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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第 201 章 养病闲谈

    林泽三人一直等了将近一小时, 终于轮到史郎中有空给他爹治病。

    史郎中岁数不小,看诊一天,人也疲惫得很。虽然外头的那些不那么紧急的,都由其他徒儿去看。

    但屋里头的全是重症急症, 他还不放心由旁人经手。

    史郎中给林郁盛搭脉时已是黄昏, 因为是阴雨天, 黑夜来得也早。

    烛光晃眼,他闭着双目, 把指尖搭在病患的腕上。

    林泽三人秉着呼吸,几乎不敢喘气,生怕打扰史郎中诊脉,以致于出了差错。

    等史郎中将手挪开, 抬眼对三儿子道, “取银针。”

    林泽听得直害怕,怎么就要用上银针, 他勉强保持冷静, “郎中,我爹如何?”

    史郎中没管林泽。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原本也想问问怎么回事。见状都不敢开口, 一左一右站在林泽旁边陪着。

    史郎中的三儿子闻言, 转头就去取来三根蜡烛。多加的光源, 将这一小片地方照得亮亮的。

    史郎中取针的动作很慢, 林泽都在担心, 这光线下, 他老人家是不是看不清人体穴位。

    谁知道, 史郎中下针却十分干净利落。一连下了五针,手法极其老练,看得林泽不仅惊叹, 还很安心。

    “叔达,你去拟个疏肝解郁、清热开窍的方子。”史郎中观察了一会,像是心里有数后,便朝三儿子开口道。

    史叔达点点头。

    史郎中这才看向林泽,“你爹一会醒来后,就可以将人带回家静养了。照着方子吃五日汤药,切忌大喜大悲。”

    “晚辈谨记,多谢您救命之恩!”林泽大喜过望,连忙拱手作揖。

    施针后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林郁盛就慢慢睁开眼。

    林泽一边惊叹中医针灸的神奇,一边是忍着过于激动的心情,朝他生叔道,“叔,去告诉郎中,我爹醒了!”

    林郁生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确定盛哥无碍,他赶紧去请史郎中。

    “爹。”

    “爹——”

    林泽趴在他爹跟前,轻声唤道。

    林郁盛一开始眼神是没有聚焦的,听见有人喊他方才将目光投射过去,“儿子?”

    “是我!爹,我没事,你别担心!”林泽赶紧握住他爹刚抬起来的手。

    林郁盛苍白的脸露出一个极淡的笑,“爹…没事…”

    林郁生回来了,一起出现的还有刚才那个药童,叫钟杰的小哥。

    “林举人,你醒了?一会我给你取下银针,你们便能回家了。”钟杰含笑道。

    林泽再次谢过,“今日之事,全凭钟哥仁义,待我爹好些,再来相谢。”

    林郁生、林郁武也朝他抱

    拳致意。

    “诸位不必客气,都是医家本分。林举人的药已经包好,你们去外间柜台处直接取走便好。”钟杰摆手道,脸上是爽朗的笑。

    确定林郁盛没有别的问题后,林泽背着他爹往外走。

    林郁武跟在后面扶着,林郁生去外头拿药交诊金。

    回到自家小院,林郁盛表示自己有力气走进屋,不用林泽背。

    于是林泽和林郁武一左一右扶着他慢慢走,见其果真有了些力气,心里更加高兴。

    林郁生将门栓落下,把骡子赶回棚里,又添了好些草料和水。

    骡子也是跟着辛苦奔波,得伺候好了。

    林郁盛躺回床上后,林泽见他累得很,也不劝他先吃点什么。只让他好好睡一觉,醒来再吃些东西填饱肚子。

    林泽给他爹捻好被角,轻手轻脚出门。

    “泽哥儿,你也去睡觉。我和你生叔煎药做饭,守着你爹。你们醒来保管有热水、热饭。”林郁武笑道。

    林泽不累,他睡得实在太充足了。

    会试着九天里,两位族叔不比他们舒服,“叔,我不累,咱们一块去灶房做饭。”

    林泽说完,就往灶房去,连他叔想劝一劝的机会都不给。

    “诶,泽哥儿,你怎么不去歇着,来这作甚?”林郁生正提水进来,瞧见坐在小板凳上点火的侄子很是意外。

    后来赶来的林郁武道,“这孩子,说他不累,非要一块做饭。”

    林郁生将木桶的水倒入大锅里,“泽哥儿你别逞强,你爹那边有我和你武叔呢。”

    林郁武再次板着脸道,“难不成你还怕我们不上心?”

    林泽赶忙起身解释道,“叔,我是真不累。实话说了吧,我这回出得那么晚……是因为我在里头睡着了……”

    “那么点地儿,你也能真睡着?”林郁生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们是见过科考号舍的。

    童试便是由县里举办的,他们这些捕头跟着老爷子听候县尊调度。

    那些小隔间,看着就让人浑身难受。

    这几日接送林泽父子俩参加会试,见到无数被人尊称为举人老爷的人,有的连走出贡院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等候的时辰里,大家都免不了和附近的人闲聊,又听说了许多事。

    科考真的太难了……

    因此,兄弟两人即便累得站着都能入睡,也不会说半句辛苦。

    他们十分清楚,林泽父子俩不仅辛苦,更是拿命去拼那一份光宗耀祖、改门换庭的机会。

    林泽想起他爹,苦笑道,“就是睡得太沉,才耽误时辰。也连累我爹……”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能睡着,才有机会养精蓄锐答题。你爹…与你无关。”林郁武教训道。

    他是怕孩子想岔了,自己过不去。

    林郁武还庆幸,侄子没瞧见他爹吐血的模样,否则真是要有一辈子的心结了。

    这孩子,太重情重义。

    林郁生将人拉过来坐下,语重心长道,“泽哥儿,我们都晓得你的性子。若非实在撑不住,你不会睡得那样沉。若你不睡,万一出了事。别说你爹不成,我和你武叔也要心疼死。”

    “就是这个理。这场会试,你不晓得有多少人丢了命。如今你们父子俩都全徐全尾的,已经是祖宗保佑,福星高照。”林郁武点头,很是赞成。

    “叔~”林泽感觉自己今天眼窝子特别浅,一点都不理性。

    林郁武大掌在侄子头上胡乱揉了揉,“今天想吃什么?你自己烧火,我们给你做。”

    “想吃鸡蛋羹。”林泽咧嘴。

    林郁生笑了笑,“好,你看着点火。我去摘两根葱来,等会给你蒸一大碗,保管吃个够。”

    翌日,经过一夜休息的林郁盛醒来,在不需要另外一人搭把手的情况下,自己从屋里走出来。

    虽然脸色还不大有血气,但其他一切无恙。

    全家吃过早饭后,林泽父子俩在廊下摆起棋局。

    自打逃难后,这是真正清闲的日子。

    院子里林郁武在打理墙角下的菜地,林郁生出去买新鲜的肉和菜。

    他们四人都要好好修养进补。

    院子墙角的那棵桂花树,枝头已经缀满黄色的桂花。

    林泽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半开玩笑道,“爹,科考好难。若是这次不中,我也不考了。咱们都去吏部投卷,补个小官便好。”

    林郁盛没做声,若是以前,他定然是要劝儿子不能这样想。儿子这么年轻,还能考好多回,怎能如此轻易放弃仕途。

    经过这次的事,他又想通了许多。人比前途重要,这可是他和娘子唯二的血脉。

    若昨日儿子真的在里头出事,他可要愧恨一辈子,死了以后,都没脸去见娘子。

    “儿子,你是个大人了,本事还不比爹差。该怎么过这一辈子,你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林郁盛将黑棋落下,温声道。

    林泽愣了片刻,其实是没想到他爹会是这样的回答。前后两世,竟然都遇到开明的父母。

    于亲缘上,他真的是极为完满的。

    林泽一直记得史郎中的话,怕这个话题往深了聊,容易情绪波动太大。

    刚考完试,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别的话题,林泽佯装吐槽道,“爹,科考怎么这么危险?听我叔说,他们这几日瞧见好几个抬出去的。”

    林郁盛沉吟片刻,“这次已经很好,我记得当年去府城参加乡试。听有个同年的老人家说,他有一回参加乡试,贡院着了火。因为朝廷条例规定,考试期间,大门紧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大火就这样一直烧,等里头的人将火扑灭。当年进去考试的三百九十五人,烧死了八十三人。连圣上都听闻此事,大为震怒。下旨规定,此后考场里头,必须做好防火灾的准备。又从国库拨银下来,给每个烧死的秀才都置办一口棺材。又在贡院后头的山坡上建了一座‘秀才冢’,并由礼部安排人亲自撰写碑文,告慰亡灵。”

    林泽听得是满脸震惊,竟然还有这种事?

    咽了咽唾沫,这年头,活着真不容易。

    第202章 第 202 章 会试出榜

    林郁武挎着菜篮子从外头回来, 拴上横木后,看向绕着院子慢跑的侄子问道,“泽哥儿,外头都奇怪今年怎的要一个多月才贴榜?以前那些半个月就能在礼部署前张挂。”

    林泽停下脚步, 擦了把脸上的汗, 笑着解释道, “今年参加会试的人太多,推迟放榜, 是因为阅卷官们要费更多的时间看卷。”

    “哎哟,那晚点好,晚点好。卷子都是你们辛辛苦苦写的,阅卷大人们得仔仔细细看清楚才行。”林郁武低头从篮子里拿出一根水灵灵的黄瓜。

    “叔, 你可真好。”林泽咧嘴接过, 刚好跑完,来一根口爽鲜嫩黄瓜, 美滋滋。

    这年头比较好吃的水果品种不多, 反而是还没有驯化的比较多。

    那些苦的、涩的果子用各种方法制作成蜜饯、果干等产品售卖。

    新鲜水果中甜的、肉还多的比较少。就算有得卖,那价钱也是比较高。

    比如七八月份最多的西瓜, 那皮也是老厚了, 西瓜籽也多。吃起来一点没有现代炫无籽西瓜的快感。

    可怜见的, 林泽来到古代, 就没有吃过多少可口的新鲜水果。

    空间里收银台后面的货架上, 有半个橘子, 估计是他爸还是他老妈没吃完, 店里来生意,随手放那的。

    林泽穿来这么久,愣是没动一瓣。

    有时候为了补充维生素, 自己就在空间喝果汁类的饮料。

    林郁武蹲在水井边打水洗菜,林泽凑过去帮忙摇轱辘打水。

    林郁武抬手阻止道,“我来,你那手还没养够半年。”

    林泽低头看了眼骨头裂开过的左手,老实放弃了,找来小板凳,“那我择菜吧。”

    “泽哥儿,这次会试有多少人参加了?”林郁武点点头,又问道。

    林泽头也没抬,脱口而出

    ,“投卷的有八千多,最后进场有多少我便不大清楚了。”

    毕竟报名人数和实际考试人数,以及最终有效答卷人数是不同的。

    你像他旁边那个作弊的老哥,还有各种因病没有办法完成全场考试的,那些都是半路就被淘汰下去的。

    “啊?那外头告示说只取二百四十人,可真是要鲤鱼过龙门,难怪说中进士家里祖坟冒青烟。我说啊,这都是族里的祠堂烧起来才行。”林郁武啧啧道。

    “叔,这还是加了名额的。往年就一百九十上下。”林泽道。

    而且这一百九十还是分区取士,东南西北四大区域,名额各有不同。

    林郁武把提上来的水,倒入一旁的大木盆里,抬眼小声问道,“咱们四府有多少名额?”

    说起这里,林泽就想翻白眼。

    他们安庆府被分到东区,科举超级内卷大区!

    读书人多得不行,水平比别的地方整体高出一截。

    像别人南区,几百个中有十几个中举名额,这十几个举人要是来东区,属于最低分数线可能都挨不上的。

    他们东区,上万人挣那百来个名额。颇有种一举功成万骨枯的意思。

    “九十人。”林泽道。

    东区四府九十人,南区四府三十五人,西区四府三十五人,北区四府八十人。

    北区别看四府,人口除了京都较多,别的都很少。所以这八十人的名额,主要是出于政治中心考虑的。

    京城户口真的,从古至今都好使。

    林郁武一边洗豇豆,一边小声吐槽道,“要是你们父子俩在保宁府就好了,虽然录取人少。但以你们的能耐,比在安庆府强多了。”

    “叔,要是在保宁府我们也就没机会遇上老师,还有去国子监念书。保宁府那边文风没有安庆府兴盛,你也是亲眼所见的。村里、乡里大大小小的私塾数不胜数。咱们保宁府哪有这样的?”林泽摇头笑道。

    分区取士是一个为了尽可能公平的方法,各地区教育资源不同。

    要是一锅菜端上来,那西南这些地方的读书人,哪里比得过东区文风鼎盛之地?

    这其实是吸取了历史教训的,以前不实行分区取士,一度出现西南两地没有一人中进士的情况,这会激起民变。

    因为底层人民的上升通道被堵死,没有希望的苦日子是熬不下去的。

    大家不反不行。

    分区取士后,朝廷隔几届还得选一个这些地区的士子授予状元的头衔。

    当然蠢皇帝不作数,还有朝廷连自己都顾不上的情况也是不管这些的。

    内忧外患之下,哪有心思考虑这种细节?

    反就反吧,皇位本来就坐不稳了。

    林郁武仔细听完,思索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手里择豇豆的动作停下,皱眉低声道,“泽哥儿,你说有没有人是在东区念的书,科考时去西南那些地儿。若是如此,那人岂不是极容易考中?”

    林泽心想,武叔,你真的是厉害了。这种对外行人非常隐蔽地事也给你想到了。

    “叔,这种事我不敢说没有,但绝对是极少的。科考投卷要核查的事非常多,您说的这个情况,是朝廷查得最严的一方面。若是被证实,不仅考生本人终身不可应试,甚至还要连累后代。”林泽道。

    这算是古代版的高考移民问题。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朝廷规定考生必须回户籍地考试。

    就像谢宁,虽然因为他爹在京城做官,他大部分时间也在京都,但参加科举是必须回安庆府。

    普通人要跨区域学习,一要有钱支持出远门。

    注意,这里面有巨大的风险,半道容易被杀人越货。以及其他各种不确定的风险导致求学者客死他乡。

    二是要有书院或者官学接收,不然属于非法迁徙,没有长期异地居住的文书作证,城门都进不了。

    所以,选择离开本地,跋山涉水去外面有更好教育资源的地区学习的人是比较少的。

    这就保证了分区取士的相对公平性。

    林郁武嘿嘿一笑,“还是朝廷想得明白,咱们这些人哪有这脑子。”

    “叔,都是被教训过才明白的。哪有一生下来就知道的,生而知之者是少数。咱们能做到学而知之,已是非常难得。”林泽认真解释道。

    林郁武将洗干净的豇豆,用竹制的扁口篮子最后过一遍水,“你叔我这些日子,真是见了许多世面。等你俩考完,咱们回桃花坪,我可得跟村里的那群‘没见识’的家伙,好好说道说道。”

    “那肯定的,我给叔作证,说的全是真话。”林泽眨眨眼。

    林郁武笑得不行,直拍好几下侄子的肩膀,“你小子,果真是没白疼。”

    等待放榜的日子不紧不慢地就这样过着,林泽父子俩也不出门,每天在家吃好喝好,看看书。

    主要是看谢师和太子给的,全是干货。

    父子俩闲暇之余,还会挑拣着抄录一份,准备日后传给子孙或是考学的族人。

    九月十六,秋高气爽,金桂飘香。

    天不亮,礼部大门前人山人海。

    林泽全家四人并宁哥谢宁等人也是早早过来,这次林泽没有在茶楼里等,而是选择跟他叔一起下来人挤人。

    林郁盛对儿子这个要感受会试氛围的理由,感到无话可说。

    “宁哥,你要不要去挤挤?”林泽转头继续热情相邀。

    谢宁赶紧摆手,他在京都住的时候,已经来挤过了,“泽哥儿你去吧。”

    林泽又转头看谢霖等人,他们还不等开口,直接就微笑摇头,委婉拒绝。

    “谢德,你带一队人护好泽哥儿。”谢宁见状,转头吩咐道。

    林郁盛朝谢德那边作揖道,“有劳小哥照看一二,这孩子性子有些跳脱,想一出是一出的。”

    “林老爷客气了,咱们肯定护好林公子。”谢德抱拳回道。

    林泽就这样一马当先往礼部张贴处走去,随之跟来的是他两位叔,和谢德为首的六名谢家护卫。

    虽然已经来得很早,但林泽也没有挤进第一层,堪堪在第三层站住脚跟。

    为了避免被后面的人挤出去,领着一行人互为犄角,稳住底盘,坚决保卫前面第三排的位置。

    此时天还未亮,礼部高大的门前已经点起许多的大灯笼以及火把。

    旁边的酒楼铺子也是灯火通明,将这一片地方的黑暗驱散。

    等待的时间是很漫长的,但林泽经过乡试、会试后,已经习惯这种长时间的无聊。

    一直到太阳升起,鼓楼传来阵阵响声。

    “辰时二刻了。”谢德小声道。

    林泽离得近,在嘈杂声中听到了。

    从早上四点多等到现在八点,真是…其实已经想了好几次要出去,最后还是不甘心。

    来都来了,再忍忍…

    然后就熬到了这个点。

    “嘭嘭嘭!”

    突然,礼部大门上方接连响起十八道礼炮声,拥挤的人潮顿时掀起一阵阵汹涌浪涛。

    大家都在喊着,“贴榜了!”

    “贴榜——”

    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要掀翻整座礼部似的。

    林泽被挤得感觉要喘不上气,一声不吭地挺着。

    脚下的鞋子都不知道被踩了多少次,身上的衣服扭曲得没型了。

    谢德等人尽力将林泽护在中间,并且撑着外面的人潮,隔出一点点缝隙。

    炮声停止,不多时,重兵把守的礼部大门被打开,一群身着官袍的人依次出来。

    林泽依靠身高优势,大致看清楚那些人,大都是当初在贡院见过的——外监试、提调、皂役、官兵将士。

    但他们手里都没有榜单。

    又过了一会,传说中的礼部钤印官来了!

    护印、护榜、送录、钤卷各官员并钦天监候时官,在重兵护送下,带着桂榜气势十足地出现了!

    在场的人顿时噤声不语,无数急切、好奇、渴望的目光汇聚

    在为首的钤印官身上。

    钦天监候时官放声唱到,“时辰到——贴榜——”

    林泽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开始粗重起来,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啊!”

    榜单一挂上去,全场哗然!

    “怎么有两张!”林泽失声喊道。

    第203章 第 203 章 不负众望

    “奉皇上旨意, 今科会试,于正榜外,特设中正榜。挑选誉录四十名,备各馆缮写。积资得邀议叙, 下科仍可会试。新科贡生次日均赴礼部簪花宴席, 五日后于保和殿进行覆试。”钤印大臣的话语在围看的众人里传开。

    此话一出, 有的人神色一凝。

    而林泽听得心下大喜,原本想着要是不中, 就花钱搭人脉去吏部找个乡镇公务员岗位。

    现在这个中正榜一出,要是能上,直接就能安排职位。

    而且看样子还是不错的抄书类文官,这不就是带编制的图书馆管理员吗?!

    我去, 恩科就是有看头!

    这种好事一定要让我摊上啊!

    林泽都开始双手合十, 各路神佛、祖宗赶快显灵,保佑他第一志愿上中正榜!

    旁边的林郁武、林郁生咬着牙顶住外头人潮往里挤, 余光撇到侄子的神色。

    虽然不懂中正榜是何用处, 但是看样子,肯定是好事。

    两人也不由多了几分忐忑和期待。

    要是家里两个都上了榜, 他俩百年后去见林家列祖列宗。那都得抬头挺胸, 半点不虚的。

    “皇恩浩荡!”

    “陛下体恤天下读书人啊——”

    “叩谢圣恩!”

    人群里喊什么的都有, 现下钤印大臣并不是宣读圣旨, 加上此地人员众多, 根本无法做大幅度的动作, 因而并没有行跪拜谢礼。

    “开榜——”

    此声落下, 只见高墙上用红布覆盖住的两张御制明黄色纸所写的榜文,倏地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这榜文长约二十多米,高八十厘米, 卷首、卷尾、年月及接缝处,均有礼部堂印钤盖。

    张榜处,大臣们已经离开,只留下一队衣着盔甲、手执长矛的卫兵守着榜文。

    高雅贵气、威严凛然。

    众人仰望着会试榜单,几乎无法呼吸。

    大多数人都是先看正榜,林泽却扭头看向旁边的中正榜,嘴里念念叨叨,保佑自己榜上有名。

    视线刚挪到第四个,林泽眸光一亮,一股巨大的惊喜奔涌而出。

    林泽赶紧抓住旁边人的胳膊,也不管是谁,就激动地叫喊道,“叔!叔!我爹上榜了!”

    我了个亲爹啊!儿子梦寐以求的好日子,您是先过上了!

    “啊!哪呢哪呢!”

    林郁生、林郁武几乎是下意识跟着看过去,脸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转变成兴奋。

    林泽指着中正榜前面的位置,把身体往前倾,尽可能指得准确点。

    “天爷!天爷!真的上榜了!”林郁武激动地直跳脚,旁边的人被他踩到也滋个大牙,一点不生气。

    “恭喜老爷~”

    “恭喜恭喜~”

    林郁武脑子晕乎乎的,嘴巴简直要咧到耳朵根。

    这才看了一会自家就有人上榜,让林郁生也惊得两眼瞪圆,一直往侄子所说的地方看去。

    太不可思议!三人简直要把那上面‘安庆府 安阳县石潭镇举人林郁盛’,这行字看出花来。

    “乙亥恩科会元——”

    突然最前面的有人大声读道。

    “王世则——”

    这道喊声让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的叔侄三人,终于回过神来。

    林郁武欣喜若狂道,“我马上去给盛哥报喜!”

    “等等!”林郁生眼疾手快,“等看完泽哥儿的再一块出去!”

    那边的谢德突然对林泽说道,“林公子!我们大少爷中了!”

    “多少多少!”林泽听完,简直比自己上榜还开心。

    宁哥真的太不容易,因为各种原因耽误,这才是第一次参加会试。

    否则,以他的学识,能跟之前那个神童小孩哥一样,早早就考中举人了。

    谢德刚要说,就被左手边的护卫打断,“林公子!您也上正榜了!”

    林泽一脸卧槽!

    第一反应不是我好牛逼,而是老子的图书馆编制没了。

    下一秒,林郁生跟疯了一样,拼命往正榜那边挤去。

    在林泽震惊的目光中,他生叔竟然挤到最前排……

    林郁武想跟上去,结果被层层人肉组成的墙挡得严严实实,寸步难进。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林公子多少名?”谢德转头发问道。

    那护卫看了眼林泽,马上说道,“正榜十九名。”

    谢德赶忙向林泽恭喜道,“林公子大喜!”

    “我宁哥呢?”林泽虽然已经尽力控制嘴角,但该死的,他真的很困难,超级困难!

    爹中了、宁哥中了,竟然连自己也考了第十九名。

    十九啊!那可是八千多人里的十九!

    百分之零点二。

    那可是人才济济的东三区五千多人里的九十分之一!

    百分之一点八。

    谢德脸都笑僵,“大少爷考了二十五名。”

    “啊——”林泽突然仰天大叫,接着就是放声大笑,“哈哈哈——”

    林郁武一把抱住侄子,跟着大笑,眼睛却不自禁地流泪。

    林郁生重新出来,眼眶通红,一个大男人愣是一会大哭,一会大笑的。

    周围人全都是见怪不怪的,大家心里可劲羡慕,这一看就是家里有人上榜了。

    “走!”林泽振臂一呼,两位族叔一左一右护着他往外走。

    “哈哈哈!走咯!”林郁武跟着喊。

    “我们家两个都中了——”林郁生大叫。

    林泽高呼,“我和宁哥都中啦——”

    所过之处,全是极度的艳羡,然后就是使劲往里挤啊。

    谢德让两名护卫跟着林泽一起出去给大少爷报喜,自己则是带着剩下三人留在此处继续看。

    族里还有其他应考之人呢。

    一路狂奔,完全不顾形象。

    林泽只觉得畅快!

    不仅仅是来自于他本人,更有原身某个强烈的执念。

    老爷子倾尽全力的培养,全族人殷殷期盼的目光。

    此刻,他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大家面前,掷地有声地说,“我!林泽!不负众望!”

    茶楼雅间的林郁盛一直注意着儿子他们的动静,见一行人疾奔而来,已经有些坐不住。

    “伯父,咱们一块去迎一迎。”谢宁面上虽然勉强保持冷静,实则心里的忐忑不比任何人少。

    若是这次不中,至少又要等三年。

    人的年岁渐长,如今更有了家室,精力不比年轻时充沛。

    虽然可以依靠父辈恩泽,直接到吏部遴选授官。但非两榜进士的出身,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笑,理了理衣服,抬脚就往下走。

    身后的一群人连忙跟上,就连谢霖、谢瑞三人及其家眷都一并走。

    “爹!宁哥!”林泽张开双臂,涨红着脸,将两人一把抱住。

    林郁盛、谢宁伸手圈住林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是不是中了?”

    “嗯嗯!我们三都中了!”林泽说着说着就直跳脚。

    林泽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粒细胞都兴奋得无法安静待着,使得他整个人都保持着毫无规律、一刻不停地四处乱动。

    林郁盛与谢宁顿时大喜,两人都冷静不了一点,反手就抱着林泽,三人直转圈。

    林郁武握紧拳头,眼角还带着泪花,喜不自胜道,“盛哥!你中了!中正榜第四!”

    “大少爷,您正榜第二十五!”

    谢霖、谢瑞、谢安三人及其家眷听完,一股脑涌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我家谢霖中了没?”

    “谢安在榜吗?”

    “谢瑞的名儿瞧见没?”

    谢家回来的两名护卫主动说道,“德哥在那边看着,很快就有消息了,三位少爷耐心等等。”

    谢霖三人虽有些失望,但被林泽这天大的喜事所影响,忍不住多了

    几分期待。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高兴的,就有悲痛欲绝的。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百年科举一场梦。

    寒窗数十载,仍是白衣身。

    随着时间的推移,得知结果的人越来越多,现场的气氛直接炒到顶峰。

    原先尚还有些秩序的街道,顿时混乱起来。

    林泽几人勉强冷静下来后,赶紧相约明日簪花宴再见。

    骡车刚到甜水巷,就被附近的邻居和相识的店家拦住,林泽父子俩只能下车,同大家报告一下这次的成绩。

    “林举人、小林举人,是不是大喜?”孟老三全家率先从小食铺忙跑过来,笑着问道

    狗儿来的晚些,但个子小,一个滑溜就钻到最前头去。一对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林泽的回答。

    其他相识的人家,大都是专门在此地等候。因此一下子都聚过来,将骡车堵得半步都动不了。

    林泽两人向大家作揖,“幸不辱命,多得大家的照拂,林泽再次谢过。”

    “哎哟,您怎的这般客气!咱们哪有什么造福的。哈哈哈,阿生,你说说到底多少名呐?”卖菜的阿婆嗓门大,嘴巴快。

    其他人还在震惊于林家一门两进士的天大福气。

    林泽不知道人家误会他们俩都上正榜了,他爹那个中正榜并不能参加五天后的殿试。

    也就是说,他爹得了中正榜第四名。仍是举人功名,日后还能考进士。

    只是可以直接由朝廷安排职位而已。

    “我们家泽哥儿正榜第十九!”林郁生说话的时候,气势十足,脸上都是骄傲之色,顿了顿,接着道,“我们盛哥中正榜第四!”

    “十九!我的个娘嘞!文曲星下凡了!”孟老三惊呼,看着林泽好像在看天上的神人。

    “泽哥儿,你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名次,殿试再好好考,说不准,咱们这能出个状元郎!”年轻人有些见识,忙分析道。

    “泽哥儿,我家赖子你瞧瞧怎么样?能不能拜你门下?”

    “去去去去!别磕碜泽哥儿。”

    “哎哎,泽哥儿,能不能给我家干果铺子留个墨宝?”

    人群里,有个老汉问道,“那个、那个中正榜是啥榜呐?”

    刚才分析林泽要中状元的年轻人,直接站出来解释道,“中正榜是今年恩科特设的,虽不入殿试,却可直接授官。对了,林举人。今年恩科中正榜能授予什么官职?”

    大伙一双双眼睛,整齐地转移到林郁盛身上,这可是个新鲜的官老爷啊!

    林郁盛有些抱歉地摇摇头,含笑道,“我还没看呢。”

    大伙不死心又看向林郁生,这种热闹事有一块不知道,那心里头就跟有好多蚂蚁咬似的。等会跟别人吹牛,都不痛快。

    “咳,我大致记得那位大人说的是选誊录的。”林郁生勉强答道。

    年轻人一拍手,大伙的目光全都回到他身上,“那便是内阁中书、国子监学录这类官职!”

    “哇!内阁!国子监!”大家旁的不晓得,内阁首辅还没听说过吗?

    还有国子监,那是一般人能进的吗?

    老天爷,这中正榜就厉害成这样,那……大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泽,这位可是正榜十九啊!

    第204章 第 204 章 报喜人

    被热情的群众拥护着进了院门, 林郁盛招呼道,“诸位盛情,家里却没有准备什么待客的茶水点心,还行多多包涵, ”

    “林举人您客气了!咱们厚着脸皮来沾沾喜气, 你们别嫌弃便好。”卖菜的阿婆手里挎着大菜篮子, 说完后便径直走到灶房处,拿出一大把新鲜的蔬菜和几个瓜果。

    刚进来要烧水招待人的林郁武赶忙道, “蔡婆别别别,您赶紧拿回去。”

    “阿武,你家大喜,还不让蔡婆沾一沾?”蔡婆板着脸, 说完就蹲下来, 帮着升火烧水。

    “阿武啊,打火石在哪?”蔡婆转头又道。

    林郁武几乎招架不住这个热情的老太太, 把打火石拿给她, “那、那劳您看一看,我出去帮盛哥招呼大伙。”

    蔡婆橘子皮似的脸上, 笑得特别开怀, “这就是对了嘛, 你们几个哪忙得过来。赶紧出去, 这里有我呢。”

    院子外, 有见识的年轻人已经组织大伙打扫起院子和外头的巷子来, “抓紧时间啊, 一会报喜的差人来,可得干干净净的。咱们甜水巷的大喜事,要沾福气的自个儿主动些。”

    狗儿熟悉林家小院, 四处留心哪里要搭把手,或是提醒来人小心别弄坏东西的。

    “我从家里带了两条板凳过来,放哪啊?”

    “大伯,这儿——”狗儿头一个应道。

    “我们家梁老爷送来贺礼,往哪里放?”门口两个小厮捧着好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进屋喊道。

    年轻人眼疾手快迎过去,“正堂那有林老爷的堂弟在。”

    “隔壁梁三老爷祝贺林老爷、小林公子高中——特遣小的先上门送贺礼五份!”

    林郁武请人进来后,便由林郁生在一张纸上记下送礼人的相关信息。

    林泽跟他爹被请到廊下的椅子上,只管好生坐着。现在来的人还不足以让他们亲自招待。

    “爹,喜钱咱们准备了吗?”林泽眼看着他们家的小院子,人越来越多。

    而且各个来的手里都不空,全是带了各种贺礼,被林郁生安排暂时放堂屋两边。

    林郁盛被儿子这话点醒,转身就进屋,“阿生你那有多少铜板?等会给大伙散喜钱。”

    林郁生将盛哥拉到一旁,带着兴奋之意,小声道,“我和阿武早就备了一箱,还有鸡蛋。一会就请来家里帮忙的乡邻们煮红鸡蛋给大伙沾喜气。”

    “生叔,你咋都准备了?”林泽咧着嘴,偷笑道。

    林郁生看过去,打趣道,“咱们自家人,还不能让你叔我自个儿先偷着乐一乐吗?”

    “那好,等报喜的差人来送喜报,你和阿武就给大伙先发喜钱,等晚些再送红鸡蛋。我和泽哥儿去准备给差人的红封。”林郁盛拍了拍堂弟的肩膀,含笑道。

    林郁生做梦都想发这个钱呢,听闻后,哪有不乐意的,“好嘞盛哥!”

    父子俩进屋准备红封,林泽看他爹分别装了一两银子进红布袋,突然想起外面这才不到半个小时,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的礼品,“爹,咱们收那些礼,不会有什么事吧?”

    “傻孩子,这都是人情往来。”林郁盛笑了笑,将两个红布袋递给儿子。

    林泽接过来,看他爹又分别拿出大约半两重的银块两个,“爹,怎的咱们的红封不一样?”

    “你是正榜,给一两。我是中正榜,半两已经很丰厚。咱们家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该阔绰的时候,可不能瞎充大头。”林郁盛趁机跟儿子讲道理。

    林泽点头,“儿子记下了。对了,爹,那个覆试是什么意思,也要考试吗?”

    “覆试我也没参加过,但听我的恩师曾说,朝廷为了考核贡生们是否真才实学,成绩有无通过作弊所得,特地进行的考核。前些年朝廷已经停了好几科不进行覆试,没成想咱们当今陛下,如此重视科考舞弊之事,又重新开覆试场。”林郁盛将手里的东西放好,语重心长道。

    林泽明白了,这是要把所有上正榜的贡生再筛一遍,考核地点还安排在皇宫里的保和殿。

    就算之前有人手眼通天,徇私舞弊在会试中上榜,但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可没那么容易搞小动作。

    “那岂不是此前在正榜的二百四十名贡生,经过覆试,还得再减减?”林泽虽然不敢说自己很厉害,但他绝对是真材实料的,不怕检验。

    林郁盛点点头,“肯定会的,看来这几日你还需多看看书。”

    “嗯,儿子知晓了。”林泽打算明天问问宁哥,这个覆试考什么题型,有没有以前的真题之类。

    “噼里啪啦!”

    “噼噼啪啪!”

    “咚个隆咚锵———”

    林泽扭头看向外面,“爹,是不是报喜的来了?”

    “咱们出去瞧瞧。”林郁盛当即道。

    父子俩刚走到门口,就碰上要来敲门喊人的林郁生和林郁武,“盛哥、泽哥儿,咱们赶紧出去,报喜的来啦!”

    这时,正堂里已经涌来好些人喊父子俩出去的,大伙脸上全是喜色,好像自己也有份上榜似的。

    “林老爷、林公子!快快来接喜报啊——”

    林泽理了理衣裳,朗声笑道,“好,这就来。”

    很快,大伙就簇拥着父子俩来到院子里。

    这时候,周围闻声赶来的人已经将小院子堵得水泄不通,邻居家的墙头上竟然都站满了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往林家这边看。

    领头的报喜人头上戴着红缨帽,手里捧着红匣子。后面跟着四个敲着锣、打着鼓的。

    现场的气氛被这些热闹的乐器一拨拉,瞬间沸腾起来。

    “请问,哪位是林泽林公子?”领头的报喜人脸上带着笑,和悦地问道。

    大家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在林泽身上,这一刻,全都瞪大眼睛看着林泽往前走了两步。

    “我是。”林泽微微颔首,架子已经端起来了,毕竟咱以后走出去,是有点身份的人。

    要是还点头哈腰,容易让人看不起。

    报喜人笑得更加灿烂,拱手行礼,大声唱道,“恭喜贵府林泽林老爷高中会试正榜第十九名——”

    另一个捧着红匣子的报喜人躬身向前,从里面拿出一张报条。

    “您的报条,请收下。”

    林泽深呼吸,稳住心神。两手接过来,低头扫了一眼上面写的内容。

    一共三行字。第一行写着‘喜报’两个字。第二行是正文,写到【贵府老爷林泽应乙亥恩科会试高中第十九名贡士】。最后一行是落款【报喜人葛亮齐胜季】

    周围的人目光炯炯地看向林泽手里的报条,人人都想看一看这中榜贡士的喜报会写些什么。

    “辛苦了。”林泽从怀里拿出两个钱袋,交由生叔,然后又看了眼武叔。

    “两位差人辛苦了。”林郁生马上会意,将两个红封给这两个领头的报喜人。

    林郁武则是从怀里拿出另外准备的红封,给后头吹拉弹唱的人。

    掂了掂手里的钱袋,两位报喜人心满意足地收下,只见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

    极为热闹的锣鼓声再度响起,大伙心里已经很清楚,这是要报林郁盛的喜事。

    虽然林家不算一门两进士,可这父子同天中榜,那也是天大的福气。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与有荣焉的兴奋与骄傲,这是属于他们甜水巷的大福气。

    唱词的报喜人转向林郁盛,扯着脖子,高声唱道,“恭喜贵府林郁盛林老爷高中会试中正榜第四名——”

    林郁盛接过报条,也是低头看了看,手心有些发颤。

    林郁武、林郁文熟悉地向前再次发喜钱。

    “再次贺两位老爷大喜,小的还要去给下一家报喜,先行一步。”

    林泽父子俩微微颔首回礼,目送报喜队伍离开。

    “天啊!真是父子俩全中了!咱就说,甜水巷文曲星亮啊——”

    “难怪难怪,我就说咱们这风水宝地~”

    “父子俩长得还俊,听说泽哥儿他爹至今没有续弦啊!”

    “啧啧,要是我家姑娘能嫁过来,不要一分聘礼都成。这爷俩太争气了!”

    “呸!你个不要脸的老虔婆,啥美事都敢想。人家林老爷三十来岁,配官家姑娘都使得,你家是什么门第?”

    两人说不合,竟然差点要扭打起来。

    还是旁边的蔡婆见势不对,喊人把这俩扯开,压着嗓子警告道,“别扫兴!敢胡闹给你们轰出去。”

    “诸位亲朋友邻,郁盛代表全家多谢大家今日热心帮忙。双喜临门的福气,还请大伙都沾沾。郁生——”林郁盛说话后,在场的人又赶紧安静下来听。

    林郁生转身就回去抱了个木箱子出来,朝大家喊道,“林家喜钱,人人有份——下晌咱们还送红鸡蛋,有空的亲朋邻里们都能来家里领一个!”

    林郁武跟在一旁,等着帮忙一块发。

    “好!”

    “一定来吃红鸡蛋——”

    “等咱们小林公子殿试再考个好名次!说不准咱们这甜水巷要出状元郎啊——”年轻人大声道。

    林泽赶紧道,“我只是运气好,能得十九名。殿试可不敢想,咱们嘉国人才济济,我可不够称的。”

    大家都是有些眼力劲的,见林泽谦逊,就不好抓着状元郎的字眼说。

    “那祝咱们小林公子殿试顺顺利利,咱们这出个两榜进士,大伙就等着来你家吃喜宴!”年轻人脑子活泛,马上找补道。

    这话林泽爱听,朝大伙拱手致谢。

    有胆子大的便问道,“小林公子,你们的喜报能不能贴出来,给大伙都瞻仰瞻仰嘞?”

    林泽看了眼他爹,方才回道,“您老放心,晚些就贴出来,给大伙看个够。”

    “我给公子守着,保管不让人摸了碰了!”狗儿马上跳起来自荐道。

    林泽低头看他,笑道,“好啊。”

    “我跟狗儿一块守!”孟老三见状,飞快接话。

    “行,就请你们帮我看。”林泽道。

    那边,林郁武、林郁生两人趁机喊道,“大伙赶紧来领喜钱啊!”

    “来了来了。我家小子在私塾念书,可要沾沾咱们小林公子的文气!”

    “我媳妇怀着呢,沾沾文气。将来要能生个跟小林公子一样会读书的,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去。”

    大家互相笑谈着,院子里一团和气。

    热闹的事持续了一整个白天,林泽父子俩送走乡亲邻里后,周围认得他们的店铺掌柜、老板,或是附近有些身份的人家,全都登门道贺。

    林泽两人一刻不停地要接待这些上门的客人,家里的灶台,火就没息过。

    狗儿、孟老三全家并蔡婆几人被请着留下来帮忙,否则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哪里忙得过来。

    当然了,这几人恨不得一直留在林家才好,这种送上门的人情,哪里能不要的。

    没见那老些眼巴巴等着林家留人的,有多嫉妒他们,那是恨不得赖在林家不走。

    一直都夜幕降临,林家小院总算安静下来。

    将所有人一一送走,林泽父子俩亲自同今天来家里帮忙的几人道,“实在劳烦诸位,待忙过这一阵子,定当上门道谢。”

    “这是什么话,咱们能帮忙,外头多少人想来也来不了呢。”蔡婆摆手道。人虽累,但心里头高兴。

    孟老三也感慨道,“若非你们给这个露脸的机会,我孟老三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多看咱一眼。”

    “诸位今日恩情,我们记下了。”林郁盛含笑道。

    等这最后一批人送走,林泽四人站在院子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一道道畅快的大笑声响起,四人累了一天。此刻竟然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也不肯停。

    第205章 第 205 章 簪花筵宴

    簪花筵宴这天, 林泽和谢宁一起乘车至皇宫午门前。

    “宁哥,覆试会考什么?难吗?”车厢里,林泽抓紧时间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乡试的鹿鸣宴他也是参加过的,虽然这次的簪花筵宴是在京都午门举办, 看着档次高了不止一点。

    但林泽心里清楚, 这就是走个过场的礼仪流程。

    你说要通过这个场合结交什么人脉, 那很抱歉。大家都必须遵守严格的礼仪要求,走完整个流程。

    中间完全没有自由活动的社交时间。

    谢宁含笑道, “泽哥儿,我正要同你说这事。”

    顿了顿,谢宁神色变得严肃,“覆试条例严格, 若有不慎, 不仅殿试资格被夺,甚至罚停殿试一至三科不等。”

    林泽一听, 脸上也凝重起来。

    这意思是, 如果参加覆试犯规,那他眼瞧着就要拿到手的进士或者同进士, 马上就吹了。

    而且还会被罚一到三科不能参加殿试, 一直卡在贡生的身份上。

    众所周知, 殿

    试跟会试是一样。三年一科, 同年一起举行。

    被罚停一到三科, 那意味着最快是三年后才能再次参加殿试。最晚, 得九年后。

    听着就很绝望, 这年头的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岁,人的一辈子才多少个九年?

    此外,会试出成绩后一个月左右, 所有上正榜的贡士,经过覆试合格后,都能参加殿试。

    殿试老老实实不犯错,就算成绩最后一名,也有个同进士出身。

    咱有一说一,副局出去。人家不得四舍五入一下,喊你个局长吗?

    同进士也一样,比如林泽,就算上的是同进士皇榜。出去就是林进士,人家不会喊林同进士。

    谢宁见泽哥儿顿时变了脸色,知晓他明白事情轻重,缓了缓语气,温声道,“覆试内容倒没有会试那般多,往年也有定例,《四书》题一道,诗题一道,由礼部拟好,奏请圣上钦定。”

    林泽松了口气,抬眼看宁哥,“这两道题,一日便可结束了吧?”

    “是,当日交卷。对了,新贡士覆试,需有同乡六品以上京官印结。”谢宁道。

    林泽哪里认识同乡的京官,还要六品,顿时露出些许为难之意。

    他没想到覆试还有这么多规矩。

    印结就是同乡六品京官盖有印章的保证文书,最重要的功能也是防止替考作弊等行为。

    当然一般来说,考上贡士了,送帖子上门,拜访一位同乡的六品京官。人家只要没什么大毛病,都会很乐意收下这份人情。

    “我已经托人去办好了,拿着。”谢宁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

    林泽咧嘴一笑,两手接过,“宁哥,有你我事事安心。”

    “这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刘玉才给你出具的印结,刘大人与咱们都是安庆府同乡,他祖籍乃凤鸣县。”谢宁介绍道。

    林泽思忖片刻,有些犹豫道,“宁哥,是伯父的意思还是老师那边……”

    别看这个侍讲学士才从五品官,人家可是翰林院里除翰林学士外的二把手,日后入阁拜相都很有可能。

    比如他们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之一就是翰林院另一位侍讲学士王廷坚。

    这样的人,林泽连上门拜访都没有,就给他出这一份印证,绝对是谢家顶头人物出面才能办到。

    六品官看着挺大,在京都,不说遍地都是。

    但以谢家的人脉,根本不用托大关系找刘玉才。随便寻个别的门生故旧,要简单许多。

    而且说起这个凤鸣县,林泽就不由想起当初跟宁哥、三妹一起去参加云山雅集。

    他那时候懵懵逼逼的,真是奔着长见识的想法去的。

    最后才发现他宁哥已经在他们不知情的状况下,联合陈辉鸣的人,把一股反叛势力给端了。

    “我就说泽哥儿颖悟绝伦,只需点明刘大人的身份,便能马上猜到我们的用意。”谢宁抿唇低笑。

    林泽没想到还真是,虽然有所猜测。但被宁哥这样毫不掩饰地承认,心里仍是惊诧不已。

    谢宁敛了敛神色,继续道,“明日父亲想邀请你和林叔一同来家里做客,父亲对覆试之事较为清楚,他会与我们详说。”

    “伯父相请,我和父亲定当准时上门拜访。”林泽朝侍郎府拱手应道。

    林泽心里已经明了,会试的成绩已经向谢侍郎初步证明自己的能力。

    谢家要为他的政治前途,开始谋篇布局了。

    比如,一位翰林院侍讲学士的人脉。

    马车晃悠悠前行,林泽两人一路细语交谈。宁哥弟两人自打来京都后,见面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

    “明珠最近不知怎的,到处寻摸船舶之书。对了,你那有没有?”谢宁随口问道。

    林泽想起从安庆府坐船来京都时,惊叹于谢明珠对航船的认识。当时自己还鼓励她,喜欢这一行,就大胆去做。

    那时候是觉得这年代多一个理工类的人,可了不得了。

    “宁哥,我现下不大确定,等回家找找。若是有,明日一并带去府上给三妹。”林泽笑道。

    谢宁点点头,两人又说起旁的事。

    “大少爷、林公子,要下车了。”马车慢慢停下,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

    林泽两人当即停下话头,以此从车厢出去。

    这里距离午门还有一段路,但马车却不能行驶到午门才停。

    两人整理好衣着,确定没有失礼之处,款步往午门走去。

    簪花筵宴设在午门一侧的宽敞露台上,林泽宁哥弟过去时,一同到的还有许多人。

    参加这个宴席,不能迟到,也不好早来。这两个情况都是属于失礼的。

    迟到就不必说了。贡生早到的话,礼部的相关事宜还未安排好,被你看着准备的过程,视为不礼。

    因此几乎所有的贡生都是差不多一个点到。

    大家互相见礼,简单寒暄。

    每个人脸上都是得体的笑,步履从容,风度翩翩。诠释着读书人的风光霁月,端方有礼。

    林泽视线不经意与前面一圈人中的小孩哥对上,两人惊愕之余,瞬间涌现亲切之感。

    小孩哥朝他点点头,并给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林泽等一下。

    谢宁注意到这一幕,低声问道,“泽哥儿认识这位神童?”

    林泽眼睛一亮,“宁哥也晓得?我与他碰巧在贡院里坐对面。”

    谢宁点点头,往那边瞥了眼,“名气很大,这次还考了榜上第十,是有大才之人。”

    宋忠润同其他人作揖后,径直走来,清亮的目光落在林泽身上,拱手作揖到道,“贡院里已与兄台神交已久,在下宋明,字忠润,京都人士,见过兄台。”

    林泽当即回礼道,“忠润兄安。在下林泽,字清珩,家在安庆府。贡院之缘,如今再续,实在令人欣喜。”

    “我该喊你清珩兄,我应当比你年岁小,叫我润弟便好。”宋忠润略有些稚嫩的脸颊,露出浅浅的笑意,左边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润弟,这位是侍郎府的谢宁。”林泽微笑着介绍道。

    谢宁作揖,“在下谢宁,字华璋。”

    宋忠润回礼道,“忠润见过华璋兄。”

    辰时二刻(八点),露台上礼部安排的宫廷乐师们开始轻奏乐器。

    林泽等新科贡士已经按照榜单排名,依次落座。

    最前头的自然是会元,王世则,林泽估计有四十来岁,是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约莫半个小时后,身穿朝服的会试主考官陶宏和王廷坚、监场副都统走出来,在这些人的前面是另外两位官员。

    林泽已经从宁哥处得知,最前面的事礼部尚书吕松,以及宁哥的老丈人,礼部侍郎邹公度。

    两位主考官并礼部尚书、侍郎二人入座上席,其余官员坐中席,林泽等贡士坐下席。

    林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毫无意外,入场乐声停止,领导开始讲话。

    大同小异地都是一些勉励的话术,接着便有宫人托着精美托盘入席,给每人头上左右耳边各簪了一朵银红色和红色的大绢花。

    林泽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他没想到簪花宴这么写实。真就各个都头戴大红花。

    “行礼——”司礼监官员大声唱到。

    林泽等人随着前面的官员们同时起立,往正中间设立的香案处走去。

    待众人站定后,司礼监官员再次唱道,“一叩首——”

    话音落下,在礼部尚书等人的带领下,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入座——”

    林泽等人重新回到席位上,乐声再次响起,轻扬优美。

    而官员们已经开始离开,先是上席的四名官员,乘轿而去。中席的官员则是由仆役牵马过来,贡生们起身作揖恭送,待所有官员皆离开,大家也随之散去。

    林泽和宁哥上了车厢,忍不住感慨一句,“真快,我以为还有别的吃喝呢。”

    谢宁看了眼泽哥儿头上的银红绢花,失声笑道,“大人们也嫌麻烦,这会子回去还得处理许多事务,都是抽空过来的。”

    “哎,这花真美啊~”林泽小心拿下左边的一朵红色牡丹花,仔细端详道。

    这朵牡丹花造型优美、色泽悦目、谐调柔润,形象非常逼真。

    “此乃宫廷御制,自然是精美绝伦,能百年不褪色。”谢宁道。

    林泽心里震惊,这果然是九族牵绊的结晶啊,高级货高级货!

    谢宁接过林泽的绢花,替他重新簪上去,“一会我送你到巷子口,你自个儿走回去。”

    “?宁哥赶时间?”林泽不解道。

    谢宁笑而不语,转头叮嘱道,“覆试前尽量少出门,还有,同科贡生宴请,莫要随意应承赴宴。那里头有些人估计是不敢去参加覆试,别被人拉下水。”

    林泽碰了碰头上的绢花,脑子转得飞快,这里头门道还真多,“嗯,我记住了。”

    “你这胡子就别留了,那宋忠润顶在前头,你当不了出头鸟。”谢宁笑道。

    林泽尴尬一笑,“那、那好吧。”

    马车行至甜水巷,林泽就独自下车,步行回去。

    “哎哎哎!簪花郎回来啦——”

    “真好看!御赐的绢花就跟真的一模一样啊~”

    “泽哥儿,累不累,来家里坐会?”

    林泽没走几步,马上被层层围住。大伙也不碰他,就是一个劲看,哪哪都看,特别是头上两朵精美异常的绢花。

    一边看还一边讨论,林泽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终于明白他宁哥为何让他提前下车,这是要给人看的啊!

    “小林郎君——”

    林泽寸步难行之际,听得此声,目光看过去,竟然是三个挨在一起的小娘子。

    “各位亲邻好友安好,劳烦让让路~”林泽感觉头皮发麻,又不好多说别的。

    “哈哈哈,多谢大伙给我们家迎泽哥儿回来。”生叔、武叔熟悉的嗓音传来,林泽像是听到什么天籁之音。

    林郁生、林郁武挤开人群,将林泽从层层包围中解救出来。

    “等我们家泽哥儿参加完殿试,再请大伙上门吃酒啊~”林郁武大声道。

    “记得啊!”

    “我们一定来——”

    “可别忘了请我关六哥——”

    近乎逃窜般回到屋里,林泽喘着粗气,头上的花都跑歪了。

    “有人追啊?”林郁盛起身,给儿子递去一杯茶水。

    后面回来的林郁武朗声笑道,“可不是有人追,那好些个大姑娘,直勾勾盯着咱们家泽哥儿。簪花郎俊俏嘞~”

    林泽闹了个大红脸,头一次戴两朵大红花。别人的视线他还能勉强顶住,自家人说笑,心里就承受不住了。

    “咳!咳!”

    林泽佯装被水呛到,弓着身,不想抬头。

    “可别是喝水呛到了?怪我怪我,说那些荤话做什么!”林郁武脸上露出后悔的神情。

    林郁盛把儿子扶起来,仔细打量一番,“装的。”

    第206章 第 206 章 亡母之礼

    簪花筵宴次日, 林泽父子俩应邀来侍郎府拜访。

    “覆试之卷,要取出来与会试之卷两相比对,若出现文理不通、两份卷子差距悬殊,则要求从严究办。即便是会试主考等相关人员都要查问、追责。陛下亲口喻言, 有舞弊情节, 断不宽宥也。”谢鸿铭娓娓道来。

    一同落座的谢宁、林泽、林郁盛听得十分认真, 这些覆试制例的细枝末节,只有相关经办之人方能得知。

    若非自己或亲人好友要参加覆试, 旁的时候,很少人专门打听的。

    林泽心有戚戚,这个覆试如此严格,真是一不小心, 直接被罚黄牌, 暂停这届的殿试。

    或者更惨一点,直接红牌出局, 以后都不能参加殿试, 永远就是个贡士头衔。

    “大人,若是不当心写错字, 可会受罚?”林泽理了理思绪, 想到这个最容易出现的问题。

    他是自己考上来的, 不存在水平忽高忽低的情况。那剩下的就是一些考场忌讳要问清楚。

    林郁盛虽然不必参加覆试, 但事关儿子前途, 他也十分在意, “大人, 字句有误或诗文有瑕,想来是常见的,不知条例如何?”

    谢鸿铭看了眼父子俩, 将手里的茶杯端起来,抿了口茶水,继续耐心解疑,“尔等所提之事,陛下有言,无关弊窦,可略其小节,毋庸更议停科。原取之主考官亦不受牵连,应予宽免,以诏公允。”

    林泽松了口气,父子俩交换一个眼神,林泽同谢鸿铭道,“多谢大人告知详情,晚辈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老爷子收你为弟子,照拂一二是情理之中的事。清珩,你为人敦厚聪敏,老夫对你期望甚高。翰林院是个好地方,愿你能榜上有名。”谢鸿铭含笑道。

    林泽心头一紧,果然,谢家对自己的安排是去翰林院。

    这个跟林泽本来的职业规划还是挺一致的,像他们这种新科进士去翰林院,大都是从事书籍的编撰、修缮、校对等工作,或是给庶吉士、国子监学生讲学。

    跟他心心念念的图书馆也差不多。

    但是这个地方实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林泽抬头略有些为难,“伯父,听闻翰林院只有一甲三人可稳进不移。我天资有限,只怕有负长辈殷殷期盼。”

    谢鸿铭笑了笑,脸上并没有别的什么变化,“一甲不易,二甲可有信心?”

    “晚辈自当尽力!”林泽还能说什么,赶紧把饼接下啊。

    谢伯父这意思,只要他考到二甲进士出身,就能给他弄到翰林院去。

    这种好饼,此时不接更待何时?

    最重要的是,如果能进翰林院,那跟他爹可以一起留在京都上班。

    一甲进士及第出身,就三个名额,他机会渺茫。二甲赐进士出身,可是有七十八个呢。三甲最多,有一百五十九人,赐同进士出身。

    至于以后要给谢家的政治回报,林泽觉得,就算人家不帮这一把,林泽也不会袖手旁观,特别是关于谢师和宁哥的事。

    谢鸿铭留父子俩吃完午饭,再到书房喝茶,把殿试的相关事宜都说了个明明白白,方才让谢宁送两人。

    行至侧门,林家的骡车被谢府的下人牵过来,林郁生向前同谢宁见礼。

    林泽转头同宁哥道,“等等,我给三妹找了两本书。”

    说完,林泽便到车厢里拿出用蓝色粗布包好的书本,“《越绝书》《武经总要》都有关于船舶航行的记载,希望能帮到三妹。”

    林泽私下还自己画了两张想象中大型船的样子,并且对船帆和部分船体加入金属结构在旁边进行了标注,希望三妹能从中有所收获。

    要是真搞出这种船只,那嘉国的航海能力,肯定大幅度增强。

    毕竟船帆的改进能大大提高航行的速度和距离。而金属构造的船只,更加牢固、耐用,非常适合长途航行。

    “《武经总要》我倒是晓得,但《越绝书》却不曾读过。泽哥儿真是博览群书,见闻甚广啊。”谢宁不由称赞道。

    林泽笑了笑,他也是在世子曾在送给他那座石潭镇的宅院里偶然所得。

    《越绝书》是一本越地杂史,记载了越地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的内容。

    “越地多水系,船只的种类也丰富多样。其中《越绝书》就有记载越地民用、军用的船只是如何建造的,与中原地带的造船之法大有不同。可以参考着,取其精华之处。”林泽介绍道。

    谢宁点点头,两手接过,“我替三妹同你道谢。”

    “宁哥何来如此客套之词。”林泽打趣道。

    谢宁无奈笑了笑,做出请的手势,目送两人乘车离去。

    林郁盛目光温和地看着低头笑的儿子,“三小姐是什么时候认得的?”

    在安庆府时,林郁盛便略有听说这些三小姐。只不过因身份不同,又加男女有别,他并未多留心。

    如今看儿子这模样,林郁盛不得不多问一句。

    林泽倏地一下抬起脸,赶忙解释道,“宁哥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石潭镇拜师时,三小姐便随恩师一起来的。她性子同宁哥一般,很是随和有礼。”

    林郁盛嗯了声,不多追问。没结果的事,说太多反而对儿子不好。

    “爹,你们中正榜的差遣,何时能有安排下来?”林泽火速转移话题。

    真怕老爹刨根问底,等会他和三小姐不得发展成,因双方门不当、户不对,被家长含泪棒打鸳鸯的戏码。

    林郁盛思忖片刻,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只听说要等你们殿试后,一块出告示。”

    林泽突然扬起笑脸,把手搭在他爹的肩膀上,“爹,若是我能入翰林院,那咱们爷俩都能留在京都。到时候回桃花坪,把我爷奶、还有妹妹、多福都接过来,全家一起来京都过日子。”

    林郁盛失笑道,“你可真敢想,这一大家子,谁来养活?就算你我在京任职,每月最多二十两。你妹妹的嫁妆都攒不起。”

    林泽顿时坐直身体,自己手里有一大笔钱,但出处不能说,实在憋屈。

    “爹,咱们做买卖挣钱啊。我脑子活泛,等过些日子,琢磨琢磨,保管有路子。”

    林泽想起自己笔记本上很不错的水泥+殡葬项目——水泥墓碑、水泥墓兽、水泥棺材、水泥防盗产品……

    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他自己手握核心配方,怎么想都是挣大钱的买卖呢。

    “你爷奶岁数大,不见得愿意跋山涉水来京都过日子。他们跟村里族人处大半辈子,舍不得。”林郁盛含笑道。

    林泽听完本想说笑一句,突然想起他娘亲,情绪一下子坠落,“爹,咱们什么时候去接我娘他们?”

    族人好些被仓促埋在当时他们甩掉土匪后,暂时停

    留的小山坡。

    那是在柳头县外十来公里处的山坡,地面稀疏的干草,几块不规则的大石头,无数碎石铺就的山包。

    是十六名族人长眠之地,为了防止被人挖动盗取陪葬的东西,大家连块墓碑或是明显的标记物都不曾留下。

    而他的母亲,林泽穿越来之后虽然没有见过。但原身的记忆十分深刻,近乎执念。

    林泽继承了这份情感。

    林郁盛目光一下子暗了,偏过头去,不看儿子。许久之后,方才说道,“柳头县如今不知还是不是咱们嘉国之地。”

    林泽想起当初的情景,整座县城毫无防备,被蛮敌骑兵半夜攻破,死伤无数,前方边境线竟然像是没了一样。

    心里生出许多怨恨,确实,柳头县不一定还在嘉国手里。

    特别是在外敌入侵之际,嘉国的各大势力还内斗争夺皇位。

    父子俩心情沉重,一直到自己院子,都没有再说话。

    “盛哥、泽哥儿,回来了?给,你让叔去抄录的正榜和中正榜名单。”林郁武笑容满面地从屋里拿出两张纸。

    林泽整理好情绪,低头看了看两份名单, “谢谢武叔,我一会回屋看书了。”

    “行,你赶紧去吧,晚上吃竹笋焖鸭肉。”林郁武抬了抬手里的一把干笋,准备拿去去泡着。

    回到自己房间,林泽将手里的名单放一旁,忍不住拿出空间里的笔记本。

    自古以来治理比打下疆土更难,林泽不希望他们柳头县的惨事再次发生,拿起毛笔,将最近的灵感写下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林泽根据在这里所学的知识,加上现代时记得的东西,零零总总写了七大点。

    一、大权集中、小权分散。

    让本地少数民族自己人管理自己,但管理者要到京都,获得皇帝任命方可行使权力。

    二、派驻军,将士饷银由中央派发,且比普通地方要多。

    三、改土归流,推行汉化,解决蛮夷割据问题。

    在治理这些地区时,尊重并保持其原有的文化和传统,同时通过教育和政治整合来促进统一和和谐。

    这也是林泽之前在会试‘圣人之教,不肃而成’中提出的方法,“一道同风”。

    四、对蛮夷的上层人物加强控制,首先是 “众建而分其势”,使上层人物相互制约和牵制。其次是厚待边疆蛮夷上层人物,在待遇、名位和礼遇方面予以体现。

    六、是在边境地区传播喇嘛教,发挥宗教聚集人心、清除割据势力,用来教化风俗、绥服边地。

    七、重视边境地区的法治建设,尽量将其纳入法制管理的轨道。

    伸了伸僵硬的身体,林泽等仔细又看了看,心里暗下决心。

    如果有一天他被派遣到边境地区执政,或是在朝堂上有话语权。这些措施,一定要搬上台面,好好筹划,去真正落实。

    图书馆管理员果然很难不心怀天下,林泽无奈一笑。

    有一天为此丢了性命,那也是大功一件,就当他和娘亲留给后人的礼物吧。

    第207章 第 207 章 覆试之日

    永兴元年, 九月二十一日,乙亥恩科贡生均于午门外等候,经核对文书、搜身排查。由礼部安排车马,将参试者送至紫禁城保和殿。

    队伍里的林泽头戴儒巾, 身着青色圆领袍, 丝质腰带, 脚上穿的是朝靴。

    这一套贡士才能穿的衣服,乃是礼部所发。他们在会试贴榜后, 凭借卷票、文书等证件,自行到班房领取。

    一位穿太监袍服的年轻人利索给林泽搜身,“无夹带、危险利器,到那边候着。”

    林泽收好文书证明, 作揖道谢, 便往他指定的地方走去。

    站好后,视线中出现一辆马车。不多时, 就见有个家丁背着一个人, 旁边还有个身穿锦袍的中年人。他们一行人往午门前礼部官员处走去。

    林泽见怪不怪,今天早上这种来向朝廷告假, 因病不能参加会试的人已经有十来个。

    他可以说, 绝对有人是真的病了。也肯定有人是怕参加覆试露馅, 不敢来。干脆放弃这次殿试选拔。

    因为有规定, 就算因意外不能参与覆试, 考生必须来向礼部相关人员禀明原由, 否则朝廷会追究其责。

    除去小部分不参加覆试者, 会试正榜上的四百人,仍有三百多个需要检查搜身。

    因此林泽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

    从天不亮一直到太阳升起, 城楼上的敲响辰时一刻(七点)的鼓声。

    “诸位贡生请上马车——”

    林泽上了马车,与同车五人见礼后,每个人脸上都是紧张、好奇。大家默契地不说话,而是静静等待。

    据谢伯父所言,保和殿是紫禁城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中排在第三的宫殿。

    马车在皇城里行使了将近二十分钟,林泽终于站在保和殿前巨大的广场上。

    抬眼看去,只见保和殿建在一座“土”字形台基之上,为三层汉白玉石台基,四周雕有上千个螭首。

    整座殿宇重檐歇山顶,黄琉璃瓦屋面。上檐为单翘重昂七踩斗栱,下檐为重昂五踩斗栱。

    内外檐均为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正面龙。

    殿内离得还远看不清楚,林泽这时候已经被这座华贵宏伟的殿宇所震撼。

    虽然已经去过故宫,但是作为国家政治中心专用场所的紫禁城,林泽是第一次见。

    广场上整齐排列着四百张桌椅,每个位置都有木质号牌放在桌面。

    “诸生根据会试名次入座——”

    找到自己的十九,林泽坐下后,整理衣服。

    现在是九月下旬,早上的气温估计才十来度。七点的太阳还不够暖和,林泽出门前在里面穿了一件无袖夹袄保暖。

    又过了将近半小时,就有人给林泽等贡生发了一本《礼部韵略》。

    林泽当即翻看阅读,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即便不知道这东西要干什么。看到其他人都在认真翻阅,也会有样学样。

    广场上众生看得认真,这本是朝廷最新修订的作试帖诗规则要求,覆试两道题,其中一道就是作诗。

    “太子殿下驾到——”

    “尚书大人到——”

    太子仪仗甚是隆重——

    门外中道设龙旗六,其执龙旗者衣着,与其旗的颜色一致。皇太子乘金辂而来,后设三十六人,前设四十八人。

    执有旗、弩、幡、戟、戈、青杂花

    团扇、班剑、吾杖、仪刀、镫杖、红圆盖、金交椅、金香炉等等……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来到保和殿,林泽等人皆根据进来前宫人教授的礼仪,躬身行礼。

    林泽心里还有点安慰,本朝官员面圣,正常情况下不需要行跪拜礼。

    举人、贡生等,已经算是朝廷的官员。

    “参见殿下——”

    陈辉鸣轻轻抬手,旁边的内监官便开口唱道,“诸臣请坐——”

    陈辉鸣从金辂下来,步至保和殿前的阶上,于宫人搬来的金交椅落座。

    礼部尚书吕松坐于下首,其余官员根据品级或站或坐。

    “奉陛下旨意,由本宫亲临保和殿,选题二道,以此覆试,严查科考中行徇私舞弊之人。一经查出,悔之无及。”陈辉鸣清冷的嗓音传出,在场众人莫不戚戚。

    行为举止更加谨慎小心,眼睛都不敢往旁边瞟去,免得被判作弊。

    “散卷——”

    礼部的官员声音落下,不多时,林泽就领到了今天的覆试题目。

    《四书》题如下【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林泽左手大拇指在木桌边缘摩挲,先通过默读这句话,找到断句语感,然后回忆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题目出自《论语.里仁篇》,大致意思是,我没有看见完全崇尚仁的人,没有看见完全厌恶不仁的人。完全崇尚仁的人,是至高无上的。完全厌恶不仁的人,他完全崇尚仁,他不想将不仁加在自己身上。

    这话听着有些绕,但是林泽是看过好几个大儒注释版本的。

    在这里,圣人将“仁”看作是至高无上的,一个理想主义的境界。

    实际上,在《论语》和孔子的其他学说中,孔子并没有给出“仁”的具体含义。

    解题方向很多,林泽想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才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定的论点——盖好仁者,真知仁之好。恶不仁者,真知不仁之可恶。故其所以为仁者,必能绝去不仁之事,而不使少有及于其身。此皆成德之事,故难得而见之也。

    追求仁的人,是知道仁的好。讨厌不仁,是因为见识过不仁的可恶。所以人们应该通过自我修行,成为仁者,就能避免做出不仁的事。修成仁者的过程,也是成为圣贤的过程,因此这是很难,人们很难见到。

    以此,林泽通过‘概成德之难,因言弃德者之众’,开始切入主题。以八股文的格式,层层深入将本次论点进行全面地阐述。

    这个过程,林泽用到许多儒家经典词句,来进行论证。但又着力避免使用晦涩深奥的词句,使整篇文章语言平易、条理清晰。

    通过乡试和会试的磨砺,林泽在代圣人言的技巧上,更上一层楼。

    他已经做到牢牢抓住圣人说话时的心理和思想,大量使用问句,恰当地使用语气词。增加文章的生动传神,就像真的是圣人在娓娓而谈。

    “安得实用其力者,一起焉而副吾之望哉”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林泽写下最后一句反问句,完成本次覆试第一大题。

    仔细检查行文字句,有无用词不当、条理不顺之处。林泽看过三次后,右手也休息够了。

    伸手在砚台里沾了沾墨汁,小心誊写到答卷上。

    待墨迹干透,林泽接着往下看最后一道题。

    这题是试帖诗,题目已经给出,叫【赋得敦俗劝农桑】压敦字韵脚。

    这部分实在太经典了,试帖诗就是专门用来夸赞皇帝的。

    林泽现在要想一想,‘敦俗劝农桑’是谁写的,然后从原诗句出发,三百六十度按格式夸皇帝就好了。

    相比于乡试、会试,覆试的题量和题目难度都在一个比较中等的水平。因此林泽这时候,并不感觉疲累。

    想了一圈圣贤大诗人,才记起这句诗是唐玄宗写的。被自己这兜一圈弄笑,林泽摇摇头,开始落笔写。

    台上的陈辉鸣目视前方密密麻麻的覆试贡生,坐了一刻钟后,便起身下去巡视。

    吕松等人紧随其后。

    在场的考生瞥见太子走来,心头发颤,少不得紧张又期待的揪心着。有些已经忘了是在作答,愣愣地呆着,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林泽在陈辉鸣下台阶时,也注意到了。不过对方并没有往他这边走,林泽就继续埋头做题。

    但林泽有个习惯,他一专心干什么事的时候,就对外部的感知力降得很低。

    也就是现代人说的,沉浸式做题。

    等陈辉鸣步至林泽身旁时,只见他一心作诗,并不曾发现自己到来。

    心中有些诧异于林泽的稳重冷静,不过陈辉鸣想了想,书呆子却是大都这样。

    人有用,在他这就能得脸。

    且陈辉鸣最烦有点能耐,就咋咋呼呼的人。

    他反倒是比较欣赏林泽这样的臣下,虽然有时候容易被气到,但总体还是满意的。

    他认识林泽也算巧合,两人私下交集已经不少。陈辉鸣看中林泽的本事,得知他竟然考中会试十九名,心里还是挺意外的。

    毕竟在他看来,这书呆子念书估计有点本事,但恩科之人实在多,能上个中正榜就不错了。

    到时候由他出面,将人调来手底下。这种不大圆滑之人,也就免去在其他官职上被人半道弄死。

    能入殿试也好,省得日后念念叨叨说亡母遗愿,进士牌坊。

    走了一圈,陈辉鸣便让仪仗队启程离开。

    他是东宫太子,事务繁多,不会真的在此处待一天。

    笔尖沙沙,林泽将题目低两格写。起步第一句‘耕织鸿图擎’,仍是低两格写。

    道第二句,‘农桑凤诏温’

    心里松快松快,暗暗想道,【好,夸上了,‘凤诏’提到平行度处写。】

    后面第三句的‘巡春’,第八句‘法驾’,第十四句‘恩’以及最后一句的‘寿寓’,这些字眼因为代指的都是皇帝,因此在写的格式上,字要往上提一个位置,比旁的字高些。

    以示对皇帝的尊重。

    而诗句中另外提到的‘鸿图’、‘祈谷’指的都是以前皇帝颁发的政令,这些字眼要比前面的字再提高一个位置。

    通篇试帖诗,林泽马屁拍得那叫一个响亮。当然,咱们这读书人的事,不能叫拍马屁,得叫‘圣颂’。

    最后一句‘寿寓迈羲轩’,简直就是本篇中舔狗的极限。

    林泽前面夸得还有些委婉,最后这句直接说皇帝已经超越古代圣贤。

    因为前面铺垫得多,光看前面几乎每句诗都有要往上抬一行、两行的字眼,就知道林泽夸的角度很多,且一点不重复。

    后面结尾来一句舔中舔,也变得很顺其自然,一点不生硬。

    皇帝就是好啊,让别人夸他,还得层层递进、有条有理。

    命好,林泽羡慕。

    写到这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期间林泽吃了几口宫里发的糕点和茶水,尽力避免去上厕所。

    虽然皇宫如厕还挺高档的,就在侧殿一处内室小隔间里,用的都是御制的恭桶。

    不过,林泽放弃这个见识世面的机会。

    覆试没有规定交卷的时间,林泽写完后,回头反复检查三次,才挂牌交卷。

    礼部官员当场将他的试卷弥封收好,把卷票给林泽,方才在宫人的带领下到偏殿的一处房间里等候。

    待一批二十四人齐后,方才能离开宫禁。

    第208章 第 208 章 殿试策问

    “十月十五殿试?那考完第二天是泽哥儿十七岁生辰啊。”林郁生蹲在井边洗衣裳, 压低了嗓子同院子里练拳的盛哥说道。

    林郁盛收起拳势,抹干净脸上的汗水,走到井边,“眼下泽哥儿准备殿试, 咱们先不提给他庆生之事。”

    “好, 听盛哥的。娃儿一眨眼都比咱们高了, 我家那两个估摸也得高一截。”林郁生不由想起家里的一儿一女。以前从未离开这样久,打心底想的紧。

    林郁盛为人父, 自然看出堂弟的心思,宽慰道,“待殿试后,最晚十一月。陛下应该就有旨意, 让新进之士返家探亲。”

    “还有这样的?多久?”林郁生惊喜追问道。

    “安庆府离得远, 估摸有三个月。咱们可以在桃花坪安心过年。”林郁盛温声道。

    “哎!好!好!”林郁生喜不自胜。

    书房里,林泽面前摆着杂七杂八的书籍。不限于《四书》《五经》, 各种天文地理、兵书农书都有。

    殿试的策问是由皇帝亲自过目选定的, 没有一次例外,全都问当下朝廷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覆试结果是在九月二十五日张贴告示, 原先帮正榜上的四百名贡士, 现在只有三百二十一名能参与殿试。

    在家学了几日, 林泽便递帖子上门拜访谢伯父, 跟宁哥一起, 三人讨论时政。

    一连十日, 风雨无阻。

    林泽将所知的政治、民生、军事等问题都至少写过一篇策文。

    他考编得来的经验, 不要试图压题。

    把所有教材都背熟,管他怎么考,自己尽力, 就不存在事后愧恨一说。

    乐观点讲,三甲同进士也是进士啊。

    抱着最低的期望值,林泽迎来了殿试之日——十月十五。

    穿着青袍贡士服,林泽在全家的陪同下,来到熟悉的午门。

    “托泽哥儿的福,叔也是见过皇宫的人了~”林郁武惊叹得看不过来,远处高大巍峨的红墙,令人生畏。

    林郁生亦步亦趋,不敢轻举妄动,怕影响了侄子的殿试。

    这可是他们林氏一族的兴盛的苗子!

    林郁生这段时间每日偷摸着给祖宗烧纸钱,求他们保佑林泽一定要顺顺利利通过殿试!

    他这辈子能看到一座进士牌坊建在祖宗祠堂前,死而无憾!

    林郁盛给儿子理了理衣袍,看了眼他后面的书箱,“该过去了,文书票卷都带好。”

    “嗯。爹、生叔、武叔,你们准备好佳肴美味,等我回家。”林泽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道。

    林郁生、林郁武抿起唇角,竭力控制着心里喷涌而出的紧张和激动,“顺顺利利。”

    林郁盛默默看着儿子转身,回头朝两人道,“咱们快走吧,这里不能久停。”

    林泽走到午门集合点,这次引他们进去的变成了鸿胪寺的官员。

    检查的人变成了军队里的校尉,林泽跟在后面先去排队搜身。

    殿试要自己带笔墨等书写用具,搜身流程跟会试时一样,但衣服不必脱光,能保留里衣。

    因为殿试是皇帝亲自主持,如果发现行刺或者舞弊,是非常严重的失误,一众经手人员都会被追责。所以检查搜身,非常仔细。

    三百多人搜完,才能到另一边等着鸿胪寺的官吏带领进入皇宫。

    殿试地点仍在保和殿,进去的路上,大家都没什么好奇心,全都闭目养神。

    林泽也是,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着,又不敢吃安眠药,就这样熬过来了。

    但他整个人很清醒,就像考编进面的前一晚。整夜没有睡沉过,但面试当天,整个人精神抖擞。

    经历过覆试,殿试的整个流程都快了许多,每个人都有经验了。

    卯时三刻(七点)的钟声响起,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保和殿的宫门前,内侍官嘹亮的嗓音唱道,“开殿门——贡生入位——”

    林泽吸一口清凉的空气,跟着前面的人,抬脚往石阶走去。

    鸿胪寺官员指挥道,“诸生按名次站于丹墀两侧的石阶上,单名者居东,双名者居西。”

    林泽以为时直接进大殿了,原来是在上去的白玉石阶迎驾。

    单名居东,林泽十九名,挪步往东边走去,站在顺数第十个位子。

    余光看向石阶中间的丹墀,这东西林泽只在文庙中见过。因为按照礼制来说,丹墀象征皇权至高无上。

    除了千古圣人孔子,只能是皇家专用。

    等他们站好后,便有许多穿着朝服的官员入场,走到丹陛两边候着。

    “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着冕服,御至保和殿升座,作乐鸣鞭。

    踏入金碧辉煌的大殿前,林泽很谨慎地用余光往里看了一眼。

    吸引他的不是地上在晨光中闪闪发光的金地砖,而是正前方的匾额。

    皇建有极。

    意思是:治理国家要遵循一定的准则。

    这一刻,林泽觉得,这不仅仅是皇权的象征,更是文明的象征。

    内阁首辅出列,行至殿内黄案处,捧出策题,出去交给礼部官员。

    礼部官员带领跪下接收,来到雕镂金漆宝座正中处,跪在黄案上,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鸣鞭,皇帝还宫。

    读卷管、执事等个官员回到所在司房,文武百官接着退走,鸾仪卫军举着试桌,礼部官吏向考生散卷,林泽等贡士跪受。

    行完三叩礼后,根据内侍官的指引,走到自个的座位上写题。

    林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在位置上目光虚散地盯着卷纸。

    心里还是很不平静,上次在外面广场,没进来,倒看不出什么。

    现在自己真正站在保和殿里面,又经过刚才一番礼仪,才体会到什么叫华贵富丽、皇家威严。

    现代故宫是旅游景点,而如今他所在的是封建社会象征着巅峰权力的地方。

    林泽刚想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一口压压情绪,手顿了顿,又收回来。

    闭上眼睛,林泽进入空间,喝自家的功能饮料。

    就像奥运会上运动员遇到局势不利时,会中场暂停去喝口水、换件衣服,进行心态调整。

    林泽也一样,从空间出去后,他一睁眼,脸上恢复从容不迫的模样。

    摊开试题纸,林泽仔细看题。

    殿试的策问竟然只有一个问题——如何抵御蛮敌,收复疆土!

    林泽心跳突然加快,太惊喜了!

    什么叫万全之策,这不稳稳押题了吗?

    大喜过后,林泽意识到,在嘉国内斗争皇位时,边境那些外敌,真的把嘉国原有的地盘给侵占了不少。

    否则也不用在殿试上,只问这样的一个问题,传达出强烈的信号,收复疆土,迫在眉睫。

    至少要先抵御侵犯,稳住局面,不能再有国土沦陷了。

    按下复杂的情绪,林泽再次认真审题。

    【皇帝制曰:昔列圣之相继,大一统而驭宇……此果好杀而有此欤?抑蛮貊欲窥而若是欤?……尔诸文士,论之,以妥内外,筹策意足。朕亲览焉。】

    林泽组织好答案方向,在草稿纸上写下初稿。

    先分析遇到不同的情况,若蛮敌可教化,则不杀。

    结合林泽之前想到的治理边疆地区的七大措施,小火慢炖,把他们收服。

    要是不从王道,杀之。

    杀敌打仗又牵涉粮草、兵马、选将等等事情,林泽先列出大纲,梳理好逻辑线。

    反复构思好策文,林泽开始落笔,在答卷卷首的位置先写上自己的有关信息。

    林泽的姓名,年岁、某府某县人,哪年乡试中举,哪年会试中榜。

    然后下一部分就是交代清楚曾祖、祖父、父亲姓名,并在名下写清楚在世与否,已仕未仕。

    基本信息写好后,林泽就将视线挪到答题草稿区。

    【臣对:……】

    一口气写完,林泽浑身通畅。有准备就是好,要是叫他临时现想,一时之间真不好写得这么齐全的。

    对策部分写完后,林泽加上表忠心的内容。

    言明若有一天,皇帝能用到自己。将会是臣下一辈子最光耀之事,必当公忠体国,万死不辞。

    最后以‘臣愚见浅陋,伏惟陛下览焉,臣谨对。’结束。

    殿试答题时间是一天,最迟晚上八点要离开。

    在贡士们答题之时,皇帝与下午又亲临保和殿,随之来的还有一众朝臣。

    这种属于巡考,大家不必起身行礼。

    林泽当时在沉浸式做题,头都没抬,隐约有点印象而已。

    殿试期间,他只略略吃了两块糕点,一小杯茶水。中途并没有去上厕所。

    虽然对这道题早已经有思路,但这场考试实在太重要。

    林泽一直写了十个小时,从早上九点写到晚上七点,将宫里发的三根蜡烛全部用完。

    这篇策文,林泽是一个字一个字扣细节,非常确定无误后,方才交卷。

    彼时,殿里还有一半人在秉烛疾书。L

    林泽将答卷交到收卷官处,亲眼看着对方弥封好,方才领着殿试卷票,由内侍官领着离开。

    在侧殿的隔间里,林泽在殿里待了一整天,手脚冰凉。

    十月中旬,京都已是深秋时节,晚上的气温估计只有十来度。

    等候出宫的

    时候,林泽忍不住小幅度搓手,他感觉自己有点着凉了。

    终于凑够人数,林泽一出到午门外,就马不停蹄往一处跑去,那是他和家里人约定好的接头地点。

    “泽哥儿!”林郁盛一把扶住踉踉跄跄的儿子,满心地担忧。

    林郁武、林郁生赶紧接过林泽的书箱,又将一个汤婆子塞到他手上。

    “爹,我好累。”林泽抱着暖手炉,虚弱地道。

    从八月初九会试一直到十月十五,林泽每一天都高度学习,虽然他自己不说,但压力极其大。

    这两个半月,他几乎没有睡过几天好觉。走出紫禁城,无论殿试成绩如何,他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林郁盛顿时眼眶都红了,儿子才十六岁,背负的东西比他这个当爹的还多。而且一直咬牙挺着,从来不说,“爹马上带你回家。”

    林郁生、林郁武听得也是满肚子心酸,全族的荣耀都压在他尚还稚嫩的肩头。

    第209章 第 209 章 传胪大典

    十月十六日。

    睡了不知道多久的林泽, 睁开眼发现天亮着。躺在床上,林泽不想动弹。

    京都这时节的气温凉爽得很,呆在被窝里,极其舒服。

    不用上学、不用看书、不用考试!

    林泽在床上滚了几圈, 从空间里拿出手机, 还有百分之三十的电量。

    不过林泽一点不紧张, 他不仅有充电宝,还有手机线。

    林泽之前逃难时, 没时间研究这些,每天一睁眼都得想着怎么活着找到安置的地方。

    后来才弄明白,插在电脑主机USB接口是可以充电的!

    把老妈的有线耳机拿出来,林泽可惜一番, 自己的无线耳机当时没带到店里。

    手机没有信号, 但是林泽也可以听听本地下载的两首歌。

    是的,没错。

    林泽手机里有两首下载到本地的歌。穿越来后, 反反复复一直听, 腻了就停一段时间。

    【I wil run,I will climb, I will soar】

    前奏响起, 林泽小声跟着吟唱。

    本来不会一首洋文歌曲的林泽, 愣住把这首华为的主题歌的歌词给听到不看手机屏幕, 就能唱的程度。

    三分半钟后, 唱完一首, 人已经精神大半。林泽起床站在地上, 点开第二首。

    从第一个音符响起,林泽浑身就跟打鸡血一样,正能量满满。

    【大东北!我的家乡!风吹麦浪稻花香~】

    打鸡血专属bgm结束, 林泽简单的伸展运动也做完了。把手机和耳机收好,林泽开门出去。

    院子里的还有桂花的余香,隔壁家火红火红的柿子高悬枝头。

    林泽的视线又落在墙角下的瓜棚上,南瓜、豆角的叶子已经泛黄。

    但下面挂着好几个黄澄澄的大南瓜,用竹筐子兜住,免得枝蔓承受不住,砸在地上坏了。

    院子里正抓着一只鸡放血的林郁生,注意到侄子,脸上全是爱惜之意,“起来啦?有没有头疼发冷?”

    林泽走过去,神清气爽,“叔,昨儿用洗了热姜水澡,你们又给我喝了暖身的汤药,早就没事了。今儿怎的杀鸡?”

    “你这孩子,今儿是你十七岁生辰。你爹和武叔在外头买东西呢,我一早就给买回鸡鸭。咱们晚些在院子里摆个香案,给祖宗磕个头,让他们继续保佑你平平安安的。”林郁生现在看侄子的眼神,比看自己娃儿还宝贝。

    自打殿试结束后,家里不知多少人要来拜访。

    全都让他们兄弟俩婉拒了,表示孩子刚考完,心神疲惫,郎中说要好好静养。

    大伙可不死心,东西直接塞门口,里头放个条子,告知是哪家送的。

    最后没办法,兄弟俩找盛哥出主意。

    “旁的收下没事,记好往来的人情即可。贵重的东西咱们退回去,同人家好好说,心意收到了。”林郁盛说道。

    此后大伙知晓了林家收礼的规矩,大都是送来一些自家的吃食用品或是不那么贵重的东西。

    “啊~我都不记得自己生辰要到了。”林泽确实忘记了。

    因为他现代的生日并不是这一天,加上一直都学习、考试、学习、考试,根本没时间想太多别的东西。

    十七岁,高二了,恭喜我啊,林泽。

    还有小林秀才,我替你好好活着呢。

    林郁生笑了笑,“屋里好些吃食,你自个儿去拿。要是想吃别的,你跟叔说。我这一天天,给你们爷俩照顾好了。百年后,见祖宗背脊才能挺得板正。”

    说完,林郁生将手里把断气的鸡放在地上,进屋提热水出来,一会烫水拔毛。

    “叔,您春秋正盛,别说那些话。”林泽道。

    从两位叔叔身上,林泽一次次感受到这年头宗族的凝聚力。林泽和他爹只管读书,族里所有人,都在尽力搭把手。

    比如村里的人,若不是放心大家肯定尽心照看好老爷子、老太太和妹妹,林泽父子俩可不敢把老小单独放家里。

    京都跟桃花平坪隔着十万八千里,万一出点事,他们别说及时赶回去帮忙,只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林泽从屋里拿出猪毛牙刷和牙粉,蹲在井边洗漱,“三日后。”

    林郁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心里打定主意,这两日勤快些烧纸钱,还要去外头的道观寺庙都拜拜。

    晚上,林家小院里摆上了供桌,鸡鸭鱼、果蔬糕点、茶酒皆全。

    烛火在秋风中晃动,林泽四人依次给祖宗上一炷香,桌下还有个扁口陶罐,里面是差不多燃尽的纸钱。

    “来,咱们朝桃花坪和柳头县的位置磕三个头。”林郁盛沉声道。

    林泽另外三人嗯了一声,随之磕头敬祖。

    一切事毕,四人默默收拾好东西,回到正堂里。

    四方桌满是一道道美味菜肴,大家落座后,林泽起身给三位长辈倒酒,“谢谢爹、生叔、武叔给我忙活一天,准备庆生之事,咱们喝一杯。”

    “哎,这酒我喝得高兴。”林郁武笑道。

    林郁生和林郁盛也跟着笑,大家举起酒杯,碰在一起。

    “生辰快乐,儿子。”

    “健康顺遂,泽哥儿。”

    “那我祝咱们泽哥儿金榜题名。”

    “好!那我先干为敬。”林泽抬手示意,仰头喝下一整杯。

    喝完一杯,林泽简单吃点菜,又给自己倒满,起身道,“生叔,这些日子辛苦您照顾我,这杯我敬您。”

    林郁生头一次见侄子这饭桌上如此娴熟老练,吃惊之余。就要起身陪着,被旁边的林郁盛按住了肩膀。

    “好好好,叔陪一杯。”林郁生坐在凳子上,倒满一杯,心里乐呵。

    林泽喝完一杯,继续给自己倒满,转头看向另一位,“武叔,侄儿同样敬您一杯。一路风雨,不足为外人道。”

    适才侄子敬堂哥时,林郁武已有所准备,举起酒杯轻碰,“好!叔有你这话,只有高兴,没有辛苦的。”

    林泽笑着喝下,继续给自己满上。

    林郁武见状,给盛哥满上一杯。

    “爹…咱们爷俩不必多言,一切都在酒里。”林泽看向他爹,情绪有些失控。

    “不必多言。今生父子,来世依旧。”林郁盛起身,带着无限欣慰,与儿子碰杯,共饮此酒。

    ……

    十月十九,皇帝于御书房召见读卷诸臣,命其将殿试十卷名次呈上,以候钦定名次。

    “臣参见陛下。今科殿试前十悉数进呈,请陛下钦定。”内阁次辅王文和回道。

    “今年殿试士子文章如何?”皇帝看了眼内侍官呈到黄案上的卷子,并没有打开。

    “回陛下,文章多敦实尚学、文义醇茂,且字画端楷。陛下德化万民之功,已显成效。乃朝野上下之福也。”王文和道。

    前十的卷子,哪个没几把刷子,呈上来之前一众读卷官已经吵过好几遍。

    这十个人里,谁是状元,全凭时局需要,无关策文水平。

    皇帝哼笑一声,不作评价。伸手拿起一卷卷纸,展开细看。

    王文和瞟了几

    眼,等皇帝看完后,又开口道,“陛下,需要臣将卷首弥封拆除与否?”

    后面的诸臣听得面色略有怪异,却没人出声。

    拆除弥封,意味着皇帝在看卷子前,便知晓答卷人的身份,定然存在偏好之心。

    此等事已经有过先例,最为令人无奈的一次是,前朝某位皇帝钦定名次时,要求拆除弥封。

    结果钦定状元时,竟然只因为该士子的出生年月很合皇帝心意,便被定为一甲第一名。

    皇帝放下手上的卷纸,扫了一圈在场的诸臣,最后停在次辅王文和身上,淡淡道,“朕乃天子,至公人也。待钦定名次后,再行拆封。”

    “臣受教!”王文和脸上毫无神情变化,仍是一副恭敬从容。

    皇帝敛下眼皮,垂眸认真览阅。

    连着看完十份策文,皇帝才肯动动身子,可见其勤力。

    “朕已裁定,可拆弥封。”

    “是,臣遵旨。”

    待十份策文拆开弥封后,皇帝让内侍官将其拿下去给诸臣查看。

    “诸亲可有什么要说的?”皇帝问道。

    一名阅卷官站出来,执手行礼道,“陛下,臣有话说。”

    大家都是熟手了,拆卷后,皇帝肯定要改名次。这会子,先搭好台。

    这十人个个水平都是拔尖的,谁是状元还要看皇帝需要。

    前头不拆封,是尽可能让皇帝不参杂私心排名。就算一会改变心意,也不会变动太大。免得前茅的给挪尾巴去。

    皇帝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臣记得,平洲府在上一科中出了状元。可否考虑将状元之名给偏远州府,以定民心。”这名阅卷官道

    “朕瞧瞧原定状元是谁?”皇帝没多考虑,便道。

    “陛下,状元策文。”内侍官两手呈上。

    皇帝仔细看了一会,又抬眼问,“前十可有偏远州府学子?”

    “回禀陛下,有两名。一是西境保宁府,一是北地六安府。”内侍官道。

    皇帝又将这两名州府的学子的策文看一遍,沉思片刻,方才道,“保宁如今仍陷战乱,边境风沙苦寒,读书人甚少,能有此等人,朕心宽慰。”

    “陛下圣明!此人已取得解元、会元之名,如今陛下钦定状元,连中三元大才出现,昭示我朝必将兴盛富强!”那名阅卷官恭声道。

    在场诸臣,不管心里如何想,口中自是无不称赞。

    保宁府是皇帝曾经的封地,龙兴之处。出个连中三元的王世则,才符合陛下心意。

    至于原先看好那位,陛下如今不好自己开口改。那他们这个臣子,是时候该劝谏了。

    皇帝听完,难得露出一个微笑,执笔沾朱墨,在王世则的卷首处,重新钦定一甲第一名。

    将此卷放下,皇帝想起了什么,又拿起刚才自己钦定为第四的那份,同朝臣道,“朕见此卷,策内有‘公忠体国’一条所述,极为恳切,颇得古大臣之风。今迁至第二吧。”

    “陛下圣裁——”

    “另太傅之孙谢宁,亦肖其祖,迁至第四。”

    “陛下英明——臣等望尘莫及。”

    王文和心里明白,什么肖其祖?全是谢太傅当时拖着病体,把谢家一族及其门生故吏拧成一股绳,助当今天子一臂之力。

    如今这个二甲第一,便是回报之一。再多就不成了,毕竟谢家今时不同往日。

    老太傅致仕后,谢家就一个吏部侍郎撑着脸面。

    “其余之卷,可有异议?”皇帝再度询问道。

    又有几名大臣提出不同见解,皆不是因为策文本身优劣问题,而是处于旁的政治考量。

    毕竟名次时皇帝钦定的,质疑文采便是质疑天子。谁敢出这个头?

    皇帝听后,皆有所回应,即便不改,亦会向朝臣言明情由。

    一番修改后,皇帝放下手里的卷文,命次辅王文和填写名次。

    待所有事毕,皇帝携诸臣,换上朝服,前往太和殿参加传胪大典。

    彼时,太和殿里,百官皆至,只待见证读书人最光耀的一刻。

    ……

    林泽一大早,天不亮就同所有参加殿试的贡生来到午门外等候。

    此时的午门,不同以往之状。设有龙亭、御杖、鼓吹。

    出成绩的时候,大家不分年龄,全都是坐立难安,既兴奋又紧张。

    林泽当然也是这样,毕竟等这一刻他已经努力很久很久了。

    从原身开始,到他竭尽全力。乡试、会试、殿试中,一关关拿命拼过来。

    摘果实的这一刻,谁能不激动?

    “开东门——迎新进士入宫——”

    听闻此生,所有人马上站立好,整理身上穿的新进士朝服,跟着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往前走。

    这次入宫,极为隆重,前后皆有仪仗队,两侧有禁军护送。

    队伍往前走,太和殿是紫禁城排在第一的宫殿,步行约莫二十分钟来到殿外的广场。

    只见远处太和殿前,鸾仪卫、负责的演奏宫乐的中和韶乐均在檐下整齐有序排开。

    林泽等顺利参加完殿试的贡生,此时身份已经转为进士。

    大家依照覆试的位置,站立在丹墀末端东西阶上。

    而皇帝由礼部官员奏请其乘舆前往太和殿宝座。

    待皇帝上座,中和韶乐奏起隆平之章,鸾仪卫官鸣鞭,如是三次。

    中和韶乐奏庆平之章,鸿胪寺官员引读卷、执事各官向北行三跪九叩之礼。

    林泽看得眼花缭乱,又见内阁首辅捧出一张皇榜。

    在场的进士们,眼珠子瞪得老大,旁的东西都入不了眼了,全都盯着皇榜那边看。

    礼部尚书吕松接过皇榜,陈放在丹陛正中的黄案上。

    激动人心的时候来了!林泽紧张得手心都冒汗,嘴巴发干。

    传胪官开始唱道,“永兴元年十月十六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家赐同进士出身。”

    林泽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脑子有点缺氧似的。这凉飕飕的京都早晨,他身上穿得也不厚,竟然一直冒汗。

    传胪官接着唱道,

    “第一甲第一名——王世则”

    “第一甲第一名——王世则”

    “第一甲第一名——王世则”

    一甲的三名每人传唱三遍。

    林泽眼睛猛地往前面看去,一名鸿胪寺官员引其出列,走到御道左侧下跪,“臣叩谢圣恩——”

    场下的进士们,没有一个不羡慕的。那可是状元啊,本朝皇帝登基以来的头一份。

    “第一甲第二名——林泽——”

    “第一甲第二名——林泽——”

    “第一甲第二名——林泽——”

    林泽人还在羡慕第一名中,没想到第二个竟然是自己!

    怎么会是他?!虽然林泽自我感觉很不错,但是、但是这也太靠前了!

    林泽差点忍不住左右看看,到底是不是重名的?!他耳朵没听错??

    等鸿胪寺的官员来引他出列,林泽才恢复一点理智,跟着走到御道右侧,比状元后一点的地方下跪,“臣叩谢圣恩——”

    “第一甲第三名——宋明——”

    ……

    “第二甲第一名——谢宁,第二名…”

    二甲、三甲的名单是一起传唱的,并且只一遍,不需要出列单独叩谢。

    唱名毕,内阁首辅至三品以上各官员领新进士朝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中和韶乐奏显平之章。至此,礼成,皇帝乘舆离开。

    第210章 第 210 章 张榜游街

    传胪完毕后, 林泽他们还不能走,先是有一个迎榜流程。

    礼部尚书在前面带头,皇榜由云盘装着,四名礼官共同抬着云盘, 林泽等高中一甲的三人紧随在皇榜后面, 前后各有仪仗队、禁军护送。

    礼官等护送皇榜往午门走去, 鸾仪校尉举亭,和声署作乐, 御杖在前,引导队伍来到左门。礼部尚书将金榜挂在东门外。

    此时,林泽三名一甲进士则是从中门出。这是首辅、亲王都没有的特殊待遇。

    因为中门是皇帝的专用通道。

    而其他进士由礼官领着,依照名次顺序排成东西两队。

    礼官唱道——“东班至从昭德门出、西班至贞度门出。”

    待所有进士到齐, “状元率诸进士观榜——”

    林泽排第二, 跟着第一的状元老哥往前走流程,也不太担心出错等问题。因为前面有人带着呢, 后面跟好就行。

    看榜就是排队走到皇榜前走一遍, 要真像乡试、会试那种看法,皇宫马上就成菜市场。

    皇家威严一下子就砸个稀碎。

    在礼官的引导下, 林泽等人重新站好队列, 只见礼部尚书吕松执圣旨, 宣诏,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赐三鼎甲泥金报, 第一甲第一名王世则授翰林院修撰, 第二名林泽并第三名宋明授翰林院编修。钦此——”

    三鼎甲就是指一甲的三名进士。

    林泽心中大喜,他不用谢伯父奔波托人情,也进翰林院了。

    “谢陛下隆恩——”

    林泽三人跪谢后, 两手接过礼官送来的泥金报,这也是一甲才有的东西。

    泥金报就是用金粉装饰的高端版喜报条子,卷成圈,用大红绸缎绑着,长二寸许(约七厘米)。

    林泽没拆,但他知道里面写什么——这次及第的名次和他的名字。

    真是传家宝级别的东西了。这种纸也是特制的,保存得当,放个上百年都没有问题。

    “张榜礼毕,三鼎甲至顺天府宴饮。其余诸进士由此返回住所,静待明日赐宴。”内侍官宣唱道。

    这是要去顺天府准备人生高光时刻——游街。

    林泽将泥金报小心收到怀里,随大部队行至顺天府。

    顺天府其实就在东门外,此时在府门前面,搭起彩棚,中间设有长案。

    顺天府府尹在门前阶上相迎,林泽三人向前行礼,“新科状元王世则携榜眼林泽、探花宋明参见府尹大人。”

    “诸位才俊免礼,容我为你们簪花披红。”顺天府府尹纪昀微笑道。

    林泽三人再次行礼致谢。

    第二回戴花,还是超级大的一朵大红花,林泽已经完全接受自己这个形象。

    “本官同诸位共饮一杯法酒。”纪昀又道。

    林泽第一次见这种官方礼制性的酒,小小的一杯,他喝得相当珍惜,试图品出点什么。

    度数应该挺低,味道比较清香,好喝。林泽心里暗暗评价。

    “诸位,上马游街吧。”纪昀说完,露出一股怀念之色。

    今科一甲,全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特别是榜眼和探花,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真可谓英雄出少年。

    林泽他们都是会骑马的,三人上马后,前面有鼓乐彩旗仪仗队开路,后面有伞盖仪从队。

    一上马,以一个更高的视线看向四方,林泽心中顿时生出豪情万丈。

    “咚咚咚咚——”

    “滴滴滴——”

    从顺天府往京都正街走去,一路上人群汹涌,人们热情欢迎着读书人科考最高成就的三人。

    小孩子坐在大人肩头,街上挤得站不下,两边的店铺酒楼民居全都成为临时观景台,甚至有一部分人架梯子爬山屋顶去看。

    看状元游街的,不仅有普通居民、商人、士绅、乞儿、混子,更有无数正在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他们的目光比任何人都要炽烈。

    那是希望。

    他们盼着自己或者子孙后代,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万众瞩目的一员。

    “新科状元、榜眼、探花游街啦——快来看——”

    “状元是我们保宁府的——哈哈哈——我们保宁府——”

    “哎哟,后头两位榜眼和探花好生年轻,是不是未曾婚配呐——”

    “榜眼我认得!他家的咸鸭蛋我还买过嘞!不成不成,我得赶紧去再买些,让我家那小子多吃,像林公子一般中榜眼!”

    “好婶婶,快同我说说林公子的事!”

    “嫂子,我也想听!”

    ……

    林泽觉得自己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在单位混的时候,被安排上台发言的次数也不少。

    但是现在还是忍不住小小尴尬了一下。

    因为好多女孩子带着香气的手帕、香囊、耳坠子等物件往他身上丢。

    本来就头戴红花,身上还披着红绸缎,整个人已经花得不行。现在这些东西挂在身上,更是不得了。

    他只能任其留在身上,等着马匹走动时,东西自己往下掉。

    林泽就这样被送着一路回到甜水巷的家。

    此时小院门口甚至整条街道,早已经张灯结彩,诸位邻居、附近的铺面掌柜伙计全都挤在两边。

    “咚咚咚——”

    唢呐喇叭吹得震天响,将气氛一路炒上去。

    “恭喜安庆府林泽林公子高中乙亥恩科一甲第二名——”

    看热闹的人群更加沸腾,他们记得上回会试,林泽只考了十九名。

    没想到竟然在殿试后,跑到了第二名。那可是榜眼呐!

    一科进士几百人,但是只有一甲才叫进士及第,那是会有朝廷御赐牌楼的啊!

    “光耀至极!”孟老三托着儿子,兴奋地脸红脖子粗。

    “爹,我也要考状元,我也要考状元!”

    孟老三差点高兴得落泪,虽然平日里不敢想,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被儿子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咱们甜水巷竟然真的出榜眼了,老天爷!”

    之前在会试出榜后,帮林泽说过话的那位叫吕光龙的年轻人斩钉截铁道,“我当时就说,林家有文曲星。”

    ……

    林郁盛站在大门中间,林郁生、林郁武分别立于两旁,双目含泪,看着仪仗队里,骑着高头大马的林泽一点点走近。

    三人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绸布衣裳,头发也是专门拾掇过的,每人都簪了一根玉簪,腰间挂有香囊、坠子。

    “恭喜安庆府林泽林公子高中乙亥恩科一甲第二名——”

    这句话一直不停地重复,所有人都知道,马上簪花披红的是谁。

    林泽翻身下马,掀起衣袍,行跪拜之礼,“孩儿拜见爹爹、两位族叔——”

    “快快起来!”林郁盛三人飞快去扶人,眼睛在林泽身上看个不停,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周围的人更是激动,大家七嘴八舌地在说着自己所知道关于林泽和他家里人的事。

    “林编修,按规矩,送您到家,我等需回署衙了。”领头的礼官向前,同林泽说道。

    “有劳您和其他兄弟们相送,一路辛苦。”林泽拱手道,又给他家里人一个暗示性眼神。

    林郁盛三人会意,马上分头行动,给仪仗队所有人送去一个红封。

    等宫里的仪仗队离开,蠢蠢欲动的大伙终于可以凑近过去,跟林泽说话了,“泽哥儿,泽哥儿——”

    “快点快点,让我家娃儿摸摸文气!”

    “我家还没摸上呢,别挤我啊——”

    林泽见无数只手顺过来摸他,吓了一跳,等会真要撸秃噜皮了。

    “诸位亲友近邻,大伙别着急,让我们家泽哥儿先休息休息。过几日,算个好日子,请大家吃喜酒——”林郁武和林郁生将人隔开,大声喊道。

    “阿武,我老头子可记下了!”

    “阿武,婶子也是,我家给你们送过米糕的,记得不?到时候……”

    话还没说话,又被人挤出去,“阿生,老哥哥到时候一定到。泽哥儿登榜,咱们与有荣焉!”

    吕光龙挤到林郁盛跟前,伸脖子往后面的林泽看去,“泽哥儿,圣上赐你什么职位,能跟光龙说说吗?”

    吕光龙希望抓住这个机会,让这位新榜眼记住自己的名字。

    林泽回忆刚才礼官喊他林编修的时候,可能声音小,大伙你说我讲,没听见。

    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林泽心里记着他上次帮忙的事。而且人家问了,林泽感觉自己也不能太端着架子,“蒙圣上隆恩,授我翰林院编修。”

    吕光龙心里爽得不行,林泽回答他的话了!“多谢告知,再次恭喜高中,待你们得空,光龙再上门拜见。”

    “多谢。”林泽微微颔首,心里对这个名字有了些印象。

    大家羡慕又嫉妒吕光龙能跟林泽说上话啊,正要跟着学……

    “林泽多谢大家捧场贺喜——”说完,林泽站在门前石阶上朝众人作揖。

    大家楞了一下,纷纷回礼。

    大伙渐渐散去了一些人,林泽全家都进屋坐下。

    “爹,这是泥金报。”林泽如释重负地坐下,喝了一盏茶,想起怀里的东西,笑着拿出来,给三位长辈。

    仪式虽然很爽,但也是真累。

    一早天不亮就在午门等,到现在快下午两点,他还没吃上一口饭。

    林郁盛望着那大红绸带绑着的金纸,一时没敢接。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更是惊奇地瞪圆了眼睛,本来心情就很激动。

    “阿生,劳你去打盆水来。”林郁盛手心有些发抖。

    林郁生二话不说,没一会就打来一盆水。林郁盛三人全都仔仔细细洗过手,又用布巾擦干。

    林泽继续说道,“爹,我还没打开过,这张喜报,我想留给你来开。到时候回家,再给我爷奶看。”

    林郁武觉得自己呼吸都粗重起来,“这、这是你登科的喜报?那可得要带回村,供到祠堂里!”

    “盛哥。”林郁生咽了咽口水,头一次见这样珍贵的东西,心生敬畏。

    林郁盛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庄重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红绸带子,一点点扯动。

    大家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直到红带子彻底解开。

    林郁盛将带子轻轻放大一旁,把卷着的泥金纸打开。另外三人顿时站起身凑到他的身后,一个字一个字看完。

    “呼——”,林郁盛勉强保持冷静,依依不舍地把这张泥金报重新恢复原来的样子,就连打的结都一样。

    “泽哥儿,真的金吗?”林郁武还没缓过来,愣愣问道。

    林泽肯定点头,“叔,这纸是宫里特制的,百年不腐。”

    “盛哥,你帮泽哥儿收好!”林郁生马上转头看向林郁盛。

    “会的。”林郁盛认真道。

    “爹,我以后就在翰林院任职了,还不用麻烦谢伯父替我奔走。咱们都留在京都~”林泽咧嘴笑道。

    “好儿子!爹的好儿子!”林郁盛今日真是从来没有那样高兴过,整个人走路都是飘飘然的。

    “叔,回家记得挺直腰板~”林泽转头又朝两位族叔打趣道。、

    “听我侄子的,肯定挺直腰板!”林郁武哈哈大笑。

    “叔有你这么个侄子,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林郁生动情道。

    林泽一看,大伙情绪太上头,转移话题道,“爹,明日我得去参加荣恩宴,上表谢恩,最后去国子监碑林题名上去。你们在家不必准备我的午饭。”

    “哎哟,这中榜还挺忙哈~”林郁武吃惊道。

    林郁盛关注的点不一样,“题名,岂不是国子监学子人人皆可见?!”

    “应该是的。”林泽道。

    “咱们泽哥儿可不是要流芳百世?”林郁生惊呼道。

    “生叔,咱们家的祠堂,肯定会记下这浓墨重彩的一页!”林泽看向桃花坪的方向,自信且自豪,族谱单开一页呢!

    ……

    一连忙了十多天,林泽才从登榜后的各种宴席,人情往来中抽身出来。

    游街第二天,走完宫里的流程,林泽马上又携重礼上侍郎府摆谢,还有去替他出具覆试文书证明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刘玉才府上拜访道谢。

    因为不是对方沐休之日,林泽是递了帖子,等对方下晌回家才上的门。

    以后都是同事,加上都是安庆府的,又有谢师的关系在,刘玉才还跟林泽说了不少翰林院的规矩和几位上官的忌讳。

    林泽心里一直觉得这趟真是没白来,而且刘玉才为人谦逊有礼,颇有谢师那种喜欢提携后辈的做事风格。

    另外还要拜访主考官等等一应上官,不过这些大多是上门递帖子、把东西留下,等大人有空召见。

    大家简单喝个茶,闲聊一下,就算结束了。

    这还是因为林泽是一甲出身的缘故,其他普通的进士,连面都见不上。

    林泽也从众星拱月的美梦中逐渐清醒,榜眼只是官场的一种入门券。

    你能走多远、爬多高,得看后期表现。

    他们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在没有确定你对他们有用前,是不会轻易拉拢的。

    只保持礼节性客气即可。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过去,办完最后一场答谢亲邻好友的宴席,已经进入十一月份。

    一日,林泽骑马回家,一进门,就忍不住兴高采烈大声道,“圣上下旨了!我们三日后便可启程回乡探亲!”

    院子里的林郁武、林郁生停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大喜道,“太好了!太好了!等你爹从国子监回来,咱们马上收拾东西!”

    林泽重重点头,他爹经过吏部考核,被安排到国子监的典簿厅当一名整理、修缮、抄录书籍的典簿,从八品官职。

    而林泽的翰林院编修属于正七品,算是比他爹高三级。

    父子俩对自己的职业都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