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玻璃水提琴与最佳听众……

    也许是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不那么愉快的关系里, 又或者是他脸上的表情过于认真,认真到无法联想到那个一定要挑衅惹事的人,沉皑低低地笑了, 并且再为他给时咎的评语里增添了两个词:“真诚、敢爱敢恨。”

    时咎皱眉:“喂,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随便给我贴标……”

    沉皑伸手握住他依然悬空在眼前的手, 也打断他的话。

    两股温热从掌心互相传递了出去,沉皑看到那些蓝紫的光围绕着他们。

    好奇怪的情绪……时咎心想, 交朋友对他来说是很正常的事,却从来没有过这么令人珍重的感觉, 也许是多了一个所谓的仪式感, 也许是出于人际关系的交换性原则——两个彼此评价很好的人某天出现矛盾, 他们会给出比客观平均状态更低的评价,但两个评价一直很低的人某天改观走在一起, 评价会是所有人际关系里最高的。

    如果情绪也有颜色, 他想,此时一定是蓝紫色, 如晚霞般。

    时咎要去图书馆, 沉皑说:“自己注意一些吧, 最近……”他顿了一下,柔声道,“是有些事偶然集中起来了,安全管理中心很快会处理好的, 季水风能力很强。”

    “我知道。”时咎毫不怀疑。

    他准备走了, 走到门口忽地想起, 转头问沉皑:“喂,你最近文件多吗?”

    沉皑微抬下巴示意他说。

    “我有个新的小发明,你有空帮我看看?”

    “嗯。”

    过了这么久, 时咎终于再去图书馆,还好小捷每天都来,还是原来的位置,时咎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她。

    一见等的人来了,小捷一颗心落地。

    “哇你终于来啦?都恢复好了吗?有留伤口吗?”小捷急切地问。

    时咎在她旁边坐下,摇头道:“恢复如初。”

    “那就好那就好,再不来我都打算去文明中心申请找人了。”小捷放心下来,从她的包里拿出之前时咎的草纸,在她面前铺开来,“这个月我帮你把修改意见全写出来了,有的地方我也不完全懂,所以去找了西蒙,你知道西蒙吗?”

    时咎还是摇头,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的圣贤大师。

    于是小捷跟他解释说是恩德诺的制琴大师,技术鬼神不识、镂尘吹影,可年纪太大没出山已经很久,几乎都是他的学生在外面,刚好她运气比较好,这次去的时候,西蒙在做身体康复,于是她在充满阳光的草地上见到了晒太阳的大师,而大师刚好饶有兴致指点过她几句。

    草纸上标注增多,有的还另外贴了便利贴在背面用来详细解释。

    “西蒙住的那块地儿特别漂亮,背靠山面临海,周围都是草地和树林,还有几个好大的风车,那边人也很少,就是太远,各种交通工具加起来坐了30多个小时。”小捷说,“有机会可以去那边玩,只是散步都充满能量。”

    时咎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他还没去看过恩德诺的自然景色。

    小捷铺着草纸,很认真给时咎解释:“琴体长度在357毫米,但是考虑到会通过注水来改变音色,所以增加到365毫米,这样可以选择的音区变宽了,上宽在165毫米,下宽210毫米。”

    “侧高和厚度的渐变也做了修改,不过这里是西蒙给的建议……”

    她亚麻色的头发从一侧垂下来,遮住半边侧脸,只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当她把注解全部讲了一遍后,时咎问她:“那边的景色真的很漂亮吗?”

    “什么?”小捷讲了一长串的琴的设计,没料到时咎会问这个问题,反应了一会儿点头说,“真的很漂亮,路虽然是难走了些,跋山涉水的,而且我也不清楚西蒙住的具体位置,上山下村庄,问了好多人才找到,不过最后看到那里的风景,也见到了大师本人,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其实时咎好奇的不是这个,他想好好措辞一下,但发现想不出什么更好的问法,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问:“我是在想,我们只是恰好坐在一起的陌生人,你为什么会愿意为了我做这些?而且听你说,去找西蒙的这段路,过去应该也不简单?为什么……”

    看着对方的眼神,时咎觉得自己问的问题过于愚蠢。

    然而小捷却小声笑出来,她捂着嘴,担心音量太大:“谁跟你说我是为了你做这些?”

    时咎看着她,听她继续窃窃私语般说道:“事不能这么想。你要知道没有什么事是只会对自己一个人产生影响的,原本你的琴差点意思,因为我的帮助,这把琴被完善了,或许你就会用这把新琴去教学生?或者别的什么,大家或许会因为你制造的音色产生更多灵感,有更美的创造。”

    “假设,我假设哦,如果有一天我躺在病床上毫无希望,偶然听到了这种琴衍生的音乐,感动到无法自拔想重新活下来,是不是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有意义了?我更喜欢把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放在更长远的未来去看。”

    “说不定因为我帮你完善的琴,让你在弹奏的时候遇到了心仪的人,我是不是帮你促成了好事?”

    见时咎没反应,她轻轻挥手说:“你还没成年,不懂,以后就知道了。”

    “我知道。”时咎说。

    但小捷坚持说他不知道,她说:“等你20岁成人礼后,你就可以和更多的人有毫无保留的思维交流,那个时候你才知道触碰他人的灵魂是什么感觉。还没成年呢,思维都还困在一个封闭的盒子里,想不了太多,怎么知道呀?”

    时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那他就做个被盒子封住了思维的人吧。

    一段时间后,时咎终于把他的玻璃水提琴实现出来了,睡醒后他造了一把,但是带不进梦里,于是他在梦里通过小捷找到了一间制琴室,和师傅商量着合作又重新做了一把。

    做出来还不够,他还练习了一些时间。原本是打算做成单手乐器,后来觉得还是需要用弓才能把毛流感给演奏出来,所以最后还是做了弓。

    他带着琴去找沉皑,想分享一下自己的新发明。

    刚好回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沉皑应该也是忙完了,时咎推门进去的时候,沉皑正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时咎一凭空出现就会跑出去,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所以沉皑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只是如果他在办公室忙到够晚,基本也是能见上一面。

    “你今天结束了?”时咎问。

    “嗯。”沉皑睁眼,“准备回去了。”

    “先别回,给你看个东西。”时咎走到沉皑旁边,将琴盒从背上取下来放在办公桌上,再小心翼翼打开。

    一把晶莹剔透的琴。

    沉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制式的乐器,便站起来仔细观摩。

    “你做的?”他问。

    时咎小心把琴拿出来,自己坐在沙发上,按照演奏大提琴的姿势坐好,对他说:“是我的想法,不过还有别的朋友帮我,一起做出来的。”

    顿了一下,时咎补了一句话:“我用它代替大提琴可以吧?”

    “可以。”

    时咎认真观察沉皑两秒,发现沉皑的脸上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马脚,没有不自然,好像他知道大提琴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

    时咎收回视线,他单手按凹槽听音准,再确认了一下这个注水量的音色是他还比较喜欢的。

    沉皑饶有兴致,便将椅子拖出来了一些以便于可以完整看到时咎和琴。

    时咎校准音准结束,看到沉皑就那么坐着,眉毛一挑,道:“这位先生,你坐那儿我可是要收费的。”

    他拿弓指着沉皑:“我在我们那儿上台拉琴给人听,一首一千,给钱。”

    沉皑无奈笑道:“好,先欠着。”

    时咎心想:还能欠着?

    时咎的技术很好,一些练习曲和乐曲也都练得比较熟了,所以当他开始演奏,世界也就无声了。

    这把琴的音色很奇特,像精灵在溪流边的吟唱,宁静安详又清脆动听。风从耳边过,水从脚边流,树叶在摇晃,精灵在追逐。像这一生里许的最后一个愿望,平静祥和。

    沉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听着旋律,也看着时咎。

    原本安宁的旋律却没能让他平静下来,他的思绪控制不住地翻飞,从他的脑海里,从他的心底破土而出,那些年少时狂热的时光通通被牵引出来,又被他强制压下去。

    时咎沉浸在乐曲里,试着拉了几首,他觉得还可以,也听到沉皑轻轻给他鼓掌拍了几下手。

    时咎觉得,这个观众还挺不错!能给反馈。

    他仰着头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跟沉皑说:“再最后给你一首,最后一首,再多真的要加钱了。”

    “嗯。”

    “可惜……”时咎想说可惜沉皑没有活在他的现实生活中,但说了两个字又没继续说,而是换了句话,“如果你来听过我的音乐会就好了。”

    “什么音乐会?”沉皑问。

    时咎随意比划了两下:“一场大提琴独奏音乐会,我研究生毕业后,想着设计展也办了,大提琴也是单科学位,要不也办场音乐会好了,就顺手办了场音乐会。”

    沉皑轻点头,说:“现在也听过了。”

    “这个是水提琴,那是大提琴,还是有些差别。诶?要不我给你拉一首我音乐会上最喜欢的。”时咎举起弓又放回琴上,“还是我当时自己写的,闭着眼睛都能拉。”

    “好。”

    时咎确实是闭着眼也可以拉。

    旋律一起,沉皑愣了好一会儿,他看着时咎闭眼演奏,大脑一时间竟也没能思考,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重重抢跳了一拍,他有些惊讶,但突然又很释然,他屏住呼吸好几秒,最后无声地笑了。

    他的手捂着脸,但没遮住那汹涌的笑意,他的唇往上扬着,好像许多年也没笑得如此用心。

    房间的光逐渐凝聚,聚成了半透明的斑斓,彩色的流光围绕着他,也绕过时咎,温柔地,如同纷飞狂欢的树叶,围了一圈又一圈,飞舞着,旋转着。

    沉皑伸手,那些光便听话地缠了过来,光是温暖的,触感是轻柔的,非常熟悉,像液体也像羽毛,触碰到,便使人悸动。

    这些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能力也回来了?

    已经多年未见了,好像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久到记不清,可真的手碰到它们,那些记忆也奔涌而来,是开心的、欣慰的、欣喜的、酸涩的、欢畅的——

    他被剥夺的情绪。

    夜色中,唯独这个房间像是清晨。

    第25章 不入梦

    时咎睁眼的时候看到沉皑坐在那里手撑着头, 他“咦”了一声。

    “你的手腕?在发光?”时咎说,他看到沉皑袖口下有些微光。

    沉皑反应过来,很快拉了下袖子把里面的东西藏好。

    “那是什么?”时咎问, 他上次就看到了,一串数字纹了一圈。

    沉皑说:“密码。”

    “嗯?”时咎没想过这个回答, 他说,“密码?你把密码纹手腕上?这很容易被人看见啊。”

    沉皑无所谓道:“没事, 除了我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的密码。”

    时咎不追问了,但他有些惊异,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觉得……

    “你?”时咎奇怪道, “你很开心?”

    “有吗?”

    “有。好怪。”时咎放下琴,走到他旁边转了两圈, 自言自语道, “我觉得你很开心,是你的错觉还是我的错觉?我居然感觉到你在开心?”

    沉皑笑:“你不是说感觉不到我的情绪?”

    他真的很开心, 而且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时咎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情绪, 他只能点头说:“对,之前是,但是……”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是用脑子判断情绪的人, 不走心, 没有爱。”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爱?”

    “你连情绪都感知不到, 怎么接受爱的信息?”

    沉皑点头,他说:“我就当这是你之前对我一无所知导致的冒犯。”

    这话让时咎也笑出来,他微微埋下头:“好, 对不起冒犯你了,我现在知道你能感觉到情绪了,所以你到底在开心什么?听我演奏吗?”

    沉皑的表情柔和下来:“以后有机会告诉你,好吗?”

    “好。”

    时咎还想问些别的,但感觉在这样的氛围下,他担心问出来会破坏沉皑难得的好心情。

    沉皑走过去想近距离看那把琴,时咎直接递给他。

    “可以吗?”沉皑看着琴问。

    “可以啊,你随意。”时咎无所谓道。

    沉皑捧着琴看了好一会儿,但他不太了解制琴,所以只能从音色听出它的非同凡响。

    看了片刻,沉皑将琴还给时咎,对他说:“你的音乐很特别,听了让人平静。”

    “哦?”时咎挑眉,“你听得懂?”

    “嗯。”沉皑仔细看着琴,“我不知道你们那儿的音乐是怎样的,不过我觉得音乐是宇宙通用的语言,你想在音乐里表达的东西,别人可以感觉到。”

    时咎想起他之前说他喜欢音乐,便说:“我还以为你之前说喜欢音乐是瞎说的,你跟我想法一样,你经常听音乐吗?”

    “嗯。”

    “听什么?”时咎有些兴趣。

    “用心做的,能链接到的,都会听。原始乐器或者宇宙音都会。”沉皑指了指时咎的玻璃水提琴,“你的这个乐器里就有那种宇宙音色。”

    时咎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或许是类似合成器一样的音色,洋洋盈耳。

    “一切艺术都倾向于具有音乐的属性,也许是因为就音乐而言,实质就是形式,我们能够叙说一个短篇小说的梗概,却不能叙说音乐的旋律。”时咎念,随后一笑说,“这是我们那儿一位著名的评论家散文家说的,叫佩特。”

    沉皑看上去很同意这句话:“在我个人认知里,有两样东西可以超越维度。”

    “音乐。”

    “爱。”

    时咎突然脑子里有了一个新的模型。他有点感激沉皑给他提供了新的灵感。

    沉皑准备回家,走的时候看见时咎又躺回沙发床上了,便对他说:“你可以去我家住。”

    时咎放下书,仰头看沉皑,看他在自己的眼睛里整个翻转过来。

    “不去了,我就在这,本来也不需要睡觉,去你家一会儿吵着你。”

    “好。”沉皑没多说,关门走了。

    沉皑不知道时咎什么时候走的,但他梦到了时咎了。

    还是那间小卧室,只是白天的阳光照射得房间里异常明亮,书桌还是堆了很多书,就在这里站着能听到客厅传来声音。

    “你这琴拿去参赛呗。”一个女生的声音。

    接着时咎说:“不想,它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

    “确实挺无价,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在梦里的灵感能做成这种程度啊,我每次做梦醒来什么都记不住。”

    “你比较笨吧。”

    “时咎你别太过分!本来就不如你了还要被你辱骂!”

    “我哪有辱骂你啊?”

    “就是辱骂!”

    “行行行怪我怪我。”

    “时咎!我一会儿就把你的照片和号码发同性交友网上!”

    “不是,哥,你是我哥!”

    外面吵起来了,沉皑在卧室没有出去,他好像不太想走出去,只是在这一隅里走动了几步。

    时咎的房间又多了一些设计图,随处贴在墙上,还多了两个未完成的雕塑,有一张纸格外大,它被贴在书桌靠的墙上正中央,沉皑走过去,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声音。

    似乎是一首诗。

    一首字写得很漂亮的情诗。

    我知道你在这里,

    当月色从窗边溢出,

    当那踏着湿润的脚步,

    一步一步,跨过喧闹的浓雾。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你的阴影被无端抖落在地,

    很轻一声,像叹息,

    我看到你匆忙将它捡起,

    又将这一瞬的波澜藏进我正读的诗里。

    难以置信,

    浓墨重彩的话语,不再是我的诗,

    是你委婉的情绪,

    是你在黑夜里品尝过的、寂静的别离,

    是在一场落叶萧瑟中倾泻的暴雨,

    是你又等过的一轮斗转星移,

    是我的熟悉,也是我的思虑,

    行行斟酌,逐字逐句,

    如果时间终将逝去,你就是我的四季。

    沉皑看了很久,看了很多遍。

    直到他往后退,碰到了旁边的旋转椅。

    “砰!”

    沉皑惊醒了。

    天还黑着,落地灯还亮着,看时间,只过了20分钟。

    椅子转动了一圈。时咎和唐廷璇听到声响时互相对了一个眼神,一个人拿球棒一个人拿菜刀便进去了,进去的时候,椅子刚好要停下。

    窗户没关,只留了一个小缝,吹进来一阵风,把墙上的贴纸吹得响。

    两个人把房间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别人后,唐廷璇奇怪道:“难道真的是风?刚刚那么大的风吗?”

    时咎也不知道,他只能摇头,他想,不然晚上睡觉去找沉皑教他几招防身的活好了。

    结果,他还没找沉皑,从科研院回去的时候在实验室遇到了同样回来的舟之覆。

    “这位朋友。”舟之覆拦住时咎,“要来我这儿坐坐吗?”

    时咎一直觉得这个人有点癫,癫到近乎精神病,所以并不是太想理他,只稍稍后退了一步说:“有事?”

    舟之覆莞尔:“想跟你做个朋友。”

    时咎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见状,舟之覆直接说:“其实,我是好奇,我听说你的能力是别人设想什么,就会变成什么?”

    “假的。”时咎直接否认。

    舟之覆捂着嘴笑:“你好谦虚,但我实话实说,你这样的能力,在文明中心都是数一数二,为什么不去向掌权者谋职,天天跟着沉皑跑呢?”

    “没有天天跟着他跑,我有事。”时咎有点不耐烦,但没摆出来,依然用冷漠的态度在说话。

    但舟之覆明显不信,他绕到时咎侧面,又绕回来,好像在打量他,目光尖锐到令人不适,他说:“沉皑那种过于守规矩讲原则的人很无聊吧。”

    “你想说什么?”时咎直接问。

    舟之覆懒懒地靠在墙上,用他更慵懒的声音说:“好吧我承认我是对你的能力有点感兴趣,真心想跟你交个朋友,之前的事我也当没发生过,所以我直说了,沉皑那样的人,跟着不合适,他不会当掌权者,虽然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留着你,但我猜也和你的能力有关。”

    “无关。”时咎淡漠道,“他对我没目的。”

    舟之覆听了个笑话一样笑出来:“果然还是未成年。你说没有真没有?你链接过他的思维吗?噢链接了也没用,他不会让你知道。我提醒你,他只会让你觉得他没有目的,最后再利用你做完一切,再扔掉你。”

    闻言,时咎觉得还挺有意思,他无谓道:“随意吧,谁利用谁还不一定呢。”

    舟之覆刚想开口,旁边一个人匆匆走过来,走到门口发现堵了两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舟先生。”是沈向南。

    “又有什么操蛋事?”舟之覆翻白眼问。

    沈向南好像有些急着想说,但眼神一直瞥到时咎,又不太敢说。

    “说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舟之覆打了个哈欠。

    于是沈向南尴尬说:“又,又有一个人检测不合格,但他不想去教化所,所以,所以,呃,所以自杀了。”说完头就埋下去了。

    舟之覆:“啧,去教化所又不是去断头台,唔,好吧,算了,不就是时间久了点吗。”

    沈向南接着说:“这个月,检测不合格的有10多个,还是太高了,以前一年都不会有10个的。”

    “不合格的数据了吗?”

    “有,我还没去拿。”

    舟之覆觉得麻烦地摆手:“那就去拿。”

    “好。”沈向南说,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这个情况要告诉沉先生吗?”

    提到这个,舟之覆就有点生气了:“告诉他干什么?他知道有什么用?我知道不就行了,一样的啊,还是你觉得同为看守者,我舟之覆低他沉皑一等啊!”

    沈向南立马就不说话了。

    “愣着干什么?不去拿?”舟之覆不悦道。

    沈向南偷偷抬起眼皮看舟之覆,又看时咎,那眼神心虚得好像做了什么亏心大事,但不说又不可能,做了好一会儿心里建设,才吞吞吐吐地说:“舟,舟先生,刚刚还发生了一起脑死亡。”

    “嘶。”舟之覆烦得不行,“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呃,操作失误。”沈向南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他也不知道为何,明明一直都是严格按照流程操作,对机器的掌握也很熟悉,也许的确是他不太上心,也没有十分认真地在操作,但他一直都是这样,没想过会导致对方脑死亡。

    舟之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怎么回事?最近失误几次了?想死吗?”

    舟之覆转身,看向时咎,却又立刻扔掉生气的表情,换上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小朋友,我都让你听内部机密了,诚意可以吧?做个交易,我让你直接坐检察者的位置,你呢,帮我盯盯沉皑。”

    时咎斜眼看他:“你很怕他?”

    “不。”舟之覆否认,“我是欣赏他,但欣赏归欣赏,为了我的事业继续攀爬,我不能让人跟我抢位置对吧?”

    时咎哂笑:“你攀爬你的,别打他的主意。”

    “哎哟哟哟。”舟之覆好像听了什么稀奇事,他很不解地围着时咎转了一圈上下左右地打量,最后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的?高高在上的沉先生还有给人喂迷魂汤的本事了?我之前是闲得无聊传了些东西……不会真被我传对了吧?”

    舟之覆突然靠近时咎。

    不远处的大屏幕依然毫无感情地播报:

    “半年前,生物研究所丢失数支病株样本,门口两位安保均死亡……”

    新闻的声音与舟之覆好奇夹着的声音一起在耳朵里出现:“所以你真是他偷偷养来玩play的……”

    “男朋友?”

    “砰!”时咎一拳就上去了。

    “啊!”舟之覆一声惨叫。

    时咎很久没打过人了,拳头稍显疲软,但舟之覆这细皮嫩肉还是绰绰有余。

    “啊啊啊啊——沉皑!你男朋友杀人啦!”舟之覆扯着嗓子喊。

    时咎一脚踢过去,气急败坏:“别乱叫!”

    “啊啊啊沉皑!快出来管管你男朋友啊!!”

    “舟之覆你死了!”

    骂声和惨叫声回荡在整个走廊。

    走廊不远处一扇门打开了,里面的光线照出来,沉皑往前走了一步。

    “……”

    黑暗里,沉皑无声叹气。

    第26章 风暴前夕

    舟之覆被揍得有气无力地喊叫, 但无论时咎怎么气急败坏,舟之覆依然厚脸皮高喊:“沉皑!管管你男朋友啊!沉皑!”

    誓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都是小情侣Play的一环。

    时咎捏着拳头喘着气, 看了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还在虚弱呐喊的舟之覆,扭头就走。

    舟之覆摸摸鼻子, 摸到一手血,他喃喃装死道:“好没礼貌的小朋友, 这年头未成年都这么横了吗?怪不得检测不合格越来越多,文明要亡啊。”

    沈向南刚从时咎揍人的惊慌里缓冲出来, 又被舟之覆的口无遮拦吓死了, 他冷汗直流, 提醒舟之覆:“刚刚我们说的事,他会不会告诉沉先生?掌权者不是让您把这些事压下来自己处理别让沉先生追查吗?还有我……”

    舟之覆装作恍然大悟:“噢对, 可我压了啊, 沉皑这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嘛,又不是我亲自告诉他的, 无语死了, 我只是想当个掌权者玩玩, 他们的恩怨跟我有什么关系?至于你……关我屁事,滚蛋!”说完还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往自己办公室走,结果没走两步, 左脚勾右脚, 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他“啊”一声摔下去。

    沉皑听到有人朝自己走过来了,没几步,时咎的身形便出现了, 他自然地撩开沉皑走进办公室,就像这个办公室是他的。

    沉皑进来顺手关上门,跟着一起坐在沙发上,平静地问:“怎么了?”

    时咎干脆半躺下,双手背在后脑勺上,深呼吸了一口气,懒懒回答:“没事,打狗。”

    沉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问:“谁惹你了?”

    时咎想起就无语:“舟之覆啊。”

    “好吧。”

    过了两秒,沉皑突然笑出来,似乎还有些无奈,他说:“我之前说你胆大包天,还真没说错。”

    时咎皱眉,抬腿用膝盖蹬了一下沉皑的腿,不爽地说:“干嘛突然说我?”

    沉皑顺手抓住他的膝盖,时咎“啧”了一声想挣脱,但沉皑劲太大,好像大腿肌肉的力气甚至比不过人家胳膊的劲。

    用力挣扎了两下,确实不行,他很快放弃了,干脆转成伸直腿,直接顺势将小腿搭上了坐着的沉皑的大腿,再交叠起来,闭上眼,呈一个彻底躺平舒适的姿势。

    沉皑:“……”

    沉皑非常平静地提醒他:“注意你的行为。”

    时咎眼睛都懒得睁,他说:“你可以坐你的办公椅。”

    沉皑再次提醒他:“这个办公室是我的。”

    时咎随意回答:“我朋友的就是我的。”

    沉皑:“……”

    一个毫无边界感的朋友。

    但是沉皑最后也没去办公椅上,就任他这么嚣张地搭着,还打了几个电话,片刻,他跟时咎说:“处理好了。”

    “什么?”

    “舟之覆。”

    “呃……”让别人来给自己的一时坏脾气善后,好像有些不太好?

    时咎想起什么,突然翻身起来了:“对了,有个事……”

    时咎把刚刚发生的所有内容告诉沉皑,很快,沉皑让人送报告上来,发现居然确实如此。

    他拿着报告很久没说话。

    一直到时咎打破沉默,他问:“有个问题我之前就想问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有时候时咎会想,如果因为对象是自己,那完全情有可原,毕竟他只是一个“未成年人”,但后来发现不仅如此,“成年人”之间也是这样。

    他看着沉皑的表情,见他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便问出来:“为什么?明明大家都实现思维透明了,你们还是语言沟通?”

    “我见过大城区的公民,有的也是用语言沟通,我知道你们有一个申请和主动开放的通道,不是所有人都对任何人开放,也有的公民是直接意识交流,但这个现象在文明中心的人里就没有,你们从来不用意识,那个掌权者助理问你事的时候,舟之覆出来捣乱的时候,沈向南操作失误你问他怎么通过审核的时候,季水风清理现场要去指挥的时候,包括刚刚沈向南要说事的时候,很多次,我都觉得这些问题你们在意识里都可以进行,也可以辨别真伪,意识会真实地传达一切,但你们都在问,都在求证,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时咎想了很久,上次问的时候被季水风阻止了,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不可说的事,所以他只能问沉皑。

    沉皑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通常来讲,公民到文明中心做事,也是做完就离开,就算全程语言沟通也不会觉得有不妥,不过是公事公办,谁也不会停留。

    但时咎长时间泡在文明中心,加上他本身就是一个“外来者”,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与他的沟通本身就不能用意识,时间久了,没人想到要提防他。

    沉皑眼睛还看着报告,但回答着时咎,只是淡淡地、没有情绪地回答:“不该问的别问。”

    于是时咎感受到了,那是一种阻抗,一座深藏海底的冰山,某种巨兽蛰伏在深海,能把人瞬间吞没,所以没人想出声吸引巨兽的注意,以至于连沉皑都不愿意说。

    时咎难得追问:“为什么?”

    他想证明自己可以保守秘密:“我不参与你们的历史,我只是个局外人,但我自认为,我们已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也不可以问?”

    于是沉皑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朝时咎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他的搭下来快挡住眼睛的头发撩上去,非常轻却也非常低沉地说:“时咎,你可以问我,但除我以外不能问任何其他人,就装作不知道。我想跟你说原因,但不能,有的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时咎从他眼里看到了关心,一种真切的关心,还有痛苦。

    他在痛苦什么?

    他那么强大的人,也会因为某些事痛苦吗?这个痛苦关乎什么?

    沉皑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靠坐在办公桌边沿,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时咎看着他这个动作,有点发愣。

    若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动作行为可能只是毫无意义的退后,但时咎知道没有任何行为是无意义的,行为都来自于心理。

    他知道沉皑靠近他,允许自己把腿搭他腿上,碰了他的头发,是亲密和关心,但接着又退后一步,拉开物理距离,实际上他想拉开的是心理距离。

    人的心理边界感有时候也会用物理距离来体现的。

    所以沉皑想稍微与他划清界限。

    刚刚不都好好的吗?

    但一米,也算是好朋友的正常界限吧。

    想问的问题没有要到答案。时咎觉得适可而止,便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那好吧,反正如果哪一天我该知道这些事,你就会告诉我。”

    “嗯。”沉皑轻点头,身体动作顿了一瞬,唇闭上又张开,他犹豫着对时咎说,“还有件事我想提醒你。”

    时咎抬眼:“什么?”

    沉皑淡声道:“若非必要,不要在有人的地方使用你的能力。”

    “为什么?”

    “会有危险。”

    时咎屏住呼吸望着沉皑,只听到沉皑轻声说:“保护好自己。”

    时咎静默半晌,点头。

    窗外聚集了些乌云,时咎看着那些堆叠的灰色,心不在焉地跟着沉皑走出起源实验室大楼。

    他没想要跟着沉皑回家,但是他觉得太不安心了,最后还是询问可否跟着沉皑,对方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便也答应了。

    天快黑了,街上商铺的灯逐一亮起,晚上比白天人更多,好像这个时间点更适合放松。灯光映着天空,天空把灯光当成自己的倒影。

    两人鲜少说话,时咎始终跟在沉皑身后两步之遥,他在想一个科学的解释。

    沉皑走几步会刻意放慢脚步等一下,直到时咎跟上来再继续往前。

    前面街的末尾聚集了一些人,不是什么表演,是有人在惊慌说话。

    沉皑顿住脚步,本该往左走的步伐转去了右边,两人快步走过去往里看了一眼,看到人群地上躺着一个人,还有另一个年轻男性坐在他旁边嘴里念着。

    察觉不对的沉皑立刻拨开人群,刚要开口,里面坐着的男性一下就跳起来,冲过来就一把抓住旁边的时咎大喊:“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救命!”

    时咎还没反应过来,沉皑已经迅速把他的手扯开,严肃地说:“请您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了!”

    “他,他们,他们要杀我!”说话间,他竟是指向了周围所有人,甚至手指划过的地方还有在后面没进入人群的沉皑他们。

    人群骚动了一阵,一个男人出来说:“没有人要杀他,我刚刚来的时候地上这个人还是好好的,突然他就自己躺下了,这个人。”他指着现在站着被沉皑束缚住的男人说,“他是后来才来的,我本来想叫救护车,他突然疯疯癫癫跑过来说不要杀他,还抢我的手机。”

    周围的人附和。

    “地上这个人好好的自己躺下的。”

    “对,我们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这个人跑过来发疯。”

    “我刚刚在街对面,看到是这样的。”

    “是什么情况?要叫救护车吗?”

    有人在人群里认出了沉皑。

    “沉先生?最近我看到好几个人发疯上街了,安全中心,有调查怎么回事吗?”

    “我也有听说!”

    “我听说自杀率也上涨了。”

    议论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沉皑刚想有所表示,他抓着的男人突然开始惨叫:“别杀我!!别杀我,救命!救命啊!”那样子好像沉皑束缚着他的手是烧红的铁块,疼得他不住挣扎。

    人群往外退让了一步,有人在说:“我连接不到他的意识,他好像全部关闭了。”

    “我也没办法。安全管理中心在调查最近自杀率上涨的事吗?”

    “对,好多人都疯了一样……”

    “我都有点不敢出门了,怎么回事?”

    “救命啊!!”那个男人还在惨叫,“我看到祂了!!有鬼,有鬼啊!!”

    救护车来的时候一直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就爬起来了,他想跑,刚好就在沉皑旁边,沉皑一把抓住他:“抱歉,我们需要你配合一下。”

    那个人开始大喊:“你们干什么!我没疯!我没疯!真的有鬼!为什么不相信我!”

    惨叫消失在救护车门关上的一瞬间。

    时咎看着车远去,抹了下手心的汗,自言自语般说:“这不寻常。”

    沉皑:“嗯。”

    时咎觉得不安,但他不知道这个不安来自于他本身,还是身边的人给他传达的信息。

    于是逐渐散开的人们,如同逐渐散开的恐惧,那些情绪一波一波辐射,一点一点吞噬蓝紫色的黄昏,直到看不到阳光,也看不到星星。

    是一个多云而黑暗的夜晚。

    时咎跟着沉皑回家。但他的思绪不在欣赏别人的家上,他更加确定一件事——在这个看似精神化高度发展的世界,背后潜藏的依然是鬼祟。

    公民从与地球人类雷同的生活模式变为现在的乌托邦,靠的并不是历史自然发展,而是物质性进化,他们迫于战争与瘟疫,想求和求好,刚好季雨雪应运而生。

    但他认为真正到达高度精神化这种理想状态,需要每个人、无数代人自省自识,这其中依然天差地别。

    公民们不知道虚疑病从何来,又会盯上谁,并且无药可救。这样说来就是一件极其讽刺的事,因为他们明明思维透明了,却被病毒打回深渊,这个传染病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克制他们进化的天敌。

    很难说在虚疑病最初出现的时候,它本该存在多久。如果两百多年前,沉、季两家靠着信仰抵御全球动乱,虚疑病就会消失呢?但通过物理性进化人脑,反而使得这个病毒长久蛰伏,所以为什么进化中,体内含有病毒的人死亡率更高,导致文明中心不得不添加进化前检测。

    或许虚疑病就是为思维透明而生,如同出现光明就生出的阴影。

    “轰——”

    窗外巨大的声响打断他的思绪。

    打雷了?时咎走到窗边,打开窗,一瞬间狂风扑面而来,吹得时咎后退了一步。

    耳边是嗡嗡的风声,外面的树叶横飞,黑云像漩涡一样聚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狂风一阵一阵地刮着,刮得楼下的树沙沙作响,远处的金属碰撞,不知谁家的小狗狂吠,又是谁家把窗户用力关上了,好像任何东西都在响,剧烈地响着,这阵狂风似乎要把整个城市全部席卷而上。

    暴雨前夕。

    第27章 病变

    沉皑穿着随便地出来的时候, 客厅已经没有时咎的影子了,窗户大开着,风一阵一阵往里刮, 刮得原本摆放在茶几上、但现在在沙发上的相框也挪动了好几下。

    沉皑走过去关了窗户,拿起相框, 用纸擦了一遍,再轻轻摆放回原位。

    时咎醒了。他把梦里发生的最新的事分享给了唐廷璇, 没过多久,唐廷璇发过来一些信息过来。

    “是什么流行病吧?”

    “你要不查查清明梦, 我记得是有控梦的一些教程的。”

    “你和沉皑好有共同话题的样子?”

    “我觉得他对你好温柔。”

    傍晚, 时咎久违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 刚接起来,那边就传来愉快的语调:“小久, 听说你的设计又得奖了?”

    “嗯?什么奖?”时咎之前提交了好几个, 但是有一段时间了,他没关注, 也没有去查询。

    “一个国际设计什么的奖, 我也记不得名字, 还是我的学生在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跑来告诉我的,还跟我说那个奖含金量很高。”

    “好,我一会儿上网查一下。”

    两人寒暄一会儿就挂了电话。时咎真去网上查, 发现自己得奖的是一个四维模型像。

    是一个玻璃材质做的高音谱号, 利用克莱因瓶原理, 把高音谱号的中央竖线做成了内外连接的通道,形成一个新式的“克莱因瓶”。

    灵感来源于沉皑以前说的那句话:我认为可以超越维度的,音乐、爱。

    于是他当时就想到了这个。

    时咎再次出现的时候, 沉皑刚好走到掌权者办公室外面,两个人在转角迎面撞上了。

    沉皑手快立刻把时咎往身后推了一下,低声说:“你在这里等我。”

    时咎环顾四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问:“这是哪?”

    “掌权者办公室。”

    “好。”时咎躲进了拐角。

    没过多久,时咎听到另一边传来了谈话声。

    “沉先生,掌权者很忙。”一个刻意压住语调,但又控制不住想往上扬的声音,时咎听出来,是那位掌权者传话人。

    “等多久?”沉皑问,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听得让人有些发冷。

    秦昼永虽然态度恭敬,但总会有一些高傲的姿态,他说:“可能最近都不行,但是沉先生可以告诉我,等掌权者忙完我就转告他,不用您一直往这边跑。”

    那边的声音安静了几秒,等了一会儿,时咎听到沉皑说:“关于最近公民自杀率突然上升的问题……”

    “轰——”

    一声惊雷打断他的话。

    时咎往对面的落地窗看去,才发现天是黑压压的,空气里弥漫着污浊。楼层太高的缘故,几乎感觉已经在黑云临界点里了,能看到好几公里外的楼房,晾着的衣服被吹走了,有的晾衣杆也塌了,半空中好像还飘着什么东西,在狂风的席卷里只能被撕扯。

    这场雨竟然是还没下下来。

    但越是没下来,越是不安,好像一切都在酝酿,一切都隐而不发。

    秦昼永直接说:“我听说安全管理中心已经在着手调查了,请沉先生不要担心。”

    于是再开口的时候,沉皑的语气变得冷漠而不容置疑:“这件事我必须要确保他知道,并且立刻做出行动妥善处理!”

    好像察觉到沉皑在发怒的边缘,秦昼永的态度又低了下来,他说:“公民的事就是文明中心的事,掌权者知道怎么处理。”

    “他收到报告有应对政策了?”

    秦昼永好像明知故问:“沉先生指的是什么应对政策?”

    “这种传染病!”沉皑在强忍怒气,时咎听出来了。

    然而那位掌权者传话人依旧是不疾不徐,缓缓道来:“沉先生怀疑是传染病?”

    沉皑说:“我怀疑是……”但他没说下去,声音戛然而止在那。

    秦昼永看着他,也没有去补全没说出来的话,他非常强硬地说:“这是您的怀疑,但我希望沉先生不要做没有证据的猜测。”

    “这还是没有证据?”

    “请回吧。”

    那边有脚步声踏在冰冷瓷砖上远去的声音,随后某扇门被关上。

    外面的雷声又响起了,再一会儿,另一个脚步声响起。沉皑走过转角,看到了一直等在那里的时咎。

    时咎听到沉皑叹了口气。

    回办公室后,沉皑接到了季水风的电话,告知他,她现在正在卫生中心里等待近期全城卫生检查的结果,应该没多久就能出来了,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好。”沉皑神情严肃地挂了电话。

    窗外是呜咽的风,刮得像有人在哭。好像今天的天就没亮起来,一直在黎明的边缘,房间里昏沉沉的,即使开着灯,也隔绝不了窗外的低气压。

    时咎在摆弄他一直放在办公室的琴,此时一些没有具体音调的旋律正从他手里流出来。

    沉皑问他:“这是什么?”

    时咎没抬头,依然自顾自地摆弄:“一些可以让人放松的音乐。”

    沉皑没打断他,任由他随意发散。

    片刻,沉皑突然开口,嗓子却有些哑:“你每晚都会做梦?”

    “嗯?”时咎没听清,于是沉皑又重复了一遍,他回忆了一下说,“嗯,几乎吧。”

    “能控制不做梦吗?”

    “轰——”

    依然是惊雷,滚得似乎就在头顶,近得像在耳边炸开。

    音乐声断了,不知道是被沉皑的话打断还是被雷声打断。时咎抬头看向沉皑,他没有听明白,于是两个人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整个房间只剩下呼吸声。

    时咎的第一反应是,沉皑希望他别做梦,但若是不做梦,便见不到他了。

    那一刻,时咎好像又大梦一场后的初醒,他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起来,捏住琴弓捏得指尖发白。

    “应该是不行。”他说得很平静,掩埋住自己的情绪。

    “好吧。”

    时咎想到了沉皑往后退的那一步。

    忽然,由远及近的,楼下传来了吵闹的声音,这些吵闹的声音被狂风裹挟着,甚至突破了隔音窗的壁垒,瞬间将房间里的沉闷冲破。

    发生什么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立刻一起动作站起来走到了窗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文明中心的广场上汇聚了数千人,他们走到广场,占据了广场一半的空间,还有一部分人在广场与城区的交界处甚至没进来,他们在楼下喊些什么东西。

    “他们……疯了吧?”时咎不可思议地震悚道。

    这样的天气,这么多人聚集。风刮得快要失去理智,半空中不知道从谁家带来的物品也随时会坠落,而他们……

    沉皑打开窗,那些人们的声音便被呜咽声撕扯着瞬间爆破了进来。

    “请文明中心发布通知!”

    “请文明中心发布通知!”

    “请文明中心公布结果!”

    “请文明中心尽快处理!!”

    ……

    他们非常有序,即使大面积的聚集却不散乱,各人在各人的位置上,不拥挤也不冲突。

    沉皑看着这样的聚集规模,眉头紧锁,第一反应是立刻给季水风打了个电话。

    “季水风!立刻疏散所有公民!!”

    楼下响起了警笛,还有扩音喇叭,他们在高喊不要聚集,文明中心很快就会发布通知,现在请各自回家!

    但那些声音很快被狂风掩埋,逐渐听不清。

    时咎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他抬头问沉皑:“在我来之前,发生什么了吗?”

    沉皑抿唇,说:“言霏,你应该没听说过,是上一任掌权者,言威的父亲,是一位——非常受人爱戴的掌权者,很早卸任后在全世界周游,也帮助过不少人。”

    “他昨天在街上突然发病,当众自杀了。”

    时咎呼吸一窒,再转头去看楼下的人群。

    地上黑色的一片,天上黑色的一片,中间仅存的空间,被压缩得令人无法呼吸。

    下面喧闹一刻没停,直到似乎是有人连接了集体意识,时咎看到下面的人群突然开始动了,他们没有再高喊,只是自觉退后,一个一个慢慢地走,又如虫巢般退出广场。

    时咎咋舌道:“这是什么情况?”

    回答他的是沉皑的手机。

    “叮——”

    “叮——”声音响得异常急促,一声一声急不可耐的催促。

    沉皑:“喂。”

    “出结果了!”

    两人站在一起,所以时咎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季水风。

    她说:“目前的病毒扩散程度在30%左右,但大多都处于初期,但初期到发病最多一个月,而且在检测的过程中每天送回来的样本感染率也在攀升。以前……以前没有这么多的。”

    那边的声音似乎是被什么噎了一下,突然没说话了。

    沉皑的指关节扣得很死,接着,他听到电话那头说出的最后几个字。

    带着轻微的颤抖,又无比的郑重。

    “是虚疑病。”

    如同两百多年前的,大面积爆发。

    它回来了。

    “砰——”

    巨大的声响,把时咎吓了一个激灵,却见门被人踹开了,外面站的竟然是舟之覆,他站在外面非常不爽地说:“聋了?敲门听不见?电话还打不通,言威让我们去一趟!”

    舟之覆的目光在沉皑和时咎中间转了好多圈,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只能不屑地“嘁”了一声,扭头就出去了。

    沉皑的表情从刚刚起就一直没有放松下来,他低声对时咎说:“你就在这别出去,或者去我家等我,密码是5543431。”说完他便转身,一秒也没有犹豫地走了。

    时咎愣在原地,他再次从那扇窗往下看,发现下面聚集的人群已经疏散一部分了,像一片黑色的海,慢慢退潮。

    虚疑病,虚疑病。时咎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在两百年后的今天卷土重来了,当时的虚疑病从最开始爆发到结束,夺取了这里大部分人的性命,虽然分不清是战争虐杀的人更多,还是这个传染病带走的人更多。

    时咎觉得自己将“思维透明”与“虚疑病”分化成光明与黑暗是合理的,万物相生相克,违背自然规律会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时咎转头向下看,很快看到楼下沉皑和舟之覆往掌权者大楼走去的背影。

    “轰——”

    又是一声巨大的声响,时咎立刻回头作出防御姿势,却发现并不是办公室的门被人踢开。

    “轰——”紧接着又是一声,比刚刚那声还大,又炸在耳边,炸得整个头都嗡嗡作响,那一瞬间灯光全灭了。

    停电了。

    四周陷入深邃的黑暗,黑得快看不清附近的构造,这个没开灯的房间很快就像被某种帷幕给笼罩了起来。

    天空像蛰伏海底的巨大猛兽突然破水而出、厉爪腾空划破海平面,它宏伟的身体一跃隐没入云间,遮住了阳光,狂风巨浪一触即发,又倾泻而下。

    一场暴雨。

    第28章 暗潮涌动一触即发……

    广场的人群比刚刚移动更快了, 他们双手举过头顶,企图无济于事地挡住快速坠落如冰雹般的雨点,但是暴雨还是顺着他们的双手、流过胳膊, 不假思索地往衣服里钻,往皮肤里钻。

    每一个人都湿透了, 每个人都变成了黑色的海水,汹涌往外奔逃。

    他不能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做。

    时咎骂了一声, 转身就跑。

    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是等着。冲到楼下发现没拿伞, 干脆一路淋着暴雨从起源实验室冲往掌权者大楼, 任由全身湿透。

    掌权者大楼,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奔跑着。时咎按照记忆里的高度一层楼一层楼地找,好在掌权者大楼内部并没有过多的安保, 似乎他们也非常信任不会有有心之心来挑战他们的权威。

    停电的缘故, 这栋楼只有稀稀疏疏几盏可以让人看清楚路的灯开着,在闪电雷鸣暴雨里显得格外诡异。

    每一楼的构造都不一样, 时咎路过了很多办公室和办公区, 还有会议室, 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向上,终于在某一安静得出奇的楼层听到了与之不符的声音。

    “绝对不能公布是虚疑病!”言威怒吼一声,双手用力拍在办公桌上,整张金属做的桌子竟然出现了裂隙。

    整个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选择保持沉默, 但没过多久, 沉默被打破了。

    沉皑冷漠地说:“掌权者法案第一条,公开透明一切决策。”

    “去他的公开透明!”言威爆怒,他指着沉皑说, “管理公民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真的以为完全公开透明对他们来说就是好的吗?无知!”

    沉皑却也拍案而起,他压着怒气狠狠地说:“两百多年的公开透明!”

    “从现在起不是了!”言威怒吼。

    房间里坐了七个人,言威和另一位掌权者单赫,秦昼永、沉皑、季水风、季山月、舟之覆。

    又是死寂般的沉默。外面的暴雨下得更大了,吵得整个办公室人心惶惶,伴随着连续的闪电与惊雷,照着所有人的影子不停闪现又消失。

    片刻,另一个老人的声音娓娓道:“我也同意不能让公民知道是虚疑病,这个病对于恩德诺的公民来说,就是基因里挥之不去的梦魇,如果不知道,也许还能慢慢阻止扩散,一旦他们知道这是虚疑病,必定会引发动乱,再想管理就难了!”

    时咎喘着气,轻轻贴在门边听里面的动静。虽然他知道那段历史,但他并未置身其中过,也不是历史的后人,所以想象不出虚疑病对于恩德诺来说,是何等惊恐,光是听到名字都有可能引发动乱的程度。

    但他认为公开透明是要人为做到的。

    言威拉动他的椅子,重新坐回去:“虚疑病本身就从来没有彻底消灭过,季雨雪研发初代疫苗,她去世之后,疫苗的研发进度一直几乎处于停滞状态!恩德诺没有她那样的生物学天才了!这个病株根本找不到应对方法。本来没有那么多人感染,公布后才是加快发病!”

    “但现在就是突然进入大面积发病期了啊!”季山月大嗓门吼出来。

    “而且越来越多。”季水风冷静接到。

    “轰——”又一声惊雷炸响,雷声接了闪电,闪电结束又是惊雷,扰动得整个办公室的气氛不得安宁。

    凝固的空气被舟之覆阴阳怪气疯癫一般的笑声打破了,他放松身体,斜靠在椅子上,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啊,虚疑病从未消失过,永远都在恩德诺公民的基因里,好的时候好个几百年,坏的时候一次发病带走所有人,我建议啊,公布算了,反正都是要自杀的,文明灭了就好了。”

    时咎有时候很佩服舟之覆,无论面对任何人,在任何场合,都可以说些别人不敢说的话,即使别的人心底也有这样那样不堪的想法,他像一面照妖镜,把别人害怕的东西全部照出来。

    一个陌生的声音愤怒道:“胡扯!舟之覆注意你的言辞!”

    舟之覆懒懒地瞥了他一眼,看都不想再看他:“我的的言辞好得很,有话直说,你单赫的言辞我不知道喔。”

    “别吵!说正事!”言威出声了,他很愤怒,又很努力压下自己心里的怒火。

    沉皑冷冷地说:“言威,你别拿公民当傻子。”

    言威紧紧抿着的唇微不可查的颤抖,目光从在场所有人身上走了一圈,和另外两位掌权者对了视线后,用相对平静的声音说:“先不公布虚疑病,季水风你去发布通知让所有公民都尽量待在家里,非必要不出门,已经有症状的上报文明中心,让公民不要恐慌,把消息压一下,说我们也在查……”

    “砰——”

    “啪——”

    里面所有人都被吓到,循声往去,却见会议室的门被强行打开了,门锁就这么掉下来,发出金属坠地的声音,接着它慢慢滚动,竟是滚到了言威的脚边。

    言威脸色都变了,他的唇抖了好几下,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外。

    掌权者大楼的所有锁,都是军事级别的工艺,虽然很少真正上锁,但也有备无患。这个锁……绝对不可能被暴力打开。

    似乎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都怀着震惊的目光盯着门口,以及门后黑压压的未知。

    接着,外面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脚步声慢慢靠近,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看到来人,里面所有的人神色各异。

    沉皑眉头紧锁,季水风面色相对平静,舟之覆则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季山月呆呆地说:“我靠这小崽子该不会也被传染了疯病吧?”

    言威还沉浸在不可置信里,他指着门口问:“你,你是谁?”他的手指不可置信地指向门上的洞和地上的锁,心梗了半晌没说出话。

    门洞的位置露出了里面复杂的仪器部件,证明着这扇门本身也是一个高度科技化的产物。

    时咎没有介绍自己,只是接着沉皑刚刚的话冷冷道:“别拿公民当傻子,你以为他们只是一时兴起来文明中心游行?如果不是早就察觉到虚疑病的存在,文明中心又始终不肯公布结果,他们闲得没事来这里淋雨?这是他们的需求,即使你不公布,他们也会活在猜是不是虚疑病的境地里,有人觉得是,有的觉得不是,又是无止境的争吵和猜疑。”

    在恩德诺,事无不可对人言。

    另一位掌权者反应过来,他愤怒地拍响桌子:“你是谁!轮不到你来教我们!”

    时咎皱眉:“说话就说话,拍桌子让你觉得更有气势?”

    他慢慢走进来,走到光下,不太明亮的灯光照着他修长的身形,浅蓝色松垮挂着的牛仔裤,白色T恤外搭了件彩色油画的外套,莫奈的日出印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恩德诺。

    单赫似乎从没被人忤逆过,指着时咎的手气得发抖,时咎无所谓地笑笑,但那并不能被称作是一个真正的笑,看着只让人忐忑不安:“我知道我不需要教你们,我又不是掌权者,没那个掌握全局运筹帷幄的能力,我就是善意提醒一下你们,别拿公民当傻子。”

    “你怎么进来的?怎么打破这个东西的?”言威还是无法释怀。

    时咎耸肩,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一个回答:“某个巧合。”

    确实是巧合,其实他不想进来的,也记得沉皑说非必要不使用能力。他只是觉得这位掌权者不像是掌权者,更像是一位独裁者,那种他的现世里、历史上草菅人命、发动战争、建造集中营的独裁者,所以他很愤怒,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威慑他一下,接着那扇门就被爆破开了。

    那他就……勉为其难地进来了。

    言威气得又指了指门口,说:“你出去!”

    时咎没动,他摆上假意的微笑:“那你会公布吗?”

    言威的手开始慢慢凝聚着光。

    季山月喃喃了一句:“不好了……”

    千钧一发,沉皑突然站起来,二话不说就朝时咎走过去,漫不经心地走到两个人中间,走到时咎面前,刚好在可以挡住言威视线的位置,接着一把将时咎推了出去。

    再用力甩上这扇被破坏了的门。

    时咎一个趔趄,转身看着已经虚掩上的门,陷入沉默。

    时咎的突然闯入并没有改变结果,但掌权者们同意在刚刚说的话里再加上一条:给公民足够的缓冲时间,再公布虚疑病。

    季水风抿着唇,好半天才重重地吐了一个“好”字。

    门被推开,走出来两个男人,接着后面跟着熟悉的面孔,最后是舟之覆打着哈欠朝他们挥手离开。

    时咎站在会议室拐角的承重柱后面,他靠着柱子埋头没出声,没多会儿,传来了脚步靠近,一个身影便出现在旁边。

    沉皑站在他旁边,冷冷地问:“你过来做什么?”

    季水风和季山月也跟过来,季水风奇怪问道:“你怎么上来的?进办公区不是需要文明中心人员的通行证吗?”

    时咎捏住自己的手掌心,此时掌心躺着的便是之前沉皑给的通行证。

    沉皑好像也想到了,他对旁边两个人说:“我先带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沉皑似乎心情不太好,并没有主动和时咎说一句话,时咎也没有说话。

    雨依然密密麻麻地坠落,像扯不开的丝线撕裂在耳边,一点要变小的意思也没有,大得看不清近处的路。

    泥土的气息深重得令人难以呼吸。

    广场上已经没有聚集的公民了,只留了一些办事的人行色匆匆地举着伞经过,那些彩色的伞,倒像这场黑白灰般的雨里唯一的彩色,连绿化带也是灰蒙蒙的。

    两个人站在掌权者大厅门外,沉皑脱了衣服递给时咎,时咎看着递过来的衣服,皱眉问:“干什么?”

    沉皑的声音还是冷漠,他没有看时咎:“挡雨。”

    时咎突然觉得很可笑,他把递过来衣服的手推了回去,不爽地说:“不需要。”然后便大步一跨,径直走进了雨里。

    沉皑收回手,却也没有重新把衣服穿上,而且就这么拿着也跟了出去。

    时咎憋不住事,两个人回到办公室他就发火了,但是他的发火非常冷静,就跟沉皑说了一句话:“我控制不了不做梦!”

    沉皑明白自己是在无意中剥夺了他的主观能动性,还自私揣摩了别人的心思,便点头道:“好,我考虑不周。”

    “但是你不该这么闯进来。”沉皑接着说,他的胸口也在起伏着,被时咎气得不轻,“有的事你不了解,贸然干预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要有分寸,合适的时候是勇敢,不合适的时候是无脑冲动!”

    “不要你教我!”时咎怒吼。

    “啪——”一本书突然从书柜里抽出,飞快地砸向地面,接着整个书柜的书全部飞出,有的砸在墙上,有的砸在天花板,有的一起砸向了窗户,只听到窗户玻璃产生裂痕的声音。

    接着整个书柜也开始在颤抖,沙发、椅子、书桌都颤抖起来,隐隐有要腾空而起的架势。

    沉皑看着身边的变化,并没有出言阻止,而是皱着眉问:“我不教你,但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现在的任何决策都关系巨大,恩德诺的公民很多,你知道吗?”

    时咎让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深呼吸,直到所有重物又都落回原地,书本不受控地坠了下来。

    恩德诺的公民很多,每一位都是生命,要对生命敬畏,对公民负责。

    他确实不应该那么冲动,但他并不是想干涉他们的决策,只是……

    “对不起。”他说。

    他后退两步,脱力般坐到沙发上,疲软地拿起手边刚刚正好掉在沙发上的书,随意把玩。

    很烦,又烦得不知所以,突然的言语,突然的脾气。

    沉皑垂下眼看他,片刻,也跟着坐过去,侧头柔声道:“你今天进来说的那些都没错,你的想法很对,只是不合时宜。”

    时咎觉得刚刚自己有些乱了,把两股情绪混杂在一起发泄了,他叹了口气,仰头闭眼道:“对不起,我的问题,我一开始生气的点在于你问我能不能不做梦,让我感觉你企图让我抽离这里,而不是跟你一起面对,所以有了逆反心,更想证明我不是没用。并不是出于要干涉什么。”

    曾经他想逃离沉皑,但沉皑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现在想一起面对。

    沉皑侧身坐着,仔细地看着时咎仰头的模样,他的侧脸轮廓很清晰,喉结在说话间微微上下滑动。

    如此真实的一个人,真实的存在,真实地影响着故事的发展。而自己也是真实的存在,真实地过着这风谲云诡的一生,但他却说这是他的梦,到底谁才是谁的梦?

    沉皑想伸手去拨开他因为被打湿而沾在一起的头发,但刚伸出去便又收回来,他低声说:“刚刚你说的时候我也觉得我不该那么问你,而且,我也不该说你无脑冲动,对不起。你今天进来说的那些话本来也是我想说的,我生气不是气你说了什么,是担心你的冲动会惹到言威。”

    时咎睁开眼,他想起刚刚言威手里凝聚的光。

    时咎问:“他的能力是什么?”

    第29章 文明的善与伪善

    沉皑垂下眼, 时咎看不到那里面写了什么,但他感受到了抗拒,沉皑好像不愿意说。

    时咎正想说如果不能说就算了, 沉皑就开口了,他缓缓道:“吸收濒死者的能力。”

    时咎愣了一下, 又有些不太明白地说:“但,濒死者?首先得濒死?”

    沉皑轻轻点头, 淡然道:“他本身就很强,他能把人打到濒死, 再吸收能力。”

    果然城市里的人的能力都是不痛不痒, 大家伙全在文明中心。

    沉皑接着说:“之前你问我能力最强的人是谁, 那会儿你不知道言威,我也不想说太多。其实他也是我认为最强的那几个之一, 但是如果依然要排序……”

    “季山月, 言威,季水风。”

    “季山月?”时咎皱眉。在沉皑的排序里, 竟然是季山月, 他犹豫着问, “那他是……”

    “对你们没用。”沉皑说。

    你们?时咎注意到了沉皑的用词。

    沉皑叹气,换了话题,他问时咎:“你的能力……”

    时咎纠正他:“那是控梦。”

    “好,你的控梦, 是不是多了新的?”

    时咎思忖, 后犹豫着点头, 不确定道:“看上去是,不过是在我情绪起伏比较大的时候。”

    沉皑突然想到做梦这件事,他问时候:“除了我和季水风, 还有人知道你在梦中这件事吗?”

    时咎摇头。

    “好,不要跟别人说。”

    当初向沉皑一个人解释都那么费力,他还去给别人说?

    时咎突然打了个喷嚏,才想起两个人淋了场暴雨回来就开始争吵,完全忘记浑身湿透这件事。

    他迅速把淋湿的衣服裤子全部脱下来往地上扔,沉皑开了暖气,把纸给时咎让他简单擦一下。

    “还有点冷。”时咎说道,他瞥了一眼沉皑,又看了一眼自己脱得精光的模样,问,“你不脱下来晾会儿吗?”

    沉皑:“……不了。”

    “哦。”

    “对了,我有个猜测。”时咎站在窗边,用窗帘挡着自己,看向广场的方向,他看到掌权者大楼,那里给他的感觉并不好,或者说,整个文明中心给他的感觉都不太好,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觉得窒息。

    广场那道巨大的写着“文明中心”的门仿佛就是一个边界,里面外面两个世界。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很多友善的公民,那些公民让他很感动,文明中心里则截然相反。

    “掌权者想向公民隐瞒虚疑病的事。”时咎眼睛看着外面,背对沉皑,突然自顾自地说,语气是一种被证实后的确信,“文明中心可以向公民发布虚假的信息。”

    “刚刚那些人,应该是文明中心有最高权力的人,你们作为从小被培养成他左膀右臂的角色,也可以加入他们的谈话。”

    “你们进行了一场很正式的会议。”

    “但还是以相互不理解的形式进行。”

    时咎一句一句说着,沉皑没打断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好像在很认真地听,也好像在审核他的猜测。

    “你不希望我问,是因为如果有高层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我可能会陷入一种非常危险的情况,你觉得,这种情况会危及我的性命。”

    沉皑依旧在点着桌子,眼睛也盯着自己的手指。

    “而如果有普通公民知道这件事,那将是,或许是,文明真正的动荡,跟传染病无关的,人心的动荡。”

    说到这,时咎转过身正对着沉皑,沉皑感受到目光,便也抬头看他。时咎严肃又认真,口齿清晰,一字一句说:“文明中心的人没有做意识透明化,对吗?”

    他们根本就不会意识交流,所以才什么都依然用语言沟通。

    沉皑敲动的动作逐渐慢下来,最后停止,片刻,他无奈地说:“所以我一直觉得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我说对了?”时咎走进来,俯下身,趴在桌子上与沉皑对视。

    沉皑叹气:“对,也不全对。我们做的不是意识透明化的进化,是后来的科学家对季雨雪研发的装置改造后的结果,这种意识化只允许我们建立虚假的通道,向公民提供虚假的信息,反而,语言沟通的东西才有可能是真的。”

    时咎保持着俯身的动作愣在那儿:“也就是说,你们依然可以和别人建立通道,可以单方面接收对方的信息,只是如果你们想主动传递信息,这个信息是假的。”

    “嗯。”沉皑说,“还有,不是所有文明中心的人都这样,还是有部分人不接触核心工作的人保持透明化。”

    时咎想起今天会议上沉皑反对隐瞒,他能理解沉皑的想法,但最开始又觉得,一般情况下高层是需要有一些独立的思考的,这些思考不必要所有公民都知道,如果完全的公开透明,那就一点隐私一点控制都没有了,岂不是乱套。

    紧接着时咎推翻了自己,是他在以己度人,是他拿着自己现世的经验来揣测这个世界历史文明的发展,他在错误的移情,思维的高墙总在不经意间筑起。

    要想到别人的经历是如何,所以对于现在的恩德诺来说,公开透明才是那个“向来如此”。

    “那……”时咎突然想到什么,他站起来,又走回窗边往外看,看到暴雨下得忘乎所以,不远处的城区被青灰色包裹,眼见之处,尽是阴霾。

    “那,除了文明中心的高层,有人可能知道这件事吗?”时咎问。

    “不可能。”沉皑很干脆地回答,“几年前曾经有人企图向公民传达这件事,但公民没人信。”

    “为什么不信?”时咎不理解。

    沉皑似乎也不理解时咎为什么会无法理解这样的思想,他说:“没有为什么,两百多年都是这样,大家一直都互相信任,也因此得利,在过去很久的时间里,文明中心也确实带领恩德诺到达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繁华,没人怀疑过。如果想传达真实的信息,可以直接语言交流,都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且通常情况下,文明中心也不会向公民传达虚假信息。”

    果然。

    多数的真实里掺杂了极少数的谎言,就会连谎言都变得极具可信度,从极度不信任走向了极度信任。

    物质性进化的劣势在于此,他们借助了外来的力量,而不是精神的传承。那如果有一天,有人不想意识沟通了,不想思维透明了呢?他们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在这样的选择下,是回归两百年前,还是触底反弹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那你……”时咎开口。

    “我没有向别人传达过假信息。”沉皑说,他的眼神里是坚定,一直都在坚持某件他认为正确的事。

    时咎“啊”了一声,说:“我是想说,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新的模式的?”

    沉皑叹气,好像并不愿意回忆:“从言威开始。”

    他接着说:“他野心太大。恩德诺的文明因为思维透明与意识交流已经到达了新的高度,但他在上任掌权者后,总认为百年前的模式更适合统治,他想统治。”

    那不就是和他的现世历史一样。时咎心想。坐上高位,尝到了权力,于是想高度集权实现自己的大统一,历史的洪流总流向了相同的地方。

    原本以为这是他的世界才会存在的人,原来在恩德诺也有。

    意料之中,文明背后依然是对人心的把玩。虚疑病便是教他们拉回历史的触发点。

    时咎若有所思:“那他这不就是,针对全世界的,彻头彻尾的阴谋。”

    “嗯。”

    “能阻止他吗?”

    沉皑皱眉,半晌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时咎从沉皑眼里看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个想向公民传达这件事的人后来怎么了?”时咎问。

    沉皑回想道:“那个人,或许也是一次偶然的虚疑病发作,他在广场说全部都是骗局,是掌权者的阴谋,公民没人相信他,他就在广场上自焚了。”

    时咎惊讶:“他就这么在广场上被烧死了?”

    “不,安全管理中心的人来了,那天是季山月下来,在那个人被烧死前就开枪将他击毙了。”

    时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知道为什么当时季水风说,虽然整体都很幸福,却并不是他想的乌托邦。那些黑暗的,看不见的巨兽,只是潜伏着。

    他曾经以为这就是一个完全理想化的世界,互相信任的公民,负责的文明中心,现在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天大的阴谋,一场权力的博弈,牺牲品永远是公民。

    原本以为在这样的世界就可以避免权力对人心智的吞噬,现在看上去并不。从欺骗开始,下一步又会是什么?

    等衣服差不多干了,时咎重新披上,他去摸了下沉皑刚刚给他却没接的那件黑色外套,也干了,他拿在手里,感受到手与布料的摩擦,才走过去递给沉皑,有些愧疚说了一句:“谢了。”

    沉皑顺手穿上。

    公民尽量不出门的消息迅速传遍恩德诺每个地方,安全管理中心和掌权者大楼同时发布了对传染病的应对手册,说明目前的情况以及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但希望公民们不需要慌张,文明中心很快会发布相应的办法。

    从起源实验室可以看到的地方,大城区那边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原先时时刻刻热闹的街头,此时只有一些冷清的树叶在游荡,也许因为连日的雨,那些树叶掉在地上后又被雨水冲刷进下水道,没有掉落的树叶在树上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也要迎接进入下水道的命运,那些流动的雨水和随波逐流的叶子,成了街上唯一的动态。

    雨长下不停,一会儿是暴雨,一会儿又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文明中心一刻不停地忙,每层每户都灯火通明,除了起源实验室,要求公民都尽量在家后,进化便被推迟,整栋楼冷清不少。

    沉皑也很忙,他很快被掌权者叫去开会和帮忙。

    公民们都相当配合,说了尽量不出门,便不出门,除了偶尔购买生活必需品,而街上也只有生活必需品的店铺还常开着。

    安静的街,表面安静着,只是偶尔在夜里突然听到有人狂热地高喊,喊一些不知名的听不懂的话,第二天街上便会出现尸体,惊恐的公民打电话给文明中心,现场又会很快被清理。

    “文明中心现在在做什么?”时咎给沉皑发信息,但过了很久,快一天,沉皑的信息才回过来。

    “阻断感染,收集感染者和接触感染者的资料。”简单的几个字,好像也是百忙之中才抽出空闲来回复的。

    时咎大概知道文明中心现在的做法是要把感染控制在每个小家里,或许他们已经在紧急研制新的疫苗,也有可能有别的策略。

    文明中心的公民热线24小时几乎没停过。

    “我们家有人疯了!救命啊,他,他要打人,他要杀人!”

    “文明中心吗,快来救救我,我看到鬼了!”

    “我们还不能出去吗?我的邻居每天都在砸墙!”

    “大城区f63街道,有人在街上自杀了!”

    “我要疯了,我看到好多鬼影!能不能来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们了!”

    “救命啊!我从窗户看到对面楼里掉了一具尸体下来!B03街道!”

    “有人跳楼!怎么回事,还没有应对的办法吗?不出门就可以了吗?”

    ……

    灰色的城市,灰色的雨,家家户户的窗户里亮着彩色的灯,也充满色彩地照着人们的脸。林立的楼房规则的窗,此时看上去格外像有着一扇扇透明玻璃的停尸柜,一眼看过去,有的人在生活,有的人早已死亡。

    这样的生活大概持续了半个月终于结束了,结束于一个晴朗的夜晚。

    第30章 恐惧会传染

    时咎被一声接一声的警笛吵得不耐烦, 风吹得窗户“啪”的一声被甩上了,本来就有裂痕的玻璃裂痕又延长了几公分,结果这一声反而让时咎直接惊醒, 他睁开眼,发现沉皑没回办公室, 黑暗的房间被窗外闪烁的红蓝色映照得一起晃动,于是站起来想去窗边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却看到楼下停了五六辆大型消防车,它们正在离开文明中心, 警笛随着它们的离开拉扯着波长, 一组红移现象淋漓尽致地展现着。

    ——发生什么了?

    时咎给沉皑发信息, 但没收到回复。

    没过多久,楼下又响起了警笛, 时咎翻身过去看, 竟是又来了两辆大型消防车出去。

    那一晚上时咎辗转反侧,坐着躺着站着都觉得心慌。

    他的脑海里一直都是那几辆消防车出去的场景, 那么大的消防车, 还那么几辆, 是发生了什么?一切都还好吗?沉皑去哪里了?

    他都不知道,没有困意,只能在一个小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烦躁得不行便打开门看一眼外面, 然后他发现起源实验室这一整层楼都没有开灯, 也没有人, 格外安静,长条的走廊此时就像一个通往异世界的入口,它张着嘴, 嘴里是无尽的幽深与黑暗。

    啪一声,时咎关上门。

    在这样的状态里,时咎一直等到天亮,等到正午,等到傍晚,沉皑还是没回来,但他等到了两则新闻。

    前一天夜里,a65街区的一位公民在家突然陷入了精神疯狂状态,邻居听到他高喊“迎接世界末日”的口号,随后他家的窗帘燃烧起来了,后来也许他还点燃了别的家具,第一丝火种从他家开始蔓延,楼上住了一对母子,被浓烟呛醒了,醒了之后发现事情不对便开始呼救,叫声叫醒了周围的邻居,才发现火势蔓延得非常快,他们哭喊着要逃出来。附近的居民看到情况立刻打电话给安全管理中心了。

    那火顺着一栋一栋连在一起的楼向两边疯狂蔓延,竟是短时间窜了四五栋出去。

    但是这还没完,也许是火灾过于刺激人的神经,漫天的火,哭喊的居民,滚滚浓烟和绝望的尖叫叫醒了正对着这一排楼房的居民,他着一条马裤趴在窗边看正对面的大火,火映照在他的瞳孔,他也开始大喊大叫,如同从梦里终于觉醒一般,做出疯癫的行为。

    他效仿了对面,点燃自己的家,接着在火里疯狂喊叫,叫声又惊醒了这边的人。于是一条街正对着的两排楼如赛跑般被火焰吞噬,这边多烧到一栋,那边就蔓延了两栋。

    站在两排楼中间马路上的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地狱,那咆哮着的火龙从两边呼啸往前嘶吼。

    这一晚哭声和求救声响了一整晚,附近几条街的人也纷纷下楼不敢呆在室内,没有人睡觉,没有人作声,没有人对这场地狱对人间的侵袭发表看法,路上坐满了半夜出来的人,有的人则是举家开车离开这个地方。

    那整条街的火被扑灭的时候,天早已亮透了。

    城市的上方是散不去的浓烟,把本来就压抑的天空压得更低了,飞絮,灰尘在半空中漂浮着。

    火熄灭后,留下的是两排黑色的楼体架,在马路中心往前看,除了地狱再没有别的类比物。

    有人偷偷从很远的地方拍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出现在新闻里,让时咎想到了寂静岭。

    “啪”一声,门被打开。思绪没从新闻里出来的时咎心跳快吓漏一拍,接着他看到沉皑进来了。

    他好像很疲惫,进来也没说话,拿了些东西看了一会儿立刻出去打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对时咎说:“我回去休息一会儿,一起?”

    时咎跟着出去了。

    沉皑三天没休息了,所以他进去睡觉的时候把手机扔给了时咎:“你要是还在,如果有重要的信息或者电话就叫醒我。”

    “嗯,你休息吧。”

    公民们安静配合了整整一个月,因为这场火灾逐渐恐慌起来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家附近是否就有一个会发病的人,而那个人又拒绝意识连接,连沟通都没有办法。

    沉默如同沼泽,安静时是偶然破裂的气泡,突然有人一脚踩下去,整个沼泽便沸腾着,拽着无声的尖叫往里拖。

    很多公民收拾行李离开家,半夜开车企图逃往别的可能没那么严重的城市,夜晚的道路难得拥堵。但当他们路过一座又一座城市,发现情况都差不多,街上都没什么人,各家各户的灯都亮着,只是偶尔开上高架,可以看到高架旁某个楼房、某户人家的窗户里,悬挂着一个轻轻摇摆旋转的人。

    心理病侵袭而来的时候,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但这也印证了时咎的部分猜想——物质性进化的局限性,这里并不是他最初看到的乌托邦。

    文明中心新开的线路被打爆了,无论加多少条,都是二十四小时接到公民或愤怒或恐惧的情绪。

    城市里人心惶惶,一直没得到文明中心准确信息的公民开始传播自己的推测,一时间,虚疑病卷土重来的信息刻在每个人惊恐的眸子里。

    像是基因里与生俱来的恐惧,那些原本没患病的人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恐慌,要求文明中心立刻有所作为,不然将再次集结。

    “你,你怎么关闭了意识通道?!”

    “我前几天接触了一个感染虚疑病的人,他,他昨天自杀了,我害怕我也……”

    “那你就关闭吗?!”

    “你要是知道我也感染了虚疑病,你还会在这里吗?!”

    附近传来了争吵的声音,但时咎没听太清晰,只听到过了一会儿便有摔门的声音,不知道是这栋楼还是其他的楼。又过了一会儿,又是警笛靠近又远去的声响。时咎过去把窗户都关上了。

    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等着。

    “叮——”

    铃声打破安静,几乎要睡着的时咎条件反射般就去拿手机,结果发现是沉皑的。

    电话没有备注,时咎想拿去给沉皑,却又不想打扰他的休息,于是决定自己先接,判断一下是不是一个需要去叫醒沉皑的电话。

    “你好。”

    “你是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老成的声音。是言威。

    时咎淡漠地说:“他休息了,需要转达吗?”

    对面沉默了两秒,冷笑一声:“是你?明天早上七点开始转移公民,叫他六点半在广场来。”然后便挂了。

    时咎担心自己会醒来,便用沉皑的手机设定了闹钟,并且在闹钟备注里写明原因,蹑手蹑脚地跑到卧室把手机放在他旁边。

    时咎出来看新闻,于是看到了文明中心今天发布的第二个消息。

    ——根据之前收集的信息,明天早上七点开始,安全管理中心及其分署会在每个城区进行隔离转运,将虚疑病感染者和疑似感染者全部集中在文明中心特别划分的隔离区域,为时一个月,一个月后将接回健康公民。请不要担心,我们会安排最先进的治疗团队,尽最大努力治疗或缓解现有症状,希望公民配合。

    时咎还以为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公民对这则新闻的态度竟没那么糟。

    “支持我们的文明中心!”

    “看来文明中心已经确认是虚疑病了,我好害怕。”

    “感染者隔离后,外面的人就安全得多了。”

    “我们早就猜到是虚疑病,文明中心没通知,一直骗自己说再等等……”

    “我好像感染了,有时候有点脑子不清楚 ,总看到一些幻觉,我也不想传染给别人,可以集中隔离,对其他人也负责。”

    “我也是,不想感染别人,希望在隔离区可以快点治好。”

    “但是这样会不会原本只是接触感染者,但是没感染的人也有可能在一起隔离的时候被感染呢?”

    “隔离区可以带音响吗?嘿嘿没事我可以给大家跳舞。”

    “我也支持,但是我也好害怕,我刚刚已经上报了疑似感染了,我们进去之后怎么治疗啊?”

    “再隔离一个月就好了。”

    ……

    看着这样的言论,时咎竟然觉得心口发疼。

    第二天很早沉皑就走了,时咎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他一动,被子便滑下来。

    桌上放了一张纸条,用笔压着,时咎坐起来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忙。别出门。——沉皑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干脆利落,毫无多余。

    “注意!!”

    “请上报过的公民到指定区域等候排队上车,每人带一件行李。”

    “没有上报过的公民请待在家里,减少外出。”

    “注意!!”

    “请上报过的公民到指定区域等候排队上车,每人带一件行李。”

    “……”

    扩音喇叭在街道上循环播放,机械声毫无感情地播报,每条街都有这样一个喇叭。安全管理中心的车停在每条街正中央,等待着公民们自觉上车。

    排队的人比想象中少,大部分的街区一辆、或者两辆载人巴士完全足够,靠近文明中心区域现代化高楼大厦更多,等候区和排队的人便多起来。

    老城区的一条街道上,堵了人迟迟没上车。

    “请尽快处理!”一位佩戴安全管理中心徽章的人站在巴士门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孩不懂事。”一个女人抱歉地说道,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就站在巴士台阶口却双手把着门两边的孩子说,“乖,我们出去旅游,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不想出去旅游!我要回去睡觉!”小女孩生气地说。

    后面走出来一个男人,他也弯下腰,笑眯眯地说:“小妹妹,这次旅游很有意思,我们召集了非常多的叔叔阿姨,一路上都会陪你玩游戏,如果你赢了还有奖励。”

    小孩盯着这个男人,又看了眼自己的母亲,眼神往后瞥,看到后面排队的人也有在关切看她的,有在自己聊天的,还有一些小朋友也被大人抱着,大家都神色轻松,自然得像真的要去旅游。

    她松动了自己手,生气地叉腰,将头往后甩:“哼,我要奖励!”说完就转身上了车。

    队伍的后方有一个稍大的孩子,看上去马上成年了,他转头对自己的母亲不解地说:“明明不是旅游。我也不想去!”

    他的母亲瞪他一眼,小声说:“跟你说了别乱跑,上周还要出去玩,如果不是那个人死了,我们也不用去!”

    男生自觉理亏,撇撇嘴,嘀咕道:“那你去,我还没成年,我可以不说实话。”

    母亲大震惊,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当场就想抬手,最后还是收回来了,她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你的责任心呢?!”

    巴士一辆一辆开走,分别开向了不同的地方。

    “注意!!”

    “请上报过的公民到指定区域等候排队上车,每人带一件行李。”

    “没有上报过的公民请待在家里,减少外出。”

    喇叭公告的声音格外刺耳,时咎第一反应烦躁地捂住耳朵,随即他抬头看到了头顶正上方的扩音器,而他正靠着一根柱,站在人群的最末尾。前面的人没人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儿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