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周爸爸 您以后就是我的爸爸
#21
一张折了两折的纸。
林蝉没认出来, 接在手里,狐疑地打开,开头稚嫩但齐整的字甫一入目, 她立马意识它其实是一封信。
……八岁那年,她在福利院里写给资助人的那封信。
唰地, 林蝉的耳根烧起来, 迅速把信重新折叠。
根本不用继续看, 当年她在信里写下的内容, 她也能一字不漏地默诵出来。
她写得非常诚恳, 也是她发自肺腑想对资助人说的话。
只是因为一些措辞, 长大后的她回忆起来多少有点羞耻。尤其如今知晓, 周时寂看过这封信。
早在当初发现当年给她回信的人是周时寂而非周应启, 就猜到周时寂多半看过, 不过林蝉从来没问。眼下得到确切的验证。
何止没问, 她连提也没再提过那封感谢信。春节那会儿她还阻止院长妈妈回忆她写信的往事。
说实话,林蝉很惊讶这封信居然保存完好。
毕竟周时寂最初连资助一事都没放在心上, 肯定也不会记得有一个被资助的孤女写过一封感谢信, 更不会记得他代替周应启回过信。之前他的一些表现, 分明也透露他一点印象没有。
他没印象,她自然没必要在他面前回忆。
看着周时寂,林蝉些许无措,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拿出这封信:“……记得。当然记得。没想到这么多年, 它还在。”
周时寂的嗓音一贯如清泉石上流:“在你写这封感谢信之前, 我哥已经过世。他的身后事大部分由我处理,包括他资助荣春孤儿院没有全部办完的手续。感谢信后来辗转来京州,也就自然而然交到我的手里。我把它和荣春福利院的相关文件放在一处。”
既然现在他主动和她聊这事,林蝉便也向他求证她一直还没求证的问题:“所以, 感谢信的回信,其实是小周叔叔你写的,但署了周叔叔的名?”
周时寂颔首:“当时当地政府和你们福利院希望资助人去一趟清荣,他们当面感谢,大概就是搞些合影、宣传等等仪式。哪怕我哥还在世,这种形式他也会认为没必要,他资助孩子们并非为了博名声。”
“我哥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和我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但他从来没对我有过隔阂,周家真正接纳我的第一个人是我哥。我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下水库捉鱼,差点淹死,如果不是他努力捞的我,我一条命早就没了。
“资助荣春福利院的那批孩子,其实是我哥送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这是一件善事,他为我积攒福报,他没有身故的话,当年资助人的名字就被他填成我了。真正该得福报的是他,他却遭遇横祸。我处理福利院后续事宜的时候,把资助人的头衔还给我哥。”
“过一段时间我收到感谢信。写信的小女孩很有心,我想着既然人没在清荣露面,回一封信总是方便的。我可以帮我哥回信,却不能代替我哥接受孩子们的感激,况且理所当然也应该落款我哥的名字。”
许久不曾如此深远地回忆周应启,周时寂漆黑的眼瞳幽深。
那个时候,他沉浸在周应启身故的情绪里,资助相关事宜他接触的只是几份文件,没有什么切实感受。那封信的内容,却触动到他,仿佛周应启在这个世间残留的温度飞越万水千山安抚了他。这是他决定回信最重要的原因。
犹记得写感谢信之前,林蝉确实听院长妈妈说过,会邀请资助人来清荣举办一个简单的资助仪式,届时他们可以当面感谢资助人。后来院长妈妈又说,资助人没空,仪式取消,林蝉很失落,也很遗憾,才决定写一封感谢信。
八岁的她不懂那么多,无惧无畏,想到什么就去做,并坚信一定能成功。院长妈妈没有敷衍她,很重视她的感谢信,她偷听到院长妈妈拜托当地领导寄信,才知道原来有难度,一来不能确保可以送到资助人手里,二来资助人不一定把感谢信当回事。
她却认定资助人是大好人,大好人如果收到她的感谢信,一定会很仔细地看完。如果没看,那也一定是大好人太忙了,并非大好人无视。惊喜的是,资助人不仅看了,还回复一封手写信。
眼下从周时寂的角度听一遍往事,林蝉感觉特别奇妙。
而有些内情,倘若周时寂不告诉她,她永远不可能知道。
她忽然很想抱一抱周时寂。周时寂与她袒露情绪、缅怀周应启的模样,叫她心脏一抽一抽的。人难过的时候,拥抱是一个很温暖治愈的举动。可林蝉也清楚,她生出的这个念头,多么危险。
周时寂拿回感谢信,铺展开:“林蝉,我去年说过,你是半个周家人。其实你如果要把周家完全当做家,也可以。我本来就算你的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既然最后收到这封信的是我,我还给你回了信,说明当年我便认下‘周爸爸’这个称呼。”
前一秒林蝉还在为她又在信上瞄见的几个字眼而脚趾抠地,下一秒林蝉心神一震,隐约间了然此番谈话的缘由。
四目相对,周时寂的手指轻轻摩挲信纸边缘:“当然,你小时候写这封信的时候,没见过资助人,以我哥的年龄,你称呼他‘周爸爸’没问题,称呼我就不合适。但它确实可以指代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出意外的话,我不会结婚,如果我真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是我莫大的荣幸。你从小没有父亲,或许我能成为你最亲近的男性长辈。我和周家都会是你的后盾。”
【亲爱的周爸爸,我叫知了。】
【您养育了我,您以后就是我的爸爸,比亲爸还亲的爸爸。我会努力学习,长大以后好好报答您,给您养老。】
这是小时候那封感谢信的开头和结尾,也是信中最重要的两段话,盘旋林蝉脑海中。
八岁的小知了凭借从院长妈妈口中得知的资助人的少量信息,构画出一个“周爸爸”的轮廓。它成为一个符号,一直以来寄托着小知了对“父亲”这个重要角色的所有美好想象。
但这个符号从始至终没有过一个具体的外形,哪怕去年知道了周应启的样子,她也没有带入过。终归周应启是别人的父亲。
可“周爸爸”也没有跟周时寂的样子重叠在一起过。虽然……在察觉自己对周时寂的别样情愫之前,林蝉就是单方面将周时寂视作最亲近的男性长辈,周时寂身上也存在许多特征符合她理想中的“父亲”形象。
此时此刻,听着周时寂的话,林蝉的指尖禁不住轻颤,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
只能确定,她没有难堪。大抵因为周时寂说话的艺术,他非常照顾她,看破却没有挑破,但凡她稍微笨一点,可能根本反应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周时寂。不过林蝉的身体率先有它自己的想法,短暂几秒的呆滞后,她站起来,嘴巴自动一张一合:“我、我好像需要先自己待一会儿。”
周时寂跟着起身,端详她的神情,也没再讲什么:“嗯,你去。”
两条腿立马带着林蝉离开院子往里走,非常急促,仿佛恨不得拥有原地消失的魔法。
周时寂目送她逃似的身影,嘴唇紧抿,面露沉凝,反思自己今天的安排。
确认今天带林蝉去祭拜周应启的时候,周时寂就选定今天和林蝉聊一聊。这种事情不宜拖太久。拖得再久,也不可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百分百规避对她的伤害,只能尽力最大限度地降低负面影响。
她一直是个聪明的人,如他所料,他一点,她便透。目前她的反应,倒也没有脱离他的几种预设。
周时寂的心很沉重,又坐回藤椅里,静静思考后续将会出现的情况。
没有想到的是,最多也就五分钟,林蝉的声音轻轻自斜后方传出:“小周叔叔……”
稍怔,周时寂又起身,转头看她。
林蝉其实没跑远,进去之后停在周时寂看不见的位置呆立,混乱的心绪逐渐平复。
然后,她折返出来。毕竟她和周时寂的这番交谈还不算结束。她总得给周时寂今天的好意一点反馈——是好意,周时寂用心良苦不言而喻。
所以,林蝉现在大大方方地面对他,坦坦荡荡道:“谢谢你,小周叔叔,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很抱歉,我越界城池,对你生出不该有的感情,给你造成困扰。”
既然他都察觉了,还特地与她推心置腹,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由她亲自挑破。
而挑破之后,她一阵轻松,那种偷偷做贼的心虚之感,瞬间烟消云散。
她连看他的眼睛都不需要再遮掩,直直迎视。
“不用道歉,没有给我造成困扰。”周时寂语气温和,“人的情感很多时候不受控,你没做错任何事。相信我,你以后会认识更多更优秀的人。”
“不,我觉得不会。”林蝉的眼波闪动,“你太好,也太有魅力,被你吸引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确实很难控制我自己不去关注你。而我的想象力匮乏,我想不出比你更好的人能是什么样。”
周时寂淡笑:“林蝉,你还非常年轻,你的人生还很长,这个世界也很大,你可以慢慢走、慢慢看。以后你会发现,我这个人,不过尔尔。”
“可我还是会想,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异性,第一个就这么好,可能已经花掉了我全部的运气。”有什么说什么,林蝉完全顺从本心,也不怕太实诚了令周时寂尴尬。
周时寂确实没尴尬,他的口吻带着长辈的宽厚:“林蝉,我可以和你是陌生人,我可以是你的小周叔叔,可以是你的领导,可以是你的老师,可以是你的朋友,还可以是你的‘周爸爸’,唯独不可以也不可能和你处对象。”
手指一紧,林蝉唇边弧度微弯:“我知道。所以我发现自己不对劲之后,一直在尝试调整,也没有进一步生出妄念。如果你没有看出我的心思,这只会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你现在点出来,肯定是希望我加快调整吧?”
周时寂又一次感叹她的聪慧与通透:“不能说加快,这也是不能想加快就加快的。我只是希望我能帮到你。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目前并没有影响什么。未来会怎样却是谁也无法精准把控,这件事我需要负很大责任,我也在反思我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妥当,可能容易模糊我们之间关系的界线,所以我们共同努力掌握正轨。”
“小周叔叔你不要太好,我擅自喜欢你,怎么你还要反思的……”林蝉也很无奈,“你再给我一段时间吧。”
“只是……”她不得不为最快的情况打算,“以我对自己的了解,要我不再喜欢你,应该挺困难的。可能这个‘一段’时间,会有点长。”
她囔声:“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和戒毒差不多。”
确实不恰当。周时寂失笑:“没关系,我很有耐心。”
“也很看好你。”他又补充。
还不如不补充,林蝉差点被他噎住,于是语气不自觉带一丝抱怨的意味:“小周叔叔,我们现在谈的是私事,你一句‘看好’我,变得像领导给下属戴高帽,给下属定目标、下任务。”
周时寂又一次失笑:“抱歉。”
林蝉却还是用下属回复领导的口吻,干劲十足点头:“好的,我会努力的!”
周时寂考虑周全,安抚她:“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原本的关系,也不会影响我之前的承诺,周家还是会照应你。一切照旧。你不用担心。”
林蝉还真没担心过,如果她暴露了对周时寂的歪心思,周时寂会断绝和她的往来、收回之前给予她的一切——不知不觉间,她好像越来越了解周时寂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今天的交谈虽然她毫无防备,但周时寂的言行举止完全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心里清楚,周时寂之所以跟她保证一切照旧,是予以她信任,信任以她的品性不会因为喜欢他而做出格的事。
同时恐怕也是他笃定她年纪小、心性不定,她对他的情思只是一时猪油蒙心,以后必然褪却。
可她……对自己的信任远远不如他对她的信任。
回到房间之后,林蝉后知后觉,她算是……跟周时寂表白了?
趴进床里,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她心潮起伏、啼笑皆非。夏天还没结束,她的暗恋——是暗恋吧?而且是初恋——以一种奇奇怪怪的方式,猝不及防地失败了。和影视剧、小说以及舍友们夜谈所讨论的,统统不一样。
实话讲,若非周时寂今日的“敲打”,她没能百分之百肯定,她真的喜欢上了周时寂。这么快被周时寂瞧出她对他的情感掺和进杂质、不再纯粹,她觉得自己非常没用,迫切需要提升情绪方面的控制力。
当然,她本也没想对周时寂怎样。对周时寂的单箭头,从一开始她便清楚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用“微乎其微”而不用“绝无可能”,只因她这人从小到大凡事靠自己努力争取,习惯了不悲天悯人、不轻易放弃、不断言绝对。
二十分钟的午觉睡醒,林蝉坐到书桌前专注学业。
平静得她自己都不可思议。
但她又清楚,没有萎靡不振、伤心难过,并非她的喜欢太过浅薄。
第22章 22:两头骗 林蝉,你现在下楼……
#22
或许确实还谈不上深, 但也不至于淡到被喜欢的人劝诫之后,心里了无痕迹。
窗外枝叶摇曳仿佛永远繁盛的盈盈绿意,她无际的心事笼罩成一片盛大落寞的留白。
也没有逃回学校, 周末两天,林蝉全住在观湖澜湾。周骁还主动问林蝉跳舞, 林蝉顺便温习了华尔兹的舞步。
周时寂同样没刻意回避她, 待到周日下午, 司机开车, 她搭顺风车, 路上林蝉请教周时寂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送抵京大, 周时寂再由司机送去职工宿舍。
日子不紧不慢, 无波无澜, 凋夏生秋。
林蝉的实习并未像去年那样随着暑假一起结束。
大四已经没多少课程了, 工作的投递简历,选择继续进修的要么备战研究生考试要么申请国外高校, 再贯穿一个毕业论文, 或者穿插几个证书考试。
辅导员私下跟林蝉透露, 她的保研应该是稳的,林蝉自己也非常有把握。她的心态现在特别好,万一保研真的出意外,大不了她临时参加考研, 她自信能考进去。
所以林蝉的时间不怎么紧张, 只是她的实习从暑假的每个工作日按点坐班,变成一周三天坐班。
另外,她不仅换岗位,还又换部门了。周时寂将她调去了翻译司。
事先, 周时寂征询过她的个人意愿。
翻译司本就是林蝉最初想进的部门。
周时寂认为她到不同的部门了解不同的职责是种不错的体验。恰好遇上合适的机会,他能帮林蝉安排。
周时寂明确和她说明,不是他为了避嫌她的私人感情才专门将她调离他身边的。
林蝉反倒希望有这方面的原因。
她欣然接受了调职。
在翻译司,林蝉跟在现任培训处处长手底下做事。
处长曾先后担任两任外交部长等等多位领导人的随身翻译,也是外交天团的一位女神。
2014年最后的四个月,林蝉便是全身心投入新的工作范畴,孜孜不倦地学习,矜矜业业地干活,日子格外充实。
她能感觉出,这种充实较之从前多出一点不同。
从前的充实几乎来自于学业和工作汲取的新知与能量。现在好像因为有了一个明确喜欢的人,连微不可察的罅隙也得到填补。
保研名额不出意外有她的一份,她的硕导也比别人早早私下沟通好,京大高翻院的沈副院长,最叫学生闻风丧胆的女教授,出了名的严进严出。
沈教授并没有每年都带学生。在林蝉之前,沈教授最近带的硕士生恰恰只有一个洛清濛。
于是,林蝉不仅在翻译司和洛清濛是同事,又成为洛清濛更亲近的同门学妹。
洛清濛七月从京大高翻院毕业,已经正式入职外交部。
林蝉转入翻译司实习之后,洛清濛也帮了林蝉很多。当然林蝉相应地回馈了洛清濛,但凡洛清濛有需要她打下手的事,林蝉也都尽力。
这使得工作之外,林蝉和洛清濛的私人关系进一步。
周骁对洛清濛还没死心,有时候会向林蝉打听洛清濛的情况。
林蝉与他拒绝关于洛清濛的所有话题。
周骁倒也没生气,不再问林蝉打听,但总说林蝉是白眼狼。“白眼狼”几乎超越“不知好歹”,成为周骁挂在嘴边埋汰她的口头禅。
2014年的最后一天,林蝉按点下班。
下班之前先见了王远,王远交给她三只礼盒,分别是王远、周骁和周时寂送她的生日礼物。
今年时间不凑巧,不像去年跨年夜恰好囊括在元旦假期里,所以王远和周时寂都不太有空,加上周骁跟着周苡初在外地出差赶不回京州,便没有在观湖澜湾给林蝉过生日。
当然,也是林蝉早跟周骁再三强调,别又大张旗鼓。
生日礼物,林蝉没有推辞,向王远表达了感谢,匆匆去和舍友们会合。
她和舍友们相约今晚一起跨年。
越临近毕业,不舍之情似乎往往越浓。起码林蝉的宿舍是这种氛围。
这种一有机会就宿舍集体活动的情况在她们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比较常见,大家从天南海北聚集而来,人生地不熟,最先熟悉的一般是舍友,从军训到上课,经常同进同出。
度过最初对环境的陌生感,集体活动的次数逐渐变少。如今大四,大家又变着法子创造机会组织宿舍集体活动。
不过实际操作起来有难度,大家各有各的忙碌,今晚是这学期唯一一次人数齐全的。
在舍友缘分上,林蝉的运气不赖,都是磁场比较合得来的人,四年本科生涯,相互之间虽然没有成为密友,但始终和睦融融,从未起冲突。
聚餐临近尾声,由舍长牵头,忽然捧出生日蛋糕,给了林蝉很大的惊喜。
没想到在毕业前还能和舍友们过一次生日。
林蝉假意怪罪她们怎么最后一年才记得为她庆祝生日。
她们吐槽明明是林蝉不给她们机会,年年跨年林蝉都泡图书馆,她们哪好意思耽误她学习。
一人难敌五嘴,林蝉举手投降,乖乖道歉:“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片,热热闹闹挤进人满为患的嘉年华现场,观看震撼的绚丽灯光秀,又于复古钟楼下与万人共同跨年倒计时。
如果没有加班得太迟,周时寂一般晚上11点左右睡觉。
今天也一样。
虽然今晚他住在观湖澜湾,但是不是跨年夜,之于周时寂而言,与以往工作日的夜晚区别不大。
只不过管家找他确认元旦期间林蝉会不会回观湖澜湾的时候,有几秒钟周时寂记起去岁的今夜。
去岁的今夜,这栋别墅比今年今夜多些人气。
管家也正跟他提及:“如果小蝉假期回来,要不要照旧给小蝉补一碗长寿面?”
如今默认,管林蝉到观湖澜湾为“回来”。
周时寂本来想说,林蝉多半不回,回的话她会提前告知。
这几个月,林蝉回来的次数比上半年还要少,就回来两次,两次也都避开他。
转念思及终归是他的揣测,并非来自林蝉的确切消息,所以周时寂回答管家:“你问问阿骁吧,他应该清楚。”
顿一顿,他又追加:“或者,你直接问林蝉。”
第二天早上起床,周时寂打开手机,看到林蝉清晨发给他的一条微信。
先一张照片,照片以金灿灿的旭日和迎风高升的国旗为背景,前景是她的左手,左手手腕戴一只皮质小黑表。
然后一句话:【2015年快乐,小周叔叔,谢谢你送我的22岁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2015年同乐。】
中午林蝉在学校宿舍睡醒才发现周时寂的回复。
昨晚倒计时结束,林蝉和舍友们紧接着去KTV唱歌,快天亮的时候又去瞻仰2015年的第一场升国旗仪式。
照片便在升国旗的过程中拍的。
她纠结一夜要不要给周时寂发新年祝福,最终还是在心潮澎湃的激荡情绪中,一鼓作气编辑了那条内容。
随着调离新闻司,林蝉连和周时寂邮件交流工作的机会都失去,外交部办公场所内见着周时寂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屈指可数的次数里,全是远观,没有一次近前。
固然,其中有林蝉比前半年更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导致的一部分原因。只是前半年的保持距离主要源自心虚和胆怯,现在主要源自自制力。
同时将将说明,以她和周时寂最初的社会地位和关系,正常情况下产生交集的几率约等于无。
这一点,并非过去林蝉看不清两人之间天堑般的差异,只是现在看得更清。
周时寂的微信,是暑假七月她进入新闻司因着工作才加的。
寥寥的聊天记录毫无疑问全是公事,并且同样断在她调离新闻司之后。
时隔数月,她再发,发的却是私人内容。
头一回,发私人内容。
现在林蝉睡饱了,精神状态不比一夜未眠的清晨那会儿迷糊,后知后觉她的行为多么地欠妥。
懊恼地在床上捶胸顿足,她向周时寂道歉:【对不起,小周叔叔。】
其实林蝉还在斟酌后面要不要编辑她道歉的缘由,否则不清不楚的,结果手一滑,直接发送了。
显然周时寂恰好在用手机,故而回复得很快:【我只有这一个微信,没有区分工作和生活。你发的内容也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不必道歉。】
林蝉先是惊叹周时寂完全猜中她的心思,之后盯着“很正常”和“没有问题”几个字眼感到难为情。
毕竟她心里有鬼。
先前与他摊在明面上挑破得再坦荡,可只要她依然喜欢着他,那么和他之间的任何私联便不可能百分之百清白、单纯。
而这,说到底是她连累周时寂。
林蝉反省,明明几个月来控制得很好,今早却一时冲动。
应该发他“2015年快乐”就可以,生日礼物的感谢,她收礼物的时候已经拜托王远帮忙转达了的,偏偏多此一举。
或许可以和周时寂商量,删掉她的微信好友……?
便见周时寂主动发来一条新消息,也非公事:【你是不是还没给陈妈回电话?】
林蝉弹坐起身体:【是的!谢谢小周叔叔提醒!我立马去回!】
昨晚管家给她打电话,她在嘉年华现场,环境太过喧哗嘈杂,她完全听不清楚管家说什么,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告诉管家自己在跨年,等她回到安静的地方再回电话。
转去KTV的时候,时间太晚,然后清晨观看升旗,时间又太早,都不可能打扰管家休息,最终拖到现在。
上午周时寂就过去了老爷子那里。节假日,他照旧抽空当孝子。
结束和林蝉的微信消息约莫十五分钟,管家打电话确认周时寂会在老爷子这里待几天。
得知下午林蝉会回观湖澜湾,周时寂回答管家,他待到元旦结束,届时直接从老爷子这里前往职工宿舍,期间不再回观湖澜湾。
既然周时寂和周骁三天假期都不在,林蝉自然而然地接受管家的挽留,假期最后一天再回学校。
这并非林蝉第一次猜测,周时寂有意成全她的避嫌。
显而易见,周时寂说到做到在帮她,说到做到和她共同掌握正轨。以她想要的方式为调整的主导。
大四上学期的课程少,期末的压力比往年任何一次要小。今年春节又在二月中旬靠后,整个学期的时间便拉得比较长。
而今年寒假,林蝉没有回清荣。
一方面原因,院长妈妈今年在她女儿家里过春节。
福利院在去年4月已经完成全部老人和小孩的转移安置、彻底关停,院长妈妈的化疗也顺利完成,复查状况良好。
有林蝉时不时监督院长妈妈,疤仔屡次从院长妈妈手里要不着钱,换了套路,借口两口子工作忙照顾不周全两个孩子,把两个孩子送到院长妈妈身边。
院长妈妈可以反抗疤仔,却无法对两个孙子狠心。多出两个孩子的负担,院长妈妈的生活质量严重下降。疤仔得逞了通过两个孩子压榨院长妈妈最后那点养老钱的目的。
若非林蝉与林娜一直保持联系,都不知道原来院长妈妈隐瞒了这件事。
最后院长妈妈的女儿出手,将院长妈妈请去她家里。
知道院长妈妈闲不住,就也让院长妈妈帮忙照顾孩子。孙子是亲生的,外孙女也是亲生的,不能厚此薄彼。但照顾俩孙子倒贴钱,照顾外孙女有工资。
总归荣春福利院已经不复存在,院长妈妈独自在清荣也冷清,于是留在女儿家过年。自女儿嫁人之后,院长妈妈没再和女儿一起过年。
院长妈妈记挂林蝉,母女俩邀请林蝉也去她们那里过年,院长妈妈的女婿没有意见。
林蝉婉拒了,以实习为借口,说她今年原本就回不去清荣。又告诉院长妈妈,她将和王远他们一起过年,院长妈妈才放心。
事实上,实习算不得借口,这便是另一方面原因。
她早在计划利用寒假多实习几天。
只不过得知院长妈妈也不在清荣过年之前,她计划的实习到年二九的法定节假日和大家一起放假。
既然院长妈妈决定留在女儿家,林蝉直接失去回清荣的必要,干脆留京州。
而“和王远他们一起过年”这一句,她确确实实撒了谎。
不仅跟院长妈妈撒谎,也跟王远和周骁撒谎说她买着了年二九晚上的火车票回清荣。
……俗称,两头骗。
相较暑假,寒假留校的学生数量一向少。
林蝉的宿舍更是只有林蝉一个,倒叫林蝉在毕业前享受了一把一个人住一间六人宿舍的乐趣。
比如,不用大老远冒着严寒跑去图书馆学习,在宿舍怎么出声都不会打扰舍友。
又比如,肆意温习华尔兹的舞步。虽然空间窄小了些。
年三十上午,林蝉去学校附近仅剩开张的一家超市买了点简单的食材,计划今晚吃火锅过除夕。宿管阿姨现在管得宽松,她问其中一位舍友借了电煮锅。
深冬的天色黑得快,今天天气还阴沉沉的,像又在酝酿一场大雪,下午早早便散尽天光。
林蝉洗干净食材,拿出电煮锅开始烧水,忽然看见手机来电。
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幻觉,因为屏幕显示周时寂的名字。
周时寂的手机号码她同样是去年暑假才存的,但从未用这串号码和周时寂联系过。
心脏狂跳,她狐疑接起,听筒里切切实实传出周时寂的声音:“林蝉,你现在下楼。”
第23章 23:年夜饭 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23
车子启动。
挡风玻璃前的羊毛毡车挂晃晃悠悠, 正是前年她送周时寂的那一个。
坐在副驾里,林蝉两只手无意识揪着勒在身前的安全带,半晌平复不下晕乎, 满脑子回响不久之前周时寂的第二句话:“东西收拾好,跟我回家。”
回家。
家。
在京州, 第一次有人对林蝉这样说。
家之于林蝉而言是什么?一直等于荣春福利院和院长妈妈的小房子。
荣春福利院没了, 院长妈妈今年也不在小房子里过年。
她总要长大, 总要告别福利院、离开院长妈妈, 如今她二十二岁了, 本科即将毕业, 终于独自一人过春节, 是平生头一遭, 却也不会是最后一遭, 往后肯定还会有。
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昨晚睡觉前思考今天自己今天要怎么准备年夜饭的时候, 她忽然有几秒钟短暂的感伤,感伤其实严格意义上讲, 她是没有家的。
作为一个孤女, 从被亲生父母丢弃的那一刻起, 她就失去了家。
可方才周时寂让她跟他回家。
林蝉便是因此晕乎,依他所言,整理好宿舍,又收拾一点行李进背包, 穿上外套奔下楼。
看到他颀长孤拔的身影等在宿舍楼外面, 林蝉的眼睛控制不住发烫。
周时寂走到她面前,接过她的背包单手拎着,两条长腿迈开,走在前面。
林蝉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最后坐进他的车里。
红灯,车子暂停,周时寂说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想在哪儿吃年夜饭?观湖澜湾还是和我一起到老爷子那里?”
林蝉毫不犹豫:“观湖澜湾。”
“观湖澜湾的话,只能你一个人,今晚陈妈也不在。”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可以。”
“和我一起到老爷子那里也没关系,你不用顾虑什么,老爷子知道你。老爷子那里人多人多热闹点。”
“谢谢小周叔叔,但我不好意思,到时候见周老肯定会紧张,压力会很大。”
周时寂并非没考虑到她所说的,只是觉得他都把她从冷冷清清的学校里接出来了,怎么能又放她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
既然她坚持,他思考片刻,心里有决定:“行。”
绿灯亮起,周时寂重新启动车子,又问:“想吃什么?看看哪家餐厅打包点东西你带回去先吃。”
林蝉说:“我自己做吧。”
“因为春节这几天都没人在家,所以冰箱里也没储备食材,你做不了。”周时寂的视线留意着马路两边的霓虹招牌,“那边有家生鲜超市,要进去买食材吗?”
“不用不用!”林蝉赶忙摇头,要是她一个人便罢,现在她坐着周时寂的车,不敢耽误周时寂的时间,她选择速度更快的前一个方案,“还是打包吧。吃什么都可以~”
也就是观湖澜湾周围环境太清幽,外卖轻易送不到,否则她自己解决。
今天除夕,日子特殊,找家开张又空闲的餐厅确实不容易。周时寂有个主意:“你现在饿吗?”
林蝉琢磨他是担心没那么快能买到她的年夜饭:“不饿。我午饭吃得迟。”
周时寂颔首:“行,一会儿到家你等等,我找人给你送。”
“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周时寂说,“前年四合院那家馆子记得吗?”
“记得!”可忘不了。第一次和周时寂一起吃饭的地方。
“嗯。就让那家送。他们不忙。”
说完,周时寂又问:“你那会儿说他们家的菜好吃,应该不是客套?”
“不是啊,真的好吃!我发誓!”
“不是就行。”
捕捉到周时寂唇角淡淡的笑意,林蝉些许窘:“我不是存心骗你们说我回清荣过年,也不是跟你们客套,就是不想麻烦你们。”
虽然截至目前周时寂也没问她为什么撒谎,但都被抓包了,还是主动点解释。哪怕周时寂没有责怪她,她的解释也非常有必要的。
“你看现在就很麻烦你。”麻烦他亲自到学校接她,“让司机来捉走我就可以了。”
“……”周时寂因为她的措辞目露意趣,“司机也放假了。我正好人在外面,顺道捉你。”
林蝉讪讪:“所以我究竟怎么露馅的?”
周时寂:“往新福利院那边给林虹和彦妮、彦祖姐弟俩送了些新年礼物,福利院联系王远,彦妮和彦祖亲口跟王远道新年祝福,王远从他们口中得知你原来没回清荣,告诉我的。”
不用猜也知道,她肯定一个人留学校宿舍里。王远今年春节为了和女儿一起,昨天就去了前妻的老家,不在京州,于是周时寂自己开车过来京大,到宿舍楼底下再给林蝉打电话。
答案叫她防不胜防,唉,林蝉认栽:“小周叔叔你又破费了。”
周时寂抿唇:“荣春福利院和我哥关系匪浅,不存在破费不破费。”
林蝉笑着伸手拨动一下羊毛毡车挂:“荣春福利院的孩子们总归受了益,该谢还是得谢,不能省。”
周时寂瞥一眼,“出入平安”四个字恰好被转得正对他。
送抵观湖澜湾,林蝉自行拎起背包下车:“小周叔叔你赶紧回周老那儿吧,别耽误了你们吃年夜饭。我会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等我的年夜饭上门,你不用再操心~”
隔着车窗,周时寂把外头的铁门和里头的入户门密码都告诉她。
平时进出管家给她从里面开门习惯了,她忘记现在她一个人需要使用密码才方便进出,林蝉闹了个大红脸。若非面对的是周时寂,对方恐怕得误会她趁机套取密码。
一边摁密码进门,她一边忍不住叹气,周时寂不该如此信赖她……
周家的年夜饭一般晚上六点开席,周时寂迟到了十分钟。
途中周时寂接到过一次周骁的电话,周骁问他上哪儿了,怎么还没回,周时寂只说办点事,让他们不用等他。
并非周时寂故意隐瞒周骁,他是料准倘若他明言,周骁多半会闹着跟他一起去接林蝉。老爷子知道大年夜团圆的日子,他的宝贝孙子丢下一大家子人围着个孤女团团转,对林蝉有伤害。
从这一点出发,林蝉没来这边过年是件好事。周时寂许久未曾清晰地感知自己的虚伪,虚伪之处在于,虽然他邀请林蝉和他一起到这边吃年夜饭出于真心,他也有能力带林蝉在这种场合往老爷子跟前露面,但不得不承认,他猜到以林蝉的性格,答应的可能性极小。
周时寂不用他们等他开席,老爷子还是等了,却不完全因为看重周时寂,也因为周时寂的迟到破坏了老爷子想要的圆满。
所以等归等,该不满的,老爷子依旧跟周时寂指出:“什么事非赶着这种时候去办?”
周时寂淡淡道:“路上堵车。”
距离产生美,放在周时寂和周老爷子之间非常合适。
以前周老爷子掌控欲比较强,而周时寂越掌权越脱离掌控,周时寂外驻期间,周老爷子想管管不着他,这一回周时寂国内任职的时间比往年久,父子俩多少有点相看两厌。
最近的关系又有些不太融洽,起因还是周老爷子希望周时寂的家庭快些定下来,周时寂不乐意。
年夜饭是一大家子人,老爷子两个兄弟那边也拖家带口全部聚齐。
以前周家的关系网便几乎收拢在老爷子手里,周应启过世后,接班人成周时寂,如今几乎全转给周时寂,而且周时寂在此基础上发展了新的关系网,周时寂理所当然像一颗亮堂堂的电灯泡,吸引周氏子弟和周时寂套近乎。
因为外驻,周时寂得以免去许多骚扰,更衬得这两年他在国内不堪其扰。
去年除夕的一些事尚历历在目,今年周时寂索性七点就离席,比其他人早许多,十分格格不入。
别说老爷子面露不虞,哪怕周骁清楚周时寂的困扰也小声挽留:“小叔,你走了我怎么办?”
周骁压力也很大,但凡周时寂不在,压力全集中他身上。
周时寂拍拍周骁的肩:“你该挑起担子了。”
周骁想说,不,他还小,他已经替周时寂承受了许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负。
周骁觉得周时寂又变了。
前年周时寂刚回国,周骁还悄悄吐槽周时寂越往上走反倒越死守规矩、不知变通,还隐隐有往周应启的风格靠拢的趋势,一点没有深受体制内官僚主义浸淫的“灵活性”。
眼下周时寂哪是不知变通?分明将变通用来压榨他。
等周骁也离席,已经寻不见周时寂,一问周苡初才知,周时寂过年都不忘为年后领导人的出访事宜忙碌,回观湖澜湾处理公务。
之所以是问周苡初,原因在于届时领导人出访建交国的随访团里有周家企业作为其中之一的企业代表,周时寂走之前和周苡初为此事聊了片刻。
当然,一会儿老爷子找不见周时寂,也是由周苡初跟老爷子说明情况。
林蝉快七点的时候收到周时寂帮她订的年夜饭。
明明就她吃,送到的分量却满满一桌,好几道菜还是那会儿她手动点赞过的。
从学校宿舍换到观湖澜湾,从简单的火锅换成丰盛佳肴,虽然依旧她独自一人,虽然相比空荡荡的别墅她更习惯待在小小的宿舍里,但因为全是周时寂的心意,林蝉感觉这个年并不比往年和院长妈妈等人一起过来得差。
食欲旺盛,也不想辜负这些美食,她尽全力大快朵颐。
反正就她一个人,所以林蝉一点不拘谨,放开性子,架手机在一旁播放一档热闹的综艺节目,听个动静。
她还喝了些酒。
酒是她今天上午在学校外面买食材的时候捎的两听啤酒,用来搭配她原本计划的宿舍小火锅。
被周时寂接走之前,林蝉记得自己把东西全送给宿管阿姨了,刚刚却从背包里翻出遗漏的啤酒。
或许老天奶预料到啤酒还能有用处。
前年平安夜酒会上林蝉默默给自己定下的学会喝酒的小目标,并非说说而已,就是酒量训练得缓慢,毕竟她生活中需要喝酒的机会比较少。
类似学生会的活动遇到聚餐的社交场合,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为安全着想,林蝉都不喝的。
她的练习机会基本是宿舍夜里开卧谈会和几个舍友各自边聊边喝一点。
今晚两听喝光,林蝉觉得买少了,没过瘾,嘴馋还想喝。
周时寂循着灯光和声音走进餐厅,看见林蝉手里抓着一只捏瘪的啤酒罐,高高仰头,嘴唇贴在罐口,努力要把残留的酒液舔干净。
顿住脚步,他当即后悔没有在进门的时候出声喊她,也后悔没有在回来前打电话告诉她一声。
林蝉则完全懵掉。
一开始眼角余光瞥见进来个人影她还惊了一跳,结果原来是周时寂。
她不明白周时寂怎么回来观湖澜湾了。除夕夜啊,他不和亲人待着吗?主要先前她从周骁口中听说过,年三十到初二,他和周时寂肯定都陪在老爷子身边,招待亲戚什么的。
周时寂送完她,也没说过他今晚要再回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须臾,林蝉率先自椅子里弹跳站起,抓着空啤酒罐的手慌忙背到身后:“……小周叔叔。”
肉眼可见她的脸涨得通红,分不清是她喝酒所致,还是羞愧难当造成的。周时寂也少有的不知该作何反应最为恰当。
隔两秒,他才明知故问:“还在吃?”
林蝉点头:“快吃好了。”
“嗯,你继续吃吧。”周时寂转身,意识到他其实不该回来。她一个人自娱自乐,样子看起来没他想象得孤单,反而他自以为是的出现破坏了她原本美好的除夕夜。
“小周叔叔!你去哪儿?”林蝉急急绕出餐桌,朝他追去两步。
一时之间,周时寂也思考,他是折返老爷子那里还是上二楼?
林蝉走到他面前,又问:“小周叔叔你吃完年夜饭了?”
周时寂被她成片质泽如玉的皮肤晃了一下眼睛。
室内暖气热烘烘,她的细吊带上衣格外单薄。他第一次见她穿得这么清凉。当然,或许是以往她出现在他的面前,刻意注重过着装。
现在两人隔得近,她胸口随呼吸起伏的春光无意展现在他的视线下。
避开目光,周时寂撤退一步,说:“吃过了。”
然后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我过来看一下你的情况,马上回去老爷子那里。你春节几天安心住着,后天陈妈就过来。”
林蝉下意识捉住他的手:“能不能别走?”
第24章 24:仙女棒 不走。今晚就住这。
#24
明润的鹿眼沾染清薄的酒意, 挽留之色殷切,叫人不忍心拒绝。
虽然周时寂没有断然拒绝,但因为同时浮现在她眸底的某种赤热而迟疑:“林蝉……”
几乎同一时刻, 林蝉嗖地松开手,为自己头脑发热的逾距懊恼不迭:“对不起小周叔叔, 对不起, 我刚刚有点不太清醒。”
迅速后退两步, 她重新拉开和周时寂的站位:“您去忙。”
“实在对不起。”林蝉再次道歉。
突然从“你”变回“您”, 周时寂心里一顿, 看了看她低垂头颅一副做错事情羞愧难当的模样, 轻轻“嗯”一下, 迈步往外走。
坐进车里, 周时寂系好安全带, 却没有立马启动车子。
无意往旁侧一瞥, 瞥见他方才忘记带进去的一袋东西,思索数秒, 他解开安全带, 折返别墅里。
和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不一样, 缺失综艺节目的欢声笑语作为背景音,整栋别墅恢复成以往周时寂所熟悉的冷清。
仿佛空无一人。
不久前感觉到的那点淡薄的年味随之殆尽得无影无痕。
可能林蝉已经回她的房间了?周时寂正忖着,便见某道清瘦的身影依旧在餐厅里。
只是……满桌的菜品前,她悄寂无声地趴着, 纹丝不动。
不知喝醉睡着了, 抑或在哭。
后一种可能性叫周时寂尴尬又棘手,他的工作和生活阅历里,匮乏处理年轻女孩哭鼻子的经验。也不清楚,她哭鼻子和刚刚的事情有无干系?
“林蝉……?”周时寂上前。
林蝉恍恍惚惚抬头, 惺忪的眼睛些许红,视线凝定他的脸上,微微错愕,难以相信是他去而复返:“小周叔叔,你怎么……”
“酒精产生幻觉,还是我在做梦?”林蝉心生怀疑,却又难掩喜悦。
称呼从“您”回归“你”了,周时寂心想。也不好问确认她有没掉眼泪:“要睡回卧室睡。”
“我没睡,就趴一会儿。”起身太猛,林蝉晕晕乎乎的,身形晃了晃。
周时寂伸手,支撑她的小臂。
干燥的掌心贴住她的皮肤,触感真实,林蝉方才确认,既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
他的语气和神态与往常无异,好像没有因为不久前她的冒犯而疏离她。
可林蝉仍旧不安,小心翼翼问:“小周叔叔你忘记拿什么东西了吗?”
松开掌心的光滑柔腻,周时寂的另一只手朝她示意:“看到家里的小孩都在玩这个,顺手给你带的。”
林蝉接过,抻开袋口。里面装着两盒仙女棒。她喜笑颜开:“谢谢小周叔叔~”
“嗯。”周时寂淡淡点头,“到院子里玩,我去取打火机。”
“好~”下意识间,林蝉即刻要朝外面走。
周时寂唤住她,提醒:“外套穿上,别冻着。”
林蝉才记起,之前吃年夜饭越吃越热,索性脱得剩一件单薄的吊带衫。
脸上顿时一阵青白和赧热交加。原来先前挽留周时寂的时候,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无礼……
裹好羽绒服出去,林蝉臊眉耷眼的。
周时寂帮她点了几次仙女棒,见她始终闷闷不乐,说:“京州不像清荣能放焰火,人还少,的确没劲。”
林蝉摇头:“不是的,各有各的乐趣~”
说着,她晃动手中呲呲燃烧的爱心:“清荣的焰火虽然热闹,但都是别人家的。我第一次拥有仙女棒自由。好多啊,有一百多根吧?我一个人根本放不完,样式也眼花缭乱,彦妮、彦祖他们肯定羡慕死我~”
“今晚和他们通过电话没?”
“嗯嗯,吃年饭的时候已经通过一次。给院长妈妈也打了~年夜饭这么丰盛,我怎么可能不拍照给他们炫耀一番?”
周时寂笑笑:“现在玩仙女棒要不要拍照?我可以帮你拍,你好也发给他们炫耀。”
林蝉怪不好意思的,却还是厚着脸皮:“好啊,那就麻烦小周叔叔了~”
这回林蝉一次点两支,左右手分别一支,乐盈盈地将晃动仙女棒隔空划圈圈。
周时寂抓着她的手机,第二次帮她拍照,看到她的手机壁纸还是他第一次帮她在蓝厅拍的那张照片。
时隔两年,面前的女孩少了两分青涩,其他大致和以前没有区别,尤其她脸上的笑,一如既往明亮又生动,两小团绚丽的烟花反而不如她的面容灿烂,沦为她的陪衬。
不同角度都拍了几张,周时寂不小心摁错键,手机屏幕熄灭,他重新点亮屏幕,发现屏保设置的是八个手写字。
林蝉正好这时小跑回来,一下瞧见他盯着她的屏保。
“回信也还留着?”
“肯定的。”林蝉倒不忸怩,总归无论他们之间被资助与资助人的关系,抑或她的恋慕之心,他已经一清二楚。
周时寂对自己十几年前的字迹有些印象模糊了:“回头把这张翻拍发我,可以吗?”
自然没问题。林蝉说:“小周叔叔你要看回信的原件都可以。”
“没事,翻拍的照片就好。”周时寂把手机递还她,“看看刚刚拍的照片满意不满意。”
无论周时寂怎么帮她拍,林蝉都满意。
何况拍照工具的清晰度也高,不再是她那个年代久远的旧手机。
其实她对照片不怎么讲究,也没有强烈的拍照欲望,她在学校更多时候是帮舍友和同学拍照的那一个。
前年在蓝厅找周时寂给她拍源于借口,今晚则是周时寂好意,她才兴致勃勃。
收起手机,林蝉蹲地上,忙着摆弄仙女棒。
周时寂坐在一旁注视她。
她白色的长款羽绒服的下摆蹭在地面,他提醒她,她说没关系。
周时寂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觉得她不亦乐乎,心情显然恢复了一些松快。
须臾,林蝉回头唤他:“小周叔叔,快看!”
周时寂上前。
仙女棒被她摆成一个七芒星里头套着五角星的造型,五角星中间又连着的几根仙女棒的导火线一头全部挨挨挤挤凑在一块。
林蝉拿打火机点燃最中心的几节导火线,仙女棒开始次序燃烧,呲呲的星火自中间同时往外蔓延。
很快,周时寂欣赏到了燃烧的五角星和七芒星。
耳边盈起女孩轻轻的嗓音:“新春大吉,小周叔叔。”
周时寂转头。
羽绒服的帽子兜住她的整颗脑袋,帽子边缘一圈绒绒的白毛裹着她的面庞轮廓,有一点飘落的绒毛掺杂进头发丝里黏在她酒精烘热的绯红两颊处。
下意识地,周时寂想帮她摘掉绒毛,但念起不足半秒便被他捺下。
她朝他仰着脸,乌黑的眼瞳里隐约烧着一簇光,光里包含无限的感恩,却也包含无尽的恋慕。
周时寂微微抿唇,不忍浇灭那簇光,只秉持着长辈的口吻,平常回复她:“新春大吉。”
同时,周时寂从衣兜里摸出之前准备好的压岁钱,递出和去年一样印有憨态可掬财神爷的红包。
林蝉眼瞳的那簇光瞬间燃得更亮:“谢谢小周叔叔~”
紧接着周时寂煞了风景:“你觉得这几个月,调整得怎样?”
林蝉的眼神立刻黯淡两分,脑袋又重新低垂:“对不起,小周叔叔。”
“……很失败。”她忽然体会到一种晦涩,苔藓般的潮湿晦涩。
“我不是跟你问责,没有怪你的意思。”周时寂见不得她垂头丧气,“之前我也没有被你冒犯,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往年的亲人朋友一个不在,想要有个人在身边、热闹一点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
林蝉抬头:“我还有什么心思是能瞒得过小周叔叔你的吗?”
他也太照顾她的感受了。
“小周叔叔你不如问责我、怪罪我,对我凶一点,骂我不知廉耻、痴心妄想,更能劝退我。”
周时寂皱眉:“林蝉,别把这种难听的字眼用在自己身上。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
“可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就是错的。小周叔叔你也不用为我的冒犯行为找理由开脱,我之前希望你留下,不单单是因为我一个人过年觉得孤单。”
“林蝉……”
“你别容忍我,别继续对我这么好。”林蝉眼波闪动,“那样只会让我越来越喜欢你。哪怕我清楚你对我的好单纯是长辈的关爱。”
沉默两秒,周时寂试图开解她:“我对你算不上‘好’,很多事情都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举手之劳,是一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博取别人好感的粗浅行为,一点也不特殊,一点也不珍贵。真正的对你好不是这样的,你以后自然而然会明白。”
“而且,有可能你现在分不清楚感恩和男女之间的喜欢。你混为一谈了。”
“或许吧。”林蝉放任自己凝注在他身上的赤+裸眼神,“以后会不会像你说的‘明白’过来,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我就是这样只有井底之蛙的眼光,因为你指缝间随意漏下的一点点关爱,就觉得没有哪个男人能比你对我更好。你认为的粗浅,对于原本贫瘠的我,就是前所未有的丰盈。”
周时寂又一次沉默,半点外交工作者该具备的口才都在这个时候调动不起来。
林蝉不错眼地看着面前永远端方清贵的男人:“我刚刚建议小周叔叔你对我坏一点,残忍一点。可小周叔叔你肯定也做不到,对吗?就像我做不到轻视你的好。”
“对不起林蝉,是我的错。”
他确实做不到。
无论客观理智上的涵养使然,还是个人情感上对她这个晚辈的欣赏与怜惜,他都做不到践踏她。
于是他的做不到和她的做不到,似乎形成一个矛盾。
只不过,在周时寂看来,这个矛盾并非无解的。他始终认为,时间和阅历的问题罢了,随着她长大,她总会慢慢淡去对他的恋慕。
林蝉茫然求助:“所以接下去该怎么办?小周叔叔,这几个月我的法子似乎不仅不凑效,而且起到反效果。和你越疏离,我越想你,也越喜欢你。”
周时寂……看出来了。
正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拎出这个话题,和她商量更改方案。毕竟他答应了要帮她、陪她共同面对。
既然之前她用的法子不奏效,刚刚她提的法子他做不到,现在周时寂便建议:“你顺其自然一点。”
林蝉困惑:“怎么顺其自然?”
周时寂说:“不用刻意回避我、疏离我。有时候越刻意越显得重要越适得其反。你试一试将你对我的感情平常化。”
两条眉毛揪起,林蝉举例求教:“意思是,我想见你就见你,想给你发消息就发消息?”
“差不多。”周时寂点头,“随意一点。”
“可以把‘刻意’尝试放在留心你身边的其他异性。”周时寂又说,“你身边的同学、朋友,应该有优秀的男生,可能只是你没去挖掘他们的闪光。”
林蝉陷入短暂的安静,然后垂眼:“好,我会试一试的。谢谢小周叔叔。”
周时寂想再讲点什么,林蝉忽然高高仰头看向天空,两只手掌也摊开伸到半空,接住洋洋洒洒飘落而来的絮状物:“下雪了。”
清荣是一座从不下雪的南方小城,她北上京州之后,每年冬天都会因为雪花的沸腾而雀跃。哪怕这已经是她在京州度过的第四年冬天。
今年京州的雪量相比往年少,不过十二月稀拉下过两场。今天都二月十八号了,她以为今年不会再见着雪花,现在又降下惊喜。
和去而复返的周时寂带给她的惊喜一样,给林蝉颓丧的心脏重新注入一丝欢欣。
周时寂长身矗立,也微微仰面:“嗯,下雪了。”
冬山缄默,雪落京州。
凛凛飞絮搁浅在他如玉如琢的眉目间,定格成妙不可言的画面。
林蝉无法移眼,察觉他侧眸,她收敛自己接雪的动作:“让小周叔叔看笑话了。”
明知在他眼中她就是个小女生,她还屡屡在他面前暴露诸多小女生行径。
周时寂唇角稍稍一弯:“林蝉,刚说过的,顺其自然。”
林蝉脸色闷红,却又坦荡:“我现在就是顺其自然的反应……”
周时寂心情复杂,端持一个长辈的态度:“走吧,进去,一会儿雪下大了。”
他替她收拾起没用完的仙女棒。
林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目光贪婪笼罩他清隽的背影:“小周叔叔是不是要走了?”
“不走。”周时寂没回头,“我也顺其自然。今晚就住这。”
“噢。”林蝉控制不住嘴角的咧开。
于是本该孤寂的除夕夜,她连睡梦中都抑制不住笑。
大年初一,睡醒的林蝉坐起,抱着脑袋在床上懵怔半晌,跑去玄关查看鞋柜。
周时寂专属的家居拖鞋不在。
说明并非她醉酒的黄粱一梦,他的确在观湖澜湾过夜,而且他现在人还在二楼。
回去房间,林蝉坐书桌前欣赏着窗外一夜飘絮后的银装素裹,开启日常晨读。
没一会儿她却躺回床上。头有点疼,大概酒精的作用。两听啤酒之于目前的她而言,还不能完全适应。
迷迷糊糊地睡回笼觉,断断续续闪回昨晚和周时寂短暂共处的细碎画面和交谈的只言片语。
忽然周骁的声音如附骨之疽,林蝉愣生生被吵醒。
睁眼就见周骁近在咫尺的怒气冲冲的脸。
他单条腿屈在她的床上,俯身在她眼前兴师问罪:“好你个林小蝉!竟敢骗我!在这儿过年都不告诉我!”
见她迟迟没反应,周骁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被窝里拽出:“在想怎么编理由搪塞我吗林小蝉?”
林蝉刚刚几秒钟是在醒盹,这下清醒过来,很不爽利:“周骁,我说过好几次,别不敲门进我的房间。”
周骁拉长脸,比她更不痛快:“我也说过好几次,你可以锁门。现在你自己又忘记锁门,怪谁?”
“还有,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知道我刚刚没敲门?我敲了你没——”蓦地卡住,他盯着她,一张脸迅速涨红,匆匆背过身,气急败坏,“林小蝉你穿成这样勾引谁呢你!”
林蝉一愣,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自己,发现是她昨晚穿着睡觉的吊带衫一侧肩带滑落,被褥又没挡好,此刻半边肩膀袒露。
拉严实被褥,她忍无可忍,声音控制不住发哽:“周骁!请你立刻、马上从我的房间出去!”
周骁人是往外走了,但被她火上浇油:“这又不是你家!我爱上哪儿上哪儿!”
他从外面重重摔关林蝉的房门。
一转头,却冷不防直接对上周时寂沉得能滴水的脸,周骁整个人一僵。
第25章 25:乡巴佬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25
周时寂匆匆赶下楼, 衣服尚未来得及换好,边走边绑紧松垮的睡袍系带,恰好听着林蝉驱赶周骁。
他太阳穴突突跳:“以后没有事先打申请, 你不要再来。特别是林蝉在的时候。”
周骁浑身的滚烫早在周时寂冰凉的神色里急速冷却,此刻周时寂的满面失望也叫周骁难受。
他果断回头, 隔着房门道歉:“林小蝉, 对不起。”
里头一点反应没给他。
周骁又看向周时寂, 想说他该做的已经做了, 却见周时寂不发一语, 调头离开。
意识到严重性, 周骁追上去:“小叔!林小蝉说谎在先!亏我那么关心她!她却骗我!小叔你不能双标, 我每次做错事你都教训我, 林小蝉这次撒谎更不可原谅, 你也该教训她!”
“还有小叔你……”他质问的口吻弱了些, “小叔你昨晚是为林小蝉抛下一大家子人?为什么瞒我?”
因为周时寂的隐瞒,周骁心里有点不舒服。尤其周时寂背着他自己回来观湖澜湾陪林蝉过除夕。周时寂素常注重避嫌, 如今明知管家不在, 周时寂却和林蝉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 太匪夷所思,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周时寂身上。
加之他日渐感受到的周时寂对林蝉的袒护,周骁愈加郁结。
周时寂停在走向二楼的楼梯口:“你觉得她撒谎,你可以像现在询问我一样, 正常跟她了解原因。而不是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先入为主定义了她的行为斥骂她。你一个男人还擅自闯进她一个小姑娘的房间。周家的教养你全丢哪去了?”
虽然自知理亏, 但周骁梗着脖子:“大早上的突然发现她竟然在这里,我太生气,一时昏了头脑。我刚刚不是当着小叔你的面跟她道过歉了?”
“之前你不尊重林蝉,也是每一次都道歉了, 却依然总有下一次。你只是为了道歉而道歉,只是为了做样子给我看。”周时寂神色冷肃。
“我没有。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不尊重林蝉,我对身边其他人也不这样。”周骁烦躁得很,“小叔,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林小蝉的时候我的嘴巴就是容易犯欠。”
收尽他的苦恼之色,周时寂沉默。
周时寂比他更早发现,他和林蝉相处方式的异样。
现在周骁终于后知后觉,又表现出求助的架势,作为旁观者清的长辈,周时寂无法继续三缄其口,帮忙点醒道:“你理一下你对林蝉的感情。”
“啊?”周骁困惑,“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
周骁还是费解:“小叔你能不能讲明白点?”
周时寂问:“你到现在也喜欢洛清濛?”
虽然周时寂是他在周家最亲近的长辈,比亲妈安琅还亲近,但关于恋爱话题,周骁从未和周时寂有过涉及。它注定是绝大多数孩子和家长之间的敏感内容。
前年在外交部职工食堂被周时寂撞见他和洛清濛的私聊,周骁尴尬得无以复加,好在事后周时寂未曾多问。哪料眼下周时寂突然拎出。
“这……这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周骁的脑门又涌现充血的感觉。
最近一次脑门充血,将将就在几分钟前,他目睹林蝉的衣衫不整。
强行甩掉眼前重新浮现的香艳画面,周骁口干舌燥问:“我们在说我和林小蝉,小叔你提清濛姐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自行反应过来周时寂的话外音,先是一愣,然后恼羞成怒:“不是吧小叔?你想说我……林小蝉?”
“喜欢”两个字他说不出口,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简直是对他莫大的侮辱!周骁急眼跳脚:“怎么可能?!小叔你不能胡说八道!”
“你自己理清楚。”周时寂没什么表情,“现在你回老爷子那边,春节期间禁止打扰林蝉。除非你征得林蝉的同意。”
此刻周骁正被冲击得一秒钟也不想逗留,闻言飞毛腿般往外去,心事重重的,还下意识朝一楼客房的方向瞟,脸色极为难看。
忽地又记起他一早开车过来观湖澜湾的原因:“小叔你呢?你不回去?我就是找你回去的。昨晚你提前走人,爷爷已经非常不高兴,大年初一你还不现身?”
迈步在楼梯上的周时寂说:“我洗漱一下。你先走一步。”
林蝉在约莫一个小时后从床上重新爬起的。
摸出手机,她看到周时寂给她发过一条微信,告诉她,他过去周老爷子那边,等下会再回来。
后半句显然为的避免如昨晚那般她以为就她一个人而被他撞见她的窘态。
说顺其自然,他当真顺其自然得很,她都能收到这种日常消息了。林蝉心下滋味难明,想回复他,不用照顾她,他陪家人要紧。
编辑了几个字,又全部删掉,改为:【好的小周叔叔】
进卫生间洗漱才悲催地发现,生理期提前两天造访。
由于原本计划在学校宿舍度寒假,昨晚匆忙过来,林蝉忘记带卫生棉,只从背包的夹层里翻出一片日常备用的。
用昨晚剩下的年夜饭加工一顿早餐吃完,林蝉出了门。
手机地图显示,最近的超市位于五公里以外。
路程之于她而言不算太远,她打算步行,权当运动。路上的时间她也充分利用,塞了耳机练听力。
不过,离开小区没多远,林蝉就遇到驾车而归的周时寂。
她隔着一段距离便瞧见熟悉的黑色车子,又通过车牌号确认车子的主人。
周时寂也远远辨认出路边裹在白色羽绒大衣里的身影。
车子停在林蝉的旁侧降下车窗。
“去哪里?”
“……买点东西。”
周时寂没问她具体要买什么。当年他图的就是观湖澜湾的清净,这么多年周围始终没有多此一举填补繁华,外卖都超出配送范围,最多能有跑腿。若非要紧物件,她定然不会特地走一趟。
何况她的模糊作答说明了不方便告诉他,他自然得尊重她的隐私。
但周时寂不可能放她一个人:“我送你。”
“没事的小周叔叔,我自己可以。”她刚刚故意垂头还压低帽檐,便是预料他多半会帮忙。结果仍然被逮住。
“你走路的话远了点。就算坐公交你也要等很久。今天大年初一,很多店铺歇业,你肯定还得找一会儿,花费更多的脚程。”
见她犹豫,周时寂又周全地补充:“我送你到附近,在车里等你,你买完我再带你折返,不跟着你。”
林蝉的耳根禁不住升温。她感觉他可能猜着她要买的东西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就是难为情。
最终她还是上了车:“麻烦小周叔叔了。”
“没事。”调转方向,周时寂顺口问,“你考驾照没?”
“没。”
“可以考一考。你以后出行方便点。”
林蝉心道,她暂时不会自己买车,考了也用不着。如果他的意思是周家可以借车给她开,那她可没那个脸。
却听周时寂说:“我应该会有麻烦你帮我开车的情况。或者我拜托你什么事,你开车去帮我办更便利。不止我,你还有其他领导和同事,也许就因为你会开车,关键时候比别人多出一个机会。”
林蝉一下有了急切的动力:“好!”
五公里换到车程里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林蝉最先搜索的那家超市今天果然没开张,周时寂又多开出一段路,发现一家便利店。
以最快的速度买完,她又拜托收银员拿一只黑色塑料袋装好。没办法,在周时寂面前,她做不到坦然手持卫生棉。
回到观湖澜湾,林蝉才知道,周时寂这么快从周老爷子那边又回来,是给她带饺子。
分装两个保鲜盒,两种不同的馅,都还是生的,她可以自己现煮着吃。
“隔夜饭就别继续吃了。不新鲜。”
“可太浪费粮食。”春节期间菜色丰盛,一顿吃不完留着下一顿在不怎么讲究的林蝉看来再正常不过,她据理力争,“其实没什么的,不会吃坏肚子,我只留到今天,今天吃不完我绝对倒掉。”
“我保证!”林蝉竖起手指做发誓状。
把周时寂逗出一份意趣。
周时寂本也无意管太宽、干涉她个人生活自由,自然随她去。只再关心一句:“记得热透,别吃凉的。”
林蝉点头:“晓得!”
“对了,早上周骁的行为,我也向你道个歉。我没处理好周骁那边产生的信息差。换我我也不原谅他。以后没有得到允许,他来不了这里。回头我也会和陈妈通气。”
“……”林蝉讪讪然,没有拂他的好意,“谢谢小周叔叔。”
“还有一件事。”周时寂问,“你年后要不要跟在周家企业随访团代表里去交流学习?”
因为太过惊喜,林蝉差点说不出话:“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外交部里是不可能拿名额给她的,但周家企业完全没问题,周时寂昨晚已经和周苡初打过招呼,“你想去的话,你周姑姑会给你安排的。”
“想!”但凡林蝉犹豫一分,都对不起周时寂。
护照是现成的,大二申请交换生的时候办的,后来失去交换生的资格,林蝉以为怎么都需要等到读研才再有机会用到。
因此年后,除去原本就在忙碌的毕业论文和专八考试,她也为随访的行程做准备。
此次国家领导人展开对四个国家的国事访问,经贸随访团的企业代表共六十余人,林蝉以翻译的身份随行周苡初左右。
出访时间在四月底,恰好在专八考试结束之后,她还抓紧飞机上的时间修改导师批复过的论文二稿。
通过电脑屏幕的反光,林蝉发现,坐在旁边的周骁一会儿用不屑的目光瞥她的论文,一会儿用恶狠狠的眼神瞪她,好像他无比厌弃她。
厌弃她的原因,林蝉能想到的只有正月初一早上的那件事。
正是从正月初一开始,周骁单方面发起了对她的冷战。
本来林蝉寻思,倘若周骁践行周时寂的要求,来征询她的同意,她绝不会为难周骁。毕竟她不可能真拿鸡毛当令箭,决定周骁在观湖澜湾的进出。
结果那天之后,周骁仿佛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不仅没联系她解除禁令,连以往小周总多忙也会偶尔给她发消息的情况都不再发生。去观湖澜湾,更是没碰到过周骁。
直至因为随访,时隔两个多月见着周骁,林蝉才发现原来她早被周骁拉进黑名单。
……拉黑就拉黑吧,她不放在心上。周小霸王气性大,伤的不过他自己的身体。
只是随访期间,小周总可以无视她,她却不能无视小周总。
周苡初其实拥有更专业也更顺手的翻译,林蝉主要作为辅助,在不耽误交流学习之余她会自己找活儿帮着干,譬如给秘书、助理搭把手。
所以周骁再如何拿她当透明人,她还是尽职尽责,哪怕买个咖啡,也不忘问一问周骁喜欢什么口味。
到了最后一程的国家,周骁才主动与林蝉破冰。
破冰的原因在于周骁憋得慌,想在回国前出门遛弯,便喊林蝉陪同。
林蝉犹豫:“就我们俩?”
周骁没给好脸色:“怎么?我不够资格?需要我小叔才够分量?”
林蝉无语:“不是。我是顾虑只有我们两个人,会不会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怕我对你怎样?”周骁也不清楚她本事为什么那么大,总能轻而易举挑起他的火气。
“不是说你。”林蝉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就总能曲解她的话,好像随时随刻处于会被点燃的状态。而且即便破冰了,他也待她比以前更刻薄。
“放心吧,安全得很,和平年代,犯不着被害妄想症。这个国家的治安虽然不如我们国家,但不至于走在大马路上能随随便便出事,每年游客还一茬一茬往这边跑的。你也别当我死的,我身手好着,给你当保镖完全没问题。”
说完周骁愣了一愣,有病吧自己?上赶着给她当保镖?
于是周骁平添两分暴躁:“我看你第一次出国,到现在都还没有私下出过门,好心带你感受异国他乡的氛围!你爱去不去!”
林蝉又不明白,明明可以好好解释他的关照,他怎么非要发这么大脾气?
其实林蝉内心蠢蠢欲动。官方行程和私人行程总归不同,无法完全满足她第一次出国的新奇。
随访团人员并非不能在官方行程的时间之外自行安排,只是前三个国家事情都很多,章程紧密,林蝉哪有空闲生出这方面念头?
最后林蝉跟着周骁去了。在向周苡初打过报备、得到周苡初的允许之后。
既然周苡初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交待周骁帮忙买点东西,林蝉自然安心。
两人没走远,一路步行前往就近的购物中心。
沿途林蝉拍照和摄像的行为遭到周骁的吐槽,吐槽她乡巴佬的土鳖举动给他丢脸。
林蝉照单全收。一来,客观而言,她的见识确实不如周骁,二来,她懒得为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和周骁掰扯。
她的懒得掰扯,造成周骁后续非常安静。
安静得诡异。
第五次注意到他不明意味地偷瞄她时,林蝉没忍住问:“你有点奇怪。”
周骁跟被她踩着尾巴似的,反应特别大:“奇怪什么奇怪?哪儿奇怪?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奇怪!”
林蝉心平气和:“我全家就我一个。我就是我全家。”
第26章 26:无妄灾 林蝉,周家对不住你……
#26
周骁悻悻噎住, 神色间隐隐流露愧疚,却又转开脸,一副休想他道歉的姿态。
林蝉当然知道他不过一时嘴快, 并非在骂她,所以她无需他道歉。
“如果还在因为春节那件事闹情绪, 我觉得没必要。”
有点幼稚。
二十好几的男人, 该成熟一点。
哪怕他只学到周时寂的十分之一。
将周骁和周时寂进行对比, 完全出于林蝉的无意识。
实际上, 这样的对比只在她的思绪停留两秒钟, 紧接着就转到周时寂身上去。
周时寂也在此次出访队伍中, 不过周时寂跟在外长身边, 是领导的随行人员。
“少自以为是, 林小蝉你真自恋, 你对我有那么重要?屁大点事儿值得我挂怀两个多月?”周骁愤懑不已, 加快脚步甩她在后面。
林蝉困惑于他的脑回路,怎么扯到她重要不重要的?
这个购物中心在当地挺有名气, 也是面向游客的扫货折扣点, 来往人流熙攘, 给人一种好像东西都不要钱、买到就是赚到的感觉。
周骁讨厌这样的氛围,进来之后接连低咒,还警告林蝉别学那些游客哄抢。
“你想太多,我一个穷人哪来的钱消费?”况且林蝉物欲低, 她最多好奇哪些商品受欢迎。
周骁却改口:“你想买也不是不行, 我送你。但你必须有点品位,别看上些不三不四的廉价品。”
“不用。”林蝉疯狂摇头,谢绝他的慷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为免他又指责她不知好歹, 她特地笑着说。
依旧没讨得周小霸王的满意:“五月了,月底我又要过生日,你肯定还没准备生日礼物,竟然不考虑在这买给我?”
林蝉愣了愣:“你花钱让我买你的生日礼物?和你自己送你自己有什么区别?”
重点在他花钱吗?周骁额头青筋直跳。重点明明在她连考虑都不考虑!
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骁已经问出口:“林小蝉,你现在是不是讨厌我?”
问完周骁秒变脸:“别回答!刚刚不是我在说话!”
林蝉:“……”
她就说他奇怪得很。
虽然又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但林蝉必须澄清:“不讨厌。”
“不是让你别回答?”周骁不高兴,心里则莫名松一口气。
也对,他这般优质的男人,平时身边多少女人倒贴,她应该喜欢他,怎么可能讨厌他?哪怕他好像时常做些她无法容忍的事情。
林蝉明显感觉,周骁不再对她拉臭脸,心情似乎变好不少。
周小霸王的心是妥妥的海底针吧?难以捉摸。
周苡初嘱托周骁捎带的是几种药,药妆店里就能买到。
而周骁似乎没听见先前林蝉的拒绝,买完药依旧带林蝉进免税店逛奢侈品。
林蝉强调:“再怎么逛我也不会给你买,你埋单我也不买。”
见林蝉确实没有口是心非,周骁平生第一次只逛不买,林蝉倒通过他碎碎念的嫌弃,涨了点知识。
连逛几家之后,两人的目标一致转向美食。
一些平价的小吃,林蝉主动请客。
周骁故意点那些平价小吃里最贵的一款,看到林蝉硬着头皮咬牙付钱的肉疼模样,他的心情愈发愉悦。
哼,他觉得他已经理清楚了,他没有移情别恋、喜欢林蝉,洛清濛一如既往是他的女神,地位无人取代。
他不过喜欢欺负林蝉。林蝉吃他的瘪,他就高兴。
自家小叔又没谈过恋爱,比他还缺乏感情经历,判断失误罢了。
买了两三次,发现林蝉开始只买他的份、不买她的,周骁又觉没劲,本来他也不爱吃,索性一股脑塞还她:“我饱了,你解决掉。”
然后他去上厕所。
林蝉原地等着。她其实也已经吃不下,基于勤俭节约原则,她还是尽力消化。
变故发生在这个时候。
忽然连续“砰砰砰”几声巨响。
起初林蝉和周围的人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几秒后从巨响处四散跑来的人群大喊枪击,林蝉猛地一震。
而整个购物中心混乱不堪,尖叫和哭喊震耳欲聋,赶着逃命的每个人毫无秩序可言。
林蝉被奔跑的人流裹挟着往外面走了几步,嗡嗡的脑子才清明两分,想到周骁还在厕所,心中惴惴,一时考虑不了周全,下意识便逆流。
却听“砰砰砰”的枪响往这个方向靠近,眼见有两个人在距离她四五米远的位置中枪倒地血流不止,她简直要吓傻。
“林小蝉!”周骁的声音将她从浑浑噩噩中唤醒。
林蝉才发现她在人群的推搡中摔在了地上,后面跑来的人差点要踩上她。
多亏周骁及时抓住林蝉的手臂,拽她起来。
两人顾不上说话,周骁火速带她跟上大部分人往出口跑。
有了周骁,林蝉受到的挤压都少了些,逃生的速度更是加紧。
只能说他们还是比较幸运的,刚刚就在一楼,距离出口更近。
也是这会儿林蝉看到二楼站着几个持枪的匪徒,扭曲狰狞的脸上闪动诡谲又邪恶的兴奋,如同玩射杀游戏,轮流朝一楼涌动的人流开击。
之前倒在林蝉面前的人便是这样中枪的。
太过骇人,以致林蝉又失了魂魄般,脑袋空白一片,只靠本能随周骁的拉扯不停地向前,坚决不拖周骁的后腿。
所谓的幸运却很快像泡沫一样被戳破——卷帘门恰恰在他们抵达前落下,封闭了出口,大伙儿鬼哭狼嚎,有逃到一半的人身体卡在卷帘门底下最后的那点缝隙里,还有人试图把卷帘门重新打开,可枪声迅速追逐过来。
周骁原本想挤到最前面去帮忙开门,听闻迫近的枪声,转头看到跑在后面的人又有接连遭到射杀的,暴躁咒骂,当机立断拽着林蝉朝另一个方向跑。
林蝉以为周骁是带她跑去其他出口。
购物中心的出入口自然不止一个。
然而林蝉猜错了,目的地竟是厕所。
火速拽着林蝉进入男厕所,周骁用拖把卡住门,紧接着便去砸窗户。
男厕所仅一个窗户,在成排的小便器上方,横窄的一条。若非不久前周骁恰好来上厕所,现在也不会想到这里能够作为逃生出口。
而想到厕所的不止周骁一个,只是有些人的反应比周骁慢一点,速度也不如周骁快。马上外面就有其他人重重敲门也要进来。
周骁并非故意要断其他人的生路,他卡住的门的时候其实考虑的是万一匪徒追过来,好歹能用门抵挡一小阵、争取多点时间。现在却暂时不能开门,否则太多人涌进来,发生争抢,他们两个人成功爬出去的几率毋庸置疑将大大降低。
怎么着都得先等林蝉出去了。周骁心里暗暗想着,等林蝉出去了,他一定去开门放其他人也进来。
林蝉没有闲着,在周骁砸破窗户玻璃之后帮忙清理玻璃渣,一来避免周骁踩到,二来防止等下爬窗的时候伤到他们。
外面撞门的动静虽然比一开始小了一点,是他们一部分人转去隔壁女厕所里,但依旧一声声地令人心惊肉跳。
门板也并不牢靠,随时都要被撞坏的样子。
最叫林蝉担忧的是,她发现以这个窗户的大小,周骁的体型似乎过不去。
“林小蝉!你快点!”周骁示意她踩着墙上的立式小便器往上面爬。
林蝉不敢耽搁,只是边爬便将自己的疑虑问出口。
“没关系,如果我出不去,也不会有事。这里的动静闹这么大,外头肯定已经知道了。救援应该很快能到。里面这么多人,就算匪徒要一个个射杀,轮到我也要很久。”
由于小便器太滑,林蝉踩不稳,周骁干脆蹲下身让林蝉拿他的肩膀当垫脚石,他帮林蝉往上顶。
林蝉正要说那样周骁依旧非常危险,却听门外遽然砰砰几声枪响,伴随接连的尖声惨叫,浓稠的鲜血顺着门缝底下淌进厕所。
两人脸色皆大变,林蝉加快速度,周骁也急吼吼催促林蝉。
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门,嘭地被一脚踹开,匪徒的枪口直接怼进来。
林蝉这时才抓在窗户的边缘,身体还没出去,周骁当机立断将林蝉拽回来,并往旁侧飞扑避让。
子弹堪堪射在方才林蝉趴在窗口的位置,林蝉吓得又丢掉半个魂,面如蜡色。
躯壳却还能眼明手快地拉着周骁一起学着门外已经被制服的那些人蹲在地上举手做投降状,并迅速地阿语和英文并用,大声告诉匪徒他们不会再乱动,请别开枪。
为了她和周骁的性命着想,现在必须识时务,或者直白点讲,认怂。
门外可还躺着两具杀鸡儆猴的尸体。
周骁分明不满林蝉的求饶,瞪了瞪林蝉。
林蝉死死用自己的身体按住他,眼神哀求:周小少爷,知道你厉害、你傲气,但请认清楚目前的形势,苟住小命要紧,生死大事,一点不丢人,千万别逞能。
周骁没办法当着匪徒的面和林蝉明言,他其实是看追过来的就一个匪徒,如果刚刚林蝉没有拦着他,他有信心能从匪徒手里夺过枪,争回林蝉逃命的机会。
然而,不出两秒,发现门外又走进来一个持枪的匪徒,他后背顿时冷汗涔涔,推翻了自己内心的盘算。一个还好,两个他确实没把握。
两个匪徒叽里呱啦地交流了几句话。
因为说的并非英文,所以周骁跟听天书一样,但林蝉极力从浓重的口音里辨认出内容。
倒霉的是,新进来的匪徒无意间捕捉到了周骁桀骜不驯的眼神,绑匪的枪口即刻瞄准周骁。
周骁脸上血色尽失。
“等等!”林蝉挡在了周骁的面前,浑身抑制不住战栗:周应启就周骁一个孩子,倘若周骁今天有个三长两短,天该塌了。偏偏周骁还是跟她一起出门遭受的无妄之灾。
从打颤的齿关间挤出阿语,她清晰又快速地告诉匪徒,她和周骁都是此次中国访团里的重要成员,留着她和周骁的性命将很有用处,比商场里的其他人都有用,应该能帮助他们和当地政府进行谈判,达成他们今天制造枪击的目的。
说着,林蝉从衣兜里摸出贵宾证,上面贴着她的照片,也明明白白写着她的身份,还有当地政府的盖章证明。
而激发她灵光一闪的,恰恰是前一秒她看到,周骁先前遗落在地上的同款贵宾证被第一个匪徒捡起拿在手里查看。
生死关头,只能尝试自爆身份来自保。
这种尝试的底气来自于林蝉不久前所听到的两个匪徒间只言片语的对话透露出的信息。
林蝉手中的贵宾证被匪徒夺走,和周骁的贵宾证放在一起查看。
这时候,周骁和林蝉口袋里的手机都在震动。
很容易猜测多半是周苡初得知了购物中心出事了,打电话确认他们俩的安全。
匪徒察觉到了手机的动静,瞥一眼林蝉和周骁,没有管。
很多人早在枪击发生的第一时间通过手机联系外界或者报警,匪徒都没管,总归购物中心已经被他们封锁,他们要的就是惊动政府的效果,现在购物中心困住的人全是他们的人质,通知越多的人求救越好。
林蝉还是先颤悠悠地举手申请接电话,她给出的理由也是针对他们的目的、切中他们的要害,说她通知一同前来的通知她在购物中心里,她的国家一定会施压当地政府尽快解救她和周骁,之于匪徒有利无害。
两个匪徒商量两句,却把林蝉和周骁的手机一并没收,然后林蝉和周骁被绑了起来。
被绑的时候还因为周骁小小地反抗了一下,匪徒毫不留情地用枪身狠狠砸了周骁的脑袋,砸得周骁头破血流。
林蝉快哭了,赶紧劝周骁别再惹恼匪徒。
鲜红的血液从脑门往下流到周骁左侧眼皮上,迫使周骁闭着一只眼。
他憋屈,后槽牙咬得嘎嘎响:“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你一个女人救。”
林蝉好气又好笑:“可你刚刚也一直在救我。”
什么时候了他还死要面子?
周骁转开脸,不再说话。
林蝉的视角可见他的侧脸紧绷,显然还在别扭。
她没吵周骁,她希望他的脑筋能尽快转过弯。
她专心留意匪徒的动态。
抓住她和周骁的两个匪徒通过对讲机联系了其余匪徒,刚刚还拍了她和周骁的照片,如果林蝉没有猜错,匪徒采纳了她的意见,商量过后肯定会往外抛出她和周骁的身份作为挟制。
不考虑她,周时寂绝不会罔顾周骁的安危,定然会想办法保证周骁的全身而退。
对周时寂的信赖,稍稍平复了林蝉的慌乱与恐惧。
她和周骁现在是被几位匪徒单独关押,她能做的已经尽力做了,短时间内她和周骁应该性命无虞,剩下的时间大概她耐心静待外界的反馈即可。
竖起的两只耳朵捕捉到隐隐传入的来自购物中心上空的直升机的动响,和购物中心外面好像是扩音喇叭的传声时,林蝉精神振奋。
“周骁!你听见没?”
一转头,林蝉刚浮起的喜色不再,周骁脑门上的伤口比她以为得要深,居然还在出血,眼下已经流得半边脸全是。
而周骁歪歪扭扭地倚靠墙壁,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嘴唇发白,好似听不见她的话。
“周骁!”林蝉用力朝他挪过去些,用自己的身体碰了碰周骁的身体。
周骁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意识却是模糊的:“林小蝉……你怎么还不跑……”
林蝉着急得要命,火速呼喊负责看守他们的匪徒,强调周骁这个人质的重要性,以请求他们尽快对周骁施救。
匪徒用对讲机联系了他们当中的头目说明情况,最后没有理会林蝉的求助。
林蝉退而求其次,请求匪徒给她一些急救药品,她先简单处理一下周骁的伤口。
匪徒又一次拿对讲机请示他们的头目,这回林蝉的请求得到满足。
而现在这些匪徒交谈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林蝉,林蝉无法再从他们的交谈中得到信息,她试图和他们沟通继续表现出可以帮再想办法帮助他们,他们也没再拿她当回事。
林蝉只希望,这是因为他们对外的谈判已经起到效果,所以无需她锦上添花了。
林蝉的一门心思便放在周骁身上。
因为以前在荣春福利院学过基础救治,如今面对周骁的伤口她不算手足无措,可心里仍旧一阵阵地发沉,一边给周骁消毒包扎,一边不停歇地和周骁讲话,力求周骁能保持清醒。
周骁倒是会呼痛会不舒服地闷哼,但还是混混沌沌的。
等发现周骁身体微微发冷、额头却微微发热,林蝉的心沉到谷底,再次向匪徒呼救。
匪徒来了,而且一下来了两个,拖起昏迷的周骁就走,跟拖一具死尸似的。
林蝉恐慌:“你们带他去哪里?!”
谁也没回答林蝉,只是负责看守的那个匪徒一脚踹回林蝉,又把刚刚林蝉为给周骁处理伤口而暂时松开的绳索重新捆绑上身。
然后周骁不见了,留下林蝉一个人。
林蝉的恐慌由此一分为二,一方面恐惧周骁的去向,一方面慌张自己孤身的处境。
周时寂被押送进来的时候,便是入目林蝉蜷缩在墙角里惊恐万分的神色。
惊恐万分的神色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先爆发出滔天的惊喜,紧接着因为发现他身上也捆绑着绳索又从惊喜转变为愕然和仓惶。
“小周叔叔,你怎么……”
绑匪用力一推,周时寂栽倒在林蝉身旁,深色的西装裤一下沾满灰尘。
他转身坐好,任由绑匪将他的两条腿也捆绑,转头向她给出一个安抚性质极强的表情:“我没事。”
“你呢?”周时寂反问林蝉,目光逡巡,收入林蝉脚踝和手腕的绳子勒痕以及手臂处的淤青。
最后凝定在林蝉手掌和衣服沾染的血,他眉头深深皱起:“你的伤口在哪里?”
林蝉恍惚敛神,赶忙摇头:“我也没事。”
淤青就是先前匪徒那一脚踹的。
至于血迹——“不是我的血,是周骁的。”
她焦灼:“周骁他被带走了!”
“嗯,我知道,你别着急,周骁已经安全了。”
闻言,林蝉一愣,咂摸出味儿:“你之所以会进来,是因为你换周骁出去了?”
周时寂验证她的猜测:“是,我和匪徒提出交换人质。我换周骁,这么赚的买卖,任谁都会同意。现在周骁已经送去医院了。”
林蝉又一阵惊愕,但接受得丝滑。毕竟完全在情理之中,周时寂一向爱护周骁,为周骁将自己置身险境,是周时寂的性格干得出来的事情。
匪徒已经出去了,周骁也安全了,周时寂还在她的身边,哪怕囹圄未解,全部焦虑、惊骇和恐慌,从最高值降至最低值,她长长松一口气:“行,周骁没事就好。”
周时寂问:“是你拿你和周骁的身份跟匪徒谈判的吧?”
林蝉忐忑:“……不好意思,那个时候我没想到其他法子了。”
“不,你的反应很快,你做得非常好。”周时寂的眸光凝着她看不懂的深沉,“谢谢你林蝉,周骁能平安脱困,离不开你正确的审时度势。”
得到夸奖,林蝉忽然想哭,尤其现在放松下来之后,她的冷静和镇定也随之荡然无存,脑中为了活命而紧绷的那条线似乎断了。
偏偏周时寂又说:“现在一切交给我。我会带你平安出去的。”
热烫的潮湿瞬间浮涌双眸,林蝉压抑不住泪腺的决堤,一脑袋栽进他的胸膛:“好。”
周时寂怔愣,身体顿时有些僵,条件反射想推开她。
可他的双手还被绑在身后,动作不了。
清薄的眼皮低垂。
她的发顶和她的双肩均在细微地颤动。
她泪流无声,但他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正缓慢渗透他的衣服布料。
沉默,沉默地等她发泄了一会儿,周时寂带着心中的愧怍,歉疚开口:“林蝉,周家对不住你。”
“最理想的交易,应该是我一个人换你们两个人出去。可匪徒不同意,只愿意一个换一个。你是女孩子,理应优先被换出去。但……我哥只留下周骁这么一个孩子。抱歉,我最后选择了先救周骁。”
林蝉从他怀里仰面:“亲疏远近是人之常情,换我我也先救周骁,何况周骁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我不会心里不平衡,也不会怪你们的,小周叔叔你根本不需要道歉。”
周时寂摇头:“不,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周骁受伤了。”
第27章 27:安全感 借用一会儿你的胸膛……
#27
“我知道你不会怨怼我们, 可你越不会怨怼,周家越对不住你。周家向你道歉,是应该的。”
既然他说到这份上, 林蝉点头:“好,我收下道歉。”
周时寂又一次觉得自己伪善, 他的行为无异于强行要求她接受周家的歉意。
周家施予她的恩情有限, 她的生命却无价, 所以光今次这一件, 周家欠她的便无法还清。
她的脸上有点脏, 现在又挂上淡淡湿痕, 若非腾不出手, 周时寂有意帮她擦拭干净。
林蝉则在这时瞧见他胸口的衣服上留下的脏污, 意识到自己又做了多么逾距的事:“不好意思小周叔叔……”
周时寂低头瞧一眼:“没关系。”
林蝉突然不敢看他, 因为满脑子涌现贴在他胸膛的感觉。
太有安全感。
如果她的双手没有被绑着就好了, 她又生出抱抱他的念头。
上一次抱他的念头,源于她想安慰他。现在, 源于她想得到他的安慰。
虽然相信周时寂一定能带她平安出去, 但林蝉还是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
万一……万一今天她交待在这儿, 她死前的遗愿是什么?
成为优秀外交工作者的人生目标,暂时无法实现。
所以林蝉问出一个眼下就有可能达成的妄想:“……小周叔叔,我能不能再借用一会儿你的胸膛?”
闻言,周时寂愣住。
林蝉羞耻地低了一下头, 半秒便抬起:“我想再继续挨着你。”
平生第一次, 周时寂体会到什么叫难为情,因为一个小姑娘大胆直率的要求而难为情。
是难为情,也是为难:“林蝉……”
她第一次挨上来纯属无意,他可以帮忙抚平她的恐惧和不安。
可现在如果他同意她的要求, 就是他过界了。
且不谈搁平常,林蝉绝不会如此过分又逾距,哪怕提出了,她也会在周时寂露出为难之色的第一时间犯怂退却,就像除夕夜恳请周时寂留在观湖澜湾那般。
可眼下,吊桥效应加持了她对他的依恋,纵使遭他厌恶,她也要强人所难一回:“小周叔叔,你就当我从刚刚挨近你之后没起来过,行不行?”
沉默拉得又长又生硬,周时寂一览无遗她眼中的殷殷恳切,迟迟没给回应。
而强烈的冲动驱使林蝉的身体直接往前倾,第二次,一脑袋栽进他怀里。
反正他不同意的话,总会躲开或者推开她。
结果没有。周时寂又一次纵容了她。
他只有些无奈:“林蝉,我理解你的害怕。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乱了心神。”
一如既往的,他帮她找理由、合理化她的举动。哪怕他明知她心思不纯。
林蝉接受他的好意:“嗯。所以我不会因为小周叔叔你没有拒绝我而多想的。”
并借用这个理由,反过来帮他合理化:“小周叔叔你同样不要有心里压力和负担。于公,安抚落难者的情绪,是你的工作;于私,身为长辈你也该是家中晚辈的依靠。”
周时寂眼皮低敛,听着她为他开脱,扪心自问是否完全坦荡磊落,答案连他自己都犹豫。
如果不是匪徒进来,林蝉打算一直不合时宜地贪恋下去。
这回进来的匪徒当中有一个是头目,满脸凶相。
林蝉和周时寂分开得不够及时,相拥的画面落入了匪徒眼中,匪徒们看林蝉的目光变得比先前意味深长,尤其那个头目两只浑浊的眼珠子颇为露骨地往林蝉的胸口处钻。
周时寂移动身体将林蝉护在身后,遮挡匪徒们的视线。
林蝉也迅速往他后方蜷缩。
这一挡和一缩,林蝉贴着周时寂的脊背侧坐,她被捆绑在身后的手无意间碰到周时寂同样被捆绑着的手。
然后周时寂宽厚干燥的手掌握了握她的手,安抚性质极强。
林蝉才发现原来自己因为匪徒头目的危险眼神而恐惧得发抖。
只一下,周时寂便松开,林蝉反手回握,紧紧地。
周时寂……最终重新收拢手掌,裹住她的根根指头。
同一时刻,周时寂与匪徒头目进行交涉。
匪徒头目为了沟通更方便也为了防止周时寂和林蝉背着他们密谋,将困在购物中心里的一个懂中文的导购拉在身边当翻译。
林蝉得以见识周时寂把“不卑不亢”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的事情,关键在于尺度的把控,既不能太强势,否则挑衅匪徒、他们俩的性命堪忧,又不能太软弱,否则国家的尊严受损。
尤其如今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暴力分子,几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随时能射击,与平日站在媒体镜头前基于国际形势代表国家表明立场和态度,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虽然周时寂前两年开始学阿语,但周时寂始终使用锐气十足的中文,无关周时寂的阿语水平,而是如果周时寂迁就匪徒使用阿语,等于白给对方脸。
于是时隔两年,林蝉又给周时寂当翻译。
且,恰恰又是阿语翻译。
因为这一次周时寂并非完全听不懂,为节省时间,林蝉假装凑在他的耳后叽里咕噜全部翻译,实际上主要为周时寂查缺补漏一些匪徒没讲清楚的字眼。
偶尔匪徒那边的导购翻译没到位,林蝉会从周时寂身后探出半颗脑袋,向匪徒更精准地转述周时寂话里的要点。
匪徒的目的无非充分压榨周时寂身为华国政府要员的作用,以胁迫当地政府满足匪徒们的诉求。
周时寂的重点自然而然落在保障他和林蝉的人身安全,强调他虽然人轻言微,但华国爱护每一位华国子民。
又处于华国领导来访的档口,当地政府还指望搭上华国经济发展的快车以助力本国的发展,如果他和林蝉有个三长两短,势必破坏两国邦交,那么当地政府只会更加无视匪徒们的诉求。
在交换周骁出去之前,周时寂在外面已经了解过这帮匪徒的背景,清楚他们并非纯粹为了掠杀而掠杀的恐怖分子,而是当地在政府和各方利益矛盾引发的激烈冲突。
涉及利益,那么杀人就不是匪徒的目的,而是手段。便有很大商量的余地。
短短十分钟的交锋期间,匪徒头目两次用枪口堵上周时寂的脑袋,似乎被周时寂狠狠激怒,想一枪毙了周时寂,林蝉心惊肉跳。
周时寂始终脊背笔直,平静温和却又充满力量地继续与匪徒对话,两次都化险为夷,或者说,他看穿匪徒不过色厉内荏在吓唬他。
最后一干匪徒气势汹汹离开,留下两个看守他们,外加那位充当翻译的导购。
导购负责监视她和周时寂的交谈内容。
林蝉也就不能再和先前一样肆无忌惮地说话。
周时寂倒没太大顾忌的样子,转头询问林蝉的状况。
林蝉还沉浸在方才周时寂的风采里,默默学习周时寂的话术。
也反省自己在周时寂进来之前与匪徒的谈判哪里做得不够好、下次该如何改进诸如此类。
她只恨匪徒听不懂中文,无法原汁原味感受周时寂的魄力。虽然,光光周时寂的神情和姿态已经气场十足。
听到周时寂在和她说话,林蝉也转头,他们都没留意彼此的距离,导致她的额蹭上他的唇。
骤然间,两人均怔住。
热度从额心轰地四散蔓延,林蝉如踩在云端般飘忽忽的,忘记反应,只觉他的嘴唇特别软。
周时寂先不动声色撤开嘴唇。同时撤开的还有他原本握着她的手。
林蝉一激灵,回过神。
“对不起小周叔叔!”
“抱歉。”
两人的道歉交叠。
林蝉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哀伤腹诽,今天的自己恐怕可以称之为“痴女”,先强迫周时寂借胸膛,后强迫周时寂交握手,现在她还把自己的额头送去周时寂的嘴唇。
即便最后这一下纯属不小心,种种不轨加起来,严格追究,她算得上性骚扰自己的领导……?
快速瞥一眼那位导购,见对方的视角无法看到她和周时寂的肢体接触,林蝉捡起一点庆幸,起码没被人旁观。
转眸回来,入目周时寂圆圆的后脑勺,她发现周时寂的耳朵大半是红的。
但她没注意是之前她做翻译凑他太近导致的,还是刚刚导致的。
而无论怎么红的,都叫林蝉的心跳失律。
眼下她才抽空回味,他耳后碳素笔点上去一般的那颗小痣莫名性感。
——罪过,林蝉默默叹气,她在思想龌蹉冒犯领导……
“你刚刚表现得很好。”周时寂开口搅散了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无波无澜得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公事公办的上级表扬下属的语气更是戳灭所有可疑的暧昧因子。林蝉摆正身姿,索性和周时寂讨论两人目前的处境,以挤走她脑子里的乱七八糟。
其实和匪徒谈判的主力还是得要外面的领导和当地政府的博弈,然后才是当地政府和这帮匪徒的协商,周时寂和林蝉作为人质太被动了,能做的有限。
他们是压低音量讨论的,虽然没什么要紧内容,但林蝉就是不想被导购听见。
导购因为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所以捕风捉影,喊来外面看守的绑匪。
周时寂没让绑匪白跑一趟,顺便提了提他们俩作为重要筹码的基本待遇问题——对,是重要筹码,而非重要人质。
两个绑匪当着他们的面没有回应什么,背地里肯定汇报给了头目。
外面的谈判估计也有效果,约莫两个小时后,林蝉和周时寂被转移了地方,安置在小小的经理休息间,身上的绳索也得到松绑,还给他们送水和面包。
谈判从来不是三言两语能结束的,现在还是个牵扯三方的大事件。从林蝉为了保住自己和周骁的性命暴出身份的那一刻起,便从当地政府本国的暴力冲突上升为外交事件。
所以看到水和面包,她确认,她和周时寂暂时出不去。
就看这个“暂时”具体得多久了。
“再没有胃口也吃点,保存体力总没错。”周时寂拆开一个面包的包装袋递给她,“购物中心里的其他人质都没有我们待遇好。”
他进来的时候看到人全部赶到一处,匪徒分发了绳子和胶布,要大家老实点相互捆绑,但凡表现出一点反抗意思的,都被当场射杀,那些尸体故意没处理,都拖着众人的面前堆成一座小尸山,以儆效尤。
他不认为匪徒还会好心地给每个人分发食物。
林蝉乖乖听话,努力把面包撕开一点点塞嘴里。
周时寂又检查了一边矿泉水的瓶身,确认没有针孔扎进去过的痕迹,拧开盖递给她:“别噎着。”
旁观的林蝉又学到了。果然她安全意识还不够。
何止检查食物,刚刚他还检查这里面有没有监控。
摇摇头,咽下嘴里的面包后,林蝉说:“……我怕一会儿要上厕所。”
这个休息间里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她如果上厕所,只能去购物中心的公共厕所,还得由绑匪押送。她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去,那么首先从源头上她就得减少水量的摄入。
周时寂没勉强:“嗯。那你等实在受不了了再喝点。”
半晌,塞完又干又硬的面包,林蝉拆下腕间的小黑表,用衣服下摆小心翼翼地擦拭灰尘。
小黑表的表盘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出了裂痕,裂痕还很大,时间都看不清楚,不过时针和秒针还在正常走动。
表带也因为先前遭到捆绑而被绳索磨损得厉害。
周时寂也刚吃完填了点肚子,见她一脸郁闷和心痛,说:“回国后我给你拿去修理。”
林蝉查过他送她的这款表,并非高奢品,却也查不出品牌,她怀疑和他的腕表一样是定制的。
身为总在公众媒体露面的外交部发言人之一,他身上的衣着首饰在所难免被扒过,但谁都没扒出来过具体明细。
她知道他们这些领导的很多东西是有规定和讲究的,甚至统一配置,譬如她就见过他用的保温杯等生活用品和签名笔等工作用具,都是部里的。
不过周时寂的西装、腕表还有他的车,显然出于他自己。
“我能不能知道哪里修?”林蝉主要拿不准小黑表的价格,超出太多她的预算,她确实没办法自己修。
周时寂说:“周家有自己认识的老钟表匠。”说着,他晃晃他的那块银质腕表,“你的这只手表和我的这只一样,都出自老师傅的手。”
“噢。”林蝉的臆测得到验证。
周时寂满足她的好奇心,补充道:“我的衣服、车子等等大部分东西,也都是周家这边定制的。职业和家庭背景都比较敏感,一些容易遭受外界非议的麻烦能避免尽量避免。”
林蝉忽然觉得好笑:“我听说过一些有钱人定做是为了独一无二,像手工西服什么的,叫人一眼就看出与众不同,比别人的都高档。小周叔叔你倒好,定制是为了看着平凡。”
当然,她知道,真正的富贵不是通过身上多少高奢品牌或者高级手工定制物件体现的。
“可你长着这么一张很不平凡的脸,再低调朴素也平凡不了。”大概因为就今天已经做过肥胆破天的事情,现在林蝉连打趣他都能毫无阻塞地脱口而出,仿佛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调侃他,仿佛她和他特别熟稔。
周时寂倒挺喜欢她这样拿他当平辈的普通朋友随意闲聊一样的态度。
表盘碎裂,照理手表应该先保存起来,然而以现在的情况,林蝉摘下来又没地方安置,只能重新戴回手上。
戴好小黑表的时候,她打了个哈欠。
见状,周时寂往边缘挪,让出更多的位置给她:“你睡吧。我看着,不会有事。”
休息间太小,只放一张单人折叠弹簧床和一张小桌子,地面能踩的空间差点不够他们俩下脚,刚刚他们俩就是一直排排坐在床边吃东西、说话的。
林蝉没有谦让,同意道:“那我先睡两个小时,等下换小周叔叔你睡。”
周时寂点头:“嗯。”
林蝉侧身躺倒,两只脚蜷缩起来,避免碰到坐在床尾的周时寂。
然而她并不知道,没多久她入眠之后,两条腿便无意识地伸直。
周时寂双手抱臂,后仰靠墙,闭目养神。大腿侧和臀边毫无防备地被踹了两下,他睁眼,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不想管,毕竟他总不能帮她把两条腿蜷缩回去。一来他不方便碰她,二来他可以理解一直蜷缩腿睡觉难受。
可她的两只脚板踩着他的大腿侧用力蹬,显然想蹬掉阻碍她伸直腿的障碍物,蹬了几下失败之后,她又尝试绕开障碍物,于是两只脚板顺着他的腿侧左右滑动,寻找没有障碍的地方。
隔着裤子布料,跟用脚摸他似的,周时寂无法,只能抓住她不安分的脚,推回去些,然后拉起薄薄的床单,聊胜于无地挡在她的脚和他的腿之间。他的身体也又往床尾挪去,只半个身体坐在床上。
或许因为重新弯曲了一点腿,感到不舒服,肉眼可见熟睡中的林蝉微微蹙起眉。
周时寂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没有醒来的迹象,自己也重新后仰靠墙,闭目养神。
须臾,她的脚重新伸直,还是蹬了蹬他的大腿,没蹬动,倒就这么紧挨他腿侧不再闹。
周时寂都在考虑要不他起来站着,放她舒展开四肢好好睡一觉,见状他以为她乖乖消停了,便作罢。
怎料两分钟后,她的两只脚忽然抬起,恰恰贴着他的腹部枕在他的腿上。
第28章 28:心眼子 别忘记,否则是小狗
#28
林蝉以为自己肯定难以入眠, 没想到不仅快速入眠,而且睡得特别沉,醒来已经是六个多小时之后。
便见周时寂立身门后背抵墙, 黑色的西服裤和淡蓝色的衬衣都些许褶皱,还蹭了不少没拍掉的灰, 不似以往干净平整。
外面的灯光比这个小小空间里的要明亮很多, 通过门缝打在他清雅隽然的侧脸, 呈现在林蝉的视角里行程恰到好处的构图, 仿佛他整个人发着光。
从头到脚, 他都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禁欲美感。
而她不单纯的目光是对美感的亵渎。
林蝉坐起来。
弹簧床微响。
原本双眸闭阖的周时寂睁开眼, 眼尾泛着没有休息好造成的微红。
“不好意思小周叔叔, 吵醒你了。”林蝉郁闷, “是不是我睡得太死了, 你喊不起来我?”
明明约定好的两小时交换, 她却霸占整张床,害得周时寂一直没能睡。
周时寂站直身体:“没有, 我没喊你。”
林蝉狐疑:“为什么没喊?”
周时寂说:“我不怎么累, 没关系。”
怎么可能不累?必然是周时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轮换休息, 有心把休息时间让给她吧。
林蝉从床上下来:“不累你也躺一会儿吧,能舒服点。”
空间太狭窄,一下子她和他全站着,好像又逼仄了两分。
周时寂抬手到她的肩膀, 按下她重新坐回床边:“没事。”
随后他也坐下在床边, 恢复成林蝉睡觉前两人的状态。
然而林蝉不明白:“怎么刚刚小周叔叔你是站着的?”
回忆睡醒时自己两条腿舒展的模样,她猜测:“……我睡相太差,挤走了小周叔叔你的位置是不是?”
周时寂笑笑,否认:“我只是觉得站着更容易保持高度警觉。”
或者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林蝉已经笃定, 一定也有她的原因。
“真的不休息会儿吗?”林蝉还是劝了劝,“我也一定会保持高度警觉。小周叔叔你哪怕休息五分钟也好。”
“不用,我休息过了。”
“躺着休息比站着休息舒服很多。”
“我现在坐着休息也一样。”周时寂将之前她的那瓶水递给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种情况,我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出状况的。”
林蝉只得作罢,接过水抿了两口漱口,忽然想起什么,心里默默换算了时差,转头说:“小周叔叔,生日快乐。”
周时寂怔了怔,反应过来,已经是国内时间的5月5号了,又一年他的生日。
“谢谢。”他的唇角勾出弧度,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今年的生日够特别的。”
“这种特别还是不要也罢。”林蝉怀疑自己在神仙那里许愿的心意是不是还虔诚不足,否则怎么就让周时寂遇上这一遭。
匪徒第二次来给他们送食物的时候,周时寂又与他们谈判,希望食物能丰富点,别总是干巴巴的面包,也希望能给他和林蝉换一个大一点的房间,最好可以正常睡觉和洗漱。
匪徒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周时寂,说周时寂是不是被关一天之后关傻了,搞没搞清楚他是人质,不是贵宾。
周时寂并没有失望或者生气,更换要求,简单地要了点书和杂志。
匪徒后来倒当真拎了一袋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旧报纸等读物,食物方面换了饼,还有一听罐装咖啡可以喝。
林蝉表示她又学到了,周时寂哪里是发神经?他的真正需求分明是后面那些,但故意先提出匪徒不可能答应的高条件,这样他降低的条件更容易叫匪徒接受。
本质上和她在学生街遇到的故意标高价给顾客留出砍价余地的商贩差不多的策略,而这种策略也不能说在学校的课程中没有学到过,不过林蝉因为周时寂才意识到在实际情况中灵活运用起来是怎样的。
于是都用不着搜肠刮肚寻找话题,林蝉自然而然便生出旺盛的求知欲,询问周时寂过去驻外的一些经历,譬如以从前是否也遇到过匪徒为切入口,到驻外的生活点滴。
这两年周时寂又参加过一次高校宣讲会,在京州大学以优秀校友身份出席过一次校庆并演讲,以及部位的内刊上登过一篇周时寂的访谈文章,林蝉全没落下过。
外加时不时王远也会谈起一点周时寂的往事,林蝉收集的周时寂的拼图渐渐多起来,可听周时寂亲口跟她聊,还是头一回。
若非两人被关在封闭的空间里,那些读物多数是阿语,阅读起来也是有些累,穿插点闲谈趣事才更好打发时间,恐怕林蝉也得不到这种机会,周时寂也不会有闲情逸致和她说那么多吧。
她赚到了。
之后周时寂又用一样的谈判技巧争取到休息间门口放风半个小时的“福利”。于是除开上厕所,林蝉也能得到透气的机会。只是不知心理作用,她总觉得空气里隐隐漂浮血腥味。
由于周时寂还是不想躺着休息,林蝉便学他坐着休息,坚决不再一个人霸占一张床。已经不能为领导排忧解难了,那她更不能比领导过得享受。
可林蝉坐着休息的技能没有练过,困顿间脑袋一栽一栽也就罢了,身体还歪七扭八,而且不小心往周时寂那边歪扭,倒在了周时寂的肩膀上。
倒上没几秒,周时寂唤醒她:“林蝉,你还是躺着睡吧。”
林蝉尴尬地收回自己的脑袋,条件反射从床边起身,站着让自己清醒点:“不好意思小周叔叔。”
她坚持:“我坐着也能休息,等下我离你远点,不会再靠到你身上去。嘿嘿,趁机精进一下这项技能,以前高中上课我偶尔也会在课堂上打瞌睡,照样坐着边打瞌睡边听课。”
莫名地,周时寂的脑海中自动生成画面。
画面里是她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讲台上老师激情授课,讲台下她也是像刚刚那样困得脑袋一栽再栽却坚持。
黑眸深处不禁浮出一丝意趣,最终他妥协:“好,那我躺着休息会儿。我休息完了,换你休息。”
林蝉的心情堪比高中时解答出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难题。
但周时寂躺下之后,场面有些滑稽。
那张小折叠床之于一米六七个头的林蝉而言都小,对一米八五个头的周时寂更小,他的两条大长腿直接伸到床位外面一大截。
“你坐吧。”周时寂没有蜷缩起腿。他从林蝉的睡觉方式得出经验,与其他蜷缩起脚留出床位的空位,不如他后背贴紧墙壁好把侧身躺留出的床沿的位置空出给林蝉坐。
林蝉落座的时候还是很小心谨慎,瞅准他小腿处留出的空最大,她坐下自己的半个臀,避免碰到他。
比起自己尴尬,她更怕他尴尬。
不过说实话,折叠床实在太窄,她这样坐,有点累,时刻提防自身不去冒犯到他。
所以十分钟后,感觉周时寂应该是入睡了,林蝉偷偷起身,靠墙站着。
这样比坐着舒坦。
为此她怀疑,周时寂在她睡觉期间站着,没准还得加上这一条原因。
站了会儿,林蝉改为坐地上,她铺了张报纸垫在底下。
这么一坐,她发现自己离周时寂很近。
他的睡颜展示在她平视的视野里。
而她还忍不住自行靠近些,几乎是挨着床端详他。
他的胡茬都冒出来些,衣服和裤子的褶皱也又多了点,之于他而言恐怕已经算不修边幅了。
叫人错觉,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与她没有差距。
好像……原本高高挂在天边的皎洁月亮,忽然触手可及,她随意就能抓住,从此留它在自己身边。
回过神来的时候,林蝉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居然摸去他的下巴。
神经一震,她匆匆收回,身体也后撤,脊背严丝合缝贴着墙。
约莫两分钟过去,确认周时寂没有被她的小动作吵醒,林蝉暗暗吐气,不由用另一只手握住触碰过他下巴的手指。
胡茬微刺的手感长久地停留,也是她有心想要记住。毕竟是她第一次体会男人胡茬的手感,还是她喜欢的男人。
连锁反应导致飘忽的思绪回忆起之前靠在他胸膛的感觉和被他的嘴唇擦过额头的意外,林蝉在这个逼仄又有点闷热的空间里愈发心跳鼓噪脸颊发烫。
不能再盯着周时寂了。她默默告诫自己,然后决定看一会儿书,平复内心的邪念。
匪徒拎来的那一袋读物就在她的脚边,林蝉先前没有全部翻阅,拿到什么看什么,现在秉持着顺手整理归类的想法,每样都浏览一下内容。
没想到底下大半是黄色读物,她一打开,视觉遭到极大的冲击,感觉两只眼睛都被污染了,赶忙将它们塞回最底下。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邪念非但没平息,反而被成人画册搅得比先前翻涌。
视线不受控制地逡巡躺在她眼前的周时寂。
从他裹在西裤里的笔直长腿,慢慢往上到他的窄腹宽肩。
领口的扣子不知何时掉了一颗,他露出的锁骨比平日多出一截,而敞开的领口加上现在他的睡姿,突出的喉结也格外分明。
最后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他的嘴唇上停留太久,林蝉强制闭上眼睛。
宿舍里卧谈,排位“色女”序列,她连最后一名都捞不着,因为舍友一致认为她眼里只有学习没有男人,所以剔除评选资格。即便她后来跟周骁“谈恋爱”,舍友震惊之余,也只是把参与评选的资格还给她。
事实证明,别说舍友,连她也不够了解她自己。
当然,她非常感谢舍友。那会儿舍友集体担心她太纯情被周骁给骗了,有过恋爱经验的两位舍友一开始还好意传授了点心得给她。后来听说周骁喜欢的是洛清濛而她依旧任劳任怨跟在周骁身后,同样是舍友担心她最后一无所有。
如果舍友们知道她现在喜欢上一个比周骁还要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男人,会不会觉得她无药可救……
周时寂睁开眼,平视的视野里便是年轻女孩坐在紧挨床边的地上,两只手臂抱着蜷起的腿,埋脸在膝盖间。
他抬手,摸一下自己的下巴,黑色的瞳仁里波澜轻漾。
察觉折叠床传出细微的动静,林蝉抬头,发现原来是周时寂睡起了。
她诧异:“小周叔叔你不再睡会儿?”
才一个小时吧?
原先林蝉都拿定主意,她也不按照约定唤醒周时寂,让周时寂能睡多久睡多久,除非出现紧急情况。
现在他这么快自发醒过来,她都要生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没睡着?
周时寂淡淡一笑:“年纪大了,眠浅觉少,不如你们年轻人睡得熟。”
林蝉总觉得他是故意拿年纪说事和她拉远距离,好似他已经五、六十岁。
“你再躺会儿呗,躺着躺着就睡回笼觉了。”
“不用,一个小时足够,刚刚的睡眠质量很高。就像平常短短十分钟的午觉,一个下午就都不会累了。”周时寂站起,示意她到床上去,“别坐地上了,这样曲着,你该脚酸。”
林蝉撑着床沿借力起身,眼神满是狐疑:“小周叔叔,你没跟我玩心眼子吧?”
“玩什么心眼子?”
“为了骗我躺床上休息,你假装先在床上睡了一觉。”
“我没那么无聊。”
“谁知道呢。”林蝉囔声。
周时寂失笑,换到她的位置上。
林蝉躺下时说:“公平起见,你既然只睡一个小时,我也只能睡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小周叔叔你要喊我起来,你不累也要喊我起来,喊到我醒了为止,千万别‘忘记’了。”
微微一顿,她大逆不道:“否则你是小狗。”
“……”周时寂哑口。
“小周叔叔心虚了?”林蝉神色间洋溢将了他一军的得意。
周时寂眉尾轻挑,应下:“行。”
这一回,林蝉没能快速入眠。
周时寂倒和她较起真,说与她约定的一个小时,要从她睡着之后计算。
林蝉索性躺着和周时寂聊天,依旧是她好奇周时寂驻外的一些事情,变得好像他给她讲睡前故事。
而她后来确实听着听着睡过去了。绝非周时寂的故事无聊,而是她真的困。
结果林蝉又一觉睡了五个多小时。
周时寂却说他没有食言,声称他叫过她,按照她的要求一直在叫她,可她就是现在才醒。
合着他叫了她四个小时?林蝉问:“小周叔叔,我脸上是不是写着‘傻子’两个字?”
周时寂笑了:“你脸上写了三个字。”
“哪三个字?”
“大聪明。”
“……”很好,领导又跟她开玩笑了呢。
斗不过周时寂的心眼子,林蝉摆烂了,该睡就睡。小小的休息间不见天日,她便也不照时间作息,困了就睡,醒了就和周时寂一起看看读物、说说话。
说来窘迫,出国随访的十几天,被危险的匪徒关着的几觉,她反而睡得最踏实。
思来想去,她归因在周时寂身上。因为周时寂就在她身边,她睡觉的时候他也守着她,所以她太安心了,连死都不怕。
后来两次睡醒,林蝉产生强烈的虚幻感。如若不是身处虚假的梦境,她怎么会出国?她怎么会遇到恐怖分子?她怎么会见到亲眼见到有人在她面前被射杀死亡?她怎么会和周时寂同生共死相依为命?
以致于第四天,他们终于平安出去,林蝉难以置信,甚至又恐惧起来,一直抓着周时寂的手。
周时寂察觉她状态不对,他没有捋开她的手,前往医院的一路都在安抚她的情绪,再三告诉她确实获救了。
抵达医院,两人必须各自接受身体检查,林蝉才和周时寂分开,周时寂拜托周苡初全程陪同林蝉。
相比刚出来的时候,林蝉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可她的害怕并未完全消除,和周时寂的分开也带给她焦虑感,毕竟落在匪徒手中的几天,周时寂是她唯一的安全感。
毋庸置疑,林蝉要检查的不仅身体状况,还有心理状况。当然周时寂也得进行评估,只是以周时寂的经验,林蝉更需要。而且等不及回国,在这里就得安排,她应该和心理医生好好聊一聊。
这件事周时寂自然要周家自己去办,周时寂暂时脱不开身,打电话拜托了周苡初。
等迎接过领导、同事以及当地政府代表的慰问和探视,周时寂才有时间去看一看林蝉。
去到林蝉的病房,周时寂发现周骁在里面。
脑袋缠着纱布的周骁坐在病床旁边,低头,正亲吻林蝉。
第29章 29:毕业季 小周叔叔我帮你揉揉……
#29
周骁过来的时候, 林蝉已经在睡觉。
他悄无声息坐在病床边,静静盯着林蝉沉寂的睡颜,脑中思绪纷繁。
他忽然很想亲一亲林蝉。
便俯下身, 嘴唇朝林蝉干净的脸颊靠近。
两年前生日会,他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搂着林蝉亲吻的记忆, 疯狂涌现。他浑身血气悉数沸腾。
差一点就能贴上。
耳中隐隐约约捕捉到周苡初的声音:“怎么站在这儿?”
周骁立马撤退, 扭头便见病房门口周时寂不知来了多久。
松开握着的林蝉的手, 他下意识起身。
周苡初这时已经走到周时寂身旁, 顺着周时寂的目光往病房里一瞧, 没瞧见任何特殊的事情, 心中愈发困惑为什么周时寂的脸色有点难看。
所以周骁出来的时候, 周苡初问:“你又做了什么惹你小叔不快?”
一句话点得周时寂和周骁的神情皆诡异。
前者微不可察地皱眉, 觉得周苡初看错了, 他没有不快。
后者因为做贼被抓个人赃并获, 心虚不已。
瞥一眼病房里,周时寂最终没进去, 转身离开, 但喊上周骁:“你跟我来一趟。”
“姑儿, 林小蝉先麻烦你照看会儿。”拜托了周苡初,他匆匆跟紧周时寂。
“小叔,你那边的领导和同事全招呼完了?我之前打算看你的,可你病房那边来往的人多, 我怕耽误你忙正事, 而且姑姑也说你没大碍,所以我想着晚点再过去。这几天我和姑姑快担心死。幸亏你安然无恙,否则我罪过大了。”
“……”走在前面的周时寂一声不吭。
离开购物中心的时候,周骁处于昏迷的状态。事后醒来得知自己是被周时寂一换一, 他人都傻了,要求周苡初把他重新换进去,周苡初把他狠狠骂一通。
购物中心那边也不允许无关人等再过去,这几天周骁就由周苡初陪着待在医院里养伤,焦虑地等着周时寂和林蝉的消息。
虽然一直知道周家每个人都爱护他,但周时寂以性命换性命,还是令他震撼。
只是男人之间不兴矫情这一套,嘴上周骁不可能跟周时寂肉麻兮兮地感谢什么,心里他默默将周时寂摆到更高的地位,发誓以后一定更听话,遵从周时寂的教诲。
猜测现在周时寂多半要为方才的所见训斥他,周骁自觉地诚恳认错:“小叔,我不应该趁着林小蝉睡觉偷亲林小蝉。请你先别告诉她。我之后跟她表白的时候,会自己跟她坦诚我的流氓行为。”
周时寂的脚步一顿,回头:“表白?”
“是啊,表白。”周骁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小叔你不是提醒我整理一下我对林小蝉的感情吗?我整理过了,现在也已经整理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姜还是老的辣,小叔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我真的喜欢林小蝉。所以我打算和林小蝉表白,和她谈恋爱。”
至今回想起和林蝉一起落入匪徒手中的那段时间,他的心脏还能怦怦加速跳动。
患难之间见真情,说的恐怕就是这样。虽然跟他过去喜欢洛清濛的感觉非常不一样,但他清楚,他之所以拼死也想先让林蝉得救,并非简单地因为他从小到大受到的良好教育和他在部队里受到的严格训练。
而林蝉为他和匪徒周旋谈判,也令他动容。他脑门受伤半昏半醒,一直是她害怕得快哭的声音支撑着他,彼时他就在心里想,她明明那么好,他喜欢她有什么可丢人的?
他就是喜欢她,怎么了?
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周骁便迫不及待。他守在林蝉的病房里,计划等林蝉醒来,他就让林蝉当他的女朋友。
虽然他自信以他各方面的条件,林蝉拒绝他的可能性不大,但鉴于以前跟洛清濛告白失败的心理阴影,他不免有些担忧。
现在他告诉周时寂,不仅仅是跟周时寂解释他的冒犯行为,也是想着或许周时寂能继续提点他,助他一臂之力。他最信赖的就是周时寂。相比周苡初,他更愿意和周时寂交流自己的情感问题。
却听周时寂说:“搁置你的表白计划。”
周骁意外地呆了呆:“为什么?”
他不是一向欣赏林蝉?周骁根本没想到他会反对。
周时寂神色平静:“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林蝉,也看得出来林蝉对你没有那份心思。”
周骁又是一呆,然后有点羞恼:“那不一定!她之前没有那份心思,可能只是因为她觉得我没可能喜欢她。现在我喜欢她了,她就没有顾虑了,不用控制她自己了。”
周时寂沉默一瞬,又说:“好,先不论你这次会不会表白失败,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喜欢她会给她带去困扰。”
周骁不解:“有什么可困扰的?”
“老爷子如果知道你喜欢她,不会觉得你有错,但一定会敲打林蝉。即便你们相互喜欢,你们也不会有结果,既然不会有结果,就不要去招惹她,她无依无靠无背景,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她。身在周家,你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小叔你别说得我好像懦弱无能对爷爷言听计从,我想和谁谈恋爱是我自己的事儿,爷爷管不着我行不行?林小蝉都是我女朋友了,我自然会保护好她。还有,小叔你会不会考虑得太远?我现在只是想跟林小蝉谈个恋爱,又不是要跟林小蝉结婚。”
“谈恋爱分分合合确实正常,但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抱着结婚的目的,那不如别谈。周家的家教从来没教过你这样不负责任。”要说起初周时寂最多有点严肃,现在周时寂浑身散发威压,显然是动怒了。
周骁直接被镇住。他不明白,一件简单的事情,怎么到周时寂口中那么严重,又跟家教扯上关系,他恋爱还没谈上,仿佛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渣男。
周时寂敛眸,恢复平和语气:“而且你接下来要去国外上学,和林蝉是异地,根本不适合谈恋爱。我知道你刚和林蝉一起经历险境,心里对林蝉的感情很强烈。但也说明你心绪偏离正常的平稳状态,这种时候不适合做决定。总之你先冷却下来,少点自我,多考虑别人的处境。二十好几的人,要对自己的任何言行承担责任,切忌想一出做一出。”
回程在两天后。
返抵京州,林蝉又和周骁一起在周家名下的医院进行一次全面检查,还安排了一个心理干预疗程。
疗程拢共四期,确保两人心理状况都没有问题。
周时寂此次心理干预的疗程比他们俩的要长,只因这场意外,很难不叫人联想起当年夺走周应启生命的那场恐怖袭击。
王远告诉林蝉,虽然他不在现场,但完全可以想象周时寂刚得知周骁困在购物中心里面时的心情。
差不多的话,周骁早从周苡初的口中听到过。
正是清楚其中的特殊性,周骁前所未有地乖觉,无论体检抑或心理干预,都十分配合。
这场意外也造成周骁暂时不再跟着周苡初世界各地到处飞,周家老爷子不放心。
恰好逢上毕业季,学校里也有不少事需要忙,所以周骁出现在京州大学的频率变得很高。
相应的,在林蝉身边的出镜率也出奇高,几乎赶上两年前林蝉是周骁的女朋友那会儿。
导致舍友们又一次误会林蝉是不是和周骁复合了。
林蝉自己都一度怀疑周骁的脑子被匪徒敲坏了。
自从那次死里逃生,周骁嘴欠的毛病似乎不治而愈,很少再对她冷嘲热讽,还关心有加。林蝉非常不习惯,总觉得周骁在憋大招要戏弄她。
后来林蝉揣测,多半是为的感激她,便专门就此事和周骁讲清楚,他们两不相欠,犯不着如此。
险些激怒周骁,他脸上又浮现出林蝉熟悉的“你别不知好歹”的神色。不过周骁最后没发作,只是说:“我想改变过去和你的相处方式,省得小叔成天以为我待你多差劲。你少管我。”
行吧。林蝉不得不随他去。
放下筷子,林蝉带着自己用过的餐具从餐桌前起身。
周骁也没继续说,问她毕业舞会的服装准备好没有。
京州大学的毕业典礼当天,有个毕业生的毕业舞会,参加与否自愿,但一般来讲都不会错过这场毕业前的狂欢。
林蝉和舍友们约定好要全员出席,毕竟这极大可能是宿舍六人最后一次聚齐。
之前周骁问她确认是否参加的时候,就提出过帮她一起准备舞会礼服。
林蝉婉拒了,她更愿意合群一点,和舍友们去租礼服。
“准备好了。”
“什么样的?”
“喏。”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后,林蝉拿手机翻出照片。
“就知道不应该对你自己租的礼服抱希望。”周骁极力控制自己不吐槽难听的字眼,“外面租的样式老气,又旧又脏。”
林蝉一笑而过。反正是她穿,她自己满意就好。
周骁喊林蝉练习舞步。
林蝉应下。
去年学习华尔兹到现在,一年多了,林蝉早已熟练。不过毕业舞会大家其实就是随便跳跳,对舞步没有太高的要求。
周骁倒说:“你练都练了,不跳怪可惜的。要不毕业舞会上我也给你当舞伴,和你跳你的第一支舞?”
“嗯?什么?”林蝉心不在焉,她的眼睛一直往门外瞄,可始终没瞧见周时寂回来观湖澜湾。
随访结束回国之后,周时寂又忙得要命,她在观湖澜湾总碰不到他。
周骁有点生气,生气她的注意力竟然没放在他的身上。但还是忍着脾气重复了一遍。
闻言,林蝉说:“我已经答应和我舍友跳了。”
根据京州大学的传统,毕业舞会上每个人的第一支舞很重要。宿舍里两个舍友有对象,自然和对象跳,剩余四个单身便约定相互凑对。
当然,相互凑对的前提是,届时没有人来邀请她们跳舞。
林蝉把优先权留给了舍友,总不能回答周骁,如果她没跟舍友跳,再和周骁跳吧?周小霸王心高气傲,怎么愿意就接受当备选?况且周骁在学校人气高,一堆人等着和他跳舞,她可不敢耽误他。
“有没有搞错?”周骁不爽,“跟你舍友有什么好跳的?”
“很好跳。”
“就不能先跟我跳?”
“不行。”林蝉狐疑,“你不应该没有舞伴才对,找我做什么?”
“你才没有舞伴,”周骁气咻咻,“太多人想当我的舞伴,本少爷挑都挑不过来。那些人我都不熟,还不如和你跳,省得因为跳个舞惹出什么麻烦。”
“噢。”林蝉明白了。
周骁臭着脸,不情不愿:“那你把第二支舞留给我。”
他心想,只要和她跳舞的第一个男人是他就行。
林蝉愿意帮他这个忙。
可毕业舞会当天,出了岔子。
原本凑对的舍友有建筑学院的男生邀舞,并且舍友接受了邀请。
林蝉倒没落单,也有男生邀舞,还不止一位,其中包括曲一川。
因为和曲一川认识,林蝉不好意思拒绝,她也没有理由拒绝,所以答应了曲一川。
结果她才和曲一川搭上手,横刺里周骁倏地冲出来,一把推开曲一川。
曲一川没站稳,撞到罗马柱上,头破血流。
闹成这副场面,林蝉哪里还能跳舞?立马将曲一川送去学校医务室。
校医给曲一川简单包扎,建议曲一川到医院拍片做更详细的检查。
林蝉带上曲一川便走,遇到等在医务室外面的周骁。
正好,林蝉让周骁跟曲一川道歉。
周骁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现在你做错事,就应该跟一川道歉。你不道歉,我就告诉你小叔。”
“那你去啊!”周骁恼火,“我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这家伙自己摔的!关我屁事!”
曲一川拉了拉林蝉:“小蝉,没关系,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他确实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用他道歉。”
“放开她。”周骁恶狠狠拍开曲一川的手,“少他妈假好心!”
曲一川面露尴尬,场面看起来,仿佛曲一川才是施暴者,周骁是受害者。
林蝉蹙眉,只觉得曲一川脾气太好,而周骁的态度又过于恶劣。
他无缘无故对曲一川发难,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的手,恐怕不用她说,周时寂也会知道。
既然说服不了周骁及时道歉、降低负面影响,林蝉作罢,扶着曲一川的手臂,绕开周骁,先送曲一川去医院。
周骁气急败坏:“林小蝉!你信他不信我!”
这种时候自然不能省钱,林蝉果断打车。
曲一川做检查期间,她接到周时寂的电话。如她所料,事情很快传到周时寂的耳朵里,周时寂向她了解情况。
林蝉让周时寂放心,她会帮忙处理好曲一川这边。
所以等曲一川出来的时候,林蝉告诉曲一川,周家会承担曲一川此次受伤全部的医药费,包括后续的复查,另外会再支付一笔赔偿金。
曲一川听完,敏锐地问:“你和周家好像很熟?”
林蝉摇头:“没有。只是和周骁比较熟,周骁的家人知道我的存在而已,就拜托我出面。而且这次事情本来就和我脱不了干系。”
“那你现在和周骁……”曲一川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辞合适,停顿住,改口,“你们复合了吗?”
“没有,你别听那些谣言。我和周骁一直都是朋友。”林蝉的主要注意力放在医生开具的医药单,“走吧,我陪你去拿药。”
曲一川看着自己又被她抓住的手肘,跟她道歉:“对不起小蝉,毁了你的毕业舞会,还影响了你和周骁的友谊。”
林蝉转头冲他一笑:“你还是别跟我这样客套来客套去的,我们都是认识四年的朋友了,没必要。”
取完药,林蝉本来要打车和曲一川一起回学校,但又接到周时寂的电话。
周时寂过来医院了,车子停在医院大门对面的马路边。
确认曲一川可以自己坐车,林蝉便和曲一川分道扬镳。当然,她提前支付了曲一川的车费。虽然曲一川一再拒绝。
周时寂的车牌号码很好认,尤其现在车子还打着双闪灯,她找到斑马线,快速跑过去。
调头的出租车里,曲一川隔着距离也能感觉到林蝉脚步的欢快。
等林蝉上了后座,他又目送黑色不知名车子的驶离,默默记下车牌,才让出租车师傅继续开去京州大学。
“小周叔叔你喝酒了?”一上车林蝉就嗅到味儿。
“嗯。”周时寂是从饭局上过来的。
京州大学的饭局。
今天周时寂出席了京州大学今年的毕业典礼,是嘉宾席上的一员,典礼结束后,学生们热热闹闹欢聚礼堂翩翩起舞,他跟着各位校领导去吃饭。
饭桌上,觥筹交错在所难免。
“喝得多吗?”林蝉又嗅了嗅,下意识凑近他一些。
“还行。”周时寂的视线转到另一侧,避开她胸口的饱满线条。
她今天穿的连衣裙偏公主风。上半身是黑色丝绒布料,圆领开得阔,露出成片清晰的锁骨。长袖至袖口处镶嵌蕾丝,和下半身的香槟色蓬松裙摆成一系。
头发的一部分编成环形麻发辫盘了起来,妆容精致,修长的脖颈戴着细细的黑色项圈。
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和平日见到的她不太一样。
车内的冷气恍惚沉闷两分,叫周时寂呼吸不畅,他顺手降下一点车窗。
“小周叔叔,你是不是头疼?”女孩的嗓音隐约带着香甜的气息流进他耳朵,“我帮你揉揉?”
第30章 30:双人舞 可不可以和我谈恋爱……
#30
“不用。”
周时寂拒绝:“你坐好。”
林蝉才意识到自己突破了正常社交的安全距离, 四肢立即规规矩矩,并挪到紧挨着自己这边车窗的位置。
但没忍住又关心:“小周叔叔,那要不要喝点热水?”
她看到车里有一只他的保温杯。
时逢盛夏, 夜晚的风携裹的溽热比他体内蛰伏的燥热更甚,迎面拂得他好似酒醺滋长、神思混沌。周时寂又降下车窗, 转回车内, 重新打量面前年轻的女孩。
文秀依旧, 身上的那股大气比过去舒展许多, 这种妆容与打扮, 又给她平添几分明丽。
显而易见, 她的光芒越来越盛, 从里到外, 她的亮眼有目共睹。毕竟她一直都是闪闪的金子, 并没有蒙尘, 一旦得到机会,只会越走越高, 让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她。
上一回林蝉碰上他喝酒, 都是两年前平安夜的事情了。
她觉得他今晚喝得肯定比那一次要多, 因为他看起来很不一样,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叫她皮肤有些发烫。
“……是不是不好看?”林蝉拘谨起来,“周骁也说不好看。”
这种礼裙日常穿显得太隆重,离开舞会现场的时候她就应该换掉, 但曲一川的伤势要紧, 她顾不上。
“好看”两个字悬在周时寂的嘴边,出口前他顿一下,换成:“没有。”
没有不好看,但也没有好看?林蝉忽然怀疑自己和舍友们的审美, 她们可是在出租礼服的店里挑选了好久。
“噢……”
眼见她充满期待的目光黯淡下去,周时寂还是把捺下的原话加工了一下:“很好看,很适合你。”
林蝉的脸瞬间升腾热意:“谢谢小周叔叔~”
清澈的鹿眸弯起来,闪烁欢喜的星光。
周时寂的心情随之愉悦两分。
“热闹。小周叔叔你以前也参加毕业舞会了吧?”
“嗯。不过我们那个时候,舞会才举办两届,远不如你们现在正式。”
“小周叔叔你当年跳舞了没?”
“没有。”然后周时寂问,“是你和那位男同学跳舞的时候,周骁打人的?”
“我都还没开始跳。”
听出她语气间的遗憾,周时寂抬腕看表:“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林蝉也不清楚:“可能。”
她打电话询问舍友。
很可惜,舍友告诉她,刚结束。
但林蝉还是坐着周时寂的车子回到学校。今晚她原本就要住学校,还有一点行李得收拾。
谢师宴和散伙饭早在一个星期的毕业答辩当天结束了,伴随今天毕业典礼的完成,明天宿舍将清空。
她下车前,周时寂让司机从副驾座椅里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一束花。
蓬勃的向日葵点缀清新纯洁的栀子花和满天星。
“毕业快乐。”
“谢谢小周叔叔!”林蝉惊喜地抱个满怀。
因为这束花,林蝉提出一个请求:“小周叔叔,你可不可以和我拍张毕业照?”
最近她拍照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的都要多,和学校的老师、同学、舍友甚至学弟学妹合影,却缺席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院长妈妈,一个是周时寂。
下午的拨穗仪式上,她看到周时寂坐在贵宾席,心里特别高兴,虽然院长妈妈没能到场,但周时寂见证了她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如果不是不方便在人前暴露她和周时寂相熟,当时她就会找周时寂合影。
周时寂点点头:“好。”
林蝉狂奔回宿舍取学士服。
周时寂就等在学校里毕业生们几乎都要来拍毕业照的一个热门打卡点。
是一百多年前京州大学建立之初最早的校门,刻着校名的古朴牌匾沉淀着厚重的岁月气息。
虽然是晚上,但这一块地方的打光挺充足,校方还因为毕业季,延长晚上开灯的时间。所以林蝉选了这里。
套上学士服,又架上跟舍友借的三角支杆,林蝉固定好手机调整角度,快步站到已经提前定位的周时寂身边,接过周时寂帮她抱着的花束。
“等一下。”周时寂的两只手伸到她的脑袋两侧,给她摆正歪掉的学士帽,又理顺学士帽边缘悬坠的穗子。
仰着脸,林蝉注视他此时此刻脸上的温柔,难以抑制自己心跳的狂乱。
他说他对她的好只是举手之劳,一点也不特殊,还十分微薄。可偏偏他每次举手之劳的微薄馈赠,都宛如夏夜的流星,在她的生命深处点燃烈焰。
“可以了。”周时寂放下手,看回前方,忽视灯光明晃晃映照出的她眸底荡漾的赤热。
心中反省:既然他做不到践踏她、断绝和她的往来,他其实应该冷淡她、疏离她,而不是顺其自然地和她相处,事实证明“顺其自然”也解决不了问题。
林蝉也转向镜头的方向,腾出一只手,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周时寂眼皮一跳。
“小周叔叔,我数三、二、一。”她声音清脆地说。
周时寂……最终没有捋开她的手,直到拍完照片,她自己松开。
脱掉学士服和学士帽,和拍照支架一起塞进袋子里,林蝉和周时寂走在夜晚校园的林荫道上。
经过举行毕业舞会的礼堂时,发现门还没有锁,林蝉临时起意,拽周时寂进去,得寸进尺提出今晚的第二个请求:“小周叔叔,可不可以陪我跳一支舞?”
周时寂安静。
林蝉也安静,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没有任何的退却之意,满含执着的期待。
周时寂环视狂欢过后空荡荡的四周:“灯光只剩一盏,也没有音乐。”
显然,他这是拐着弯答应了,林蝉快速跑去支棱手机,生怕他反悔:“没关系!手机可以打光!手机也有曲子!”
周时寂也将帮她拎着的袋子和花束搁置一旁。
手机里流淌出的舒缓乐声经由空气传入他的耳朵里,很熟悉,每一次她在观湖澜湾练习舞步,都是用的同一支曲子。
周时寂转身。
林蝉站在三米开外的位置,看着他,肉眼可见地紧张。
她把鞋子脱掉了,只留脚上的袜子踩着地板。
虽然现在礼堂里没有开空调,有点热,但周时寂还是微微蹙眉。
林蝉在他开口之前说:“新鞋子磨脚,我怕等下影响我跳舞。”
周时寂抿唇,没多言。
然后,林蝉率先朝他迈出一步。
周时寂毫不迟疑,也朝她迈步。
两人便相互站在各自的面前。
林蝉抬起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周时寂伸出一只手,环在她纤细的腰间。
两人同时伸出剩余的一只手,于身侧的半空中交握。
浪漫优美的曲调徜徉,他们贴近,一个前进一个后退、旋转又贴近,一个后退一个前进、摆荡、分开、倾斜再贴近、迈步、旋转。
每一步都非常默契,两人的视线始终交织,又在每一次旋转之中四目相对。
去年在大使馆学舞的时候,授课的老师说,双人华尔兹像相互弥补的两块拼图,是不舍、是纠缠,是两个灵魂在沉醉的音乐节拍中慢慢地融合。
林蝉和舞蹈班的同学跳过,和授课老师跳过,也无数次和周骁跳过,却没有一次如现在和周时寂跳的时候这般沉浸。
他清幽的气息带着令人迷醉的淡淡酒香从四面八方罩住她,他的呼吸每每喷洒在她的发际与额头,都叫人战栗。
而每一次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旋转,她都感觉她的灵魂因为他灼烫的目光燃烧。
乐曲的最后一小段,节拍从慢节奏进入快节奏,他们的舞步随之加快,仿佛最后放肆的沉沦。
音乐停止的一刻,林蝉顺势抱住周时寂,紧紧地抱住,害怕被他推开。
终于,完全实现了抱一抱他的愿望。
她的心得到满足,却又生出心的贪婪。
周时寂僵了一下,低垂眼帘,下巴恰恰有些暧昧地蹭上了她的头发。
他不仅忘记推开她,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也忘记松开。
他的呼吸和她的微微气喘亲密地交叠频率。
“小周叔叔,你最近是不是故意躲我?”她的脸埋在他怀里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些许沉闷。
“没有。”周时寂否认。
“不,你就是故意躲我。”林蝉笃定,“如果你没有故意躲我,这两个月我在观湖澜湾不可能一次碰不到你。以前我躲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避开我的。”
“我只是事情太多了。”周时寂依然否认。
林蝉问:“那还是要继续顺其自然吗?”
周时寂说:“是。”
“可不奏效。”林蝉贪恋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心跳格外地动听,比之前她的脑袋挨在他的胸口听到得更清晰,“小周叔叔,你没发现我还是越来越喜欢你吗?”
周时寂反问了一件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今天的毕业舞会上应该不少男生邀请你跳舞。”
林蝉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说:“可最后我和你跳了。”
周时寂道:“我不作数。我和你跳舞,和那些男生邀请你跳舞的性质不一样,我只是作为长辈,弥补你毕业前的遗憾。”
“这样吗……小周叔叔你原来是实现我愿望的哆啦A梦吗……”林蝉失望地拖着长长的尾音,“那么小周叔叔,我还有第三个请求。”
间隔几秒钟,她从他胸膛抬起年轻鲜活的面庞,一双泛着恋慕的眼睛里全是他的存在,微启的红唇轻轻问:“你可不可以和我谈一次恋爱?”
“林蝉——”
“先别着急拒绝我,你先听我讲完。”
鹿眸水润润的,目光仿若实质地一点点描摹他的五官:“如果要谈恋爱,我肯定要谈个最好的。而最好的就在眼前,其他人又怎么吸引得了我?你难道觉得我不值得最好的恋爱对象?我不值得一段最好的感情?”
“所以小周叔叔,你和我谈一次恋爱吧,就谈一段时间,之后就分手。不是说在恋爱中很容易看清对方的真实面目吗?也许谈着谈着我对你就祛魅了,你在我眼中的光芒就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周时寂的眼神几经闪烁,眉头随着她的每一句话越拧越深:“林蝉,我们之间的年龄差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一个三十几岁的老男人,如果真的和你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搞在一起,已经说明他不是个好东西。”
林蝉笑:“可你不是还没和我搞在一起?你至少先和我把恋爱谈起来,再唾弃你自己,你的立场才站得住脚。”
突然好似面对一个叛逆期的孩子,他说什么都能被她呛回来,周时寂好气又好笑。
然后端起更高的长辈架子正色道:“不仅我的年龄,我的社会地位、权利地位都比你高,这本身就是对你的一种不公平,如果你和我谈恋爱,我们之间永远是不平等的。不平等的恋爱是畸形的,林蝉,你以后处对象一定记住这一点。”
林蝉眼神直勾勾的:“既然你这么担心我遇上坏男人,你更应该跟我谈一次恋爱。你这么好的人,成为我的初恋,当我爱情的启蒙者和领路人,亲自教我什么才是好的感情,亲自带我体会什么是美好之后,以后我们分开,我的眼光高了,也有鉴别男人的眼光了,就不会随随便便被一个糟糕的男人骗走,不是吗?这正好是一个爸爸应该教授女儿的事情。”
周时寂觉得自己发现了林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比起方才更加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歪理邪说。”
却是冷不防的,林蝉踮起脚,攀附他的肩,往他的嘴唇轻轻亲上去。
怔一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周时寂急速撤离,一双漆黑的眼睛得如浓墨聚集深底,暗潮汹涌。
他觉得自己非常生气,可他清楚他气的不是她,他气的是他自己。
礼堂里的温度有点高,他在跳舞的过程中就出了一些汗,浑身始终被一股燥热纠缠。
这股燥热因为面前年轻女孩不断的直接告白,化作他心里无端的烦躁。
陌生而前所未有的烦躁。
林蝉赤着脚,像还在跳舞一样,他后退一步,她便前进一步。
她人生之中最大的勇气好像都用在了此时此刻,心跳急速而错乱得好似很快要从她的胸腔里爆出一个洞。
“小周叔叔,你说你会帮我一起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现在经过实践,前两种方法都失败了。我们试一试我提出的第三种办法。你非要我去和别人谈,那你找出一个比你好的男人介绍给我。如果找不出来,你就答应我,亲自和我谈一次恋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