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骍刚

    “要对我这么坏吗?”廖庭轩口角滴血,但还是笑着。

    晋楚踹开廖庭轩,同时拔出苗刀。

    巨型人彘轰然倒塌,将街边两层的店铺压塌。

    现场情况和羽逸之想象的相差甚远,想必这点对廖庭轩也一样。

    以风为刃,凌冽的薄刃切向晋楚,格挡的苗刀顷刻断裂,衣衫如纸片般被撕裂,千钧一发之际晋楚闪躲至失去气息的人彘身后。

    “你变了?!”羽逸之抬高语调,愤怒不知来源何处。

    晋楚用余光打量着周围,警惕甘霖的突袭,又在玻璃橱窗的倒影中观察几人的站位,自然元素多变且强力,与之相比只能借助高科技武器近身战的泽菲鲁斯更好对付。

    那一刀差之分毫,没有贯穿廖庭轩的心脏,却非常精准地刺进异变女孩的致命处,苗刀拔出时,女孩呼吸就停止了。

    看着七窍染血死不瞑目的女孩,羽逸之地叫喊没有停下,“如今比起救人,杀了我们更重要是吗?”

    “真是可爱的话语。”

    石砾掉落在右的声响吸引了羽逸之的视线,晋楚朝左暴掠前进,预先搭弦的光箭瞄准泽菲鲁斯放出,另一只手摸到刀柄,蓄力将苗刀掷向廖庭轩。

    一瞬间的犹疑,错失了起风时机,羽逸之拉着廖庭轩闪避,晋楚欺身面前,光箭也即将刺穿泽菲鲁斯的喉咙。

    凝聚的水团包住晋楚,脚下失衡手上失力,羽逸之将将擦着刀刃退后,与廖庭轩双双倒在地上。

    模糊的光景中,晋楚看见泽菲鲁斯身旁开了方两人高的时空大门,一只覆盖着冰蓝鳞片的胳膊伸出,捏住了高速飞行的光矢,手下用力,箭矢碎裂成光点。

    随即,拦截光矢的人从门内走出,全身露出的皮肤上都覆盖着鳞片,透亮的浅蓝色在阳光下会泛起粉紫色的偏光,样貌像是被绚丽的色彩掩盖,好看却不明晰,耳朵是透明鱼鳍的样子,微微下垂,头发也是那清透接近银白的蓝。

    紧跟着少女,身着白袍、长发浅金的男人也踏出隧道,大门随之关闭消失。

    高台上隐蔽的甘霖见状跳下,刚到羽逸之身旁,便被男人冷冷扫过。

    即使人不在,刚才的情形也通过视频转播让男人看得清清楚楚。

    晋楚针对二者的攻击,羽逸之选择保下廖庭轩,本来有时间阻止光矢的甘霖也在羽逸之即将遇袭的当下,选择放弃泽菲鲁斯,“你们,好得很啊。”

    甘霖垂眸不语,羽逸之却咬了咬牙。

    而被水团包裹的晋楚从鳞片少女出现后,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一串水泡溢出,泡沫破裂的声音像是残缺扭曲的笑。

    莫尔蒙上前将泽菲鲁斯抱进怀里,刚刚抬起,本就摇摇欲坠的残片又落下几片,少女上前,被莫尔蒙轻言阻止,“他机械化程度过高,你的治愈应该不管用,需要让研究院的人更换零件。”

    少女闻言点头,半透明的耳朵轻轻摇晃。

    “你们,”莫尔蒙话音未落,被水团禁锢的晋楚骤然胀大,水流被膨胀的质量冲破冲散,溅了甘霖几人一身。

    限制左脚的水泥被撑碎,如小山一般的晋楚直接撞碎身边的建筑,高抬的腿部如流星坠落,轰轰震鸣砸向众人。

    混乱之下路径相撞,莫尔蒙挥开狂乱移动的风,将少女和泽菲鲁斯推出,六边形组成的光学盾挡住这沉重的一脚,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量压得半跪在地。

    庞大的手臂几乎撕破空间,不留劲下仅仅是擦过,就让携着两人的羽逸之吐血,从半空跌落。

    光学盾咔咔开裂,莫尔蒙更改参数,让光学盾位置不会随自身移动而移动后,在崩坏的最后一秒前滚出了攻击范围。

    巨大的手臂伸向抱着泽菲鲁斯的鳞片少女,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一方,在即将够到的前夕,风与水纠缠着降下利刃,将巨人的手臂整个切下。

    轰然落下的手臂在砸到地面前,消失于虚无。

    “啊——”

    巨人的嘶吼掀起实质的音浪,直刺得人耳膜生疼,橱窗的玻璃接连破碎,所有人难耐地后退。

    脚下窜出数不清的灰鼠,天上的鸟雀乌鸦成群结队,被围困在罩子内的动物被哀鸣指引,朝着阵心涌来。

    “是卡曼的能力,”泽菲鲁斯虚弱地开口,招唤控制动物是围困晋楚但被击杀的其中一位异能者的。

    少女与泽菲鲁斯是目前离晋楚最远的一波人马,但仍旧被震荡得大脑胀痛。

    因为一直用单薄的身躯近战,或是使用吞噬得来的异能对抗,所有人都在无意识间忽视了晋楚本身所有异能的战斗力。

    无论是吞噬、复制还是变形,好像都是辅助性质的存在,就连莫尔蒙也这么认为。

    变形能做什么,伪装或是变出鸡肋的武器?

    这时莫尔蒙才想起变形的某一个前缀——不囿于本体的质量大小。

    但是众人有所不知,晋楚自然也不会清楚告知,质量自然是有限的,取决于她的水潭有多大容量。

    巨人毫不在意被砍掉的手臂,再次伸向鳞片少女,空无的上臂开始延展,新的手臂幻化而出。

    那奋力奔跑相隔出的距离,不过是巨人伸直的手臂便可触碰的。

    “为什么这么执着泽菲鲁斯!”羽逸之一边大喊,一边运用异能拦截晋楚。

    执着泽菲鲁斯?

    莫尔蒙忽然意识到,晋楚执着的不是泽菲鲁斯,而是……

    被甘霖用布带缠紧胸部,半昏迷的廖庭轩缓回口气,“嘶,轻点轻点。”

    “轻了还止个屁的血,”甘霖再次用力一拉,手指飞快打好死结,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廖庭轩。

    莫尔蒙跃上巨人的半身,羽逸之像是飞蝇阻碍晋楚视线,廖庭轩本想降下雷霆,却被甘霖一巴掌拍开,“导电!”

    望着在晋楚身上攀登的莫尔蒙,甘霖凝聚水流,“已经被归为办事不利了,你再伤了莫尔蒙,我们真就可以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B级的水元素操纵还不能像封驳之那般凭空凝聚冰块,只能在大气中聚集水分,若是下雨甘霖有能力直接用压倒的质量解决巨人,但时局不佑。

    甘霖一直有尝试控制人体内的水分,因为并非纯粹的水,杂质和其他元素让甘霖控制起来困难加倍,但也并非做不到。

    随即甘霖就发现,能够随意控制普通人,甚至能让人体炸开的她,在面对越高阶的能力者时异能使用越力不从心。

    高阶的能力带来的增幅是方方面面的,身体的强化,精神的锻淬,也就是说越强的人在哪方面都会越强。

    以至于要消耗大半乃至全部的能量才能短时间控制同级,而晋楚她无法控制,甚至无法描摹出在她体内游走的水元素。

    晋楚的体内像迷宫又像星空,错综复杂难以理解,甚至水都不像水。

    无形的风在掌心被捏碎,泛着波光的水球不堪一击,这幅场景下,甘霖却激动的脸颊泛红。

    凭借着灵巧身形爬到晋楚肩头的莫尔蒙想从薄弱下手,多数生物的薄弱处都是眼睛。

    现在他终于理解,“酒神之吻”作为最大最纯净的綦汉那火石,以此为核心创造出来的人造人,会有着怎样的潜能。

    他也能明白,一向内敛沉稳的晋楚,何以生气至此。

    “没想到,没想到这样你都能认出来,”莫尔蒙的光刃刺向巨人皮肤,并随着游走划出伤痕。

    刀有多长,伤口就有多深,看见如此都能快速恢复的晋楚,莫尔蒙有些后悔,“我不该带她来。”

    记忆完全替换,又经过长久地稳固加深,多次的思想认知调查都完美通过,再加上经过基因实验,体能实力飙升,长相也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大部分人都觉得万无一失,应该将这位拥有治愈异能的战力带入战场了。

    莫尔蒙认为上述说辞都是表面理由,高层的恶趣味简直昭然若揭,他们可能更想看看对方是否会恢复记忆,以及如果对着同袍杀戮残害之后,恢复记忆会是怎样的场景。

    “但是我改变不了什么,我的意愿并不会左右进展,”莫尔蒙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有想到如此小声的话语会被晋楚听到耳里。

    明明是轻浅的冷笑,但是靠近巨人脖颈的莫尔蒙却觉得脚下震颤,那声笑宛如南山敲响的铜钟,让人胸腔都跟着回响。

    如此大的体积,消耗的能量让远在数里之外的裴邵都能感觉到,与减弱的能量共同传来的,还有那无法遏制的愤怒。

    一时分神让裴邵被藤曼扫下楼层,磨破的掌心没有抓住楼层边缘,整个人直接跌出六楼。

    下面滞留的人群惊呼,正对东方的这面被照得毫无阴影,失去隐入的阴影,裴邵嗓子里溢出尖利的哨声。

    成群的乌鸦架起一围“床铺”,驮着裴邵缓缓降落在地。

    不等裴邵遁入阴影,触手张开宛如蛛网的张万仇紧跟其后从高空跳下,没有任何缓冲地砸向地面。

    灰尘还未散去,从烟尘中接二连三弹出的触手就刺穿旁人的咽喉。

    几根最为粗壮的枯枝触手扎进土里,一股股移动的结节像是根系在大口吸水,张万仇摇晃着触手上的尸体,缓慢挪动着身体出现在众人眼前。

    尸体刚扔到地上就被藤曼缠住,方才还白里透粉的年轻人不到几秒就成了干尸。

    张万仇的根系确实一直在吸收营养。

    “啊啦,还有这么多人没出去啊,”张万仇不知是依靠什么视物,毕竟五官都陷进树干一般的纹理中,宛如裂缝的嘴唇一张一合。

    “不劳你操心了,”裴邵活动手腕,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多看看现世的风景吧,待会儿你就看不见了。”

    第82章 赪霞

    “大言不惭,”张万仇轻蔑大笑,多重声线重叠,有男有女。

    “你觉得你还是你吗?”裴邵出言。

    张万仇眉头皱起,却懒得回应,扩散的枝条缠住周围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大部分人在第一时间远离此处。

    枝桠尖端插进皮肤,鲜活的肉。体很快干瘪,看着裴邵对自己行为地不管不问,张万仇总觉得得来的能量味道有一丝奇怪。

    “不要自欺欺人,你觉得还要多久你就会失去自我,还是说,现在的你已经头脑不清醒了?”裴邵是个能动手绝对不动口的类型,之所以现在废话连篇,自然是因为胜率很低。

    尽管知道对方有激将、拖延时间的意思,但是张万仇的疑问和犹豫混在一起,还真有些压制住脑海中狂暴的念头,“我不太明白你拖延时间的目的。”

    说实话,即使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张万仇还是觉得有些怪物看起来很是瘆人,生食剥骨的画面没几个人能适应。

    支起出口的桥梁在他身后,而大楼最下层的通道断裂,还有张万仇堵在这里。

    光幕不散,安全区的人想要出去就只有那一个出口,周围人影卓卓,探头探脑观察的人群都是在寻找时机。

    “我杀人你冷眼旁观,我堵在这你也不慌不忙,结合你前面的表现,难道不惜危险闯进来就只是为了方子尧那几个人的性命?”张万仇摸着长出青茬的下巴,“也不对啊,刚才你有机会从通道离开啊,为什么不走?”

    裴邵生怕张万仇不接茬,这会儿愿意聊天可真是太好了,“其实也不用想这么复杂,左不过实力不够,刚没跑掉,现在也拦不住你罢了。”

    莫说裴邵,如今就是封驳之正面对上张万仇,孰赢孰败都很难说。

    “一枚’蛊‘下肚,便能获得超越极限的实力,只不过昙花一现,过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怪物‘,你当初吃得那么利落,这份果决让人钦佩,”裴邵不想过多涉及前一个话题。

    “什么……变成怪物?”

    看着张万仇迟钝的反应,像是智商理性随样貌一起跌入谷底似的,“我以为你看到自己扭曲的下半身,可以想象得到如今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呢。”

    结尾的语气词刚出口,裴邵就想打自己的嘴,跟晋楚在一起太久,别的没学透,说话习惯倒是越来越像。

    裴邵可喜欢看晋楚语调平缓、温柔和善的样子,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都好看可爱优雅独特,但是自己这么说只让他双臂起鸡皮疙瘩。

    “咳,”裴邵清嗓,“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下。”

    裴邵手里凭空出现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张万仇的模样,因为距离很近,幻境地展开比之前还要流畅。

    当然,其中也有张万仇大脑越发转不过来的原因。

    张万仇摸上自己的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感官很奇怪,能够涵盖三百六十度的视野范围,小到地上灰尘,远到小区对角的树叶。

    正想着,张万仇看见镜子里,随着自己心念起,也朝相同方向移动,长在全身的眼球。

    “哈,”张万仇溢出一声被挤压变形的气音。

    “你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吃了吗?”裴邵问出疑问,“还是那边的人欺骗了你?”

    欺骗了他什么?

    那边的人说这是最新研发出来的,提升实力还没有副作用的药剂,虽然服用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但是短期内爆发的能量不容小觑,别说普通高阶异能者,A级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一同给他的还有能够吸引怪兽的香薰挂坠,那边给他承诺,只要完成这一单,不说荣华富贵、名誉地位,甚至连该区的管理权都会交给他。

    “你能感觉到吧,自身意识在消失,那是你吃进体内的虫子搞得鬼,”裴邵感觉到幻境有些躁动,那是张万仇体内的虫子在反抗,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并且阻止他继续刺激张万仇的精神,“作为那边研究出的人造生物,这种虫子的本体弱得可怜,但生长所需的能量却不可估量,所以你会一直饿一直吃,用人的性命填补这份空虚。”

    逃避现实的张万仇触手一甩,裴邵躲过,“我有没有说谎你心里清楚,比起死亡,我觉得被人利用又不得真相,最后含恨而死才最遗憾。”

    胡乱鞭打的触手停顿,如同小狗的尾巴一样,裴邵也能从这些触手上理解张万仇的情绪,“它们会找到一个寄主,通过血液各处产卵,吸收着寄主的营养,直到榨干寄主的全部价值,将你的身体作为孵化场掏空,最后在你的大脑、膀胱、血管、眼球各处孵化,到时你会生不如死,但是被侵蚀思维的你连死的意识都没有。”

    “那边的人确实研制出了怪物讨厌的信息素,但是目前还没有研制出吸引怪物的信息素,之所以有大批怪物朝这涌来,是因为你的味道。”

    左眼有什么东西在极力外顶,致使张万仇痛不欲生,捂着脑袋满地打滚,疯狂挥舞的触手将水泥石柱抽碎。

    虽然在幻境里,但强烈的精神震荡让现实中的张万仇脚步平移些许。

    裴邵擦过人中上的血迹,忍不住揉着胀痛的额角。

    他能把张万仇困进幻境,还是因为晋楚本身的异能等级很高,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水平。

    幻境原本的等级略低,所以裴邵相当于在用自己的精神力对冲张万仇。

    不是说张万仇体内的虫子*等级有多骇人,而是数量太多,千里之堤尚毁于蚁穴,张万仇如今就像个虫巢,数以万计的虫子驻扎在此,拥有共同的思维网络体系,硬生生将单只等级只有一的生物组合,变成武力值顶峰的存在。

    拥有如此技术,机械世界没有大肆运用的理由也很简单。

    这是使用次数为一,且完全不可控的产物。

    只要寄生开始,虫子活性被唤醒,虫子和寄主的生命都会进入倒计时,需要大量能量供给的虫子几乎无法完成摄取与生命流逝的平衡。

    寄主更不用说,一日寿命都不会有。

    “人类对怪物有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作为人造生物的虫子也没有被怪物列到同类的范畴,被虫子啃食的你会散发出让他们无法抵挡的气味,也就是说怪物聚集于此,是为了享受你这份大餐。”

    “胡说!”张万仇眼神短暂清明,“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靠近过我,什么吸引力,天方夜谭!”

    “确实如此,”怪物们总会与张万仇保持相当的距离,就算最近的,也相隔两米以上,“但你应该明白,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它们虽然缺少理性,但并非全无智慧,野性的直觉会告诉他们。”

    “你很危险,虽然美味,但能够轻易将它们捏碎。”

    裴邵知道继续刺激张万仇有危险,但是过于平静的环境会让侵蚀加快,失去人性、一心杀戮的怪物更加棘手。

    “与此同时,它们也能嗅到你身上腐朽的死气,它们在等待猎物死亡,好美餐一顿。”

    “哈哈哈,”张万仇手指抠挖面部,指甲划开皮肤仍不停手,伤口不断扩大,血淋淋地遍布各处,“你是说我会先于这的人死去,从头到尾只是被人当枪使,做着可悲可笑的梦,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没有这么说,”虽然前述听起来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但都是实话实说,裴邵再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嘲讽对方的思想和追求,“你想要什么做什么梦是你的事情,我不会评价置喙。”

    末了,裴邵忍不住加上一句,“但你确实所剩时间不多,还被当枪使了。”

    因张万仇爆发的情绪,幻境边缘碎裂,为防止房间崩溃被踢出造成精神损伤,裴邵主动解除了幻境。

    看来“话疗”到此结束,裴邵望着半空出现裂痕但还未瓦解的白桥有些遗憾。

    被怪物排斥的张万仇,即使被虫子全部占据也不被光幕认可,这矗立一方天地的光幕是多名异能者联手,又被技术加持提升下的产物,能够大范围设定条件,却无法进行精细的设定。

    也就是说如今的张万仇依旧无法离开光幕,跟他们一样,只能通过桥梁通道进出。

    裴邵留下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张万仇离开安全区。

    如果计划顺利,封驳之应该已经立起冰墙,大部队在进行安全区外的人员转移和怪物清扫。

    封驳之的冰墙能够阻拦目前城市里的怪物,却拦不下同等级别甚至能力更强的张万仇。

    更重要的是,张万仇可以在安全区内大开杀戒,但是绝对不能在外面如此。

    地面开始猛烈颤动,从幻境里出来的张万仇仅仅是眼中失神刹那,就再一次闪出光芒。

    水泥地面全盘崩裂,有人身粗壮的根系蜿蜒钻出,大楼因地基松动而摇摇欲坠,张万仇张开双臂,歇斯底里地大笑。

    “哈哈哈那就都死!都死!”

    横梗的枝条四散蔓延,破风如雨地抽向裴邵和大楼,在尖叫和血花中嵌进大楼,末端提甩,大楼被连根拔起倒向人群。

    裴邵双臂抱住枝条,被强大的力量推得频频后退,前胸几乎凹陷。

    望着血花四溅,被碾成肉泥的人群,裴邵难耐地闭上眼睛。

    即使知道是假的,这般真实的景象也让裴邵生理性排斥,心脏钝痛。

    “你说得对,我该多看看现世的风景,”整个安全区都被树枝网罗,张万仇面色阴鸷,“也为这最后的景色多填些艳丽色彩。”

    “才算不虚此行。”

    第83章 赪尾

    电磁炮射穿手掌,晋楚微微歪头,能量还在填充的光线划破天际,落点在光幕上,都烫出了一个窟窿。

    只不过转瞬破口就凝结恢复。

    晋楚捏住再次充能的电磁炮,炮筒咔咔开裂,这般精密的武器,损毁起来也轻而易举。

    看着抓住电磁炮而被吊起来的莫尔蒙,晋楚尚未动作,对方便说出直击要害的内容。

    “你最好不要伤害我,”眼前直径翻倍的瞳孔有些骇人,人类在基因里刻印着对似人形态却有不同之处生物的惧怕,所谓的恐怖谷效应。

    为了维持如今的体积,晋楚现下的形态实际上与人有着明显区别,因为原本的结构不足以支撑现在的质量,所以才似人又不似人。

    “她当初为保下你选择牺牲自己,如今在她的认知里,我的存在顶替了你,也就是说,她也会为了我与你为敌。”

    自打莫尔蒙被晋楚控制,鳞片少女就在转移位置,离晋楚越来越近。

    “如今的闻莘不再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只拥有治愈能力的学生了,融合基因程序是她自己求来的。”

    记忆调换后要进行多次刺激巩固,以确保日后踏上故土不会触景生情、重燃回忆。

    一次次刺激、巩固,再刺激再加强印象,才能让大脑形成深刻的认知概念,扭转过去十几年沉淀下的记忆。

    巨大的手掌包裹住莫尔蒙,冲上来的闻莘和蓄势待发的几人在指缝间看见莫尔蒙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如莫尔蒙所料,晋楚没有随着跌宕起伏的情绪,在怒极之下捏死他。

    果然,从以前到现在,软肋都这么明显。

    手掌再次摊开,电磁炮被晋楚从高空拂落,摔成碎屑,而莫尔蒙却安然无恙地坐在其上。

    混乱的争斗因为几句话,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莫尔蒙继续前言,“恢复记忆的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弗林特。”

    “我不知道她和弗林特之间有什么过节,也不知道你是因何知道弗林特,想必被时空乱流卷到这的几年,弗林特留下了不为我们所知的境遇。”

    “她与弗林特发生争执,甚至砍下弗林特一臂,而自己也重伤濒死,被推进手术室前她同意了基因融合计划。”

    “她说,若是可以,我想要晋楚那种异能,这样我就可以杀了你们。”

    这句话让晋楚一怔。

    “只可惜,她忘了自己,拥有武力也无法完成曾经的夙愿,甚至结局可能和预想背道而驰。”

    “所以你要如何,与她为敌吗?”

    被嘶鸣唤来的鸟兽铺天盖地,地上乌泱泱的黑色,天空鸟雀宛如朝圣,围绕着晋楚巨大的身形飞翔。

    “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晋楚垂眸,手掌赫然握紧。

    “莫尔蒙!!”

    风水合并,双向收绞,闻莘从商铺高台跃下,水蓝色的丝线钉在晋楚胸前的皮肉上,以此为绳索荡过。

    防护屏障在强压下碎裂,莫尔蒙口吐鲜血,从掌心跌落鼠潮。

    闻莘视线跟随莫尔蒙移动,正想转变方向,手中的绳索松了劲儿,将近六层楼高的巨人消失。

    落地后闻莘赶忙驱散老鼠,给伤重的莫尔蒙施加治愈。

    乌鸦在耳边聒噪,甘霖不耐烦地挥开,跳下顶层后却发现羽逸之没有跟上,回头发现,以圆日为背景,苗刀从背后刺入羽逸之胸膛。

    “等等,”甘霖音调拔高。

    一切像是被加了慢动作,甘霖清楚地看见刀刃在肉中旋转变向,毫不留情地斜向用力,从左肩而出,直接撕裂了羽逸之的半身。

    承托的风旋消失,廖庭轩从高楼屋檐滚下。

    脚下水流加速,掉落的廖庭轩与上升的甘霖擦身而过。

    一把抓住不知是死是活,下半身已经陷入水潭的羽逸之,甘霖一边咬着牙死死用力,一边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异能,企图控制水潭。

    那水潭泛着清透的涟漪,却如黑洞如沼泽,将羽逸之的身躯一点一点下拽,水元素操控对这汪清泉毫无用处。

    晋楚站定在侧,望着视若无睹、一心救人的甘霖举起苗刀。

    眼皮沉重到像压了石块,手腕上紧紧拉扯的力道让羽逸之艰难地睁眼,在刀光即将落下的紧要关头,用最后的力量挣开甘霖的抓握,并将其推开。

    力量的反作用下,羽逸之彻底没进水潭。

    刀锋砍进身前的水泥里,甘霖呆呆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和恢复原貌的地面。

    晋楚大拇指抚摸着刀柄,手上一转,用刀背抬起甘霖不断在地上摸索的双手,另一只手掌扣在对方肩头,用力捏了一下。

    随即狂风起,以迎面之姿将甘霖吹下顶层。

    莫尔蒙重伤,泽菲鲁斯昏迷,闻莘忙于治疗,廖庭轩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周身缠绕的电弧让灰鼠不敢靠近。

    所有人都没看清天台的情形,只见甘霖失魂落魄地被疾风扫下,狠狠跌在地上。

    莫尔蒙没有想到,这场围攻会一败涂地。

    跳跃飞窜的雷霆扑了个空,晋楚再次消失,如前面的情形一般。

    电弧打散周围纷飞扑闪的鸟群,不论眼花缭乱的双翅还是不绝于耳的鸣叫,都让廖庭轩本就撕裂的伤口越发痛了。

    方才四散而逃的鸟兽,这会儿却持之以恒地环绕在廖庭轩周围。

    话说,晋楚召唤这些动物的目的是什么,虽然数量庞大又烦人,但是对他们来说毫无威胁。

    廖庭轩猛地抬眼,难道——

    冰凉的刀锋抵上喉头,动作之快,几乎没有痛感,廖庭轩就看见了喷涌而出的血液,晋楚温热的吐息呼在耳轮,“安息。”

    包裹双腿的水流意外的温暖,廖庭轩仰面躺倒却被柔柔承托,伸出的手在最后勾到了晋楚的发丝。

    廖庭轩恍然,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晋楚好像总是站在高处俯视自己,只是眼中没有轻蔑也没有好感,平淡的像是在看街上偶遇的路人。

    “唔,”张口却只吐出气音,呛咳出的血液模糊视线,“真的……”

    话语未完,廖庭轩瞳孔扩大,沉入水潭。

    苗刀变紫电鞭,晋楚直指半靠在卷闸门上的泽菲鲁斯,蓝白的发丝飘荡到眼前,挥起的攻击生生卡住,临时急转。

    晋楚蹙眉,喉间隐隐发痛,鞭子闪烁着电光抽向地面。

    与岐黄相似却不同的异能,闻莘的发丝像是带有生命,坚韧无比,充当利器。

    被之前的思维模式禁锢,晋楚的攻击方式一时没转过弯来,被闻莘骤一打断,清明了些。

    狂风在掌心凝聚,将质量过轻的发丝吹散,指尖电弧跳跃轻点闻莘腹部,宛如电击。枪,闻莘眼前发黑,双膝跪地。

    紫电鞭再次迅猛而下,经过闻莘治愈恢复些许的莫尔蒙将腰间的设备扔来,两物相撞,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黑匣子竟抗住了紫电鞭,尖啸音浪迭起,两物同时炸开。

    晋楚持鞭的右半身炸毁烧伤,眼睛被火药飞溅,一时难以视物。

    丝线缠绕上脖颈,勒入骨血,同时一柄光刃顺着力道捅进胸腔,模糊的光影中,晋楚看见闻莘艰难撑起发抖的双腿,手上用力,将光刃捅得更深了。

    晋楚抬起右手,只需要心念一动,这么近的距离下,风刃便能直接削下头颅。

    指尖微微一颤,晋楚垂下手的刹那,从胸腔拔出的光刃再次戳进腹部,闻莘满脸厌恶,一脚踢上晋楚的前胸。

    与此同时,发丝彻底截断脖子。

    全身的血液凝固,上午的太阳照在身上也无法带来暖意,一方暗影出现在身后,从中探出的手稳稳接住晋楚的头颅与残破的半身。

    疏散保护群众的张怀瑾姗姗来迟,却又来得时机刚好。

    空间漩涡一开一闭,毫不恋战。

    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张怀瑾抱着晋楚出现,手忙脚乱地将鲜血淋漓的头颅安置回断口。

    理论上知道晋楚这样还有存活几率,但是亲眼所见这样的惨象,还是让张怀瑾心肝发颤。

    看着汩汩涌出的血液,张怀瑾心里忍不住打鼓,他是不是应该止血,但是手上一旦松劲连接不够紧密,伤口无法痊愈怎么般?

    犹豫不决间,张怀瑾不敢松手。

    若说晋楚之前的脸色是虚弱的惨白,那这会儿可真是死人一样的青白,双眼紧闭,胸腔毫无起伏,一点动静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张怀瑾觉得自己的双手都失去了知觉,晋楚的眼睫颤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张怀瑾手上更用力了。

    继眼睫颤动后,沉寂的眼球微微转动,尽管虚弱,但空寥无声的小巷里,出现了除张怀瑾的呼吸之外,另一道声息。

    “轻点,”晋楚嗓音片沙得紧,像是刚学会说话。

    “啊?”张怀瑾迷茫。

    “要掐死了,”晋楚艰难地吞咽口水,再次开口。

    “啊,哦!”张怀瑾赶忙放松,拇指无意擦开血迹,确实看见一道淤青。

    “光幕还没有解除,不过我的能力至少可以保证你不被打扰,安心恢复。”

    正常情况下,光幕隔阂致使他们孤立无援,旁人的最优先级一般是想着如何脱离敌人的包围圈。

    晋楚先前提到过光幕解除需要满足一些条件,当时张怀瑾没有疑问,现下也没有追问。

    思及此,晋楚轻轻一笑,“嗯,麻烦你了。”

    光幕能切断裴邵进入的路径,说明在空间封锁上有严格性,莫尔蒙几人虽说是从空间漩涡中出现,但也有可能是从封锁成立前就在这了。

    不过这边倾力之下能短暂突破禁制,那边的科技只会更卓绝。

    他们此行的目的还没达成,虽说损失严重,但就此离开,会不甘心吧?

    第84章 朱柿

    “不回去吗?”闻莘看着失去大半身子,倚靠在墙边的泽菲鲁斯。

    “暂且不行,”莫尔蒙在个人ID上输入,捆绑在四肢上的金属环解构再重塑,形成一个双拳大小的黑匣子,“他的伤势可以用医疗机器人稳定,离开屏障所耗能量太大,我们的任务还未完成,如此离开得不偿失。”

    “不是早都锁定了鸽派关键人物吗,怎么到现在都没拿下,”除了他们几个,剩下所有人都去追捕鸽派成员,谁曾想目前还没锁定。

    若非晋楚步步紧逼,泽菲鲁斯一人无法对抗,他们原本也不会出现,旨在暗处负责监视与应援。

    “那人能力擅长逃匿,真要跑实在难抓,说白了这个罩子本就是为他准备的,”四四方方的黑匣子伸出机械臂,数根协作,开始修补泽菲鲁斯的腹腔。

    在原材料不够的情况下,只能先用增生纳米胶填充塑形,虽说这种材料轻便,硬度也足够,但肯定不及泽菲鲁斯原本所用材料合适。

    机械臂操作精细快速,泽菲鲁斯看着眼前的虚影,脑海里不知为何闪过晋楚那句“可惜了,这个配色”。

    混沌中的泽菲鲁斯一把捏住就近闻莘的衣领,“配色,配色什么意思?”

    觉得泽菲鲁斯脑子不清醒的闻莘伸手挥开,“什么配色?”

    失去向前支撑的力量,泽菲鲁斯跌坐回原位,恍惚中多了丝清明。

    闻莘作为这边的人,应该与晋楚有着差不多的文化和脑回路,“若说配色就不是样貌成熟的问题了,我与埃斯玻森的区别只有瞳孔。”

    泽菲鲁斯自言自语,如此在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晋楚说喜欢他的外貌时,被欣赏的开心只持续了一刹那,转头他就想到晋楚最初嘲讽他的话,觉得这句也是在阴阳怪气。

    直到“独一份”这种字眼的出现。

    身为复制品,泽菲鲁斯的一切都与埃斯玻森挂钩,长相是别人的,能力是别人的,做得好得到一句“应该的”,做不好就是过错、是残次、是瑕玼、是失败。

    所以与埃斯玻森不同,眼睛颜色的左右调换,是他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

    但是从晋楚的眼里,他还是看到了影射。

    不是因为他本人而喜欢,而是因为喜欢什么,才喜欢有所相似的他。

    看过晋楚记忆的泽菲鲁斯知道,晋楚不是个在乎外貌的人,对任何人的外貌都不作评价,准确地说,是认为任何外貌都属于“美丽”的范围。

    但会因当事人所作的某些负面行为,将一个人视作“丑陋”。

    夸奖他人好看,在晋楚那里是常事,但是对一个人的外貌表示喜欢,却是连裴邵和闻莘都没有的待遇。

    “你看着我,”泽菲鲁斯板过闻莘的肩膀,“你觉得我的头发、眼睛,嗯,你觉得有什么独特或者说,嘶怎么说,你觉得这个配色有什么代表意义,像什么?”

    虽然话语有些混乱,但是闻莘有点理解了泽菲鲁斯的意思,不由盯着对方的脸开始思索。

    机械臂还在进行填补,泽菲鲁斯却没有任何感觉,任由闻莘打量。

    当初战败后,组织便摘除了泽菲鲁斯的痛觉神经。

    带来的后遗症也显而易见,失去疼痛致使行动缺乏敏捷警惕,有时后背受伤甚至难以察觉,重伤之后无法评估状态,直到站不起来才能意识到损毁超限。

    闻莘细看,又退后些许,忽然一拍掌心,“噢——”

    “什么,像什么?”泽菲鲁斯既好奇又紧张。

    “你知道这个国家国旗长什么样吗?”

    泽菲鲁斯转头看向莫尔蒙,莫尔蒙叹气,还是使用个人ID搜索,光屏展示结果。

    看着红色打底,左上角五颗黄色星星的旗子,泽菲鲁斯皱眉,虽然他的右眼是金色,但是在旁人视角里确实是左边金色,“颜色虽然一致,但是不是有些牵强。”

    “不算牵强,这边有拟人文化,”闻莘凑到莫尔蒙身边,直接用莫尔蒙的ID搜自己想找的东西,“你看,像这种一般都是这样配色。”

    泽菲鲁斯看着那些小漫画,有的脑袋圆圆的,有的五官精致一些,虽然有别的设定,但大部分确实跟他“配色”一致。

    “哈哈哈,”泽菲鲁斯抚着额头,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滑落,“她的思维,有时候很奇怪啊。”

    笑完之后,泽菲鲁斯就有些颓丧地松下肩膀,“这算什么啊。”

    *

    “A小队移送完毕。”

    “B小队清理完毕。”

    “C小队移送完毕。”

    对讲机里接二连三地传来信号,应晃展开的光屏上,整个丰海市安成区的地图中,光点在迅速减少。

    随队医师将滞留针扎进封驳之手背,将早已配好的点滴悬挂高处,而陷入半昏迷的封驳之口鼻处都是鲜血。

    “幸亏冰墙的维持不需要输出能量,不然封队坚持不了多久了,”只不过冰墙一旦破损,就需要能量修补。

    其实根据数据库测算,即使是药物和实验推上去的伪A,能力上限也不止于此,在全力发挥的情况下,能将国家最北内海将近七万平方千米的范围全域冻结。

    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伪A都有能力直接毁掉一个面积较小的省,更不用说真真正正的A级。

    全国的A级有七位,要塞有三位,分别担当六层、七八层和九层的管理员,姜满是所有A级中破坏力最强的一位,另一位九层管理者拾肆的能力在物理层面没有杀伤力,但是对于生物克制性很强。

    只不过这是数据,不代表能够百分百达成,就像封驳之,使用异能会造成身体超负荷运转,不仅会面临心脏绞痛,严重时还会休克。

    因为人体负荷限制,所有人都无法发挥异能的全部。

    进行完紧急救护后,后勤小组带走了封驳之,其他场内人员也准备撤离。

    正午烈阳悬空,离预定的时间不远了。

    唐遐龄看着流光游走的光幕,站在冰墙之上,寒气从脚底侵入,直让人打哆嗦。

    一道阴影在安全区内快速闪过,还没捕捉到细节,什么东西便砸在屏障上,震响轰鸣,坚硬无比的光幕居然出现了开裂。

    宛如蛛网般的裂缝铺开,唐遐龄看见裴邵嵌在上面,四肢扭曲,口鼻喷血。

    整个安全区内宛如炼狱,血腥味浓郁到让人作呕,巨大粗壮的根系枝条在无限生长无限分支的情况下,几乎挤满境内。

    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枝条像是桥梁崩断时的钢筋绳索,摧毁大楼后依旧势头不减,砸向裴邵。

    在疾风加持下,裴邵闪身躲避,整个封闭空间内卷起沙尘,薄风如刃、狂风如海。

    因为黄沙瓦砾席卷,能见度顷刻降低,唐遐龄完全看不到里头正在发生什么。

    “需要赶紧撤离,”唐遐龄拉住应晃。

    应晃多线操作,无暇自顾,被唐遐龄抱起来也没反应,仍旧专心处理手上的工作。

    “这个罩子会不会破?”有志愿军问道。

    “会,”唐遐龄瞥了一眼,“估计很快。”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留些人支援?”

    回答他的是震耳欲聋的撞击,雷霆与飓风共舞,一座与安全区大小相媲美的巨物从黄沙中显露真容,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铺天盖地的枝条钻出光幕。

    “不需要,快走,对于这种级别的战斗我们只是累赘,”唐遐龄收回视线,“通知所有小队撤离,联系空间系异能者,看看别区的A级异能者谁已经完成任务,请求支援,尽快!”

    话音刚落,之前多名异能者通力合作,好不容易穿过安全区的桥梁在光幕地不断挤压下碎裂。

    与此同时,怪物扭曲着触手将裴邵死死缠住,再次撞击裂缝处。

    “快,快撤!”

    宛如玩具搭建的积木城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碎片如酥如雪,片片落下。

    裴邵翻滚两圈泄力,随即立马调整姿势止住势头,余光看到冰墙上急速撤离的部队,在持续闪避中确认安全距离足够后,鞋底摩擦,行动顿下。

    所有异能中,自然元素是大多数人认为的最强异能,不仅是使用方法多样便捷,还有自古以来埋藏在基因中的,对自然的敬畏。

    廖庭轩和羽逸之失败的原因,有缺乏战斗经验,也有没有完全开发身体和异能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最强力的杀招范围宽泛,集体行动反而遏制了这点。

    要说自然元素谁用的最好,答案不是廖庭轩、羽逸之这些原拥有者。

    而是无数次得到,不断使用、挖掘、练习的晋楚与裴邵。

    再加上晋楚的能量支援,没有身体崩坏之忧的裴邵能让这些B级异能,发挥出无限接近A的水平。

    方才还万里无云的青空骤然暗沉,大片的乌云降下阴影,速度之快甚至追上了马不停蹄的撤离部队,很快将安成区覆盖。

    沙砾砖瓦在裴邵脚边颤动,呼啸的风将一切事物吹得摇摇晃晃,大楼底部出现裂缝。

    张万仇七窍流血,惨白无眼仁的瞳孔被成虫啃食,变成了黑黢黢的洞,残存的意识停留在共亡的念头上,一心只想破坏掉所有东西。

    奇怪的视野左右不同,一个停留在裴邵身上,另一个停留在高耸的冰墙上。

    裴邵捂着脖颈,剧痛让他心脏滞涩,与先前的愤怒不同,低沉哀戚的情绪如滔滔江水,几乎淹没了他。

    上一次如此明晰地感觉到晋楚的感情已经是很多个循环之前,只有在濒死之时,晋楚特意断开的连结才会如此不受控制。

    云层间跳跃的雷霆有瞬间减弱,随即再度加强。

    “由不得我犹豫,”裴邵咬牙,摸上腕间的长命锁,“此战退无可退,站在原地亦是后退!”

    第85章 天球

    叆叇从远处蔓延,电闪雷鸣响彻天际,因为商业街的光幕规模小于安全区,高度也有限,雷雨倾泻下,却没有一丝一毫漏进。

    仿佛躺在阁楼,从天窗观雨一般,最初的雨点落下,晋楚下意识闭了眼睛,在察觉到脸上依旧干燥后,才迟缓地重新睁开。

    不知是不是处在生死间隙的缘故,晋楚觉得视野变得奇妙了起来,往日能量输送是一种感觉,如今像是在空气中看见了幻彩的尘粒。

    有细薄的物质在空气里游荡,附着在建筑物、植物和人体上,或多或少,更多的流光从体内泄出,成股地朝一个方向飘游,晋楚知道那是裴邵所在的方位。

    在玄之又玄的感觉指引下,晋楚好像找到了窍门,身体开通了阀门,那些气息被口鼻和皮肤吸收,填补了之前出多进少而导致的伤口恢复缓慢。

    为躲避追击,张怀瑾再次移动,将晋楚搬到视线死角处,屋檐遮蔽,晋楚闭上眼睛,专心吸收。

    张怀瑾侧身而站,露出屋檐的半身被雨点淋湿,不由诧异地伸手接雨。

    “这雨怎么下进来的?”

    手心的雨点中有泛着珠光的粉尘,张怀瑾注意到,不是外面的雨穿过了屏障,而是商业街中心有一道水柱跃升,旋转着将水花均匀地挥洒在各处。

    空气中的气息变得杂乱,闭眼的晋楚刚睁眼,便被陡然胀大的物体推搡到墙角,一手护住脖颈,体力略微回升的晋楚后退。

    张怀瑾剪裁合身的衣服被撑破,上一秒接雨的姿势还维持着,下一秒皮下就像被充气,整个人鼓了起来。

    与先前那个变成巨型人彘的女孩一样的情形。

    失去理智的张怀瑾开始横冲直撞,晋楚小心地避开雨滴,整个商业街到处传来倒塌撞击的声音。

    晋楚知道机械世界在楚穗年的异能移除计划后期,就研制出了储存异能的办法,虽说过程麻烦造价昂贵,但是确实完成了跨越级的成就。

    随后在这条线上多线推进,虽然不晓得后来又得到了什么技术,但是这场雨应该就是将泽菲鲁斯的异能转化成物质形态的结果。

    晋楚不由想到,他们将綦汉那火石从固体转换为液体气体的技术,不止是穿越时空的能力,从细枝末节的地方也能看出机械世界超绝于此世的科技水平。

    科技也是机械世界敢于直接挑战拥有几十亿人口星球的底气,甚至夸张地说,这在他们的高层看来不是挑战,而是碾压。

    这般均匀地液体播撒,高超的控制精度不像是工具作业,更像是甘霖异能的感觉。

    估计原料不多,这场雨在沁湿每一寸土地后就能源见底,中央的水柱从洪流变成细流,逐渐停止。

    晋楚继开始运气不错躲在屋檐下,后续一直在能够遮风避雨的室内。

    她不太确定自己对泽菲鲁斯的能力是否有抵抗能力,先前杀人众多,吞噬的异能也不少,正因为多且杂乱,晋楚还没能完全梳理融合,并不确定其中是否有相克或是防御类的异能。

    最初与泽菲鲁斯打斗,晋楚坚持使用武器进攻也是为了防范,以免与泽菲鲁斯有皮肤接触。

    雨停后,晋楚转换位置,但依旧保持隐蔽,在暗处默默观察。

    她不着急将张怀瑾从人彘中拉出来,从过去的经验能够得出,变为人彘后依据当事人身体素质,能够坚持的时间大概从三个小时到十二个小时不等。

    以张怀瑾的异能强度来看,少说能坚持八个小时以上。

    但是变换形态时间越久,对身体的伤害越大,在这种情形下晋楚还在等,是因为这明显是个一箭双雕的局面。

    不是指晋楚一箭双雕,而是敌人有这个念头。

    他们既想杀了张怀瑾,又想将晋楚带回去,此时贸然出现,可能救不了张怀瑾,状态不佳的晋楚也占不到好处。

    从云层露出的光线来推算,正午已过,距离十四点所剩时间不多,支援应该很快就会到。

    难保敌人两相取舍,在找不到晋楚的情况下选择杀了张怀瑾,晋楚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张怀瑾的动向。

    移动间晋楚看到饿猹原本的据点,五光十色的光线看起来很有赛博朋克的感觉,而那些光线通过设置能发挥出超过美观的独特能力,就像是笼罩在安全区和商业街上的光幕具有阻隔的效果一样。

    这些光影效果是饿猹通过火石和系统兑换的商品。

    目前天上的屏幕排名已经天翻地覆,再也不似最初满屏的零,前列的人积分过百万都不罕见,可见击杀数多么夸张。

    只不过猎杀数不会区分怪物或人类,也就是说杀什么都只是增加一*个“一”,只不过有的人可以根据积分数和猎杀数大致推断比例。

    晋楚怪物和人类都杀了不少,每次击杀后也会注意系统,目前怪物水平相差不大,积分大致相同,而异能者普遍积分高于怪物,等级越高,积分增幅越大。

    所以说从积分和击杀数的比例就能看出当事人是杀人多还是杀怪多。

    以晋楚现在的积分,勉强挤进第一页的末尾。

    距离血雨降临,系统开启才不过一天,一切就已经激烈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排名第一,赫然写着“姜满”二字,晋楚与姜满在过去无数个轮回中有着不浅的交集,只是晋楚没想到,这个循环里的姜满能够活到现在。

    除了姜满,其他人的排名几乎是瞬息万变,而屏幕没有丝毫卡顿,如此庞大的数据处理能力,让晋楚对机械世界的科技越发好奇了。

    讲真的,晋楚所在国家的异能觉醒率真的史无前例得高,不仅在全球一骑绝尘,机械世界更是难望项背。

    从晋楚对战莫尔蒙几人就能看出,所持武器破坏杀伤力极高,若非晋楚异能加身,对方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她。

    这是异能的价值,机械世界追求这般丰厚的力量无可厚非,而异能一般的莫尔蒙,依靠装备多次在晋楚手下死里逃生,也能说明机械世界的技术能够与异能平等对抗。

    如果时空隧道永远是单向的,掌握穿梭的机械世界只会笑到最后,因为作为战场的是蓝星,生灵涂炭、残垣断壁的结果由他们承担,能够随时撤退没有后顾之忧的却是敌人。

    要想在这场战役中彻底击溃敌军,时空隧道的法门至关重要。

    晋楚看着手指上映印的光线,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一个过去百十来次的循环里都未想过和实践的事情。

    她的能力能够将吞噬的东西复制出来,过去晋楚曾在饥荒下复制食物,虽说能暂时缓解灾情,但是个人能力有限,食物被咀嚼时的痛感也让她痛不欲生。

    她日复一日地执着于数量,但是每次回归除了记忆,所有数据都会重置到当时的节点。

    也就是说晋楚不是训练了一百年,水潭容量才不过几百立方米,而是晋楚回到的这个节点下身体数据和拥有的异能只有这些。

    晋楚的水潭容量不代表异能等级高低,水潭大小主要也不是靠修炼而来,出生后的十几年时间,晋楚不过将水潭从一扩容到一百多,而在六月一之后,吞噬让水潭飞速扩大。

    现在将重点从数量移开的晋楚意识到,她的出发点从一开始就有点偏差。

    就像从泽菲鲁斯那里得到的紫电鞭,无法理解原理也不影响复刻,而不论是光幕还是时空隧道,不都是科技加异能的产物吗?

    吞噬人,就能得到对方的异能,吞噬物,就能得到其上凝聚的科技。

    所以重要的不是能幻化出什么实物,而是其内蕴含的价值。

    氤氲的水汽凝成一颗颗透明珠子,子弹一般地弹射顷刻就能在人彘身上留下前后贯穿的孔洞。

    见晋楚没有要出现的迹象,莫尔蒙决定解决掉张怀瑾。

    受伤让人彘发出沙哑地嘶鸣,晋楚在指尖聚集光点,光弹与水弹在空中相撞,冲击下两相抵消。

    甘霖攻击,晋楚抵消。

    莫尔蒙企图分析弹道找出晋楚的位置,结果发现晋楚在不停地移动,打几枪换个地方。

    忽然空中的光线出现丁达尔效应,一声声脆响此起彼伏,密集的裂缝从光幕角落攀升,迅速爬满整个屏障。

    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连失去理智的人彘们都仿佛被一股不可名状的气势压倒,停止了癫狂。

    光幕在下一刻染上梦幻的色泽,坚硬的质感转化为柔软,所有形状不一的碎块在最终承受不了重压四散崩裂的同时,漫天恍若玻璃的光幕变成了摇曳生姿的花瓣。

    五彩斑斓的颜色,有纯粹艳丽叶瓣较大的国色牡丹;有带着馥雅香气或红或粉的玫瑰;有小巧玲珑生于夏季的珍珠梅;花瓣占据多数,只是时不时会有一两朵整株的夹杂其中。

    漫天花雨下,光幕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消失了,而晋楚手里捧着刚刚掉在脑袋上的向日葵。

    抬头看见潘幼柏漂浮在半空,右臂上坐着一个双眼上挑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

    突袭的水弹在女孩的手下化为色彩,轻巧得如同琴师抚弦。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女孩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朝晋楚藏身之地望来,手中的玫瑰朝相同的方向扔出。

    “姜满,”即使年龄和模样都与记忆中不同,但晋楚还是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那双标志的丹凤眼眯起,女孩若有所思地笑了。

    第86章 行香子

    来回弯折会导致金属疲劳折断,所以国家科学院为潘幼柏研制了特别材质的手环脚环,含有金属成分可以被潘幼柏控制不说,还可以任意变形伸缩,耐高温低温和腐蚀。

    潘幼柏性格使然,做事谨慎,凡事说几分藏几分,后期对组织建立信任后,也只是选择将异能的部分真相告知沈彧。

    金属环研制费时费力看,也让潘幼柏心怀愧疚,想要拒绝。

    听到潘幼柏可以操纵的不止是金属后,沈彧挥挥手,“有所保留没什么问题,至于金属手环,你虽是因,但在研究上花费的金钱和时间,所创造的结果又不是只用在你身上,这种属性材质,多得是用武之地。”

    如今潘幼柏能够停留在空中,就是因为承托在脚底的金属片。

    不久前,两人完成了别省的清理任务,潘幼柏运用“调换”带着姜满赶来此地。

    在确保转移位置的情况下,只要目标地点有与转移物重量相差不超过五千克的物品,潘幼柏就可以将两者的位置互换,以完成瞬间跨越千里的空间旅行。

    非特殊情况下,执行任务一般是两人及以上,比如姜满与潘幼柏,比如晋楚的小队。

    一是为了互相协作、团队分工,在面临突发情况下有所支援;二是为了监管监察系统,任何行动有人证,确保群众利益不受损,也保证任务人权益;三是为了匹配异能,长短板之间的弥合互补。

    不同于大多数异能者,姜满是少数几个只拥有一种异能的存在。

    虽然等级高破坏力极强,但是在身体素质上却是例外,并没有被高阶异能强化,属于“脆皮”类型,异能发动还需要身体直接接触。

    在上述情况下姜满还能站在顶峰,是因为“接触”这个条件有其他助益。

    像先前甘霖的水弹,强烈的压强下但凡挨上,就像是被几顿重物砸中,姜满可以轻描淡写地将其变成花瓣,是因为“接触”可以被动触发。

    科学院曾经多次实验,得出的结果是姜满身上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大概围绕身体表面,间隔0.8毫米存在。

    日常不论是触碰还是穿过都没有影响,但是一旦有具备杀伤力的物品或是攻击,就会触发防御机能,姜满的异能就会启动。

    0.8毫米听起来非常短,但是瞬发的速度之快,科学院甚至无法检测出来,也就是说启动时间可以忽略不记。

    至于攻击上携带的相当强度的力,也会同物体一起变成花瓣。

    姜满异能的涵盖范围之广,不仅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甚至是附着在物体上所谓的概念,如作用力、磁场力、惯性等,都会被姜满变成花瓣。

    姜满的攻击可主动也可被动,而被动启动自然是可以关闭的,不然所有伤害行为都无法奏效也是种麻烦,比如生病时的输液针头扎入。

    姜满异能的奇异之处在晋楚看来甚至超过她的吞噬变形,因为晋楚无法变成风火之类的物质,更不用说看都看不到的“力”。

    这也是为什么说是“脆皮”的姜满,却从觉醒异能后就没有受过伤的原因,她的异能在破坏性极大的同时,又几乎等同于“无敌金身”。

    毕竟瓷娃娃再脆,摔不到地上就不会碎。

    姜满的出场简直是碾压级的,这点莫尔蒙也很清楚,看着攻击全部徒劳无功,在空中变成花瓣,不得已下达了撤退命令。

    只是莫尔蒙不知道,一个小时之后,他就会庆幸现在的决定。

    商业街的光幕一碎,巨型人彘就朝四处散开,姜满朝着晋楚的方向再看一眼,便指挥潘幼柏开始追捕。

    另一头,莫尔蒙看着直播画面,手指抵上下巴,陷入沉思。

    与系统一同投放到蓝星的,还有数不胜数的“天眼蜻蜓”。

    虽然在机械世界这些监控设备确实呈现蜻蜓模样,但是投放在蓝星的,大多会根据气候、季节和地理位置来确定外貌形态,为了充分隐入日常,不被人察觉,比如随处可见的蚊虫、猫狗。

    画面里,商业街周围满是怪物,但普通人却一个都没有看见,因为与安全区距离不算太远,随着天眼蜻蜓切换视角,莫尔蒙看见了那座围绕百里的冰墙。

    控制蜻蜓升高,莫尔蒙发现居然不止一座冰墙,最小的圆都以商业街为边缘,将他们方才所在包裹在内。

    花瓣堆满地面,人彘在姜满势如破竹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莫尔蒙回头,看见注视画面的闻莘蹙起眉头,不禁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对劲?”

    “确实,”闻莘点头,“我们得到的记忆里有泽菲鲁斯异能的详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人彘还有救。”

    “他们的行动方针不是一向以救人为主吗,”不得不都说,这个国家的政策理念是所有记忆中给莫尔蒙震撼感最大的一方面。

    毕竟在他的世界,安全的生活都是种奢望,更遑论灾难发生时政府人员会豁出性命消除危险。

    “有什么好奇怪的,”泽菲鲁斯越听越烦躁,“怎样利益最大化怎样来不是最正确的么。”

    泽菲鲁斯扣着指腹,希望这个话题快点结束。

    这边的和平团结从一开始就让他作呕,看到姜满将血泪纵横的人彘毫不留情地了结时,他本该感到如释重负,但不知为何,呼吸越发困难了。

    另一边,施展“调换”转移位置的潘幼柏出声询问道:“您不应该再这般随意地施展异能了,况且普通人都已撤离,这些人彘放着不管也没问题,为什么要杀了?”

    望着陷在人彘中痛苦挣扎、声声鸣泣的人,姜满伸出手,下一秒带着柔和馨香的花瓣飞舞,“因为他们看着很痛苦。”

    “可是……”

    “我知道,就是看着难受。”

    潘幼柏沉默片刻,“我明白了。”

    将周边人彘全部处理完毕,一道响彻天际的嘶吼荡开,属于张怀瑾的人彘是此间最后一具,巨大的身形格外显眼。

    潘幼柏赶到时,就看见晋楚艰难地跪立在人彘肩上,右手手臂被张怀瑾咬在嘴里,血肉模糊。

    “我可以把他的下巴卸掉,”潘幼柏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姜满放置在安全位置,随即飞到晋楚旁边,手腕上的金属环展开,在半空停滞。

    “不必,是我伸进去让他咬的,”晋楚赶忙阻止,“搭把手将他拉出来,血肉粘连太紧。”

    潘幼柏虽不认识晋楚,但是上面的指令是听从其所有指挥,所以潘幼柏没有任何异议。

    等转过弯,找到合适施力位置的潘幼柏看到眼前的场景才明白,晋楚为何会将手臂伸进张怀瑾嘴里。

    由于用力,晋楚脖颈处青筋暴起,一股股鲜血从还没愈合的伤口中溢出,左手腕一半牵连着一半裂开,从伤口来看,是刚刚愈合又被撕开的,如今无力地垂在身侧。

    而右臂似乎遭受重击,手掌和手肘关节有些扭曲,看起来难以发力。

    所以将上臂塞进张怀瑾口中,是为了借助对方的咬合,自己好用臂膀发力。

    潘幼柏不禁后背发麻,一股凉意从尾椎窜上来,匆忙上前一同拖拽,同时金属环扣住张怀瑾腰身,往上使劲。

    两相加持下,张怀瑾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人彘。

    脱离的瞬间,惯性下几人后仰,潘幼柏一手抱住满脸血痕的张怀瑾,一手揽住勉力支持,已经气若游丝的晋楚。

    用金属环提起昏迷中的张怀瑾和晋楚,潘幼柏来到姜满身边,挂在耳上的通讯器震动,两人都意识到必须离开了。

    继开始下了一场暴雨之后,现在天空乌云弥漫、电闪雷鸣,空气里却很是清爽。

    在雷霆最为密集的区域,又是一声巨响传开。

    “他一个人可以吗?”潘幼柏看向安全区位置。

    在来这里前,两人应上头指挥,前往安全区支援裴邵,怪物化的张万仇力量之大,竟将冰墙都砸出了裂痕。

    封驳之如今的状态很难维系修复所需的能量支出,潘幼柏当机立断,用安馨家园同等重量的地基作为交换,将身处边缘的张万仇移回中心。

    但以张万仇的速度,前往冰墙只需要不到十分钟。

    于是潘幼柏将自己、姜满和裴邵也置换到相同位置,以作牵制。

    刚刚直面张万仇,巨大的触手以潘幼柏难以反映的速度袭来,若非姜满就在他怀里,挨上那一下潘幼柏生死难料。

    实力悬殊太大,即使有姜满在身边,潘幼柏后背的防御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但失去潘幼柏的移动,姜满便无法追击到高速移动的张万仇。

    最重要的是,在几次三番将攻击的触手变成花瓣之后,姜满意识到眼前的巨物完全不是一个整体。

    姜满的能力能在接触瞬间将物体的全部花瓣化,这就意味着那些伸出的根系和枝条,在理论上与作为核心的张万仇不属于一体。

    如今的张万仇龟缩在由无数枝条缠绕的巨大球体中心,核心没被榨干前,外围的触手就会无限再生,这些都是与张万仇对峙半天的裴邵告知的。

    望着移动中的巨型球体,姜满对潘幼柏说道:“你找准位置,将我从球体正上方扔下,异能全开的情况下,不过须臾我就能直接触碰到核心。”

    潘幼柏有些犹豫,裴邵却一把拉住姜满,“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活到现在,但是再这么肆无忌惮地使用异能,向天抢来的寿数也会很快消耗完。”

    第87章 王刍

    这种感觉很奇妙。

    姜满有听过关于晋楚和裴邵的报告,但不是直接获得记忆的那拨人中的一个。

    知道自己可能在很多个循环中与眼前人有交集,但是实际从一个全然陌生之人眼里看到熟稔的责备,听到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自己的秘密时,还是很微妙。

    几人粗的藤条横扫,被一拳砸进土里,呼啸的风吹开姜满眼前的刘海,裴邵将握紧的拳头张开,“已经足够了。”

    树球地膨胀早在半小时前停止,这说明作为核心养分的张万仇已经后继无力,即使吸干周围的生灵也无法弥补衰败之意。

    再加上姜满先前的几轮进攻消耗,面对不会累不会饿,受伤全部都能恢复的裴邵,再没有最初的优势。

    “去西面的商业街帮帮忙吧,那里还有几个人没撤离,”裴邵跳上挥舞的枝条,双手撕裂触手。

    “我这,只需等待烟花绽放。”

    从回忆中脱离,姜满望着依旧稳稳矗立的冰墙就知道,“没有问题,他可以。”

    潘幼柏点头,将昏迷的两人靠近自己,又拉过姜满,施展调换。

    因为各地建筑物毁损,临时医院建在清扫后的废墟中央,刚刚出现,哀嚎惨叫、呼唤叮嘱就不绝于耳,空气中火药味和着铁锈味,还有尸体腐败的恶臭。

    “不必管我,”姜满矮小的身影一落地,就被人群推搡,“先紧着伤者来。”

    看到有志愿军上前接应,潘幼柏并步敬礼,随即带着伤者往急救室跑。

    临时医院的外围太过拥堵,盖上白布的尸体周身围绕着家属亲友,潘幼柏不得已施展异能,控制着金属环飞行前进。

    因为味道混杂,在低处时潘幼柏还没有注意到,一到高处,远处焚化炉里的青烟与焦糊味就钻进鼻腔,潘幼柏忍不住咳嗽。

    天气日渐升温,尸体火化的速度甚至赶不上死亡,但所有人员加班加点不敢懈怠,唯恐处理得不及时,会迎来瘟疫等新一轮灾祸。

    台阶角落不知是谁放了玩具小熊,小熊右半边被踩烂,左半边却崭新无比,嘴角勾起的小熊似乎也不明白,昨天还倚靠在干净舒适床头柜的它,怎么今天就满身伤痕,失去家园。

    医生眼下坠着乌青,连站姿都透着无法言说的疲惫,护士一个个嗓音沙哑,还是井然有序地将张怀瑾放上安置床。

    正当潘幼柏准备将晋楚放到另一张床上时,葱白的手指轻轻搭在潘幼柏手腕上,晋楚睁开双眼,对着护士缓缓说道:“我有自愈异能,不用安排手术。”

    “这……”

    潘幼柏和护士医生都有些踟蹰,因为晋楚的伤势看起来比张怀瑾还要糟糕。

    频繁地移动位置之下,脖颈上的血肉开裂,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手脚发凉,唯恐一不小心,头颅就会整个掉下。

    晋楚太累了,累到每说出一个字,都仿佛被石碾压过,不是很痛,因为已经痛到感觉不到痛的地步了,就是觉得全身气力都被重物挤出体外。

    “让我,休息会儿就好。”

    “拜托……”

    见晋楚再次闭上眼睛,潘幼柏指尖搭上手腕内侧,脉搏虽然微弱,但是强弱增减却很均匀,“麻烦安排个病床,为她做个基础包扎。”

    护士面面相觑,随即出来一个人抱着医药箱应下。

    本想继续任务的潘幼柏被上级告知,各地战略部署初步稳定,目前没有需要增援的地方,两点马上就要到了,希望潘幼柏和姜满能够守在丰海市,以备万全。

    潘幼柏知道,上司也存着两人休息一下的意思,毕竟从昨天开始,他们就不眠不休地连轴转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

    从高强度地任务中脱离,潘幼柏才感觉到自己四肢发软发麻,连从兜里掏出应急饼干都很吃力。

    护士手法利落地帮晋楚包扎完伤口,随即又马不停蹄地去照顾别的伤员。

    嘴里细细咀嚼着饼干,潘幼柏坐到晋楚床边,脱水饼干让本就口干舌燥的潘幼柏嘴里越发苦涩,只能借助着唾液慢慢软化,然后哽着嗓子咽下。

    虽然累到尝不出味道,如同嚼蜡,但是不吃肠胃也遭不住。

    晋楚休息的地方说是病房,实际上是医务人员的宿舍,床位早已清零,找个安静的地方也不容易。

    这里除了晋楚,房间中间还放着一张病床,上面躺着的人浑身绷带,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潘幼柏不太放心,上前探了探鼻息,幸好是有的。

    将酸痛的肌肉放松下来,潘幼柏倚靠窗棂坐下,正对的风景能看见耸立的冰墙。

    这座临时医院建在第二道冰墙外围,基于视野和高度,看不到最中心冰墙的状态。

    墙角地板上有一面钟表,看起来是从墙上震下来的,表面的玻璃碎了一半。

    距离十四点还有三分钟,时间越来越近,潘幼柏不禁紧张起来,手指都随着秒针走动,不由自主敲击起手背。

    在还剩三十秒时,手指因为颤抖变得杂乱无章,潘幼柏索性双手交叉,抵在膝上。

    一直望向窗外的视线也收了回来,没有焦点地凝视着裂缝的水泥地。

    明明时间很短,但在紧张的感官下,潘幼柏却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

    直到明亮刺眼的橘黄照亮天际。

    不等潘幼柏抬头,厚重又响彻天地的轰鸣席卷四面八方,潘幼柏匆匆站起,双眸里刚映照出遮蔽青空的蘑菇云,狂风热浪和地面抖动一齐赶来。

    来不及关上窗户,灰尘打在脸上都让人肉痛,若非冰墙阻拦了绝大部分沙暴,这场洗礼估计会更加彻底。

    脚下的震动也逐渐加强,不是单一地来回震颤,而是宛如海浪连绵,潘幼柏甚至能感觉到身体被抛到空中又落下。

    一边用金属环稳住房间里的两位患者,一边自己也伸手抓住窗棂,震动维持了将近一分钟才停下。

    群众对此并不知情,霎时乱成一锅粥,幸亏志愿军早有准备,快速稳定下局面。

    每个人都看见了,在后续灰尘遮掩,动荡不安时,那幅画面都在心里回闪——

    在遥远方位炸开的火光,绵延地平线的赤焰让天地为之变色,那是曾在纪录片里才看到过的景色,硕大的蘑菇云昭示着摧毁一切的爆炸能量。

    直到现在,狂风迅疾下,蘑菇云依旧勾勒形态,经久不散。

    抖掉身上的沙砾,潘幼柏还没来得及察看晋楚的境况,就听见呕血声。

    冲开雾蒙蒙的尘幕,一道阴影扩散开来,人影从黑暗中凝聚,单一扁平的黑色中染上色彩,渐成实体。

    裴邵的思绪还停留在先前。

    自己的身躯被枝条贯穿,而如山高的球体却被牵扯,裴邵双足陷进水泥地中,手上死死扯着张万仇蔓延的触手。

    不同于冰墙之外的宁静,最小的冰墙里热闹非凡。

    这里几乎聚集了丰海市所有的怪物,在张万仇无目标地攻击下,怪物依旧像沙漠里的沙子,无穷无尽地挤满整个空间。

    呼啸的风声由远至近,裴邵看见划开云层天幕的火球,像流星一般,朝着自己所在地而来。

    “这烟花,来得可真是太慢了。”

    灼目的光亮瞬间刺瞎裴邵的眼睛,升腾的高温对待万事万物都毫不留情,裴邵恍惚间好像听到万物哀鸣,身上的触手消散,自身的感觉也消散。

    裴邵从未死得这般快速,这般轻巧,毫无痛苦。

    取代高亮和怪物狰狞面庞的,是晋楚的脸。

    裴邵脱力地跪倒在床前,企图捧住晋楚脸庞的手却先一步接住了温热的血液,那源源不断从晋楚喉间呛出的鲜血让裴邵泣不成声。

    “对不起,你这么累了,还要为我浪费这么多精力,”裴邵弓着腰身,像只大猫一样轻轻伏在晋楚身侧,脑袋缺乏安全感地埋进晋楚的颈窝。

    感受到锁骨处滚烫的液体,那短短的毛发刺得皮肤发痒,晋楚本想摸一摸对方的脑袋,不想双手无力,中途下落。

    无奈,只好捏了捏就近的耳垂。

    裴邵浑身一僵,耳尖都有些泛红,但是没有移开也没有抬头。

    望着眼前场景的潘幼柏意识到裴邵没有看见自己,随即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响,隐蔽存在感,放空思维和眼睛焦点,面对墙角呆呆站立。

    “不叫浪费。”

    因为回答延后太多,裴邵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晋楚在说什么,“嗯。”

    耳垂上的触感消失,心里说不出的空落。

    “这次确实有些累,所幸成功了。”

    “先不说话了好不好,闭上眼睛休息休息,”裴邵慢悠悠地抬起头,握住晋楚的手掌,“我回影子里去。”

    望着裴邵薄红的眼尾,晋楚忽然笑出了声,裴邵不解,“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感觉到裴邵在哭后,晋楚就有些心跳加速,这会儿甚至想摸一摸裴邵泛红的眼尾。

    自觉不能说出这样的答案,晋楚只得摇了摇头,“我不想你回去。”

    “啊,”裴邵揉着头发,“你这样也太犯规了。”

    看着晋楚一眨不眨地看他,裴邵认输似的叹了口气,脸颊抵上晋楚的掌心,“那我就不回去。”

    晋楚微微一笑,感受着掌心的温度闭上眼睛,“这次我很努力吧?”

    “何止,特别努力特别优秀。”

    “我睡着了你会离开吗?”

    “当然不会,我保证等你睡醒,一睁眼就能看见我。”

    能量不断外泄,精力紧绷太久,再加上重伤未愈,晋楚少见地展露脆弱,“我唤你,当初以后……应吗?”

    因为困倦,问句前言不搭后语。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会应。”

    贴在裴邵脸侧的掌心下滑,得到答案的晋楚轻轻“嗯”了一声就安静了。

    裴邵抚开晋楚额角的碎发,轻言细语道:“就算当初你不唤我,我也会回来找你。”

    第88章 荩箧

    崭新的纸张侧边锋利,仅仅是擦过,指腹就开了条口子。

    随意舔了一下止血,苏丹娜签完手头的文件,又去翻上午整理的资料,同时分神去看转播视频。

    巨幅的光幕展开在半空,三幅画面截然不同,其中一幅因隔着遥远时空,略有些卡顿地播放着丰海市安全区的景色。

    一声巨响,书架上的书被扫落,凭空出现的少年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苏丹娜眼睛都没转,依旧自顾自处理事务。

    “是磁场原因么,怎么在这边就不好用,”拂开胸前的赤色长发,少年撑着办公桌懒懒散散。

    “这不是你家,埃斯玻森,”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将手掌厚的资料翻至最后一页,苏丹娜才抬起她青灰色的双眸,“很麻吧,四肢。”

    埃斯玻森无所谓地甩了甩胳膊,将鼻翼上的太阳眼镜驾到头顶,无视房间内随他移动而转向的高速射枪,窝进苏丹娜对面的沙发里。

    “这麻痹的感觉还挺新奇,好久没体会到’痛‘的感觉了。”

    两人年岁相仿,从在军校起便针锋相对,之所以彼此瞧不上眼,不仅是因为家世立场,更因为观念不合。

    埃斯玻森看着对面的女人,与进行了逆时实验的他不同,女人顺着时间的潮流前进,风霜也在鬓角与眼尾留下痕迹。

    颜色低调但剪裁精细的外套能看出高昂的造价,但是埃斯玻森却觉得女人好像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他俩没有一点相似,埃斯玻森家境优渥,父母宠爱,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他进入第一军区学校也显得理所当然。

    而苏丹娜贫民窟出生,靠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努力一步步爬出泥沼。

    圈层不同,按理说两人应该毫无交集,但事实正相反。

    苏丹娜的出名程度,完全不亚于行事乖张的埃斯玻森。

    入学考试第一、班级第一、年级第一、实控战绩第一。

    “第一”像个专属名词,每次的赛事只要知道苏丹娜会参加,所有人都会默认冠军归属。

    甚至从旁人那听到的,“苏丹娜的出现让第二名显得毫无意义”让埃斯玻森记到现在。

    但这不是埃斯玻森注意到苏丹娜的开端,因为他不是第二,甚至不是第三第四,对于桂冠给谁,他不会产生任何想法。

    直到一场沉浸式对战考试,永远霸榜的苏丹娜甚至没有进前五十。

    埃斯玻森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这种有天赋又努力的全能人才,该是永远挂在天上,和别人有天壤之别的。

    后来埃斯玻森才知道,DAS沉浸装备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游戏工具,但是贫苦出身的苏丹娜甚至没有见过。

    而沉浸对战最重要的是提升熟练度,对于整日泡在虚拟世界的他们,游戏里的动作早已跟现实一样自然,而对苏丹娜,让自己的角色抬手都需要尝试。

    那天起,埃斯玻森才明白,这所学校只有两类人。

    有钱有势亦或有才有能。

    “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跟我们进一所学校吗?”埃斯玻森看着去往资料室的苏丹娜背影。

    “你在说什么?”好友霍普询问。

    埃斯玻森看着霍普,吊儿郎当的站姿,满身的昂贵珠宝,骚包的发型穿搭,作为伯爵之子,怕是连复杂点的单词都无法拼写出来。

    当然不是所有贵族子弟都像霍普,但像霍普的也不在少数。

    “’学‘校,真是讽刺,”埃斯玻森靠在柱子旁。

    “有点想试试。”

    霍普:“试什么?”

    埃斯玻森笑而不语。

    从那天开始,埃斯玻森开始学习,争着抢着那独属一人的名次。

    他不用省着钱去选择性价比最高的教材,不用腆着脸去问并不喜欢自己的教师问题,不用自己一遍遍听读纠正发音。

    学科专业人士会在他合适的时间针对性授课,家长都是名校毕业,在家直接切换语言培养语感,就连实战用军械也可以到军区实际操作。

    埃斯玻森进步很快,当排行榜上与苏丹娜的名字上下紧贴时,张扬的性格让他难以按捺。

    他在机甲室找到苏丹娜,对方正将防护头盔取下,不知道戴了多久,皮肤上挤压形成的红线都有些发紫。

    “行啊,”苏丹娜不卑不亢,欣然应允,“你的赌注随意,如果我赢了,我想要一千铜卢。”

    “铜卢?”埃斯玻森尾音上翘,倒不是觉得多。

    一金卢等于十银卢,一银卢等于一百铜卢,也就是说一千铜卢不过一金卢,还不到埃斯玻森当月零花钱的千分之一。

    以为是自*己出价太高,苏丹娜正准备改口,谁知埃斯玻森爽快应下。

    结果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埃斯玻森看着几分之差依旧在他头上的名字,不怎么放在心上。

    一次而已,不会再有第二次。

    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毕业,埃斯玻森都没有改变这个顺序。

    打算去找苏丹娜的埃斯玻森意外听了一场墙角:

    “你不害怕埃斯玻森超过你吗?”说话的人好像是苏丹娜的朋友,但埃斯玻森没记住名字。

    “不害怕,”苏丹娜淡淡的。

    “为什么?”

    苏丹娜抬头,书写的手短暂地停下,“为什么要害怕他超过我?”

    “只有第一有特设奖学金和住宿补助,只要不是第一,我甚至付不起学费和住宿费,有没有他,谁是第二,都无所谓。”

    有没有他,谁是第二都无所谓——

    埃斯玻森呆愣在原地。

    “但我很感谢他,这些年赌注赢来的铜卢让我终于不用没日没夜地打工,身上的债务马上就要还清了,省吃俭用还能攒下来一点。”

    “不过我很羡慕他,可以为了追赶一个人去学习,能够满足自己的兴趣去做事,想必学习也会变成一件开心的事吧。”

    “我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在成绩公布那天产生期待的情绪,而不是祈求。”

    “毕竟,我只是想活着。”

    后来,官场上再遇,情势好像逆转了。

    有家族背景的埃斯玻森节节高升,苏丹娜不过是对家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甚至无法和埃斯玻森站在同一高度。

    望着为领导斟酒的苏丹娜,埃斯玻森觉得嘴里的酒都有些发涩。

    两人隔着人潮相视一笑,苏丹娜眼里没有窘迫也没有落寞,一如当年直接开口赌钱的样子,全是坦然。

    本来准备的,耀武扬威的话语因回忆咽下,望着如今跟自己职级相当的苏丹娜,埃斯玻森在想,如今的苏丹娜为了什么?

    “当初为了活着,如今为了什么?”没有想到心里所想居然直接说出来了,但埃斯玻森很会遮掩情绪。

    习惯了被时间追赶,即使如今身处高位,苏丹娜也像当初一般,手下仿佛从来没停过。

    能够一心多用,埃斯玻森的问题又称不上困难,本不至于她停下工作回答的。

    但苏丹娜还是坐正,将笔握在掌心,话还未出口,就先勾起了嘴角。

    从政多年,苏丹娜反倒不如当初自信,狂妄的话语能不说就不说,伟大的愿景也怕听来天真。

    换成别人,苏丹娜也就随口敷衍了。

    “我想让无数个’我‘,活下去。”

    “哈哈哈,”埃斯玻森撑着下巴笑出了声,擦去眼角的泪珠后,望向播放画面的光幕,“这次损失惨重的你,该怎么力挽狂澜?”

    苏丹娜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埃斯玻森所言极是。

    画面里——

    左臂带着黄色袖箍的男人,沿着绳索从冰墙上降落,巨大的深坑以安馨家园为中心,焦土一直绵延到冰墙附近。

    在爆炸强烈的冲击下,最小的圆圈内什么都不剩,冰墙也损毁大半,再没有最初雄伟壮阔。

    这道冰墙本是为了围困怪物,减少爆炸余波而树立的,与其他两道作为安全区包围圈的冰墙有所不同,即使倒塌,后续也不需要封驳之修复。

    看目前的情况,冰墙虽有损毁,但结实程度依旧符合标准,不会有冰棱坠落的可能。

    没有找到任何人体残留,男人转而在土壤中取样,同时注意周围的动静。

    纯白色从余光闪过,男人刚准备跑就被拦住去路,身着特制防护服的人员将男人围在中央。

    “看臂章你是志愿军?”特派员走上前,见男人忙不迭点头又说道,“但是这里禁止进入,志愿军也不行。”

    “不好意思,我马上离开。”

    “等等!”

    男人正欲解释,忽然发现对面的包围布局很是讲究,有人四肢紧绷,站姿甚至挑不出破绽。

    意识到问话是个幌子,男人刚动作便被众人擒下。

    “双黑作为卧底确实方便,”埃斯玻森点着膝盖说道,“虽说核心人物没有暴露,但失去这么多人马,又损了信息传递的优势,你还撑得到教皇加冕仪式吗?”

    与掌握人脉钱权的埃斯玻森不同,苏丹娜的名望声势都不好,若说埃斯玻森在巩固王权资本,苏丹娜便是在改革推翻。

    苏丹娜韬光养晦,做了极端派系近乎十年的狗,才将对方踢下高位,接过那份权力。

    没有势力就培养势力,因此苏丹娜的下属多数平民出身,未登记在册的双黑也有着不小的比例。

    多年前埃斯玻森嘲笑她的举措,多年后双黑却在异世界为她带来了极大的利益。

    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卧底地暴露,人员地清扫,又让苏丹娜遭受重创。

    若非还有皇室扶持,苏丹娜估计早都被埃斯玻森打压下台。

    “我可以给你分享个情报。”

    “噢,”埃斯玻森升调,“你不如考虑考虑加入我的阵营。”

    苏丹娜不受影响,认真道:“这个情报你会感兴趣的。”

    第89章 赤灵

    埃斯玻森沉默半晌,走到胜负未分的棋局旁边站定。

    从以前他就注意到,苏丹娜有个习惯,比起高度合适的办公桌,苏丹娜更喜欢需要躬身才能够到的低矮茶几。

    每次过来,苏丹娜都是盘坐在地,靠着沙发整理文件。

    闲暇时间,苏丹娜才会在办公桌前看看书下下棋。

    这副棋局看似胜负将分,但被逼到死路的阵营仍在负隅顽抗。

    埃斯玻森从来不会轻视被逼到死路的猎物,不如说,这时的他反而会花百分百的精力去筹谋。

    与草包的霍普不一样,埃斯玻森作为名门之后,从未辱没门楣。

    在大部分人眼里,埃斯玻森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是个吃喝玩乐、不学无术仍能保持在前十的优等生。

    足够的天赋加一点点努力,埃斯玻森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想要的结果。

    唯一碰到的例外就是苏丹娜,这也是埃斯玻森如此执着的原因。

    埃斯玻森将横躺的白棋立起,放置到合适的位置,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开口道:“什么?”

    知道这就是接茬的意思,苏丹娜回复道:“弗林特是教廷的人。”

    执棋的手顿住,埃斯玻森将棋盘上的所有挥倒,后腰靠上桌沿,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看着埃斯玻森诧异的表情,苏丹娜心情好转,但依旧不显山不露水,从口袋里取了颗糖放进嘴里,“想必不用我罗列证据吧,不管你是毫无所察还是故作不知,都挺有趣的。”

    在这个信仰繁杂,宗教至上的国度,教廷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但“名分”在权力争夺的前期总是至关重要的。

    塞恩王朝——

    国号未变,王室天命不可易。

    即使是傀儡,也要拎在台前演戏。

    但人终究不像玩偶,并非有绳子才能,相反,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剪去那悬在头顶的丝线。

    王室管控政府,政府监督教廷,教廷审查王室,本应互相牵制,权力三分的局面在宗教盛行下被打破。

    母亲作为红衣大祭司,父亲作为政府高层的埃斯玻森,是教廷与政府结盟的标志,在此情况下,皇室越发式微。

    任何一个人隶属教廷,埃斯玻森都不会有太大反应,毕竟鹰派成分复杂,但是弗林特不同。

    多年前的时空乱流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场意外,这场意外让人们截取到了蓝星的信号,让精准的仪轨架设在了这颗未知的星球。

    尽管弗林特、楚穗年、罕见的动物实验体、以及吸收了“酒神之吻”的二代人造人都在时爆中消失。

    但当坐标明晰,连结空间的桥梁首次搭建成功时,弗林特带着楚穗年的尸体,回到了塞恩。

    “我在想,”埃斯玻森凝视着苏丹娜,“你为什么知道晋楚就是二号。”

    “可能是人缘问题吧,”苏丹娜微笑调侃。

    晋楚公开的记忆所展露的内容,不过是在讲一个姑娘在2029年12月31日不幸卷入灾难,在机械世界的首次测试中觉醒异能,一次次循环企图拯救世界的老套故事。

    拿到记忆不过三个小时,鸽派就好心地分享了自己的线索,将外貌完全不同的晋楚与失踪的人造人二号划了等号。

    若说“晋楚是二号”算是鹰派尚未相信,但选择验证一下的消息,那“弗林特隶属教廷”就让整件事情耐人寻味多了。

    当年为寻找二号,他们在蓝星进行天罗地网式的排查,但都一无所获,酒神之吻就这样销声匿迹;

    瑞穗集团是吸收实验的前设机构,验证人体吸收率和觉醒率就是依此进行的。

    将制作成各种形态的火石伪装成珠宝、丝线、装饰等等物品,借以感染传播,收集数据。

    而弗林特便是计划执行人;

    被弗林特宣称遗失的二号,却作为瑞穗集团CEO晋回舟的独女,一直养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矛盾之处,桩桩件件,让埃斯玻森无从理解。

    执行火石淬炼计划的是政府众人,伤亡惨重的亦是他们。

    若说弗林特是教廷的人,隐瞒鸽派尚可理解,那教廷为何对一条绳上的鹰派密而不谈,以至于最初莫尔蒙会做出放过二号的行为。

    若说弗林特不是教廷的人,前项种种的达成又显得天方夜谭。

    “有时候,人很难搞清楚自己是执棋的人,还是盘上的棋。”

    苏丹娜将先前被埃斯玻森扫落的棋子拣起,放在对方手边。

    埃斯玻森忽然一笑,抚起苏丹娜的左手,轻轻在指尖一吻,“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

    苏丹娜抽回手,用手帕仔细擦过指间,“你的自信确实值得我学习。”

    “哪里,”埃斯玻森躬身行了个绅士礼。

    埃斯玻森从正门离开时,苏丹娜的目光落在唯一树立的黑色棋子上面。

    “他们与我们确实不同,围攻之势,鸽派需要一个突破口。”

    房门关闭的刹那,埃斯玻森唇角的微笑抹平。

    没有选择用来时的方式离开,埃斯玻森径直穿过鸽派的办公场所。

    悄然升起的紧张氛围开始蔓延,视线一一扫过骨干成员,埃斯玻森的行为无异于撕破伪饰的和平,让宣战的信号亮起。

    接到消息的鹰派成员第一时间等候在大楼外,看见埃斯玻森出来,有人迎了上去。

    飞行器打开,成员欲言又止。

    谁知埃斯玻森停下脚步,将墨镜戴回,冷声道:“有事就说,没事就滚,”随即转身进了驾驶位。

    手掌之下,圆型的驾驶设备被埃斯玻森压得咯吱作响,透过窗户,望着鳞次栉比的街道,埃斯玻森咬牙,“所以呢?”

    终究不会有人回答。

    就像埃斯玻森不会与教廷撕破脸皮一样。

    有些东西,你不能去求证,因为不论是真是假都不是好结果,甚至“问”,就意味着破裂。

    就埃斯玻森对苏丹娜的了解,拿捏人心、挑拨离间是对方的惯用伎俩。

    但心理诡计的重点从来不在话术多么精湛,内容多么入胜。

    埃斯玻森从前列飞行器的上方侧滑而过,产生的气流让对方行驶失控,整条驾驶道都出现了短暂混乱。

    “晋楚,”埃斯玻森呢喃,手指点着控制台上的拨环,想到什么后粲然一笑,“晋楚是吗。”

    嘴里叼着温度计的晋楚忽然浑身一冷,打了个寒颤。

    “冷吗?”裴邵抚过晋楚发烫的额头,又将时间足够的温度计拿过,“38.6,吃了退烧药再睡会儿吧。”

    晋楚将药片随水咽下,“我不冷,这几天躺得身体都僵了,让我坐一阵吧。”

    重伤的晋楚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期间高烧不断,今天才清醒一点。

    潘幼柏和姜满再次回归岗位,旁边病床上的患者都换了两拨,如今躺在上面的人是张怀瑾。

    张怀瑾的情况比晋楚差点,毕竟没有自愈能力,但如今也能够下床走两步了。

    变成人彘期间,张怀瑾对外界实际上有些许感知,虽然无法控制身体,但也清楚看到了晋楚不惜撕裂手腕也要救他的场景。

    这几天,张怀瑾一直在看那本预言书,如今手指停在最后一行,忍不住开口道:“这本书上没有角色说过那几段话。”

    “没想到暴露得这么快,”晋楚知道张怀瑾说的是天台上那次谈话,“只是个玩笑。”

    “你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张怀瑾阖上书认真道。

    室内一时静默,裴邵轻触晋楚的脸颊,“需要的时候唤我。”

    晋楚点点头,裴邵消失于影子。

    如今中心,也就是最小的冰墙内部清扫完成,但所有建筑被夷为平地,所以暂时无法让人进驻。

    但是外两圈完成了初步整修,已经作为政府管辖下,目前最大的一个安全区面世。

    晋楚和张怀瑾转移过一次位置,目前所在的医院比之前的要敞亮整洁很多。

    阳光透过树隙照进病房,没有怪物的嘶吼,宁静到让人容易产生错觉,好像末日已经是遥远的回忆。

    “我总觉得你已经知道了,但有时你的行为又让我觉得你不知道,”张怀瑾率先开口。

    “如果我不知道,你这么说不就暴露了?”

    “那你这么说不就证明你早都知道了?”

    “我是知道,”晋楚点头。

    “什么时候,”张怀瑾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如此拼命地救我?”

    “救人需要什么理由,”晋楚靠上裴邵临走前铺好的枕头里,“倒不如说我不明白,一个压榨迫害双黑的国家,你为什么那么忠诚。”

    “之前我并不确定你知不知道,照你前面所说,我今天开口就意味着自爆,暴露卧底身份你还觉得我对那边很忠诚吗?”

    “觉得,”晋楚毫不犹豫,“因为你现在的行为也是上级授意的结果。”

    “和聪明人说话总是很轻松,”张怀瑾身上氤氲出一股白雾,再次睁眼,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地改变,“看来都不用考虑如何出场的问题了。”

    “也不知算不算初次见面,不过见到你很高兴,我是张怀瑾的上司,你可以叫我苏丹娜。”

    掌握了张怀瑾身体掌控权的苏丹娜短暂地适应了一下,便进行了自我介绍。

    “今日我也算应邀而来。”

    苏丹娜环视四周,对风格迥异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应邀?”晋楚转动着食指上的素戒,不咸不淡地回应着,“应谁的邀?”

    苏丹娜不介意晋楚装傻充愣,毕竟她会出现在这里,就证明这场谈判对鸽派的重要性。

    “请相信我的诚意,”苏丹娜低下头颅。

    晋楚看着眼前这位久居高位,却没有傲慢感的领导人,嘴唇翕张:

    “让菜品坐上餐椅,真的好吗?”

    第90章 丹秫

    尽管针对晋楚的记忆,苏丹娜做过性格侧写,但实际面对时就会知道,故意呈现的内容不具备参考价值。

    她虽然嘴上说着“应邀前来”,但骨子里和埃斯玻森一样,有自己的傲气。

    低头是出于社交礼节,也可以说是出自对晋楚的理解。

    一个独立、坚强、头脑灵活的女性,具备强烈的共情心理,善于观察他人、审时度势,同时因为儿时经历性格上存在缺陷,防御壁垒很高。

    苏丹娜本来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亲眼见到晋楚本人。

    ——这是一位优秀的演员。

    苏丹娜下了定论。

    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甚至可以说她很熟悉这样的人。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在细枝末节上能够体会到晋楚与她表演的初衷不同,但在表演却是贯穿始终,可以肯定的事实。

    就像学院时的那场偷听,从埃斯玻森出现在警戒范围内时,苏丹娜就察觉到了。

    那让埃斯玻森印象深刻的内容,本就是苏丹娜为其量身定做的。

    也像这次前来交涉,在明了对方“吃软不吃硬”的情况下,苏丹娜平和友善地放低姿态。

    高道德感的人会在此刻为了大局行事,“公平”“正义”“嘴硬心软”也是苏丹娜在来之前为晋楚贴上的标签。

    知道别人想要什么,投其所好,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因为想得很多,晋楚平平无奇的一句调侃,却让苏丹娜感到违和,开始审视之前忽视的地方。

    晋楚的小队成立前,内奸人选就已框定,以组队的正当名义将记忆交到张怀瑾手里。

    所以从一开始,晋楚就是为了让他们获得这份记忆。

    为什么?

    为了打破平衡。

    从过往的行动和塞恩的政策细规都能看出,鹰派和鸽派没有缓和余地,维护的阶层不同,所站的立场不同。

    还未上任的教皇亲鹰,加冕仪式结束,鹰派就会得到更大力地扶持。

    等目前的中立领导人下台,勉强依靠衰微但具备一定话语权的王室扶持,才与鹰派、教廷三足鼎立的鸽派本就会处于劣势,更何况人马亏损的当下。

    是因为双黑在蓝星活动得多,晋楚的记忆才对鸽派的信息曝露较多吗?

    苏丹娜认为不是。

    那份记忆从一开始就有所倾向,鸽派线索占比很大的同时,还恰到好处地卡在点明和未清之间。

    答案来得容易,别人会怀疑真实性,但如果仅仅将事实摆在面前,结果是你通过分析得到的,信任指数就会攀升。

    “让菜品坐上餐椅”,苏丹娜本以为这句话是家国受损之人的愤懑之言,或是抬高砝码的周旋之计,如今才发现……

    “好一招借刀杀人啊,”苏丹娜轻叹一口气,“果然人很难知道自己是棋子,还是棋手。”

    “哪里,”晋楚摇头,“毕竟没有椅子,我们只能自己加,要想椅子坐得稳,靠别人施舍总归不牢靠。”

    晋楚看着苏丹娜露出一个微笑,“你觉得呢?”

    眼前的女孩舒展自在,比起用“游刃有余”来形容她的状态,苏丹娜更倾向于用“决胜千里”。

    一瞬间,苏丹娜觉得这场谋划似乎远不止于此。

    “据我所知,这次安全区设立计划虽然进展顺利,但是为此牺牲的民众达到三万余人,我们之间也算是有血海深仇。”

    “我与理论派的看法不同,不认为你们是块好啃的骨头,从你们的觉醒率就能看出,假以时日,你们的战斗力会超乎想象。”

    “况且只要战场落在你们的地界,我们的身份就不算对等,单向时空通道意味着我们随时可以脱身,而你们却缺乏后路。”

    “你其实不用试探这么多,”水电网初步修复,病房里的风扇呼呼转着,晋楚很喜欢这种持续性噪音,一点也不觉得吵。

    “如果谈判主权始终在你身上,’应邀‘一词就是个可爱的玩笑,能够轻松说出来。”

    但发现将鸽派架在如今地步的真相后,“应邀前来”就显得无比讽刺。

    驱使能够随意拿捏的下属,和与势均力敌的对手周旋,需要付出的气力与代价不同。

    这也是苏丹娜前后转变的原因。

    “你需要的是盟友,不是下属,”晋楚从病床旁站起,“实力太弱,也没有结盟的价值。”

    未等苏丹娜开口,晋楚继续道:“看过我的回忆你应该清楚,有我没我,这个民族都会走下去。”

    “但我们之间除了零和博弈,还有其他的选择。”

    张开的手掌出现在苏丹娜眼前。

    苏丹娜沉默半晌,握住了那只瘦骨嶙峋却温热强力的手掌。

    等张怀瑾恢复意识时,晋楚的床铺已经没了温度。

    晋楚穿着病号服,与顾思邈站在天台上。

    “这样就好了吗?”顾思邈仰头,嘴里的口香糖早已没了味道。

    因为不想让晋楚闻到烟味,顾思邈总会在口袋里放几个备用。

    她不知道,晋楚的嗅觉这几天开始衰退,距离不近的话,根本闻不出来。

    “还没有,我在等,”晋楚手指绕着胸前的黑发。

    “你怎么肯定对方会如何行动?”顾思邈吐出一个泡泡。

    “我的优势就是了解,了解我认识的,认识我的,亦或是不认识我的。”

    因为了解,所以能大致推断出对方的行事准则。

    明明无风,脚边的灰尘却向右划出道圆弧,顾思邈嘴里的动作停下。

    呼啸的凛风骤起,毂沌幽深的黑点霎时变成两米直径的黑洞,荡涤一切的气势酿开。

    白净修长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擒住晋楚的后颈。

    晋楚脚下的影子轻颤,一道肉眼难察的黑色飞出,倏然钻进黑洞深处。

    赤红的长发飘扬,拂上晋楚脸侧。

    顾思邈还没闭上因震惊而张开的嘴,就看见晋楚周身空间扭曲,想要上前却被汹涌澎湃的墨色逼退。

    埃斯玻森五指飒然抓握,晋楚的身体像是跌进水池的颜料,飘忽、旋转、缩小,最后整个消失。

    一枚色彩斑斓的玻璃珠静静躺在埃斯玻森掌心。

    “此行匆忙,下次会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埃斯玻森五指收拢,笑得阳光灿烂。

    回过神的顾思邈抽枪上膛,“砰砰砰”接连几枪。

    子弹在黑暗前打转,最后被墨色吞噬。

    埃斯玻森扬起眉梢,故意对顾思邈做了个单边眨眼,“下次见,美丽的小姐。”

    人影没入黑暗。

    不规则的黑洞须臾消失,一切恢复如常。

    顾思邈站在原地搓了搓手,忍不住感慨:“我去,牛啊。”

    周遭的尘嚣与色彩褪去,再睁眼时埃斯玻森已经回到了实验室底层。

    进行精密调试的人员关闭旋钮,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装备迎了上来。

    圆环仪轨上的磁场器在平稳运作,光影时近时远,从左到右围绕着埃斯玻森的脸庞闪烁。

    时空隧道地开启会导致空间震荡,这也是后期蓝星会频发天灾的原因。

    隧道入口结构比出口稳定,塞恩帝国在天灾发生概率极低的情况下,还进行了大规模防范。

    所以人员进入的位置是特选且固定的。

    入口和出口不代表这道门只能进或只能出,而是指起点从哪开。

    空间隧道因时空特性,无法测量的长度对实际在其中穿行的人来说,体感上只是很短的一段。

    但从确定坐标点,撕开屏障,到初步确认方向架构,举国倾力研究下都花了将近一年。

    之所以出口动荡,是因为随着隧道延长,结构越发不稳下,领域就需要不断拓宽。

    因而越临近出口,造成的时爆现象就越严重。

    埃斯玻森看着手中的玻璃球,强大的内部压力致使球体开始扭曲变形。

    这种监禁手段是封印屏障的变种,实用性更强,结构也更加不稳定。

    能困住晋楚这种高阶异能者,十分钟恐怕就是极限了。

    针对性的监禁室已经准备妥当,埃斯玻森将玻璃球交到研究员手上,嘱咐道:“她所拥有的异能数量相当庞大,以最高规格管控。”

    研究员接过,“是。”

    之前所有抓捕都以失败告终,再加上弗林特一事,埃斯玻森才决定亲自出手。

    晋楚是在塞恩出生,严格意义上也不算蓝星人,对于其帮助那边对抗这边的行径,说实话埃斯玻森不太能理解。

    不论好友还是亲朋都曾说过,埃斯玻森缺乏情感。

    这算是缺点,也算是优势。

    “有些顺利得过头了,”掌心里的触感还没消失,埃斯波色呢喃。

    本来准备离开的埃斯玻森心跳莫名加快,迟疑片刻,转身朝监控室走去。

    埃斯玻森大大咧咧地窝在软椅里,望着监控屏幕里,被特殊金属禁锢,眼耳口都被封住的晋楚。

    “我的动作快吧,”埃斯玻森的口吻像小孩子炫耀玩具似的。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你们觉得我为什么抓她回来?”

    “’酒神之吻‘是强有力的至宝,得之百利无一害,”为首的男人率先开口。

    旁边的研究员盯着地板上的缝隙,跟着补充:“二号是个不可控因素,会对那边的战场局势造成影响。”

    “都对,”埃斯玻森眯眼。

    当初弗林特故意遗失二号,其中内情不得而知,不好从弗林特那下手,那就从晋楚下手。

    晋楚能是斡旋的工具,也能是调查的突破口。

    脱离当时谈话的情境后,埃斯玻森意识到,弗林特属于教廷,与弗林特的所作所为代表教廷之间,并不能划等号。

    毕竟教廷如此行事,缺乏价值支撑。

    “如此混乱,实在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