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意外突生

    吵死了, 这是哪?时咎捂着耳朵四周看,是在某条老城区的路上,而他在的地方此时被用栅栏围起了一个不大的区域, 他和面前的人群一起被围在里面。

    他想去找沉皑,再来他就到了这个地方, 这是在做什么?

    前面的人已经在有序排队往前走了,他们正在上一辆巴士。时咎皱眉, 扭头往别处看,如果没有出错, 他即使瞬移应该也会瞬移在离沉皑不远的地方, 那沉皑在哪里?

    老楼房依然是老旧的楼房, 这条街充斥着巴洛克风格的装修,但此时家家户户却紧闭窗门, 一副破败的艺术感与现代化的巴士格格不入。

    “往前走!”

    “每个人只能带一件行李!”

    前面有人在喊, 接着传来了小孩的哭声,一个男人说:“小孩也要行李啊!”

    接着有人回应:“这个小孩太小了, 不算行李!”

    “小孩就不是人了吗?”

    前面吵了起来。时咎朝前方看了一眼, 发现是一个安全管理中心的人夺取了小孩的行李, 没多久,另一个安全管理中心的人过来把行李还给了男人,再次提醒他们有序上车。

    原来这儿真也有这种人,权力给了他们错觉, 便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权力, 也让他们膨胀爆炸。

    时咎在目之所及处都看了一遍, 却真的没有看见沉皑,他烦躁地踢了一脚围栏。

    “往前走!后面的!愣着做什么?”最开始那个人朝他大喊。

    时咎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喊自己,他听着上方喇叭的重复, 大概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了。

    那个人走过来,中气十足地朝他吼:“还愣着!前面的人都走了看不到吗!”

    他是最后一个,而前一个已经往前走了好几米几乎快要上车了。

    他皱眉,烦躁地瞥了一眼这个带着安全管理中心徽章的人,说:“我不上车。”

    对方也没料想到这个答复,他大声吼:“这是你不想上就不上吗!”

    时咎捂住耳朵,一个吼声,一个喇叭声,快要把他耳膜震碎了,他不想跟这人争论,直接往旁边走,后面的人立刻跟上了一把抓住他:“站住!你想干什么!”

    时咎甩开他:“别烦我,我没感染,没上报。”

    对方冷漠一笑:“没上报你往上报区域跑?”

    时咎:“……”

    他出来就在这站着。

    “刚刚那些人都是确认感染和疑似感染的人,你跟他们站一起那么久……”对方说,没说完,直接抓着沉皑往前走,“我们文明中心的人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转运你们,还这么不配合!你这种人就是文明的祸害!”

    时咎突然愣了一下。对啊,转运的人员也是活生生的人,那也有可能……

    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沉皑这样的人感染上虚疑病会是什么样。时咎铁青着脸一把挣开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也许是愤怒,那个人被推出去好几米。

    “有,有公民不配合!逮捕他!”那个人摔在地上痛叫。

    时咎趁机想跑,但这个人的叫声吸引来了别的人,时咎刚转身企图从栏杆翻出去。

    “砰——”

    一声枪响。

    时咎直直从栏杆上摔下来。

    枪声引来了巴士上的人和正在上巴士的人的注意,他们发出惊呼。

    时咎倒吸一口冷气。

    一枚子弹擦着他的小腿皮肉过去,虽然开枪的人准心太差射不到中心,但那种皮开肉绽的感觉还是瞬间从小腿烧遍全身。

    这梦里的痛,也是真的痛啊!时咎感觉自己的冷汗瞬间流下来了。

    两个工作人员赶过来,开枪的那个还拿枪指着他,说:“叫什么名字!”

    时咎咬着牙没吭声,他要烦死了,他瞬移应该会到沉皑身边的,但沉皑在哪?

    刚刚被时咎弹开的人也过来了,他直接把时咎从地上架起来小声说:“管他的,快帮忙先把他带上巴士,听说隔离集中营有医生,时间不多了我们还要去下一个街区。”

    “好。”

    时咎被拖着上了巴士,又被很不客气地扔到了最后一排位置上,接着两位工作人员下去了。

    巴士门关了,发动机震响,车开走。

    时咎疼得咬牙都快要无济于事,他靠着窗横坐着,腿上的血顺着流下来,他不停深呼吸,脱下自己的外套想去绑着,但一碰就疼得要命。

    还没在梦里死过,不知道醒了还正不正常。

    前排有人在窃窃私语,忽然间,座位中急匆匆不平不稳快速走过来一个人,青年模样,但长相还很青涩。他在时咎面前蹲下,放下自己的包摊开,立刻从里面取出一些东西。

    时咎惊愕:“……你。”

    “嘘,放松。”他轻声说,“我以前经常在靶场练枪,会简单紧急处理伤口。”

    说着他把时咎的衣服放在一边,将他的腿平方在座位上,仔细看了两眼。

    “伤口不深,应该只是擦着边缘过去的。”他迅速戴上手套,拿碘酒在伤口四周快速过了一遍,用止血棉按压住伤口。

    “嘶!”时咎仰起头疼得死死闭上眼。

    对方一边按着,一边小声说:“文明中心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朝未成年人开枪,回头我一定要去举报。”

    车拐了个180度的弯,驶进隔壁街道。

    “睁眼看看,还能看清外面吗?”面前的人拍了拍他的胳膊。

    时咎瞬间清醒,睁开眼,微微侧头往窗外看,是他们刚刚所在那条街的背面街道。

    城市里巴士开得不快,所有的建筑都是慢慢划过。这边也有公民在排队,也有那个被栅栏围起来的区域,一辆巴士停着,还没上完人。

    忽然,时咎动了一下,他张嘴,可牙关一松,痛觉就更明显了。

    “沉……”

    他再次咬住了牙,想抬手去敲玻璃,但疼痛使他抬起来的手只能放在窗户上,敲窗户的动作像在轻抚,一点声音也没制造出。

    他看到沉皑笔直地站在那里,那一身黑,就在停着那辆巴士前方,他只是看着排队的人,面无表情,有人过来在和他说话,他也没有给那个人反应,或许是“嗯”了一声,说话的人就走了。

    刚刚竟然只是一栋楼房的距离。

    “怎么样?还好吗?”蹲在地上的人问。

    巴士没停,时咎看着那个身影逐渐接近,又如所有的建筑与装饰一样慢慢远离,直到彻底从视野里消失。

    “嗯。”时咎收回视线,垂下手,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

    对方还在嘀咕:“好像是.45ACP,不过我想那个人也不是真的要朝你开枪,也有可能他的技术太烂。子弹打过来不是直线,是螺旋状的自转公转下擦着过去的。”

    时咎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腿部套了上来,便听对方说:“这是止血带,要一直套着,晚点我再来帮你换药。”他把止血带套在伤口处压好,扣上c型卡槽,又从他的个人急救包里拿了荧光笔出来在止血带上写上时间。

    “止痛药,先吃了。”

    他站起来,转过身用不大的声音说:“大家可以把窗开一下吗?就一会儿。”

    前面听到的人有两个懒散地伸手,窗开了几扇,外面的风一下涌进来,凉凉地打在脸上,时咎感觉自己松了口气,好像疼痛也被风吹走一点。

    那人再次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什么事了,松了口气说:“没事的,不算什么大伤口,我之前玩枪,骨头、肌肉都受过伤,你这个只要止了血,保持好清洁,没什么问题的。”

    时咎轻轻点头,正要开口,对方说:“别说话了,先休息吧。”他转头看了眼车窗外连绵不尽的城市风景,叹口气,“不知道我们会被分配到哪个隔离集中营,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谢谢。”时咎痛苦说。

    车窗没多久好像又都关上了,车里没人说话,时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盖了两件衣服,但都不是他的。他醒来的时候小腿的疼痛已经减少许多,不知道是因为已经止血还是止痛药的原因,他腹部发力让自己坐起来,转头去看车窗外。

    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偶尔有几栋盖得极具个性化的独栋楼房,竟然在这种田野里把住宅修建成了哥特式模样,像无人的绿色原野里孤独的教堂。

    已经看不到城市了,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远了。

    时咎闭眼让思绪回去那个温馨的小房间,但睁眼后看到的还是巴士里静默的氛围。

    如果他在这里瞬移走,会引起怀疑,若非必要,不使用能力。

    时咎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能见招拆招。

    好像很多人都睡着了,前面露出来的头也东倒西歪,耳边只能听到巴士运行发动机特有的噪音,只能感受到沿路的颠簸,田野在后退。

    他伸手去摸兜,忽然所有的意识都回笼了,他手在兜里使劲一抓,立刻转到另一边,衣服里,裤子里,所有的地方。

    他的手机不在身上……

    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人听见声音转身看了时咎一眼,他小声说:“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你怎么了?”

    是刚刚帮他处理伤口的人,他看到时咎表情不太对。

    时咎愣愣地放下手,好半天才神游一般说出一句:“没事,好多了,谢谢你。”

    太阳在倾斜,阳光和影子的角度越拉越大,不知道车开了多久,终于在一阵反向推背感中,巴士缓缓停下了。

    “请大家有序下车。”司机站起来大声说。他戴着口罩,声音闷在里面。

    窸窸窣窣的声音,前面的人们都站了起来收拾各自的行李,气氛复苏,有几个声音已经大声交谈起来,沉默了一路,此时终于有一种到达旅游目的地的错觉。

    时咎用手把腿抬下去,坐正了身体。

    “我扶你下去。”背着IFAK样式背包的男生站起来,立刻过来搀扶时咎。

    时咎朝他摆手:“没事,感觉不到痛了。”

    尽管如此,他依然在这位帮他包扎的人的帮助下下了车。

    一股荒草与自然的气息混杂而涌来,眼前是两三栋大平房,看上去都只有两三层楼,周围是两层高耸的铁栅栏,上面还有防翻电网将所有平房围起来,又把所有平房分别隔开。地上全是杂草,似乎已经失修多年。

    荒野与泥土,一个被抛弃的地方。

    第32章 黑蚂蚁(一)何所为……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时咎这才发现站在他周围的竟然都是一些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人,除了在排队时遇到的那个抱着婴儿的男人似乎有三十来岁。

    “文明中心在前几天已经把这里收拾出来了,各种生活必需品都有, 就在各位的房间,隔离集中营里一切生活功能正常运行。大家进去之后自由安排, 每两个人一个房间。从明天开始,一共三十天, 这期间,每天将会有人把必需的食物和水放在第一层栅栏里面, 当然还有文明中心为大家研发的药物, 大家每天醒来可以在栅栏以内自行拿取。”

    “除此以外不会有其他人员接近这里, 如遇紧急情况请在天黑之前将情况写明并放在你们拿取餐食的地方。但是请注意,栅栏会被锁上, 不要尝试翻越任何栅栏, 否则会触发电击陷阱威胁到大家的生命安全。第三十一天的早上,我会就在这个地方接大家回家。”司机字正腔圆说完这一段话便上车迅速关上车门, 发动机轰鸣的一瞬间, 车便开了出去, 留下一长串的尾烟。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好像都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他们此刻都盯着那辆扬长而去的巴士,一直到连尾气也看不清。

    “那……我们要进去吗?”人群里有人问。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始往里走。

    “这是什么意思?要我们自己呆在里面吗?我以为是什么酒店, 这……这是什么地方?”有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管他呢, 反正三十天后确认没有被感染就可以走了。”有人回答他。

    “可是我们, 不都是疑似感染或者密切接触过感染者的人吗?”

    “烦死了,我母亲给我上报……”

    “我也是!”

    “我也是家里人给我上报的,一定要隔离吗?我觉得我没被感染啊, 我和那天自杀那哥们,就一起玩了一会儿,还有人和他玩更久呢,唉算了,他好像也是家人给上报的。”

    “你那是那一会儿?你那是一整天!”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可以开始说话了就分别都要吐露自己内心的不满。

    一个男生往前走,走得很急,路过时咎的时候撞了他一下。

    时咎差点没站稳,但立刻被旁边的人扶住了,那个人朝前面喊说:“小心点!走那么急干什么?”

    时咎抬头看向来撞他的人,发现那人根本没看他,头也不回,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只是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困死了,快点!”

    现在小孩火气都这么大吗?时咎心想,介于自己有伤在身,没有多做反应。

    所有人都慢慢往里走,除了那个撞了他的人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我叫何为,你呢?”旁边的人问。

    “时咎。”

    “十九?好可爱的名字。”

    时咎:“嗯……”

    由于有一个伤员,他俩走在最后面,并且与稍前一个人的距离也越拉越远。

    何为小声对他说:“我有一个很奇怪的发现,不知道你……噢你肯定不知道,你们,除了那个抱婴儿的男人和我,竟然没有成年人了,我们的街区都是小孩子在外面玩吗?”

    闻言,时咎也有点惊讶,他在街道隔离区的时候一心想找沉皑,并没有关注排队的都是些什么人,上车后更是一个人坐在最后,刚刚下了车才发现这些人的面孔似乎都还很年轻。

    当然,其实这里是有三个成年人的。时咎抿嘴没说话。

    时咎往前看,情况一目了然。

    他们一共应该最多有三十人出头,也许临近成年的人更多,看上去大部分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也有几个目测只有十岁出头。

    他们大部分都是各走各的,有的是两个三个走在一起的,最显眼的是刚刚说觉得自己没有被感染的那个人,他走路的姿势很成熟,身边围了七、八个人,有说有笑,似乎是同一街道早就熟知的一群玩伴。

    除了何为以外唯一一个成年人便是那位抱着婴儿的父亲,他偶尔会转头向后看,目光一会儿看一眼时咎和何为,一会儿又转头看一眼,停一下步伐,又继续往前走。他长得非常眉清目秀,装扮也很中性化。

    “那个人为什么一直在看我们?”时咎小声问。

    何为踮脚看了一眼,笑着说:“我猜是他知道你有伤口,害怕你走太慢掉队,又不好直接从那前面过来等你,所以确认一下我们的速度吧。”

    时咎抬头看过去,这次却正好和那个男人对视到,于是那个男人朝他笑了一下,用口型问他:“你还好吗?”

    时咎愣了一下,对他微微点头,对方也点头,便转回去了。

    这段路距离不远,且只有唯一一条,他们很快便进入楼房。

    门是非常小的门,一次最多两个人进去,然而时咎与何为最后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前面的人全部都站在原地,似乎所有人都在不知所措地看着什么东西。

    时咎往前挪了两步,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也微微张嘴,对眼前的事物如所有人般感到不敢相信:“这是……”

    何为紧紧拽住时咎的胳膊,看着前方,一脸呆滞地说:“这,我们,他们,确定是这里吗?”

    的确不像是文明会带他们来的地方,像消失的文明。

    一个很大的破旧空间,整体约有八到十米的高度,进门便是一个长约两米的楼梯,楼梯通往二楼,但二楼与一楼在同一个空间,中间是挖空的。而一楼中间整个区域,放着很多铁圆桌铁长椅,看上去是吃饭或者聚集的地方,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看到一楼二楼所有景象。

    一排排如同复制粘贴的房间,在两层楼里同时出现,每个房间两张单人床,床下有一个箱子,或许是那个司机说的生活必需品,一张书桌两把椅子、盥洗池与马桶。

    竟然一栋——废弃的监狱!

    墙上用黑色油漆涂写着一个巨大的“B区”。

    一座修建在荒郊野外不知道废弃多少年的监狱。

    震惊之后,孩子们的声音开始爆发,如同路过一棵树,树下上百只小型夜蚊胡乱逃窜。

    “这什么地方啊?!”

    “监狱?这儿竟然是监狱?我隔离就是来监狱隔离的吗?”

    “我要回去!我要告诉我母亲!”

    “文明中心的人呢?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在这种地方隔离!!”

    说着,一个男孩猛地往外冲,他一脚踢开了本来就还没关上的门,直直地去拉扯刚刚他们进来的栅栏门,却发现那扇门在最后一个人进来后已经关上了,并没有锁,是新科技地磁吸技术门锁,打不开。

    “有没有人!我要出去!”

    “我也要出去!!”

    “有没有人啊!!”

    “……”

    他们在监狱里四处吼叫,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无限折射,每个人的声音都被切分成无数快,在整个大平房空间里到处碰壁,随处消散。

    到最后,最后一个音节也消失的时候,里面外面同时寂静下来。

    监狱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外面也没有,隔壁的那栋也没有任何声响,如同在荒野里被遗弃的最后的王国。

    很久之后,他们终于发现自己的哭闹无济于事,便又纷纷自发地随意找一个监狱房间收拾东西。

    时咎行动不便,何为带着他找到房间的时候竟然没有完整空缺的房间了,只有两个临近的房间有床位。

    “没事我就在你隔壁,你有事、伤口疼,叫我就行。”何为说。

    “好,谢谢。”

    时咎心态相对平稳,除了最开始愣了一会儿,在孩子们还在发癫的时候他就冷静下来了。

    大规模的集中隔离地点短时间内并不好找,一般体育场、学校操场、某些大空地之类的应该是第一选择地点,若这些全部规划出去,也只能往更远的地方运输了,不过……

    他再次打量这个地方,这才发现隔壁床的人已经睡着了,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刚刚在路上撞他的那个人。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手机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有没有,那忙完回家的沉皑看见他不在,也许第一反应是他从梦里醒来了,若是长达一个月……时咎此时只希望沉皑能发现不对,或者在早上他听到隔壁街的枪响去询问了情况。

    ……算了,就算询问情况,他也只能得到一个“有公民企图逃跑所以开枪示警”的答案,然后再不会往下问了,现在唯一的方式是好好呆在这里。

    时咎取出床下的小行李箱,里面有床单被套,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他快速给自己铺好床,直接把自己放到小床上,意外发现床垫还很软,似乎是新的。床架生锈了,桌子的漆几乎没有完整的一块,椅子看上去也不太牢固,但是应该都被人打扫过,灰尘都被清理干净,只有一些死角能看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头顶橙黄色灯光肮脏地铺满这个小房间,里面似乎还有一两只蚂蚁在爬,导致那灯光忽明忽暗。

    躺下来,小腿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时咎没有心思批判自己的处境,只有伤口提醒他需要休息。

    灯里的蚂蚁一直在爬,不知何时它们越过灯泡的壁垒,爬到外面,又沿着灯绳爬到天花板,它们在天花板与更多蚂蚁汇合,逐渐形成蚁群。蚁群爬过墙壁,爬过透风的铁门,到达监狱大厅的地面,爬到那群坐在铁圆桌旁、正激烈讨论的孩子们的身上。

    第33章 黑蚂蚁(二)凌超建……

    时咎睡醒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门的那面墙上有一扇很大的长条形窗,中间是十字支架,时咎盯着那扇窗心里很不是滋味——竟然用的还是教堂的风格。

    外面有些吵, 他坐起来,发现那些未成年人已经在外面打打闹闹玩起来, 而那些铁圆桌上,放了几箱水和好几个袋子的食物, 看来是有人全部拿进来了,有的人正在吃, 有的饭盒则是空的。

    “傻逼。”

    时咎耳边传来很轻的一句骂声, 他回头, 看见隔壁床的男生正盘着腿坐在床上,而他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 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

    时咎往四周看了一眼, 确认旁边没有人,他问:“你在跟我说话?”

    “对。”回答得非常没有遮掩。

    时咎露出一个无解的表情:“我惹你了?”

    对方坐正身体, 仰起头, 企图用下巴看人, 他哼了一声说:“惹了,早上我困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在那里拖拖拉拉,我早就可以上车睡觉了, 真傻逼, 哪都有傻逼。”

    时咎:“……?”

    时咎露出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笑容:“你怕我?”

    对方似乎没听懂, 骂了一句:“怕你爹,傻逼。”

    时咎感觉到对方的恐惧,那恐惧藏在他对人的攻击之下, 但对方显然没有觉察到,时咎正要开口,门被推开,何为拿着IFAK急救包进来了:“十九!我给你换药,正好,你躺着别动!”

    时咎这才发现监狱单间的门并没有锁,只是可以虚掩上。

    止血带被拆开,露出里面的肉,何为迅速消毒,又涂了新的药,再次紧上止血带。

    “还好,没流血了,慢慢长好吧,多休息不乱动就好了,隔离也可以静养。”何为自顾自地说,他站起身,却突然瞟到另一张床上的人,他嘴唇动了一下,没说话。

    时咎看到他的脸部动作,便问:“我想去外面走走,要一起吗?”

    “好啊。”

    那些扎堆的蚂蚁顺着水泥的缝隙深潜地底,消失无踪。

    楼房外面有很小一片空地,打开门,便只有监狱内的灯光微弱地照射出来,连面对面人的脸都照不清晰。

    “你们认识?”时咎问。

    “谁?”

    “我隔壁床。”

    何为张了张嘴,不自然地说:“他啊,他叫凌超建,也不算认识吧,就是我们那条街一个老是打架斗殴的人,他母亲好像不喜欢他,他可能就有点仇视所有人,跟超雄一样,没惹他也会突然发怒,怎么了?他找你麻烦了?”

    时咎淡淡道:“还好,刚刚说了几句。”

    何为紧张地说:“你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你还有伤。”

    “我知道。”

    两个人站在外面聊了一会儿,时咎得知何为是一名自由作家,但他的家族曾经是做虚拟现实游戏技术的,这个行业在很久以前曾经火过几十年。

    末法战争前的公民很喜欢这种在虚拟世界里寻求快感的虚拟享受,现实世界得不到的满足就转向了虚拟世界,但长时间呆在虚拟世界或长时间捧着设备和设备另一头的人对话,习惯了“人——机”沟通模式,现实里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便退化了,虽然设备另一头也是真实存在的人,却避免不了公民之间沟通相处能力的一再退让,他们不再会处理人际,总是失意,这又迫使他们去虚拟世界寻求慰藉,在那儿他们无需责任感,以此恶性循环。公民越是喜欢虚拟世界,这些商家越是盆满钵满。

    在接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何为的家族积累了巨额财富,但因为打仗和后来起源计划诞生,人们把注意力投放进现实——因为他们彻底能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发现最美好的是身边的事和人,他们的家族也因此逐渐衰落。

    尽管如此,曾经的财富还是让他过着少爷的生活。他写写小说,赚取不够他一周生活费的稿费,更多时间则是去旅游、骑马、练枪、射箭这些活动,直到半个月前他在玩骑马击剑的时候,对方发病从马匹上摔下来,爬起来后一剑刺穿了马的身体。

    “你呢?你是怎么……怎么误入隔离等待区的?”何为问。

    他显然是听到了那个时候的争吵。时咎想了想,非常平静地说:“和爱人吵架,想气他,后来清醒了后悔了,但是已经走不了了。”

    编乱七八糟的故事他还是比较擅长的。

    何为惊讶:“你太冲动了,这怎么能这么儿戏,要知道不一定能治好……”说到这他闭嘴了,好像觉得再说下去就不吉利了。

    时咎倒无所谓,他干脆附和:“你说得对。”

    当天晚上时咎没有吃东西,并没有什么食欲,可能是伤口需要恢复,他同何为没有聊太晚,回来后躺上床,很快又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似乎中途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谁在哭,但他没几秒又睡过去了。

    监狱除了每个房间有单独的小台灯和脏得看不清的吊灯,便只有中心一盏大灯垂下来,但它的灯光很太暗,照亮不了所有潜藏的角落,它就一直开着,微弱地摇摆着,彻夜不眠。

    楼房外安静得连呼吸都是巨响,没有昆虫,也没有狗吠。

    第二天大家都已经在圆桌上吃饭、打闹着有些吵的时候,时咎醒了。此时天已经大亮,时咎坐起来,却发现地上摆了很多行李,还有行李箱,盥洗池里也有衣物,公共空间都被塞满了。

    时咎面无表情:“可以把你东西挪一下吗?”

    凌超建躺在床上打游戏——他带了游戏机来,他“哦好”了一声,没动,继续玩。

    “啧。”时咎干脆从床尾下来,慢吞吞拖着行动不怎么方便的腿推开牢门走了出去,随意找了一张最近的铁圆桌旁边坐下。

    他发现很多人无精打采的。

    “吵死了,能不能不要让你的小孩哭啊,哭一晚上!”隔了几桌有人在抱怨。

    带婴儿的男人抱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好意思,我小孩可能有点不习惯,我会注意的。”他的态度很好,便没人再说话了。

    拿进来的除了食物和水,还有一个大盒子,里面是胶囊,盒子上面写着:每人每天一次,每次四粒。

    何为见时咎出来,领了食物和药便走过来递给时咎。时咎看了一眼那饭盒里,很磕碜的一荤一素,肉不像肉,菜也不像菜,水却都是正常的瓶装矿泉水,而那四粒胶囊感觉就更劣质了,像有人曾经剥开过壳,兴许是往里塞了些粉末又给合上了。但他抬头时看到别的孩子丝毫没有怀疑的和着水就把胶囊给吞服了。

    “你不吃吗?”何为问。

    时咎拿着饭盒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打开浅浅吃了几口。味道没有想象中难吃,只是卖相实在太难看。

    被堆在一旁残羹冷炙般的饭盒,看得时咎一阵反胃,那些残余的调料、汤水与黑胡椒粉,如同溺死在油盐里的黑蚂蚁。

    那几粒胶囊时咎直接拿在手里把玩,直到捏到胶囊壳软掉,里面的粉末撒了出来,又把它们扔进了没吃完的饭盒里,只留了一瓶水。

    他的行为实在不像一个害怕被感染的样子,何为心想,未成年人总是不知道轻重的,即使他在之前没有被感染的可能,来了这里和这么多人共处三十天,难保之后的时间里不会被感染。

    想到这里,何为又觉得这样的隔离方式其实很危险,但是既然文明中心这样规划了,说不定是有更多的考量,只是这层考量普通人想不到。何为安慰好自己,没有再对时咎进行干涉,这胶囊肯定是不能吃了,明天再提醒他吧。

    这些未成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天刚来的时候还有人在哭在闹要回家,但是仅仅睡了一个晚上,他们好像又可以像平时一样生活了。

    本来就彼此熟悉的七八个孩子一直都围在一起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会儿爆发出一阵笑声,一会儿又吵几句,他们就像一个小团体,而孤身来的未成年也围了好些在他们旁边,也许是想加入,也许只是想看个热闹,其他的人则是三三两两的很快找到新朋友来作为接下来三十天的伙伴。

    时咎没有兴趣加入谁,十岁的代沟让他觉得在此时被无限放大,他想离开,却又想着沉皑告诉他不要随意使用能力,便作罢。

    同样始终一个人呆着的,还有房间里打游戏的凌超建和那个带婴儿的男人,那男人有很明确自己要做的事,几乎一直围绕着自己的孩子。

    他们就这么各自呆着,虽然无聊,但也平静。

    直到第二天的半夜,这回时咎终于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哭,并且哭声越来越大,回荡在监狱的巨大空间里,大得像有很多很多人在哭。

    有人在骂:“谁啊别哭了烦不烦啊!”

    也有人接到:“喂那个男的让你小孩别大半夜哭啊这怎么睡觉啊!”

    “吵死了吵死了!”

    时咎闭着眼,听到有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哭声和脚步声都越来越近,又离远,最后似乎是大门响了一下,婴儿的哭声和脚步声便沉闷了许多。

    那个男人似乎是抱着孩子出去了。

    虽然隔着墙那声音减弱许多,但依然能听到,有人破口大骂好几句,没过多久,也都没有声音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除了每晚男人到半夜总会被骂出去睡以外,都相安无事。

    但也不是完全相安无事,时咎感觉到这些未成年的愤怒了,或许是自从来以后就没有睡过安稳觉,环境也差,吃得也不如意,时咎去拿水的时候听到那群七八个小孩围在一起商量。

    “真的没有人来这里吗?”

    “好像没有,除了每天早上有人把饭放那儿。”

    “送饭的人住哪?”

    “不知道,旁边不是还有两栋吗?”

    “但我们过不去。”

    “管他的,没人管我们就行,难得的自由。”

    “我还挺喜欢这里,嘿嘿,半夜才睡觉也没人管。”

    ……

    听到这些对话的时咎皱起眉,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第34章 黑蚂蚁(三)云中城……

    这些未成年和他想象中不一样。他自从接触恩德诺后, 遇到的公民几乎都是成年人,和未成年的接触也仅限于在起源实验室见到的那些排队的人。经过进化的成年人们都非常友好……

    他抬头瞥了一眼自顾自看书的何为,和那边依然在陪孩子玩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第一天进来的时候还关心过他的伤口。

    越是文明,越意味着道德对本性的压抑, 但这份压抑可以通过转化变成别的东西合理释放出来,一个成熟的人是可以做到的, 但若是未成年……

    时咎拿了水慢慢悠悠逛回房间。他的腿好得还算快,何为帮他换药时他看到已经在开始结痂了。

    他在小床上坐着, 靠在墙上, 有些百无聊赖, 便仔细打量起这小牢房。

    墙面太斑驳了,并且丝毫不像起源实验室曾经关押过他的牢房那样, 至少也是有一些设计感的, 而他们当下所处的监狱,好像是随意设计出来, 砖墙水泥堆砌, 必备家具搬进来就结束, 一丝多余的事都没做。

    时咎的目光沿着墙一路往上爬,想找到或许也有特别之处的地方,但他看到半空,眼神一顿。

    这是……

    他从床上站起来, 但站起来又显得他看到的东西有偏矮。

    是一行字, 这行字非常小, 若不是他太无聊,目光一点一点的扫,很难看到这里的东西, 它写着……

    时咎必须凑得非常近,才能在昏暗的灯光里看清那些字。

    ——不猜忌,不疑惑。

    怎么会有这样的字?

    “喂,傻逼,能把你的床挪走吗,我要把桌子放中间。”凌超建冷不丁来了一句。

    时咎被拉回思绪,他转头瞟了凌超建一眼。

    “喂,我腿还痛呢,想放桌子上,你就挪个床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哥。”凌超建开始不耐烦。

    时咎坐回来,不怒反笑,他淡声说道:“你家里就这么教你的?”

    “什么?”

    时咎重复:“你家里就这么教你的?”

    对方“蹭”一下站起来了,一步跨到时咎跟前直接一拳挥过去了。

    时咎稳稳接住了,并对他笑了一下:“让你一条腿。”

    凌超建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根本不怕他,还说这样的话,应该是个会打架的人。他铁青着脸放下手又坐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退缩,反而是睥睨,他把嘴咧开说:“你知道一千度有多烫吗?”

    时咎:“我不想知道。”

    两人再没说话。

    也不知道沉皑那家伙发现自己不见了没。想到这里,时咎开始辗转反侧起来。

    不知为何,那消失的蚁群又攀爬出来,沿着房门,在谁也看不到的情况下,簇拥着往大厅爬去,黑压压的一篇,如倒满粘液的洪水。

    到第七天,所有人都还维持着现有的模样,但第八天的凌晨,时咎朦朦胧胧听到有婴儿哭声,似乎还有下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就开始有人在大声说话,把他彻底从朦胧里叫醒的是这些吵闹的声音。

    “没完没了,把他的床扔出去!”

    “一周你都管不好自己的孩子?天天哭天天哭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想出去的但是今天外面在下雨……”

    “下雨你就能吵我们了吗?”

    “管他的,把这个婴儿扔出去,你不吵你留着!”

    “不行!!”

    时咎坐起来,看到隔壁床的凌超建已经坐起来了,他半睁的眼里满是戾气,似乎也被吵醒憋好一会儿了,他的胸口起伏很大,直到忍无可忍突然爆起,他站起来就往外面冲。

    甩开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没一会儿那边传来了尖叫。

    “你谁啊!”

    “你怎么打人!有人打人了!”

    “打他!快!把他拉走,打他!”

    瞬间惨叫声和怒吼还有一直存在的婴儿哭声乱成一团,每个牢房的小灯一盏一盏逐渐亮起,每个人都被吵醒了。

    监狱的空间本来就很大,有人大声吵闹,回声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凌超建冲去在男人牢房门口对那群聚集的小孩和男人进行无差别攻击,似乎是逮到谁就打谁,打得也没有想法,拳头挥到哪算哪。一时间旁边的人居然不知道怎么制服他,直到有人喊了一句:“扑上去压住他!”

    凌超建被五六个人一起压在地上,踩在最下面,脸贴着地还在疯狂大声咒骂。

    “强哥!怎么办!”有人问。

    “打他!然后拖到外面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时咎走出牢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四个孩子一人固定住他的一个四肢将完全不动的凌超建悬空抬到大门,竟真是把他推了出去。

    开门的瞬间,雨点打了进来。

    婴儿不哭了,整个监狱安静许多。

    那位被称做强哥的未成年——说是未成年,但应该也有19岁或者20岁只是还没有去做进化,看上去已经是非常成熟的男人——他站在一群稍小的孩子中间,俨然一副老大的神情,周围七七八八的人则是他们一来就一直在一起玩的孩子,其中还有两个女生。

    “再哭也把你扔出去!”这位强哥指着完全听不懂话的婴儿狠狠说。

    他的父亲抱婴儿的手更用劲了。

    如同闹剧的开始,闹剧结束也很突兀。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小牢房,又各自睡下,除了外面不算汹涌的雨声,一切好像又都安静下来,连被扔出去那个人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九天早上,时咎睁眼便被眼前的人吓一激灵。

    凌超建就直直站在时咎床边并且死死盯着他,不知道站这里多久了。他的衣服都换过了,伤口也被包扎过了,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是很明显。

    时咎瞬间坐起来,听到凌超建森然地说:“昨天为什么不帮我?”

    时咎:“?”

    凌超建:“我们一个牢房,我被打了为什么不帮我?”

    “你别乱来,休息,休息。”后面传来了何为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些尴尬,显然凌超建的伤口也是被他处理的。

    凌超建瞪了时咎一眼,坐回去了。

    “我们出去拿饭吧。”何为对时咎说,赶紧将时咎扶起来。

    “小孩子嘛,受伤了总不能不管的。”何为说。

    时咎微微点头,突然间他皱起眉头,同样觉得不太对的还有何为,他俩对视了一眼,何为问:“这是什么味道?”

    时咎的目光很快便被对面靠里的那个牢房吸引了,那个牢房是抱婴儿的男人的。

    时咎快速走过去,但走太快小腿依然隐隐作痛,于是他放慢步伐。

    所有人都远离那个牢房,此时只有时咎和何为往那边走,越靠近,反而越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们走得足够近,那冲天的味道再也掩盖不住,两个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那个男人的牢房里只有他和他的婴儿坐在床上,而牢房内部,一直蔓延到牢房门口,竟然是——全是排泄物!出来便闻到的臭味就是从这儿散发出来的。

    “喂,你俩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别过去,让这狗娘养的自己出来,不出来就别吃饭别吃药,如果晚上不自己滚到外面去睡,我们每天都这样搞。”

    “自己不管教自己的孩子,我们帮你管!”

    时咎听到身后的声音,抿着唇没说话。何为担忧着急地看了时咎一眼,似乎想跟他商量。

    怪不得那天这些未成年在确认这里是否会有别人来管,然而呆了一周多后,他们非常清楚在隔离期不会有人来了,这里就是一个完全隔离、没有成年人,甚至还不知道三十天后能不能平安离开的地方,他们只想在有限的时间内享受无限的自由。

    时咎刚要有所行动,牢房里面的男人动了,他动作柔和地放下婴儿,穿上鞋,直直走了出来——踩着那些排泄物。

    时咎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看到男人打开门,突然开始狂奔,在三秒之内一路冲到那个叫强哥的未成年人旁边,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啊——!!!”被打的人发出一声惨叫。

    也许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秀、被他们吼来吼去一周多都只在道歉的男人会突然爆发,一时间他俩拧成一团大打出手,咒骂和怒号此起彼伏。

    “你妈放开老子!来人!来人!把他给老子拉走!”

    男人怒吼:“去你妈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啊!!!”

    那些孩子一拥而上,最终将两个人分开。未成年人脸上鼻血横流,男人的伤则没有那么重。

    时咎和何为对了一个眼神,何为立刻跑回牢房拿出他的个人医疗急救包,一边往回赶一边嘀咕:“再这么来两个人消毒棉都不够了。”

    何为给他俩分别消毒止血贴创口贴,然而这样并没有阻止那个叫强哥的小孩的怒气,他依然在咒骂,只是男人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轻声对何为说了一句“谢谢”,没有理会未成年人的咒骂。

    未成年人大多围在外面,有的站在牢房门口看,二楼的更是趴在护栏上往下看这一幕,只有这个强哥的几个朋友气势汹汹地围在他身边,一人一句咒骂不停。

    时咎找来了清洁用品,一声不吭把男人牢房的排泄物清理干净,又皱着眉头将用品全部扔了出去。

    除了骂声没有人再说话,这场打斗偃息旗鼓后,大家不约而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自己开始自己无聊的一天。

    男人沉默着回到自己牢房,按照惯例照顾好自己的孩子睡下,便出来在监狱楼房外找到时咎与何为。

    “谢谢你们。”他说,双手不安搓动。

    何为立刻摆手:“不不,不需要谢谢的。”

    他皱着眉看向时咎,正要开口,时咎先打断他的话:“你要小心一些,这些小孩不太对。”

    闻言,男人却愣了一下,然后笑出来,手终于自然垂下:“这是正常的,小孩子更依靠本性行事,理解不了他人,共同信仰着一个宗教叫做‘我’,所以才有了教育,才需要后来成长中的各种体验。当他们成年进化后,有了和他人的深入碰撞,有了更多的见识,都会好起来的。”

    他看向时咎,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与他认知不符的人,接着说:“你……你也未成年,但你很不一样。如果哪一天,我们文明的未成年可以都像你一样,或许还会有更好的发展。”他在说的时候依然还是充满希望地看着天的,看着这片黑到像不存在的天,幻想哪一天即使不需要起源进化,文明的公民也能像现在的成年人一般。

    他说到这,似乎心情逐渐好起来,即使近些天阴霾笼罩,但阴霾只是阴霾,代表不了整片天。

    男人郑重说:“我叫云衷。”

    欢闹声来得忘乎所以,孩子们又在房子里挤成一团吵闹,外面的声音传不进去,虽然除了风也再无其他声响。他们打闹把铁圆桌拖着稍微偏离原位,铁拖在地板上发出巨大刺耳的尖啸,拉出一道浅褐色拖痕。

    云衷说他是无性繁殖刚刚才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孩子生病了带去医院做检查时遇到了发病的人,保险起见,他还是上报了。

    另外,他还是一名记者。说着说着,他骄傲地谈论到自己曾经采访过沉皑,他说沉先生是位非常冷静但仁慈的人,如同沉家百年以来的样子。

    说到沉皑,他还偷偷挡着嘴说:“我们都认为沉先生才应该当掌权者。”

    外面三个人侃闲事,聊着聊着,也一起在外面大笑起来。

    云衷对于未来的幻想终结在被集中隔离的第十天清晨。

    第35章 黑蚂蚁(四)王国游戏……

    那天晚上整晚婴儿都没有哭, 所以大家难得睡了个好觉。在天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一声惨叫惊醒了所有人。

    那惨叫却是一声接一声停不下来。瞬间清醒了的时咎迅速翻身起来就往外面走去,他却看到了无法置信的一幕。

    叫强哥的孩子王怀里抱着的正是整晚没哭闹的婴儿, 但那个婴儿已经不是正常婴儿的样子了——他的头上全是血,离他最近的墙面上也是。而这位孩子王在听到云衷的惨叫后, 还抱着婴儿。

    云衷似乎疯了,他嘴里尖叫着:“我要你死!!”直接纵身朝那孩子扑过去, 孩子被扑倒在地,婴儿从他手里滚出来, 像个布娃娃一样滚出去好几米, 不动。

    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出来的何为看见眼前这一幕, 脸色惨白,他走到时咎旁边, 嘴唇颤颤巍巍地说:“这……这……”

    时咎皱眉头, 快步走过去,他横在两人中间企图将两个人分开, 但云衷似乎已经失去意识, 根本看不到别人, 他死死抓住这个男生,一拳一拳毫不留情,每一次下手都是往死里在打。

    小孩子体力还差一些,刚开始还能还手, 后面只有挨打的份, 于是他在挨打的间隙大喊:“过来帮我!”

    有一些孩子蠢蠢欲动, 但有些人也没动,有一个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小孩子率先冲上去后,小团队其他孩子便一起冲上来了。

    “别过去!”时咎拦住他们, 但没人听,场面混乱无比,拖起来一个另一个又陷入殴打,拉开一个下一次又冲过去了,近乎十个人扭打在一起,也不知道谁在打谁,他们都大叫着大打出手,像是虚疑病集中爆发,也或许只是为了发泄心里压抑已久的某些情绪。

    周围的大部分人只是屏住呼吸看,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上前。时咎则直接被挤出来,他怒吼出声:“都住手!”并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那些孩子遭受了十天夜不能寐、或被吵醒的折磨,心里全部堵着怨气。

    “啊——!!!”惨叫更剧烈了,一圈一圈的孩子围着不知道中央发生了什么,只有无止尽的殴打,不知道哪一拳落在谁身上,时咎则能拖一个算一个。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死人了!死人了!”

    “死人”两个字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笼罩他们心头的那层浓雾突然剥落,一个个像从梦里清醒了一样开始逐渐停手。

    趁此时机,时咎立刻将他们全部扯出来,扯到被围在最中央的小孩王,然后他愣住了。

    云衷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他的身上全是血,太阳穴凹陷,看上去是重拳猛击同一个地方很多次,当时咎把那个叫强哥的男生扯出来的时候,“叮”一声清脆的声音,有什么金属物品落地。

    然而时咎转头去看的时候,却觉得呼吸一窒。

    是一把水果刀,不知道是谁的,但上面全是血,并且还有一些人体组织残留。此时它就这么明晃晃地躺在地上,微微左右摇摆,很快完全静止不动,沾染血的刀柄和刀身触目惊心。

    看见这把刀的瞬间,围在周围的人瞬间都不说话了,安静得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他们盯着这把刀,一个个面色惨白,有的人目光畏缩地看看旁边的人,再看看另一个人。

    没参与进来的人看到这边发生的事,一把血红色的刀,一个躺在地上满身是血不知道是被捅死还是拳头打死的男人,也一瞬间全然静止了。

    监狱前所未有的寂静,连烦躁出来想发火的凌超建也愣在原地。

    没人敢说话,直到时咎动了一下,他冷冷地问:“谁的刀?”

    无人应答,时咎再次问了一遍,这次声音更大了:“谁的刀?!”

    声音在整个监狱里回荡。

    片刻,孩子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咬牙,站了出来:“我的,怎么!”他抬头挺胸,装作丝毫不害怕。

    时咎眯着眼睛盯着他,盯得令人毛骨悚然,但孩子王还是站直了身体,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大声重复了一遍:“就是我的!”

    “不是你的。”时咎说,他直勾勾盯着对方,看他心虚的样子。

    然而对方铁了心不承认,他依然怒吼:“就是我的!就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他突然跟发疯一样,快速冲出人群捡起了那把刀,并且举起来对准时咎。

    突如其来的,他露出了一个张扬的笑容,好像拿着刀就让他无所畏惧了。

    “我已经……已经……已经杀人了!”

    “你再问,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时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对方也毫无顾忌地瞪回来。

    时咎微微侧头,扯着嘴角浅浅笑了一下,下一秒便抬腿狠狠踢中对方的手。

    “啊——”孩子王吃痛惨叫,刀滚落回地面。

    时咎没说话,从地上捡起刀转身回了自己的小牢房。

    那孩子仇恨的目光一直没从时咎身上挪开,但他没说话,好像他脑海里的词汇不足够让他表达出此时的恨意。

    刀被时咎藏起来了,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感觉那群小孩恶狠狠地盯着他,但他没在意,去找何为商量处理那个云衷的尸体,最后在另外几个人的帮助下,他们将云衷和婴儿一起埋在监狱楼房外的一块空地下。

    看着那逐渐被踏平的土地,时咎觉得很悲哀,前一天晚上还在跟他们侃天侃地,说对文明未来的畅想的人,现在已经没了呼吸,而杀掉他的是一群未成年孩子。

    他有时候搞不懂,但他觉得如果没有起源进化,这个文明会更糟糕,就如同这些孩子。只是到了年龄,他们的思维通过物质性进化,于是思维变成了季雨雪想要的样子。

    那些成年的公民确实很好,不能说他们是因为进化才变得如此善良,而是……

    如果这个文明是千百年精神的传承,便也不需要经过进化来获得长久的安宁,甚至连小孩也会是精神富足的。

    那么圆满的成年人世界,却没能将这群小孩的思想熏陶得更好。

    时咎烦躁地躺回去,还听到隔壁床凌超建说了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才十天,已经发生这样的事,接下来还有二十天……时咎闭上眼。

    沉皑应该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吧,他会做出什么行为?找还是等?

    第十一天相安无事,或许是经过了前一天的冲击,所有人都不怎么出来,也没有聚集。

    但第十二天,时咎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在很大声说话,他坐起来微微偏头,看到一个男生站在中间的铁圆桌上高喊着:“经过商量,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个新的文明了,强哥就是我们的掌权者,我们现在有六名安全管理中心的安保,四名随从,随从负责每天在外面领食物和药发给大家,安保负责老大的安全和大家的安全,但是我们所有人每天必须要向掌权者上缴支票,也就是预付金纸,上面写明额度和名字,在三十天隔离期满之后,我们将在街道收缴正式金纸,如果不交或者金额太少,将会被视为没有诚意,那就……”说完他亮出了手里的刀,又是一把款式不同的水果刀。

    时咎皱眉,怎么还有一把?

    男生接着说:“当然欢迎大家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我们也可以一起玩,一起渡过难关。”

    果然,有了恐惧,就有了膜拜,然后滋生等级,紧接着便是阶级与权力,这些小孩,要在自己的王国建立起自己的政权。

    时咎并没有在意他们过家家的游戏,而是躺回去继续睡了,刚躺下,门便被推开,何为走了进来。

    “十九,他们好像越来越过火了,有办法联系到外界吗?”作为这里现在唯一一个被承认的成年人,何为皱着眉头坐在床边,他已经理解不了这些小孩子了,从来没有想过恩德诺的会出现这样的小孩子。

    时咎将被子拉下来一些,说:“那个每天送饭的人?”

    何为犹豫片刻,说:“其实我有早上去蹲过,但是送饭每天的时间都不一样,我从来没蹲到过,但是我昨天是第一个起来的,去的时候饭还没来,所以我把前天发生的事写在纸条上放那儿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看到,如果看到了应该会来介入的。”

    “嗯。”

    “另外,我还发现了最里面的圆桌下……”

    何为的话没说完,门被推开了,外面大摇大摆走进来四个男孩子,他们一个手里拿着刀,一个拿着一根方形棍子,棍子上还有一颗很长的生锈的钉子,看上去像是拆卸了某张椅子。一个空手,一个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

    “起来了!写今天要交的预付金纸金额和名字!快点!”

    他们推推搡搡的,但看见里面的时咎,又退缩了一下,紧接着便更加抬头挺胸了。

    “快点!”

    何为看了一眼时咎,默默地伸手接住了那张纸,刷刷写了几笔又递回去,不料对方吼出来:“给其他人!”

    于是何为递给了时咎。

    时咎看了一眼那张纸,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居然已经写了非常多了,有很多名字,名字后面还跟了不同的金额,从10到50不等。

    时咎:“……”

    过家家还带玩上瘾了?

    于是时咎想了一下,默默地在上面写:沉皑,1000。

    纸被猛地抽走了,他们看到这个金额大吃一惊,又看到了前面的名字,脸色就变了。

    “谁允许你乱写沉先生名字的!”

    “找死!”

    时咎挑眉,没想到这群已经魔怔的小孩子居然还保持着对沉家的敬畏。

    他懒懒地说:“没乱写,你们出去找他要就行。”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他们的“掌权者”就来了。

    他同时咎打了个商量,说时咎现在手上也有刀,他们也有,而且他们人更多,如果他把刀交出来,之后就给他特权,他们和平相处,不为难,不计较他用沉先生的名字,如果拒绝……

    “我拒绝。”时咎轻描淡写地说。

    “你等着。”强哥转身就走了。

    时咎饿了两天,因为这群小孩居然每天都能第一时间抢占所有的事物和水,于是他们拒绝给时咎提供一切补给包括药,而何为每天都大晚上偷偷给时咎带一点。

    小孩子们商量,如果这个人再不示弱就杀掉他,反正也有经验了,再多一个也没事,而且他们人多,不知道是谁给了那致命一击。他们这么商量着、等着。

    “我们自愿为这个集体奉献自己的力量。掌权者就是唯一的真理。”

    外面几个小孩子大声喊着,他们早上会喊几遍,晚上睡前会喊几遍,偶尔还会随机挑选几个人喊,如果说不出来,就要在他的胳膊上用刀划一道口子,说这是耻辱的标记,如果有谁胳膊上积攒满了三道口子,便会被处刑——让他站在铁圆桌上喊一天这句话,直到嗓子喊哑。若是第二次还喊不出来,便会将他从强哥的掌权内剔除:处死。

    第36章 黑蚂蚁(五)死亡狂欢夜……

    没人来问过时咎这句话会不会说, 因为有一个小孩找茬为难时咎,被他一脚踹出去了。

    第二十天的凌晨,时咎本来一直也没怎么睡, 到半夜的时候,他感觉有些不太对, 周围的空气流动得令人隐隐不安,有些声音, 他很少把自己感知如此敏锐地用在这种地方,好像忽然全身被笼罩了一层黑色的光, 于是他猛然睁开眼。

    除了大厅那盏常亮的灯, 其他地方都无比昏暗, 尽管如此,时咎还是看到了已经挤到自己跟前的好几个人, 背着光看不清他们的脸, 却能看清楚那把反光的刀。

    他们居然想到暗杀这样的行为!

    时咎翻身就抬腿踹掉了那把刀,伸手直接抓了一个最近的人掐住他的脖子, 起来毫不留情又踹开另一个靠上来的。

    他们也没想到会惊醒时咎, 顿时他们开始痛叫, 在这个天还没亮的时刻。

    凌超建被吵醒,他伸手拉开灯,却没想到现场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几个大孩子联合起来围攻时咎,而且在他们的叫声中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 时咎这才发现他们在几天的时间内已经把他们最初七八人的队伍已经扩展到接近二十个人了。

    是因为从众, 还是恐惧, 还是身处集体里产生的安全感?

    虽然都是未成年,但他们聚集起来并不好处理,况且有的人手里有武器——凳子腿、水龙头、玻璃杯、钢管、刀……

    不知道有的东西是怎么来的, 但不管是什么,都想冲到中间来攻击时咎——这个始终不肯臣服于新法律的反派。

    因为时咎的惊醒,一时间监狱又闹了起来,有人在大喊,有人在砸牢房的门,有人在里面小小的空间里被时咎踢了出去。

    见鬼了,大晚上的这群人是已经疯了!

    推开一波人,又冲进来几个,时咎感觉自己的伤口又在痛了,他咬着牙,再次打掉了挥下来的刀,却要看一根木棍直直劈下来。

    突然一声巨响,承受不住压力的牢房的门塌了,从里往外塌陷出去,卷起灰尘,围得水泄不通的孩子们也在瞬间倾倒出去,他们纷纷倒在地上,一个个惊愕地不知所措,直到他们的老大怒吼了一声:“异教徒!异教徒!他是魔鬼!干掉他!”

    他们把拥挤导致的房门倒塌归责于时咎的身份——反叛者。

    不好的事都是反叛者做的,无论真相如何。

    监狱爆发出热烈尖锐的吼叫,这些吼叫刺穿薄薄的墙体,瞬间盘旋在野外死寂的上空,如暴风卷起无数只黑蚂蚁,黑色的侵袭。

    “异教徒!杀了它!”

    “啊啊啊!!”

    “非我族类!!”

    “快跑啊!”

    “杀掉反叛者!!!”

    尖叫与怒吼交错在黑暗无云的高空。

    它们又蜂拥而上。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只黑蚂蚁不知道何时捡起了地上的刀,但它没有朝异教徒冲过来,而是直接抓住离它最近的蚂蚁,一刀便捅了过去。

    “啊啊啊啊!!”惨叫声瞬间响起来。

    但其他黑蚂蚁都像听不到一样,还是企图攻击这位反叛者。

    时咎看到了后面倒下的人,直觉不对,他喊了一句:“先别打了!”瞬间被淹没在群聚黑蚂蚁的混乱里。

    “啊——!!”又是一声惨叫。

    不远处又有黑蚂蚁瘪了下去,很快,蚂蚁血顺着凹凸不平的地板蜿蜒流着。

    楼上楼下的蚁群极其混乱,很多二楼的蚂蚁爬下来了,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

    时咎只能在拳脚间去看上面的动静,这一看,便瞳孔骤缩。

    有一只蚂蚁被他身后的蚂蚁推了下来,紧接着那只蚂蚁自己也越过栏杆跳下来,两只蚂蚁齐齐砸下,刚好砸到奔跑着路过的另一只蚂蚁身上。

    有的蚂蚁发现了不对劲,原本它们只是想干掉这个不听话的反叛黑蚂蚁,却接二连三有己方倒下了。

    “等等,都住手,全都住手!!”蚁皇大吼,吼得声带似乎撕裂了。

    然而没有蚂蚁再听它的,楼上楼下的蚁群都在乱逃乱窜,尖叫声和脚步声吵得无法冷静,只能冷汗直流。情况迅速失去了控制,在这个它们计划只杀掉一只不听话蚂蚁的夜晚。

    无差别屠杀!

    时咎喘着气,看着周围。

    在他视野里,有的孩子随处抓到人就捅,而看到这一幕害怕的人也随意找了件防御道具,看到有人过来就尖叫着挥动手里的东西,不小心打到别人;有的人则是惨叫着到处奔跑,直到跑到某个人旁边,被谁抡起椅子砸了下去,还有人企图跑出去,然而手刚刚碰到门,就被身后追赶的小孩拉住一下一下打死。

    他们的目标由最初的攻击时咎变为混战。

    是……是虚疑病爆发!他们的斗殴引发了被感染但还在潜伏期的人,加速了他们的感染!

    几十个小孩,人间地狱。

    “十九!”何为一把推开朝时咎奔来的一个小孩,“跟我走!”

    时咎紧皱眉头:“这儿出去,外面的范围太小,他们冲出来的话,不如在室内好躲,应该有人发病了才会无差别攻击人,还不知道多少个。”

    何为呆滞一秒:“有人发病了,是哦,不然怎么会有人……”

    但何为拉着时咎往最里面跑。

    “我们去哪?”时咎问。

    何为紧急说:“一个密道,我前两天就发现了!”

    他之前很早起床在找如何联系外界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当时想告诉时咎,却被小孩的闯入打断。

    密道……时咎皱眉,监狱里会有密道?

    最靠里的那张铁圆桌被两个人合力拉起来,露出了一排很窄的楼梯。

    两人对视一眼,趁着还没人注意到他们,快速爬下去又快速拉上门,灰尘掩盖的一瞬间,喧闹被隔绝在外。

    “咳咳。”呛入灰尘的何为瞬间猛烈咳起来。

    时咎也皱着眉用袖口捂住口鼻,但久不透气的腐烂味还是窜进鼻子。

    这个味道有点令人窒息,好像是什么药水混合很久没洗的拖布脏水的味道。

    静止好一会儿,灰尘散开,习惯刺鼻的味道,两人才缓过来。

    外面疯狂的惨叫一直没停,闷在幽暗的空间里显得更瘆人了。

    “呼,好吓人,我一醒来,外面怎么全疯了。”何为大喘着气,拍拍胸口。

    时咎也环视了一圈,却发现这里几乎黑得看不见什么:“不清楚,我醒来的时候那几个小孩想杀我,我反抗了,后来小孩越来越多,不知道怎么的,应该是已经感染过的人虚疑病突然发作,也许还有其他人早就被感染了,直到刚刚看到这么多人发狂,也被勾出来了。”

    何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时咎烦躁:“我下不去手杀掉他们,但也不想被他们追杀。”这样能有个躲起来的地方,反而是最好的。

    两人歇了一会儿,气息平静下来,终于开始注意他们此时的处境。

    “这是什么地方?”何为消化了信息,也开始观察四周。

    时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压着声音说:“不知道,去看看吧,说不定能从别的地方走出去。”

    呆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的,现在又上不去,既然还有路,应该还有别的出口。

    一排几乎看不清梯级的楼梯往下延展,楼梯尽头是一扇门,门上全是锈铁,时咎伸手打开它的瞬间,它发出年久失修“咯吱咯吱”的声音。

    回荡在什么夜晚空旷的地方,声音大得毛骨悚然。

    将门拉开一个可以通过的缝隙,时咎先警觉地探头出去张望一眼,这一看,便屏住呼吸。

    一条很长的走廊,长得左右两边都看不到尽头,只有纯粹的黑暗,好像还有风从黑暗里呜咽着吹来。

    走廊中间横七竖八摆着很多病床,是医院独有的病床,地上还有破损烂掉的床垫,黑色的洞像被某种动物啃食过的痕迹,白色屏风倒着或立靠在墙上,地上随处散落着一些类似碘酒的瓶子和一些镊子,但全都是陈年旧灰。

    对面还有窗,但兴许是时间太过久远,这些窗几乎都蒙了一层像泥一样的污垢,什么也看不清,只是隐隐透光。

    楼上小孩的哭声惨叫声隐隐约约传到这里,像午夜怨灵的狂欢,刺得人浑身针扎般恐惧。

    时咎尽可能平复自己的心跳,继续拉开门,慢慢走进去,何为紧跟其后,他的手抓着时咎的衣角,时咎走一步,他也走一步。

    等何为彻底看清这条幽暗走廊,他吓得一把抓紧时咎,心如擂鼓,嘴唇发抖地说:“我觉得,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恐怖,不然,不然我们就在门口等上面结束,再出去?”

    时咎到处看了一眼,他倒是没有何为那么害怕,只觉得有点瘆人,于是他轻声对何为说:“不然你在这里等我,我就在旁边看一下,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马上回来?”

    闻言,何为抓时咎的手更用力了,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颤悠悠地说:“那,那我跟着你!你怎么比我还像个成年人,我22岁也很成熟了啊……”

    时咎推着铁门,两个人都出来后,铁门像是自动折合一样弹回去“啪”一声关上了。

    何为吓得浑身一激灵。

    这个地方看上去就像某个地下医院,但不知为何是用这样的通道当入口,也不是完全隐秘,但显然又是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时咎皱着眉,本来这所监狱就已经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监狱地下还有一所废弃的医院,他无法想到什么好的事。

    窗外若隐若现有些光,偏偏看不清是灯光还是月光,是月光还好,若是灯光……

    两个人就借着这点聊胜于无的光慢慢往前挪,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两人都小心不要踩到地上的东西,但走着走着,何为还是不小心踩到什么,“啪嚓”一声,他直接原地不敢动了。

    “我,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他声音发抖,脚就僵在原地,像踩到了什么松开就会爆炸的地雷。

    时咎回过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说:“听上去像什么塑料,你抬脚。”

    何为闭着眼,慢慢把脚抬起。

    第37章 黑蚂蚁(六)地下医院……

    一截碎了的针管。

    “没什么, 针管。”时咎说。

    何为这才睁开眼睛,看到脚下的东西,长呼一口气, 终于再鼓起勇气继续跟着往前走。

    只有一边有房间,路过的几个房间好像都是病房, 有的病房里一张床,一个档案柜, 还有遮挡帘,有的病房则只有床架, 床垫似乎被扔在了走廊, 但无论是哪种, 都是厚厚的灰,似乎废弃的时间有几十年了。

    再往前走, 地上有了一些黑红色的污渍, 有的是点状,有的则是一片。

    上面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 走到这里, 只有幽暗的安静, 还有不知道是哪儿通过来的风,夹杂着灰尘浓郁的气息,在耳边嗡嗡作响,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好奇怪, 监狱和医院的组合会是什么?”时咎把声音放得很轻, 轻得几乎只有气声, 好像再大一点就会被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听到。

    他忖测说:“用罪犯做实验?所以伤员过多甚至需要独立医院?生化实验?人体实验?”

    “别说了!”何为紧急制止,他吓得抓时咎的手几乎要把时咎的胳膊掐出红印。

    “不行了不行了。”何为眼前发黑,他问, “请问,我可以挽着你吗?真的很恐怖。”

    时咎:“嗯。”

    一双手环过他的胳膊,那双手还在抖,感觉得到何为非常害怕。

    时咎一边缓步往前走,一边思考。这样大容量的监狱存在本身也很匪夷所思,因为并不是什么遥远年代的建筑物,没有遥远到两百年前,而两百年之内,据他所知,是不会存在这么大犯罪量的,那么用罪犯进行某种实验,或许是重刑犯,岂不是半年一年开不了张?只有一种解释:这里关的不是罪犯。

    可……这说不通。有人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

    病房还算正常,但越往前走,越是令人无法理解。

    跨过一个完全横在路中间的床垫,一个新的房间出现了,但它并不是什么看了让人舒服的房间:四五平米大,整个破烂水泥装修的正方形房间只有中间有一张看上去是铁做的沉重椅子,椅子扶手上自带着手铐,靠背顶上是一个圆形头部固定装置,座椅上是刚刚在路上就看到过的黑红污渍。

    “这是什么啊。”何为颤抖着问,他觉得这个发展越来越超出他的思考范围了。

    时咎走进去,拿手碰了下这张椅子,似乎是铁或者某种金属,他转身说:“应该是某种,看上去是某种,刑讯逼供的地方,或者脑部实验?电击?”

    何为快走不动了,他一把将时咎从房间里拉出来,继续往前走。

    他的牙齿打颤,抖得不知道是冷还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时咎四周看了一圈,轻声说:“不知道。”

    这种画面他只在游戏里见过,真实置身其中,那种绵密的细汗常留在后背。

    微弱的脚步声伴随急促却不敢大声的呼吸。

    再往前,更是触目惊心,依然是同样的房间,但这个房间的门口有一道拖出去足足两米长半米宽的黑红污渍,越靠近末端,越稀疏,好像曾经有人在这里被夺去大半条命,最后浑身是血毫无意识地被人从地上拖了出去。

    紧接着的房间是一个纯白色软包房,看上去是禁闭室,四周都贴了隔音棉,人在里面将最大限度听到自己的心跳与血液流动,能看出来是纯白色软包,是因为这个房间的六个方向全溅满了那些污渍,偶尔有几处空隙,显得越发的纯白。

    即使已经看不出来具体的颜色,也闻不到什么气味,何为还是往后退了好几步,快要呕吐般说:“我,我不行,不行了我不想再往前走了,回去吧,我真的要吐了。”光是在这里呆的时间长,都要被瘆出精神病了,他的后背全是汗。

    时咎犹豫了一下,在考虑要不要返回,正要说话,远处传来了声音,他没出口的话瞬时吞回去,一把将何为的嘴捂住,往后一扯,两个人顺势躲进旁边这个全是污血的隔离间。

    “嘘,有声音。”时咎轻声说。

    声音不是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的,是另一边,很轻的一声,但他听到了。

    时咎屏住呼吸,也不管手心里有没有汗,先捂着何为不让他发出声音。

    何为似乎是吓软了,他眼睛瞪得满是红血丝,他无力挣扎了好几下,很久才冷静下来,时咎放开手。

    何为感觉全身没劲,他很想找个地方靠着缓解一下他快速的心跳,可他并不能倚靠在这里的任何地方,只能强打起精神站直,贴着时咎,用口型问:“什么声音?”

    时咎微微摇头。

    没听清,只是“噔噔”两声,像某种脚步声,在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深处响了两声便安静下来。

    但在这种地方,这个时间的脚步声……最开始他醒来的时候,天还是墨水般黑,估摸可能两三点,那么现在也许在五六点。

    这监狱所在的地方本就是荒郊野岭,已经很适合闹鬼了。声音不来自于他们来的方向,也就是说,这个监狱还有别人?会不会是来自被各自隔离的A区或C区?

    两个人躲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何为感觉胃酸一股一股往上涌,每次马上要吐出来又憋回去,等了很久,好像再没有出现什么声音,刚刚似乎是错觉。

    “我受不了了。”何为用气声说,“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里怎么可能……”

    “噔噔噔。”连续三声,这下何为也听到了,他的脸色“唰”的比刚刚更惨白,几乎毫无血色,他紧闭着嘴,这下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了。

    接着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唇齿音,但是这些声音经过幽深的走廊,被混响绕了一遍又一遍,形成了格外像恶灵低语的错觉。

    时咎也尽可能的屏住呼吸,静静听着那些声音在不知道何处响起。他的额角流下一滴汗。

    时咎不太相信确切的鬼神,他想或许有,但一定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而不是肉眼就完全能辨别的实体,所以进鬼屋、走夜路,他都不怕,但自从有了这个连续做的梦,他的某些想法动摇了。

    时咎紧张地吞下口水,喉头的异样让他不自觉抬手捏紧了脖子上的东西。

    以前戴过一段时间佛像,紧张的时候会捏着佛像祈祷,现在只能捏着曾经让他耻辱的夺命环,但此时的夺命环反而让他没那么惊悚了。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但越近,越听上去不对劲,那种声音不是一个人能发出的,好像是某种脚步声在整齐地走,一会儿又杂乱,一会儿又整齐,混响逐渐减弱,那脚步声就明晰起来。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高度紧张让时咎的的血全往脑门上涌,而手脚冰凉。

    “好像,阴兵过境。”何为轻悄悄地说,时咎立刻对他做了一个食指闭嘴的手势。

    但来不及了,何为闭嘴后,那些脚步突然在他们附近停下了。

    时咎冷汗直接下来了,他没有应付过这种情况,若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三长两短,最怕他在这个时候惊醒了,他醒了相安无事,那何为呢?

    于是时咎打算自己出去探一下,假装只有他一个人。他无声轻轻拍了拍何为,靠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在这别动。”

    何为疯狂摇头,然而时咎和没看见一样,往外挪了一些,慢慢地、非常谨慎地从角落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想去看一下外面到底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还是某种声学效应导致他们错误地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他从来没走过这么小心的路,两米几乎挪了快一分钟,再屏住呼吸以最隐蔽的姿势往这间禁闭室的门外探了一点,然而他连眼睛都还没露出去,一把枪便顶到了他的额角,时咎浑身动作一滞。

    “等你很久了。”

    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

    然而听到这个女声,时咎跟如获大赦一样长长松了一口气:是人的声音。

    紧接着,时咎又觉得这音色……

    反应过来的时咎直接从门里走出来,在微弱的光线里对上了眼前人的眼睛,他看到她身后还有好些人。

    是季水风。

    季水风也愣了,拿枪的手顿了两秒,没放下来,她不确定地问:“你……?”

    “时咎。”他报出名字。

    于是季水风收起枪,皱着眉头不太相信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她的重音在“这儿”。

    时咎叹气,转头轻声喊:“何为,出来吧,不是鬼,是我朋友。”

    过了好一会儿,禁闭室里才慢慢伸了个半个脑袋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况,他愣了一下,好像确认外面真的是人后,箭步一冲就冲到了时咎身后,看起来是在那个房间忍得一秒都忍不下去了。

    时咎简单向季水风描述了一下他来这里的原因,以及逃到这个秘密通道的原因,听完季水风和她身后跟着的好几个人都不可置信。

    季水风震惊地说:“你说的是真的?”

    “嗯,现在回去,要么他们杀完了,要么就是杀完了。”时咎抛了个双关语,却听得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这怎么可能?”后面有人问。

    时咎淡淡答道:“对,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才跑到这里来冷静冷静。”

    时咎问季水风在这里的原因。

    季水风告知他,她本是负责转运的其中一员,但她在一个街区一个街区看着巴士离开时,意外看到了一个自杀在街上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正是她前不久巡查接触过的人。本着对公民负责的心,季水风迅速联系了季山月和安全管理中心,收拾东西乘坐最近的一辆巴士走了,凑巧也来到了这个地方。

    然而她们的情况和时咎他们完全相反,他们关的是A区,在另一栋楼,相隔甚远,但他们里只有两个是未成年人,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井然有序。

    不幸的是没两天便有人发病,开始尖叫奔跑说有鬼,她们齐心协力绑了人,但这样不是办法,发病的人越来越多,绑也绑不住了,所以刚好在这一天,突然又有两个人发病的时候,她找到这个密道,救不了更多人,只能带着还健康的人下来企图找找别的出口,让已经疯狂的人在上面自行解决,除此之外,没有发生任何人祸。

    她们来的时候就没二十个人,到目前一共差不多还有十个人,所以走在这种瘆人的地方觉得倒也还好。

    时咎默念着:“也就是说,我们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区域三栋牢房,分AB区,或许最后一栋是C区,地面上独立三栋,地下却通过这个医院连接在一起。”

    时咎向季水风简单说了刚刚一路过来的情况,季水风的脸色很难看,她走进刚刚时咎何为躲的这个禁闭室观察了一圈又走出来,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我们刚刚路过了的房间,确实有实验室,看上去像某种生化实验室或者人体实验室,有器皿和手术台,还有化学物质陈列表,只是都是空的。”

    她一说,所有人都不开口了,好像回忆起了不愿意回忆的东西。

    季水风从包里拿了一个满是灰尘的笔记本出来递给时咎。

    “这是?”时咎问。

    “刚刚在一个实验室上锁的柜子里找到的,嗯……我们搜刮了一下,没有什么太多有用的东西,就是废弃实验器材,只有那一个柜子上了锁,我暴力打开的,里面就是这个本子,我想或许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你看上面有字,但这里面光线太暗,所以我想拿出去的时候再看。”

    时咎翻了一下,确实能看到泛黄的书页上写了些什么,但似乎只有前几页有,最后一页留了些污渍,再后面就没有文字了。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要做的还是要出去,几个人不太相信一群未成年人会做出这些事,便提议往B区出去。

    第38章 黑蚂蚁(七)迷影重重……

    整个医院和实验室似乎就是一条巨型的长虫, 匍匐爬在地下,没有拐角也没有错综复杂的结构,两波人下来都没有走过分岔, 直直从两端往中间走然后遇到。

    这回知道了这下面就是瘆人了些,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的何为也放松很多。十多个人大概都知道这下面的情况, 往回走的时候速度加快不少。

    后面有人在声音很小的聊天,季水风和时咎走在最前面, 突然季水风开口轻声说:“我有时候不太懂掌权者们的决定。”

    时咎侧过头看她,没说话, 等她继续。

    于是季水风接着说:“已经有发病症状的人是单独的隔离对象, 接触过发病的人, 比如我们,是另外的隔离对象, 可如果我们之中有的人被感染了, 有的虽然接触过却并没有感染,但因为这样的集中隔离反而让那些没感染的人感染了……他们不可能想不到, 但还是这样做了, 就像是……”

    “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时咎接道。

    季水风:“……嗯。”

    季水风往后看了一眼, 确认没人掉队,他们也都各自在聊自己的,于是压低声音非常小声地说:“我不知道沉皑有没有告诉过你,起源进化以前是没有舟之覆这个职位的。”

    时咎轻轻“嗯?”了一声, 他摇头, 沉皑很少主动向他提起有关文明中心的一切内幕, 除非自己主动问,而有时候就算他主动问,不到必要的时候沉皑也不会说, 他感觉沉皑并不是很想让自己知道太多关于文明中心的事。

    季水风继续小声说:“以前的起源进化,所有人都可以申请排队,并没有检测合格不合格一说,不过那个时候的进化成功率确实没有现在高,如果失败极有可能导致脑死亡。言威成为掌权者后,也就是在我任职安全管理中心的前些年,开始有了合格与不合格的区别,不合格的人大部分原因其实是体内有虚疑病病毒,所以这些人会被运输到教化所进行改造。我始终不明白,言威好像很怕虚疑病,到这次的爆发,我更确定他很害怕这种病毒,以至于想把一切有可能的感染者直接扼杀。”

    脚步声淹没了她大部分的声音,除了时咎,其他人放松聊天谁也没人关注他俩,就连何为也走到后面和他们打成一团了。

    时咎皱着眉头,目光始终注意自己的脚下,他说:“你的意思是,他对这种病毒的害怕程度超过了常规?但是我看来这完全说得过去,他是掌权者,他得对他的公民负责,那么他担心这种病毒对公民的危害,刚好又发现体内携带虚疑病病毒的人进化的失败率更高,所以增加了检测,那这之后的成功率……”

    “接近百分之百。”季水风笃定道,“所以这么看来,这并不算一件特别糟的事,但问题是,如果他真的爱他所有的公民,为什么会宁愿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时咎给出了一个非常直接的回答:“那他就是不爱啊,或者没那么爱。但是这个病谁都有可能感染,包括他自己,所以除掉所有的可能性,留下健康的人,省事、方便。”

    季水风觉得言威的心思太深,所以一直在猜测更不可能的可能,时咎说的这种可能性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当下听到,只能浅浅应答一声,脑海里不断思考,但她想不到那么直接的回答,所以也暂时保留了这种说法。

    她紧接着说:“你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一点可能没有,他只是想扼杀掉这种病毒发病的一切可能性,而成人礼是每个人一定会参加的,在成人礼的时候就把这种可能性给排除出去,送到教化所,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隔离。原本就这么处理也能够风平浪静,但是大半年前……”

    季水风一提,时咎突然想起了这件事,那会儿他刚刚来这个世界并没有和这里产生什么链接,所以也就没太在乎。他来的第一天就在起源实验室的大屏幕上看到过一则新闻:数支病毒标本失窃。

    时咎大概知道他们的运作机制是什么:虚疑病是恩德诺的原生疾病,起源于战争,后来战争结束了,这个病毒也聪明地蛰伏下来,只藏在一部分人体内一代代传给后世。虽然它不一定会攻击人的免疫系统,有的人也许一生不发病,但它会阻碍大脑进化,所以在进化前一旦发现便会被送往教化所。

    成功进化后的成年人,体内应该是没有这个病毒的。

    “你的意思是这场瘟疫爆发跟标本失窃有关,有人拿了标本研发出同样的病毒然后扩散。”时咎把声音压得非常低,以保证绝无可能有第三个人听到。

    季水风抿着唇,好像不太愿意承认这件事,但片刻还是为不可察地点点头:“我不太愿意相信恩德诺有这样的人存在,但从刚有苗头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了。那个地方防护等级很高,派遣的安保也是专训出身,那天值班的两个安保都死了,也没有监控,我……我们查不到那个人一点信息。”

    “一个非文明中心的、能力很强的人。”时咎说了他的猜测,他看见季水风也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她说:“其实不是查不到任何信息,而是每次查到一点,就断了,每条路都是死路。”

    时咎骇然,他不太确定地说:“是有人故意不让你们查?”

    然而季水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想到过这个可能,又很快否定了。

    安全管理中心是文明中心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她又是这里的最高管理,如果她想查,几乎没有可能遇到阻碍,除非这个阻碍来自更高的权力部分——掌权者大楼,然而看他们对这个病的忌惮,不可能做出这么自相矛盾的事,明明一直小心防御,又自找麻烦?

    不可能,这毫无逻辑。所以时咎说的这种可能性才是最大的:一个不存在于文明中心,但能力超常的人。若是在文明中心之外真的有这样的人,一个可以避开所有眼目来回于文明中心、还可以轻而易举掐断他们侦察后路的人,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他们走到B区下来的地方的时候,已经听不到上面一丁点的声音了,时咎拉开那道生锈的铁门,季水风扶着让后面的人都进来。

    何为走到时咎旁边,小声说:“好像结束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时咎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回头和季水风对上眼神,他看见季水风轻轻点头,于是他手撑着上面的地板,用力将那张铁圆桌整个翻出去,“哐”一声,阳光瞬间就照了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被圆桌卷起的灰尘,在那一道孤有的光线里流动。

    时咎往上走了两步,刚要能看到上面的情景,一声破空声出现在耳边,时咎当下心一凉,来不及反应直接用手去挡,剧痛便从小臂上传来。

    他心里骂一声,翻身跳上去迎着刀尖一脚踹了出去。

    一个身影摔倒在地,又迅速爬起来,继续抓着刀朝时咎奔过来。

    季水风听到声音立刻翻出来,在第二刀下来的时候毫不留情抓住那个人的手腕,狠狠一折。

    “咔嚓。”

    “叮。”

    “啊!!”

    骨头碎裂、刀落地、痛叫,同时响起。

    季水风踢到他的膝盖,迫使偷袭的人跪下,反剪双手让他无法动弹,接着她便呼吸完全停滞住了。

    时咎也愣住了,一身的血也几乎无法流动。后面跟上来的人,一个一个,走出那个楼梯,见到了阳光,却纷纷就在那驻足脚步,没人说话,没人反应。

    空气静止。

    整个B区监狱的空间里全是尸体,倒在地上的,趴在铁圆桌上的,卡在楼梯上的,悬吊在二楼扶杆上探出半截身子的,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直到何为“呕”的一声,他蹲下去吐了出来。

    后面的人全是无法相信的骇然。

    季水风喃喃出声:“这,怎么可能?”

    她惊骇的思绪被前面一阵疯癫的笑声拉了回来,却听见是正被她束缚着的这个人发出来的。

    时咎看向那个人,愣了一下,是凌超建,他还活着,最后一个,唯一一个。

    凌超建大声颤抖地笑,笑声在这个空间和这个场景里显得格外惨烈,他低头,眼睛向上翻盯着时咎与何为说:“他们都死了,我杀的,我找不到你们,你们去哪啦?”

    何为没忍住又吐了。

    时咎没理他,季水风则一记手刀让他晕了过去,顺势把他放在地上。

    “嗒。”轻轻的水滴声,时咎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胳膊在流血。

    这孩子,人不大,下手真狠。兴许是处于疯癫一晚上,要提防其他人的杀戮,也要主动出击让自己不置于危险之地,整个夜晚的惨叫和鲜血,他的精神也摇摇欲坠随时要崩塌,但他居然还保有那么一丝的理智,在监狱里和这些尸体不知道一起共处多久,就为了他等他们出来。

    何为脸色惨白地过来,他就像个医疗兵,肩负起了治疗的一切作用。他慌忙又给时咎消毒止血包扎,并对他说:“这是最后一点止血棉了,下次得离开这儿才能换药。”

    “谢了。”时咎说。

    包扎完,时咎站起来慢慢绕着这尸横遍野的监狱,强忍着剧烈想吐的冲动,一步一步徘徊、观察这些小孩。

    每个人的伤口都不一样,有的在头上,可能是被重物击打,有的则是被捅死,无一例外,死状惨烈。

    很难想象这些都是文明的未来,这迫使时咎不得不再次想起那件事——如果人心本是恶,人们应该选择长远的进步还是物理性进化?各自会导向什么结果?

    走到里面,时咎突然顿住脚步,他看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抬头,往四周望了望,看到季水风也在一具尸体前停下了,于是他走过去,发现季水风注视的那具尸体有和他刚刚注意到的有一样的特征。

    时咎仔细回忆起这二十天,不确定道:“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人带了火机之类的物品进来。”

    ——有的人是被烧死的。

    虽然烧伤面积不大,致死原因也不一定就是烧死,但确实有明显灼烧痕迹。

    再绕一圈,发现好几个小孩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燃烧的迹象,在二楼最里的小房间,有一个人被烧得面目全非。

    昨晚对于这里的未成年人来说,到底是怎样一个夜晚。

    季水风拿出手机,严肃道:“我联系一下安全管理中心。”

    时咎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能联系别人?”

    季水风奇怪看了他一眼:“能啊,前两天就联系了,我给言威打了电话,他说集中隔离会发生这种事很正常,第三十一天会派人来接的,但这里已经不是正常的范畴了,所以我得申请提前回去。”

    时咎眨眨眼。

    季水风感觉有些不理解:“怎么了?”

    时咎走到她旁边,伸出没受伤的手:“我一直没有手机联系外界,可以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季水风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直接把手机扔给了他,并说:“前段时间沉皑给我打过电话问你,我说我不知道。”

    时咎微微点头,拿着手机出去了。她看着时咎推门出去的背影,奇怪嘀咕道:“为什么要出去打?”

    吐够了的何为终于脸色惨白地靠过来,听到季水风的话,虚弱地说:“给他爱人打电话不想被人听到吧,吵个架吵到二十天没联系,可能想说点什么。”

    “爱人?!吵架?!”季水风满脑子问号提取了两个关键词,等等,他不是给沉皑打电话吗?还是说他们这么快?!

    门外也有两具小孩的尸体。时咎走到相对干净的另一边,迅速从季水风的通讯记录里找到沉皑,便拨了过去。

    希望他没有在忙了,希望不会打扰到他,希望他不会看到是季水风的电话以为有什么事而耽误到他。

    电话响了很久,响到时咎觉得他真的在忙,准备挂掉的时候那边接起来了。

    “有消息了?”沉皑开头第一句话就问。

    时咎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感觉他们好像有什么工作上的往来,但听到沉皑熟悉的声音,时咎竟觉得久违地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如此低沉磁性好听,算了打扰就打扰吧,大不了挨几个冷脸。

    于是时咎慢吞吞地开口:“啊,不好意思,那个,是我。”

    第39章 拿手好戏:连骗带演……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 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时咎?”

    “是的。”他厚着脸皮回答。

    结果又是一阵沉默,这个沉默让时咎觉得电话对面这人肯定不忙,不然不会这么拖时间。

    彼此都不说话的这几秒里, 时咎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那边好像很安静, 所以呼吸声格外清晰,非常缓慢的呼吸, 像是只有刻意控制才能有如此缓慢的感觉。

    那一瞬间,时咎又想到了最开始的日子里, 他靠在沉皑胸膛听到的那一声声心跳了。

    时咎正要张口, 沉默被对方先打破了, 沉皑说:“你在哪?”

    时咎张望四周,努力想描述这个地方, 然而他看着这荒芜的一切, 张着嘴想了半天,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 可能季水风知道, 我把电话还给她, 让她跟你说?”

    “嗯。”沉皑清清浅浅一声。

    时咎推门进去把手机又给了季水风,但是他怎么感觉,季水风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不仅如此,怎么连何为的眼神也?

    他不就出去几分钟, 发生什么了?

    小巴士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那辆车徐徐停在栅栏外。

    一直坐在监狱外面等了大半天、昏昏欲睡的人都纷纷站起来, 迫不及待等着上车回到熟悉的城市。

    时咎也慢慢站起来,在这儿等得太久,没人想在楼房里呆着, 便都只在外面的土地上坐着,吹着风晒着太阳,总觉得要睡着,却又一直悬着心放不下。

    也许是长时间的恶劣环境,接近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和惊吓,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缄默着,看着从文明里来的车,就像来自家乡的问候,令人感动悸动。

    那辆车停稳后,门被慢慢打开,下来的第一个就是沉皑。

    时咎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只能被自己察觉的微笑,一瞬间又消失。

    久违的人啊,久违的安心。产生这种心情的时咎突然察觉自己有些奇怪,但也并不是不能理解——沉皑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连接,不管是仇敌时期,还是朋友时期。

    长期相处,那种熟悉感就是安全感。

    还是一身黑,沉皑从车里下来,鞋子踩在这片土地上,面无表情地用眼神示意司机,于是司机立刻下来打开栅栏的锁。

    黄昏时候的太阳特别灼人,橘黄色的光斜向拉长了所有遮挡物的影子。

    时咎像他来时一样,走在人群最末尾。

    何为也跟着他,在一片只能听见脚步声的窸窣里,长叹一口气,轻轻对他说了一句:“终于可以回去了。”

    终于可以离开二十天的提心吊胆,也让昨晚的记忆蒙尘。

    两个人走得有些近,想同时通过栅栏门必须紧挨着。

    鞋踏在松软的土地上,走一步便带一些泥出来,但此时并没有人想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连枯草也全部被从身上拨开。

    何为觉得时咎这个人完全不像未成年,他随时都很镇定,以至于让人感到安全,是个不错的朋友,于是何为侧过头,问他:“对了,你住哪一栋?等虚疑病好转,我来找你玩。”

    时咎沉吟片刻,说:“我不住那,给我个联系方式,有时间找你。”

    “好啊,回头我带你去骑马、射箭,或者如果你对枪也感兴趣?”

    “可以。”

    何为对他笑。

    穿过最外围的栅栏,前面的人有序上车。

    时咎看到沉皑站在上车的地方,他就在那笔直地站着,蓝色眼睛扫着每一个走出来的人,直到目光落在时咎身上,又云淡风轻地挪到何为身上。

    他的嘴角微微往下拉着,看上去是面无表情,但时咎觉得他不高兴。

    何为走在前面先上车,上车前看了一眼沉皑,顿了一下,小声叫道:“沉先生。”

    沉皑瞥他一眼,淡漠道:“嗯。”

    他的眼神很快又转回时咎这里,看到时咎靠近,便依然用那样的语气问他:“你的腿怎么了?”

    时咎一下没反应过来,他都快忘了小腿受伤的事,还是何为答得快,他抢答说:“他之前被文明中心的人开枪打到过小腿,但是现在早就结痂了,没什么大碍。”

    沉皑看着时咎的小腿,看他这走过来除了有些轻微的姿势不自然,确实也没什么别的问题,又皱眉问:“你的手?”

    何为再次抢答:“早上出来的时候被一个疯子不小心伤到的,我已经给他包扎好了。”

    这个疯子在前面已经上车了。

    沉皑的目光一直盯着时咎,一眼也没有看何为,但连续两次被回答后,他不再问了,只短促地说了一个字:“哦。”

    时咎感觉他真的不太高兴。

    沉皑最后一个上车后,门在后面被关上。

    前排已经坐满,后排空很多,何为坐在很后排,见时咎来了便朝他挥手:“十九,这儿!”

    时咎看了他一眼,走到他旁边时对他说:“我有点累,我去最后一排躺着。”

    “那行。”何为答到。

    时咎是真的觉得很累,他走到最后一排,想像来的时候一样一个人横躺五个位置,然后他看见沉皑走近,就在倒数第二排坐下来,直视着前方,没说话,也没问他,什么都没问,好像对他这二十天的来龙去脉完全不好奇,好像跟他这个人本身也不熟。

    他不好奇,那时咎就好奇了。他临时改变主意,现在他不想在最后一排独自躺平睡觉了,他有点想搞事情。

    于是他在巴士起步的一瞬间往前走一步,利用起步时的重心不稳顺势从后面的阶梯“滑”了下来,滑到沉皑旁边,捂着腿有些痛苦地说:“啊,我的腿……”

    沉皑没理他。

    时咎继续装龇牙咧嘴:“好痛,动不了了,喂,你能不能坐进去,我要坐这儿。”

    他指着此时沉皑坐的地方,而忽略了前后左右都完全空置的座位。

    无比拙劣的演技。

    离他们不远的何为听到时咎的声音转过头,有些担心地问:“你又扯到伤口了吗?需要帮忙吗?”

    时咎连忙摆手。

    “哦好,有问题叫我。”何为转头回去。

    时咎站在狭窄过道上,手把着椅背,身体随着车的行进摇摆,甚至颇有站不稳随时要摔下去的预兆。

    他急促地呼吸,咬着牙小声说:“真的,真的很痛啊,有没有好心人给我让个座?”

    没人理他,他说的话在周围有一摞空位的情况下显得异常讽刺。

    可能还是演得不够用力。

    时咎抬起一条腿,这回连手也放开了——一个一定会倒下去的姿势。

    两秒后,巴士行进过一个泥坑,整个车身剧烈抖动一下,时咎得愿所偿没站稳整个人往前倒去。

    “啊。”他轻飘飘地低呼一声,虽然有点紧张,虽然不用叫出来,但还是要演一下。

    那一瞬间,时咎脑子里闪过了两种可能:一,沉皑搭理他了,顺理成章问他话;二,摔下去。

    等等,沉皑这个性格,该不会真软硬不吃吧?那……

    然而在时咎的身体真正滑倒的时候,沉皑还是动了,他皱眉一把拉住时咎的手腕,猛地往自己地方向扯,时咎成功倒了回来,并且倒到沉皑身上。

    沉皑即刻松开手,偏过头,抿唇一言不发。

    距离有点近了,沉皑不动,时咎也不动,他上半身趴在沉皑身上,抬头,便是清晰的轮廓。

    时咎笑了笑,轻声说:“你要是不给我让座,我就这么趴着咯?”

    沉皑皱眉,站起来了。

    终于连骗带演地把沉皑推搡进了靠窗的位置,时咎也舒服坐下了。

    影帝中的影帝。时咎对这一段表演的自我评价相当高。

    他看沉皑,但沉皑还是没有打算跟他说话,只是侧过头看窗外。

    时咎的心理分析启动。一般情况下,人在什么时候会故意忽视另一个人?

    一、生气;二、因为某件事自认为看清了某个人;三、刷存在感……不,沉皑绝对不可能是第三种,第二种也有待商榷,消失二十天不联系不存在看清他的情况吧?

    他一直都是这幅鬼样子,何况在和季水风打电话的时候,应该也已经向他说明了。

    那只会是生气。

    时咎很想把这三种可能性都否定掉,虽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沉皑的情绪越来越明显,但是生气,还是最显而易见地故意去忽略某人这种幼稚的生气,很难把他和沉皑联系起来。根据排除掉所有不可能,那最后的不可能就是真相这一原则……

    时咎偏过头,直盯着沉皑,问出一句话:“你失忆了?”问完他就后悔了,早上打电话的时候他还问过他是不是时咎。

    退一万步回来,也不可能是后面两种。如果是生气,一定也是和自己有关的,否则他不会单单不理自己。

    时咎开始思考自己哪里惹他了,二十天前沉皑一早出门,之后本来就没联系,后来他在梦里发癫瞬移到了隔离区,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联系,这件事的不可抗的,他不相信沉皑会因为外力因素而迁怒于他,早上打电话时候也问了他在哪。再根据排除所有不可能,最后那个一定是真相这个原则……

    时咎看了看沉皑,又扭头看了看何为。

    他再次问出一句话:“你该不会觉得我从到恩德诺就跟你关系最好,二十天不见,我和别人关系也很好了,所以生气吧?”

    这回沉皑终于有动作了,他转过头,冷漠看着时咎说:“到底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肆无忌惮随意猜测?”

    总之,终于是理人了。时咎耸肩懒懒道:“我又不知道,你又不说,猜还不让人猜了?更过分的我都敢猜,只要你不跟我说原因,我就乱猜。”

    沉皑似乎有些无奈,他轻叹,不想再跟时咎打太极,只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时咎的腿,问道:“刚刚磕到了?疼吗?”

    时咎露出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容,他说:“没磕到,我故意的,想在你这儿刷下存在感。”

    沉皑的神情瞬间又冷漠回去。

    “但是!之前确实是受伤了啊。”时咎直接拉起他的裤腿,露出那一块伤疤,咖色的痂结了一大块,边缘有的地方甚至脱落了,是在恢复的痕迹。

    他想到那天就生气,于是把那天的事重新给沉皑说了一遍。

    沉皑不咸不淡地:“嗯,听到枪声了,只是没想到是你。”

    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甚至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但被隔着的楼房挡住了,便只问了一下情况,没有多想。

    如果当时知道……算了,没有什么早知道。

    窗外又是那些荒芜到让人感觉不真实的田野,在越来越弱的太阳光里,最后连田野都看不见,只能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没过一会儿,车里的吸顶大灯关了,连倒影也消失。

    大家似乎都很累,天一黑下来,巴士持续运行的声音就成了催眠剂,听得人提不起精神。

    时咎对沉皑提了一个非常过分的要求,他以为沉皑不会答应,但沉皑居然首肯了。两个人从倒数第二排去到了最后一排——时咎要沉皑的大腿做他的枕头。

    虽然可以躺下,但放下181的身高还是差点。于是时咎就屈着腿在那儿舒服躺下了,还有人肉枕头。

    他调整好姿势,临睡前又问了沉皑一个问题:“我当时被带来的时候还挺担心你到处找我,你找了吗?”

    沉皑闭着眼靠在靠背上,缓慢地说:“问了一下平时跟你有联系的人,我想如果你有危险也不至于是什么大危险,最多是醒来,所以就没找了。”

    他说得有道理,时咎还想问,但被沉皑直接抬手捂住了嘴。

    “唔唔。”

    “闭嘴,休息。”

    第40章 失控

    时咎睡得很快, 好像在现实中从未睡过这么熟过,但是靠在沉皑腿上,意料之外的安心。

    车辆运行的声音分毫不变, 让时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辆叫“黄粱一梦”的列车上。他似乎站在列车中央,窗外是如同快进入黑洞般的扭曲视界, 连自己的手也是荡开的縠纹。

    他慢慢往前走,企图去列车的驾驶室, 但声音像有形的手,扯着他无法往前。巴士和列车, 分不清是哪一辆车的运行声音, 一直在耳边萦绕、萦绕, 后来那些无规则的噪音变成了音乐,音乐又充斥在列车上。很熟悉的音乐, 时咎跟着可以哼出来它的旋律, 但当他哼着哼着,汽车过减速带, 身体的起伏让他瞬间就清醒过来。

    车里很黑, 旁边的遮光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了, 虽然车辆运行有时颠簸,但这一觉时咎休息得还可以。

    沉皑见他醒了,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头发上拿开,淡声道:“还可以睡会儿。”

    “不睡了。”时咎坐起来。

    好像快到了。时咎伸手撩开窗帘看向窗外, 一片漆黑。

    他忽然想起什么, 问了他最近一直都担心的事:“你就这么跑来, 自己不怕感染吗?”

    沉皑轻动嘴唇:“还好。总得有人做,不是我就是别人。”

    其实是有点担心,但他不想说, 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何为从前面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最后一排两个人坐在一起靠得很近,而时咎的眼睛还有些泛红地惊愕地盯着沉皑,沉皑则是很正常地端坐着。这画面很像两个人吵架后,一方指责,另一方无动于衷。

    一百个念头和可能性在何为的脑海里飞驰,他想起了他和时咎的谈话内容,想起了在监狱某个晚上时咎在本子上写的名字,最后“阿巴”了两声,呆滞地说:“原来,沉先生就是……”

    时咎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太动,听到何为的声音,他红着眼睛看了过去,有点疑惑:“就是?”

    沉皑没说话,于是何为颤颤巍巍地说:“就是十九的爱唔唔唔唔!”

    反应过来的时咎如临大敌,瞬间扑了上去捂住了他的嘴慌乱:“别乱说!”

    这说出来真的解释不清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何为会把这两件事联想起来,沉皑这家伙看上去是能谈恋爱的人吗?

    沉皑则是冷冷看着两个人的互动。

    巴士停在他们原来的街区,车上的人一个一个下来,独属于城市夜晚的气息终于轻飘飘地吹进肺里,逐渐取代监狱二十天的不快。

    下车后沉皑再次强调让他们呆在家里不允许和任何人接触。

    “沉先生,这样真的可以吗?那掌权者那里……”司机恭敬地问沉皑。

    季水风束缚着被她绑了的凌超建,抢了他的话:“没事,我们会跟他说。”

    “麻烦季小姐和沉先生了。”

    季水风说她要在这里等安全中心的车,把凌超建送到文明中心的监狱,再回去她独居的家单独呆一些时日,她说如果她感觉自己开始出现幻觉、精神不稳定,会提前告知安全管理中心,等病情好一些就可以来收尸了。

    时咎跟着沉皑走了。

    当他再次回到这个温馨的小家的时候,恍惚间在监狱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他依然无法设想那些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做出的事,没了文明,人的本性到底是什么?没了物质性进化,他们又会怎么样?

    家里的灯一直开着,连电视也是开着,好像主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关。现在两个人回来了,沉皑又懒得去关了。

    时咎很自觉地去沉皑衣柜里搜刮衣服,发现他衣服没几件,大部分都是黑色,中间偶尔有几件白色和灰色,然而并没有见他穿过,这灰白色的衣服里,大部分还是家居服,于是时咎抽了出来。

    “借你衣服当睡衣。”时咎举着衣服朝客厅的沉皑晃了晃,自然地说。

    沉皑斜眼看他:“真把这当你自己家了?”

    时咎窜进浴室,又从门框边露出半个头,他笑着说:“客气啥,你也可以把我家当你自己家。”

    沉皑觉得这个人松弛得过头了。

    时咎去洗了一个久违的热水澡,他在浴室把淋浴温度开很高,直到整个密闭空间都弥漫一层白雾,于是开始哼歌,但是哼着哼着又哼不出来了。

    好简洁的浴室,所有东西都只有一份,一丝不苟地整理放好,跟有强迫症一样,这点和它主人的气质倒是很像的。

    时咎裹着沉皑的浴巾出来时沉皑正在打电话,也许是没察觉到时咎已经出来,他直接开的免提。

    “你想事情太过于片面,可以提前放他们出来,但你问过那些现在终于尝试在恢复正常生活的人吗?对,就是一刀切,我没有要求你去隔离已经是我滥用职权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几个的决定就是让‘一定的’和‘可能的’全部变成不可能,以此来保证大部分人的正常生活!集中隔离这件事本身就是有风险的,治疗的药也是每天分发的,如果还是发病,那只能是物竞天择!”言威的声音毫不留情地从电话那头传来。

    或许沉皑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他抿紧唇,站在窗边,面向着外面,半晌没说话,而言威依然坚持他的看法:“你说那个一群未成年人杀人的事,偶然事件罢了。还不懂吗?虚疑病是恩德诺一切无法走向更高级文明最大的绊脚石!为此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遏止它的再度传播!”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时咎觉得,或许言威是爱恩德诺的公民的,但却并没有一颗仁慈的心。

    沉皑放下手机,时咎听到他叹了口气,默然很久,他才转过身。他看到时咎穿着他的衣服,那衣服大了两个号,便只是松垮地垂着。

    沉皑说:“你睡卧室吧。”

    时咎偏头,没说话,身体先行动起来了,他走到沉皑旁边推着他的背往卧室里赶,一边推搡一边说:“都那么熟了,别你啊我的,一起睡,一起睡。”

    沉皑瞥他一眼,闷闷回了个:“嗯。”

    这个时候的毫无边界感,沉皑倒不觉得多讨厌,只是如果时咎对谁都这么没有边界感,可能会引起别人的讨厌。

    沉皑觉得需要和他讨论一下这件事。

    言威做了很聪明的一件事,他在第二天发布了新闻,在新闻上朝恩德诺的公民公开道歉,说他得知的一些关于隔离集中营里发生的事,很遗憾他们研发的药救不了所有人,导致一些悲剧的产生,这种疾病在两百年后依然超出他们的科研水平,这让他感觉万分痛心,但在一个月集中隔离结束后,依然保持清醒的公民他们将全部送回家,再进行一段时间的自我隔离。除此以外,每个集中隔离过的公民,都将收到文明中心发放的赔偿金,并不必须以金纸的形式发放,公民可以自行选择,自行申请。

    时咎就这么和沉皑并排着倚在沙发上。时咎随意惯了,东倒西歪地半躺着,看完言威这一段声泪俱下的新闻录像,不禁鼓掌:“他演得真的很好,比我都好。”

    网络的评论也大部分偏好,公民们似乎很理解文明中心的一切行为——为了更多的人,牺牲小部分人,而那小部分人也几乎自愿为整体的文明牺牲。

    这就像一出欺骗的戏,但当观众也乐在其中时,欺骗本身就是诚实。

    沉皑一直皱着眉头,最后叹气说:“有时候我觉得很无力,知道现实是怎样,也知道他在做一些不可原谅的事,我把所有情况都摆明,告诉他我知道他的阴谋,他总能承认,然后告诉我‘对,就是这样,我是故意的,那你有什么办法呢?’”他想到了很多事,从小到大,接触言威的种种,时常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失控感令人摇摇欲坠。

    但虽然同样是欺骗,自愿相信和被迫相信又是天差地别。公民如此信任他们的文明中心,是因为有些事表面处理得更有利于大部分人,他们却看不到表面的背后是怎样的居心叵测。

    时咎问他:“言威想做什么?”

    沉皑好半天才回答他:“不确定,但我之前跟你说过,他应该想要某种集权,一种类似两百年前的统治方式,原本掌权者法案只是在那个年代赋予掌权者带领公民的权力,但到他的时候,他想通过这个位置,再次集权回到一个一人独裁的局面。”

    时咎咋舌:“那不就重新制造一个皇帝,一个独裁者吗?”

    “嗯。”沉皑皱眉,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让时咎知道是否正确,但想了片刻,还是告诉时咎,“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一件事。”

    “什么?”时咎问。

    “反起源进化。”他一字一句回答道。

    意思是字面上的意思,但放在这个文明的大环境里,却有些令人匪夷所思。时咎顿时感觉自己一身鸡皮疙瘩起来了。

    “反起源进化?”时咎轻声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好像什么深水炸弹一样打下来,明明在深处打起猛浪,却又在表面找不到一点痕迹。

    “起源进化,这不是让恩德诺重新从战争里解脱出来的法案?还有人反对?”时咎不解。

    “不是有人反对,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个词和它背后的含义,它包含什么内容,我都不知道。”

    沉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在很多年前听到言霏与言威那场对话时的场景,也只能简单描述。

    当时的言威认为沉皑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虽然季山月与季水风也绝不逊色,但他就盯准了沉皑,一心想要把他培养成忠实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沉皑对这些没有兴趣,他对年幼时候的冲动有了反悔之意,特别是在多年前听到言威与单赫的钱权交易后,对掌权者和文明中心更加嗤之以鼻,他想从言家脱离出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再次听到了一段对话。

    言霏:“沉皑这孩子的脾气和毅力都异于常人,你要多注意一些,不能把他放在太远的地方,眼皮底下最好。”

    言威:“放心,我知道。”

    言霏:“有数就好,另外反起源进化不能让任何人、特别是沉家这孩子知道,绝对不能。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就当没有发生过。”

    “好。”

    那是沉皑第一次听到“反起源进化”一词,这个词让他震惊,吸引他注意的同时,他更好奇的在于,为何自己在其中会被格外强调。是跟他相关?

    于是他查过很多资料,偷偷地、旁敲侧击地找人求证,这么多年来却都没有得到过一点线索,他想线索只可能在言威、掌权者、文明中心这个范围内,于是在即使经历了巨大痛苦后,依然选择蛰伏在了文明中心,找言威要了一个“看守者”的职位,既然是起源进化相关,那就从起源实验室开始。

    时咎从东倒西歪的状态坐正,觉得不舒服又干脆面对着沉皑盘腿坐,继续说道:“如果言威想要独裁,反起源进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一旦人们无法意识沟通,人人有壁垒,大家重新开始猜疑,这对他的统治是有益的。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是:战争就是和平,自由就是奴役,无知就是力量[7]。”

    “但是……”时咎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这样的计划确实不能被人知道,不过被你知道、被季水风和季山月知道其实是一样的,以你们的性格和能力,都能掀起大浪,为什么偏偏唯独是你?”

    沉皑看着他,摇头,他就是这个意思,为什么偏偏是他?

    “所以这件事跟你有关。”时咎继续分析,他疑惑地看向沉皑,“你以前做过什么可能被他利用了的事吗?比如他让你做什么,你以为是什么,实际是另一回事?”

    “没有。”沉皑很干脆地回答,他对他的经历非常清晰。

    事实上他想过很多可能性,也通过很多途径,但这件事就像被人从中间拦腰截断一样,没有人知道,也没有文字记录,就像当年言霏说的,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当没发生过,好像真的从未发生过,在历史里找不到任何只言片语。

    时咎揣度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那你觉得这个事,有可能让公民知道吗?”

    沉皑摇头:“我跟你说过,那个在广场自焚的人的事。”

    时咎的手抓着盖在身上的毯子,轻声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思维的透明让公民太过于信任彼此,以至于如果有人说文明中心的人的思维是伪透明,他们可能都无法相信,谁知道通过意识交流的东西还能是假的呢?这件事无法被证伪,只能另辟蹊径。

    时咎眼神坚定地看向沉皑,接着说道:“所以需要什么事让公民相信,而且这件事不能用说的,要用事实证明。”

    既然有一件事是假的,也会有别的事是假的,文明中心高层思维不透明,只是一个开头的征兆。谎言像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环环相扣,他们得找到谎言链中的其余部分,哪怕只有一件。

    沉皑看着他,没说话,但时咎知道他认同,那双蓝色眼睛是信任。

    时咎突然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个时候会觉得放松,他只是想起了最初他和这个人针锋相对的时候,这个人对自己从来都是不信任,无论自己说真话还是假话,他没有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信任,即使说了“相信”,眼睛里也是怀疑。而在此刻,他看到了。

    沉皑认同时咎说的,但出口的话又变成了别的,他说:“你对这个梦好像比以前上心了。”

    话一出口,时咎就知道这位先生对他所说的“梦”一直耿耿于怀,于是他无声地笑了笑,抬手捏拳假意捶他的胳膊,无所谓一样的语气说:“你这就没意思了,我改变主意了。我经历的所有都是真的,从小长大,读书学习交朋友,毕业开展览工作,然后突然一天知道恩德诺,打架被逮捕,被划伤隔离回家,每一件事都给了我真实的体验,心里、身体都在做出反应,那一枪过来的疼是真的疼。如果感受都是真实的,谁知道哪里才是梦呢,这一辈子几十年的人生,谁知道不是哪个我临死前的梦呢?所以我现在觉得,既然我真实地体验,就真实用心就好。”

    沉皑无奈笑道:“所以我说你胆子很大。”

    时咎轻轻“啊”了一声,抱着腿将下巴放在自己膝盖上,露出一副乖巧的神情,笑眯眯地说:“我还有胆子更大的你想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