

    此事他辩无可辩,只能认错。

    军中令牌涉及到了行军的方方面面,唯有级别较高的将士,才能配备了令牌,而令牌在重要情况下,所代表的就是军令。

    遗失军令,按律令来说,是得要严惩的。

    京畿营不比朝中,整个军营里的将领几乎都是魏家的人,徐京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仍旧夺得了军令。

    那在今日这件事情上,他便已经占据了绝对的先机。

    施元夕轻抬眸,就能看到魏昌宏那种阴沉难看的面孔。

    京畿营内,究竟发生了何事?才导致魏家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不说,还遗失了这么重要的军令?

    “京畿营内的将士,令牌日日不得离身。”魏昌宏抬眼,看向了方运:“若想要知道是谁遗失了令牌,直接查探便可。”

    “无论如何,遗失令牌乃是重罪,今日梁大人若查出了此人,大可禀明圣上,将其直接处死。”

    朝上倏地安静了下来。

    许多官员均是忍耐不住,看向了那魏昌宏。

    他那双眼眸,如同荒漠上的野狼一样,残暴冷血,不带半点的人性。

    对旁人是如此,对自己人也是一样。

    很明显,魏昌宏并不打算帮着底下犯错的人,来揽下这么重的罪责。

    在他的手底下,犯下这般低级失误的人,便要为了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价。

    丢失了令牌的人,今日就算是方运身边的亲信,他也照样会杀。

    谁让对方如此愚钝,身为军中将领,却连一块令牌都护不住?

    朝中官员,不论是不是魏家一派的,在此刻都深觉窒息。

    方运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几次想要开口求情,却都被魏昌宏的目光劝退。

    别忘了他们是依靠着谁走到了今日的。

    方运静了静,最后只能闭上了双目。

    这便是默认了魏昌宏的话。

    “只是梁大人需得要记住了。”魏昌宏那双阴狠的眸,转向了梁皓:“东西是京畿营的将士丢了,和我儿并无关系。”

    “京畿营是圣上的京畿营,而不是魏家的私兵。”魏昌宏冲着上首的小皇帝轻拱手道:“魏家之人,绝不敢有半点不臣之心。”

    施元夕轻抬眸,面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

    这话谁都能说得,偏就他魏昌宏这么说,只会让人觉得万分恶心。

    魏昌宏的气势逼人,令得这朝中的气氛,一度接近冷凝。

    而就在此时,从这件事情暴露出来,便一直都没有出声的徐京何,缓步出列。

    他在魏昌宏那迫人的视线中,缓声道:“启禀皇上,京畿营令牌虽是从那死士的身上搜出来的,却并非是他的东西。”

    徐京何抬头,那双幽沉却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直直地与魏昌宏对视:“此物,乃是魏青行所有。”

    “魏青行没死之前,也只是文臣,按理而言,他手中不该持有此物。”

    徐京何说到了此处,微妙地停顿了片刻,随后抬眸扫了那方运一眼:“但他不光持有令牌,且还以京畿营之名,行卖官鬻爵之事。”

    在场的官员闻言,皆是变了脸色。

    更有王瑞平等人反应过来,知晓了他这番话背后所代表的深意后,当下打了一个寒颤。

    这魏家,哪里只是一个卖官鬻爵那么简单!

    这么看来,魏青行此前不光是将那些投靠了魏家的人,弄到了国子监中,且还在往京畿营中安插私兵。

    说安插自己人进去,听着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

    毕竟在军中,即便是通过别的关系进入了军营,想要博得军功,仍旧只能依靠自己。

    那……换成了豢养私兵呢?

    这就是杀头的重罪!

    在这瞬间,施元夕也从徐京何的这番话,品出了背后的深意。

    她眼眸里黑黝黝的一片,抬头,看向了殿内跪着的方运。

    所以,被徐京何、谢郁维二人攥在了手中的把柄,就与此事有关。

    豢养私兵,这事往大了说,便等同于谋逆。

    难怪魏昌宏这样的人,会在此事泄露出去后,直接对谢郁维做出了让步。

    一旦坐实了谋逆,方运不说能不能活得成,怕是整个京畿营都要受到了牵连!

    只是。

    看目前的情况,他们虽是发现了端倪,却没有确凿的证据。

    徐京何手里的这枚令牌姑且能算得上证物,但一切的定论都只是猜测。

    所谓捉贼拿脏,魏昌宏既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以他的性格,如何会留下证据给他们发现?

    况且第一次谢郁维用这件事情胁迫魏昌宏让步后,魏昌宏必然会有所行动。

    到了今日,别说证物了,只怕是什么东西都寻不到了。

    也正因如此,魏昌宏在看到了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后,才不愿意做出退让。

    只是他们没想到,徐京何手里还有京畿营的令牌。

    施元夕猜测,这道令牌必然不是此番争斗内发现的东西,而是徐京何从别的地方得来的,只不过是联合了这道重要密报后,将其拿出来用于佐证罢了。

    豢养私兵的证物已悉数被毁,如何会留下了这般重要的东西,还让这东西落到了他的手里?

    一片死寂中,魏昌宏冷笑出声,目光幽沉地看着他:“青行已死,徐大人这是打量着死人不会说话,便将一切无端的揣测,都安在了他的头上。”

    死无对证。

    今日徐京何就算拿着这令牌,也无法将魏家定罪。

    徐京何却道:“魏青行虽死,可卖官鬻爵之事,决不能姑息。”

    “魏家死士被捕入狱后,曾给出了一个与其联合的名单,名单涉及数人,兹事体大。”徐京何缓步上前,轻声道:“臣愿请命,彻查魏青行主导的旧案。”

    “肃清朝堂不正之风,清除所有尸位素餐之辈。”

    徐家在朝上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他这一番话以后,出现了无数附和的声音。

    更有王瑞平、李侍郎这样没有明确站队的官员,在沉默片刻后,也同样站了出来。

    他们今日站的也并非是徐京何。

    而是徐京何话里透出来的意思,终是让这些原本在朝上明哲保身的臣子,也按耐不住了。

    他们或许可以容许魏昌宏得势,允许魏家坐大。

    可牵涉到了谋逆一事……便是所有重臣所不能容许的。

    何况,魏家豢养私兵,对于大梁和所有朝臣来说,都会成为一种威胁。

    这可是祁氏的江山。

    莫说是魏昌宏,就连上首的太后,也是无法令江山改姓的。

    徐京何手里有着明确的证据,且牵涉出来的事宜确实过大。

    这般情况下,便是魏家,也是不得不作出了退让。

    今时不同往日。

    边疆战事还没有平息,魏昌宏最主要的左膀右臂不能顺利归京,魏家便不能跟所有人撕破了脸。

    魏太后坐在了上首,神色冷冽难看,到底是开口道:“准奏。”

    魏家已经销毁了所有的证据,他们也绝无可能找到魏家所豢养的私兵,今日退让,只不过是魏家不想要让这把可以被人命名为谋逆的火,烧得一发不可收拾而已。

    “暂命徐京何为刑部侍郎,协同刑部尚书一起,彻查此案!”

    好在此番丢掉的,不是一整个刑部。

    徐京何的头顶上还有赵尚书,刑部便不可能像是大理寺那般,完全落入了他的手中。

    可就算如此,魏家也是第二次在交锋中落败。

    死了几个官员便不提了,接连丢掉了两个位置,魏昌宏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目光在大殿上搜罗了一圈,终是落到了施元夕的身上。

    施元夕轻垂着眼皮。

    她这个叫做什么来着?

    放到了现代的话,就是书里的炮灰。

    前边几方势力角逐,打得火热,有人失利了,就得要拿她来出气。

    谁让她人微言轻。

    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滚过一遭,那边魏昌宏已经直接道:“边疆战事告急,将士们在战场上流血牺牲,兵部研制的武器,却久不见成效。”

    “三月之期,如今已剩余不到一月时间,施元夕,你可还记得当日在朝上说出的豪言壮语?”

    研制新火铳是整个兵部的事,但在这件事情,却只拿施元夕问罪。

    施元夕轻垂眸,她来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了,魏昌宏会在此刻向她施压。

    对魏家来说,现在什么事情都不如边疆战事来得重要。

    一旦严广海打了胜仗,整个朝堂的局势都将发生巨大的逆转。

    催促她赶紧将东西拿出来,所为的也是朝堂战事。

    魏昌宏可不会管她是个什么样的身份,是不是需要复习和考试,他只要一个结果。

    可施元夕听到了这番话后,却没有任何一点反应。

    一阵长久且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连她面前站着的钱侍郎都尤其不安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却见她仍旧垂着头,闭口不言。

    场面瞬间陷入了僵硬中,钱侍郎唯恐惹来魏昌宏不悦,当下擦了擦额上的汗,轻声道:

    “子弹的研制进展很快,三个月后,必定能将第一批成品送往边疆。”

    魏昌宏目光冷沉,只看着那默不作声的施元夕,冷声道:“若此刻大军兵临城下,你们也能让那北越人在门外等你们三个月?”

    “下官不敢。”钱侍郎只低声道。

    他本想着就这般将此事遮掩过去便算了,魏家在朝上失利,魏昌宏心下急切,勒令他们尽快拿出东西也实属正常。

    却没想到,刚才还缄默不语的施元夕,此刻却是道:“子弹的研制时间,无法缩短。”

    当着所有官员的面,她直接说不能缩短时间。

    这让魏昌宏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施元夕神色平静地道:“子弹的制造工艺,远高于改制火铳,且对精细度的要求尤为严格。”

    “此事之上,不是学生不想,而是目前兵部绝大部分的官员,无法跟上学生的进度。”

    满殿俱静。

    她这话是毫无预兆的脱口而出。

    那边的王瑞平直接听得头脑发懵,他转过了头去,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同边上的吏部尚书对视了眼。

    吏部尚书也沉默了。

    施元夕绝对是第一个,以国子监学生的身份,在朝堂上直言不讳地说兵部官员能力不够的人。

    可实际上就是如此。

    本来兵部当中能够帮到了施元夕的官员就格外有限,魏昌宏还拿有真才实干的人去顶了兵部的罪。

    人手不够,还怪兵部进展缓慢。

    其他事情上,施元夕是朝堂炮灰,可这火铳和子弹的事情上,她便是绝对的主宰。

    “凡大型武器,皆是多人的智慧结晶,学生是能制造出非同寻常的武器,可学生也只是一届凡人,没有三头六臂,无法一个人完成所有的制作工作。”

    “何况子弹的需求,比之改制火铳多了许多。”

    大梁没有机器,人力制造子弹本来就复杂且比较危险。

    施元夕第一次实验的时候,也险些发生了爆炸事故。

    想要规避风险,这事做得就得更加细致。

    青云寺那边的进度比兵部的要快上许多,但为了不发生意外,施元夕还是让他们放缓了速度。

    魏昌宏倒是好,嘴皮子上下一碰,便问她要结果。

    那既是要结果,她便索性直说了。

    无数视线之下,施元夕面无表情地道:“刑部带走的陈大人、王大人、蒋大人等……都是研制子弹的重要官员。”

    “研制官员减少众多的情况下,所需时间只会更长。学生理解魏大人心情急迫,学生亦是如此,只是学生不清楚,在已经明确原刑部侍郎屈打成招的情况下,这几位大人为何仍旧没有得到释放?”

    “战场迫切之下,何等罪名要胜过了研制一事?”施元夕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了那位赵尚书。

    前刑部侍郎已经被问罪,如今掌管着刑部的人,便是他了。

    那赵尚书被她的话问得噎了一下,她可真是年轻气盛,还是一副学子做派,这等事情,哪能是这么在朝上问的?

    对于魏昌宏而言,再重要的研制,也不能越过了权力的博弈,而直接交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

    否则的话,何不将那兵部的门打开,让所有的有识之士都参与进来了?

    她搞错了上下关系,造出火铳来,只是为了更好地掌权,而不是为了造出火铳,忽视所有的厉害关系。

    施元夕如何不知道?

    她就是知道,才会在这朝上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今日的话,她不光是说给了魏昌宏听的,而是告知了天下人,尤其是刚刚进入朝堂的那些新科进士。

    不论他们眼下是想要投靠魏昌宏,还是有了些别的心思。

    她想要说的都非常简单。

    那就是他们的才学,他们的抱负,他们的想法,都不被上位者看在了眼中。

    魏昌宏没有直接表态,但这样  浅显的道理,不用他说,整个朝堂的人都一清二楚。

    那赵尚书只搪塞道:“如今尚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还有嫌疑,又怎么能随意让他们回到了兵部?”

    看到了吗?

    这就是上位者的傲慢。

    今日之事,施元夕清楚,她便是说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可她就是要让所有的有识之士,尤其是出身寒门之人,清楚并且明白地看到,他们的才学,不过只是弄权者手里的砝码。

    这番话后,赵尚书以为她不会再继续发问,却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直接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

    在这个等级森严,且满是尔虞我诈,互相算计的朝堂上。

    施元夕直接将当日对那三个人的话,以另一种形式,告知了所有的人:

    “学生清楚,战事吃紧的情况下,每日里都有许多的将士壮烈牺牲,学生也知晓自己手中的东西尤为重要。”

    “是以,若皇上应许,准天下有能之士,均参与到了兵部的研制中,学生愿意将所有自己所会的东西,倾囊相授。”

    “让我大梁将士,用最为强大的武器,击退敌军!”

    这倒是施元夕的真心话。

    她是大梁人。

    在国家利益和朝局割裂中,她愿意将所有所学所得,奉献给这片土地。

    可她心中也尤其清楚。

    这等事,她愿意,朝上的诸多政客,也绝不会轻易首肯。

    “荒谬!”开口斥责她的人,甚至不是这底下官员里的任何一个,而是上首的魏太后。

    她声色冷沉,带着从所未有的恼怒,硬声道:“大开兵部之门,你将朝堂当成是什么了?”

    “岂能容你胡作非为!”

    这便是上位者的傲慢。

    他们在权力的角逐和厮杀之中,已经日渐看不到了寻常人的悲苦。

    即便是魏昌宏开口闭口都是战场的将士,可在他们的眼中,仍旧不会把任何一个普通人放在了眼中。

    对魏家而言,这些都不过只是交易的筹码。

    是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他们看不到战争之下的流离失所,也看不到了广袤的土地上,因战火绵延而有多少家庭破碎。

    今日施元夕站出来,并不为说服他们。

    而是想要表达清楚她自己的立场。

    她愿意为天下有识之士广开大门,且不论是如今还是以后。

    只要有人愿意来投,不论出身,不论背景,她都愿意倾囊相授!

    广开大门,所开的从来都不是兵部这一扇门。

    而是天下另外一种可能的大门。

    若有能者投之,他们皆来者不拒。

    第60章  有官印

    在顶上魏昌宏和魏太后不悦的视线下, 施元夕朗声道:

    “学生以为,此事并未跳出常理,朝中取士, 本也是为了让所有有为之人,到各自的位置上, 发各自的光。”

    “如今非常时期, 招贤纳士更不该墨守成规, 拘泥于门第、世俗及立场之偏见。”

    施元夕微顿, 目光坚定,不带任何一丝游移:“无论如何, 都不该让本可以在各处发挥极大作用的能臣,只能被困于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

    在京城这个地界里, 别说只是几个六品小官,就算是死了如刑部侍郎那样重要的官员,也并非什么大事。

    党派之争下,没有能攀附上大树的官员枉死,或是被无端牵连, 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在这个许多人已经对这等事情感觉到了麻木, 许多人已经在多年的官场生涯中学会了明哲保身时, 施元夕一个还未能出仕的学生,却能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令得无数官员, 均为之侧目。

    可惜,施元夕目前在朝上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了些。

    那站在了百官之首的魏昌宏,只轻微侧目, 回身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中没什么情绪,却又好似诉说了万语千言。

    二人虽然同站在了一个大殿上, 他却似乎低头俯视着施元夕,连带着嗓音,都带着些许的冷嘲:

    “你当初自行给出了三个月的期限,如今却又以各类理由,来搪塞拖延,朝廷取士如何,兵部又如何安排,也是你一个国子监生可以置喙的?”

    “朝中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便是了……”魏昌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说道:

    “三月期限内,你若还做不好子弹,耽误了边疆战事,朝中必将拿你问罪!”

    莫说是采纳建议,魏昌宏甚至连她提出的话,都不予理睬。

    一开口,便直接敲定了她的未来。

    可这件事情,到底是在京中流传了开来。

    朝中官员怎么想暂未可知,反应最为热烈的,当属那些学子举子们。

    “不拘任何,招贤纳士。”这简单的几个字,却能让大半个京城的读书人都为之侧目。

    若说这世上,比屡次不中还要令人感到了沮丧的,大概便是纵有万般能耐,却没有半点用武之地。

    磋磨半生,将从前的雄心壮志都给磨没了。

    所以,许多出身微寒的学子,于他们而言,此生最好的出路就是攀附上各类世家。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了自己的仕途。

    “别说,刨除其他因素来看,她这一番话我倒很是欣赏。”

    “只是可惜,有些见地也没用,她的身份就注定了她出仕艰难,连踏入朝堂都这般费劲,又如何能在权倾朝野的人手底下,走出这样的路来呢?”

    “你们便这么相信她的话,我倒是觉得魏大人所言不错,她会这么说,分明就是子弹造不出来的托词罢了。”

    “就算是托词,能说出这番话,也没有辜负她这国子监甲三级生的头衔了。”

    大考结束以后,国子监进入沐休。

    但因为徐京何的那一份调令,让大考的评分发放拖延了许久。

    一直到了今日才给出了评分。

    上午时分,许多国子监生和前来围观看热闹的读书人,都凑在了国子监外的茶馆内。

    路星奕投军以后,周淮扬在国子监内便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他一个人便没去雅间,而是在大堂内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近些时日,朝中变革数次,这般动荡下,活跃在了学子口中的,却还是施元夕。

    不光是她身份特别,也是她今次在朝中所说的那番话,与许多学子心中所想格外契合。

    周淮扬垂眸喝茶,这些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伴随着时间推移,施元夕又逐渐开始在朝中展露头脚。

    大部分人对她一个女子出入朝堂的事情,都不像是一开始那般排斥了。

    在这番言论后,甚至还有人尤为惋惜。

    惋惜什么?

    自然是那施元夕为何没有处在了高位上,为何不是真正掌权之人。

    时日久了,当初格外反对的人,如今也极少在各处发表反对施元夕进入朝堂的言论。

    无形之中,便已建立起了她的声望。

    “主子。”小厮缓步上前,轻声道:“路公子从边疆传信回来了,说他一切安好,让您不必记挂。”

    周淮扬轻颔首,轻抬头,就见他身边另一名小厮满脸笑意地进了这茶馆中,开口便道:“恭喜少爷,此番大考,您是甲三级的第一位!”

    他又是第一。

    周遭反应过来的学子们,纷纷起身朝他祝贺。

    周淮扬学识出众,每逢大考必是第一位。

    他拿第一,对在场的许多人而言,已经是一件毫不意外的事情了。

    “恭喜周公子。”

    “这话说得,若这第一位不是周公子才叫奇怪呢。”

    说笑间,旁边有人按耐不住,到底是问出了口:“其他人呢?”

    或者说,施元夕呢?

    其实他们心中都清楚,施元夕入国子监的时间尚短,又有上一次的小考在前,她此番若是考得不好,也是合乎常理的。

    可有朝堂那番话在前,让这些个人皆是对她本次大考的名次生出了些许好奇来了。

    提出让魏昌宏招贤纳士不设门槛的施元夕,到了这人才辈出的甲三级,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周家小厮微愣了下,反应过来后道:“甲三级前三甲,与上一次大考一致,并没有出现意外。”

    “至于施小姐……”茶室内安静了三分,无数好奇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缓声道:“在本次甲三级大考中,获得了第七的好名次。”

    第七!

    茶室内先是静了瞬,随后许多人反应过来,皆是惊讶非常。

    “她竟是又考了第七位!?”

    “这可是甲三级的第七位啊!”

    在题目难度有所提高,且整个甲三级没有几人出现失误的前提下,施元夕仍是考到了第七位。

    这代表了什么……

    在茶室内的国子监生,均是心情复杂。

    能拿到第七,便说明施元夕若此刻参加结业考试,是必定能通过的。

    这般评分,只怕早就已经超越了国子监结业考试的要求了!

    这也就是说,施元夕是完全具备入仕的能力的。

    只是可惜她受限于身份,且眼下她的兵部历事也没有真正完成。

    当日,有关于施元夕国子监大考名次的事,在学子间闹得沸沸扬扬。

    到得此刻,已不会再有人怀疑她的学识和能力。

    引来热议的,是她无法在这等情况下结业。

    而错过了本轮,她所要面对的事情,只会比当下更多。

    她在兵部的历事,做好了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奖赏,做不好还会引祸上身,而现在便是具备了学识和能力,似乎也没对她产生什么裨益。

    真要说起来,便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唯一好的,便是大考顺利通过,不必担心会遭到降级吧。

    在诸如此类的感慨之中,谁也没有想到,施元夕做出了一个超乎许多人预料的决定。

    大考放榜后,所有的学子都要回到国子监内,听从学正安排沐休之事。

    这几日兵部的事情很忙,施元夕还是特地空出来时间,才得以抽身来的国子监。

    入了讲堂后,她和其他学子一样,静候着齐学正的到来。

    齐学正只简单交代了他们不要荒废学业,又留下了些许的课业,便打算离开。

    没想到施元夕却在此时起身道:“学正。”

    齐学正回身看她,见她便是在这种忙碌混乱的情况下,仍旧穿着一身整洁的学子服,心头多有赞赏。

    就听她轻声道:“学生想要参加接下来的晋升考试,还请学正代为传达。”

    晋升考试。

    这四个字一出,整个讲堂内都安静了。

    连一惯对周围的事情不太关心,只埋头看书的周淮扬,此刻都抬头看向了她。

    甲三级是一个很大的分水岭,进入甲三级以前,晋升考试对许多学子来说,都是尤为重要的一件事。

    可进入甲三级后,绝大部分的学子便不会再关注此事了。

    甲三级可以直接入仕,无论家中有背景,还是学识过人的学子,都会先一步去想入仕的事。

    在国子监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入仕。

    所以到了这个阶段,只有极少数的人会选择往上晋升。

    不只是入仕的诱惑,也是因为往上的考试难度过高。

    莫说是学子了,便是学正也会建议他们多加考量。

    包括周淮扬在内,他其实进入甲三级也有一段时间了,且历来大考都是第一,迟迟没有往上晋升的原因,便在于如此。

    年岁不等人,朝局不断动荡之下,能尽快入仕的话,必定会优先选择朝堂。

    尤其目前谢家在多方角逐里,并不算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周淮扬能力出众,无论是谢家还是他自己家中,都希望他尽早进入朝堂中,也好帮谢郁维分担一二。

    他也在前边几个月里完成了自己的朝堂历事,所拿到的历事评分亦是甲优。

    和施元夕处处受限不同,周淮扬目前只需要一步,就可以直接踏入朝堂。

    ……有所犹豫,其实完全是出于他自身的考量。

    到得今日,周淮扬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来确定他是否参加本次的结业考试。

    今日之前,他仍旧没有拿定主意。

    而施元夕,那个步步艰辛,几乎是一路厮杀上来的女子,却在此刻,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这话一出,齐学正本人都迟疑了片刻,他转过身来,同施元夕对视,神色格外严肃:“甲二级的晋升考试,要远高于甲三级的大考。”

    “以你目前的评分,是有很大可能落榜的。”

    “而此刻落榜……”齐学正微顿,声色冷沉地道:“根据国子监的规则,你将重新在甲三级学习一年,且一年内多次评分达到了规定,方才可以结业。”

    晋升考试并不是胡乱就能参与了。

    此前她所进行的那次晋升考试,没有将这个规定着重说明,是因为对寻常学子而言,甲五级升入甲三级本就需要至少两年的时间。

    而大部分的甲五级学子,也都是新入国子监的学生,对他们来说,多学一两年,并不是一件坏事。

    且还能在他们入仕之前,就教会他们行事慎重,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

    可对于甲三级的学子来说,这个规则便显得沉重了许多。

    尤其是目前施元夕大考已经通过,对她而言,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其实只要保证自己的水平不下滑,平稳度过下一次大考,便可以直接结业了的。

    非要参加晋升考试的话,极有可能会延长她在国子监学习的时间。

    齐学正知晓她目前的处境,所以才觉得她这个想法尤为冒险。

    ……一年时间,朝中变动还不知会如何,等她兵部历事结束后,她连这个优势都会丧失。

    届时再结业,只怕就更没有进入朝堂的机会了。

    诸多厉害之处,他相信施元夕肯定能想得清楚,而多问这一句,则是他作为师长,唯一能够给到的提醒。

    齐学正抬头,见得面前的女子神色从容,朝着他的方向轻揖了一礼,随后用一种轻柔,却尤为坚定的嗓音道:“学生明白。”

    “可不断向上前进,亦是学生的毕生所求。”施元夕目光灼灼,站在了正午灿烂的盛阳里。

    她日后想要做的事,想要谋划的未来,都必须要有一个坚实的基础。

    而再没有什么,能够比国子监甲一出身,还要具备绝对说服力的了。

    所有人都在为她惋惜,可无人知晓,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甲三级直接结业。

    在大梁,作为女子想要出仕,只和普通人一样做到甲三,是远不够的。

    她必须得要走到了更高的地方,才能越过一切的阻拦,成就她所想要的事业。

    魏昌宏也好,朝上其他的官员也罢,他们将阻拦她的那道墙竖得很高,以此,来剪断她登朝阁的步伐。

    却不想,他们将墙往上砌一寸,她便往上挪一尺。

    势必要将所有的阻碍,都踩在了脚下。

    拜师林大儒,日以继夜的努力,所为的,从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甲三级。

    她要登的,是顶峰!

    当日,施元夕将要参与晋升考试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此事一出,不光是国子监内无数人震撼非常,连带着朝野上对她有所关注的人,亦是惊讶不已。

    不说难度如何,就目前的朝堂来说,国子监甲二出身的官员,基本上就没几个。

    甲一更是少之又少。

    年轻官员中,也就只有一个徐京何。

    而今,她竟然要放弃下一次直接结业的机会,而往甲二考?

    她行事,当真是超乎寻常。

    甲二级的晋升考试,需要时间筹备。

    从甲三往上,所有的晋升考试难度都奇高无比,参与的人数也少。

    所以一般情况下,晋升的考题都会由整个国子监联合出具。

    另外还会着重邀请朝中大儒来补充考题。

    自不可能像是甲五级那样,随随便便就考了的。

    国子监目前给出的时间,是在二十日以后。

    二十日。

    这个时间节点,基本上和施元夕应承的三个月所吻合。

    也就是说,这短暂的二十日里,她不仅要准备即将到来的晋升考试,还要拉快子弹的进度。

    国子监考试要求严格,而且每次考试都是七日左右的时间。

    如此一来,满打满算的情况下,她必须得要在考试之前,就将子弹研制出来。

    否则考试结束后,便错过了三个月的期限。

    朝上若是换做其他的官员,在听及甲二晋升考试这么重要的事,说不准还会给她多延迟几日。

    可对方是魏昌宏。

    他对施元夕的忍耐限度也将要告罄。

    是绝无可能给施元夕任何拖延的时间的。

    或者说。

    子弹若是做不来,施元夕也不必参加什么晋升考试了。

    她估计在那之前,就已经入狱了。

    时间太紧,连原本对她较有信心的林大儒,在权宜以后,都在问她要不要更换时间。

    可施元夕对此却无比坚定。

    这般情况下,造出子弹是必然的事。

    不是说她的处境如何,朝堂局势混乱的情况下,单一个魏昌宏想要让她死,其他人也未必会同意。

    而是边疆前线,眼下确实是需要这样的武器。

    在不启用热武器的情况下,以目前大梁的兵力,应当也是可以战胜北越的。

    但对方此次来势汹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战事能胜,可拖延个三五年,和拿到热武器早一步结束战事,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时间越久,底下的百姓所承受的苦难越多。

    施元夕是想要魏家死不错,但在将子弹设计图献出去前,她便已经考虑清楚了后果。

    让霸权者拿到了高强度的武器,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也不利于社会安定。

    所以,她在呈递了子弹设计图以后,就一直有在做另外一件东西。

    凡是能够设计出卓越性能的武器的人,必定也兼具了另一项能力,也即是——防御能力。

    她的双管突击步枪,本身性能是优于改制火铳的。

    但所有的事情,不能只考虑攻防双方,魏昌宏是个没什么人性的人。

    真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未必不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所以,施元夕在献出子弹以后,便用猎户离开之前,给她打造的那一套工具,加上青云寺那边的材料,还有她在兵部之中接触到的甲胄设计图一起,改制了一副防御能力无比卓越的新型盔甲。

    其实比较起来,现代的防弹衣更为便捷。

    但是防弹衣的制作工艺复杂,有些材料,在没有机器提取的古代,是很难获得的。

    即便是能做出来,也需要大量的精力、人力及银钱。

    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想要研制的话,日后有了时间是可以做的,但现在需要做到的,是更为简单粗暴的代替品。

    其实大梁的金属提炼工艺已经很高了。

    而真正让施元夕下定决心将这个东西做成了盔甲,还是因为她在文武百官面前试枪那一回。

    她亲眼见到了大梁的盔甲,并且也通过那一次,对普通改制火铳的威力有了个全面的了解。

    回来以后,她便自己动手,改制了多次。

    她白天事忙,只能晚上改,所以这个盔甲,一直到周瑛去往冀州之前,才刚改造成功。

    不过因为时间紧凑,所以防护性能只能称得上一般。

    但就算再如何一般,对付改制火铳也是足够了。

    改制火铳是最基础的热武器,其强度与双管突击步枪完全不能比。

    而这副盔甲最大的缺陷,其实就是防不了双管突击步枪。

    暂时来说,这甚至不能称之为缺陷。

    而是在他们对上魏家时,最为有力的底牌。

    为了方便生产,施元夕用上了所有的经验,做到了尽量简化。

    而且因为原理一样,她还改造了盾牌。

    而在改制盔甲一项上,并不像是子弹那样,是精细又富有难度的活。

    所以她在改制时,全程将阿拓带在了身边。

    她改制成功时,阿拓也基本都学会了。

    如今,是由阿拓在代替她,教底下的工匠改制。

    这件事,比子弹要容易非常多。

    因为冀州军的盔甲,都是现成的,盾牌也是。

    他们只需要在基础上改进,就能防住基础的改制火铳。

    而基于此,便衍生出了施元夕的第二个打算。

    此前,周瑛给她的人手,在完成了黑市散布图纸的事情以后,已经全部回到了京中。

    上次卖出图纸所得的银钱,再加上周瑛第二次拨下来的银钱,通过了影三的门路,让他们在黑市中,盘下了一个铁匠铺。

    而这个铁匠铺,就是对付魏昌宏最有力的工具。

    目前来说,一切准备就绪,施元夕可以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了子弹的研制当中。

    因为子弹对于改制火铳具备了不可替代性,这些时日的兵部,也几乎精彩到了极点。

    施元夕在朝上明确说了人手不足。

    而从那之后,她手底下的官员就没有少于五人过。

    这些人里边,有魏家的人,有罗明正,还有几位刚被顾安仲安插进来的人。

    甚至,还有镇北军中的人。

    有人安插进来,就有人被踢出局。

    短短的二十来日间,跟随施元夕的官员就换了整整三波。

    她在各方斗法中,保持岿然不动。

    因为对她来说,这东西谁掌握了,都不是很重要,她也没有任何的偏向,只是纯粹地在教他们改进而已。

    所以她日子过得还算安宁。

    ……除了每天回到了府中,还得按林大儒的要求,写一篇策论以外。

    时间转瞬即过。

    在魏昌宏给出的最后期限的前几日里,施元夕抽空去了一趟青云寺。

    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研制不太顺利,她人在兵部,很难脱身,大部分的东西仅靠信件和图纸传递,工匠领会起来困难。

    所以目前进展只堪堪达到了三分之一。

    和兵部的进度是完全比不了的。

    好的是,冀州那边进展很是顺利。

    而盔甲改制……则是他们所有进行的事情中,最为简单的一项。

    在施元夕来之前,青云寺里的所有的工匠,几乎都已经学会了。

    施元夕只看了几眼,便去见了周瑛。

    她今日忙得连轴转,却无论如何都要抽空来一趟青云寺,就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告知周瑛。

    “娘娘之前说过,您手中还有一批宫中出去,分散在了各处的宫人。”

    周瑛闻言点头道:“不错,你之前提及过一次,我便让影卫联系上了他们。”

    这些宫人当年被遣散离宫以后,都是周瑛让人安置的,所以想要再次找到他们并不困难。

    施元夕此次来,就是为了这些宫人的去处。

    “您此前说过,如若他们有异动的话,魏家应当能很快察觉。”施元夕微顿后道:“眼下,也该是时候将他们请回京中了。”

    那晚她自青云寺回来后,便直接回到了府中。

    直到最后期限这日。

    今日特殊,施元夕并没有参与早朝。

    早朝结束以后,兵部外面嘈杂非常。

    施元夕在里间清点着东西,一回头,就看到魏昌宏率领着朝中重臣,出现在了这边。

    跟着过来的人,可不仅仅只是魏家一派的官员。

    为首的魏昌宏神色冷沉,目光阴鸷。

    进了兵部内部后,还没有能够发话,抬眼就看见施元夕捧着一个特制的小匣子,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学生见过诸位大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施元夕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将手里的匣子打开,露出了里边的东西。

    温和的日光底下,一共五枚精心制作,上面还刻印着大梁官印的子弹,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当着所有人的面,施元夕勾唇笑了下。

    子弹的所有制作过程,全部都听从她的指令在行事。

    她在制作过程中,只加了一个东西。

    那就是这个组合起来的大梁官印。

    也就是说。

    整个第一批生产出来的子弹,只要组装好了,其上必定会有这个官印。

    那么猜猜看,这个有官印的子弹,除了送去前线外,还能用到其他的地方去吗?

    第61章  交易

    兵部官员众多, 为了保障这批子弹可以尽快送到了战场上去,研制和工匠制作几乎是没有多大间隔的。

    所以当施元夕将这些子弹掏出来时,也代表着下面的工匠也进入了收尾的阶段, 第一批由大梁制作的子弹,过不了几日便会直接面世。

    整个流程中, 不说那么多的兵部官员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研制进程, 底下能参与制作的工匠, 也必定都是手艺出众, 聪慧并且一点就通的人。

    这么多人加在了一起,自然会有人注意到了子弹上的官印。

    可直到整个研制进程彻底结束, 都没有人将这件事情摆在了明面上,其根本的原因, 就在于施元夕之前的那些铺设。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第一批子弹的重要性。

    甚至可以说,这东西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到了整个朝局的走势。

    而兵部在她的刻意引导之下,目前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从上面的官员到下面的工匠, 各方人马汇聚。

    这些人不论明面上怎么表现, 私心里都是不希望对方占据到了任何优势的。

    正是因为如此, 他们才会放任施元夕在子弹上加了官印。

    当着这么多朝中重臣的面,施元夕直接取出了一枚子弹, 轻声道:“改制火铳杀伤性极大,远胜于此前的传统武器。”

    “为了百姓安宁,制造、使用子弹, 都应当受到官府的管制。”

    “学生以为, 此后制造的子弹,也需得要在上边加设官印才是。”

    这个东西毕竟是出自于她的手, 无论眼前的人心底是怎么想的,施元夕都有义务去提醒他们。

    至于听不听,便是他们的事情了。

    “这一批子弹可有进行过试用?”魏昌宏目光幽沉,看向了她手里的东西。

    “回大人的话,今晨研制结束后,便已经进行了第一次试用。”钱侍郎满脸红光,高声道:“本次兵部制造出来的子弹,和当初施小姐在练武场上试用的一样,都具备了极强的穿透力!”

    听到这番笃定的话以后,魏昌宏的面上,终于浮现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他抬手,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枚子弹。

    和传统的弹药不同,这东西有着冰凉的触感,浑身光滑,且只是小小的一枚,就能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好!”当着周遭所有朝臣的面,魏昌宏开口便道:“让工匠抓紧时间,全数制作好以后,尽快送到边疆前线!”

    “是!”

    正午时分,正是一天阳光最为充裕的时候,可站在了这边的人,在看到了那一枚枚闪烁着幽光的子弹后,皆是神情复杂。

    近些时日的朝中,几乎都在围绕着这件事转,如今真正看到了实物后,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安插进入兵部,并且在这段时间,也同样学会了子弹制作的人,此刻是心潮澎湃,激动非常。

    而还没有掌握,或者说掌握了,但手中没有兵部这么多厉害的官员和工匠的人,心情便尤其地沉重。

    在这中间,又当属魏家一派的官员最为兴奋。

    不管其他人怎么努力,兵部当中,仍旧有一大半被魏家一派的官员掌控着。

    而施元夕加设的官印,是具备了一定的约束力。

    可人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就是敢于冒最大的风险的。

    加设官印的子弹,不能轻易出现在了人前。

    但这个官印,只能证明这东西是从兵部中流出,不能直接证实使用的人是谁。

    只要没有被直接拿住,那就算排查起来,也是兵部监管不力。

    何况……

    有了这样强悍的武器在手中,许多事情压根构不成阻碍。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筹谋都不过是空谈。

    唯一还算好的消息,便是这东西制作工艺复杂,是不能够在短期内大量生产的。

    第一批子弹,在魏昌宏反复催促,整个兵部都绷着一根弦的情况下,也不过堪堪生产了上千枚子弹。

    这个数量的子弹,造成一定的威慑还能过得去,想要直接在朝中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来,是断不可能了。

    而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工匠和兵部官员在脱离了施元夕的指导后,制造出第二批需要多少时间。

    施元夕本人倒是做过一定的估算,大梁没有机器,更没有加工厂,生产效率是格外有限的。

    以兵部现在能动用的工匠来计算的话,第二批面世,至少也需要两至三个月的时间。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魏家来说,倒不是太过困难。

    魏家手底下的人手众多,材料……施元夕估计在他们进行研制的时候,魏家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如果加大了人力投入,时间可能会进一步地缩短。

    但问题就在于,这子弹到底是个精细活,不是挖矿,也不是伐木,只需要体力劳作就能做到。

    这东西的制作就是有一定门槛的。

    受限于这些因素,就算是魏家再如何压迫底下的人,想要在短时间内造出第二批来,亦是行不通的。

    她能毫无保留地将这东西制作出来,也是算准了这一点。

    在没有大型机器代替人力生产的古代,生产力就会成为最大的限制。

    当然,若能等上个三年五载的,等到工艺完全成熟后,整个大梁的军事实力,都会得到极大的提高。

    问题就在于。

    眼前的这些人,谁有这个隐忍的耐心?

    她目光在各怀心思的官员身上一一划过,神色尤为平静。

    而今日,注定会是个不眠夜。

    子弹研制成功后,朝中各方势力都集中在了这个事情上,从今日,不,或者说从早几日开始,对于各方势力而言,最重要的事情,都变成了谁能尽快造出第二批。

    谁又能尽可能地造出更多的子弹。

    这将直接决定了日后谁能在朝堂上占据了主导地位。

    夜幕下的京城看起来尤其的平静,而隐匿在了平静底下的,则是滔天翻涌的巨浪。

    这等情况,在施元夕的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今夜不太平。

    施元夕静坐在了书房中,房间大门紧闭,窗户也被影三从里边卡死了。

    从入夜到现在,已经有三批刺客杀入县主府中了。

    张妈妈、乐书还有府中的下人,在今日之前就已经被施元夕安置在了别的地方,眼下人是安全  的。

    她本人却没有跟随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了这县主府中,将剩余所有的事情尽数安排了下去。

    明日就是定好的晋升考试日。

    时间一到,施元夕就会进入国子监中。

    国子监内有官兵驻守,且还有着众多的官员,有着整个京城的人关注,相对而言是比较安全的。

    影三影四两人会贴身保护她。

    但考试的时间比较久,她这一进去至少就是七天,有些事情,需得要在考试以前做好了安排。

    昏黄的灯光下,施元夕将手里的密信递交给了影三,缓声道:“这里边详细记录了兵部所生产的火铳、子弹的数量。”

    第一批子弹,明面上说是上千枚,实际上的话,应该要高于这个数目。

    施元夕只能得到记录在册的数据,再深入的便不行了。

    不过有这个便足够了。

    第一批的产量不高,但上千枚的子弹送到了边疆去,运用得好的情况下,也必定能造成极为可观的效果。

    怕就怕……有人压根没打算将这一批火铳和子弹送往京城。

    “务必要将密信带给王将军。”

    她口中的王将军,便是此前周瑛在边疆联络上的那位副将,也属于先帝手底下的人。

    影三接过以后,看向了她:“此事,需要告知路副将吗?”

    这段时间,施元夕这边做了不少的事,路星奕也同样在边疆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他武艺高强,又极善用兵,战事一起,建功立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短暂的几个月内,便已在军中屡立奇功,一路晋升到了副将的位置上。

    虽眼下还不是边疆主力军队的将士,但已是小有名气。

    当初他去往边疆前,周瑛特地交代过王溪要好生提拔他。

    有王溪的帮助,加上他自己也格外争气,如今在军中也有了些不错的影响力。

    火铳和子弹这么重要的东西,影三觉得,也该告知路星奕才对。

    施元夕却是摇头:“不必。”

    她眼中带着异样的光彩:“他能在军中这么快混出功绩来,也是因为他目前看起来,并没有投靠任何一方。”

    “背景干净,父亲又是朝中大员,且没有明确的偏向,最为主要的是……”施元夕定声道:“还会使用枪支。”

    “你说,第一批火铳到了那边,若你是严广海的话,会不会重用于他?”

    影三眼眸闪烁,当即明白了施元夕的意思。

    王溪是前任将领手底下的副将,他虽有暗中提拔路星奕,明面上二人却几乎没什么交集。

    加上路星奕的背景和出身,想来严广海这些时日没有直接把他纳入麾下,也是想要再多观察一二。

    只要确定了路星奕目前在朝中没有任何的偏向,等这批火铳送到军营后,路星奕说不定会成为第一批用上火铳的人。

    对严广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瞒报军情,致使大梁在刚开始的战场上不断受挫,如今火铳送到了,就是他戴罪立功的最好机会。

    严广海手底下的将士大都是一些普通武将,会使用火铳的人不多,虽说这东西使用方式简单,但在子弹有限的情况下,必定是交给了擅长的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施元夕如今对魏昌宏也有了几分了解,魏昌宏此前在朝中退让,俱都是因为严广海。

    这等情况下,他必然会给严广海施压。

    严广海急于戴罪立功,火铳这样难得的玩意,就算他有心想要培养自己人使用。

    在这个档口上,他也不会将东西全部握在了手里。

    而招揽路星奕,所得到的不只是一名猛将,还有路星奕背后的路巡抚。

    这可是一门无比划算的买卖。

    所以施元夕基本上能够确定,一旦严广海确定了路星奕背后无人,那么这一次,就是路星奕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

    这般情况下,她这边最好不要心存侥幸,想着轻易不会被发现,就去联络了路星奕。

    军中不比京城,很可能遍地都是严广海的眼线。

    王溪在边疆多年,他有他自己行事的分寸,此事交给王溪会更好。

    而且,施元夕这么做,还有一个最为主要的目的……

    “告知王溪,想办法探听,如若数目对不上,无论多了还是少了,都让他想个办法,将此事直接告到了圣上面前。”

    影三应下后,外面也安静了下来。

    施元夕瞥了眼紧闭的窗户。

    周瑛此番给她加派了人手,来保护她的安全。

    三波刺客里,都没有人使用火铳。

    对于这些人来说,火铳和子弹都是珍稀资源,而施元夕在他们的眼里,还到不得用上这等武器的地步。

    他们不用,施元夕用。

    她今日入夜前,给所有的影卫分发了火铳和子弹。

    来往三波刺客,几十个人,只怕对方也没有想到,她只在院里留下了五名影卫。

    每人手中都配备了改制火铳。

    这火铳和子弹,都出自于施元夕的后院。

    而制作这些东西的人,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府里边的工匠。

    这是她自己的府中,魏家能够往她的府里安插眼线,她如何不能让青云寺的工匠以其他身份进入了她的府中来?

    更别说,她府中还有非常全面的工具和材料。

    她在兵部研制武器,府中会有材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是以,谁都不知道,她在自己的府里留下了两名工匠,她每日回到府中研制防御盔甲的时候,便会指点这二人学做改制火铳。

    其实她放两个工匠在府里的初衷,本意是为了更快做出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

    可她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研制子弹是一件出不得差错的事情。

    改制火铳则不一样,她每天在兵部做的都是这一件事,指点旁人做起来不需要过脑子,她可以集中精神做自己的事情。

    这就导致那两个工匠跟着她,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做出来了不少的弹药和火铳。

    而这些东西,她全部都留在了府里,所等的,就是这一天。

    还不光如此。

    她府中的影卫,几乎都配备了改制过的盔甲。

    她其实做了完全的准备。

    只是很可惜,对方没舍得用那珍贵的火铳和子弹。

    反倒是她这边,三波了。

    没有一个刺客能够成功跨进她的房间的。

    影卫们并不擅长使用这些东西,拿到了手以后,也有打偏打歪的情况,可无论如何,在绝对的火力压制的情况下,对方不使用同等武器,今夜是敲不开她这扇门的。

    周遭彻底安静了下去,窗户的位置被轻轻叩响了三声。

    外边的影七轻声道:“主子,已经打扫干净了。”

    施元夕闻言,缓声道:“将所有的尸首拖到了门外。”

    “另外,明日安排人手,在京中各处散播我造出火铳及子弹后,接连遭到暗杀的事。”

    “是。”

    明天以后,整个京城,不,应该说是整个大梁,应该都会知道她施元夕的大名。

    全大梁都知道了她才是那个制造武器的人,那对她来说,便更多了活命的可能性。

    而这些尸首,也是在告知所有想要她性命的人,她既然会制造武器,便必定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她这个小院子里,一晚上便能消耗出这么多的子弹,想要她的命,没那么简单。

    显然,这个办法简单粗暴,但是格外有效。

    第三波刺客被清理了以后,整个县主府内都安静了下来。

    安排这些事情的人,应当也知晓了她手里有东西,今天晚上,应当不会再有所行动了。

    他们不动,施元夕便要行动了。

    夜里,她换了一身衣服,和影三影四一起,从后门处离开。

    她身上罩着一件无比宽大的黑色斗篷,将她的身型遮掩得严严实实,又戴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面具。

    有影三在前边开路,他们一路疾行,抵达了这京城里最为独特的一个地方——黑市。

    今夜这般混乱的局面下,大概没有人会想到,施元夕还能从刺客的夹击中离开,抵达了黑市。

    她到黑市后,没有去那个她让影三提前盘下来的铁匠铺中。

    而是直接进入了一家兵器铺。

    这家兵器铺,就是一开始影三为她买普通火铳的店铺。

    此刻,店面内很是安静。

    里边的店掌柜,在看到了施元夕以后,人清醒了一截,直接领着她上了二楼。

    “客人,您请。”

    房门推开后,店掌柜火速退了出去。

    她这般乔装打扮,对方却连她的身份都没有过问过,直接领着她便上来了。

    这便说明,对方也做了完全的准备。

    店铺附近,只怕埋了不少的人手。

    施元夕却和对方不同。

    她进入了黑市后,便与影三影四分开了。

    她身边也有不少人隐匿在了这黑市中,但却没有一人直接跟随她进来。

    看起来,她像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进了别人的地盘。

    而实际上……

    她身上穿着护甲,宽大的斗篷下,隐匿着两把上满了子弹的改制火铳。

    施元夕面色如常,抬步直接进入了房间内。

    听到动静,那早就已经候在了房间中的人回身来看。

    和施元夕的打扮截然不同,对方身上没有半点伪装,只身着一身常服,连个面具都没有戴。

    施元夕见状微顿,抬手掀下了头上的帽子。

    她并未脱下面具,开口却直接道:“学生见过顾大人。”

    没错,她赶在明日考试之前,约在这黑市里边见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兵部尚书顾安仲。

    顾安仲进入兵部也有一段时日了,平日里他们几乎没什么交集。

    这等情况下,施元夕能够让他直接来这边见自己,自然是用了真实身份约的对方。

    帖子是今日魏昌宏来之前,她进去汇报事情时,避开了魏家的眼线,无比从容地递到了顾安仲面前去的。

    所以即便不乔装打扮,顾安仲也知道是她。

    但这身装扮为的,却不是顾安仲。

    上次的图纸泄露事件后,黑市多了许多眼线。

    今日她来这边,是要与顾安仲做一桩重要的交易,这个事情,将会影响到了许多人。

    是以,今夜的事情,未必瞒得住其他人。

    她只需要顾安仲知晓是她就行了,其余人,则不必看的那么清楚。

    顾安仲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以施元夕和谢郁维的关系,他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需要越过了谢郁维,来和他说。

    “请坐。”他态度还算客气,与施元夕在桌边坐下后,才问道:“施小姐今日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时间有限,施元夕还打算结束后回府中睡一会,便没有任何的隐瞒,开口便道:

    “我手中有可防住改制火铳的甲胄的制作方法。”施元夕抬眸,与他对视:“不知顾大人对此物可有兴趣?”

    顾安仲闻言,当即变了脸色。

    今日来之前,他想过了无数种可能,甚至还猜过施元夕的动机。

    他们都清楚,子弹制作结束以后,施元夕对魏家就失去了价值,以魏昌宏的性子,只怕不会留她性命。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施元夕给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甲胄!

    但凡是个正常的朝堂官员,大概都清楚这等东西有着什么样的价值。

    而她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以一种格外平静自然的语气,说出了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顾安仲静了许久,强制性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转头看向了她:“施小姐手里有这般厉害的东西,为何没有像是之前那般?”

    “献给魏家?”施元夕似笑非笑地道:“若要献给魏家的话,今夜我就不会来见顾大人了。”

    “给魏家送这等东西,并不会让魏家多重视我,而是会更快地朝我下手,此事,顾大人应当比我清楚才对。”

    “改制火铳是我的心血,在这世上,大约也不会有人比我更加了解火铳威力,而我能够造出最为厉害的矛,便必然能造出最强大的盾。”

    施元夕抬眸,目光闪烁,与他对视。

    说这番话,也是在告诫顾安仲,不要像是魏家一样,想着胁迫她如何。

    她若死了,他们就将丧失掉了唯一能够对付那魏昌宏的可能。

    顾安仲听到了这番话,当下冷静了下来。

    他亦是明白了施元夕的弦外之意,是以沉默了许久,方才道:“施小姐想要什么?”

    施元夕脸色平静地道:“很简单。”

    “其一,对于顾大人来说应当非常简单才是。”

    “您是兵部尚书,眼下我在兵部历事,历事的评分应当会从您的手中经过。”施元夕微顿,沉声道:“我的历事评分,应当能做到公正吧?”

    “其二,我父母亲目前被魏昌宏的人监视着,且用他们二人威胁于我,顾大人和……您身后的人,需得要为我解决这件事。”

    “我父亲在京中多年,也该是时候下放到了其他地方,看看不同的风景了。”

    “您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