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刀光

    沉皑:“什么?”

    时咎突然伸腿, 用着自己学来的偷袭手法,一脚就往沉皑胸口踹,他自认为速度非常快, 然而还是低估沉皑了,脚伸到一半就被抓住, 沉皑反手捏住他的脚踝往后拖,时咎整个人失去重心, 后仰倒在沙发上,但他不认输, 核心发力翻身一下站起来, 企图反制回去。

    面前有茶几挡着, 时咎便把沉皑拉到旁边,抬手就用胳膊肘去攻击, 攻势还没释放出去便被化解了。

    沉皑随意应付着, 时咎却是浑身解数,两个人就这么“有来有回”打起来了。

    “你!反应怎么这么快!”时咎不解道, 说话间, 腰上又被偷袭, 时咎立刻抓住那只手,然而那手跟学了软骨法一样瞬间挣脱,反而自己的手腕被狠狠抓住了。

    沉皑平淡道:“还可以。”说完他大臂发力将时咎整个人扯过来,企图把他甩到沙发上再钳住他。

    但他没想到时咎在被甩出去的瞬间, 手腕扭转攀上他的手腕, 牢牢握住。

    时咎在后仰倒向沙发的时候, 牵连沉皑也往前扑去。

    “小心!”沉皑急急低呼,他心下一凉,担心会触碰到时咎的伤口, 立刻蜷缩手臂,用胳膊肘去接触沙发,撑起自己的重量。

    时咎只感觉眼前一黑,接着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上下姿势一起摔在沙发上。

    身体上突如其来的重量,意料之外的肌肤相触让时咎惊得没说出话。

    由于缺少了小臂的长度,沉皑和时咎几乎是胸膛贴着胸膛,为了避免会磕碰,沉皑微微侧头,但他睁眼时,近在咫尺的是时咎的下颌线,和始终戴在他脖子上的黑色脖环。

    炽热的呼吸瞬间从脸颊扫到脖子,往衣服里扫去,时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嘴唇不安分张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开口。

    意料之外的发展。

    时咎感觉到有头发和急促的呼吸在不停侵袭他的皮肤,在两人僵硬却无动于衷的姿势里,时咎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从来没有这么近过,跟任何人。

    时咎吞了一口口水,喉头滚动好几次才发出声音:“你,没,没伤到你吧?”

    他是想报复沉皑的,但他没想到自己会把对方也拖过来。

    沉默很久,若不是那呼吸一直拍打着脖子处的皮肤,时咎几乎以为压在身上的人睡着了。

    很痒,痒得浑身无力。

    两秒后,时咎听到几乎是贴在他耳边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嗯。”

    说着,沉皑动了一下,他撑起胳膊,又逐渐撑起半个身体,这一系列动作在时咎眼里像被蒙了曾雾,他看到沉皑的侧脸,他看到沉皑的下巴,看到沉皑的下颌线,又看到他的脖颈,一点一点,直到沉皑起来。

    他想:原来沉皑这个角度是这样的。

    于是时咎也想起来,他弯起大腿抬起膝盖,紧接着他感受到自己的大腿受到了阻碍,然后就听到沉皑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啊……他顶了什么?

    时咎脸色一变,立刻放下腿。

    沉皑本来就还没完全站起来,他这一下……

    “啊啊啊,对不起!”反应过来的时咎立刻惊悚道歉,他看到沉皑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了,变胳膊发力把自己撑起来去看沉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啊,没事吧,痛不痛啊?”

    这下好了。

    沉皑在原地好几秒没动也没出声,在时咎愧疚和惊悚的情绪里,最后还是摇摇头。

    “没事。”

    “真没事啊?不会废了吧?”

    沉皑咬牙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一眼都不想看时咎,转身就走。

    “不是,别生气啊!”时咎立刻跟上来,“我给你道歉行不行?别生气,不行咱去医院看看啊?”

    沉皑一把撂开时咎,皱眉:“走开。”

    这下真好了。

    沉皑走回房间,并且把跟上来的时咎阻挡在门外。

    时咎一把抓住门框,顺势往地上倒:“哎呀,我腿还有伤,我胳膊也还有伤,有没有好心人救救我啊。”

    又来。沉皑关门的手捏得死死的,他居高临下冷漠看着这个演戏的人。

    片刻,他叹气,蹲下来直接把地上的人一把抱了起来。

    忽然悬空的时咎懵了:“你怎么那么喜欢抱……”话没说完,整个人被扔在床上。

    后背砸入柔软床里,时咎刚要挣扎着坐起来,却眼前一黑,沉皑掀起被子,一把将时咎整个笼罩在里面,双手拽住被子的四角,让里面的人彻底淹没在里面。

    “喂!!”时咎大叫,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出来。

    本来就打不过他,现在眼前一片黑,时咎如同无头苍蝇在被子里乱撞,撞不出来,只能气急败坏:“你是不是疯了!快放开!沉皑!我要杀了你!”

    沉皑无谓嘲笑,淡声说:“你来试试。”

    时咎算是发现了,虽然自己可以在言语上拿捏沉皑,但在体力上一点便宜占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半晌,沉皑松开束缚的手,掀开被子。

    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咎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他的头发和衣服因为挣扎全部凌乱成一团,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只能动动眼珠子仇恨地瞪一眼沉皑。

    “我记住你了。”时咎咬着牙说。

    沉皑根本不理会他的愤懑:“哦,很乐意被你记住。”

    时咎还想从言语上反击,但沉皑居高临下扫他一眼:“不是说身上有伤?有伤就休息。”说完扭头就走,走到门边,又回头加了一句,“有些控制身体的意识,但不多,身体好点我教你防身。”

    “啊?”时咎这下彻底懵了。

    第三十一天,第一批集中隔离的人回家,新闻上报道着这些事。时咎翻了很久的新闻和公民的采访,发现他遇到的竟然真的是寡二少双的事,大部分都是成年人的隔离,几乎都是有序的生活,而公民们面对发病的人处理方式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但不主动攻击,所以一旦有人发病,便关起来,剩下的人继续隔离,也有被误杀的人,有的公民在上传经历时提到,同集中营有人在发病时觉得其他人要迫害他,便先发制人到处打人,也有打伤的,还有意外死亡的。

    是一次短暂的海水群飞。

    一个月后依然保持清醒没有被感染的人至少有一半,他们在相互信赖和帮助下,度过了这三十天。

    新闻上报道,这长达两个月的病发高峰期,死亡人数达到10万人。

    文明中心发布通知,隔离集中营的公民回家后,依然禁止出门一周,安全管理中心全城巡查后,允许恢复正常生活。

    好事在于,文明中心的电话已经从永无止尽变成了隔一段时间才会有公民打电话来求助。

    风轻日暖。

    此时,在离文明中心很远的一处仿古宅邸里,一个人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白色沙发上,他将脚踝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浑身都在有规律地抖着,像展示着某种好心情。

    屋子不大,一张长沙发,一张男人坐的白色单人沙发,一张古色古香的木桌,上面斟的茶还在冒着热气,一只音箱轻声放着舒缓的歌,白色的墙上面挂了两幅暖色风景画,窗户外是一片家种的绿植。光是坐在这儿,就令人心旷神怡。

    男人抖腿抖了一会儿,拿起茶品了一嘴,但他好像不太会品茶,一口闷下去被烫得不轻,又全部吐了出来,拿袖口擦了擦嘴,抬手把茶杯摔得粉碎,看着碎裂的陶瓷,他又慢慢坐回沙发,悠悠地朝坐在长沙发上的女人开口:“嘁,我哪知道啊,我就图个好玩儿,早说我不投了呗。”

    一周后,季水风上门找到了沉皑。一同被她带来的还有她在地下医院找到的那个泛黄的笔记本。

    “我已经看过了,我想你必须亲自看看。”季水风把笔记本递给沉皑,她的表情严肃得让人不安。

    这个笔记本上应该都是积尘,季水风已经对它进行了简单的清理,拿在手上还能感觉到灰尘的堆积,但是手上依然是干净的。

    时咎坐过来和沉皑一起看。

    封面已经烂了,书角也卷了边,纸张褪黄,上面写着什么已经看不清,依稀能认得的两个字是“刀”、“光”,在封面右下角,时咎猜是这个笔记本主人的名字或者内容的简介。

    翻开一页,里面的内容便清晰起来。

    是一本日记本,在粗糙的纸张上,有人写下了日期和下方密密麻麻的文字。

    ——232年1月13日

    来这儿一周了,还是没有人带我们去实验室,我们都觉得愤怒,但是这些人说让我们耐心等待,实验室的配备也需要时间,如果是需要时间,为什么不等一切配备好了再通知我们?叔叔今年80多了,在这个地方是浪费生命。

    ——232年1月15日

    终于有人来通知了,但实验室不够,所以今天我们让叔叔先去,他的智慧在我们之上,他研究多一天,提前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有时候我会思考,叔叔这样的人是如何做到大智慧,不生差异心、不生猜疑心、不生我慢心,而我总是会有诸多限制,我想这些限制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的狭隘和无义,受限于时代、身边环境、文明中心的政策。

    ——232年1月23日

    叔叔还没回来,我的大侄子也终于投入实验了,他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如他们,闲一些就闲一些。唉,前两天觉得晚辈做事欠缺周到,竟然让我们住在监狱,现在我又平静了。那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是心心相惜的朋友,不该恶意怀疑。

    ——232年2月1日

    我觉得不太对,走了的人都没有再回来,他们是安排了别的住宿?如果真是这样倒是欣慰。还好带了些书来消遣,现在这代人比以往幸福多了,愿意寻求高级的快乐,来之前还有小孩子问我,低级与高级快乐的区别在哪,我说低级的快乐是没有意义的一时之笑,高级的快乐更容易让人回想,代入自己的人生一辈子受益。

    ——232年2月2日

    他们的人太无礼了!如此粗鲁对待我们文明顶级的科学家!应当口诛笔伐!

    ——232年3月.日

    他们3在拿我们做实验,。我们,一`是实验品。我以为,我们研究(但是我们才是实验品。救命,、我的手也控制<,不受控。制……

    ——232年3月

    我不知道几日,我昏迷很久,醒来牢房里,他们丧失人性,我好像看到侄子的尸体。疯子,这里的人是疯子。他们让我说假话,我不知道什么,就电击。他们骗了我们。来这里。

    ——232年3月

    我的表姐,企图逃走被他们打死了,我看到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如果我死了,下一次m,我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他们逆天而行!

    ——232年3月

    他们不能让季雨雪的研究成果变成,毁于一旦起源进化是,伟大的。我i听到他们说抓我,不知道这次又能活下来,

    日记本后面是一道黑红的污渍,沾满了半页纸,但这截止到3月的日记后面再没有了,直到翻到日记本的末尾,都是一片空白。

    按照恩德诺的元年记法,现在是272年,这应该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按照公元算是1984年。时咎拿过来重新翻了一遍,确实只有这些内容,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沉皑。

    沉皑没说话,屋子里出奇的寂静。

    楼下有人在谈话,但谈话声随着人的远去也远去了,少时的杂音慢慢又变成了安静。最后季水风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说:“我看到就觉得,可能跟你一直查的事有关。”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起源进化,时咎又翻了一遍,他想,曾经有人,一群人,或是某个组织,骗恩德诺文明最顶级的一些科学家去了他这次隔离所在的监狱,骗他们去的理由是研究某样东西,随后就将他们关在了监狱,适时再抓一些人去做研究,而写日记的这个人因为迟迟没去,所以无聊到写日记,但他当真的被带去做研究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研究却是研究他们,他们才是那个实验品。

    时咎说:“日记里面提到了某种对起源进化有损害的事,会不会就是那个‘反起源进化’?”

    沉皑微微点头说:“有可能,但不确定。”

    时咎忖度着前几天他们的聊天内容,便问道:“是不是言威?”

    季水风接道:“232年,言威才十多岁,他有能力召集一群顶尖科学家研究某样东西?他拿什么说服人家?而且我这两天查过文明中心档案,按照日记本里说的,他们很多顶尖科学家都在监狱,但恩德诺最顶尖的科学家都在文明中心档案里,但档案里并没有出现顶尖科学家大量失踪的记录,有记录以来都是正常入职,正常退休。”

    “那有没有可能是被抹除?”时咎问。

    季水风非常干脆地回答:“没有,最高权力中心是掌权者大楼,但是他们处理的都是公民相关和政务,科研院的人员流动他们无权干涉,而且我向科研院上一代管理求证过了,没有大批科学家失踪的事。”

    反起源进化本身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记录,科学家的失踪也不可查证。唯一让人相信日记本记录的真实性的地方在于,他们确实亲眼见到了那间地下医院的惨状。

    时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片刻,缓缓道:“还有一种可能,沉皑。”

    第42章 季水风、阿修、小齐、小……

    他的目光锁定在沉皑身上, 不太确定地说:“你之前跟我说过,言霏是一个很受爱戴的掌权者。他让言威尤其不要告诉你这件事,会不会是因为你的性格更容易怀疑、打破砂锅问到底, 所以有可能是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件事本身跟你没有关系, 如果被知道,会引发更大的不确定性, 他出于对你,或者对你们的保护才格外强调。”

    沉皑默不作声, 许久, 他从时咎手里拿过了那本日记本, 再次翻开,看到那一笔一划都苍劲的字迹, 到后来横竖都写不笔直的字迹, 说:“是有可能,但我不知道的话还能装清白, 现在我知道了, 我有权利选择查或不查。”

    时咎叹气:“你看, 你就这样子。”但他耸耸肩,说如果沉皑想查,他就陪着一起查,都知道这么多了, 还装无事人也太反人性了, 实在不行, 把文明中心掀了,把言威绑了,总是能查到当年的事的。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季水风突然笑出声, 引得两道目光齐齐望了过去。她很自然地说:“我之前还疑惑呢,现在我知道了,你们确实很配。”

    时咎眼皮一跳:“啊?”

    两个人的表情精彩得各不相同,说了这话的季水风好半天才回过味,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便又结巴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时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无辜道:“这个消息绝对不是我传出去的。”

    兴许时咎不加这一句还好,他说了这一句,在季水风耳朵里就变成了另一个意思:他们秘密在一起了,但是约好暂不公开。

    季水风严肃道:“好,我知道了。”

    时咎疑惑:你又知道什么了?

    “对了。”季水风想到什么,她问时咎,“虚疑病后,安全管理中心要做一次全程卫生巡查,去城区里挨家挨户询问情况,结束后全面解除隔离,你有兴趣一起吗?”

    “嗯?可以吗?”时咎问。

    季水风点头道:“安全中心派了一些人,我的路径只有我一个人,正好言不恩想跟着我,季山月知道后也要一起,得出去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我想,干脆把你叫上,免得他俩打起来我应付不过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看向了沉皑,好像是在征询沉皑的同意。

    沉皑没给反应。这不是他该干预的事。

    时咎心想:把我叫上就是我和季山月打起来,季山月和言不恩打起来,你应付仨。

    心里话没说出来,他答应了。

    巡查前一天,季水风和季山月去了一趟水风私立医院。原本在隔离之前就要去,一直被搁置。

    天气晴。

    晴天的水风私立医院看上去像一个花园,花园里树草花各式各样的都有,医院大楼也像童话里的城堡,一路走过去,大部分都是小孩子,也有稀疏几个老人。

    因为医院在郊区,开车过去也很远,还要行驶过盘山公路,所以两个人提前出门,到的时候还有些早。

    病人还在休息,季水风便在护士站和护士聊了几句。

    护士叫走进来的人,立刻说:“阿修应该很快就能睡醒了,不过他的运动神经细胞萎缩已经……您只能在床边陪他说说话。”

    “好。”季水风说,“有空的花瓶吗?我买了些花。”

    “有的。”

    季水风和季山月能进病房的时候阿修刚刚睡醒,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看到季水风站在床前时,眼神里是难以抑制的高兴,他说:“姐姐。”

    季山月去把花瓶放在他的床头,花香扑了过来,于是阿修又说了一声:“山月哥哥。”

    季水风在他床前坐下,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声音柔得像温泉:“阿修最近怎么样?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阿修用力点头:“发现最近平叔叔经常来,而且他都不问我我是谁了,以前经常他都会问我我叫什么什么,住在哪,为什么在这里。”

    季水风手没停,一直用指尖梳着他的头发:“那你喜欢这样的平叔吗?”

    阿修想了想,似乎在点头,但刚刚有一点动作又收住了,他说:“我之前听护士姐姐说过,平叔叔得的是阿兹海默症,会忘记以前的事,所以我要有耐心回答他的问题。”

    季水风笑出来,她听到季山月把另一边的凳子搬过来也在旁边坐下了。

    阿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似乎有些疑惑,他说:“我知道我的手术失败了,我会一直躺着直到睡着醒不来,以后也不能给平叔叔解释我是谁了,是不是因为这样,平叔叔不想忘记我是谁,是不是我睡着不醒来,就能治好他的病?”

    季山月在旁边说:“你好自恋啊。”虽然这么说,但是语气却是难得的轻柔。

    阿修看上去是同意季山月的说法。

    “那阿修还有什么想做的吗?”季水风问。

    说到这个,阿修的眼神亮起来了,他直直望着天花板说:“有!我想去学校,前段时间有同学跟我说学校开展运动会了,我想去跑步。还有图书馆,他们说上了一节历史课,在一个超级大的教室里,那个教室比整个学校都大,里面的东西还会动,哦对了,还有成人礼,我也听说了,我真的可以不用张嘴就和别人交流?好想试试啊,可是要20岁。”

    提起这些心愿,他太开心了,好像天花板上能看到他到不了的未来里,有他想要的一切。

    但紧接着他眼里的光消失了,他垂下眸子,自言自语说:“好想试试啊。”

    可他活不到20岁呀。

    季水风还在做着安抚他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咬紧牙,没让自己吭出一声。

    季山月立刻伸手拍了拍季水风的背,说道:“这样吧小子,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尝试一下,想不想听?”

    “想!”他有些高兴,很想动,但是太困难了,只能张大嘴来表现自己的乐意。

    季山月说:“你今年6岁了对吧,从明天开始,每一天,你都长大10岁,明天16岁,后天就26岁了,后天你就已经参加成人礼了。再后面,你就会变成76岁、86岁,甚至一百多岁!你会活得比任何一个人都久,见过的事比任何人都多,但是有一个条件,你要像那个年龄的人一样做事,比如当你已经36岁的时候,护士过来给你打针,你绝对不可以哭,没有人36岁了打针还会哭,明白吗?”

    阿修思索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的,便眨眨眼。

    “很好,就喜欢你这种聪明的小朋友。等你106岁的时候,我来给你送贺礼,毕竟已经是高寿了,你会收到很多礼物的。”季山月满意地说。

    听到礼物,阿修又高兴起来。

    外面传来了小孩吵闹的声音,和护士制止的声音,没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钻进来两个差不多大年龄的小孩,一个小孩手里还抱着一只小豹子。

    “姐姐姐姐!”他俩喊着,抢先挤到季水风的跟前。

    “我呢?”季山月指自己。

    “哦对!”抱着小豹子的男孩把怀里的豹子迅速放进季山月怀里,“你抱会儿小雾吧!”

    季山月:“嘿哟我真的是小王八……妈的算了!”

    季水风每个人都轻轻抱了一下,说:“小齐,小治,之后不要这么着急跑过来,我会等你们的。”

    两个男孩子纷纷摇头,表示并不认可,就是要快速跑过来。

    “平叔呢?”季山月问。

    小齐——这个扔给他豹子的小男孩说:“还在睡觉,我们刚刚去看过了,他太能睡了,像猪。”

    小治小声说:“你说平叔叔是猪,我一会儿告诉他。”

    “你敢!”

    两个人打闹起来了,途中护士过来看了一眼,被季水风阻拦了,她说:“让他们闹会儿吧。”

    季山月摸着怀里的小豹子,小声嘟囔:“咦?你这家伙是不是瘦了啊?”

    小雾伸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挪动自己身体的位置,企图把屁股对着季山月。

    季山月:?

    两个人在医院陪小孩子呆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才离开,走的时候季水风告知护士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刻给她打电话,无论什么时候。

    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一个护士好奇的探头说:“你对她好尊敬呀,那是谁?”

    另一个护士说:“季水风季小姐呀!哎呀忘了你不知道。水风医院就是她的名字命名的,听说是她全资资助、专门收容小孩和老人的,连有的病人治疗费都是她一个人给。喏,旁边的孤儿院也是以她的名义修建的,阿修,小齐,小治都是从那个孤儿院来的,平叔好像也是听说在街上阿兹海默症犯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季小姐接回来这儿的,他们的名字都是季小姐取的。”

    “啊!这……”护士无言张大嘴,说不出话,望着已经开走的车,原地朝他们离开的方向鞠躬。

    路上季山月问季水风还有多少积蓄,季水风忖测说:“没多少,够用。”

    季山月把着车把手,也不知道如何说,只能装作关心:“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帮那些都不一定活多久的人……”

    “季山月。”她打断他,平静地问,“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季山月张嘴,半天没想好怎么回答,沉默半晌,他说:“好好活着,为自己为别人创造更多的东西,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季水风笑道:“但是对于我来说,人生没什么意义。”

    她说:“当我知道人生毫无意义的时候,其实特别开心,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按照我的喜好,赋予它任何意义。”

    季山月点头,似懂非懂:“所以,你现在定义的意义就是,无条件去帮那些人?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你,他们和你毫不相干……”

    “没有人和我毫不相干,我和世界所有人都有关系。”季水风再次打断他。

    季山月沉默下来,他有时候确实不太懂他姐,好像他姐心里有很多很多事,那些事让她委屈让她沉默,她却任由自己的心被不安撑大。可是,他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为什么从来不知道呢?

    他说:“姐,我们分开那几年,你是不是经历了很多?”

    季水风摇头,但没有说话,季山月没有追问。

    季水风想,她现在活着的意义在于,让那些还活着的人能开心活下去,让不能活太久的人也能安宁地活下去。

    她活着的意义是这些吗?还有吗?

    季水风希望自己不要想那么多,不要让有的念头蹦出来,像扑不灭的火焰焚烧她的五脏六腑,但偶尔也会控制不住让压在心里的东西奔腾而过,让她看到了自己内心横冲直撞出的两个字:

    赎罪。

    第43章 巡查(1/5)回家与清……

    巡查出发那天, 沉皑似乎还很忙,见了几个管理,召集了一些人, 好像还有开会,所以时咎没有去打招呼, 只在他办公室留了字条。

    跟季水风出去巡查,暂时不回, 勿担心。——时咎

    开车出去的路上,一车四个人, 两个人都在闷闷不乐。

    “姐!你怎么把言不恩也带上, 带着小屁孩巡查, 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你说谁小屁孩?姐!你怎么把这个闹腾的东西也带着啊!”

    “你才是东西,你是什么东西?不是, 姐, 你带言不恩就算了,时咎能干什么?我真的是小王八缩壳里, 鳖屈!”

    时咎:?

    时咎冷漠:“有病就治, 没病别说话。”

    “你还骂我?你死定了时咎!”

    “你才死定了!今天我和时咎哥哥一条线!”

    “小屁孩哪有你说话的份?”

    言不恩大喊:“姐!!!”

    季山月也大喊:“姐!!!”

    季水风默默打开音乐系统, 再默默调大音量,企图装听不到。

    她的人生里很少会有错误的决策,但这次,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巡查几乎是每家每户询问情况, 根据安全管理中心划分的街道, 在自己接收到任务的范围内排查。

    街上人不多, 都在等巡查结束。

    “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请问最近是否有异常?”

    “身体都还健康吗?”

    “有发现发病的倾向吗?”

    “你好, 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你一个人住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我们在做一些日常的安全信息排查,请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活动?”

    “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

    “你好……”

    最开始是季水风一个人挨家挨户的询问,季山月跟在后面记录,时咎带着言不恩在后面等,后来见多了也轻车熟路许多,便季水风带着言不恩,季山月和时咎,就近可以同时询问两户人家。

    车开到这条街道的最后一个部分,四个人下车。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墙。季水风站在原地没动,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不高的楼。

    “怎么了姐?”季山月问,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却发现季水风还站在车旁边。

    季水风回过神,说没事。季山月奇怪地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栋楼只有两户人家,左边那户的窗台,小镇乡村风的绿色百叶窗大开着,顶部晾了几件女性衣服,似乎都有些脏了,应该是晾在那很久没收,右边那户人家窗台上则摆满了青翠的绿植,绿植中间还有一只圈养的鸟,此时正在叫不停。

    季山月左右张望半天,猝然想起来什么,他指着眼前的楼说:“姐,这是不是小时候收养你那户人家住的地方啊?”

    季水风轻轻点头,在很久的过去里,她曾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后来却再也没回来过,偶尔路过,也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即使鼓起勇气,也最多在楼下停留不出半刻,便像一位路人一样轻飘飘地离开,从未上去过。

    季山月好像也想起什么不太愉快的事,他嘟囔了两声,说:“上去看看啊!巡查嘛,管他的!”

    季水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感觉我姐不太高兴。”言不恩在身后小声对时咎说。

    时咎耸肩:“我感觉也是。”但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没问,只是带着言不恩跟了上去。

    时咎观察了一圈这边城区的房子,和靠近文明中心那边的现代化不同,这一片是老城区,楼房不高,颇有欧美建筑风格的味道,拱形门的元素比比皆是,他们靠近的这栋楼后面还有一条小河,两条街中间搭了一座基于切线和半径的桁架结构桥联通。

    入口的门也是拱形门,但进门后,步步上升的楼梯都经过了重刷,原本破破烂烂甚至掉了墙皮的墙,也都在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整理过,已经找不到太多历史的痕迹了。

    季水风往上走,心里倒没有太多波澜,可能因为变化太大,大到已经无法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她走到二楼,想先去敲右边那户人家的门,最后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站去了左边。

    后面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季水风站在门前,举起手,又放下,叹了口气,又举起手,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最终才轻轻敲了几下。

    没人开。

    季水风又稍微用力敲,但片刻依然没人。季山月走上前来正常敲了几下。

    “咚咚咚——”

    “有人在吗?”

    “咚咚咚——”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寂然,那些声音沿着墙,爬着缝隙,从楼梯翻滚而下,在阶梯最下方摔得粉碎。

    “吱——”

    隔壁的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男性,他奇怪地看了一下楼道的四人,讶异地问:“你们是?”

    季水风迅速收起情绪,走过来举起他的通行证,音调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冷静:“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我们在做日常安全管理检查,抱歉打扰到您,请问最近您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吗?”

    男人了然,摆上笑容:“啊,安全管理中心。异常倒没什么异常,就,中规中矩的。”

    季山月上前一步问:“您知道隔壁这户人去哪了吗?”

    “隔壁呀,隔壁就住了一个女人,也很正常吧,都二三十年邻居了,我们经常会碰面,她也会友好跟我们打招呼,最近没看到,不知道,不过她有时候是会离开一段时间,去度假什么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们放心吧。”男人说,表情很平和。

    “好,谢谢,耽误您时间。”季水风说道。

    男人立刻摆摆手:“不不,应该的!”

    说着,他身后突然走过来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岁大,好奇地抱着男人的腿在后面躲了一会儿,只露出一只眼睛。男人见状,把她往前面牵了牵说:“这是安全管理中心的叔叔阿姨,是保护我们的。”

    小女孩不愿意,逆着男人的手往后躲,男人解释:“她胆子小,不愿意见陌生人。”

    季水风朝小孩笑了下,说:“没事,我们不打扰了。”

    四个人正准备离开,却见小女孩抬起手,指着他们,指尖划过一圈好像不知道该指谁,最后只能指着空气说:“是怪物。”

    “有怪物,爸爸,有怪物。”

    “怪物来了!爸爸!”

    “爸爸!!”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大喊起来。

    叫声吓到了男人,他一把抱起小女孩安慰道:“没有怪物没有怪物,乖,不怕不怕!”说着朝外面震惊的四个人解释说,“她最近经常做噩梦,年纪小有时候分不清真假,会说胡话,抱歉抱歉。”

    “乖乖,不怕,没有怪物,那是梦。”

    时咎把言不恩往身后推了一下,他看到那个小女孩,她在发抖,眼里全是恐惧,好像真的直视着什么怪物。

    有说恐惧来源于未知,但恐惧也会来源于已知,对罪恶的恐惧,对罪恶的惩罚的恐惧。

    他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害怕被发现,害怕被惩罚,害怕一切。

    “起源实验室,沉皑,申请逮捕沈向南。”沉皑冷冷地说。

    沈向南抖得嘴都说不利索话,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原本以为至少能在起源实验室获得一些成就,可他太心急了,如果当时没有通过关系,在审核根本不合格的情况下就成为实习操作人就好了。但是舟之覆是看守者!是这儿的最高权力,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另一位看守者抓住把柄。

    “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我,我可以改,我不想死。”沈向南抖着说。他这个人很奇怪,在这个环境很好的年代,他格外怕死,他知道即使是死,也应该是一件安乐的事,但是他就是害怕,害怕得控制不了颤抖的身体,他开始后悔最开始做的决定,他应该好好考核,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操作人的。

    沉皑面无表情,说:“你可以改,那些人呢?”

    本来进化是仪器配合操作,正规操作下,不会有危险,但操作失误例外,因为操作失误已经有几个孩子失去性命了。

    沈向南更不敢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可已经到了不得不承担代价的时候,他后悔了。

    沉皑冷漠像夜晚的沙漠,巨大又令人窒息,他说:“文明中心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后面的话没说完。

    安全管理中心的人来得很快,他们保存了沉皑提取的证据,最后架着沈向南走了。

    沈向南的声音回荡在整层楼。隔壁进化室的门被偷偷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默默注视着走廊里沉皑的背影,但沉皑好像察觉到什么,迅速转头,门被“啪”一下关上。

    门后的江遂捂着胸口,心惊肉跳。

    他该怎么办?他听说沉先生突然开始肃清整个起源实验室,因为沈向南操作失误导致好几个未成年人脑死亡,所以他要查所有操作人的审核,审核没有通过却用不正当手段进入起源实验室的,会被逮捕。

    被逮捕。好像是一个听上去就很陌生的词,他们这儿很少有人被逮捕,监狱都很少有人。那他应该怎么办?也许迟早会查到他头上,还能像上次一样轻易被带出来吗?他知道好几个人是通过舟先生操作进来的,那沉先生现在这样做,是不是在向舟先生宣战?

    江遂打了个寒颤。

    监狱的人太多,多的是压力和烦躁,但监狱只有一个人,多的就是孤独和绝望,特别是对于沈向南这样的人来说。

    连看守监狱的人都没有,他在监狱大喊:“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没有人啊!!沉先生!我真的错了!!沉先生!”

    “舟先生!救救我!我不想死!!”

    “有没有人啊!!好冷!好饿啊!”

    监狱里温度确实比外面稍冷一些,不过也是正常温度,也许是心理原因,心理暗示的成分过于强大,沈向南觉得冷得如同掉进了深海。

    “好冷,好饿。”

    第44章 巡查(2/5)第一条信……

    “好冷, 好饿。”

    时咎皱眉问:“你说什么?”

    街头小巷里蹲着的小男孩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双手抱着膝盖,嘴里又喃喃了一遍:“好冷, 好饿。”

    一条不易察觉的小巷子,原本也不会走这里的, 但言不恩说以前季水风带她来这里吃过一家冰淇淋,很好吃, 于是四个人就往这里面走了,结果冰淇淋店没找着, 在角落找到了一个孤单蹲着的小男孩。

    四个人面面相觑, 时咎往前走了一步, 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他披上,蹲下说:“你妈妈呢?”

    小男孩抬起头, 大眼睛看着时咎说:“不知道。”

    “不知道?”时咎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他惊讶地转头看向季水风。

    季水风也很诧异,她让季山月去附近买点吃的过来。

    “小朋友, 可以给姐姐讲讲发生了什么吗?”她蹲下, 微笑着说。

    小男孩原先好像不太愿意说, 但听见季水风说要给他买点吃的,他便吞了口口水说话了。

    原来这个小男孩是一位无性繁殖的女人一个人带大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女人说让他自己生活下去, 便把他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走了, 但小男孩并不会自己生活, 就随意走,遇到一个人就说妈妈在附近买东西,他偷偷跑出来玩, 一会儿就去找妈妈,饿的时候也用这样的方法获取食物,他遇到的人都非常好,没有人拒绝他,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到处走走停停一周之后,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了,便找了个小巷子休息,小孩子的心突然开始崩溃,于是哭声引来了他们四个。

    季山月匆匆忙忙买了衣服食物和水来,赶紧递给小男孩,就见他拿着开始吃。

    时咎看着这个小男孩,抿着唇在想什么,季水风把他拉起来,两个人走远了一点,季水风无奈对他说:“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好的总是更多,但这里毕竟不是乌托邦,我们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努力。有的人……”

    她叹气,好像想起一些什么,目光看向了小巷子深处:“有的人依然自私,没有责任心,甚至他们的心里藏着巨大的恶。但我还是坚持,只要我做那个善良的人,恶就对我造成不了伤害,我只要坚定我的善良,遇到不公正,也不会轻易怀疑和摇摆。”

    “摇摆,还是不够信。”

    “我知道,你现在别想太多。”时咎轻声说,并拍了拍她的肩,随后又转身走到小男孩身边蹲下跟他聊天。

    季水风联系安全管理中心核查信息,但是核查一圈也没有找到人,于是季水风决定把小男孩暂时送往孤儿院。

    季水风到孤儿院的消息一传开,里面的小孩子就一个接一个跑出来了,拉都没拉住,最后管理员无奈给小孩子们都放了个假,取消当天的学习计划。

    季山月把刚刚带回来的小男孩的情况向院长说明,院长表示他会发布通知,期间也会一直照顾小男孩,让他和季小姐不要担心。

    孤儿院的院子里格外的热闹,所有小朋友都围着季水风转。

    言不恩有些不高兴地坐在院子的一张长椅子上,时咎也在这儿坐着,他看见季山月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也加入了一群小孩的游戏营里。

    “真幼稚。”言不恩不屑道,“和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他们在孤儿院不是也生活得很好吗?”

    时咎听见,无奈笑了出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言不恩瞥见时咎,想起什么似的靠坐过去,偷偷小声地说:“时咎哥哥,你和沉皑这个冷漠仙人关系很好吗?”

    “冷漠仙人?”时咎没回答她的问题,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神奇的称呼。

    言不恩对这个称呼非常的满意,她说:“嘿嘿,我取哒。我记得我小时候,哥哥姐姐对我都很好的。”说着,她指了下不远处的季水风和季山月。显然她说的哥哥姐姐是他们俩加上沉皑。

    “然后呢?”时咎没打断她,等她继续说。

    “我爸爸妈妈都不管我,是他们一直带我玩,我可喜欢他们三个了,从小带我玩到大,要我叫他们爸爸妈妈都可以。”言不恩回想起了以前的一些时光,眼神里尽是怀念,她回想着说,“那会儿冷漠仙人也不是冷漠仙人,不过你肯定不知道,他其实无敌温柔,会照顾我,也会照顾他们。”

    言不恩的手指依旧指着他们,腿不停在椅子下晃动,鞋碰着长得有些高的草,那些草便随了她的节奏一起晃动。

    “而且我爸爸对他们也很好,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沉皑和我爸爸吵了一架,吵很凶,那之后他就变了,再后来,他也走了,不跟我们三个一起了,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变成了冷漠仙人。虽然看见我,还是会温柔地问我最近怎么样,或是其他,但是那种感觉不对,不是小时候的样子,我觉得他不开心,永远都面无表情,我那会儿想逗他开心,给他取名冷漠仙人,还骂他,跟他哭,找他无理取闹,但是他都不生气,只是安慰我两句,就再没有了,我感觉他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他了。”言不恩说,那个时候她每次想起都觉得难过,每每想起都难以释怀,明明以前那么好的哥哥呀,再也见不到了。

    时咎听着,看向那边已经打闹成一团,一个个笑得快背过气去的人,思绪有些不住往外飞。

    其实,他没有那么了解沉皑,尽管日常也相处着,但他们聊的话题高度精神化,总在说音乐、建筑、美学,或是这的那的历史与文化,对真正个人的东西,谈得少之又少,他不知道沉皑的过去,不知道他的喜怒哀乐,不知道他的密码代表着什么,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但是……还是很想知道一些。

    时咎忽然发觉自己的心有些变化,曾经他也想了解沉皑,但不是因为他是沉皑,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他梦境里最近的人,他也想了解季山月和季水风,想了解舟之覆,甚至那个高傲的掌权者助理他也想知道,他们的背后有什么故事?这个世界发生过什么故事?哪些故事是来源于他的潜意识?又有哪些潜意识可以编成故事。

    所有的一切都想知道,这样,他的梦就是他的灵感,源源不断的故事,源源不断的灵感。其他的,他不在乎。

    但现在他第一时间想的却不是这些,他想知道沉皑有什么故事,因为他是沉皑,不是因为这场虚无又飘摇的梦。

    他有些喜欢这个地方,这些人,这些——活生生的人。

    他想到沉皑说的那句话:接不接受都一样,你可以当我只是你梦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我有自己的经历、认知和记忆,这就是我的现实。

    这是他的现实。

    他们之间一定是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只是究竟是什么联系,还没有找到契机求证。

    随着时间推移,越是深入这个世界,时咎越觉得上天有所安排,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

    想到这,时咎发现有几天没有沉皑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对了。”时咎问,“你带手机了吗?我可以用吗?”

    自从上次手机不见了,就再不知道去哪了。

    言不恩迅速掏出手机,笑嘻嘻地:“你要给冷漠仙人打电话?”

    “不。”时咎轻声说,他打开手机,慢慢找到信息一栏。

    言不恩的手机里没什么东西,除了粉嫩的壁纸和装饰,其他都很简洁,时咎轻易找到信息界面,也轻易找到沉皑的号码。

    “我想用你的号码给他发信息。”

    言不恩呆呆的,但还是点头。

    时咎沉思片刻,编辑了一条信息。

    ——你在做什么呀?

    不行,言不恩作为妹妹,应该不会这么问沉皑,时咎一个字一个字删了重打。

    ——想哥哥了,哥哥忙吗?

    嘶,他打出来这行字,有点恶心,不行,删了重来。

    ——嘿嘿,最近和时咎哥哥一起玩,时咎哥哥真贴心,他超好,我超级喜欢他,你以后不许凶他哦!好久没见沉皑哥哥了,哥哥想我吗?

    这个还可以吧。

    时咎表情宁静地把这条信息发出去了。

    非常好,既像妹妹一样关心,又提到了自己,还警告他,注意他的态度。

    言不恩盯了时咎好一会儿,开口打断他的思绪:“所以你和冷漠仙人关系好吗?”

    “嗯?”时咎回过神,将手机还给言不恩,想也没想答道,“就正常朋友。”

    “好哦,那你不是文明中心的人吧?”言不恩偏头问。

    “嗯,不是。”时咎如实说。

    言不恩伸个懒腰:“我猜也是,他不喜欢文明中心,也不喜欢文明中心的人,所以也不跟文明中心的人交朋友。”

    这倒是出乎意料,时咎问为什么不喜欢还要在这儿做事。

    言不恩眼珠子往上翻,她说:“那我不知道,我姐说的,你问她。”于是她又指向了那边玩闹的人。

    季水风被一群小孩子闹腾得不行,他们要玩这玩那,小孩子体力好,闹半天也不见有一点消停,最后累得在原地坐着,说让季山月当鬼,要去抓他们,小孩子们顿时一哄而散,留季山月一个人在偌大的院子里大声倒数。

    “5。”

    “4。”

    “都藏好了吧?我要来咯!3!”

    “2!”

    “1!”

    “嘀——!!”检测倒计时结束,一阵尖锐的铃声响起,检测台上的红灯也亮起来,那是标志着检测未通过的灯。

    从检测台上下来的少年脸色惨白,双腿抖得快要走不稳路,他声音带着哭腔问:“我,我是不是不合格?”

    “是。”操作人快速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少年更走不动了,他一下摔坐在地上,有点崩溃地说:“我不要,我不要去教化所,我不想好多年、好几十年不能回家!我不要!”

    操作人朝安保示意,安保走过来扶起少年,对他说:“请跟我走吧。”

    “我不要,我不要!”他开始尖叫、挣扎,但他的力气远不如架着他的人,他就这么被带到了一个很大的房间。

    房门一开,里面吵闹的声音瞬间冲出来,竟是十多个少年少女,全是这一批未合格的人,他们在里面站着哭,有的是坐着哭。

    这一遭下来,虚疑病还是残留太多病毒了。

    守在门口的人关上门,听见脚步,没一会儿看见过了转角出现舟之覆的脸。

    舟之覆走到门前,看了一眼里面的人,烦躁地说:“怎么这么多不合格啊?一个月不是都过去了吗?还是说一个瘟疫让文明的花骨朵儿质量也差了?”他烦躁这些人一多,他的工作量会急剧增加,审核不合格可比审核合格复杂得多,虽然合格量大,但审核不合格却更麻烦。

    他要多方面确认这个人真的不能合格,每个人都要严格调查,最后确认不合格的人才送去教化所。

    他知道没人想去教化所,所以他的单个工序才意外复杂,结果现在突然飙升,那不就是要他工作不能停吗?

    舟之覆烦得想锤墙,皱着眉头用力拉开那道门,里面的哭声再次如洪水猛兽撕开猎物般泄了出来。

    “我不要去教化所!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啊啊啊啊——”

    “我不想去!!!”

    “啊啊——!!!”

    第45章 巡查(3/5)殴打

    “啊——!!!”

    一声尖叫, 季山月从草丛里逮出来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尖叫着大喊:“我被抓住啦!姐姐救我啊!”

    季水风坐在原地,风吹着她的头发, 显得格外恬静。她看着季山月一个一个把自认为藏得好好的小朋友揪出来,开心地笑出来。她说道:“姐姐也没办法, 你们输了,只能任凭哥哥处置了。”

    季山月还真有能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所有藏起来的小朋友都找出来, 找完后,他站在院子正中央, 周围七倒八歪了很多小孩, 他撩起袖子, 手叉腰,中气十足地骄傲道:“开什么玩笑?爷爷我可是正规受训二十年的, 你们这帮小崽子想难倒我?”

    时咎在旁边研究这边的花卉, 听到季山月说话,便抬起头问:“想成为安全管理中心的职员, 还要正规受训二十年?”

    言不恩听到了, 她弓起身子, 对着时咎说:“才不是,他们以前住在我家另一栋楼,是我父亲在训练他们,之后才去安全管理中心的。”

    时咎似懂非懂, 想点头, 但又没太明白。所以她的意思是, 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是真的字面上的意思,从小在一起长大, 一起接受某种训练?

    时咎突然想到那次在大厅,沉皑和季山月合力突围舟之覆的亡灵大军。原来是这样啊。

    “那你的父亲……”时咎说,“为什么训练他们三个?为什么是他们?”

    言不恩偏头,眼珠子古灵精怪地转了一圈:“我也不知道耶,可能觉得姐姐和大傻子季山月的能力很强吧,可冷漠仙人没有能力,嗯……那我真的不知道了,我才懒得管。”

    时咎轻点头,突然问:“你有能力吗?”

    或许也没料到会有人问这个,言不恩忽然浑身跟顿住了一样,她吞咽了一口口水,不自然地扯起嘴角,音量降低好几个分贝:“我没有耶。”

    时咎平静地看着她的身体反应。

    突然一个小孩子大声说道:“山月哥哥你穿的黑色内裤吗!”

    季山月:“?”

    位置刚好在季山月背后的时咎回过神抬头去看,看到季山月那撑破的裤子,露出里面黑色的内裤,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了,思绪全部打断。言不恩也看到了,她笑得更大声。

    小孩子们开始狂笑,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连坐在中间的季水风也乐得藏不住大笑起来,其实她想给她弟弟一点尊严的,但是太好笑了。

    后知后觉的季山月伸手摸了摸屁股,刚刚还高傲的神情瞬间就变了,他的脸红得像再多说一句话就可以引爆的炸弹。

    他怒吼一声,跑了。

    黄昏凉爽的风栖息在草地和花中间,又带着草和花香传去更远的地方。

    小孩子们的笑声在整个院子回荡,笑得像快岔气一样,笑到后面一个个脸上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一时间也分不清在哭还是在笑。

    高兴或者悲伤到极致,总是极其类似的。

    脚步声坚毅地踏在起源实验室的地板上,沉皑拿出手机清理未读消息,看到很少给他发信息的言不恩的信息。

    ——嘿嘿,最近和时咎哥哥一起玩,时咎哥哥真贴心,他超好,我超级喜欢他,你以后不许凶他哦知道吗?好久没见沉皑哥哥了,哥哥想我吗?

    沉皑没打算回,直接点了退出,在正准备收回手机时又重新举起,点亮屏幕,再次打开了这条信息。

    沉皑眼神黯淡下去。随后又勾了下嘴角,快速回复过去。

    天天演戏,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嗯。

    简单明了,至于是在回答哪个问题,随他去想吧。

    哭喊从转角后的门里漏出来,沉皑路过,停住脚步,收起手机,询问发生了什么,守门的人如实告诉他了。

    沉皑皱眉头,不太能相信:“十多个……”

    正说着,又一道哭声传来,又一个女生被带过来了,她哭着说不要去教化所,去那儿太久了,她会想家。

    路过沉皑,女生看到沉皑微阖的眼,虽然他看上去不太好接触,但还是强行停住脚步,绝望地说了一句:“是沉先生啊,沉先生……我不想去教化所。”

    沉皑放柔和表情,微微弯腰摸摸她的头说:“教化所里除了你的爸爸妈妈什么都有,还有其他同龄人,你们可以认识,一起学习,一起玩。努力让自己变好,就可以很快从那里出来了。”说着,他伸手去擦女生的眼泪。

    舟之覆突然打开门走出来,然后看到旁边的沉皑。

    沉皑站起来,轻轻拍女生的肩,接着她被带进了那个房间。

    “嘁。”舟之覆不屑地哼哼,“关你事吗你在这干预。”

    沉皑恢复面无表情,冷漠地说:“我没有干涉结果。”

    舟之覆不听,他就是想膈应沉皑:“喔,我还以为天之骄子什么事都要管一下呢,手伸真长。”

    他大概是在说沉皑最近在肃清实验室的事,已经查了几个通过舟之覆进来的人了,只是查到了舟之覆也不关心,所以无所谓沉皑查,反正也不会查到他本人头上来,他可是名正言顺掌权者提拔上来的。

    至于沉皑如果揭发这件事,他也可以保证不再犯,从而直接大事化了。

    沉皑不想跟他多说,只问他:“这批不合格还是这么多?你和安全管理中心上报了?”

    “我跟他们上报做什么啊?”舟之覆声音提高了一些。

    沉皑淡淡地:“你知道做什么。”

    舟之覆阴阳怪气说:“我哪知道啊,我知道的可没有你多喔。天之骄子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做得到,查人也查到我头上,好厉害。”

    沉皑没想陷入他的癫狂圈套,转身打算走,却听舟之覆又在后面不知天高地厚小声加了一句:“你那么厉害,当年还不是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沉皑猛地顿住脚步,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停在原地,好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人说这样的话,愣了好几秒,才缓慢转头,语气换上了很少会出现的杀气,他努力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舟之覆也突然觉得不太对劲,沉皑那种气场带动周围空气流动的感觉让他觉得不太妙,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搅动身边的空气。

    深红色的流光迸发出来,像动脉血一样有力而张狂地包裹着这不大的地方,没人察觉到,但沉皑能看到,那是他的愤怒凝成的光。

    “等等!”舟之覆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脸上已经结实挨了一拳了,痛得他眼泪不受控掉下来。

    这一拳是实打实的毫不留情,在挨打之前舟之覆还觉得这说话确实没过脑子,触逆鳞了,但是被狠揍好几下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只有能力,自身却不会打架,只能被动挨揍,于是在拳头缝隙里他大喊着:“有什么不对的!连自己的小孩都保护不了!唔,又没有能力!还想当救世主,啊好痛,救,救这些人啊?!”

    守在门口的人吓得退去另一边当看不见,怕自己受到牵连,心有余悸地想,坏了,两个看守者又打起来了,这恐怕是文明中心最水深火热的地方了。

    沉皑一拳一拳几乎朝着打死他的心态去的,也确实想杀了他,愤怒在冲刷焚毁,那些记忆如同年久失修的危楼,轻轻一晃,本就不牢固的尘土便纷纷往下掉,每一粒灰尘都是他对自己的憎恨。

    舟之覆大喊:“连能力都没有!想打死我,别做梦了!”

    五指捏得紧紧的,一拳挥出去能听到破裂的风声,力道十足的一拳。

    “啊!!”一声痛叫。

    季山月捂着脸,感觉脸应该马上就肿了。

    时咎收回拳头,微微喘着气,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这一拳打得很爽,他想。顺便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胸口剧烈起伏着朝季山月扔出一个非常挑衅的笑容。

    季山月气死了,他骂骂咧咧道:“时咎你这个小崽子,搞偷袭!公报私仇是吧?”

    时咎活动了一下脖子,揉了揉手,耸肩无所谓道:“没有啊,但是和人打架不就是要趁对方不注意,在背对着你那一秒给出致命一击吗?”他做了一个出拳的姿势。

    季山月愤怒,却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能嘀咕着说:“小王八,你还挺有打架天赋的。”

    天赋是有的,老师也是有的。

    “继续。”时咎抬了抬下巴。

    四个人临时找了一个酒店,回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季水风和言不恩吃了饭便回房间,而季山月和时咎听说有健身房,就都跑来了,健身房没人,热身结束后时咎问季山月能不能再教他一些打架的基本操作。

    前些天时咎提的时候,季山月开始是非常不愿意的,但他转念一想,这小崽子不是找打吗?为了名正言顺揍他一顿,他非常乐意答应了。

    听到时咎说要继续,季山月用一种非常冒犯的眼神上下在时咎身上转了一圈,他嘿嘿一笑:“别了,给你点自信你还演上了?”

    教了几天时咎防身的招数,这小子进步还挺快。当然不是我要教的,是时咎这崽子主动差点跪下来求教的!季山月心想。

    不过时咎确实学得很快,他的反应也很快,唯一一次对季山月偷袭成功是季山月太自信了,压根没想那么多,被狠揍了一拳,之后他就开始提防时咎,也就没有再被偷袭到过。当然,对于季山月来说就是闲得没事,巡查之余,不情不愿教来玩玩,顺便名正言顺偶尔揍他几下。真要认真,还是可以单手三招之内解决他的。

    “来,继续。”时咎微微弓起身子,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不自量力。”季山月骂了一句,瞬间冲了上去。

    四个人在街上走着,言不恩抬头看了一眼时咎,偷偷伸手去摸他的嘴角。

    “嘶!”时咎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刚要发火却看见是言不恩笑嘻嘻地看着他,活生生把火气压下来了。

    “干什么?”时咎皱着眉问。

    言不恩眨眨眼睛说:“时咎哥哥每天都会新增一个伤口呢。”

    “哦对,冷漠仙人给你回信息了,我没点开哦!”言不恩掏出手机递给时咎,她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发信息要通过她。

    旁边的季山月大笑:“哈哈哈这小崽子非得找我学打架,学了还要跟我打,说要练习,那跟我打,可不是得挂彩嘛!”

    时咎烦躁地瞪了他一眼,接过手机点开沉皑的回复。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以后对他好点?还是他也想念言不恩这个妹妹?

    时咎心里琢磨着如何接话,琢磨到一半,他抬手摸了下脖子上始终套着的东西。

    之前沉皑说三天打开,一个月自爆,最终也是没有动静,所以这东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管他的,先回信息。

    时咎手指快速打下一行字。

    ——你给时咎哥哥脖子上戴那种东西是什么意思?时咎哥哥那么好,你还这么对他,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要是喜欢他,我帮你表白?

    虽然没有逻辑,但恶心他一下还是可以的,好想知道他看到这种话,脸上的表情会不会有裂痕。

    想到这个的时咎,全然忘记伪装言不恩的语气。

    第46章 巡查(4/5)亡灵大军……

    时咎发完信息后将手机还给言不恩, 又摸了摸昨晚新受的伤,一碰到就疼,一疼他就生气, 转身抬腿就往季山月屁股上踹去。

    季山月正闭着眼洋洋得意地吹口哨,也没想到时咎会光天化日、大马路上会偷袭他的屁股。

    被踹出去那一瞬间他就稳住了身形不至于被踹走, 但是这一脚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他原地暴怒:“时咎我R你大爷!”

    季水风检查了这一片新街区的位置, 转身对后面跟着的三个人说:“今天把这条街排查完就可以了。”

    说完发现没人理他,时咎和季山月一边走一边打, 言不恩在指责季山月, 她无奈叹气, 说:“你们教防身的注意一下,别受伤了。”

    当事人没回应, 言不恩先举手:“好的姐, 我监督!季山月臭不要脸!”

    季山月后踢腿直接扫了出去,踢在时咎的小腹上, 却见时咎不知道是没站稳还是什么, 径直往后摔出去好几米, 落地还往后面滚了好几米。

    季山月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咎,傻眼了。

    “不是!”季山月震惊地喃喃,“我没用这么大劲啊?虽然我是挺想揍这崽子,但, 但, 我, 我还是有分寸,我真没用这么大劲啊!”

    “季山月!”

    季山月听到他姐有些严肃的声音在前面喊他,他一个激灵, 立刻跑过去扶躺在地上的时咎,

    时咎故意的。他想:如果我能假装被他踢得不轻,他就会被季水风骂……

    然后他就顺势滚出去了,滚得远,装得像,他自己都没料到。

    “我靠,你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季山月急急忙忙过来扶他。

    时咎龇牙咧嘴,一直倒吸冷气,脸色惨白:“不行,好痛,你想我死!”

    他从来没觉得他演技这么好过。

    季山月手忙脚乱的:“姐,姐!是不是要送医院啊!”

    “季山月!都说了注意一下了!”

    “可我我真的没用力啊!”

    太痛了,倒在地上,是真的就不想起来了。

    舟之覆抬手,那些“嗬嗬”的声音再次慢慢从坟墓里爬出来,他躺在地上,连呼吸都扯着肋骨疼,多呼吸一点,就多尝到一点血的味道。

    但即使已经快要被打死,痛得不行,他还是要嘴贱说:“沉皑啊,咳咳,我把亡灵大军召唤出来你看看,有没有一个小孩子,长得特别像你几年前死掉的那个,哈哈,咳!哈哈哈哈!”

    沉皑反手拽住身后冒出来的亡灵,胳膊的肌肉用力便将它甩向空中,抬腿踢开前方又蹒跚过来的亡灵。

    舟之覆的亡灵大军里,有一个小孩,他就在那儿站着,也没主动攻击沉皑,只是很迷茫地站着,似乎还残留了生前的记忆,他看着沉皑,露出了疑惑,但又很快消失。很快,非常快,小孩的嘴里也开始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慢慢地,由走路变为快走,再变为奔跑,极度兴奋的奔跑,他朝沉皑扑过来。

    毫不留情解决了靠近的亡灵,沉皑飞速靠近舟之覆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恶狠狠地问:“你的亡灵大军是群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小孩子?”

    舟之覆被掐得喘不上气,他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只能瞪着快要爆出来的眼珠说:“当然,啊,你,你不知道吗?哈哈哈!”

    他的声音挤压成一条线,只有一个微小的通道够他发声,他的脸憋得通红:“这个世界上,咳咳,所有的人,都不曾真正死去!”

    “他们在某个地方,为我组建,组建着他们的军队!咳咳咳!好痛!”

    “军队,无穷无尽的军队。”

    沉皑迅速解决掉又扑过来的亡灵,转身还踢了舟之覆一脚,痛得他惨叫。

    “无穷无尽。”沉皑嘲笑般说,“有多无穷无尽?”

    舟之覆用尽所有的力气爬起来,眼神瘆人地盯着沉皑,随即,露出一个嘴里全是血的笑容,他说:“从古至今,死过多少人,我的亡灵大军就有多少人。”

    “你杀死的,都是真正的,灵魂!”

    “死亡才不是死亡,咳咳。”舟之覆说话都是半吊着气,“被所有人遗忘也不是,是,是我的亡灵大军都召唤不出的人,才,才是真正的死亡!”

    “所以我说,哈哈哈哈,啊!让你找找,有没有几年前死掉的那个小孩,哈哈,我在帮你,你打我,不知好歹!”

    舟之覆的笑声在又一根肋骨断掉后戛然而止,亡灵大军消失,连同那个跑起来手脚似乎不协调,但是拼命想跑的小孩。

    血迹几乎快干了,处理现场的人做完了工作很快也离开。

    言不恩躲在季水风身后不敢看。

    他们刚好巡查到这家,敲门很久也不开,最后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可是轻轻推门进去,一位男性在客厅上吊自杀的场景就扑面而来。

    言不恩吓得尖叫,季山月迅速冲到最前面保护后面三个人,突然又反应过来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看尸体情况,已经死了两天了。

    季水风出来后劳累地按着太阳穴。

    这一路,虽然大部分公民生活尚且正常,不过长时间的隔离还是出现了一些逆反现象。

    处理完事情,四个人开车回程休息,一路上季山月都没有跟时咎说话。

    因为在不久前——

    “我靠,这附近好像有个医院,时咎!时咎你别死,我背你过去!”

    当时,吓得不轻的季山月手忙脚乱地把时咎背起来,时咎还在“轻点轻点”地痛叫,季山月更手忙脚乱了。他招呼季水风和言不恩继续去巡查,他一个人带时咎去就好了。

    于是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季山月连忙不迭地背着时咎一路狂奔到医院,怕抖着时咎,他浑身的肌肉一直紧绷着尽量保持平稳,冲到医院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的,以前训练的时候两百斤负重都没有这么累过。

    “急诊!急诊!这儿有个快死了的人!”季山月冲进去就喊,引得里面的人频频回头。

    再不下来就真的刹不住车了,在季山月背上的时咎戳了戳他的肩,很平静地说:“山月啊,你先放我下来。”

    “不行!你不重!我等医生过来!”季山月着急地说。

    “没事,你先放我下来。”

    “不行!”

    “真的。”

    “不!”

    最后,由于季山月觉得时咎的语气有点太平常了,平常得就像他已经痊愈了一样,便小心翼翼把他从背上放下来了。

    接着……

    时咎对他笑,甚至伸了个懒腰。

    季山月在原地看着他,足足过了半分钟,医院的急诊门□□发出一声前所未有过的惊天怒吼:“时咎我C你大爷!!!!!滚啊!!!!!”

    四周的玻璃不约而同全部轻微颤抖。

    “呵呵。”想到那个场景,季山月又冷笑一声。这辈子都不想再跟时咎说话了。

    时咎就是个大骗子!狗崽子!演戏精!混蛋!死变态!季山月搜刮了他脑子能想到的所有不堪入耳的词来辱骂时咎。

    他们路过了一个通宵营业的游乐园,言不恩的目光走不动了,她要去玩。

    “17岁还要去游乐园玩?”季山月嘲讽。

    言不恩不管,她就要去。

    时咎觉得无所谓,想去就去,季水风则是非常宠溺她地同意了,季山月满心怨言,只能骂骂咧咧跟在身后。

    但是女生玩的他们都不太有兴趣,于是季水风陪着言不恩去玩,季山月和时咎又单独待在一起。

    “山月啊。”时咎叫他。

    “滚!不许这么叫我!”季山月扭头就走,怒气冲冲地走了几步,突然觉得委屈,他转身就把时咎大骂了一顿。

    时咎笑:“……你骂吧。”

    结果季山月骂他不够,他掏出手机给沉皑打了个电话,肝肠寸断地把沉皑指责了一顿说就是因为他把时咎留下来,才让自己受此委屈,他必须要补偿!

    当时正在去逮捕非正常渠道进入起源实验室的人的沉皑:“……”

    “不说话是吧!给兄弟一个准话!你骂不骂时咎!”

    沉皑:“……你把电话给他。”

    季山月一把将手机塞时咎手里,瞪了他一眼:“接!”

    时咎看了眼季山月,又看了眼手机,默默地把手机放在耳边:“喂。”

    那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沉皑说:“配合一下,假装被我骂了。”

    时咎等了几秒,面无表情,很平静地说:“好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在没人的空地,季山月又开始教时咎一些基本的打架斗殴知识。

    季山月可不爽了,他非常冷漠地说:“可不是我想教你,我是觉得我们一起出来,如果你拖后腿,我一定会恨你的,也不是我想原谅你,沉皑已经骂过你了,再不理你就是我小气了。”

    时咎接受他的说法。

    接触这么久以来,他觉得季山月这个大壮汉,莽是莽了点,确实脑子的营养都被身体吸收了,以前也很讨厌他,但现在觉得他格外实在,甚至还有点可爱?

    “别分神!”

    季山月的拳头过来了,时咎浑身一惊立马抽身便躲,已经有了如何躲的意识,奈何速度太慢,还是接了个整的。

    “你下手太狠了吧?”

    “谁让你反应慢?”

    季山月笑得不怀好意,虽然收了力道,但这一拳出去还是会吃痛的,他揉了揉自己的拳头,攻击的姿势做足了。

    时咎做了防御的姿势,在季山月阴险的一拳过来的时候,他咬着牙伸手想挡,然而还是被直击正面。

    两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一起坐在游乐园的花圃边上气不接下气,随即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像中蛊了一样。

    另一边的言不恩挽着季水风的胳膊,漫步在空荡的游乐园里,游乐园只是开着灯光,里面的项目并不开放,装扮各异的卡通人物,摆放精美的小商铺,都是她们驻足的地方。

    黑色的橱窗,只有展示物静止着。

    季水风没有言不恩那样的公主心,所有东西也是好奇看看。

    “姐姐我要这个,等游乐园重新开放了你给我买。”

    “这个皇冠好看,姐姐你觉得我戴上像不像小公主?”

    季水风宠溺她,对她说:“像,以后公主也要做女王。”

    言不恩听着不高兴,她知道季水风什么意思,嘟囔着说:“我不想做女王,还要管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我只想玩,不然这样吧姐姐。”

    她想到了最好的办法,笑嘻嘻地说:“以后我们结婚,你当女王,我当女王背后的女人。”

    季水风笑,将手搭在矮很多的言不恩肩上,象征性点点头说:“好啊,以后我当女王,你就做背后辅佐我的女人,一起把整个文明带向更好的地方。”

    季水风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光,言不恩看着那光,再抬头看天,天空上有好多星星,在夜晚也很明亮,但是看到季水风,她又觉得那些明亮不过如此,什么光都比不上季水风那颗温柔炽热的心。

    言不恩心想:我还是想当小公主,但是为了姐姐,我可以做女王。

    电话是四人玩累了汇合后打来的,接了电话后,季水风就没有再说话了,她听到电话那头挂了,但她的手依旧没放下来,还是举着,但一言不发。

    直到季山月察觉不对,怎么也不说话也不动?于是过去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整个人都吓懵了。

    季水风的脸上全是眼泪,但她很克制,一声没吭,连呼吸都保持着正常的平静,只是流泪。

    季山月一下就手忙脚乱了:“我靠,怎怎怎怎怎么了?”他慌乱地去拿纸给她擦眼泪。

    时咎和言不恩过来也被吓了一跳,立刻去安慰她。

    半晌,季水风才开口,她的声音在颤抖,她说:“阿修走了。”

    第47章 巡查(5/5)季水风……

    长久的沉默。

    好像时间不走了, 云也不动了,万籁俱寂,偶尔有远处的小动物的声音响起, 只为了证明生命还在继续,事实都已经发生。

    季山月告诉时咎, 阿修是季水风之前帮助的一个患有渐冻症的小男孩,恩德诺文明的医疗发展是有几率治愈的, 但不算高,不过最终没能翻页命运的书本, 阿修抽中了几率更高的结果。

    时咎坐在季水风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言不恩干脆坐在季水风面前看她, 一会儿拿一张纸,又再换一张纸, 季山月则在另一边搂着她的肩, 三个人企图为她临时搭建一座安全岛。

    时咎觉得,也许因为他不是女生, 所以有的感性情绪他体会不到, 也没有办法像恩德诺的公民用灵魂去触碰灵魂, 真正感同身受,他只觉得季水风的心是一片太宁静的海,但是海下却是狂风巨浪,巨浪翻滚形成漩涡, 那些漩涡里有对所有人的爱, 有对万物的关切, 有对上天的敬畏,对生命的慈悲,唯独没有她自己。

    但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 他肤浅的揣测。

    时咎问:“慈善?为什么你会做这些?”问完后,时咎觉得很不合时宜。

    但季水风没有怪他,反而给他讲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她说:“小时候,我和山月就是被家人抛弃的人。”

    可能两岁,或者三岁,记不清了,之前的记忆也很模糊,姐弟被人送走,而且是分送去了两户人家,季水风被一个单身的女人养着,那个女人最开始对她很好,可她自己还有一个大女儿,那个大女儿对她却是糟糕透顶。

    或许有争宠的意味,大女儿格外针对她,在吃饭的时候会故意把汤和饭往她胳膊上撒,有时候刚出锅的食物烫得很,所以有几次她还被烫伤。

    两个小孩睡一个屋子,有时候半夜被冻醒,发现自己的被子被大女儿夺走了,为了让她死心,大女儿直接把被子从窗户扔下去,让她自己去捡,可是她下去后,就一晚上再没进门,门被锁了。

    还有一次,大女儿放学回家,买了一瓶胶水做画报,画报没做好,生气,便过来掐她的脖子掰开她的嘴,把胶水往她喉咙里倒。

    好在被那个女人发现,也及时制止了,大女儿被教育了,但结果是她对季水风的整治更严重了,严重到整个家里鸡飞狗跳,永远都有人在哭。

    邻居来敲门过,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助,但女人拒绝了,说小孩子打闹。

    再后来,也许是筋疲力尽,这么打打闹闹好几年,女人彻底不管了,任由大女儿欺负季水风。有一次欺负狠了,大冬天把被子抢了扔了,季水风害怕冬天下楼太冷,没有出去捡被子便冻着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发烧了,在家躺着休息吃药,但大女儿却又把她的药扔了。

    说到这儿,季水风埋头捂着脸哭起来,那些过去的往事像尖刺,每一件都扎痛她的心,让她觉得又痛又恨。

    言不恩一直仰头看她,仰得脖子有些酸,眼睛也不舒服,接着眼泪也一颗一颗掉下来,大概是看久了季水风,眼睛也有些酸涩。

    多年后的季水风彻底爆发,拖着病痛的身体,趁着女人不在家和她的大女儿打了一架,砸了桌子砸了椅子,家里能拿动的被砸烂了不少,甚至连窗户玻璃也被打烂。

    季水风陷入疯狂,她红了眼睛一心只想把另一个小女孩置之于死地,于是捡了碎玻璃去捅她,可另一个孩子比季水风大,也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她奋力起来反杀,抓着季水风,玻璃一下一下的,直捅进季水风的大动脉。

    那会儿她应该是死了。

    两个人一起倒在血泊里,好在声音惊动了隔壁邻居,破门而入,两个小女孩都被送去了医院。

    太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事,邻居觉得完全无法接受,接着上报到安全管理中心,最后上报到掌权者办公室。

    “那个时候,我知道了我的能力。”季水风说。

    时咎问:“是什么?”

    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心里所有的委屈与不甘全部赶出身体,她轻轻开口,声音缥缈得几乎听不见,她说:“不死。”

    时咎惊讶,他想起之前沉皑告诉他大部分的能力种类,恍然大悟为什么沉皑会说能力最强之一有季水风。

    “我有时候恨她,为什么生了小孩又要丢掉,让我遭受这些,本来可以不……”季水风没能说下去。

    季山月赶紧捏了捏她的肩,小声说:“过去了,姐,都过去了。”

    季水风深呼吸,闷闷地说:“后来我想,我有很强的能力,这个能力是上天赐给我的,我是带着任务降生,可若是没有顽强的品格,没有触底反弹的韧性,怎么肩负责任?那些年的经历,都是对我的考验。”

    “所以后来我又想,我活下来了,但我不想让别人再有我的经历了,这个世界既然存在着我,我也要为我的存在付出所有。修建医院,修建孤儿院,想帮那些没能活得好的人。有时候我也知道,我看上去在帮他们,但是对于我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愿望,帮到了其他的孩子,就像某一刻时光倒流,回到二十年前帮到了无依无靠的我自己。”

    时咎很久没能说出话,他从未听闻如此的故事,他人残酷的一生,那些他无法完全共情,也终究没办法感同身受的一生。

    她不要碌碌无为,或是同样残忍的恶意,她要更璀璨的未来,治愈自己,也治愈他人。

    时咎恍然间想起一句话:让伤害止于自己。温柔也可以很坚定。

    季山月眼睛红着,咬牙好半天才说:“姐,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季水风笑了笑:“有什么好说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就行了。”

    上天还是眷顾她,原本必死却活了下来,因为邻居的上报,让文明中心注意到病床上的小女孩,也注意到了她的能力。医院没躺多久,便有人受掌权者的委托来通知季水风去见掌权者。

    命运的巧合也许就在于此,那位助理说,他的弟弟也已经收到了通知,他们姐弟都被邀请去见掌权者了。

    命运分岔,心里死去多年的花草又开始发芽。

    不久后,姐弟两人在文明中心的广场上碰面,他们等着那位邀请他们的掌权者,但掌权者太忙,他们等了很久,直到傍晚,才等到一位年轻的掌权者出来接到他们。

    “有点忙,来晚了,我是言威。”

    两个小孩对这位掌权者的印象都非常好,笑盈盈的、和蔼的叔叔。

    季水风长叹气,带着些释然的笑意:“我和山月住进言威家的时候,沉皑还来帮我们拿东西。”想起一些好笑的往事,她没忍住笑出来。

    言不恩疑惑:“那会儿我在做什么?”

    季水风揉了揉她的头说:“那会儿你还没出生。”

    言不恩不满意这个回答。

    季山月听着也开始叹气,他劫后余生一样地说着:“妈的那才是噩梦的开始好吗!言威超级严格,他觉得我们是天选之子,想把我们培养成他的左膀右臂,每天体能训练、心理训练,每天都想死,我们去了之后是三个人,之前一直是沉皑一个人,都不知道当时那么小,他怎么坚持过来的。”

    想起那时候,季山月都浑身颤抖,心说还好都过去了,当时吃的苦,都是现在自己的资本,某种角度来说,还挺感谢言威十年如一日的培养。

    时咎偏过头问季山月:“很辛苦吗当时?”

    “那你不废话吗?军事化训练,呸,军事化都没有我们夸张,我和我姐训练了十多年,沉皑整整二十年,你以为为什么你连碰都碰不到我?”季山月大嗓子道,语气里还挺自豪。

    但说完他又泄气下来,拿胳膊肘碰了碰季水风,说:“姐,以后不要那么圣母了!”

    季水风还没说什么,言不恩不乐意了,她瞪了一眼季山月:“你说谁圣母?呵呵,自己心里没有爱,看见别人爱的行为,为了让感受不到爱的自己好受,就贬低别人,给别人贴标签说圣母。”

    季山月一点就炸了。

    两个人又开始嚷嚷起来。时咎看着季水风,见她的眼泪终于收敛些,松了一口气,轻拍她的背问:“那另一个女孩呢?”

    季水风愣了一下,随后仰起头望向天空,呢喃自语:“不知道,也许在世界某个角落,也过得很好吧。”

    季山月听着,愤怒道:“好什么好!希望她不要过得好!”

    “不。”季水风否认,“我希望她过得很好。”

    季山月气死了,但很快又放缓下心情,他冷冷哼了一声,龇牙咧嘴:“别让我遇到她,要让我找到这个欺负我姐的混蛋,我要把她抽筋扒皮,让她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不敢睡觉,永远活在恐惧里,最后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时咎一脚踹上去:“说什么呢?”

    “哎哟!”季山月叫一声,“我说说还不行吗?”

    季水风长叹气,慢慢站起来活动身体,声音洪亮了些:“没事,都过去了,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几个人都站起来,季水风和言不恩走在前面,言不恩想安慰季水风,便一直牵着她的手来回晃。

    时咎和季山月走了她们几步之后,默默走了一路没说话。

    时咎的心思很复杂,但看着前面那个高挑又坚决的背影,只是默默松口气想:还好她已经走出来了。

    这么走了一路,旁边突然传来轻声哼歌的声音,时咎扭头,看到昏黄路灯下,季山月的侧影。

    季山月的脚步很轻快,他在哼些不成调的旋律,整个人走得非常放松,看上去已经从刚刚暴怒的情绪里缓过来了。

    察觉到时咎的视线,季山月转过头,对着他轻佻勾起嘴角:“嗨!”

    时咎白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还挺好。

    结果第二天言不恩就发烧了,季水风说昨晚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抱着她哭了一晚上。

    “未成年人就是很脆弱。”季山月在旁边凉凉地说,被言不恩瞪了一眼。

    然后言不恩就哭出来了:“姐,他凶我,我好难受,我身体本来就不舒服了,还要被凶,是不是大家都不喜欢我啊。”

    季山月:?

    季山月:“你干嘛这么茶里茶气啊?”

    时咎给言不恩换了一个冰袋说:“冰敷好像不行了,我去买点退烧药吧。”

    “呜呜呜呜——”

    虚弱的哭声淹没在一堆未成年人的啜泣里,但沉皑一眼看到了那个脸色潮红的男生,他走过去把他带出来,手一摸,发烧了。

    沉皑皱眉,想了片刻,对守在旁边的人说:“他推迟到下一批不合格里去教化所,我先带他回家。”

    刚好舟之覆过来了,他两手拄拐,浑身都被缠着绷带,还是不嫌命大地到处走,看到沉皑,非常嫌弃地说:“你管得真宽,带回去不回来了你负责?”

    沉皑冷漠:“他在发烧。”

    “你负责?”

    “我负责。”沉皑一句话也不想多跟他说,但是还是冷笑一声,“而且,舟之覆身患重病,我代看管一下这些不合格的未成年,确保他们被运输者接走,有问题吗?”

    舟之覆火气上来了,但他现在除了慢慢拄拐走几步,几乎已经丧失所有打架斗殴的能力,只能咬着牙狠狠说:“没,有!”

    不仅丧失行动能力,还被言威骂了个狗血喷头,禁止他随处召唤亡灵大军。想起来就生气,打又打不过沉皑,刚好沉皑这小子没能力,那就用亡灵大军制衡一下,这都不让?

    沉皑带发烧的男生走了,回到家,他的父母便出来抱着他,知道自己孩子不合格的信息,一家人便在门口伤心起来。

    女人快要哭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沉先生,我们家小孩去多久能回来啊?”

    沉皑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看他的先天条件和对改造的接受度,几个月,几年,十年都有可能。”

    女人抱着他的孩子说:“你努力啊,争取几个月就回家。”

    沉皑淡淡地说:“我去给他买点退烧药,在家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会来接他。”说完他便离开了。

    街上空空落落的,一整条长街似乎只有沉皑一个人的身影,他抬头,看到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心想,这些目之所及的欢愉,现在也只能从公民的窗户里得以窥见。

    他突然想起没回的信息,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点进去。

    第48章 沉哥哥永远是对的

    ——你给时咎哥哥脖子上戴那种东西是什么意思?时咎哥哥那么好, 你还这么对他,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要是喜欢他,我帮你表白?

    看着这句话的沉皑没忍住气笑了。

    怎么有人拿别人的号码发信息也不学学别人的语气?问的还是这种问题?时咎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

    沉皑想了想该怎么回不露破绽, 半晌,他埋头打字。

    ——我自己跟他说。

    至于说什么, 点到为止,怎么理解都合适。

    沉皑收回手机, 心里想着离最近的药店还有多远。

    最近的药店不过步行几分钟,时咎走进去, 听到前台的女生说:“您好, 请问需要什么?”

    “一个17岁的孩子, 发烧,应该是今天早上开始的。”时咎如实说。

    “好的, 这边。”药师将他带去一排货架, “这几种药都可以,如果您有以前用过的, 可以拿熟悉的。”

    时咎心说我没有熟悉的。

    这时候药店的门又被打开了, 外面的空气涌进来一瞬间, 随着门关上立刻销声匿迹。药师探头看了一下门口。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20岁,发烧。”他说。

    时咎抬手拿药的手顿住。

    “啊,请来这边!”

    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 慢慢靠近, 每一步都像踏在心跳上, 稳稳当当,格外入心,那被脚步声吸引了的注意力拉出去, 直到停留在他身边,才终于被收回来。

    “这一排都可以,看您选择,啊,沉先生。”药师突然看到了来人的眼睛。

    “嗯。”沉皑低声应了,想伸手去拿药。

    接着他看到旁边的人转头,不可思议地、稍微抬头看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空气安静了一瞬。

    时咎感觉自己胸口处一跳,他说道:“好,好久不见。”

    沉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时咎,他顿了一下,拿药的手便转去碰时咎的头发,摸了摸,柔和说:“没有很久。”

    “很久了。”时咎坚持。他认为沉皑很忙,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药店这样的地方遇到的。

    沉皑只得道:“好吧,很久了。”

    沉皑问他:“你找什么药?”

    时咎:“言不恩发烧了。”

    于是沉皑毫不犹豫拿了其中一盒药下来,接着又拿了一盒,递给旁边的药师:“帮我结账,谢谢。”

    “好的沉先生。”药师很快将两盒药装好递给沉皑。

    两个人走出来,城市空旷的气息便包围上来。

    出来后两个人都没说话,是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时咎有想说的,但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干巴地说:“你为什么买退烧药?你也生病了?”

    “实验室来的一个小孩发烧了。”

    “那……”时咎有点想跟沉皑聊天,但看着两人手里的药,觉得时机也不太对,便对他说,“先把药拿回去吧。”

    “嗯。”

    时咎刚转身,又被沉皑叫住:“你的手机。”

    “嗯?”时咎短时间没反应过来,突然想起这件事,只见沉皑手里拿着自己遗失多时的手机。

    等等,从来没有提起过的事,被沉皑突然提到了,该不会是信息穿帮了吧?应该不会吧,他觉得他模仿言不恩挺像啊,可可爱爱嘤嘤嘤的,不至于吧。

    时咎在观察沉皑,看他全程表情都没有变化,不像是发觉什么的样子。

    沉皑也当作没看到,淡淡道:“有事打电话。”

    “好。”时咎口头上答应,身体却没动。

    “怎么了?”沉皑见他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你是被什么东西传染了?今天怎么有点……”

    “傻。”

    时咎立刻黑下脸,冷笑两声冷漠说:“找死。”

    沉皑不跟他计较,无奈抬手,顺着他的话过去:“好,我的问题。”

    “对了,那天……”沉皑说。

    时咎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无奈又解释了一遍,听得沉皑忍不住笑出来。

    沉皑叹气:“敢这么骗季山月的,也就你了,胆子真大啊。”

    “一般大吧。”时咎挑眉:“你什么时候忙完啊?忙完了跟我们一起巡查两圈呗。”

    沉皑想了想最近的事,微微点头:“忙完了我联系你。”

    “好吧。”

    “嗯,走了,再见。”

    “再见。”

    两个人要去的地方不一样,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就在药店门口分开。

    沉皑应该是没察觉到的。时咎一颗心放下来,可千万别知道,模仿小女孩发这种信息,太羞耻了。

    季水风分派的城区巡查接近尾声,但言不恩高烧不退两天,季水风便把她带回家,无微不至照顾了她两天,连带着两个大男人一起挤在客厅呆了一晚上。

    拖慢了进度,言不恩有点愧疚,她虚弱地说:“对不起姐姐,影响到你们了。”

    季水风摸她的额头,已经好很多了,又去给她倒水,扶她起来:“说什么呢?”

    时咎走过去拿手按了按她的嘴角,在她虚弱又想刀人的眼神里笑着说:“你上次不也这么戳我伤口?你再乱说话,我也每天来戳一次。”

    季山月也凉凉附和:“就是,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瞎想。”

    季水风认真看她:“要是为了进度不管你,我才会更加愧疚。”

    言不恩撇嘴,一把抱住季水风,突然大哭:“姐姐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好好。”季水风抱着她。

    季山月“哼”了一声,心想,那可是我姐,我姐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温柔和力量!

    冗长的夜,寂寂的长廊。

    起源实验室的人都知道最近不能惹看守者,两位谁都不能惹,一位将实验室的“关系户”肃清了个七七八八,另一位关系户本人被打了个半残,安静的监狱久违有了人活动的迹象。

    舟之覆没办法找人说理,因为这是他的个人行为,再往上报到掌权者,他也只有挨骂的份。

    沉皑看着运输者带走了这一批十多个不合格去往教化所,心里悬着的事一件都没有落下来。

    教化所是掌权者大楼的管辖范围,实验室判定不合格、交于运输者后,就与这件事无关了,除了掌权者和这些运输者,没人知道教化所在哪,他们将会进行怎样的教化,因为大部分去的人时间都太久,最后都没有太多关于教化所的消息传来。

    沉皑觉得不安,他需要申请去往教化所一趟。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他和时咎汇合。

    “大忙人这是忙完了。”季水风说,语气里还有点嘲讽的意思。

    “嗯。”

    季山月也戳他:“我们都要巡查结束你才来,走个过场是吧!”

    “嗯。”

    言不恩从季水风身边绕到时咎旁边偷偷跟他说:“你看吧,我说的,冷漠仙人。”

    时咎没忍住,笑出来。

    沉皑的目光就挪过来了:“笑什么?”

    时咎刚要开口,言不恩抢先回答:“时咎哥哥说你太冷漠了,不喜欢你。”

    “我冷漠?”沉皑问,好像真的非常疑惑,对自己的冷漠毫不知情。

    时咎抿着嘴没让自己笑得过分,便顺着言不恩点头。

    沉皑默默走了好长一段路,时咎都快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他突然说:“好吧,我改一下。”

    “嗯?”时咎眉毛一挑,先是没明白,后来又想起些什么,最后到底是没忍住,大声笑出来。

    冷漠沉皑更冷漠了:“很好笑?”

    时咎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哈哈哈哈!”

    笑完了还怪声怪气地说:“沉哥哥永远是对的!”

    “……时咎。”

    沉皑这一声“时咎”出来,时咎就噤声了,他怎么就叫沉哥哥了?不会掉马吧?

    沉皑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捏紧拳头又松开。

    “算了。”

    时咎偷偷观察他,看上去是并没有在意这个称呼,也没有把这件事和言不恩的信息结合起来。

    而言不恩偷偷看着他俩,拿出来的手机又塞回去,她想,反正都面对面了,信息就不看了吧。

    自从沉皑来后,时咎更放肆一些,他跟季山月正面顶,有不对就往沉皑旁边跑,虽然沉皑不会直接帮他,但是他可以烦沉皑,把沉皑弄烦了,季山月就会被骂。

    季山月勃然大怒:“不是?哥们,找事的是他,你说我?嘿哟喂我真是小王八不会游泳,鳖气!”

    沉皑不理他,他越想越气,但又不能跟沉皑打起来,只能默默诅咒他:“像你这样的人,以后都没小朋友喜欢你,你的孩子也不喜欢你……”

    还没说完,季水风就给了他一巴掌,用眼神给他示意,小声急促地说:“你说什么呢?疯啦!”

    季山月这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拍自己头上,一下弓起身子唯唯诺诺道:“哎呀妈我忘了,嘴快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咎偏过头,很自然地、无所顾虑地说:“沉皑这种人应该不会有小孩子吧。”他完全无法想象,然而——

    季水风:“……”

    季山月:“……”

    时咎却见他们都一副噤声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的:“怎么了?”

    一辆车从旁边开过去,卷起一些灰尘。

    季山月捂脸,拉过时咎说:“鳖说了!不要说这个话题了!”

    时咎微微点头,他斜了沉皑一眼。季山月这种大大咧咧都知道不能说的事……

    然而沉皑却开口了:“没怎么,以前养过一个小孩子。”

    “啊。”时咎感觉自己眼皮一跳,轻轻发出声音,然后非常认真地、有史以来从没这么认真地、重新打量了一下沉皑,依然无法想象沉皑这样的人……

    时咎皱眉:“你生的小孩?”

    季山月迅速点头:“对啊,他的。”

    季水风迅速否认:“不是他生的。”

    时咎的目光从他们三个身上依次扫过去。

    沉皑神色淡淡地说:“捡的。”

    时咎:“哦,那他人呢?”

    沉皑好像并不是很想回答,所以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知道,可能死了。”

    时咎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再继续了。

    但姐弟两人反而松了一口气,季山月掰着手指嘟囔:“四年、五年,几年了来着?第一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吓死爷爷了。”

    巡查结束,五个人各自回家。时咎想去办公室,没走几步被沉皑叫住了。

    “去我家。”

    第49章 花园中的心动与独白……

    时咎回过身, 见沉皑站在原地没动,好像在等他,他便跟了上去。

    沉皑的住所就在文明中心很近的地方, 一小片区域,里面稀稀疏疏几栋房子, 每栋房子只有两户人。

    这片区域很安静,树叶被风吹响的沙沙声便格外清晰, 除此之外万籁俱寂,连先前的不安也隐匿了。

    两个人并排走, 脚步声有时候趋同, 有时候又一前一后。

    “喂。”时咎叫道, 结果沉皑就侧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示意他说, 又懒得开口。

    时咎说:“如果时光倒流, 你想做什么?”

    沉皑带他拐过一个转角,进入了更深的夜色。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兴许是刚刚听他们几个说了那个孩子的事。

    “按照我经历过的事, 原封不动再经历一次。”沉皑诚实说。

    “真巧。”时咎笑, “我也是。”

    再经历一次,意味着他还要再走一遍当初二十年痛苦的训练,经历一次失去小孩,虽然从没有了解清楚, 却也能感受到里面巨大的绝望与挣扎, 但他说他要原封不动重新经历一次。

    似乎沉皑知道时咎想问什么, 他说:“以前是发生过很多事,但能走到今天,过去的事缺少一件都不行。”

    于是时咎问他:“那你有后悔的事吗?”

    沉皑沉默下来, 很久,他低声说:“有。”

    时咎微微点头,没问下去,于是沉皑接着说:“不过时间不能倒流。”

    时咎表示不太同意:“谁说的?”

    “我说的。”

    时咎一下笑出来:“好,你要这么说,我就更倾向于没有时间。”

    时咎的笑声好像也可以让人放松,但也许只是一种错觉,沉皑放松下来,声音也柔和许多,他说:“嗯,时间没有意义。”

    “你也喜欢研究这些?”时咎问,“时间的哲学,物理学,宇宙的故事。”

    “嗯。”沉皑回答。曾经他特别喜欢这些,因为在那段孤无可依的日子里,他就是这么望着天空,望着宇宙,一遍一遍地大喊,企图接收到来自宇宙的声音。

    想到这,沉皑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我收回刚刚那句话,我相信时间可以倒流。”

    沉皑似乎突然心情就好起来了,他说:“可以倒流,可以前进,也可以停止,过去、现在、未来,都只是人脑海里顽固的错觉。”

    时咎想了想,他觉得沉皑说得对,他想到了在他的现实世界里的学说,点头道:“我们那儿有一个理论是说,在所有不发生热交换,或热交换可以忽略不计的情况下,我们看到的未来和过去是一模一样的。只有存在热量的时候,过去和未来才有区别。能将过去和未来区分开来的基本现象就是热量总是从热的物体跑到冷的物体上[15]。”

    接着补了一句:“我喜欢那些未知的东西,可以作为我的灵感,我要创造的话,未知的总是比已知的更宏大嘛。”

    “嗯。”沉皑轻声答应。时咎偏头,却在夜色里觉得他的侧影有些模糊。

    时间就像一场梦,他们都是时间的梦。

    这条路真长。

    在时咎的现实世界里,他很少跟人这样一边走一边聊过,甚至聊共同感兴趣的话题都很少,也许他喜欢的领域,大多数人都没有兴趣。

    头顶是温柔的风,脚下是弯弯的小路,路两边还有沾着水的绿草,似乎还有些红色的花,通往大门的小路弯弯曲曲,时咎想到小径分岔的花园,想到深沉的玫瑰,想到博尔赫斯扔下的银币。

    但是想了很多之后,时咎又没明白,为什么他要想那么多?他在想什么?

    “沉皑。”时咎叫道。

    “嗯?”

    走着走着,时咎慢慢停下脚步,沉皑也跟着他停了下来,他低声问:“怎么了?”

    时咎转过身面对他。

    有些小昆虫的声音弥漫在空气里,顺着风传入耳朵,一起传入耳朵的,还有时咎的声音。

    他问:“你以前经历过的事,我想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那些紫色瞬间腾空而起,泼成一副巨大的画卷,弥漫在他们的上方,覆盖住了虫鸣鸟叫、绿草鲜花。

    这个问题,问得心振聋发聩。

    沉默许久,沉皑说:“为什么这么问?为什么想知道?”

    为什么能有人问得那么直白不加掩饰。

    那一瞬间,沉皑感觉自己的思绪被扯回二十年前那些公园的夜晚,也如同今夜。

    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时咎认真道:“因为我想知道啊,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主动问呢?”

    沉皑察觉到自己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他抬起手,伸向了时咎,又在时咎认真的神情里委顿片刻,无力地垂下,捏紧了拳头。

    时咎很疑惑他的行为,他好像想做什么,却最终是没做出来,他想抬手放在自己肩上吗?时咎想都没想直接抓住了沉皑刚垂下去的手,又在对方惊异的表情里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沉皑抿着唇没说话,时咎不解地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不敢?”

    “什么?”沉皑没动,保持着手放在他左肩的动作,继续放着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时咎一字一句道:“你为什么不敢做?你想搭我的肩?还是什么?这样的行为让你为难吗?不就是普通的勾肩搭背?为什么不敢啊,还要收回去?”

    听他这样说,沉皑埋下头笑了。

    时咎:?

    沉皑捏了捏他的肩,叹口气说:“因为,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

    时咎一皱眉,没有勇气?他把这句话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我我以前经历的事?”

    “对啊。”

    沉皑抬起手掌,只让手腕靠在他肩上,轻轻摩擦着手指,好像在想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都不说话。

    很久,沉皑才淡淡地开口:“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经历了什么,但没人问是最好,因为我也不想说,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时咎看着他,微微点头,他感到有些抱歉,便微微抬头去看天,然后轻声说:“不想说也没事,我尊重你。”

    沉皑接着说:“刚刚你问我为什么不敢,我说我没有你的勇气,是觉得每次你那么大胆去做某些事,真的……”

    说着他有些无奈地笑出来。

    “真的……?”时咎重复道,“真的什么?”

    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没变。

    但沉皑没说出来,只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下次吧,下次有机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时咎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当然,作为交换,我也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沉皑说。

    也想知道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他那些不为人所知的故事。

    “好啊。”

    时咎仰起头,指着天:“刚刚我就想说了,你看天上有什么?”

    沉皑抬头,但他看不到天,他只看到周围那一圈一圈流动的紫光铺满目之所及。

    “有什么?”

    时咎也不知道,他只是奇怪地说:“就是不知道才问你,我感觉,这儿有东西。”他随手指了一个地方,是一片黑色的云,云在不远处城市灯光的投射下,显现出了不属于它的亮度。

    沉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却只看到那儿紫色的光。

    他轻轻回答:“嗯,是有东西。”

    时咎还想说什么,沉皑打断他:“好了,回去吧。”

    时咎跟着沉皑走。

    他喜欢这样的夜晚。高悬的满月坠向海面,变成一艘船,扬着帆,淌过静谧的时间——当然并没有什么满月,也没有船,有的只是在不安里创造出的一个微弱的泡影。

    一盏台灯开着,还是有些印象。可沉皑家里只有一个卧室,时咎不想睡觉,便让沉皑不用管他。

    沉皑去洗漱,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像主人一样懒懒地靠着。

    屋子里都是布艺的装扮,暖色调的,和主人的气质非常不搭。

    这单人独居的小屋,里面的装扮应该是和主人的内心相像的,时咎想起言不恩说沉皑曾经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若是对比着这屋子的装扮,他觉得她可能说得对。

    茶几上摆放整齐,显眼的是那个相框,和相框里的纸。

    是很久之前被他砸烂的那张,他只记得一张纸上写了一串字母,但没看清,之后再没见过,原来后来被拿回家了。

    时咎拿起相框,第一次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一张白纸,一行手写的GGFEFECBGG。

    怎么沉皑这个人有那么多密码,那么多秘密,光是他窥见的,他们无意中说的,数不胜数。

    时咎盯着这串字母,心里隐隐地觉得熟悉,但想不起任何可能会用到这样密码的地方?哪有密码这么长?不对,哪有密码被正大光明地装框,还正大光明地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啊?

    除非,是和沉皑手上的密码一样的,除了他本人,任何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的密码。

    时咎感觉茫然,但在茫然里似乎又有一丝清明,那丝清明是什么?

    等等,这好像是……

    想到某种可能性的时咎顿感全身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第50章 不为人知的过往

    安全管理中心巡查全面结束, 恩德诺全面进入善后模式。

    安抚公民、赠送物资,文明中心比前两个月还忙。

    久违的,时咎白天跟何为玩了一圈大城区、被带着逛了好些展览, 晚上回家发现沉皑还没回。

    这下时咎也觉得自己非常喧宾夺主了,他完全没把这里当成别人的家, 像在这个世界自己的家,来去随意。而且不仅是这个空间, 连里面的东西,比如沉皑的床和他的衣服, 都变成了时咎理所当然的“自己所有物”。

    他随意坐在沙发上, 翘着二郎腿打算等沉皑回来后继续学学防身术, 目光再次扫过这间熟悉的屋子,最后落在茶几的相框上。

    它还是摆在那儿, 没动过。

    还是没办法不在意, 那种感觉始终纠缠他。

    时咎心里活动变多了,他之前在意的只是沉皑的故事, 但是恍然某一瞬间, 他发现他解答出来这一串字母的意义了, 但他不敢承认,这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在很长的时间里,时咎都不太愿意去看一眼这个一直放在这儿没动的相框,把它从眼睛里抹除, 或许就能把它从自己心里的可能性里抹除。

    但它就在这儿, 一动不动, 直视时咎。

    好像……那相框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可以解开他所有的疑虑,也能让他坠落。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梦中, 为什么偏偏是沉皑的身边,沉皑为什么知道大提琴。

    半晌,时咎自嘲一般哼笑。先不说是不是巧合,就算不是,又能怎样?不就是十个字母的排列组合?不就是……几乎没可能是巧合的排列组合吗?

    他伸手去拿那个相框,把它放在手里仔细端详。一个很普通的相框,不放照片,放一张写了密码的白纸。

    等等,好像不是白纸?

    时咎以前没注意过,因为每次看到,他就只在意这个字母串本身,好奇它的含义,于是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这第一次仔细观察除了字母意外的东西,却意外发现纸在灯光照射下,旋转到某个角度,是有光折射的,而折射到的地方,呈现了不一样的颜色。

    这不是白纸。

    时咎打开相框背后的卡扣,想把里面整张纸取出来。

    他有点做贼心虚,心里默念如果猜错了,一会儿就放回去,装没看到过。

    毕竟那样的猜想实在是,过于天马行空。

    几个卡扣被打开,那张纸从里面被抽出来,他看了一眼那几个现在让他觉得惊心动魄的字母,随意反手翻到这张纸的背面,瞬间手就僵住了,心脏骤然紧缩。

    真的是……

    他的心脏狂跳,难以置信地伸手去触摸这张纸的正面。

    是哑粉纸,当时他在选材的时候特意挑过,觉得纸质比较好而且低调,纸面大部分是黑色为主色,灰色的印花作为陪衬,空白的地方按顺序列了十行数字,每个数字后都跟着一行题目。

    不,不是题目,是曲目。

    这是他研究生毕业后,自己举办的大提琴独奏音乐会的节目单。

    这张节目单上每一个细节设计都是他亲自做的,连省略名字都是他设计的,他当时给的说法是:听音乐不用知晓演奏者姓名。

    但是,这怎么可能?

    这张纸怎么会出现在沉皑这里?不对,这是他在现实里发生的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沉皑是如何拿到的?

    他觉得自己的手非常冷,冷得摸到毫无温度的纸张也觉得温暖。于是他再次翻过来,看到那一串字母,那唯一的答案便出来了。

    是他曲谱的音名,是他音乐会最喜欢那首曲子的旋律!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咔”一声,接着是脚步声,随后门被关上。

    时咎猛地回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藏还是躲。

    沉皑进来的时候看见时咎惊愕的表情并没有在意,然而当他走进去,看见时咎手里的东西时,脸色一下就变了,怔在原地。

    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气氛凝固,谁都不肯先说话打破这个僵局。

    时咎望向他,忘记了把面前的东西重新复原。沉皑抿唇,有些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很小一步。

    怎么……

    时咎察觉到他的退后,黑色眼眸更加死死盯着他,感觉胸口有什么快破土而出,但他全部按捺。

    看来他是不想主动破局了。于是时咎手僵硬地举起那张节目单,率先开口:“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问完之后觉得不太对,又补了一句:“对不起我随意翻你东西,但是,但是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他每次都是问得如此不加掩饰,一句话直白地把所有有可能暗藏的心思全部曝露在阳光下,不给人机会,也不想让人翻身。

    明明不是质问,但沉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但看到时咎那直勾勾盯过来的眼神,最后还是放弃挣扎,如果他不回答,也许对方依然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一点上,他俩又令人无奈的一致相像。

    沉皑的嘴唇动了动,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一些,装作只是一件普通的事:“很小的时候梦到过你的音乐会,很喜欢,就把节目单记下来,醒了重画了一张。”

    “以前,我的音乐会……”时咎轻声重复,他记不太清了,因为观众很多,陌生人也很多,他并不记得哪一排哪个座位有蓝色眼睛的人,如果他注意到了,一定印象深刻。

    “所以你听过我的音乐会?”时咎再次轻声问,他的声音里是浓浓的不敢相信,他曾经还想过,如果沉皑听过他的音乐会就好了,没成想……

    “嗯。”

    但是时咎还是盯着沉皑,他心里的疑惑太多了。梦到他的音乐会,便记住了他的节目单,听过他的曲目,便把他旋律的音名用这样的方式摆在显眼的地方。无论是哪一条,用“梦到了,很喜欢”这样两个词轻描淡写揭过,都显得并不可信。

    所以他会知道恩德诺不存在的乐器,也是因为他去过自己的世界?

    他还是有什么没说,不愿意说。

    时咎不想逼迫别人去说他不想说的事,但他很想知道,他想得心里发痒,感觉被人打了筋,封了穴,想知道沉皑心里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他两步快速走到沉皑面前,更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蓝色的眼睛,里面总觉得藏有无限的故事。

    “为什么只是梦到过我的音乐会,就做了这么多?”时咎指向那个相框。

    “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也没问过我。”

    “你问的那句‘是你’到底是谁?真的认错了?还是就是我?为什么后来不提了?”

    “你明知道,我会知道恩德诺没有大提琴,还是让我演奏给你听,故意的对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解释说不通,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时咎说得有些急了,他一口气把心里的话都倒出来,毫不拐弯抹角,他也懒得拐弯抹角,急得连指尖都有些发麻。

    沉皑从最开始的惊异中走出来,很快就恢复了平时一贯的冷静,他说:“是,当时我说大提琴,是想试探你,但你也装作完全不知道。”

    他做的很多事都在试探,但时咎从来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对于他来说,真的曾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包括现在,时咎依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沉皑垂下眼眸:“因为有的事我自己也没搞清楚,贸然告诉你,做不到。我说过了,我没有你那种横冲直撞的勇气。”

    末了,他特意加了一句:“横冲直撞是褒义。”

    “你他……”时咎嘴唇抖了一下,没说出话。

    时咎还是觉得很烦躁,他感觉自己被隐瞒了很多,偏偏对方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他无法反驳,若再想深入询问,他自己又会产生阻抗,他会想:我凭什么问到这一步?沉皑对他做了很多让步他知道,所以不想打破他们对彼此已经收得很紧的边界感。

    可不问,他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又堵在喉头,堵得他头晕目眩。

    时咎生气,生气就发泄,他伸手用力朝着沉皑的胸口挥了一拳,他预想以沉皑的能力无论如何都能接下,所以用了十足的劲,哪想沉皑不躲不化解,结结实实吃下了他所有的力道。

    重重一声闷响,打得时咎手都疼,然后他愣住了,他“操”了一声,连忙想上手去捂,又觉得这个位置这个行为不太合适,只能让手在空中乱挥了几下,讪讪地放下来,惊吓道:“你怎么不躲啊?”

    沉皑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嗯,没事,你发泄吧,是有很多事没跟你说。”

    时咎瞬间感受到自己的心软下去,他觉得沉皑就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感到愧疚,然后终止这个话题,心机颇深的一个人。

    时咎尴尬地拿手拍拍裤腿,现在总感觉这手没处放。他问:“那你现在打算跟我说了吗?”

    沉皑的反应很淡,他原本也不打算说,可又想到之前答应过时咎的事,话在嘴边就改口了,他说:“你想知道什么?”

    时咎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我俩以前是不是认识,或者发生过什么?”

    “嗯。”这回沉皑回答得很干脆。

    听到肯定的答复,时咎皱起眉头。

    他很努力回忆过去,以前就认识,也有过一段共同经历,但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该不会发生了什么失忆的戏码吧?还是很久以前做梦已经来过这里,只是他忘了?怎么可能忘,如果遇到过沉皑,怎么可能忘?

    时咎刚要开口,沉皑打断他说:“你为什么那么在意?”

    “啊……”时咎本想张嘴,却哑口无言。在意需要理由吗?想知道,便问了;在意,便在意了。

    沉皑稍稍往前走了一步,他离时咎很近,微微弓下身体,以平视他。

    时咎有些惊讶,因为在他印象里,沉皑总在退后,所以他想知道这样的行为后面会发生什么。

    接着,时咎听到沉皑好像是字字斟酌后,缓慢地、低声在他耳边说:“时咎,很多事我不确定,所以我还不敢跟你说,我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不管是你不记得的那些日子,还是现在我们重新相处的这些日子,都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不会故意隐瞒你,如果有一天我想清楚了,全部都告诉你,好吗?”

    那声音从耳廓直达耳膜,又迅速传遍全身,细腻委婉地爬过每个毛孔,时咎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都在“嗡嗡”鸣响。

    他突然明白言不恩说“超级温柔的哥哥”是什么意思了。

    沉皑抬手,往前,碰到了时咎的脖环,指腹轻轻摩擦着。

    时咎喉头微动,轻声问:“这个脖环,到底是什么?你没打开过它吗?能给我口令取掉吗?”

    指腹贴着脖环,另一部分也能触碰到他颈部的皮肤,沉皑沉声说:“没有口令。”

    “什么?”时咎迷茫。

    沉皑重复道:“只是医用麻醉脖环,用来镇痛,没有口令,没有自爆功能,也不会自动启动,你想取随时可以取。”

    时咎微微张嘴。

    他被唬了这么久。

    所以从一开始,沉皑就没想要杀他、针对他,或是对他不利。

    他也有自己想找到的答案。

    “叮——”

    不合时宜的铃声响起。

    沉皑很认真地看着时咎,时咎也回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视,似乎要从对方的眼神里抽丝剥茧出一些不同寻常,似乎只需要对视就能读懂对方心里全部所想。

    “叮——”铃声孜孜不倦地响。

    终于,沉皑站直身体,拉开和他的距离,拿出手机淡声道:“喂。”

    时咎转身,装作轻松地坐回了沙发,把刚刚被他拆掉的东西慢慢放回去。

    沉皑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卧室里走,没多会儿出来时,他已经挂了电话,眉头紧锁着对时咎说:“前段时间负责集中隔离运输里有三个人,在文明中心广场一起自焚了。”

    “啊?为什么又……”时咎惊悚。虚疑病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