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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第 191 章 京都热闹

    “诶, 生叔今儿怎的这么晚还不回?”林泽送马淮和陆立方离开后,站在门口,望着巷子外,不解地问道。

    经儿子这么一提, 林郁盛也不免有些着急, 很是担心, “阿武,你可知阿生去哪?”

    “额…生哥去给泽哥儿买些补身子的, 估计是挑挑拣拣,一不留神日头就落山了。生哥性子谨慎,你们都晓得的。事关泽哥儿你身体大事,他不就更费神些?”林郁武解释道。

    林泽将信将疑, 不过看他武叔的表情, 就算有一些隐瞒的部份,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了, 爹、武叔, 那天去宁哥府上,他给了我几封信, 都是桃花坪寄送来的。”林泽转身, 同两人说道。

    林郁武顿时热切起来, “快快快, 咱们回屋。”

    林郁盛率先一步进去, 边走边说道, “咱们寄了两回, 你爷他们可有收到过?”

    “宁哥没说,等会咱们看信就晓得了。”林泽咧嘴道。

    因为那天被四人偷袭,事出突然, 后来又忙着投卷和治病,林泽一时把这些信件忘记了。

    进了屋,林泽道,“你们坐一会,我回房间拿。其实刚才就想跟大伙一起看。”

    正厅里,林郁盛问林郁武道,“泽哥儿今日如何?有无按时喝药?”

    还成,早间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喝完药犯困,便回屋睡觉。只是,我瞧他已经有些受不了这个药方子,估摸是肠胃受了影响,吃饭并不多。”林郁武仔细回忆,如实说道。

    林郁盛皱眉思忖片刻,“明儿一早,趁着路上人少,你们带他去史郎中那检查手臂伤口,顺道请他重新开个方子。”

    “我晓得了。”林郁武认真点头。

    林泽单手拿着七封信出来,“来啦~”

    林郁盛起身接过,林郁武把凳子挪到林郁盛旁边,林泽坐另一边,刚好他受伤的左手在没人的那一侧。

    “碰碰碰——”

    “阿武——”

    林泽三人同时抬头看出去,“是生叔回来了!”

    “哎呀,真是会赶好时候。”林郁武站起来,啧啧说道。

    林郁盛和林泽相视一笑。

    林郁生手里拎着个竹篮子,见开门的林郁武满脸是笑,自己也忍不住发笑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好事?”

    林郁武打起了哑谜,“快进屋,总之是你们都高兴的事。”

    林郁生往里看去,只见林泽父子俩都在,加快脚步,进了屋就同三人介绍道,“我这弄了些补身子的干草药,晚上跟猪骨头一块熬汤,味道清甜,泽哥儿喝起来也不怕恶心。”

    “这世上还有草药是清甜的?”林泽好奇地俯身去看。

    林郁生含笑道,“怎么没有?甘草不就是甜的?我和你武叔这些干捕头的,伤筋动骨次数可不少,这些都是我们自个儿摸索出来的养骨方子。”

    “你们费心了,这孩子不省心,三灾八难的也多。”林郁盛道。

    林郁生听完此话,并不作答,低头又从怀里小心摸出一个红布小袋子。

    在三人好奇的目光中,林郁生打开绳结,拿出用一个同样是红布缝成的三角形小挂件,“泽哥儿,这是我在大觉寺求的平安符,你平日里带身上,莫要沾水。”

    林泽下意识看向他爹,头一次收到这种礼物,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且若是在以前,林泽会觉得纯粹是封建迷信,不屑一顾。现在他确能明白,这种‘封建迷信’背后,是生叔浓浓的关爱之情。

    在科学不发达的农耕社会,许多事情都是人力无法改变的,大家唯一的期望便是那虚无缥缈的神佛。

    “好好收着,听闻大觉寺求平安、身体康健是最为灵验的。”林郁盛道。

    林泽赶忙起身,郑重道,“谢谢叔!”

    “你这孩子,这就外道了。”林郁生道,突然想起今日所见、所闻之事,便趁机转了话头,“今儿我听外头都在传,有个金州府来的神童,十一岁便考中举人,可是了不得!那些人都在传,说是当今天子有大德,方才天将文曲星转世之身痛,定是要助陛下开太平盛世。”

    “还有这等奇人?”林郁武惊叹道。

    他觉得侄儿十六岁中举,已属百年罕见,没成想,还有十一岁中举的,可真是文曲星转世来的?

    林泽父子俩对视一眼,马淮可是才提醒。现下应考的人,手段花样层出不穷,为的就是将名气传出去。

    见大家都想多听,林郁生继续道,“我原以为是大伙吹嘘,没想到这位神童来京都短短的半月里,做了不少名篇诗词。京都有两家酒楼墙上皆有其诗作,每日都有许多人慕名前去瞻仰,可把那店家高兴坏了。现下谁要去问神童作诗之事,店里各个伙计都能绘声绘色地讲一遍当日之情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林郁盛道。

    “好了好了,赶紧看信,哎哟,不晓得我爹有没有给我写。”林郁武将话题又兜回来,偷摸瞥了眼侄子和大哥,怕他俩被神童弄得泄了气。

    这回,轮到林郁生惊讶,“什么信?”

    林泽同他简单解释一番。

    林郁盛重新拿起信件,一封一封看,“你爷给我的。”

    说完,将这封放到自己跟前,又接着往下,忍不住笑道,“沐姐儿也给我写了。”

    林泽三人眼巴巴地等着。

    林郁盛看了眼他们,脸上的笑意不减,“阿生,三叔给你的。”

    林郁生眼尾压起一个弧度,小心接过来,反复看信封,摸了又摸。

    “阿武。”

    “嘿嘿,我爹字识得几个,但会写的不多,这肯定是请人写的。”林郁武还没看就先爆出自家老爷子的短处。

    林泽趁机打趣道,“叔,回头我就告诉七叔。”

    “叔说的是大实话。”林郁武话说得硬气,实际上眼神已有闪躲之意。

    林郁盛摇摇头,将后面的三封全给林泽,“你爷、沐姐儿还有你老师的。”

    林泽喜滋滋地看着信封的字。

    四人都是识字的,大家各自读信。

    林泽先先拆了谢师的,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熟悉字迹铺满上面。老师这封信并不提林泽的学业之事,反而跟他说起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又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

    “为师依照你曾经所说的养生之法,颇有见效。如今管家时常说我面容红润不少,你也莫要仗着年轻,使劲折腾,许多东西不必过于着急……”

    “望吾徒八月会试,心想事成。若有机会,莫忘来解一解为师新的算术游戏。”

    看完后,林泽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息。从字里行间,林泽已经非常明显感受到老师的衰老。想起初见时,精神矍铄,思维灵敏,对朝廷之事仍有心布局一番。

    可上次回府城谋算辅助贤王一脉登大宝,他心力交瘁之下,大病一场,卧床许久。现在,谢师精神头好的时候,能让人搀扶着走上一会,大多数都待在屋里。

    坐着看书,一炷香不到,身体就不成了。躺在床

    上睡不着,身体亦有并病痛折磨。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太大胃口,且许多食物都是忌口的。这是林泽在谢家住时,就知道的事。

    因此,老师说的面容红润,极有可能是在骗他安心。

    但是,林泽仍希望,这是真的。老师,你一定要等我回去。中了进士,朝廷会给三个月的探亲假。不中,林泽也回安庆府,不仅仅是要探望老师,还有桃花坪的亲人。

    第二天一早,林泽就跟林郁生、林郁武一块去复查,顺道换个方子。

    “身上其他伤口大都没什么大碍,晚上手臂的伤,有没有影响你睡眠?”史郎中坐在椅子上细细询问。

    林泽摇摇头,“头两日疼得厉害,现下好些了。”

    “嗯,病症在好转,你莫要泄气,再过几日,只要不碰到左臂,都不会有明显疼痛。”史郎中说完,就开始低头在纸上写方子。

    约莫半个小时,林泽三人拿着新抓的七包药离开了史郎中的医馆。

    “你们瞧,那家云音酒家,便是神童留下墨宝之地。”林郁生停下脚步,隔着大街指向对面说道。

    林泽顿时起了兴趣,只见云音酒楼进出的人,络绎不绝。他本想去看看,却不敢动脚了。

    “不止神童,还有好几个府城的解元公都爱来此地。现下,云音酒楼真是出名了~”在林泽三人旁边,站的同样看向那边的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人搭腔道。

    林泽转头看向他,笑着回道,“会试在即,群英皆聚,当真是热闹。”

    “公子眉宇间带着文气,可也是参加会试的举子?若有意愿,在下可举荐你去另一处留下墨宝诗句。京都如今可是以此成风,有人走这条道成了,大伙都来试试,万一也行,可不就前程远大了?”中年男人热情相邀。

    林泽指了指自己包着纱布的左臂,苦笑道,“您抬爱了,我哪有那份福气。”

    中年人这才注意到林泽的左臂,打量片刻,毫不犹豫抱拳道,“是在下唐突,先告辞了。”

    林泽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这情形有点熟悉……

    星探?

    你别说,真的像。

    京都已经开始搞造星活动了?

    第192章 第 192 章 考前准备

    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就是七月底。

    “爹,你今儿怎的这么早回来?”林泽刚放下书卷,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放松脑壳。

    听见敲门声后, 一打开院门, 就瞧见他爹背着书箱自个儿回来的。

    这个时辰比平日正常散学早了一个小时, 他武叔才回屋要放好东西,一会准备套车出门。

    “还有十来日便要考试, 祭酒说了,让大伙回家准备考试要用的东西,这点日子待在国子监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林郁盛顺手将门带上,目光习惯性地第一时间看向林泽的手臂。

    林泽将左臂抬上抬下, 又小心挥了挥, 表示已经恢复得很不错,附和一句, “确实该准备考试用的了。”

    林郁武闻声而出, 院子不大,适才父子俩的对话他也听清了。

    “盛哥, 生哥出门买菜。一会等他回来, 你们好好想想该准备什么?这天热, 贡院里头蚊虫估摸不少。狗儿他家好似有种自己上山采药弄的驱虫粉, 等明儿我找老爷子用咸鸭蛋换些家来。”林郁武打着赤膊, 古铜色的皮肤裸露在金灿灿的阳光下, 极有力量感。

    林泽看一回他叔的肌肉, 眼馋一回,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练出来?

    低头瞅瞅,得了……

    虽然史郎中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但仍告诫他半年内不可提重的东西,更不可再次受到类似的伤,否则将会对左小臂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林郁盛将书箱放到堂屋的木凳上,走到四方桌,给自己倒杯茶水。

    “好,等阿生回来,咱们晚上细说。”林郁盛说完,走到井边打水洗脸。

    傍晚七点,林泽四人将桌子搬到院子吃饭。

    屋里闷热,太阳下山后,院子里凉快许多,且外头光线好,七月底约莫要八点,京都的夜晚才会彻底来临。

    “都过来吃饭啦——”林泽帮着把最后一碟子凉拌黄瓜端上桌,开始喊人。

    “来了来了——”

    四人齐齐落座,桌上正中间放着四个菜。

    “你们尝尝这条鲈鱼,那渔翁大半夜捕上来。一早我碰到他,便买回来的。”林郁武指了指那条清蒸鲈鱼,极力推荐大家先试试。

    “泽哥儿,瞧瞧你武叔的手艺,与我相比如何?”林郁生笑着将一大块鱼腩夹到侄子碗里。

    林郁盛看了眼筷子,出言道,“阿生,你别太惯着他,自己吃自己夹。这么大个的人,哪能让长辈的夹菜。”

    林泽听完他爹好的话,只有笑嘿嘿的。反正已经不是头一回,他爹也就是走个过场。

    谁叫这屋里就他是小辈,而且手臂还处于恢复期~

    “盛哥,来——”林郁武笑着,就想跟林郁生一样,给他也来一块鱼腩。

    林郁盛赶忙放弃念叨,“好了好了,我自个儿来,不说他就是了。”

    林郁武朝林泽递去一个眼神,叔侄俩默契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生叔,南瓜苗跟混沌子煮汤竟然这般好吃!”林泽吃过鱼腩,狠狠夸过后,开始喝汤南瓜苗煮的汤。

    混沌子其实是现代的皮蛋,只是在这里叫法不同。

    第一口下肚,林泽眼睛都亮了。

    天热,现在每天晚上的菜,必有一道汤。否则,干巴巴的面或是米饭,实在难以下咽。

    林郁生抬眼解释道,“下晌瞧见大街外头何阿婆在卖,是她说的,我便试着买了两个混沌子回来。不成想,混沌子直接吃,很难下嘴。跟南瓜苗一块煮汤,却别有一番风味。”

    家里四个男人,吃饭都是很快的。

    桌上剩下一道鸡蛋炒黄瓜吃得慢些,也是因为最近吃得多的缘故,大家先把另外三道吃光,最后才把这盘收尾扫光。

    捧着溜圆的肚皮,林泽美美地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眼享受幸福的时刻。

    树叶摇晃,是晚风来了。

    林郁生蹲在井边清洗碗筷,林郁武用湿抹布擦拭桌面,林郁盛进屋拿纸笔。

    十分钟不到,大家又重新做回椅子上,林泽将泡好的茶水,给每人倒一碗。

    “来,咱们来商量初九会试要准备的东西。因这回恩科与往年很是不同,就比如这科考的时间。按以前,乡试也就是秋闱,才是八月举行。春闱才是会试。现今完全相反,国子监的博士们已经有过提醒。八月酷暑,在贡院里丢了性命的可不少。”林郁盛开口道。

    林泽若有所思,嘉国京都在北边,别看出太大太阳热得很,一场大雨,也是凉飕飕的,“爹,乡试那回,一会冷一会热。这次会试咱们也得准备好,万一下雨,夜里定然冷。”

    “那吃食就要更当心,天热很多东西不经放。”林郁生当即开始想,要做什么干粮,即不容易坏,也好入口些。

    本来科考就费神,若一点吃不进去,哪能熬得住。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这是头一回亲自帮着考生准备东西,因此两人都不免紧张起来。

    “盛哥,明儿我和生哥先做几种干粮出来,你俩先试试。”林郁武提议道。

    林郁盛点点头,就着油灯的光亮,在纸上写着,“蚊帐、油布……”

    林泽想起自己上次用的风油精,思忖片刻,“爹,你等会,我有个好东西。”

    说完,林泽起身,说要回屋拿东西,其实是进空间拿。

    “膏状和液体的风油精。”

    房间里,林泽来回看手上的两款风油精。一个是硬币大小,红色金属小圆盒装的。另一瓶是透明玻璃装的。

    想来想去,液体的暂时没办法换装,瓶口太小,倒半天都没几滴。

    要是直接原装拿给他爹用,又很难解释。

    这么上等的琉璃装的绿色药汁,那得是多贵重的东西?

    还有可能进考场搜查时,就得被那些官兵悄么顺走。

    还是膏状

    的那瓶吧,挖出来换到一个扁口小瓷瓶里。

    “爹,给你。天热防中暑,还能防蚊虫。精神不济时,抹点在额角,保管精神百倍。”林泽将小瓷瓶拿出来。

    林郁盛三人皆闻到一股强烈的清凉之味,林郁生犹豫道,“有些像薄荷。”

    “怪好闻的,越闻越舍不得离开似的。”林郁武啧啧称奇。

    林郁盛用指腹沾了点,先是放鼻子下闻了闻,又抹在额角,“果真是好东西!”

    “爹,你收着,我那还有一瓶。”林泽笑道。

    剩下大部分东西,都是跟林泽上次参加乡试时用的差不多。等林郁盛罗列出一张单子,大家凑到油灯下,仔细看几遍。四人都觉得没有要添减的,大家方才搬桌子凳子回屋睡觉。

    而林泽父子俩则是在书房继续挑灯夜战。

    “若是赋税编变法,爹,我突然有个想法。”林泽低声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他对宁哥提出的朝廷目前最重视的两大难题,有了一个初步的答案。

    林郁盛略有些惊奇,“变法之事你也有见解?”

    “先帝时期,朝廷已然察觉地方豪强勾结官府,强占农民田地,同时他们还不折手段,逃避朝廷征税。今新帝即将御驾亲临三府,定然是要杀鸡儆猴。”林泽垂眸,边思考边说起来。

    现下朝廷有整顿赋税的意思,各方大臣、有功名的读书人纷纷加入商讨计策。林泽在太子给的资料里,隐约能窥见一二。还有他老师的手札笔记,也有一部分全是分析朝廷当时的困境以及解决方法。

    林泽综合参考,以及结合现代所学、所知的东西,有了一个大致的雏形。

    林郁盛听前面,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新帝做派强硬,如今手握重兵,定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对豪绅下手,免得日后子孙仍受其害。”

    林泽点头,其实陈辉鸣比他爹有过之无不及。这人也是个心黑手狠的,而且有勇有谋。

    父子俩要是稳住不飘,两代明君,怎么都能拼出个盛世来。

    “这些都是变法之必要性,你说说具体法子?”林郁盛问出了重点。

    最近国子监所有学子,甚至博士们都在思索,变法的措施。大家辩论了大半个月,哪个法子都好像不够完美。

    林泽斟酌片刻,父子局,随便点没关系,“一是丈量土地,清点国家田产,使隐瞒下的田亩纳入征收范围,以此收上来的赋银便能增多。更进一步,可以解决边境战事的军饷。”

    “此法确是不错,但那些豪绅富户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必定拼死反抗,阻止变法。”林郁盛一针见血道出难处。

    林泽知道,动别人的利益,无异于挖人祖坟,“这便是要瞧瞧咱们这位陛下手段有多狠,选去冲锋陷阵的大臣谋略胆识够不够。”

    “你这条已经有不少人点出来,只是不愿多言。到底动的是自身的利益。哪个举人,家里没田产?又有多少是仗着举人身份,帮着族里隐瞒田亩的?”林郁盛摇头道。

    这法子已经动了士人盒豪绅的利益,举人也是人,大家拼命考取功名,为的不就是成为家宅万贯、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的存在吗?

    真正为民请命的又有多少?

    风险如此之大。

    “爹,总有人是要名留青史的。”

    林泽的第二条,更是要给官吏们痛击……

    不过,看他爹的模样,林泽选择暂时不说了。

    第193章 第 193 章 会试进场

    八月初八, 无雨,考生进场日。

    林泽互保的五人一大早就来到贡院大门前宽敞的平地上等候,此时,天际只有一丝鱼肚白, 也是这一缕光, 将浓墨般的黑夜稀释成灰色。

    一盏盏散发黄光的灯笼在这片地上, 四处游动。

    京都的贡院建在东南方向,巍峨的大门正中间, 悬挂着‘贡院’墨字的匾额。东西各有一座牌坊,分别写着‘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

    “泽哥儿,你的手好全了?”谢宁一身宝蓝色绸布直缀,凉爽又亲肤, 更衬得他身形修长。

    林泽抬起自己的左手, 打起精神回道,“都好了, 只是暂时不能拿重物。像拿书箱、考篮一点问题没有。”

    “那便好。”谢宁说话有些干巴巴的, 显然是等得太久,心神紧张, 说两句话能缓和一二。

    谢锻、谢安一直不停张望前方, 勉强敛神附和说一句, “挺好。”

    林郁盛背靠在旁边的一棵柳树树干上, 两手把考篮抱身前, 闭目养神。凑近了, 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乌青。

    林泽这两日都没怎么睡好, 他爹也一样。父子俩都知道对方紧张,但谁都不会开口劝慰什么。读书人最重要,也是最难走的一道坎, 便是会试。

    不紧张那才是奇怪。

    只要会试榜上有名,后头的殿试,只定名次,不存在落榜的问题。最差就是个同进士,那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至高成就了。

    气氛又沉默下来,附近所有的考生几乎都是这样的状态,反而说话之人很少。大家看似随意地等候,实则眼睛隔一会儿就要往重兵把守之处看去。

    贡院大门前用一排排木刺栅栏围起,一个个身披甲衣,手持长枪、大刀的士兵,身躯高大挺拔。

    旁边两米多高的木架上,火盆熊熊燃烧,衬得这些士兵更加威严锐利。

    时间一点点流逝,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但都是互保的五人待在一起,送考的家眷亲属和所有车马工具都被拦在最外头的那道门。

    “天亮了。”

    林泽抬头,灿烂的朝阳,刺破云层,冲向广袤的大地。

    谢安眸光一凝,惊喜地低声道,“快看,咱们安庆府木红牌立起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皆是精神一震。这意味着,很快就开始入场了。林泽他们这条队伍原本稀稀拉拉各自站一旁的考生,全都迅速站过来,排好队。

    会试排队入场是按各州府排的,应考举子根据户籍地找到自己所在州府的入口,另外还有贡院里面各号舍分布位置都是提前出告示通知。

    为的就是入场第一天,尽可能保证有序,让第一次参加的考生避免因没有经验,而耽误时间,错失考试机会。

    “咚—咚——咚——”

    洪亮的鼓声响起,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下来,连低声耳语都没有,大家都等着听指令。

    “诸位恩科考生听令——找到各府所在的队列,互保五人依照卷票数字,有序站好!若有不听令者,轻则警告,重则剥夺应考资格!”

    暸望台上,一道粗豪的嗓音落下,不多时一队队整齐有序的士兵出来,按一定间隔站在每条队伍里,虎视眈眈地盯着排队的考生。

    贡院前的木栅栏被搬走,这时候,大家可以清楚看见贡院大门前有一张张大木桌,各吏目已经准备就绪。

    “考生入场——核验身份——”

    最前面的人开始动起来,五人一组。在士兵的指挥下,走到相应的检验处。

    林泽五人排得很靠前,前面只有五组人,大家的心神都被牢牢的牵在前面。

    这个排队顺序是根据投卷成功后,卷票上所写的数字来排的。这是为了进去后,领取答题卷纸时,不会出错。

    “大伙抱紧考篮,别让人塞点什么进来。”林泽站中间,趁兵丁不注意,前后小声提醒一遍。

    这时候大家可不管什么端庄雅正,各个都赶紧照做。

    队伍一点点挪动,很快林泽五人开始进入第一道门,核验身份。

    在投卷那日,他们拿到的卷票上印有一个号数,同组的五人都是一样的。

    “记条、卷票。”一位吏目毫无情绪地说道。

    林泽五人有序、迅速地将这两样东西放到指定的地方,很快就有另一个助手帮忙核验卷票的真实性。

    而那个坐着的吏目则是根据林泽他们卷票上的号数,开始翻动手里厚厚的册子,找到相应

    的页数——第三十六页。

    他要一一看过卷票、记条等报考信息是否跟册子中记载的一致,并根据所记载的体貌特征,判断来应试者是不是投卷本人。

    因为古代没有照相机,也不可能在报名时,给每个考生画幅肖像。因此文字记载的特征,在防止替考上,存在漏洞。

    不过,这点将由互相担保的五名考生弥补。能互保的,肯定都是互相认识,且关系极为不错的。若有人是替考,另外四人定然是一眼就能察觉不对。

    会试、乡试的流程大体都是一样,但会试更加严苛仔细。

    后面是熟悉的领号舍签子以及搜身。

    在乡试时,林泽是提前拿到答题卷纸的,但是这次会试,答题纸由礼部统一发。林泽只在报名时,于卷首、卷尾填写信息。

    办事的吏目让林泽核对清楚,确定无误后,当场在两处并每页中间缝隙处盖上投卷官的印鉴。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将林泽的答案换上自己的信息,来个移花接木。

    搜身时,衣服是全脱的,好在八月天热,林泽除了一开始有点尴尬,很快就淡定下来。

    反正现代在泳池也没穿几件,倒是有些考生扭扭捏捏,被检查的士兵好一顿劈头盖脸地训斥。

    个别心态差点的,直接就崩溃大哭,弄得现场一时起了骚动。

    “将此生拉出去!”

    正在穿衣服的林泽猛地往声音那边看去,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披头散发着被两个士兵架起左右两边胳膊,飞快往一旁的侧门拖去。

    “不要!不要——”

    “请大人再给学生一次机会!不——”

    话没说完,被一个官兵捂住嘴巴。

    还在排队的人,看得冷汗涔涔。原本还觉得脱光衣衫难为情的,顿时动作麻利极了,一点不拖泥带水的。

    “手脚麻利点。”

    林泽赶紧加快动作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考篮,原本整整齐齐按区域摆放的东西,为的是能快速查找,现在直接变成垃圾桶。

    强迫症看了,血压要噌噌上涨那种。

    林泽只能一股脑全都塞进去,眼睛快速查看周围走有没有漏的。万一少了个非常重要的用具,可就欲哭无泪了。

    林泽检查完,先跟前面的谢宁、谢安站一块。等他爹和谢锻搜身完,再一起去抽号舍位置。

    因为不敢随便乱看或是说话,林饿三人只好低头看考篮,控制着动作幅度,小心检查考篮的东西。

    生叔、武叔专门做的一大包干粮,本来就已经很小一块。结果还是被掰得稀碎。

    科举真的是,还没进场考试,就各种影响心态的考验。

    就算已有经验,但林泽还是忍不住心情烦躁起来。

    又加上这几天压力大,休息不好,时时刻刻都有种自暴自弃的危险。

    林泽放弃整理考篮,而是闭眼心里默念经文。

    “你们五个往前走,穿过龙门,到明远楼前抽签。”

    林泽五人沉默地排队往前走,大家顺利通过前面的程序,现在已经是最后一步。

    走进明远楼的大门,林泽第一时间就被两侧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又规划得十分整齐的号舍所震撼。

    之前看告示,就已经知道京都贡院十分庞大。

    现在真正站在这里,那种由无数间一模一样的小房子给你带来的视觉冲击,仍是极为强烈的。

    视线回到正前方的明远楼,这座贡院里最高的建筑。

    周围建有一圈房屋,根据告示可知,北面是监临、外帘官办公场所。

    两侧是监临、提调、监试等外帘官的住所。

    所有负责内外科考事宜的人员在考试期间,吃喝拉撒全都在贡院里。

    等考生进场完毕,时辰一到,外头贡院大门就会落锁,一圈圈士兵将整个贡院外面围个水泄不通。

    并且间隔一定距离便会有一个暸望台,上面有负责各分段的军官将士看守、巡视。

    另外皇帝还会派重要人员不定时巡视贡院内外的守卫、监考情况。

    “过来抽号舍。”办事官声音不大,若是一不留神,定然是听不清的。

    林泽五人依次过去拿号,这次的抽出的签子不是一个数字。

    “宿。”

    “秋”

    “岁”

    “珠”

    “景”

    五人抽到的千字文里的字全部被办事官登记在册。

    林泽抽到的‘岁’字号房是千字文里的第二十八个字,但并不是第二十八号舍。因为会试中,‘天’‘玄’‘帝’‘皇’这种字是不允许用的。

    因而林泽抽到的‘岁’字,实际上是在第二十六号。”过来领取答卷,写上所抽号舍编列字。“又一名办事官出声道。

    林泽等人默契转身过去,将自己抽到的木签给对方一一看过。

    按照要求写在卷首指定位置,办事官同时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记录林泽五人所抽到的号舍。

    所有流程,都是双重保险。

    领到白卷后,林泽五人小心放在考篮里,走向自己所在的号舍。

    会试是自己去的,因为大家都提前记住千字文里对应编号字在哪个位置。

    每个号舍前面都有两名士兵守着,若是去的途中,与人说话或是有别的不端行为,会被直接拉出去,取消考试资格。

    林泽五人都是早就知道的,大家默默去往自己所在的考棚。

    ‘岁’字号比较靠前,林泽没走多久就到了。在自己的考棚前停了几秒,要看前面挂着的木牌核对清楚。

    熟悉的地方,林泽只看一眼就能知道号舍的尺寸。

    外墙高八尺(约2.7米),门墙高六尺(2米),宽三尺(1米),深四尺(1.3米)。

    属于是站直手抬不起,打横手伸不直,屁股多挪两下就碰墙壁。晚上睡觉必须蜷曲成一米三以内的长度,要是脚露出去,也算违规。

    【干吧,还能咋的?】

    林泽放下考篮,勉强坐在横板上,一股长年没人住的朽味扑面而来。

    不见日光的屋子,混着各种动物尸体、植物腐败的气味。

    两块横木全是灰尘,墙角还有破败的蜘蛛网。

    林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净抹布,一块围在脸上,库库就是干。

    第194章 第 194 章 第一场

    林泽擦干净未来九天要待的地方, 时间还不到中午。经过一上午大太阳的暴晒,考棚已经热得像个火炉子。

    但是,对比乡试那场,林泽已经知足了。他没有坐在厕所附近, 考棚也正常, 没有屋顶破损或者考棚特别窄的大毛病。

    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棉质外衫, 林泽背靠考棚里面的墙壁,盘腿而坐, 脸朝外,对面考棚不时会进去一个考生。

    在他能看清的对面五个考棚,已经有三个考生入内。

    大家的视线偶尔会撞上,最左边那位会跟林泽友好地打招呼——视线停留一会会。

    右边那位个子瘦小的大叔则是马上撇开脸。

    最后中间那位一进去就侧身躺下, 完全没有要擦一擦的意思。

    没事干、睡不着, 比坐牢还难受的等

    待。

    “嗒嗒”的脚步声传来,林泽知道他们这两排考棚又迎来新人了。

    不多时, 一位脸上仍有稚嫩之色的年轻人走来。他脚步轻快有力, 脸上微微带笑,透着一股聪慧、早熟。

    林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少年, 直到对方走进他对面的考棚。

    【我去!那个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童, 竟是坐我对面的考生!】

    林泽有一次出去复查手臂的伤, 刚好碰见这位神童。虽然没有近距离接触, 但对方的脸他是记得很清楚的。

    在林泽震惊的时候, 神童抬眼时, 看见对面之人, 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

    等林泽反应过来,想回个微笑,人家已经开始忙活。

    炎热加上无所事事, 林泽也有些昏昏沉沉,后面没心思看别的考生,蜷曲着双腿,枕着衣裳眯眼睡觉。

    一直到傍晚时分,林泽听见接连三道炮声,醒来后,才意识到贡院落锁了。

    所有应考举子已经入院完毕,若有没进来的,则意味着这次恩科会试,与之失臂。

    一天没吃东西的林泽,饿得已经有点低血糖。他翻找包袱,拿出一包干粮,就着自带的水充饥。

    和乡试一样,会试一天早晚两次送水,考生自己选择烧开还是直接饮用。而这次的炉子和炭火是林泽他们自己带的,京都贡院没有准备。

    另外,这次恩科皇帝拨下经费,为应考举子提供一日三餐。

    当然,大家还是会自带干粮进来。因为官方提供吃食的也不是没有试过,大都是难以下咽的。

    林泽扫一眼对面五人,有的还在躺着,有的在坐着。那位神童,林泽多看了几眼,只见他面对墙壁,手指动来动去,好像在无实物写写画画。

    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初九的凌晨四点,天光微亮,明远楼响起有节奏的阵阵鼓声,一直重复三次。

    第一场正考之日来到。

    而林泽他们这些考生,几乎人人都正襟危坐,脸上带着兴奋和紧张。

    笔墨纸砚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林泽等啊等,终于等到发放试卷的官吏来到他的考棚。

    对方先是核对‘岁’字号舍是否是林泽本人,又点名确认后,将第一场的题纸发给他。

    “拿答卷出来。”对方又道。

    林泽迅速将早就准备好的答卷打开卷首处。

    一名手捧印鉴的官吏,准确利落地盖上一个‘对’字。

    等送卷官等人离开后,林泽就开始审题。

    此时他已经没心思看对面神童小兄弟在干什么,精神一下子拉紧。

    第一场考《四书》三道,试帖诗一道。每道题规定用八股文体作答,且字数在五百上下。

    《四书》第一题: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熟悉的句型,完全没有标点符号,全部都是繁体字。不过学了这么多,林泽扫一眼过去,已经完成断句,同时锁定这道题出自《四书》中的哪一本。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出自《论语》第三篇的《八佾》,这部分有26章,主要是讲关于“礼”的问题。

    林泽根据所学,脑子里自动开始将其翻译成白话文:仪地的长官请求见孔子,他说,凡是君子来我这里,我就没有见不到的。孔子的随从学生引他去见了孔子。这位长官出来后,对孔子的学生说,你们几位何必为没有官位而发愁呢?天下没有道已经很久了。上天将以孔夫子为圣人来诏令天下。

    从这段话中,要抓住最重要的信息是孔子在那个时代已经非常有影响力,特别是礼制方面。

    可能是第一道题的缘故,理解题意和破题都不难。

    林泽开始思考看过的大儒注解,这里要用什么角度破题更能脱颖而出。

    思索片刻,林泽在草稿纸上写下:孔子、仪封人。

    林泽觉得这道题可以从主要人物上下手,一是借仪封人的口,赞扬孔子,论证孔子将得位设教。

    二是将重点放在正主孔子身上。

    一般来说,从孔子这里进行破题是比较保险的,因为主角是他,不会偏题。

    但林泽觉得要是从仪封人入手,侧面来肯定孔子在礼仪上的成就,可以更加抓人眼球。

    这是个非常大胆又冒险的举动,林泽心跳突然加快,他在草稿纸上落笔写下——

    封人未见圣而思之切,即见圣人而叹之深。

    林泽还是决定从一个新颖的角度切入,用仪封人见到孔子前和见到人后,两种不同的心理状态,从而论证天必将孔子得位设教。

    确定从哪个角度破题后,林泽开始拆分题目,将其融入自己的八股文章中,作为起承转合的一部份。以此向考官展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紧扣题目进行回答的。

    伸个懒腰,林泽觉得自己要趁现在文思涌泉之际,一鼓作气,把这篇八股文写出来。

    起股部分,先介绍仪封人其人,让阅卷官一眼就看到他这篇文章的不同之处,并引起对方的兴趣,用这个破题方向该怎么写。

    然后开始接入仪封人见孔子前的神情言行,继而写他随着孔子学生见过孔子后的感慨。最后以称赞仪封人是孔子的倾盖之交而结尾。

    这篇八股文林泽写得非常满意,淋漓尽致地展现他本人最擅长,也是最喜欢的写作风格——有层次的叙述、简洁的用词,水到渠成的论证过程。

    林泽写完第一小题,转头喝了口水,太阳已经照射在充当小桌子的横板上。林泽打算一鼓作气,写到没灵感为止再吃饭。

    第二小题:今夫天斯昭昭之多……货財殖焉

    出自《中庸》第二十六章,长达九十九个字。

    内容很多、很杂,但上下文之间有牵连,属于难度比较高的。

    林泽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粗糙的木质横板上摩挲,眼睛没有焦距地散在纸面上。

    【天是由一点一点的光明聚积起来的。可等它无边无际时,日月星辰都靠它来维系,世界万物都靠它来覆盖……今天我们所说的水,原本不过是一勺一勺聚积起来的。可等它浩瀚无涯时,蛟龙鱼鳖都在里面生长,各种货物财富都在里面繁殖生长出来。】

    太难了太难了,这道题搞得林泽抓耳挠腮。

    山水、草木、野兽……林泽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把这么多的元素理出一个逻辑顺序来。

    一鼓作气,就撑住了一次。

    林泽脑子转得飞快,各种可能的破题方向他都想了一圈,还是没有一个满意的。

    想到这里,林泽只能先将自己从纷繁的思绪中暂时抽离出来。小心收拾好笔墨纸砚和答题卷纸、试题纸。

    一整个人瘫靠在里面的墙壁上,两腿刚好能伸直,林泽闭上眼睛,进入空间吃点面包、酸奶。

    十分钟后出来,林泽睁开眼睛,从考篮里拿出干粮,意思意思啃几口。

    林泽目光懒散,随意地透过号舍低矮的屋檐,瞧见外头小小的一片蓝天。一只小鸟,悠悠飞过。

    夏日的热风穿过号舍间的巷道,掀起了对面神童小兄弟的卷纸。等他急忙压住时,因动作太大,旁边站守的士兵动了动。

    一个夏天的午后,万事万物都很明亮……

    【万事万物!】

    林泽好像抓住了某个一闪而过的灵感!

    山水、草木、野兽不都是由天地生发出来的吗?

    这道题的主次不就出来了?

    再联系这篇文章的开头部份——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这个开头,完美解释了后面描写山、水、天、地是如何一点点积聚,变得博厚悠远,孕育出万物众生。

    因为这篇文章说了,天地的法则是可以用一个‘诚’字来概括的。

    那么这道题至此,林泽已有破解之法——《中庸》研究天地之盛,是因为光明是至诚的、永不停止的。

    林泽火速起稿,修改检查,誊写到本题答卷页面。

    在鼓楼的更鼓响起咚咚咚的声音,提醒贡院考生,现在是申时二刻(下午四点)。

    林泽心里爽得冒泡,他只剩最后一道试帖诗还没写。

    而交卷是从明天早上六点开始,一直到明天下午四点结束。

    这道题练得多,题感是很容易出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如何使用丝滑连招,多角度赞美皇帝就好了。

    因为题目是定好的,林泽直接把题目抄下来——赋得繁林蘙芸。

    要求用‘贤’字为韵,做出一首五言八韵的诗。

    林泽根据学过的技巧,先确定诗名出自

    《孙子行军篇》——山林蘙芸者,必谨复索之。

    这道题把山林改成繁林,又用‘贤’为韵。那么,林泽就要把这个‘繁林蘙芸’理解为贤才众多的意思。

    确定了出题者要表达的真实意图,林泽只需要根据内容,按照固定的格式,写一首试帖诗。

    第195章 第 195 章 违规蓝榜

    第一场林泽做完题后, 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错漏之处,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

    此时,暮色苍茫, 答一天题目的举子们早已经疲倦异常。即便没有做完题, 也必须要停下来, 暂时休息一二。

    等晚些,点上贡院发的三支蜡烛, 还能继续作答。

    林泽虽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但炎热的天气,加上太阳穴一阵一阵涌来的胀痛感。

    让他头昏目眩、呼吸急促。

    【熟悉的感觉,是身体透支的后劲反扑上来了】

    林泽虚软地靠在墙壁上, 企图让这些经久不见日光的砖头, 带走一些周围的热浪。

    太热了,好像无数滚烫的热浪紧紧包裹着他。可怕的窒息感令人惊骇、畏惧、颤抖。

    林泽赶紧闭上眼, 进入空间, 喝下一瓶藿香正气水。出去后,马上翻找考篮, 拿出跟他爹一样的同款膏状风油精, 在太阳穴和鼻子处抹上。

    清冽的薄荷味在鼻尖萦绕, 太阳穴处的阵阵胀痛被清凉之意所覆盖, 嘴巴里全是藿香正气水那股微苦、带着辛辣的味道。

    林泽余光扫到考棚外头站岗的士兵, 此刻脑子已经有些清醒, 一把用手捂住嘴巴, 然后用布巾遮住嘴巴里藿香正气水的味。

    这是空间里的东西,虽然搜检的人不是这里的官兵,但林泽还是谨慎为好。

    虽然已经写完, 但林泽休息过后,拿出蜡烛点上。反正睡不着,不如单手支颐,闭目装作冥思苦想之状。

    “砰!”

    耳边传来相邻左手边考棚里,不知是猛击墙壁的声音。

    不仅是林泽被惊得一哆嗦,周围考棚的举子们全都同一时间看过去。

    “到底是什么啊!”紧接着又是这样一句话。

    在林泽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见守在对方号舍前面的两个士兵,极其迅速上前,竟将其三两下控制住。

    那个考生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心烦气躁之下,做出了什么行为。

    挣扎着,呜咽着求情,但嘴巴被士兵用布条堵住,根本说不出话来。

    其中一人便疾步去跟上级禀报,“律”字号考生违反考场条例。

    约莫十五分钟,林泽就看见四人抬着一辆轿子出现在巷道里,前面有四人举着火把引路,后面还跟着十人。

    待其出轿子后,林泽看得很清楚,是负责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之一,刑部尚书陶宏。

    昨天进场时,两位主考官就坐在明远楼正中间的廊下。所有考生都会注意到这两位未来座师,林泽当然也记下了他们的样貌。

    主考官身边还有几个官吏跟随,很快两位士兵就向主考官禀明缘由。

    陶宏目光落在疑似犯规的考生身上,让人拿下堵嘴的布斤,淡淡询问道,“可是实情?”

    “大人!大人!学生不是有意的!是、是突然犯了癔症!天热……”

    “封卷,带下去。”陶宏一挥手,当即下了命令。

    林泽赶紧缩回脑袋,拿起一支毛笔,把试题放在跟前,假装在想答案。

    等这长长的队伍离开后,林泽一抬眼,就跟对面的神童小孩哥对上眼。

    虽然烛光昏暗,但大家就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心有余悸。

    发生这个意外的事后,林泽的脑子被刺激得十分清醒,并且一阵阵刺痛感反复上涌。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连水也尽量少喝。林泽实在撑不住,趴在横板上。

    不知道是不是风油精的味道散走了,随着天色完全暗下来,考棚里不知哪来的那么多蚊子。

    用一件外衫罩住头,林泽只一个想法,【雪上加霜!】

    很快,林泽被热得受不了,只能掀开衣服。他此时此刻,非常理解隔壁老哥为什么烦躁到发疯。

    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啊!

    又涂上风油精,勉强眯了一个小时。来回几次后,蚊子都不怕他身上的风油精味,逮着机会就叮咬。

    林泽心里憋屈得很,不敢拍,怕弄出动静,跟隔壁一样被判违规。

    【喝吧!喝吧!还能咬死我!】

    林泽彻底摆烂,睡不着,心里开始惦记他爹,没多久又想到师兄……

    不知不觉,后面就趴在横板上迷糊过去了。

    八月初九这一日,就此过去。

    初十的早晨,卯时二刻(六点),鼓声响起,紧接着是三响炮声。

    林泽一激灵,这是开始交卷的信号。

    明远楼处,两位主考官骑着高头大马,分别走向东西两边号舍,沿路高声大喊——

    “会试第一场结束——”

    “众考生交卷——”

    林泽看见对面小孩哥已经收好东西,将木牌翻到交卷一面挂出去,很快他前面负责看守的士兵就走过去,示意小孩哥跟上。

    而旁边的两位老哥被刚才的动静弄醒后,手忙脚乱地还要继续写。看来是昨晚没写完,就累的睡过去。

    初十这天,最晚是下午四点前交卷。如果过了时辰还没有交,就会被强制收卷,而且名字挂上蓝榜,不得参加后面的考试。

    林泽虽然心急要出去,被困在这个活棺材里憋了两天,他真是受够了。但越是最后的阶段,越要稳住。

    一点一点收拾东西,特别是要交上去的试卷,林泽小心用油纸和干净的衣布包好。确认没有问题后,林泽方才将’交卷‘的木牌挂出去。

    林泽跟着两名士兵往外走,一直到交卷处。

    按照乡试的流程一样,把答卷、试题纸交给官吏,拿到一张回执纸条,并一支准许出去的竹制许可牌。

    林泽继续拎着考篮往外走,来到一处等候的地方,二十人为一组持许可牌出去。

    这一路看到的考生,各个疲惫不堪。大家拿着考篮,背脊都压弯了。

    拖着沉重的身体,像行尸走肉一样将自己挪出贡院大门。

    林郁生、林郁武并谢家一大群人都在贡院外的广场前,翘首以盼。

    等看见自家侄儿时,林郁生两人马上冲过去,一人抢过考篮,一人背起林泽。

    谢家的人跟上,帮着挤开一条道,让林泽顺利上了自家的骡车。

    “快给小郎君喝点米粥。”谢家就有人掀开车帘子提醒道。

    “好好”

    林郁生小心将人放在车厢里柔软舒服的毯子上,一旁的林郁武用温热的毛巾擦脸。

    “阿武,我在这照顾泽哥儿,你下去盯着盛哥。”林郁生飞快说道。

    “好!”林郁武看了眼侄子,转头出了车厢。

    林泽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不下来,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断断续续问道,“叔……我……爹呢?”

    “很快就出来了。泽哥儿,你先喝点米汤。”

    林泽胡乱点头,眼睛都睁不开。

    林郁生小心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将提前准备好的米汤,从小瓦罐里倒了小半碗,一点点喂给侄子吃。

    贡院待了两天两夜,全是干巴巴的粮食,估计也没吃几口,现下肯定是饿大劲了。

    人又累又饿,但睡不着,得吃点暖胃的东西下去。再用温水擦干净身子,换上舒服的衣裳。能最大程度减缓该症状,让林泽安心睡觉。

    这是史郎中说的法子。

    林泽闭着眼,等他生叔的勺子碰到嘴巴,才微微张开一点。

    吞咽米汤并不费劲,加上大热天,一直不怎么敢喝水,林泽又渴又饿。

    林郁生见侄子果真能喝米汤,等小半碗见底,又加了半碗。这些米汤他在熬好后,专门加了些糖。让其吃起来有淡淡的甜味,却不会觉得太甜。

    那边谢管家掀开一角帘子,见林泽喝米汤的样子,心里有数了。等会接到自家公子,也试试。

    林泽在车厢里吃完两碗米汤,就让他叔出去等他爹,自己在里面休息。

    两个小时后。

    “来,当心。”

    林郁武、林郁生扶着脚步踉跄的林郁盛上来,林泽感忙起身,“爹——”

    “没事,太累罢了。”林郁盛摆摆手,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

    “盛哥,我喂你喝点米汤,泽哥儿……”林郁生还没说完。

    林郁盛便打断道,“先回去,我不用喝。”

    林郁生当机立断,“好!”

    两人下车跟谢家的人打过招呼,便由林郁武在外头驾车,林郁生在车里照顾父子俩人。

    “可好?”林郁盛背靠软枕,头部没气力似的歪靠着厢壁轻声问道。

    这儿子别看比他年轻,身子骨却不如他这个爹。三灾八难的,手臂又才好,林郁盛哪能不担心?

    特别是对面号舍有个上个岁数的举子,竟然半夜发病,当场就断了气,被抬走。

    另一方面,林郁盛心底是有个念想的。儿子虽然磨难不少,但几乎都能逢凶化吉,想来应该能顺顺当当出来。

    林泽提起嘴角,“爹,我没事。第一场考得也挺顺利。”

    “嗯。”林郁盛闭了闭眼,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回到家里,父子俩在两位族叔的帮助下,将自己收拾干净,又吃了洗好消化的食物,抓紧时间躺在床上休息。

    因为明天一早,又要去排队进场了。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趁机帮他们收拾考篮,添减科考用的东西。

    八月十一,凌晨三点。

    所有还能来的应考举子,全都集中在贡院门前。

    待鼓声响起,在火把的亮光中,带着考篮,再次进入贡院。

    眼尖的人,却瞧见贡院外头张贴告示的地方,如今多了一张新的榜文。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个个用蓝色墨水写的名字,粗略扫一眼,林泽估算,得有百来人。

    意味着,这些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违规的被取消考试资格的。

    这次参加恩科会试的有八千多人,林泽以为经历战乱后,会比正常年岁,没想到数量仍是多得让人心生绝望。

    他爹提醒,以前会试,很多举人是被限制不能参加的。比如州府考核不过者,不可进京赶考。已谋得官吏职务者,不可参加。

    但恩科会试,以上种种限制都被放得很宽。你只要是举人,州府就不拦着,统统出具文书,让你去赶考。

    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科考是你死我活的搏杀。

    第196章 第196 章 旱雷险情

    进入熟悉的号舍, 林泽轻车熟路地放好各种东西,蜷曲双腿,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待了三天两夜的牢笼,竟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熬到中午, 天气热得非常恐怖。

    按照往年的情况, 八月份京都这时节, 气温是转凉的。即便正午时分热,早晚都处于相当舒服的温度。

    但现在, 考棚里的林泽躺着、坐着都非常难受。

    水囊喝空一半,林泽身上穿的已经是非常透气吸汗的细棉布衣裳。但到下午时分,已经汗湿大半,而且又要蒸干的趋势。

    对面有个老哥, 直接把外面的衣服全脱了, 就剩一件无袖的内衫。

    到后面扛不住,林泽目光所及的应试举子全都学着把衣服脱得只剩一件里衣, 林泽自己也不例外。

    再看看考棚外走道间值守的士兵, 在毒辣的太阳底下,晒得个个汗流浃背。即便他们一直面无表情, 身形挺拔, 但林泽知道有多难熬。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林泽不由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下午士兵来送水后, 林泽先分出一碗, 滴了点液体风油精进去, 拿来擦身体。

    特别是额头、胸前的部位, 尽可能避免中暑的情况发生。

    到了晚上八点多,天彻底黑透下来,远处林间送来一缕缕凉意。林泽趁机吃点东西, 躺下来休息休息,为明天的答题做准备。

    断断续续睡到凌晨四点,鼓声阵阵,林泽抹黑坐起。

    用干净的帕子沾水擦脸和脖颈,这一场他决定要在凌晨和傍晚作答。中午特别热的时候,就眯眼休息,不然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上一场考完,他还没恢复过来。现在这一次要是不谨慎点,小命一个不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等拿到试,林泽点了一支蜡烛,开始看题。

    第二场一共出了五种题型,跟上一场相比,种类多了不少。

    分别是:《五经》题两道,判语三条,诏、诰、表各一道。

    林泽想起近几次会试的第二场题型,大多时候《五经》题会有三至四道。

    这次恩科,减少了《五经》内容,反而增加了实用性文体的题型。

    林泽分析完毕,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反正都是学过的,国子监的博士们还进行过针对性专项训练。

    打开草稿纸页面,林泽开始写第一大题。

    《五经》题和《四书》题,出的方式都一个套路。

    唯一不同就是出题范围来自《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五本书而已。

    掌握八股文的破题写作技巧,林泽想清楚答题思路,就开始动笔打草稿。

    天光大亮后,林泽先把没用完的蜡烛吹灭,保存起来。

    等晚上还有大作用,不像第一场,他在白天已经硬抗着写完了。

    两道《五经》题写完,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暑热难耐,林泽脸上的汗水不停冒出来。一头盘起来的长发,更是早已经湿哒哒,一缕缕黏在一起的碎发,贴在额头上。

    “啪嗒”

    “啪嗒”

    接连两颗汗珠来不及擦干,直接滴在还没收好的答卷上。

    林泽心猛地一颤,一边飞快用袖子擦汗,眼珠子睁得很大,迅速检查被汗水滴到的地方。

    【卧槽,还好滴在边缘,不是答题区域】

    林泽心有余悸,赶紧把脑袋挪开,同时把答卷放在太阳底下晒干。

    个鬼天气!

    林泽抬眼吐槽,转头又去翻找考篮。拿出一条布巾对折两次,直接绑到额头上。

    就跟现代打篮球时,戴的运动发带一样,避免再次发生汗水直滴而下的情况。

    等干完这个,卷纸早已经干透。

    林泽小心将其收好,连带着其他笔墨等考试用品一并放好。免得休息时,不小心弄丢了。

    “轰隆隆——”

    “啪!——”

    “噼啪——”

    突如其来的雷声,让考棚里的林泽直接吓了一大跳。

    因为声音实在太大,林泽两耳朵嗡嗡直响,竟然出现暂时失聪的症状。

    这雷声震得林泽的考棚,感觉都在晃动。

    林泽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两道震耳欲聋的雷暴声。

    旁边的“成”字号考棚,屋顶猛地炸开。

    不多时,在里面考生连滚带爬跑出来。考棚的屋顶到墙体,直接裂开一道道缝隙。紧接着,这个号舍的一角砰然倒塌。

    天上明明一丝乌云也没有!

    对面考棚的五人露出惊惧的神色,他们两眼皆往林泽旁边的位置看去。

    “啊!”

    “着火了!着火了!”

    守卫的士兵反应最快,先是有两个跑去上报主考官。

    “我的考卷!”

    “啊!——”

    “成”字号死里逃生后,直接崩溃得大哭,瘫坐在地上,两手不停捶打地面。

    “晴天霹雳!佛祖降罪!”

    对面的号舍里,已经有人仓皇出逃。

    很快被士兵控制住。

    旁边考棚的考生也有忍不住要跑出去,又被守卫的士兵大声呵斥。

    “考生不得外出!”

    “私自出号舍者,判本场考试作废!”

    回过神来的林泽,心跳如雷。

    他甚至都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大的动静哪来的!

    林泽下意识就要抓起试卷往外跑,被士兵的话制止后。

    紧缩在考棚一侧墙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一士兵将“成”字号考生迅速转移到安全的位置。

    而其他士兵开始从巷道放着的大水缸里舀水去熄火。

    林泽感觉自己听到他头顶的也传来吱呀声,像是要塌了!

    而那些士兵都没注意到这个情况,旁边的号舍倒塌,连着他的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危机时刻,林泽一把抱住自己的考卷,趁守着他的两个士兵去救火,往外冲。

    “站住!”

    凶狠的呵斥声,毫无意外地响起。

    林泽跑出十来米,应声停下,但没来得及说明情况,只见“成”字号考棚紧贴的两间考棚,直接跟着塌了一部分。

    贡院三年才用一次,上万间的考棚修缮起来,是个极为庞大的工程。

    很多时候,都是只管大毛病,缝缝补补又三年。

    小问题一律当作看不了,比如哪里屋顶有点漏水,哪张木板要朽坏了,通通小毛病。

    反正就几天的考试时间,怎么的也能撑一撑。

    这次猝不及防下,竟有两位士兵被砸中,鲜红的血流淌在黄泥地上,惊心动魄,令人胆寒。

    “啊!”

    “出人命了!”

    “快跑——”

    原先还算勉强保持理智的考生,一下子全涌出来。

    守在这两排的士兵已经无法控制局面,连着隔壁几排的号舍都发出一阵阵骚动。

    “恩科会试主考官到——”

    刑部尚书陶弘和翰林院学士王廷坚快马而至。

    见此情形,一文一武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迅速开始发号施令,稳住局面。

    “你们去救人。”

    “陈副将,命人把离棚考生控制住,全都带到后面空闲的考棚看守好。”

    “把倒塌号舍左右两间的举子全部转移至后面的空闲号舍去。”

    “是!”

    “众将士听命,一队随马校尉救人灭火。二队转移考生。三队巡视周围,探查情况。四队守在两位大人身侧。”

    一道道命令开始被执行,林泽等人被带到新的考棚。

    大家手脚发软,两股战战,根本走不了。最后还是被士兵一把抓起胳膊,半拖半拽给弄走。

    再次进入狭窄的号舍里,林泽胸腔起伏不定,但脑子已经清醒许多。

    根据所见所闻,他初步判断,刚才的响动就是打雷的声音。

    而大晴天打雷?

    晴天霹雳!

    这竟然不是一个夸张的表述词汇,今天实打实发生在自己身边。

    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什么心惊胆战都被慢慢压下去。林泽开始发愁,手里的试卷怎么办?

    这考棚里什么都没有,那边又塌了,这次会试怎么办?

    对面还是那位小孩哥,他手上也有考卷。两人视线撞到一块,都露出一个苦笑。

    一直到下午日落时分,竟然有人给他们这些人送来一个新的考篮,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林泽顾不得别的,赶紧研磨作答。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考棚附近有一大群人出现。

    “太子殿下驾到——”

    林泽一抬头,就看见陈辉鸣穿着太子冠服,仪仗队开路,浩浩荡荡走来。

    看守的士兵全都跪下行礼,林泽等考生随之要屈膝——

    “诸生免礼。”陈辉鸣清正端肃的声音传来。

    大家犹豫着,换成作揖行礼。

    陶宏看了眼陈辉鸣,示意手下士兵将这些考生请不来。

    林泽等人现在各自考棚的前面,低头垂手而立。

    陈辉鸣的目光扫过去,在林泽身上顿了顿,“本宫前来,一是慰问诸生。今日天降神雷,劈死的考棚里的一只蜈蚣精,神佛庇佑我嘉国,天降神雷除妖斩魔。诸生莫怕,精害已除,尔等安心科考。二是告知诸生,为表公正,恩科第二场,诸位可延迟两个时辰交卷。且科考之时,一应物件吃食,皆有专人送来。”

    “多谢殿下!”

    大家跪谢后,脸上终于露出真正安定的神情。

    陈辉鸣离开后,又在贡院里巡视一圈,让其他考生都知晓,太子殿下亲临贡院。

    不管有什么事,都无需担忧。

    回到考棚,彻底安心的林泽打开官方赠送的考篮。

    找到两包点心,尝了尝,还行。

    脑子里忍不住想今天的事,结合之前有考生说,“晴天霹雳,佛祖降罪”。

    可以知晓,这种旱雷是不祥之兆。

    但陈辉鸣却说,这是神雷,好像劈中“成”字号舍,是为了打死一只成精的蜈蚣?

    成精?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只蜈蚣很大?

    考棚里有蜈蚣不是怪事,至于是不是大蜈蚣,林泽不好说。

    不过既然太子已经将此事做了定性,那就必须是了。

    简单吃过晚饭,林泽他们竟然还收到了解暑汤。这待遇,真是百年难见。

    品尝汤药,林泽习惯性看向对面的小孩哥,却发现他还躺着不动。

    已经睡很久了……

    第197章 第 197 章 贡院流言

    就在林泽纠纠结要不要想办法弄清楚对面小孩哥的情况时, 人家一个骨碌起身,目不斜视,几乎是瞬间进入科考答题状态。

    像是一台机器被人接通电源,打开运行按钮。

    林泽低头笑了笑, 被小孩哥的状态带动起来, 快速收拾好考棚的东西, 摊开卷纸开始继续答题。

    《五经》题后,是三条判语。

    第一条的案例是县衙官驿有个驿差擅离职守, 将其管辖的官驿当成自己家一样,时而用官驿的地方和物资宴请朋友,或是将官驿厢房给亲戚们住。

    林泽略略想了一会,心里已经有答案。

    根据嘉国律例, 此人应根据情节严重程度, 判鞭笞或者杖责。

    另外林泽还要在前面分析一番,这个行为在律法上有何错处, 极其不良影响。

    第二条判语题目是关于揽纳税粮的。

    嘉国规定, 每年收税粮由本村村长通知下去,并依照县衙册子记载的数额征收。

    这个案例中描述, 有人非常狡猾, 托关系让官吏把收税粮的事交给自己来办。在这个过程中, 这人把自家该交的田亩地税份额按到另一个人的头上, 让自家少交。

    林泽擦干额头和脖颈的汗水, 毛笔轻沾墨汁, 开始写答案——

    【赋税有期, 收粮之责在于村正。苟非村正,勿要越俎代庖。奸民宜杖,官员主犯亦同。】

    林泽一边开始看第三道判语, 一边等墨迹干透。

    【今某甘为卑属,善事上官。负载前趋,不惮东西奔走;趋承任意,巧笑逢迎。】

    典型的违反【禁止迎送】条例,要予以杖责之罪。

    林泽根据答题三部曲,一说明为官清廉的重要性,二是分析此案例中违反的具体律法条例,三是写出该怎么判。

    写完这部分,林泽检查时才发现,这年头真是,犯点什么法都得挨板子,真是……此时坐在硬木板上的屁股隐隐发痛。

    甩甩脑袋,继续看题。

    诏和诰。

    诏是皇帝发布的命令。诰是任命或封赠文武官员。

    这次会试的诏是让考生拟一道汉代时察举茂才廉吏的诏书。

    这种题目的解题步骤,林泽根据考公考编以及夫子们讲过的方法,总结出两大点。

    一、先说明察举茂才廉吏的意义。

    二、说明察举的条件、方法以及对主管官员的要求。

    把上面这两点写出来,林泽觉得已经是个相当完整的答案了。

    而诰这种应用文体解题思路跟上面的诏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至此,林泽在天黑前已经将题做得只剩最后一道。

    背靠墙壁休息片刻,喝点水,再吃两口干粮,林泽点上蜡烛,把最后一道题答完。

    表这种文体,在科举和真实场景应用中吗,都是用来表衷心、拉拢感情的。

    林泽学的时候,都当一篇抒情散文来学。

    词藻要华丽,句式对仗工整,情绪要渲染到位。

    跟前面写的试帖诗有一定的共同点,只不过表要写得长。

    开头先来一句“臣某言”,结束时大差不差都是用类似“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来结束这篇表文。

    这篇表文林泽写得

    特别久,主要是抠字眼很不容易,加上篇幅又长,修修改改,几遍下来很费时间。

    林泽放下笔时,亥时一刻(十点)的鼓声早已经敲响。

    贡院给的三根蜡烛,全都燃烧殆尽。甚至后面检查的时候,林泽都是借助巷道里的火把亮光以及天上的月光来完成的。

    第二场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林泽写完后,并不想第一场那样还有各种情绪起伏。

    这次写完,林泽感觉自己都麻木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

    把卷纸收好,东西放整齐,林泽不管自己睡不睡得着,屈膝侧躺。一边抵御蚊虫叮咬,一边努力入睡。

    第二天一到点收卷,林泽也不管别人什么时候交,他直接挂牌子出去。成为他们这批能延迟交卷的人中,头一个离开的。

    刚出贡院,林泽就在他两位族叔的搀扶下,上了柔软舒适的车厢,两眼一闭就是睡。

    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想说,累!

    林郁生本想问问公贡院打旱雷的事,昨儿事情才发生,京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死了好几个,尸体就从贡院西北角那墙上传出来的。

    京都百姓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科考期间,贡院只要落锁,即便是死了人也不可能在考完前打开大门。

    那死了人怎么办?总不能臭在里头。

    在里头医官确诊死了后,就只能通过贡院西北角的墙头递出去。运到衙门的停尸房,再通知家属来认领回去。

    旱雷向来就是不祥之兆,以往见过的老人都说,打旱雷,那是要旱灾发生。

    这话一出,大伙下意识就是反驳,哪能成灾呢?

    但很快就哑了火,因为只需要稍微想想,不难发现,京都已经三个月没怎么下过雨。

    可不是旱灾的征兆?

    到了这里,大伙已经没心思谈论京都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会试。

    抬头望天,眉心紧锁,若真是旱灾年景,家里头的粮食能撑多久?又要准备着卖儿鬻女吗?逃荒要怎么走?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林郁生、林郁武直冒冷汗,手脚发凉。

    他们可是才逃荒来的,怎的又要走?这回能往哪去?

    一时间,人心惶惶。

    但很快就有人说贡院那雷劈的是一只要成精的蜈蚣,这是太子殿下亲口所说,绝不是妄言。

    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旱雷劈在贡院哪个位置,当时举子的反应,还有诸位士兵、将领以及两位主考官大人在雷劈的号舍里抓到一只成年汉子手掌心那么宽的蜈蚣。

    掌心大的蜈蚣?那不是能吃人?

    大伙又忍不住想,难道真是天降神雷?

    老天爷不许京都有这样一只大蜈蚣成精,因而在它化形之际,将其劈死。

    老天庇佑新天子所住之地啊!

    林郁武两人听得这两种说法,根本摸不清哪个真哪个假。

    心里实在担忧旱灾逃荒之事再度发生,因此见林泽醒来,林郁武便忍不住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林泽两眼放空,一点没注意到他武叔急切的眼神。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家里,等他醒来后,一片漆黑,根本分不清什么时辰。猛地还以为睡过头,第三场迟到了。

    光着脚就跑出卧房,把坐在桌子的林郁武吓了一跳。

    “泽哥儿…”林郁武把人拉住,上下打量,“梦魇了?”

    林泽扭头问到,“叔,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要去考第三场?我爹呢?”

    “放心放心,现下才一更天。饿不饿?你生叔在做饭,给你弄点来?赶紧回去穿上鞋,虽说天热,夜里也凉。”林郁武二话不说,把人扯回卧房。

    灶房里忙着做干粮、烧开水的林郁生也过来瞧了几眼,“泽哥儿醒了?要不要吃饭?叔在灶台上热着了。”

    “一更天啊?我爹呢?”林泽穿上鞋子,睡懵圈的脑子慢慢清醒了一点。

    林郁武扶着林泽胳膊走回堂屋,让他先坐下,又起身倒两碗茶,“你爹出得晚,差不多午时才回来。跟你一样,倒头就睡。”

    “我爹……”林泽还没说完,林郁武就明白他要问的事,“放心,你爹没事,同你一样,累大劲了。”

    林泽点点头,安心坐下喝口茶水。

    “泽哥儿,贡院旱雷的事你晓得吗?”林郁武再次问道。

    林郁生端了碗鸡蛋羹出来,小心放在侄子前面,“这回蒸得特别嫩,你尝尝。”

    “好,谢谢生叔。”林泽先谢过,思忖片刻,方才转头同他武叔道,“确实有几道旱雷劈下。”

    此话一出,林郁生都不走了,就站在一旁听。

    林郁武更是紧张得两手握成拳,一眨不眨地等着林泽说下去。

    “号舍塌了,我们……”林泽将自己知道的简单说给两人。

    林郁武不可置信地问道,“没劈死人?没有蜈蚣精?”

    林泽小心舀起一勺子蛋羹,爽滑鲜嫩,令他食欲大开,精神头也跟着上来了。

    但林郁武的话仍令他哭笑不得,“叔,你们到底听了什么传言?”

    林郁武边将外头的传言跟林泽大致说了一遍。

    “太子殿下亲口说……”林泽不得不将陈辉鸣的话再说一次,打旱雷的事竟然闹得这么大,林泽真的很意外。

    “原来真是蜈蚣精!”林郁武笑得异常开心,看向林郁生,好像某个一直担忧的事终于被证实是假的。

    林郁生也笑了,“天佑嘉国。”

    林泽摇摇头,虽然不明白两人这么高兴的原因,不过他吃着鸡蛋羹,心情也很好。

    睡得很饱,吃得很好,林泽又舒舒服服去洗个热水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八月十四,第三场考试,又来了。

    林泽父子俩眼圈乌青,虽然昨天睡得很久,但身体的亏空是没有办法一下子恢复过来。

    今天贡院的蓝榜上,又增加了一百多个名字。

    前来排队入场的考生和送考家眷,愈发沉默。

    林泽进入号舍,天才刚亮,本以为过一会太阳该出来了,没想到阴雨密布,一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第198章 第 198 章 太子督考

    “滴滴答答”

    秋天的第一场雨就这样, 猝不及防地来临。

    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下,浸湿干燥的地面。

    林泽第一反应是赶紧用油布把考篮裹得严严实实,再抬头检查考棚有没有出现漏水的情况。

    隔壁“成”字号老哥刚好小跑过来, 用一块油布盖住考篮, 嘴里小声地喊着‘哎哟’‘哎哟’。

    巷道间值守的士兵只瞥了他一眼, 并未有别的举动。

    林泽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眼, 发现老哥今天衣着挺素,没什么花纹样式。

    约莫一个时辰后,中雨转小雨。

    躺在考棚里,林泽比前两天感觉更舒服点, 这场雨把炎热、干燥一扫而空。

    在等待发卷前的这一天, 林泽罕见地在考棚里睡了一个好觉。

    八月十五,凌晨四点, 林泽随着鼓声而起。

    考棚外头除了一盏盏昏黄微弱的灯笼散发着光, 林泽看不见远处有一丝亮光。

    地面湿漉漉的,与灯笼相近的地方, 泛着一点光。

    屋顶传来的嘈杂声已经很小, 林泽可以判断此时下的是小雨。

    对面小孩哥也起来了, 正窸窸窣窣穿衣裳、进行简单的梳洗。

    让林泽震惊的是, 小孩哥竟然点了一根蜡烛, 来收拾自己。

    林泽就没他那么讲究, 有过脱得只剩一件里衣的经验, 他现在觉得怎么简单、怎么舒服,怎么来。

    头发随便用发带簪子固定即可,衣服穿得整不整齐无所谓, 能保暖、不妨碍作答就行。

    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林泽都是摸黑进行,他不想浪费一点蜡烛。特别是这种阴雨天,要用蜡烛的时间太多了。

    由此可见,对面这个小孩哥那神童的称号,要么是家里运作出来。要么是真自信,不在乎这点蜡烛,时时刻刻都能保持体面。

    领试卷时,

    散卷官竟然又给他们这两排考生两根蜡烛。

    “此乃补偿尔等昨日第二场答卷时辰比别人少,莫要辜负朝廷的恩典。”

    林泽等人听完,连忙拱手作揖。

    每个人脸上肉眼可见地高兴,两根蜡烛,在这雨天,光亮时间比平时短了许多的情况下。

    可是巨大的优势。

    此时此刻,没有人再埋怨昨日的事,反而隐隐庆幸起来,因为这一场考的是最重要的策论题!

    林泽揣着两根蜡烛,轻吐浊气,神清气爽地点燃一根,开始埋头答题。

    第三场考的题型只有两种,论与策。

    虽然平时总说策论策论,其实策与论是两种不同的题型,但它们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回答的文体不需要使用八股文。

    论是这年头一种说理性文体。它的高分标准是:逻辑严谨、结构严密、分析透彻、富有文采,一共四大方面。

    林泽根据学过的写论文方法,也总结出一套方法。

    一是写的论文要能辨别是非对错,有一个明确的观点,不能含糊其辞,正反都站。

    这要求对该论题进行深入探索。

    因为一件事,它存在无数观点。

    这些都是要在你的论文中体现出来,要自己总结归纳,做全面的研讨。在此抓住关键地方进行突破,深入找到那个最正确的论点。

    二是要在论文中所建立的论点要成为考虑各种事物的标准,让自己提出的论点成为准则。

    这一步是非常非常难,林泽以往做这类题,拿高分的次数都不算多。

    三是要按照严谨的逻辑进行分析,不可以强词夺理,不能搞诡辩那一套。

    考官是非常反感这种小聪明的,几乎所有夫子博士都跟他们提过这一点。

    最后一点是能做到“义贵圆通,辞忌枝碎‘。

    意思是你讲的道理、论点要说得通,并且论据要非常充分全面。支撑论点的论据应该是非常严密有力的。

    广为人知的高水平论文有贾谊的《过秦论》、庄子的《齐物论》等。

    论的出题范围不限于《四书》《五经》,因此,这就看谁家的藏书够多,阅读量更大。

    普通读书人,凑够一套《四书》《五经》已是不易,哪里有条件去买别的书?

    即便有点银钱能买上几本,那又怎么够呢?古往今来,出了多少文豪名家。

    第三场很看重个人的学识和见识。

    夜风阵阵,烛影摇曳,光线明暗交替,非常不利于看清题纸上的字。

    林泽不得不用撑起一块油布,在前面挡风,又将烛台小心挪到离试卷更近的地方。

    【论题:圣人之教,不肃而成】

    林泽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四书》《五经》里的。

    低头开始搜索脑子里读过的书。

    咱们老实说,就这一句话,还这么短,要精准定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林泽闭目思考,约莫十分钟过去,才想起这是出自《孝经》里的一章。

    【圣人因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圣人之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其所因者本也】

    林泽细声背诵出来。

    林泽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粗糙的木板。

    这句话,主要是想要问皇帝怎么治理天下,才能像圣人一样,不必严厉、粗暴,就能将政令推行成功。

    林泽根据自己总结的解题方法,先思考看过的书有什么类似治国理政的观点,这些都要拿出来,越多越好。

    这道题的思考时间太久了,林泽决定把蜡烛吹灭,然后意识进入空间,拿出自己的草稿纸开始写。

    想到一条就记在本子上,最后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林泽笔记本上已经写了几十条。

    接下来,林泽开始对这些观点进行分类,其实大多是不同流派代表人物所说的观点。

    又半个小时过去,林泽终于提炼出一个自己比较满意的观点——一道同风。

    这个观点主要是从儒家的思想上提取出来的,当然也参考了一些别的。

    没办法,政治正确是必须的。

    一道同风指的是通过不同的方法强化民众对大一统的认知,国家的政治、经济以及文化上的统一。

    大一统的民族思想,就可以实现不需要暴力手段,来使朝廷治下的百姓听从政令。

    确定论点后,林泽开始打起草稿,开始写这篇论文。

    在提出观点后,下一部份则是分析圣人能够一道同风的原因。

    林泽提出,圣人之治,并不象一般君主那样,挟其智力与天下争胜。而是充分尊重天地万物的本性,要有同理心,能站在天下万民的角度思考问题。

    这样就可以做到不肃而治。

    非常顺滑地在结尾点题了。

    林泽写得非常爽,空间里没有人打扰他,不必担心烛火要用完、烛光不够亮的问题。

    有了自己的论点,下一步就开始用大量扎实又充分的论据,搭支架、筑高台,让这个论点变成无可撼动的准则。

    林泽先从出题的《礼记》这本书入手,抽出其中两个论据来搭底座——“先王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立爱自亲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长始,教民顺也。”

    下一步要展开阐述圣人之教的依据、内容和效果。

    最后,深度剖析“一道同风”这个论点。

    描写历史上的一些君主像学习圣人的不肃而治,却走向相反的结果,反面衬托圣人为何能做到?因为只是表面明白,何肃于心?

    圣人的不肃,最本质是其深于肃。

    不懂什么叫严厉的治理之法,是无法做到以仁、以礼治理国家的。

    有了初稿,林泽马上出去,开始在卷纸草稿区写第一遍。虽然逻辑已经理顺,思路通常,但落笔时还要非常注重遣词造句。

    尽可能让这篇论文读起来有对称的美感,这就要求多使用对偶句,还要注意每句结尾的字的韵脚。

    各种反问、设问的写作方法都要合理的穿插在整片文章中。另外引用先贤词句,要注意称呼上的细节。

    总之,写完这一篇,天光大亮。

    林泽从凌晨五点左右,写到快中午。

    可见这中类型的题有多难。

    等他停笔、动动僵硬的身体。林泽突然发现,有一队士兵跟着主考官陶宏路过他的考棚,直接停在隔壁老哥那里。

    林泽他们附近这一群人,全都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只有对面小孩哥,埋头苦写,一点不受影响似的。

    林泽想起之前对他的怀疑,现在又觉得,小孩哥是真材实料的神童。

    “将他那件带泥的衣裳拿来。”

    林泽听见陶宏冷声道。

    因为看不见什么情况,林泽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判断,这老哥不是作弊吧?

    “此子作弊,证据确凿,封卷带下去!”

    林泽顿时瞪大眼珠子,我勒个豆,怎么现在被抓到作弊,而且跟衣服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夹带,早就在入场时被检查到。哪用得着主考官过来,还被一搜就发现,这么容易被发现,不可能顺顺利利进来。

    “大人,冤枉啊大人!”老哥哭嚎着喊冤。

    结果没多久,陶宏的声音就传来,“你这青衣上用墨鱼汁子调的墨汁,将好几篇佳作写在其上,又以泥巴遮掩。幸得值守的士兵瞧见你偷偷摸摸抖落泥巴,露出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林泽等人听得满脸卧槽,不是震惊这种作弊方法,而是惊讶老哥的胆子有够大的。

    墨鱼汁这个作弊方法,林泽在北山书院就听说了。

    用墨鱼汁写小抄,用泥巴掩盖,到了考试时,把泥巴搓掉,上面的字就显露出来。而且过上一段时间,这些墨鱼汁写的字回自动消失。

    这玩意还被狡猾的人用来坑人,签合约时,用这个办法,等上面自己签的名字消失后,翻脸不认帐。

    第199章 第 199 章 艰难答题

    天空灰蒙蒙的, 不时会有一阵子淅淅沥沥的秋雨。

    被隔壁的动静弄得精神一震,林泽打算先吃点东西。一早上光顾着答题,滴水未进。

    “嘶!”

    扭身拿考篮的动作,因为刚才被作弊老哥精神有点亢奋, 一个不注意, 幅度有点大。

    林泽感觉脑子瞬间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随之而来是一股剧烈的刺痛。

    就像熬夜好几天,身体到达极限, 本能地发出自保信号。

    【必须要休息!】

    林泽瞬间停止动作,整个人保持着转动的样子,闭眼喘气,想熬过这股刺痛和眩晕。

    可惜事与愿违, 林泽感觉越来越不好。

    整个人就像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弓弦, 现在发现问题。想自己放松下来,却怎么都做不到。

    身体和精神的煎熬让他无力思考什么, 铺天盖地而来的是生理性的痛

    苦。

    林泽蜷曲着膝盖, 头埋在身前,急促地呼吸。

    胃里一阵阵恶心, 额头不一会儿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连外面值守的官兵都发现了他的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轻轻摇头。

    他们不能随便与应考举子有所接触, 否则双方都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处。

    林泽整个人又累又烦躁, 他感觉心口有一把火越烧越旺。浑身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 从他快速跳动的心脏开始。

    林泽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的身体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和严重的透支,出现了极为猛烈的反噬。

    【怎么办?】

    【怎么办!】

    【就算喊放弃,也不能出去。】

    一颗颗豆大的汗水不断从他的额头上滴在号舍里的横板上, 因为痛苦,太阳穴处筋脉暴起,他甚至无法自控地流出眼泪。

    紧急时刻,林泽咬牙控制自己慢慢侧身躺下去,意识马上进入空间。

    因为脱离肉.体,精神的痛苦少了一半。

    【身体在外面好好休息,我在里面也必须要睡一觉。】

    林泽眉心紧锁,因为会试的重要性和难度,就算他很想睡,也很累,但一时半刻怎么睡得着?

    【必须借助外力,强行睡觉。】

    想到这里,林泽赶紧去后面的休息间翻找。

    【安眠药!】

    是他爸去医院开的,一款叫右佐匹克隆的安眠药。

    这一盒还有五片,林泽喘气很急,但忍着浪涌般精神刺痛,认真看完药盒上的各种信息。

    这种药片是专门给老年人治疗失眠的,一粒药片是3mg,消除半衰期是六小时。

    林泽也不知道六小时是指熟睡时间,还是指药片发挥作用的巅峰是在六小时后。

    那这样的话,六个小时到达顶峰。再从最高处往下掉,估计又要六小时。

    那他睡死过去的时间差不多是十二小时。

    吃药时间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多,十二个小时后就是明天中午。

    最迟傍晚四点前交上去。也就是说,这一整片要吃下去,他醒来后,还有四个小时不到的答题时间。

    林泽短暂考虑一番,决定先吃半片。

    如果还睡不着,再把剩下的那半吃下去。

    至于最后会睡多久,他不管了。

    这一道策试题,有没有时间写,他也无所谓,反正小命要紧。

    在空间里吃下药片,林泽的意识马上回到身体。

    一开始还忍着痛苦,等待药效发挥。

    后面十五分钟不到,他就感觉自己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就在林泽睡熟之际,由本朝太子率领的一众巡考队伍,骑着高头大马,开始巡视贡院考场。

    如此重量级人物的出现,让知晓天降旱雷而心有不安的举子,顿时精神起来。

    巡考队伍所到之处,考生们正襟危坐,认真作答,心里期盼着太子殿下能拿起自己的考卷看一眼。

    从此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到了林泽这排前头的巷道,陶宏看向神童所在的号舍,小声同陈辉鸣道,“殿下,那位是最近京都颇为引人注目的神童,宋忠润。年仅十一岁。”

    陈辉鸣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只顺着陶宏所看的方向瞥了眼,“嗯。”

    陶宏偷偷觑了眼太子殿下,见其兴致不大,便闭口不再多言。

    行至一处,陶宏跟着太子殿下停住。

    陈辉鸣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瞧见‘岁’字号考棚里的林泽,一动不动。

    人人都在埋头苦写,而林泽这边,连卷纸都收起来了。

    不知道是写完还是答不出。

    陈辉鸣在这里驻足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久,让陶宏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纷纷看向‘岁’字号考棚的人。

    陶宏微微皱眉,在贡院能睡得这么沉,还让太子殿下撞见,这真是极为不妥之事。

    就在陶宏以为太子殿下不悦之际,只听见他道,“举子们走到这里不容易,即便没有取得好名次,也莫要使人丢了性命。你说是吧,陶大人。”

    陶宏连忙点头,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是是是。若举子有不适之症,无法坚持答卷,我等一定安排医官尽力救治。”

    见他如此上道,陈辉鸣微笑道,“大善。”

    随后,陈辉鸣控马往对面的宋宗润的号舍走去,并且停留了一会才离去。

    宋宗润虽然早熟,但在这样的场面下,还是忍不住露了些怯。

    表情和身上的动作有些僵硬,原先的答题思路也受到了影响。

    ……

    林泽睁开眼醒来时,天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像睡前那样,有些灰暗。

    睡了非常长的一觉,林泽从未有过的饱满状态。

    虽然还不知道多少点,但看对面考棚的小孩哥也在,林泽确定没有到交卷的时间。

    林泽的动静让值守的两个士兵看见,两人顿时松了口气。这位还真是睡觉,并非昏死过去。

    心真大…

    他们头一回见在贡院睡得这么沉的。

    肚子饿得咕咕叫,林泽马上进空间吃面包干粮,喝含糖饮料。

    一看收银台被他根据外面时间调整过的电脑,显示目前是八月十六日的上午十二点十八分。

    距离最后截止交卷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林泽五分钟内吃饱喝足。

    出去后,精神抖擞,麻利地从考篮里拿出卷纸和试题。

    一边看题目,一边磨墨。

    最后一题,策。

    内容以出题大臣的名义写的,一千多字,详细说了需要考生解决什么问题,期待有什么样的效果。

    花了半个小时初步浏览题目,林泽划出重点。

    这次会试,策这道题包含了四个问题。

    题目如下:

    【……兹举河渠之要,经籍之储,选举之方,盐铁之利,揆时夺势,酌古衡今,尔多士其扬搉陈之……尔多士各抒己见,勿泛勿隐。】

    题目明确指出以河渠、经籍、选举、盐铁四项发问。

    也就是说,林泽的答案必须只包括这四个问题,每问字数控制在三百左右,全篇策问答案总字数约莫要写一千二百字。

    看着好像不多,高考作文一小时能写八百字。但林泽现在用的是文言文,且不带标点符号的那种文章。

    一千二百字囊括的内容是非常多的,还要注意许多遣词造句的细节。

    高考作文写砸了,顶多分低点。

    这年头乱写,是没命后悔的。

    另外,林泽心里有点遗憾,没有考到之前预测的边境稳定,或者税收改革的内容。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多想别的,抓紧时间答题才是首要大事。

    开头先写下——

    学生对:

    第一段不能马上开始答题,而是先起头。用圣人之言引入主题,表明这些问题都可以从古人大能、明君、先贤的事迹上找到答案。

    实际上是说,自己后面所写之法,有正经的历史依据,不是凭空想象。

    再说一说自己以下是一些愚见,请多上官包涵之类的客套话。

    这几项的策问,林泽他们这些考生,都不知道练了多少次。虽然大同小异,但这些民生问题,都是必刷考点了。

    因此也没有想多久,林泽就开始打草稿。

    在回答第一个关于治理河渠时,根据格式要求,先在前面开头写上【伏读制策有曰:】,然后根据题目中写道治水用的书《禹

    贡》开始写。

    第一段写治水的重要性,关乎民生大事。

    第二段分析嘉国的水利分布情况,东南多西北少。

    虽然先天上是因为地势问题导致的,但最重要还是可以通过人力开凿运河、水渠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三段回顾历史上开凿的人工河渠,都有什么样的影响。

    第四段写自己对题目中武安一带如何开凿河渠的具体措施。地形勘测、引旁支河渠进来,发动民众等等……

    策这种题,必须要有一定的处理具体民生事务的知识积累才行。

    这些都是要在有经验的长者身边,耳濡目染,听得多了,心里才有底。

    回答完第一问,林泽继续回答经籍之储。

    这次开头要用【制策又以:】。

    后面剩下两道题,都一样的开头。

    储存经史子集,林泽写的办法是,参考汉代藏书的举措。

    用甲乙丙丁分不同类型收藏,比如六艺、小学、古诸子、近世家、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等。

    另外可以参考隋朝,俢建专门的藏书文馆。

    定期对书籍进行校验,修补注释。

    以国家的名义向天下征集遗书,积沙成山。定然能超越前人,成就嘉国之伟业。

    第三项是选拔人才,林泽先分析不同官职的职责所在,又列举各朝各代的官职结构。

    表达选官的宗旨是为了更好地服务朝廷,服务广大百姓。不同职位的官员,所要求的能力应该有所区别。

    比如翰林应是皇帝的参谋,御史大夫该纳诤谏,县尊为一地父母官,要懂民政要务。

    最后一点是盐铁之利,林泽根据所学,知道这些一直都是官方控制的战略性物资。

    但这里面也有问题,涉及民生要计,管得太严,百姓很难得到。

    管得太松,中间滋生许多腐败问题,百姓也不一定能低价买到。

    怎么样合理地控制盐铁售卖呢,林泽从前人的做法出发,分析他们那些措施的利弊,最后提出自己的观点。

    罢去冗费,悉除杂税。

    最后结尾,林泽再次将四条回答进行归纳,结束全文。

    一口气写完全篇策问,林泽竟然没有觉得疲倦,经过将近十小时的充分睡眠,竟然有种超常发挥的感觉。

    时间越来越少,林泽紧赶慢赶,写完后还要反复修改,才能誊写到答题区。

    这不是想快就能快的步骤,誊写的时候字迹一定要写得好看,且不能出错。这些印象分很重要,这道策问本就是常规内容,需要更加注重细节。

    鼓声响起,林泽的心跳跟着砰砰砰,他尽力保持冷静,不被这催命似的鼓声影响自己。

    第200章 第 200 章 急火攻心

    贡院里的号舍越来越空, 如同进场那日的电影倒放。

    “学生谨对”

    林泽在卷纸策问答题区,小心写下最后收尾的四个字。

    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但很快他就没心思享受这种快感。值守的官兵已经催促他赶紧交卷,林泽甚至没有时间回头检查一次。

    将卷纸妥善放好, 林泽转身去收拾考篮, 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塞进去。

    来不及多想, 把‘交卷’的牌挂出去,林泽就跟着士兵疾步向明远楼而去。

    收卷房的吏目们将考生的答题纸十人为一卷贴好封条, 然后将所有纸卷整齐地放入木箱之中。

    等一箱装满,即刻又在箱子外贴满印有各部门、各职责官员的印鉴。

    “大人,考生交卷。”林泽拱手递上。

    收卷官看了眼这个将近结束才出来的考生,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卷纸, 有些不悦的道, “怎的这么晚。”

    “学生惭愧。”林泽只能再次躬身,两手捧着答卷。

    后面监察的主考官王廷坚往这边投来目光, 却见旁边的陶宏起身过去, 径直从林泽手里拿过答卷。

    他并不翻开,扫一眼卷首, 便看着林泽道, “年纪还小, 日后多多历练。”

    林泽受宠若惊似, 赶忙转身作揖, “多谢大人的勉励, 学生铭感于心。定在日后, 多加磨砺自己。”

    “好了,科考艰苦难熬,你先回去休息吧。”说完, 陶宏便将答卷略带了些力道,按在收卷官手上。

    收卷官脸上顿生惶恐之意,接过卷纸时,指尖颤了颤。

    不远处的王廷坚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含笑不语。

    林泽再次向在场的所有人作揖行礼,“诸位大人辛苦了,学生告辞。”

    “咚!咚!咚——”

    下午四点,也就是申时二刻。

    不交卷的人马上会被强制收卷,并且卷首处印上一个代表迟交的印鉴。明日一早,这些人的名字将会出现在贡院外的蓝榜上。

    林泽忍不住回头望向号舍的方向,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

    但他仍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许多写不完题目的考生,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嚎叫。不甘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被收走的卷纸。

    林泽顿生某些感同身受的心酸,加快脚步往外走。

    贡院外,此时等候的考生家属已经所剩不多。

    在这堪称凉爽的阴天,林郁武手心全是汗,唇齿紧闭,来回踱步,眼睛一直看向贡院门口的方向。

    林郁生挨着车厢站立不安,不时还要照看里面昏过去的林郁盛,表情紧绷,五指紧抠着车沿。

    贡院里头代表会试彻底结束的鼓声和礼炮先后响起,林郁武猛地回头看向林郁生,近乎绝望地道,“生、生哥!”

    这么晚侄子还不出来,一定是出大事了!

    贡院里考试还能有什么事?那就是病死或者垂危在号舍里才不能及时出来啊!

    林郁生浑身一震,心中悲痛不安,第一时间看向车厢里的林郁盛。

    前两场考试,侄子都是早早出来,这次太反常,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昏睡中的人,竟然霎时睁开两眼,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泽哥儿呢?”

    林郁生顿时红了眼眶,嘴角颤抖,喉间像是塞满了黏糊糊的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郁盛突然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倏地往后倒去。

    “盛哥!”林郁生手忙脚乱爬进车厢,竟然看见盛哥嘴角有暗色的血迹

    外头的林郁武听得响动,拔腿就跑过来。

    “武叔——”

    林泽一脚迈出贡院,一眼就看见最前头站着等的族叔,急切地喊道。

    林郁武下意识回头看,只见他好大侄手脚有力,飞奔而来。

    这精神状态,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简直跟进去时的林泽不是同一人。

    “泽哥儿!”林郁武脑子闪过许多诧异和惊喜,赶紧冲过去把人好一顿稀罕。

    林泽跑得脸色通红,说话仍中气十足,含着歉意解释道,“叔,我这场写得慢,出来晚了。”

    “哎哟,人没事就好。快快快,你爹着急坏了。”林郁武想起车厢里的盛哥,连忙拉着侄子走。

    林泽心一紧,边跑边问,“叔,我爹人可还好?”

    “没事,累大劲。一直不见你出来,估计有些急火攻心。”林郁武宽慰道,他还来不及去看车厢里的林郁盛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他觉得盛哥的情况比这个严重,但人确实好好的出来了。

    林泽进了车厢,第一眼就看他爹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嘴角还有林郁生慌乱间没擦干净的血迹。

    眼下乌青,人也憔悴苍老,一股浓烈的恐惧笼罩上来,林泽瞬间落泪,“叔,赶紧去医馆!”

    林郁生二话不说,等林郁武上车后,马上赶骡子走。

    林泽握着他爹发凉的手,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吃安眠药,就算错过这次恩科上榜。为了保命,也不会后悔。

    但知道他爹因为担心他,急得直接晕倒,心中早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此刻却在后悔,不应该吃那么多量。

    三分之一的话,睡少一点。就算醒来后状态没那么好,至少不让他爹急成这样。

    “医馆还有多远?”林泽鼻头发酸,眼圈染上红意,急切地问道。

    林郁武本不想泼冷水,但眼下不是说安慰话的时候,忙说道,“会试这些时候,好些举子病重,医馆不见得能马上有大夫诊脉。”

    林泽喘着粗气,“叔,去医馆总比在家安心!”

    “好!”林郁武咬牙道。

    心里想着,一会该怎么让大夫给盛哥瞧瞧。

    骡车飞快在街道上行驶。

    因着这个点大部分人已经散去,原先临近贡院路边茶馆看热闹的也都寥寥无几。

    林泽他们的骡车不像往日那般走得艰难。

    “史郎中的医馆!”

    林郁武一直注意着帘子外的情形,还不等林郁生把马车停下,他就指挥林泽把林郁盛扶起来。

    林郁生一将骡车停在路边,里头的林泽先一步跳下来。两人帮着里面的林郁武,把林郁盛背过去。

    “我来背!”林泽话音刚落,就转身把后背露出来,曲着膝盖,两手撑在大腿上。

    林郁生沉默地看了一眼侄子高大的身躯,下一刻就帮着把盛哥扶上去。

    父亲庞大沉重的力量和温度压在自己身上,是林泽从未有过的心酸、难受和坚毅的勇气。

    林郁武和林郁生在后面继续扶着,林泽小步却快速地向着人来人往的医馆里走去。

    坊间的人都说,史郎中的祖父曾在宫里当过御医。他老人家子承父业,于内伤外伤上都极有手段。

    待人虽不大热情,却是个仁义之士。

    林泽满头大汗地四处寻摸人,口中大喊,“郎中——救人——”

    “史郎中!史郎中!”林郁生、林郁武跟着呼叫。

    “别喊了别喊了,大伙谁不是等着问诊的。”医馆里等着治病的出言阻止道。

    林泽红着眼转头看向这个人,见他手臂上有一个血迹凝固的伤口,“您还醒着,我爹生死不知!”

    那人见状,闭嘴不言。

    “跟我来跟我来!”

    医馆里跑出一个药童,林泽的手臂一直是他帮忙给史郎中打下手的,因此认得他。

    “多谢小哥!”

    “多谢多谢!”

    四人跟着药童,一路冲进后堂,那里面是史郎中看病的地方。

    后堂里还有五六个病得坐不住的人,看模样很像是考场上下来的。

    “你们把病人背到里面的病床上,师傅能看得快些。”药童指点道。

    大家都处于病重危急之际,林泽没有办法,只能听药童的,把他爹放到里头木板床大通铺上。

    进了里头,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史郎中。他身旁跟着两个徒儿,一人扶着他,一人背药箱。

    院子里全是草药的苦味,林泽心里更苦。不敢打扰史郎中,可前面还差五个人才到。

    药童已经帮了大忙,让他们一路绿灯进入急诊间。

    这里面都是病重的人,他们不可能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撒泼打滚、跪拜求史郎中先救他爹。

    就算林泽敢做这种事,那些病人的家属肯定是会竭力阻拦的。

    到时候内堂一锅粥,更加影响史郎中救人。

    林泽难受得紧,直接跪在地上,一手攥着他爹的衣服,低头念起经文。

    原来人最绝望的时候,坚定的唯物主义也会变成虚无神佛的信徒。

    林郁武、林郁生两人无声地落泪。

    林郁武在药童出去时,眼疾手快,将人拉住,两眼含泪。一个硬挺的汉子就这样跪下去,他也不说话。

    药童神色慌乱,手足无措,眼神虚瞟向师傅处,嗫嚅道,“你、你别跪啊……”

    林郁武仰头,颤声道,“看看我大哥,他吐血了……”

    药童扭头看向史郎中,见他也注意到这边动静,“我去跟师傅说说。”

    把林郁武德手掰开,药童三步做俩跑过去,凑到史郎中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不多时,史郎中身旁扶着他的男子便随药童过来。

    药童拍打林泽的肩膀,“小林举人,这位是我大师兄,你快让开。”

    林泽像个弹簧一样,飞快后退,直到撞上后面的放东西的木柜。

    史郎中的大徒弟其实也是他的三儿子,形式做派已经颇有其父风范。

    只见他让药童搬来一张椅子,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

    史三郎抬眼同林郁生两人道,“心神耗尽,又急火攻心,以致吐血昏迷。等我爹来再细看,人能救。”

    林泽三人简直如闻仙语,身上的千斤重担,万道枷锁都在这一刻被解开。

    林泽两手合十,给他鞠躬,哽咽着低声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