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最后一次
浴室内。
时照心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两侧是打了粉底都盖不住的酡红,眼睛已经稍稍有些迷离了,明显是已经有些醉了。她叹了口气,准备洗把脸就算了, 这时却看见盥洗台旁边放了一罐卸妆膏, 没开封。
她拧开门, 霍极站在门口玩手机, 十指飞动,像是在回什么消息,听见响动他抬起眼来:“好了?”
时照心说:“还没有。”她指了一下那罐卸妆膏,问:“霍极,我可以用这个吗?”
霍极瞥了一眼, 说:霍极的出国派对就是在他自己家的别墅开的,这个卫生间是个客卫。
时照心应了一声,关门,检查过后没有问题,便开始卸妆。卸完妆,打湿霍极扔给她的毛巾,拧得很干, 再轻轻地按压在面上。毛巾在她脸上轻轻擦过,带来微微湿润的感觉。她一点点擦拭着脸颊,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的镜子。慢慢地把整张脸都擦干净之后, 她低头将毛巾放到一边,撑着盥洗台,幽幽叹了一声气。
擦完脸, 酒劲儿散了,人也清醒了。
但她宁可醉着。她今天是故意放纵自己喝了那么多酒的,为了壮胆。
霍极马上就要出国留学,她尝试过说服自己安心退回朋友的位置,但失败了。没有尝试过就选择放弃,终究还是意难平。
她没胆量直接告白,又不甘心什么都不说,便想借着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把心意说出口——这样即使她拒绝了,也可以推脱说是她喝多了,让他不要当真。
结果现在,她酒醒了。
时照心反身倚着盥洗台,抬头望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门外一直悄无声息,刚才自霍极敲了那一下之后,就再也没声音了。
安静点也挺好。
她现在正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知道要怎么将心意说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意外看到有一条来自霍极的消息,说是有人找,他先离开一下,待会儿回头来找她。消息是十分钟之前发的。她把手机收好,打开门,浴室门前空空荡荡,果然不见他的身影。
这个时候会有谁去找他?
时照心一边往回走,一边给他发消息:“知道了,那我先回客厅。”
消息刚发出去,她听见旁边露台上隐隐约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声音都很耳熟,一道低沉散漫,另一道轻快脆亮。她脚步微顿,下意识抬首向声源处望过去,开阔的、花团锦簇的露台上站了两个人。
——分明就是霍极和王思彤。
他倚在阳台的柱子上,表情是漫不经心的,侧脸线条流畅而清晰。今晚风大,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也吹动着他的头发和衣领,他随意拨弄了一下头发,抬手看了看手机。就在这个时候,时照心看见王思彤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帮霍极理了一下翻过的衣领。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简讯,是霍极给她发来的:-
Hj:你就在原地呆着,我待会去接你。
她的手机没关静音,消息进来的同时,通知铃声也响了起来,打破了夜的宁静。露台的两人闻声转头往她这边看。
“谁在那里?”王思彤提高声音问。
“……”
时照心躲在厚厚的天鹅绒窗帘里,听到王思彤的声音,她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窗帘,心更是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刚才铃声响了之后,她就知道大事不妙,左右张望寻找藏身的地点,终于是赶在他们转头之前躲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夜晚,安静的露台,一男一女,要素太齐全,无论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此处谈话,想必都不想被别人撞到的。
她躲在闷热的窗帘里,缩成一团,祈祷他们没有发现她,或者,他们换个地方,她好出去。但天不遂人愿,很快,外面传来脚步渐近的声响,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在地上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又一声。
简直像绞在她脖颈上的,不断收紧的绳索。
天鹅绒厚重,盖住她的四周,空气不流通,热得时照心的鼻尖都微微冒汗了。她闭了闭眼,这儿地势开阔,若是从窗帘后面出去,她更是根本无处可躲。
这时脚步声停在了她藏身之所的不远处,外面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她听不真切,但很快没了动静,也许是他们走了换了个位置吧……她暗暗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喘匀,下一瞬,她藏身的窗帘却忽然被人掀开了,四周骤然从昏暗变得光明亮堂。
她仓皇抬起眼来,霍极自上而下地睨着她,看见她后,他显然愣了一下,表情略有些困惑,但又很快恢复平常。
“霍极?”王思彤的声音传来,“那是什么东西啊?”
时照心不方便出声,只好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让他保密。
见状,霍极的眼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恶劣心起,于是他把窗帘掀得更开,时照心吓得眼睛都瞪圆了,又不敢发出动静让王思彤察觉到,就拿手掐他的小腿,示意他赶快把窗帘放下。她没留力气,霍极被她掐得闷哼了一声。
王思彤听见声响,准备迈步走过来:“你怎么了?搞不定吗?”
“没什么。”
他一边平静地回话,一边弯下腰,回敬一般也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记,还恶劣地揪着晃了晃。
时照心望着他漆黑的,带着笑意的眼眸,真是恨不得咬死他,她用唇语骂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霍极眉梢微挑,显然看懂了她在骂他,但他却仿佛一下子心情变得很好似的,甚至煞有其事地点头。
真的神经,时照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扯过窗帘。这次,他没再给她使绊子,而是将另一边的窗帘也掩上。
她的视野重归于昏暗。
步音走远,她悄悄松了口气。
外边王思彤再次出声询问是怎么回事。她听见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声音散漫地说道:
“一只迷路的小猫罢了,不过爪子挺利的。”
时照心用力捏住手里的布料,气得在心里大声反驳,神经,癫公,胡说八道,她才不是什么小猫咪!
霍极姿态随意地站在王思彤的跟前,挡住了身后的窗。王思彤伸长脖子,踮起脚,想绕过他的身影往室内看,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然而霍极已经起了话头:“刚才你和我说的事情……”
王思彤的注意力被迅速拉回来,道:“怎么样?你要不考虑一下?”
霍极垂着薄薄的眼皮,说:“不考虑了。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出国,隔着时差,我顾不了这么多。”
王思彤咬一咬唇,说:“那,那如果我说我可以接受异国恋呢?”
外间静默了片刻,时照心手指蜷起来,心跳得很快。
“不好意思啊,我不能接受。”
霍极略有些慵懒散漫的声音遥遥地传来,但时照心却听得清清楚楚。
“坦白说,我现在就没有考虑恋爱这个事情。所以请不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无谓的时间和精力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眼前蓦然一亮,窗帘再次被掀开,他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出来吧,现在已经安全了。”
时照心捏着窗帘的指骨动了动,想要撑着站起身来,没想到脚一软,竟跌坐在地上,霍极伸手来拉她:
“怎么回事,喝酒喝多了吗,怎么站都站不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骤然终止。在一片泪眼模糊中,她隐约看见他略显愕然的神情。
他弯下身,半跪在她身前,眼里的神色复杂,末了叹了口气,开始找纸巾,可找遍身上也没找到一张纸巾,索性曲起手指在她眼下刮了刮。他皱着眉,道:“怎么哭了?”
时照心垂下眼,避开他的手指,“没事……就是窗帘太闷了。”
“能闷到流眼泪?”霍极显然不太信。
她瘪瘪嘴,不想多说一句话。
霍极看她这副熟悉的、软抵抗的模样,知道她又犯拧了,说什么她也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的,便也不再追问了,而是把她拉起来,说:“行吧,就算是闷出来的眼泪吧,去外面透透气,就不闷了。走不走?”
就这样,时照心被他架到外面的露台上,美名其曰透透气,吹干掉她的眼泪。
夜色茫茫,四周阒静,似水的月光倾泻在露台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像过去一样。时照心侧过脸,悄悄地看他一眼,却不料恰好撞见他的视线。
他眉梢微挑:
她默然两秒,回道:“看你好看啊。”
霍极“嘶”了一声,显然是受用至极,他睨着她,笑道:“怎么今天这么会说话?是看在我要走的份上,说点好听的话给我送行?”
时照心笑了笑,望着前方,没作声。她的视线茫然地落在前方的某一个坐标上,那儿黑黑的,暗暗的,只有零星几盏路灯点缀,但还是很昏暗。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路。
过了会儿,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霍极。”
霍极懒懒地“嗯”了一声,表明他在听。
时照心说:“我想喝酒。”
霍极分了她一个眼神,“你是还没酒醒吧?”
“我醒了。”
她握住被夜露水浸得微凉的手指,偏过头来,看着他漂亮利落的侧面颌线,又强调了一遍:
“这次我真的醒了。”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要再醉了。”
“最后一次。”
“不。”他拒绝得很快。
时照心咬咬唇,不知哪儿生出来的勇气,竟伸手抓住他的手。他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
她用力地握了一握他的手,感官系统诚实地反馈回来肌肤相触时所有细微的感知——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在掌心处有明显的茧子,手背上还有以前留下来的疤痕。这双手长得像他的人一样不好惹,但她知道这是一双很大很温暖的手,握住的时候,竟让人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如果可以,她很想要继续握着他的手,牵着他的手,甚至十指错落相扣。
但是不可以。
她咬紧牙,最后留恋地、轻轻放开他的手。
“霍极,你就让我最后再喝一次酒吧,行吗。”
她望着他,明明是不想的,但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泛了红。霍极微微一愣。四下无人,万籁俱寂,但闻她的声音轻软,尾音像游丝一样轻轻颤抖。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戒了。”
第22章 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
派对进行到尾声, 朋友都三三两两散去了,最后还剩下霍极和一两个平时玩儿得更好一些的朋友。
空旷的客厅里。
方思明和霍极又碰了一杯,今晚是分别前夕,他们喝了不少, 现在都有些微醺了, 但是比起他们前面一杯一杯酒往下灌的时照心, 他们这些男孩儿还算是克制许多了。也不知道她今晚是怎么了, 刚才出去之前还好好的,回来就成这副样子了。
他伸手戳了戳霍极,说:“她这样喝真的没有关系吗?你要不要拦一下她?”
“你以为我没有拦过吗。”霍极无奈道,“根本没有用,她不听我的。”
不仅不听, 还要耍脾气折腾人。
“那你就任她这样喝?”方思明晃晃酒杯, 咋舌道,“我记得这酒的度数可不低吧。”
霍极早有先见之明,扬扬下巴,说道:“放心。她和我们喝的不一样,我偷偷给她换成啤的了。”
方思明:“……?”
他看看时照心绯红的脸颊,张了张嘴,转头顺着霍极示意的方向看去,她身后果然放的是空掉的啤酒瓶, 他还认认真真去数了一她喝了多少瓶。
数完之后,方思明欲言又止,摇头叹息, 半天憋出了一句,“这也没多少瓶啤酒啊……怎么还能醉成这样?就她这酒量,喝啤的都能倒了, 回头喝点什么别的,真是怕她一醉不起了。”
霍极垂着眼,没说话。
他家藏酒多,他爸霍景御平时喝酱香型白酒和洋酒,霍极他妈妈在这儿放了红酒,除此之外就是霍极自己和朋友比较常喝的啤酒。
白酒53度,实打实的烈酒;洋酒看似度数不算太高,但喝多了人直接断片没有意识;红酒温和养颜,但入口顺滑,容易一不留神就喝多,后劲大,比如她刚才没喝多少就开始脸红。相比于其他的酒,啤酒真的已经算是这里面度数最低,相对最不醉人的了。他们这一圈人喝啤酒都是按件算的。
这时,房间里咣当一声闷响。
时照心没拿稳手里的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远了,清澈澄黄的酒液从瓶口汩汩冒出,险些打湿了地上铺的白色长毛毯子。她茫然地眨眨眼,迟钝地探手去抓酒瓶,却不小心把它顶得更远。
方思明“哎哟”一声,连忙去捡酒瓶。
霍极则是长叹一口气,忙去搀扶起时照心。她喝醉了,人却不老实,人都醉得像一滩软绵绵的泥了,眼神也快迷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手还揪着他的衣襟,目光巴巴地追随着方思明捡回来的酒瓶子,咕哝着说道:“酒……我、我的酒。”
霍极把她的头转过来,不许她看,“酒什么酒,没有酒了。别喝了,就你那点酒量,还喝。”
她压根听不进去,仰头,手拽着他的衣领往下拉,混合着酒气的温热鼻息撒在他的脖颈上,不依不饶地说:“就、就要喝!你……你不要管我,快给我。”
霍极不理她,转头让方思明把酒瓶子全部丢得远远的,不给时照心看见。她拿不到酒瓶,便开始撒酒疯耍小性子,嘴里咕咕哝哝地,一边颠来倒去说霍极坏,一边又语调软软给他说好话,抱着他的手臂晃晃荡荡,夸他是世界第一大帅哥,说她还能喝让人帅心善的大帅哥满足一下她的请求。就差点没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了。
霍极失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说得很好,但是没有酒。”
见怎么说他都不肯给她酒,她又气又委屈,想甩开他,又被他拢着肩拉回来定住,想推开他,可手也软绵绵的,敌不过他的气力。他在说话,胸膛在震动,喉结上下滑动。酒精麻痹了她的感官神经,头很晕,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话,也不给她酒。
坏人!
时照心泄愤似地仰头想咬住霍极的脖颈。她喝得晕乎乎,也找不准位置,本想给他个小教训,却不料牙齿重重地磕在他的喉结上。
霍极话音突然收住。尖锐的疼痛让他的表情差点失控。他隐忍地闭了闭眼,俯身,掐住她的两颊的软肉,声音都哑了:“你在干嘛?很疼啊知不知道?”
她被迫抬起下颌,他眼里罕见地带了几分不悦。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还是很清冽好闻,混合着酒味,她被他掐着脸颊,支吾着说不出话来。看着他漆黑的眼睫,她莫名觉得难过又委屈。
——虽然是她先不对,但这个人马上就要走了,还要争分夺秒凶她。
她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一颗又大又圆的泪珠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下来,摔在他虎口上。
霍极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水渍。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松手放开她。她后退两步,低头,动作迟缓地揉了揉自己的两颊,刚才被他掐得有点疼。
“你怎么又哭了?”
“……”
霍极:“我也没怎么你吧——”
她瓮声瓮气地打断他的话:“你好凶。”
“……那是你先用牙齿攻击我的。”
她吸吸鼻子,指控他,“那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霍极摸摸还在疼的喉结,深呼吸,长长吐出一口郁气。怎么会有酒品如此磨人的家伙,就她这样还敢给他提要求说还要再喝,简直离谱。喝醉了耍酒疯还不能说不能骂,更不能动她一根指头。
两人对视片刻,眼见着她眼眶越来越红,他败下阵来,举起双手投降,“行,就算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她不说话,别开眼不看他,态度顽固得像石头。
方思明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听见霍极难得这么干脆利落地认错,没忍住拿眼睛瞟了一眼。霍极抓抓头发,无奈认输道:“说吧,你要我怎么给你道歉?”
她瞥他一眼,抿唇,慢吞吞提了要求:“我要酒。”
“……除了这个。”
方思明憋着笑,又悄悄咪咪地瞟了他们两人一眼。
霍极在桌上抄了个纸团就往方思明身上扔,“方思明,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方思明望望天,望望地,小声嘟囔道:“你急什么,放心好了,我可没看见某人狼狈地割地赔款求和。”
霍极都懒得戳穿方思明拙劣的话术,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一手把不安分的、还不服气的时照心扣在自己的身前,转头问方思明:“时候不早了,你今天晚上是住我家,还是怎么样?”
方思明才不乐意留下当“电灯泡”,直接就说他要回家,等明天霍极出发之前,他再过来一趟,送他去机场。说完他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怀里的时照心,问:“那她呢,喝成这样了,你怎么办?”
如果他没记错,时照心家里管得很严,喝成这副样子回去,怕是要遭殃。
霍极也头疼,这小祖宗说要喝酒就喝酒,而且还要喝得酩酊大醉。她是水灵灵地醉了,什么也不管了,但是这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
他揉了揉额角,叹气道:“她都这样了还能回去吗,肯定是住我家了。”
方思明点点头,目光同情又八卦,也是,都醉成这样了也不好回去了。
霍极直接无视掉他的目光。
等送走所有朋友,霍极给杨佳敏打了个电话报平安,顺便说明了情况,他隐去了时照心喝醉的事实,而是说她玩得累了已经睡过去了,今天晚上就先不回去了。
闻言,杨佳敏话音稍顿,态度略有些迟疑:“那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呀?要不我现在去接她吧?”
霍极低眼看看时照心,这会给她妈妈打电话,她倒知道审时度势,不出声也不闹腾了,长而卷翘的眼睫阖着,安安静静地趴在霍极的跟前,已经醉得迷糊了。
他回道:“不会,这么晚了,您也不用特意跑过来一趟了,我家阿姨会照顾她的。”
杨佳敏也认识霍极家的阿姨,那是一位极为靠谱且和善的女人,于是她“哦哦”了两声,终于应了下来。
电话收线。
在旁边等了半天的阿姨走过来,主动搀起喝得烂醉的时照心,“让我来吧。”
霍极用胳膊肘轻轻格开她,道:“没事,我来就好。客房收拾好了吗?”
阿姨忙说:“已经收拾好了。”
霍极点点头,躬身把时照心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她并不重,还没平时他撸铁的铁片重,抱着不算费力,她现在睡着了,闭着眼蜷缩在他的身前,呼吸平稳,一副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模样,教人想象不出来刚才是如何折腾人的。
这时候倒是乖了。
他一路将她抱到准备好的客房,把她放到床上,伸手想扯过被子给她盖,却发觉被子有一些薄,晚上开空调的话可能会冷。
“家里还有厚一点的被子吗?”他抬头问阿姨。
阿姨翻身找了找柜子,说:“暂时是没了,都还没晒过。”
这幢别墅是霍极家的一处房产,是他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的地方,后来霍极父母感情破裂,都从这幢别墅里搬了出去,霍极自己因为以前童年时期不愉快的经历,也不太喜欢住在这里。因此这是常年无人居住的状态,只有在主人回来之前才会请阿姨过来清扫一番,被褥当然也是被存放起来的,只是在他们回来住之前会洗一遍,再拿出去让太阳晒一晒。
“……行吧。”
霍极叹了口气,又把时照心抱起来,径直往外走。
“哎?小极,你这是?”
霍极抱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说:“我晚上住客卧。”
他半跪在床边,轻轻地把她放到自己的床上,再将搭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拿下来,让她保持侧卧的姿势。醉酒的人忌仰睡和趴睡,容易窒息。她醉得不轻,全程任他摆弄,现在闭眼躺在床上,像个精致的娃娃一样,就好像她刚才又哭又闹的一连串的事儿都是一场幻觉,但他还在疼的喉结足以证明一切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真是够麻烦的,折腾得他简直快没脾气了。
他屈起手指,真想弹她一下的脑门,但思索两秒,还是收手了——这小祖宗贼记仇,万一把她弄醒了弄疼了,还得他去哄。于是他很不甘心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
“真是个坏蛋。”他小声说。
手指在她脸颊上戳出一个浅浅的凹陷,她皱了皱眉,他以为弄醒了她,刚想收回手,却感觉到她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指,他微微一愣。
月光从窗外漫入屋内,斜斜地落在她身上,她陷在柔软床褥里,长而卷曲的睫毛隐隐带着水光。她细嫩柔软的脸颊蹭着他的手指,软软的,热热的。她嘴里还咕哝了一句什么话,他没听清,便靠近过去听。
可他等了半天她又不说了。
怎么睡着了也还是不消停?
他无奈地笑了笑,直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她再次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些微哭腔。
这次他一字一句听得分明。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慢慢侧首望着她沉睡的容颜,目光沉沉。
“小极。”阿姨站在门外,轻敲了一下门,小声地和他说,“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知道了。”
霍极应了一声,坐在床旁边垂目看着她,她的眉心还蹙着,仿佛睡得很不安定。他迟疑了片刻,伸出手细细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阿姨。”
阿姨“哎”了一声,听见此刻自家小少爷的声音低缓,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
“麻烦你待会帮她擦一擦,换套睡衣。明天早上给她煮一碗醒酒汤,还有,让她睡到自然醒吧。”他回头凝视着她,眼底情绪复杂,片刻后,他轻声说:
“……她今天喝了那么多酒,需要多休息。”
第23章 送你一程
翌日, 上午。
清浅的日光落在时照心的眼皮上,她的眼睫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来。宿醉难受,刚睁眼时,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干净整洁, 房间里有淡淡的好闻的木质调熏香。书柜上摆满了奖状和奖杯, 正对着她的书桌上有一副相框,她定睛一看,是童年时期的霍极。
头疼得厉害,她慢慢坐起来,被子滑落, 她忽然发觉被子下自己已经换了一套宽大的衣服, T恤配短裤,衣服簇新,但明显不是她的尺寸。
她微微一愣,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些,终于迟缓地想起来,昨天晚上她大受打击后放纵自己喝醉了,醉得厉害,记忆都是混乱的。只隐约记得自己喝得脚都软了, 快直不起身了,后面还是霍极搀扶着她,她才没有直接滑倒在地上, 再后来……
她好像对着霍极耍酒疯,哭着闹着要喝酒,霍极不给她喝, 她一气之下磕了人家喉结。
丢人……好丢人!
时照心懊恼地闭了闭眼。
当时看霍极好像很疼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今天好点没有?是不是要跟他当面道个歉会比较好一些?没关系,不要慌,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再不济一辈子很短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这样想着,她掀开被子来,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传来微凉的感觉,这让她的大脑又更清醒了一些。
转头看见床头的时钟显示着此刻是上午10:56分。她看到这时间点忽然激灵了一下,如果她没记错,霍极的飞机是今日下午一点钟,差不多要出发了吧?
他人呢?
她提高声音,喊了几声霍极,没人响应她,于是她连忙从被褥中翻出她的手机,界面显示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杨佳敏女士的
,大概是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的。她现在还顾不上这个,于是她把那几个未接电话的通知栏划掉,点开通讯软件先给霍极发消息,等了好一会儿,霍极也还没有回。
他这是去哪儿了?
时照心有点心急,走出房间准备去找他。刚迈步出去,便看见霍极家的阿姨从楼下上来。
见她醒了,阿姨也是极为惊喜:“照心你醒了呀,醒了就赶紧下来吃早饭吧?小极还让我给你弄了点醒酒汤,喝了会舒服一些。”
时照心谢过阿姨,跟在她身后下去,心想霍极可能现在在饭厅,准备吃饭才没看手机。结果偌大的饭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桌上摆了丰盛的热气腾腾的早饭,但是只有两人的餐具。
她感觉有些不对劲,转头问阿姨:“阿姨,霍极呢?”
阿姨一边从厨房里面端出醒酒汤来,一边笑着说:“霍极他已经去机场了呀。”
时照心愣在原地,半晌,她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走多久了?”
“嗯……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吧。”阿姨回忆道,却看见眼前的少女脸色一白,扭头就往外跑,她愣了一瞬,提高高声叫住她,“哎,照心!你去哪儿呀?不吃早饭了吗?”
“不吃了,谢谢阿姨!我赶着去机场!!”
“可是你的衣服还没有干呀!”
她追出门去,可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眼前花园拐角处。
时照心一路狂奔到马路边上,手机上打了网约车,平台显示网约车还要约摸十几分钟后才能到达。都现在这个时间点了,她晚一分钟都有可能赶不上。她急得鼻尖冒汗,左右张望,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出租车过来,但是这边属于深城的高端富人区,位置僻静偏远,很少会有出租车来。十几分钟过去了,她一辆出租车也没看到,硬生生是等到网约车来接她。
时照心一上车就扳着座椅的后背,对司机师傅说:“师傅,麻烦你送我去机场,越快越好,我赶时间!”
女孩的声音焦急,甚至带着点哭腔。
司机师傅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时照心,见这小姑娘脸色煞白,眼眶却是红的,一副焦急得不得了的模样,也不过多废话,立即发动汽车驶入主路。
道路两侧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时照心在后座上坐立难安,手机显示从霍极家去到机场需要一个多小时,而国际航班一般都要提前三小时到达机场,最少也要提前一个小时进行值机。能够留给她的时间很少了。
霍极一直没有回她的消息,他到底在干嘛?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看一下手机?
时照心抓着手机,一分钟刷新三次,不停地祈祷他能够快一点回她的消息,或者她能够赶上他的脚程,能够赶在他出国之前,见到他最后一面。
这样想着,她紧紧咬住嘴唇,止不住地难过,又想哭了。心里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在昨天贪杯喝那么多,令自己宿醉不醒,打乱了平时的生物钟。明明在平时她都是醒得很早的。
可在今天,偏偏是在他离开的这一天,她起得这么晚,面临着可能会错过送他一程的机会。
在她不知道第几次询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才能到”时,司机师傅终于松口答道,马上就到。
巨大而洁白的机场航站楼出现在她的视线。几乎在车子停稳的片刻,时照心就跳下了车,朝入口奔去。
入口处,旅客提着巨大的行李,排成长队,在过第一道安检。时照心没有带行李,但是也需要过安检门。
匆匆过完安检,她焦急地左右张望,但见巨大印着英文字母的横幅挂在头顶上空,对应着不同的航司柜台。她一时分不清哪儿才是国际航班对应的值机柜台,便直接抓住一位路过的工作人员询问国际出发应该怎么走,问清楚后,她拔腿便向对方指的地方跑去。
与此同时,机场vip贵宾厅。
“小极,我就送你到这儿了。登机时间快到了,你进去之后赶紧过安检。”霍父的助理拿出机票,连同着霍极身份证和他随身的小行李箱一起交给霍极。
霍极“嗯”了一声,点头接过所有的东西。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助理先生,问了一句:“我爸我妈都没有时间来,是不是?”
助理先生只道:“先生和太太都在忙。”
霍极一边低头检查,一边问:“他们是真没空,还是不想来?”
助理先生面不改色心不跳,措辞一如既往地委婉,“最近公司的事务比较多。”
霍极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意料之中的,四两拨千斤的答案。
自从上次一家人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这次他出国,原本允诺说会来送他,但最终还是没有过来。
助理先生有些不忍心了,他是见着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少年从孩提时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此刻他即将出国,先生和夫人却都在忙各自的事情,抽不出空来送独子一程,由得他独自一人漂洋过海。
一时间,助理先生内心也是感慨万千,他上前抱了抱霍极,郑重叮嘱了一句:
“小极,此去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霍极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低头向内走去。目送着他孤零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助理先生叹了一口气。
“您好先生,请把手机笔记本等电子产品从随身行李中拿出来放进框里。”
霍极面无表情地再次摁掉父亲霍御景打进来的电话。今早过来机场的路上,他们在电话里吵了一路,实在不想再听到彼此的声音。摁掉电话,手机的信息叮叮咚咚接连不断地弹出来,有同学的,有朋友的,但最多的是他妈妈傅淑珍的。
他一条也不想看,直接开了飞行模式,熄屏,把需要单独拿出来过机器的电子产品堆放进筐里过安检机器。
助理的时间卡得很好,过完安检再过海关,登机口恰好开始检票,于是他径直向登机口快步走去,利落检票登机。
一切都整理好,霍极关掉飞行模式,准备耐下性子来最后处理一波消息。几乎在关掉飞行模式的同时,一个电话就拨了进来了,是家里座机的号码。
这次霍极没有犹豫就接了起来,这个时候会给他打这个电话的,只可能是时照心或者是家里的阿姨。
“喂?”
听筒那头是阿姨焦急又庆幸的声音:“哎哟小极,你可算接电话了!你见着照心了吗?”
霍极愣了愣,不自觉坐直身体:“她醒了?”
“是啊!”阿姨像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地跟他说明情况,“照心早上十一点左右醒的,她醒了之后知道你走了,连饭都没吃就立刻出门去机场了——怎么你没看到她吗?”
霍极脸色微变,已经听不下去她说什么了,直接挂掉电话,给时照心拨电话。
机场安检口处,人头攒动。
旅客行色匆匆,时照心呆站在闸机处张望许久,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在她面前经过的人。这时人群中晃动过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像极了他,她心中一喜,正想扬声叫住他,却在下一瞬,那人转头时看清他的脸。
分明不是他。
一颗的心落寞地落入尘埃里。
“嘟——”
手机忽然震动。
时照心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备注,“霍大臭脸”,是霍极给她打来电话。她的心跳再次加快,咬着唇,手抖得划拉了几次都没按到那个绿色的接通键,终于接通电话,她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现在在哪儿?”
听筒那头传来他的声音:“你现在在机场?”
还有,飞机广播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舱门即将关闭,请所有旅客就坐……”
广播透过听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入耳中,她呼吸稍顿,颓然闭了闭眼。
——不必再问了。
第24章 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回到家门口时已是下午时分。
听到敲门声, 杨佳敏便猜到是女儿回来了,确认高考志愿的日子临近,可近来女儿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一天天往外跑
, 昨晚竟还荒唐得夜不归宿。
杨佳敏心里不悦, 嘴里一边数落着一边开门:“哟, 你还知道要回家啊?怎么不在外面住多几晚——”
可在下一瞬, 她的话音便骤然收住,眉毛拧成死结。
“时照心。你身上穿的衣服怎么回事?”
“原来的衣服脏了。”
时照心低下眼睫,简要解释了一句。
杨佳敏面上神情狐疑而严肃,跟着她的脚步往屋里走,“你和霍极昨晚干什么去了, 能弄脏衣服?”
听到这个名字, 还有母亲的口吻,时照心默然阖了阖眼睫,忽然感觉到一阵深重的无力和疲倦。
见她沉默,杨佳敏心中一紧,也不多说,直接伸手拨开时照心垂在身前的乌发,目光如隼,仔细地检视着她的脖颈和锁骨。一片细腻白净, 半点痕迹也无。
时照心冷眼由她检查,见母亲神色变缓,她轻嘲了一句:“我过关了吗?”
杨佳敏避而不答, 扯开话题,“你吃饭了没有?”
时照心神色疲倦,并不想回应母亲粉饰太平的问题, 自从上次不小心在锁骨处留下了吻-痕之后,母亲便在怀疑他们。不仅是她母亲,好像人人都以为他们之间有点什么情况,但偏偏是没有。
她漠然掩上门,道:“我先去洗澡了。”
杨佳敏愣了一下,上去拧门把,发觉门已从里面锁上了,她敲门问时照心:“哎?妈妈说话你没听见吗?我问你不吃饭?”
房间内很安静,杨佳敏又梆梆敲了几声,片刻后,房内才传来一句淡淡的话。
“不想吃了。”
时照心说的是实话,现在她没有胃口吃饭。
曾看过科普说胃是情绪器官,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闹罢工。她一边收拾需要换洗的衣服,一边漠然地想果真是如此——明明她今天身体累得不行,同时还粒米未进,但她却一丁点儿也不饿,只想好好地洗个澡,然后躺下来好好歇一歇。
收完衣服抱在怀里,她顺手拿起手机一起进了浴室,她习惯洗澡时放点音乐。解锁手机,点亮手机屏幕,入目竟还是她和霍极的聊天界面。
她垂着眼睫,定定地看了会聊天界面最后的几句话,关掉,切到音乐软件,随机播放红心歌单。
浴室里响起歌声。
与此同时,热水自头顶的花洒倾泻而下,流水温暖,甚至有些烫,哗啦啦淋过她的头顶和身躯。她闭着眼睛冲洗头发上的香波泡沫,昨晚喝了很多酒,总感觉头发丝也沾染上了酒气,打算好好地洗一洗。
不知不觉就洗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体内的酒精还没排净,是水温太高,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洗到后面时,她明显感觉到有些胸闷缺氧,险些眼前一黑。
不能再洗了。
她伸手关上阀门,“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她的两颊绯-红,额头抵在瓷砖上,急-促地喘-息。
浴室内热气升腾氤氲,弥漫着闷热而厚重的水雾,叫人透不过气来,只有随机到的音乐声还闷闷地、轻轻地回荡在这方小小的空间内:
“我细心想过
“停在今天这一处也不错
“越过知己的亲-密然而未有拥吻过
“共你这么的暧-昧已得到甚多”*
她的眼睫颤了颤,没由来地想到方才在机场和霍极的那通电话。
时间很紧,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空姐温柔地说飞机即将起飞,敦促他把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静音模式。
他应了一声,跟她说:“我先挂了。”
“……好。”她忍住哽咽,轻声说,“一路平安。”
电话收线,他给她发了三条讯息-
Hj:我走了-
Hj:好好照顾自己。
看到前两条讯息的时候,她咬着唇,已经想哭了,但见聊天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片刻后,他发过来最后一条讯息-
Hj:于道各努力。
送走霍极,她从机场出来。道路上人来人往,大家行进的动线都不一样,但都有明确的目标,只有她像游魂一样,不知去往哪儿。
人声,汽车鸣笛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吵嚷嚷,然而飞机起飞时却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她茫茫然抬起头,但见一架飞机从地面拔地而起,直入高空。
这天下午,她在原地站了许久,见到很多飞机从这儿起飞。她不知道他坐在哪一架飞机上,也不知道这些飞机将飞往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
但她知道,他已经走了。
……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他们曾一起背过这首诗,这是分别时写给友人的诗。今日他只说了一半,但她已然明了他的意思。
手机播放的歌曲到了尾声,女声哀婉动人——
“喜欢你最好不要讲
“安守这位置”*
她闭上眼,觉得浴室的水汽实在太盛,闷得她胸口发慌。
临走前最后一刻,他还在宽慰她。
已经够了-
七月流火。
粤省教育考试院将在七月末公布当年粤省的高考本科批投档情况。对照一分一档表以及投档线,会录取到什么学校,家长和学生其实也都心中有数了。
时照心的分数够高,并不用太担心滑档的问题,但在投档线出来之后,全家人还是齐齐围在了电脑面前,对着看志愿上的高校所需的投档线。
杨佳敏首先就去看了日新大学的分数线和所需的大概排位,对照了一下女儿的分数和排位,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喜道:“好了!彻底稳了!以照心的成绩,应该可以上日新大学和之前填的第一意向专业的。”
外公和外婆闻言也喜气洋洋,接到其他亲戚家人的电话都说考上了考上了,甚至开始商量起晚上去哪个酒店吃个饭庆祝一下。
这时,一直沉默的时照心忽然开了口:“我不会上日新大学。”
杨佳敏愣了愣,问:“……照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照心见母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自己改了志愿,没报日新大学。”
杨佳敏的脸色一瞬变得煞白,她猛地站起来,又跌坐回去。外公外婆也被吓得不轻。杨老爷子血压顿时就上去了,他赶忙压了一片药,就水服用。
家里一阵兵荒马乱。
过后,时照心坐在沙发上,低头听长辈训斥,最后又听他们无奈叹气,说她太大胆。
这事儿其实说来也简单。日新大学是粤省省内最好的大学,也是国内的知名大学。粤省的学子大多念家,目标都是本省的日新大学,时家明和杨佳敏也都希望她能去日新大学念书。
时照心自己却是想出省的,无他,不想离家太近,她自己也有其他更想要去的学校和更喜欢的专业,而且她的分数也够去心仪的目标,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像以前一样事无巨细都听家里的安排,她是真的不甘心。
在高考志愿确认的最后窗口期,她看着自己手里攒着的那两份志愿清单,一份是父母希望她填的,另一份是她自己想填的。
在按下确认键的那刻,他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那你就去。”
“……你是成年人了,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做选择了。”
于是她最后填了自己想填的那份志愿清单。
等家里人知道之后,木已成舟,已是无法更改了。
几日后,录取结果出来,她如愿以偿被心仪的学校,喜欢的专业录取了。
时照心第一时间给霍极报了个喜,告诉他她的录取结果。
他没有回复。
她往上翻了翻他们的聊天记录。他们的对话零零碎碎的,字数从长变短,回复对方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她一直一直往上翻,翻到他走的那天给她发的那三条讯息-
“我走了。”-
“好好照顾自己。”-
“于道各努力。”
她的手指微微一顿,想点开他的头像,去看他的主页和朋友圈,却不小心拍了一拍他。
聊天界面最下方出现
一行字:我拍了拍“霍大臭脸”并叫了声“爸爸”。
她不由得笑了笑,怎么还是这么臭屁?旋即她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撤回“拍一拍”。
页面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霍极的朋友圈很空,设置了仅三天可见,和之前也没什么变化。最新的一条朋友圈是昨日发的,配了两张照片,看视角是屋内向外拍的,四方的窗户框出一片天空。
两张照片,一张明亮澄黄,一张昏暗橘黄,显然一张是日出,一张是日落。唯一不变的是他的书桌,光线昏暗,却隐隐约约勾勒出书籍和纸笔的轮廓。
收到霍极的回复时,她正在和闺蜜施知一深夜重温电影《一代宗师》。他还是回复了她三条讯息,还是他一如既往的笑谑语气-
Hj:恭喜啊时大小姐-
Hj:最近学业太忙了,有时会来不及看手机-
Hj:对了,庆祝一下?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她笑了笑,拒绝了他,以前跨过一栋单元楼就可以把礼物送到对方手里,等收到飘洋过海的礼物都不知道要等多久。霍极也不勉强,就说下次回国给她带点别的。
他们简短地聊了几句自己的生活,他便已催促她去睡觉。她应了一声,和他道了晚安,退出聊天界面。
放下手机继续看电影,她分神心算了一下他那边的当地时间。
应该正好是他吃午饭的时间。
他们之间相差十二个小时。
他那边是白天时,她这边是黑夜,而她身处日光之下时,他正在酣眠。
时照心的呼吸稍浅,忽然之间,她比之前更深刻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实在在地隔着一片重洋和难以跨越的时差,已经无可避免地错开了彼此的生活轨道了。
施知一发觉好友的话忽然变少,似乎情绪低落下去了。她歪头靠到时照心的肩上,眼神温情而关切,“照心,你怎么啦?”
时照心默然片刻,不忍好友担心,便笑了笑,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章子怡这儿的演技真好啊。”
看得人心绪难平。
两人面前的银幕,宫二姑娘低眉垂目,神色平静,眼睛却像失了一直追逐的焦点,房间里回荡着她轻轻的嗓音:
“我在最好的时候碰到你,是我的运气。
“说句心里话,我心里有过你。
“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是啊。
喜欢人不犯法,可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光影明灭之间,时照心的眼眶微微红了,她眼里有盈盈的泪光在闪动,但这次,她终究没有像以前一样狼狈落泪。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很高兴他已经大踏步向前走了,走在一条通往未来的光明灿烂的道路上。
她也应该这样。
第25章 温和平静的笑眼
九月初, 正是大学报到的时间。
时照心的航班原定是中午起飞的,但近来天气不算好,云和气流的状况堪忧,航班一延再延, 直到下午接近傍晚才起飞, 落地已经是七点多将近八点的光景。
此刻天已擦黑。
从转盘拿了行李后, 就准备往学校方向赶。录取通知书上写明了抵达学校的若干种方式, 可以坐公交地铁,也可以乘坐校车等,但时照心和杨佳敏母女两人今天在机场等了大半天,又乘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已是疲惫不堪, 更别提她们两个提着重重的的行李, 因此直接就不再考虑公共交通了,而是选择直接打车去学校。
司机师傅帮她们把大大的行李箱堆上出租车的后备箱,坐稳后,师傅问她们要去哪儿?师傅说话带着地方特色,咬字松弛,还有点儿吞音,和霍极说话的腔调有点像,时照心是听得惯的, 于是她给师傅报了地名。
师傅一听地名,惊讶了,“哟, 高材生啊!!”
他还特地转头往后座仔细看了一眼,白白净净的一个女孩子,盘儿亮条儿顺, 搁人堆里绝对能一眼看见她。这姑娘不仅脑子挺好,长得也是真不错,师傅又由衷地夸了几句,还跟杨佳敏说她有好福气,孩子考上这么好的学校,出来肯定能找到好工作。
杨佳敏听见自家孩子被夸,嘴里自谦说着“哪里哪里”,脸上自豪的笑容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时照心抿着唇笑笑,光听他俩寒暄,自己没说话。
一路上,杨佳敏都在师傅聊天,她把女儿送到学校之后,顶多再滞留几天就要回粤省了,而时照心还得在这儿生活好几年。她们母女两人在这地界是人生地不熟,回头生病了都不知道上哪家医院去看,她得向当地人多打听打听情况。
那师傅也是个热心肠又善谈的人,话匣子一开就合不上了,从哪个医院治什么病好,到那条巷子胡同的美食够老够地道,再到哪个公园的什么花开得最美,全都侃了一遍。
时照心靠在椅背上听他们侃,一双沉静的眼睛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
北地纬度高,天早早的就暗了下来,路灯范围之外的地方都是黑黢黢的,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尽管看不清外面的风貌,刚下飞机时的感受确实是不一样的,南方温暖湿润,北方干旱凛冽。九月,在粤省还是穿背心裤衩和凉拖鞋的时节,但在这儿就要穿上薄长裤了,早晚还得穿一件薄外套才行。
……原来他的老家是这样的啊。
这个城市还有她想念的学校和专业,她将要在这儿度过四年,自由的、无拘无束的、自我探索的四年。
尽管还没有对这个古老又繁华的城市有更深入的了解,但她已经预先喜欢上这座城市了。
霍极知道她要来京城念书,老早便跟她说到了之后跟他说一声。她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跟霍极说这事,便低头给他发去一条消息-
Szx:我已经到京城了喔-
Szx:[照片]-
Szx:[照片]
她等了片刻,意料之中,霍极并没有回复。
西半球。
房间昏暗,墙壁上挂的时针指向十点方向。
霍极蜷缩在被子里,意识昏沉,浑身发冷。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情景是跳跃的,破碎的。
最开始是在他们一家三口住的那幢别墅里。母亲在厨房里忙活,跟他说父亲还有半个小时后才到家,让他先吃点饼干什么的垫一垫肚子。不多时,父亲果真回到,然后父亲、母亲,还有他,一家人坐在圆桌前其乐融融地吃饭。父亲还会把他们母子两人没吃完的饭菜都收到自己碗里全部吃光。
他知道这是梦,但是那饭菜的香气是如此地真切,令他一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很快,这温情脉脉的场景便片片破碎。
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泣声充斥于耳,原本温暖的家变得冷清,也没人顾得上他了。父亲的助理陪着他,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被打包送去了爷爷家里。
那天他们去得匆忙,他爷爷还在外面没赶回来,他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等爷爷回家。
盛夏的太阳炽烈,蝉声聒噪还没完没了,就连窗外那一片浓烈的绿也显得格外惹人烦。
这时偏偏还有一个女孩儿骑着单车从楼下经过,落下一连串笑声,日光之下,她穿着的白色裙子白得像在发光。
一个中年男人追在她身后,跟她有几分相像,高声喊着:“骑慢点儿,当心摔着,回家你妈妈还得念叨你!”那女孩嘴巴上说知道了知道了,但完全没有减速。
这出无聊的闹剧还上演了好一会儿。
霍极蹲在楼梯上,心烦得不行,简直像个角落里的阴暗蘑菇,随时能膨胀炸开。他冷眼看着这对父女,心里冷嗤,仗着有爹妈的宠爱就无法无天,什么时候摔一下就知道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念起了作用,那女孩的单车经过减速带,车头撇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白色的长裙蹭在地上沾了灰尘,她白净而伶仃的小腿也磨破了皮,血顺着胫骨向下淌。
他被吓了一跳,继而有些内疚,特别是见那女孩不笑了,开始哭了之后,更是不安。他的眼睛盯着她,指着那女孩,问身边的助理先生:“她没事儿吧?”
助理先生有些莫名,先生和太太吵架闹离婚,谁也不管小少爷,把他扔到爷爷家。小少爷心里也知道,一路上心情都不好,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但此刻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但助理先生还是伸出头去看了一眼,才很确定地和他说,没事,皮外伤而已。
真的吗?
他拧着眉打量着她,她缩在她父亲怀里,鼻头是红的,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着水汪汪的眼泪,一眨一眨,像潋滟小水潭一样。
然后,很快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还略显得稚嫩的脸庞成熟了些许,脸颊上的婴儿肥少了,不变的是她那双眼睛。
这次是在他的房间里,灯光昏暗,月练如华。她喝醉了酒,都被他放进被褥里了还是很不安分,双臂勾着他的脖颈,脸颊酡红,泪眼朦胧,一遍又一遍的喊他的名字:
“霍极……霍极……”
“霍极?你醒了吗?”
门口传来“梆梆”的敲门声。
梦境悉数破碎。
霍极费力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恍惚的神思才被收拢起来。还是昏暗的房间,但这却不是他从小长大的熟悉的房间,他现在在异国他乡的卧室里,正发着高烧。
室友害怕他病情严重,隔一阵子会过来看看他的情况。“好像还是很烫。”他伸手摸了摸霍极的额头,“不过比昨晚好一些。”
霍极扯扯嘴角,嗓子干涩,“怕什么,死不了。”
室友:“悠着点儿吧。你是我们这一批反应最大的,去休息吧,我已经帮你向教授请假了。”
重新躺回床上,身体很疲倦,像一座超负荷运转,烧得发烫还冒烟的高炉,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头脑却诡异地保持了一种又困倦又精神的状态。左右也是睡不着,于是他索性半撑起身,探手去床头摸手机,却不小心打翻了放在床头的水杯,水杯掉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好几圈,他没有力气去捡起来,也不想捡起来。
熄屏显示了很多条信息,他随意看了一下都是谁发的,都没有什么回复的欲望。正准备揿灭屏幕,他看见她的三条消息。他费力地仔细地看过她给他发的每一个字,然后把她发给他的照片都保存了下来,才回复她-
Hj:现在到学校了?
学校距离机场大约六七十公里,过去到校门口已经是九点多了。车停稳的同时,时照心收到了霍极的消息。
等了那么久,只有短短一条。
她低着眼睫给他回复说刚到,并随手给他发了一张校门的照片,便将手机收回口袋,她们还要搬运行李。
百年名校的大门低调而庄严。金秋时节,北地不同于温暖的南方,两旁的树叶已泛黄,在灯光下显得色调更暖。她们从正门进,校园内安安静静,行人都稀少。
杨佳敏转头跟女儿说:“这才几点?也没有很晚吧?怎么都不见人的?”
“北方晚上好像是比较冷清一些。”时照心说,“而且现在大二大三他们好像都还没有开学呢,是我们大一的先过来报到了,所以校园里也没什么人。”
她们本想今晚把行李先放到宿舍,再在外面住一宿,但校园太大了,天色又晚,看不清楚地标。所以尽管她们已经提前跟保安打听过该怎么走,但还是迷路了,跟着手机上的地图七弯八拐,没把路找明白,还越绕越晕。
时照心放弃了,说:“妈,我们先别乱跑了,不如就在这个大路等着,有保安过来巡逻的时候问一下吧?”
杨佳敏一想,也对。
于是母女两个便站路肩在上等保安来巡逻,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保安来。她俩准备另寻他法时,远远地传来了几声清朗的说笑声,时照心往声源方向看去,几道高瘦颀长的身影在婆娑的树影后若隐若现。
有人过来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时照心拎着箱子就往那方向小跑过去,扬声叫住前面那几个男生:“同学!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那几人对视一眼,脚步顿住,转身看过来。
时照心停在他们几步之远,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不好意思……同学,请问一下,校门怎么走啊?”
一双洁白的运动鞋停在她的视线里。
“校门?”那人声音清越。
时照心抬起头,循着这人笔直的长腿往看,对上一双温和平静的笑眼。
“你是新生吗。”
第26章 邀请
时照心愣了愣, 答:“是。”
那男生又问她,是哪个院系的。
问个路还要盘问是什么专业的吗?时照心虽然心下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他她是什么学院的,但是留了个心眼, 没说专业。
听到回答后, 那人的眉梢微微一挑, 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眼, 神情里带了几分意外。时照心被他看得心里莫名。
那男生身后的朋友见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没结束,便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着解释说,“她们在问路。”
“迷路了啊?”他朋友了然,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说:“这好办啊。你先往北走, 走大约百米左右, 走到一个分岔路口,再往东拐,然后再……”
时照心:“……”
她听这位同学说了半天东南西北,憋了又憋,小声说:“不好意思啊同学,我分不清东南西北……”
那男生的朋友愣了一下,侧目看看他。男生的眼角微微一弯,流露出几分温和的神情。他的容貌和气度均出众, 笑时如春风拂面。
“那,要不这样吧。”他沉吟片刻,和朋友对视了一眼, 跟她说,“你跟着我们走到校门去。”
时照心的眼睛亮了,很快又迟疑了:“可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麻烦你们了?”
那人笑着说:“不会, 正好是顺路。”
时照心便回头跟杨佳敏说,说他们愿意把她们带到校门口去,只要跟着他们走就行了。杨佳敏本来还有些提防,说让时照心不要轻信陌生人,可等她看清给她们指路那人的脸之后,立刻点头同意了。
时照心小声跟她咬耳朵,“妈,你不是说不要轻信陌生人吗?”
杨佳敏也和她小声说:“他看起来眼神很正,应该不是坏人。别怕,有妈在呢。”
时照心:“……”
看到脸之后,你这态度也转变太快了吧,妈妈酱。
夜凉如水。他们两拨人一前一后的在校园里走,行过拂面的树林和一盏盏路灯。杨佳敏她们到底还是抱了一点戒心,只是缀在他们身后,没有跟对方走得太近。
那人按照约定把她们带到了校门——也还好是问了路,他们并没有根据手机上的导航走,而是抄了小道过去,可以节省不少路程。不多时,他们便抵达校门口,她们叫的网约车已经到了。她们再一次吃力地把行李搬上后备箱,跟对方再次郑重道谢,而后道了别。
那人笑着跟她摆了摆手,说:“都是同学,别太客气了。”
汽车发动的时候,时照心往车窗后眺了一眼,见他们那些人竟然在折身往校园里走。她愣了一下,他们刚才说顺路,是不是只是一句宽慰她们的话?
杨佳敏见她一脸恍惚,便问:“你怎么这个表情?”
时照心回神,说:“没什么,就是刚才他们跟我说他们是顺路去校门口的,但是我刚才看他们在往学校里面走。”
杨佳敏也明白过来了,对那位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印象更好了。她叹一声,道:
第二天一早,她们没有耽误时间,吃完早餐直接从酒店到学校去。白天学校里的人明显变多,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学校的风貌,还有路边的各种指引牌。她们母女两人顺着道路的指引,准备先去报到,然后再把行李提到宿舍楼去。
报到处人群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放眼望去,摆着一连排的蓝色小帐篷,每一个帐篷面前挂着不同学院的名字,路上还有一些游走的工作人员,指引新生去对应的院系报到。她们两个提着大大的行李箱挤在人群里,挨个找时照心的学院。
“哎!找到了,你看那是不是?”杨佳敏给她指了一下不远处人最多的那个帐篷。
时照心仔细一看,还真是。
她们便直奔帐篷而去,排在队伍末尾,前面的人报到完,轮到他们了。
时照心低着头,往外掏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各种证件,递了过去,“学长你好,我来报到。”
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接过她的文件夹,声音清越:“好的,学妹。”
时照心微微一愣,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抬头一看,竟然是昨天给她带路的那个人!
时照心:“怎……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那人不忘自己的职责,笑着给她递来一张表格,“来,在表格上找一下你自己的名字,签个到。”
时照心眨一眨眼,“哦”了一声,乖乖接过表格找自己的名字。按首字母排,“时”排在很后面。
少女眼睫低垂,细长白皙的手指在签到页上滑动着找自己的名字,她的眼睛倏然亮了一下,在其中一栏后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到她的名字——时照心。
时照心签好名,把纸笔递回给他,这回不会叫错“同学”了,她老老实实地说:“谢谢学长。”
他递给她一个大文件袋,并细心告诉她里面都有什么东西,拿到这些东西之后,她们还要走哪些流程,才算是办理完成入学手续。他说得简明扼要又足够详细,时照心细细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
“就这么多了。”他脸上带着笑意,“知道宿舍怎么走吗?从这儿过去的路上都有指示牌的。”
“……好的。”时照心说,“昨晚,谢谢学长了。”
“不用客气。”他指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铭牌,眼角微微一弯,说,“我叫林述。”
林、述。
时照心细细看过那两字,记下他的名字。
签到完,和林述道别,她们直接往宿舍方向走。走出去几步后,杨佳敏扭头看了看林述,和时照心说:“真没想到昨晚问路竟然问到你学长身上去了,还挺巧的。”
宿舍是四人间,时照心的运气不太好,宿舍被分到顶楼六楼。她的室友全都来了,桌上床上都摆了东西,但宿舍里只有一个女生在。
那女生身形高挑,正在阳台上晾晒抹布,听见响动后转头看过来,见时照心进来,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笑了起来:“你是照心吗?”
时照心连忙放下手上的行李,说:“嗯,是我。”
她指了一下自己,说:“我,林芷莺。”
“我也认出来你了。”时照心眨眨眼睛,由衷赞叹道,“你比照片还好看。”
在开学之前,她们宿舍里的人就互相认了个脸,都知道将来宿舍是和谁一起住,还拉了个小群,也见过彼此的照片。今天算是网友见面了。
林芷莺和她说,她们其他两个室友已经去办理业务了,让时照心也快一些,因为现在去办理的人新生已经很多了,再不去可能需要排很久的队,很耽误时间,到时候还会影响正常的学习生活。
时照心听完,不敢拖拉,和杨佳敏两人兵分两头,一人留在宿舍打扫,另一人去把刚才林述说的那些要办理的业务和流程都一一走完。忙活了半天,才把这些琐碎的事情全部办妥。
一切都结束,天已然擦黑。时照心其他两个室友也回来了,看起来都是好相处的性格。
杨佳敏有心帮女儿搞好宿舍关系,便提议说一起出去吃一顿,她请客。女孩子们刚认识彼此,在同学家长面前,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杨佳敏极力邀请她们。女孩子们彼此对视一眼,脸蛋红红的,还是林芷莺第一个站了起来,大方地挽住时照心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哎呀,有口福了,那我就谢谢佳敏阿姨啦!”
在开学之前,她们就听学长学姐科普了一遍学校附近好吃的餐馆都有哪些。她们今天在学校跑了一天办理各种业务,也大致熟悉了学校的路线分布,出了宿舍便直奔目的地而去。
新生开学,小吃街里热闹非常,两旁的餐馆生意红火,还有食客在排队。她们随机选择了一个看起来生意还不错又不需要排队的店,她们人相对多,便直上二楼的小包间落座。说是包间,其实也是一个半开放的空间,只是拿竹条围了起来,完全能看清里面的人。
刚坐下点完菜,便看见几个男生从下边楼梯上来了。她们和来者打了个照面,杨佳敏“哎”了一声,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背,说:“诶,这不是你们那个学长吗?”
林述他们显然也看见了她们,对她们笑着点了点头,准备找位置坐下来,但看了一圈,还少了几个座位,不够坐,而她们这个小包间位置相对大,人都没坐满。
见状,杨佳敏便转头向女孩儿们征询意见说:“你们学长好像没有位置了,咱们要不要邀请他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时照心小声反对说:“啊,不要了吧……”
杨佳敏拧着眉,一瞪她,小声说:“昨晚要不是你这学长,我们母女俩还不知道要迷路到几点呢。”
时照心是觉得不能拆散人家一起来吃饭的朋友,而且她们和学长也没多熟,满打满算也才见过两面,就突然邀请对方过来一起吃饭,总感觉有些冒昧。
但杨佳敏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们这些新进学校的大学生最需要的就是先把学校和专业的情况打听清楚,明白自己日后学习和生活的重心在哪里,才能更好地发力。这种能被挑出来委以重任当指引新生的学生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明摆着有一个现成的学长可以咨询,哪能轻易放过?
见杨佳敏执着,时照心闭嘴了,用沉默的态度软抵抗,表示她不支持。女儿当众拆台,让杨佳敏的脸也有点挂不住。
林芷莺和其他两个室友交换了一下眼神,达成了共识,她转头对杨佳敏说:“我觉得可以一起吃的呀,阿姨的考虑挺有道理的。”
其他两个室友也纷纷附和,说,既然都碰到了,就是缘分,一起坐下来吃一顿也挺好的。
杨佳敏便又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女儿,说:“那就这么定了?”
时照心担心室友是为她着想才勉强答应她母亲的要求,便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你们不用……”
林芷莺拍了拍时照心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附在她耳边小声和她说,她们真的不介意也不勉强。
时照心败下阵来,“好吧……也行吧。”
正说话间,时照心被杨佳敏点名,“照心啊。”
时照心顿时头皮发麻,果不其然,紧接着,她便听见杨佳敏女士对她说:
“你过去邀请一下你们学长,让他们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嘛。”
第27章 越洋电话
时照心闭了闭眼, 才见过林述两面就要去邀请他来一起吃饭。这对i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地狱级别的挑战。
杨佳敏见她还不动,催促道:“都大学生了,热情一点, 大方一点。”
林芷莺往那边张望了一眼, 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修长的身影, 她的心中一跳, 下意识握住了她手边时照心的手。
时照心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林芷莺回神,说:“没事,就是看到了一个熟人。”
闻言,杨佳敏顺势邀请道:
时照心:“……”
怎么她俩都逃不过被杨女士摆布的命运。
林芷莺倒是笑了笑,大方地说了声“谢谢阿姨”,然后转头对时照心说:“那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时照心一愣,“芷莺你不去邀请你朋友吗?”
林芷莺牵着她的手站起来,冲他们那些人扬了扬下巴,说:“啊,我朋友恰好就在学长他们一行人里面呀。”
有了林芷莺作陪,时照心底气足了一点, 深呼吸,鼓起勇气。林芷莺见她神色还有些不自在,小声和她说:“没事, 别怕,有我陪你。”
于是她们两个女生便挽着手臂朝他们走了过去。时照心其实还是有点忐忑的,但林芷莺看上去确实是一点儿也不怵, 拉着她大步往前走,直直走到他们面前。
“林述学长,又见面啦。”林芷莺笑意盈盈地跟离她们最近的林述打招呼。
林述认出来是她俩今天来报道的学妹,便也笑起来,“你们也来这里吃饭?”
“对。”林芷莺说。
“这么巧啊。”
“对呀对呀,”林芷莺话锋一转,顺势问他们,“学长你们是不是没找着位置?”
林述往身后看了一眼,说:“有位置,但是临时又来了几位,确实不够坐,服务员说让我们再等会儿。”
林芷莺轻轻捏捏时照心的腕骨,这顿饭是杨佳敏她们请客,她作为客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越过主人去邀请别的客人一起来吃饭,请学长他们一起吃饭这件事情只由让室友时照心来说。
时照心会意,开口问道:“那……林述学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林述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不用麻烦了。我们这边很快就可以等到位置了。”
时照心眨巴眨巴眼睛,软声道:“昨晚我妈妈和我在学校里迷路了,后来麻烦学长把我们带到校门去,还没有感谢学长呢,所以今天我妈妈想请学长吃一顿饭。”
林述笑道:“小事一桩,不必挂齿。”
拒绝的意思很明确。
时照心犯难,如果她不能把林述他们邀请过去一起吃饭,杨佳敏女士回头肯定会说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目光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请求的神色,双手合十,小声道:“不是小事,才不是小事……学长,你就跟我们一起过去吧,好不好?”
林芷莺见时照心面露难色,飞快地看了一眼林述身后的那一位白净高瘦的男生,也加入游说的行列,极力劝林述他们过去和她们一起吃饭。
林述感觉她俩这殷勤来得有些奇怪,正想开口拒绝,身边却忽地伸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拦在他的身前,还替他答应了下来。
“行,那我们就谢谢阿姨了。”
林述:?
不是,你怎么答应下来了?
他转头,用眼神向好友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亭文双手插在兜里,面上表情淡漠冷清,“她都开口了,能不答应么。”
“谁?”林述拧起眉。
陆亭文淡淡道:“我妹。”
林述看看他们前面的时照心,又看看陆亭文:“……你妹?”
陆亭文向他淡淡地瞥来一眼,言简意赅道:“另一个。”
说完他越过林述,跟在她俩身后朝那边的包厢走了过去,背影潇洒。
林述:“……”
半晌,他无奈摇头,跟上陆亭文的脚步。
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在排位置的时候又互相推脱了一番,最后以杨佳敏女士为分界线,女孩儿们坐一边,他们男生坐一边。时照心和林述分坐在杨佳敏女士两侧。
席间,杨佳敏熟练地张罗着点菜,照顾好桌上的每一个人,还能和林述他们聊得有来有往。
在时照心的录取结果出来之后,杨佳敏就加了好一些家长群,把需要了解的信息都看了一遍,但她深知充分收集信息的重要性,即便是已经提前做过功课,此刻还是虚心向“一线人员”请教,仔细打听着时照心她们这个专业学习的重点是哪些,大学这四年需要重点注意哪些事情,以往这个专业毕业之后大家的去向如何等诸多情况。
时照心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捏紧了筷子,颇有些汗颜。饭菜还是美味的,但学长们这顿饭估计吃得不香,她妈妈问问题问得比查户口的还细。
也难得林述从始至终都很有耐心,细心地解答了杨佳敏的每一个问题,他的朋友们还会从旁补充。那个替林述印象邀约的男生多数时间在安静地吃饭,极偶尔会说两句,但都直切要害。
性格开朗的林芷莺在这餐饭上也变得话少了,时照心夹菜时无意中看见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那个男生,然后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时照心眨一眨眼,直觉有些不对,但她和林芷莺还没有熟悉到那个份上,自然也不会开口问她的私事,便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夹菜,沉默地吃饭。
那边杨佳敏已是问过一轮问题,把她担心的,想了解的问题都问了个遍,犹有不安,便抬起手肘碰了一下时照心,想让她从旁补充,“照心,你自己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一问学长的呀?”
时照心垂着眼睫,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杨佳敏对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意,“怎么可能没有呢?你仔细想一想。”
时照心:“……”
她目光放空,仔细思考了一阵,然后看着杨佳敏女士期待的眼神,很诚恳地说道:“……还是没有。”
杨佳敏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你今天修闭口禅了?”怎么该说话时一句话也不说。
时照心拿纸巾压了压唇角,淡声道:“因为我想问的问题,妈妈你都已经问完了。”
她没有什么问题好问的了。
闻言,杨佳敏身侧的林述不由得侧目看了她一眼。少女的脊背挺直,目光清澄,正用最乖巧温顺的神情和最温软轻柔的声线跟她母亲软抵抗。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
而杨佳敏只觉得一股郁气憋在心口。都说女儿像爹,她瞧着女儿时照心现在这样子果真是像极了她爸时家明,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她杨佳敏真是上辈子欠了姓时一家的。
接下来的话题不再围绕着学业和未来发展,便轻松许多,一顿饭平和吃到尾。
时照心宿舍里的东西都已收拾好,杨佳敏希望她能够早日融入宿舍生活,两人便提前商量好,今晚时照心就和室友一起住学校宿舍,她自己则是住在宿舍附近的酒店。林述他们的宿舍也与女士们相距不远,大家行进的方向都一致,于是他们一行人便一起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明月高悬,皎洁月光铺展于大地。相较白日,京城的夜晚凉爽不少。北方夜生活相较少,此刻路上行人稀少,四下安静,甚至能听清夜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响。
年轻人们经过一顿饭已然熟络不少。杨佳敏女士听他们这些年轻人插科打诨谈天说笑,也从刚才的郁闷中缓过来,继续拉着林述打听她关心的问题,还时不时用手肘撞一撞时照心,暗示她展现出一副虚心学习,向前辈请教的模样。
时照心低着眼睫,全程安静听讲,不发一言,仿佛一个绝缘体,根本没有接收到任何来自母亲的指令。
杨佳敏:“……”
回去的路上需要过一个红绿灯,此刻正好是红灯。
趁此机会,杨佳敏停下脚步,笑着问林述:“小林啊,我们能不能跟你交换个联系方式?以后方便多多交流?”
林述微微一笑,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杨佳敏转头看向时照心,目光微沉,口吻也变得严肃,“照心,你去加一下林述学长。”
“……”
时照心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但是她却不喜欢这种方式。
林述见她磨磨蹭蹭,明显不太乐意,想起方才席间母女二人的互动,颇感有趣。
但
见杨佳敏再次催促时照心:“你愣着干什么?快点呀。”
在母亲威严的责备的目光下,时照心在心里暗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来,对林述说:“学长,我加您个联系方式?”
“好呀。”林述温和地说,“是我扫你还是?”
时照心连忙说:“谢谢学长,我扫您吧。”
“好。”
林述调出个人二维码,把手机摆到她的面前。
时照心举起手机扫二维码。绿色的横杠上下滑动,正在识别对方的二维码。
在这过程中,她分神看了一眼林述的微信头像和名称。头像是蓝天白云,名称就是本名,看起来就像父母那辈人的微信。
手机发出“滴”地一声,识别出来,准备跳转页面。可就在此时,一个微信语音电话却蛮横地跳了进来,打断进程。
深灰色的页面上显示着一个黑色的头像,下方是对方的名字——“霍极。”
时照心的身形一下子定住了,他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给她打来电话?她一时不知道是接通还是挂断,手指停在绿色的“接听”键和红色的“挂断”键上方来回数次,都没能做决定。
林述见她面色有异,下意识垂眼扫了一下,心下了然,他礼貌地移开视线,温声道:
“没事的,你先接电话吧。”
第28章 “我可能是,喜欢她。”……
听到林述这么说, 时照心尴尬笑笑,把电话挂掉。
“不接吗?”林述有些意外,她刚才的犹豫足以表明她是想接这个电话的。
“待会给他打回去吧。”
时照心一边说着,退出来, 再次扫了林述的二维码, 这次两人成功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到宿舍之后, 时照心放下东西, 就准备出去给霍极打电话。她们住在顶楼,再往上便是天台,通往天台的闸门已经被锁上了,但是这儿还有一块空地,瞧着比较冷清, 没什么人来。
这儿也没灯, 但是四面是透亮的玻璃,借着外面的月光和灯光能够勉强看清这儿的情况。今天奔波了一天,她好累了,也不管台阶上是不是有灰尘,直接坐到台阶上。她点开和霍极的聊天界面,看见在“已拒绝”的消息下方,霍极发了一个问号-
Hj:?为什么挂我电话?
过了会儿,许是见她不回, 他又断断续续给她发了好多:-
Hj:人呢?-
Hj:呼叫时大小姐-
Hj:老天姥啊,我现在就要见到时照心回我-
Hj:过去十分钟了,时照心还没回我, 老天不理我-
Hj:二十七分钟了,你还不理我-
Hj:好好好好好好得很。
一路看下来,时照心几乎能想象到, 如果他在她面前会是怎样的表情,肯定是横着眼看人,一脸不爽。她没拖拉,直接给他拨过去一个语音通话。铃声响了几声之后,被对方挂断。
时照心:?
她拿开手机,看看屏幕——显示“已挂断”。真被挂断了。不至于吧?气性这么大?不过是挂了他一个电话。她往上翻聊天记录,算了一下时间,好像确实是晾了霍极很久,她自知理亏,决定低头编辑一条讯息,给霍极解释刚才为什么挂他电话。她删删改改半天,字斟句酌,但信息还没有编辑完,霍极又是一个微信电话打了进来。
“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时照心先发制人。
她听见听筒那边的人笑了一声,声音懒惫,听着比平时还要低哑,“那你刚才又为什么挂我电话?你先挂我电话的。”
“……”时照心说,“你如今几岁了?可曾吃过药?”
霍极听出她的阴阳,轻哼了一声,又道:“我就想让你接我的电话。还有,我刚才可是看到了,聊天对话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你想和我说什么?怎么编辑了这么久?让我猜猜,是不是在编辑挂我电话的理由?”
时照心:“……”
被他猜到了。
霍极见她不说话,“啧啧”两声,半真半假地挤兑了她几句。时照心忽然察觉出他的声音听着不对,便道:“等等。先不说这个,你的声音怎么了?怎么哑了?”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霍极忽然沉默。
过了几秒,他才说:“我没事啊,你听错了吧。”
可时照心直觉情况不是这样的,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沉默,但是霍极已经把话题跳开了,续上了刚才的问题,他像个要刨根问底小孩儿,又问了一遍她刚才为什么要挂他电话?还那么久不回他。
她刚才已在心里斟酌过理由,便回答说:“刚才在外面吃饭,不是很方便接电话。”
那头霍极“哦”了一声,总算是放过了这个问题。
接着,两人之间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小会儿。
这是霍极出国后,他们第一次通电话,隔了挺久的。时照心低头玩手指,之前她其实有挺多话想和他说的,但真正听着他的声音,又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长舒出一口气,起了话题,问他今天怎么突然给她打电话了?
霍极听见电话另一边,她语气轻柔又关切地问他了一句,是不是他在那边碰到了什么问题?
他默然片刻,靠到沙发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室外的阳光漫入屋内,连天花板上也映上了微微的亮光。他的眼皮微微一阖,忽然感觉有些想家了,想回去了。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还能和她开玩笑:
“没问题啊,就是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不可以吗?”
听筒那头的呼吸声变轻了些许,再开口,她的声音微沉,比方才严肃,“认真的。我没跟你开玩笑呢。”
霍极并不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弯了起来,他说:“其实也没什么,你现在已经到京城了,对吧。我爸爸有一个助理,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会在京城这边。你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的,可以去找他。我已经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了。”
“不……”
霍极很了解她的性格,打断道:“先别急着说不用。我知道你不想麻烦别人,但是这边和粤省相差很大,你自己一个人来这边上学,碰到什么麻烦的事儿,自己处理不了,我也鞭长莫及帮不上你。”
听筒那头的她沉默了片刻,才说:“我觉得……我都这么大了,应该可以处理好的吧。”
“时照心。”
“……嗯?”
霍极的眼睫眨了一下,盯住天花板上某处雕花,声音放得低而轻,“我会不放心你。”
“……”
时照心握着手机的手指蜷了蜷,鼻尖有点涩。她抬头望了望,隔着一道冰冷的栅栏,外边的天是幽蓝色,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天上,皎洁深远。
她终究是松了口,答应了下来。
“那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回头加他吧。”他再次强调道,“有任何你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可以去找他,他会处理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别的,才挂断电话。电话收线,路过的室友王言慎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霍极,随口笑了说一句:“第一次听到你声音这么夹。”
霍极愣了一下,说:“我有夹吗?”
“还没有?夹到爆。”王言慎一脸鄙夷,“不仅夹,还整上气泡音了。”
霍极:“……”
他有心辩解自己那是老天赏饭,天生一把低沉悦耳的嗓音,但是他看到室友那一脸“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表情,顿时就觉得这种争辩没有什么意义可言,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王言慎倒是很理解地说:“跟女朋友打电话,夹一点也是正常。别说是女朋友了,我跟我家猫说话也是个夹子。”
霍极看看他,又垂一下眼,说:“现在还不是女朋友。”
王言慎了然,“现在还不是?那就是暧昧对象啰?”
霍极皱眉道,“别,我们不是暧昧。”
“那是什么情况?”
“兄弟,你是不是有点八卦?”霍极冷眼瞧他。
王言慎撞了撞他的肩膀,道,“说说呗?”
他“啧”了一声,道:“没什么好八卦的。我们是好朋友,很多年的好朋友。”
“这话你信吗?”王言慎的表情变得鄙夷且不屑,下结论道,“男女之间根本就没有纯粹的友谊可言,你们那儿地区有句什么歌词怎么说来着?哦……对!是这么说的——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
霍极:“……”
见他表情微妙,王言慎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连声音也兴奋了起来,王言慎探过身来,追问道:“是不是被我说对了?什么情况?”
霍极推开他的脸,冷声道:“没有情况。”
王言慎并不相信他这套说辞,他贱兮兮说:“没有情况你怎么这副死人脸?”
霍极觉得他这室友好像选错人了,名字叫言慎,但是比鹦鹉八哥还要聒噪,跟方思明一样是个二脸皮。他不想继续搭理他,起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王言慎在他身后锲而不舍地大声说道:“你这情况我见的多了,没事哈,咱们有事儿说事儿,兄弟我身经百战,我帮你分析分析,肯定能帮兄弟你找到一条明路。”
霍极停下脚步,转身看看室友,目光审视。
王言慎见他动摇,拍着胸脯再接再厉道:“放心!包解决的!”
霍极垂低眼想了想,又走回去,坐到沙发上。王言慎给他殷勤倒茶,“来,您润润喉再讲。”
霍极的脸色还是有些别扭,整理了半天,才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
“我和她,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王言慎:“多小?”
霍极:“小学初中那会儿吧。
“我俩的家住得很近,主要是我爷爷家和她家住的很近。她爷爷和我爷爷以前是同事关系,现在也经常有联系,会彼此走动。反正就那么认识了。”
“嗯,青梅竹马。”王言慎点评道,“赢面很大。”
“我们两个是同年的,她比我小一点。那个时候我心情不好,刚搬到我爷爷家,不熟悉地方,所以她爷爷让她带我一起玩。”
他说着,不自觉笑了笑,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下来。
王言慎看到他这神情,心里暗啧几声,但嘴上还问着,“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她什么也不会玩,可以说是游戏黑洞,到后来还变成是我带她玩。”霍极话音一顿,意识到他说的这些已经偏离了主线,便道,“说这些都扯远了,反正就是我们两个关系很好。”
王言慎:“我看出来了,确实很好。”
“然后我们两个高中毕业了,我爸妈想我出国,她留在国内读大学。在我出国之前,我们有过几次谈话,那会儿她问我想不想出国,我说不想,但最后还是决定出国了。在我出国前的一段时间,她表现得很反常……我们两个好像有一点超越友谊了。”
“怎么说?”王言慎已经完全被勾起了兴趣。
霍极沉默几秒,说:“我们亲了。”
“嗯?……嗯?!!”王言慎睁大双眼,懵了,激动起身,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输出一通,“你他丫的这都亲上了,还跟我说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人家,你不喜欢人家,你还亲人家啊,真是可怕!”
“……我们没亲嘴,亲的脖子。”
“亲脖子那就更暧昧了好不好?!”王言慎拍着大腿说,“什么情况下才会亲脖子,你心里没点AC数吗?!”
“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王言慎坐回位置上,兴致缺缺地说,“……哦,好吧。”
“还有。”
王言慎指着他,恨恨道:“你小子说话不要大喘气,快点说完。”
“急什么。”霍极横了他一眼,“我出国前一天晚上,搞了个派对,她也来了,而且那天晚上她特别好看。”
“估计是因为要给你送行。”
霍极沉默看着王言慎,“你说得我像是死了一样。”
“对不起。”王言慎做了个用拉链缝上嘴巴的动作,“您继续。”
霍极:“那晚大家都在喝酒么,她就跟我说她也说要喝。她平时不喝酒的,她妈妈也不给她喝。我拦着不给她喝,但是她非要喝,谁也拦不住,还喝得特别多,喝醉了,醉了就开始撒酒疯,哭。”
他皱了一下眉,唇线抿成一条平直刚硬的直线,半晌后,才继续说道:“等她好不容易消停了之后,我把她抱到房间里去睡觉,然后我听到她说梦话。”
“说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他垂下眼,“就只是……叫了我的名字。”
王言慎倒吸一口气,再次确认道:“她醉了以后,什么也没说,就叫了你的名字?”
霍极“嗯”了一声。
王言慎摸着下巴,沉声下了结论:“你这,好像是确实有点情况。”
霍极没吭声,半晌,才又“嗯”了一声。
室内陷入了安静。
王言慎抬了抬眼,日光漫入室内,清浅明亮的光如流水般淌在霍极低垂的眼睫上。
霍极他,看起来好像有些难过。
许久之后,王言慎出声打破室内的寂静,“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霍极摇头,说:“我不知道她怎么想。”
“……那是?”
“我不确定。”
霍极沉默下来,摩挲着手指上她送给他的戒指。
过去的情形像书页般翻动,又如电影片段一样在他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现。
初见时的飞扬的洁白裙摆;雨天无人屋檐下,少女清瘦抖动的肩膀;路灯下她赠予他的克罗心戒指,十字架和藤蔓互相缠绕。还有,那晚游戏输掉后,她怯怯坐在他腿上,脸颊绯红,目光躲闪,却还是把垂落的发丝拨开,露出脖颈间那层薄薄皮肤让他亲吻。
无数个画面,无数个她。
最后缓缓定格在她醉后含泪望向他的那个片段。他不自觉伸手摸摸自己的喉结,那天被她磕到的感觉似乎还没有消失,有种绵长的钝疼,不只是这里,仿佛还在心上。
许久之后,他的喉结滚动,轻声道:“虽然还不确定,但我真的觉得……”
“我可能是,喜欢她的。”
王言慎沉默看着他,片刻后,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拍拍霍极的肩膀,道:“你看我刚才说什么?”
——“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
第29章 “我们又见面了。”……
时照心的大学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报到之后不久, 辅导员便召集整个学院的学生在一起开了一次大会。作为他们的开学第一课,辅导员告知这些新生大学生活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耳提面令三令五申绝不许挑战学校的红线。
紧接着便是选课, 学生们需要根据学校的修读计划去安排自己的课程表。在这个时候认识一些学长学姐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学长学姐们会随机掉落一些智慧锦囊, 告诉这些新生们哪些老师讲课讲得好的, 哪些老师考试判卷手比较松的,又是哪些老师会极限捞人的,这些老师的课程往往都十分热门的,需要坐在电脑面前,掐准时间抢课。
等各自的课表都完全确认下来之后, 学生们便可以按照自己的课程表去上课学习了。
大学很自由, 没有人会关注或者管束他人平时做什么,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去安排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但大学也很不自由,同侪压力存在于方方面面。
好学校的学生大多自律,明明是开学还没多久,应该大家是最松懈的时候,但是图书馆里已悄悄坐满了人,图书馆响闭馆铃声之后再离开的大有人在。
林芷莺消息灵通,她和时照心说, 那些大多是要考研考公的学长学姐,还有好一些是开学三分钟热度的学生。
偶尔和同学们交流,也会发现大家的过去都不简单, 这个可能是状元,那个又可能是省前几,一个个都是
脑子好用的家伙。具体表现在即便是学校开设的课程并不算太简单, 但是同学们却能很快地吸收知识。高数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讲得飞快,过完概念就直接上例题,例题快速拉完一遍,转头就问同学们都听懂了吗,同学纷纷点头,并表示老师你还可以再讲得更快一些。
高中时期熟悉的压迫感仿佛又卷土重来了。
时照心自忖没有那么傲人的禀赋,只能笨鸟先飞,也自动自觉开始了熟悉的三点一线的生活。一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某天林芷莺问她,要不要去参加社团活动,细问之下,她才惊觉近来学校广场锣鼓喧天是因为“百团大战”,社团纳新。
林芷莺见她一脸茫然,便提议道:“那你和我一起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时照心应下来,上大学之前也有听学长学姐说过,社团是在大学里面认识志同道合好朋友的一个重要的方式。
林芷莺目标明确,在过来之前她就叽叽喳喳跟时照心说她想要去参加音乐社,还有滑板社,都是一些偏兴趣爱好的社团。
时照心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过去十几年里,高考可以算是她唯一的目标,成天埋在课本里,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机会去挖掘自己的喜好。不过之前她跟杨佳敏通电话时,母亲有表示过希望她可以去学生会历练一二,以后也好往简历上写,填充校内经历的内容。反正她也没有目标,不如就过去看看。
校学生会占了很醒目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还有许多人围在内顶帐篷周围拿传单,显然校学生会是一个炙手可热的选择,受到许多学生的青睐。
时照心也走了过去。
发传单的学姐快忙成陀螺,一边低头在忙,一边给来人机械地发传单。时照心接过传单,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细细看过手上的传单,上面写明了学生会都有哪些部门,分别分管哪些事项。她看完后,仍有一些疑惑,便转头回去找个发传单的学姐。
“学姐你好,”她礼貌道,“我有几个问题可以问一下吗?”
那位学姐闻言抬起头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然后很快扬起笑脸,道:“可以的可以的,学妹你有什么问题呢?”
时照心简要地阐述了一下自己想要了解的情况,那学姐沉吟片刻,开口说:“嗯,这个问题……可能他们部门的人会比较清楚一点,不过正好他们部门的部长在这里,我带你过去问一问吧。”
“那就麻烦学姐了。”
那学姐带她去了帐篷里边儿,只见一个背影高瘦的男生正站在棚子的阴影处整理物料。时照心觉得那身影有点熟悉,接着便见学姐走上前去对那男生道:“Hey,林述,有学妹想要咨询一下你们部门的问题,你来给她解答一下好不好?”
“行啊,是什么问题?”
林述转过身来,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时照心。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我们又见面了,学妹。”
“你俩认识?”那学姐有些惊讶。
林述说:“嗯,我们是同一个专业的。”
“那感情好,学妹就交给你了。”学姐说。
时照心站在她身后,听到这话有点尴尬。
学姐又转头对她眨了眨眼,说,“学妹,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哦,林述人很好的。”
时照心乖巧点头。
林述放下手中的东西,整理出两把椅子,一把摆到她面前,“来吧,先坐下。”
时照心依言坐下,又听见他问:“要不要喝水?”
“不用。”时照心连忙摆手,“谢谢学长。”
林述便笑着问:“说吧,你具体是有什么问题呢?”
她眨眨眼,把刚才自己想问的问题逐一列出。林述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等她把问题说完之后,礼貌地问了句:“还有吗?”
“暂时是没有了。”
“好。”林述取来一张空白的纸和一支笔,在纸上把她刚才的问题全部列了出来,转头向她确认,“你刚才说的都是这些问题,对不对?有遗漏吗?”
时照心看了一眼,他总结得很好,都是她想要关心的问题,于是便摇摇头。
他笔尖点了一点白纸上写的第一个问题,笑道:“好,那我们就从第一个开始说吧。”
……
林述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将时照心关心的问题逐一讲完,结束后,他的嗓音稍稍有些哑,不复先前清越。
时照心有些过意不去,便说:“学长,你要不要喝点水?我请你。”
“不用呀。”林述笑笑道,“我刚才都讲清楚了吗?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讲得很清楚,她也没有其他问题了。于是时照心便再次摇了摇头。
林述把那纸叠了一叠,递给她,“有需要的话,可以把这张纸带走。”
“谢谢学长。”时照心说,准备接过那张纸,却发现林述没有松手,她抬头疑惑看向林述。
“照心,你会填我们部门吗?”林述笑着问她。
时照心眨一眨眼,不知该怎么回答。
林述也不勉强,把纸递到她手心里,笑着说:“如果学妹打算来学生会的话,请务必优先考虑我们部门。”
时照心低头看看手心的纸,忽地笑了——这称呼的微妙变化啊,她问他:“学长,你这是在为部门拉新吗?”
林述点头,煞有其事地说:“讲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学妹,你说是不是?”
但没等她回答,他又很快说道:“不过没有关系,不用给我答案。你还是喜欢哪个部门就填哪个部门吧。”
……
最后时照心还是填了林述他们部门。无他,因为感兴趣,而她各项面试笔试也都顺利通过,得以录用。
被正式录用那一天,部长林述笑着和她握一握手,温声说:“欢迎加入我们部门。”
杨佳敏女士得知她进入了校学生会,跟林述是在同一个部门,并且林述还是部长的时候,她表现得十分开心,继而又有些惆怅和唏嘘。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她叮嘱女儿不要参加社团之后就忘记学业,有什么困难多多向林述反映,他看起来像个好孩子。
儿行千里母担忧,时照心一一应下。
从此,时照心开始了社团和学习两手抓的生活。但是社团的工作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她是新人刚进去,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前辈们也会将一些无伤大雅的表格交给新进的小部员去做,一来是减轻前辈的工作量,二来也是让这些新部员能够快速地学习成长。
这天还没有下课,时照心便收到了学姐的短信,“照心,有一个Excel表格需要处理一下,但是我今天晚上有晚课,没有办法弄好,你看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呢?[可怜][可怜]”
时照心没有晚课,今天的时间还相对比较充裕,便问她:“是什么类型的文件?ddl什么时候?”
学姐跟她一一说明,发了几个大哭的表情,说:“救救我!照心!明天就是ddl了,但是我今天晚上完全没有时间去做它,其他人也没有时间。”
时照心叹了口气,看一下自己的行程表,默默取消今晚原定的行程,答应了下来。
一下课,简单吃过饭,她就直奔办公室,开始处理文件。她之前没有经手过这类文件,学姐给她发了一个模板给她打样。于是她比对着学姐给的模板和崭新的空白的文件界面,开始照葫芦画瓢,但这些文件并不是那么好处理的,有很多细节需要注意,她无法确定尺度和边界在哪,因此进展异常缓慢。
时间流逝飞快。
她揉揉酸疼的脖颈,再次抬起头来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宿舍是有门禁时间的,她必须要赶在门禁之前回去,要不然需要登记名字。可她还剩下好一些没有整理完,时间很可能不够。
“算了,先做吧,别想那么多了。”时照心自言自语道。
办公室的灯孤独地亮着。
在文件还差最后一些的时候,门锁忽然被人从外面拧开,时照心抬起头来,对上门外林述惊讶的眼睛。
他问。
时照心眨眨眼,下巴一扬,示意了一下屏幕,说:“我有文件还没有弄完。”
“什么文件?需要弄到现在?”
林述绕过长桌走到她身后,俯身看向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文件的标题。他眉头一皱,说:“这个文件我不是交给了李佳悦吗?怎么是你在做?”
“哦,佳悦姐说她有晚课,没有时间。”时照心说。
林述眉梢微挑,语焉不详地说了声,“是么?”
见时照心一脸疲色,他问:“你今天做这个做了多久了?”
时照心估摸了一下时间,回答了他,“大概四五个小时?”
“……”林述说,“够了,今晚先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时照心愣了愣,说:“可是这个文件不是明天ddl吗?”
林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直接伸过手去握着鼠标,保存文件,关掉文档,关机,一气呵成。
时照心瞠目结舌,看看那关机了的电脑,又看看他,结结巴巴道:“不是,学长,你这……不弄了吗?明天不是要交吗?”
“你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
林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见她还不动,他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说:“时照心。现在你的任务就是赶紧回宿舍,早点洗漱,早点休息,其他的——你都不用管了。”
第30章 宝宝
第二天早上过去, 时照心发现文件已经处理好了,甚至都已经开始推进下一步的计划。至于本身是主要负责这一块项目的学姐,李佳悦,则是完全没有出现, 全程都是林述在主持。
时照心心里有疑惑, 但是也不好直接问, 等到旁边无人时, 她才悄悄问林述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述神色平静地说,“李佳悦已经退出学生会了。”
时照心先是一愣,继而睁大眼睛,“为什么?”
“社团生活和她的学习没有办法兼顾,她想出国, 需要冲绩点。”林述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可是社团经历不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吗?”时照心不解问道。
林述思忖几秒, 放下手中的材料,转头对她说:“这是李佳悦和我商量完后她的决定。”他话音微微一顿,又道,“或许,也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可能也是见惯了这样的选择。
时照心沉默片刻,说:“好。”
学生会的工作确实繁忙,她对此深有体会, 毕竟她作为大一的学生都有些兼顾不过来学业和社团工作,更何况是李佳悦,既要维持绩点, 又要参加社团活动,还要参加比赛,这些都需要占据时间。她曾见过李佳悦很忙的样子, 但即便是这样,学姐也没有轻易放弃社团活动,努力维持了这么久,却在即将出成果前夕退出了,那她以前的努力不是都成沉默成本了吗。为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
她嘴唇一抿,抬起眼望一望林述。林述也在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就在等她开口提问。
可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直接问林述,是他要学姐走的吗?她问不出口。于是便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的视线,说还要继续忙手里的活,但心里却一时有些茫然。
林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项目的事情繁杂琐碎,众人忙活了许久才将将完成了一部分。今日的工作即将收尾,林述把手头整理好的资料往桌上一放,手指却不经意间擦过崭新而锋利的书页。
“嘶。”
他抬起手来,指腹已划了一道红痕,伤口泛白,血液正从伤口缓缓渗出。
旁边的干事看到后,惊呼一声,“部长你的手!”
这一声惊呼把其他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林述摆了摆手,说,“没事,小伤。”
“有没有创可贴啊?”
“受伤了是不是得先消毒?”
大家伙在柜子里一通找,但是办公室里却没有配备有相关的药品。时照心从洗手间回来,便看到这么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她奇怪道:“你们都在干嘛呢?”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把林述手指受伤的事情说了。林述听他们的描述,有些哭笑不得,道:“哪儿就那么严重了,一点小伤而已。”
闻言,时照心擦擦手上的水珠,说:“没事,你们不用找了,我都有。”
她去书包里翻出来碘伏、医用棉签和创可贴,坐到林述身边,说:“手指伸出来。”
林述把手伸到她面前,时照心仔细观察了一下,说:“还好,情况不是很严重。”
她用棉签沾一沾碘伏,“要是疼的话跟我说。”
林述“嗯”了一声,见她低眉垂目,将蘸饱碘伏的棉签轻轻地擦拭在他的手指上,动作熟练而轻柔。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楚。但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她一次也没有抬过头,和他有哪怕那么一次的眼神交流。
他想到方才她得知李佳悦走后那看向他的复杂的眼神。没由来的有种为自己辩清的冲动,他开口,低声道:“不是我让李佳悦走的。我没有这么做。”
时照心的动作微微一顿,说:“您说了,是学姐自己要走的。”
她对他的称呼已变成了敬语。
“她确实是忙不过来了。不止这一次,之前也有很多次类似的事情发生。”林述抿抿唇,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继续待在这里,对你们,对她自己未必都是一个好的选择。我们是在认真的聊了之后,她做出的决定。
“倘若是真的无法平衡,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建议先稳定住自己的状态,才能顾及其他,她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时照心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嗯”了一声,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说:“这种事情,学姐自己能想清楚就好。”
她撕开创可贴,拿剪刀在创可贴两边的胶布上剪了一道。
“唉,为什么要在那剪一下?”旁边的人看见,好奇发问道。
“这样子会更好贴,不留那么多空隙。”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手指抬起来一些,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创可贴在他的手上,并将那剪开的两条胶布相互交错贴在一起。少女柔软的指腹托着他的手背,留下一点点温热的感觉。
她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笑着说:“这样就好啦。”
林述举起手一看——果然如她所说,被这样处理过之后,创可贴更加贴合手指的轮廓。他收回手来,笑着调侃了一句:“谢谢照心,你看起来好专业的样子。”
时照心笑道,“还行吧,久病成医。”
林述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她那丰富的医药包,说:“太谦虚了,你这看起来可不是还行的样子。”而且刚才她处理伤口的姿势和力道都颇为专业。
时照心搭在医药包的手紧了紧,半晌才道:“哦,其实是……其实是以前的一个朋友。他比较贪玩,总受伤,帮他处理伤口的次数多了也就熟练了。”
林述微微一愣,眼前的少女在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的眼睫缓慢的眨动,像是被拉入了回忆的漩涡之中。这一瞬间,她坐在这儿,却仿佛离此地很远。他不由得问了句:“那现在你那个朋友呢?”
她沉默着,过了会儿,抬头对他笑了笑。
——“他呀,现在出国了。”
“出国之后,这是你拒绝的第几个女生了?”王慎言倚在桌边,笑着问霍极。
刚才又有一个女孩子借着借笔记的借口和霍极套近乎,想加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后面好把书还给他,结果霍极听完直接不留一丝情面就拒绝了。
霍极把笔记本随手往书包里一揣,头也不抬地说:“谁没事数这个?”
“好奇啊。”
“你作业都写完了?”霍极眉峰一挑。
王慎言:“……”
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拜托我刚刚才帮你处理问题耶,你这么对待我?”
霍极的社交媒体把所有能够直接加他的方式都关闭了
,这些女孩儿没有其他办法,于是便曲线救国,来加他王慎言。
霍极却完全没有感动。他拍拍王慎言的肩膀,表情诚恳,道:“我劝你下次直接拒绝,别发善心。”
说完,越过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王慎言回头看看他潇洒的背影,无语了,“你特丫的等等我啊霍极!”
王慎言三步并两步追上霍极,和他并肩同行。拐角处,他们迎面撞上一个打扮潮流时尚的男生,对方的脸色有点白,怀里还搂着一个女生。他们互相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看到那男生,王慎言就想起来他近期组织了一个派对,还邀请了他和霍极一起去,但是他们还没有给他明确回复。
“哎对,你那个派对到底去不去啊?人家前两天还在问我们要不要去呢。”王慎言说。
霍极想不起来一丁点关于这个派对的事情。
“你前段时间果然是病糊涂了。”王慎言说,“就是刚才那个人办的派对啊,在周六晚上。我听他们说还会有一些有意思的游戏。”
霍极对刚才那个男生的感觉不太好,一副病恹恹的,被酒色财气浸透的样子,心想这样的派对能有什么有意思的游戏,但王慎言劝他出来这段时间都没见过什么人,也要多出去走一走才好。室友都这么说了,霍极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周六晚上,派对在那男生的住处里举行。
室内昏暗,天花板挂着一个魔球彩灯,氛围灯也开着,音乐震天响,酒吧吧台上放着一大堆饮料,还有很多穿着热辣的女孩子陆陆续续到来。
霍极坐在沙发上,在推掉第N个女孩的邀请后,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身旁的王慎言,问他:“我想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王慎言犹豫,他们这刚坐下来没几分钟就要走,主人家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想,便说:“要不再等等吧?过会儿我们就走。”
“你是不习惯这样的环境吗?”他问霍极。
“我很习惯。”霍极皱着眉,轻声说,“但国内和国外不一样。”
他扬扬下巴,示意王慎言往身后看去——在那灯光昏暗的地方,有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表情呆滞,正傻愣愣地笑。他们前面滚落着许多银色的小瓶子。
王慎言顿时脸色大变,他回想起那个举办派对的人的脸色还有平时听到的一些传闻,心里顿时后悔不迭。他凑近问霍极,声音都是抖的,“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这地儿太危险了。”
霍极面色凝重,低头发信息。
王慎言不住催他,“都这个时间了,你还发啥短信啊,赶紧走吧,兄弟!”
“走什么呀?”
一个男生端着酒杯来到他们面前,他的眼睛里都是密密的红血丝。他喝得醉醺醺的,身上除了酒精味儿,还有一股很特别的难闻的味道,是违禁品的味道。
霍极脸色微变。
那男生倒是很自来熟,一来就把胳膊挂在霍极的肩膀上,酒气熏天地跟他说:“霍大少爷真是稀客啊,好不容易才把你请来了——来,碰一个?”
说着他碰了碰霍极手中的杯子,然后一口闷了,在那人迷离眼神的注视之下,霍极只觉得浑身犹如针扎,他佯装喝了点酒,趁他不注意,又将其全部吐回杯子里,还借口拿开了那人的手,说自己要早些回去。
那男生很不满意,说:“怎么?不再多玩一会儿吗?是我哪儿招待不周吗?”
霍极叹气说:“刚才女朋友生气了,现在催我回去给她打视频电话。”
听霍极这么说,王慎言的眼睛顿时睁大了——霍极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他怎么不知道?
“那你就在这儿打呗。”那男生说,“这信号挺好的,耽误不了。”
“不方便啊。”霍极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说,“她今天好生气,肯定要教训我。我还得哄她,可难哄了。兄弟,你明白的。”
男生看他的眼色顿时变得可怜,口中却得意,“女人嘛不都那么回事儿,用不着哄,过会儿她就自己好了。再说,霍大少爷您这条件,这个不听话,甩了换一个嘛。”
霍极摇头,“不行啊,别人都不行,我就喜欢她。”
话音未落,霍极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晃了晃手机,只见屏幕上屏幕上闪动着一个备注:“豌豆公主。”
他抱歉地冲那男生笑笑,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拉着王慎言往外走:
“喂,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