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雷雨垂
停在栏杆上的麻雀歪着头,豆大的黑瞳注视着下方,身侧开始聚集其他小麻雀,叽叽喳喳混在一团。
其中一只振翅,朝远处飞去。
别墅的窗户特意留了条缝,晋楚将小巧但是圆滚滚的身子挤进来,从麻雀变回人形,还是那拇指大的模样。
这几天的寻找下,不论是储物室还是家里,小区四周晋楚也找了,常去的地方也看了,都没有岐黄的身影。
“回来了,”在做体能锻炼的裴邵从影子中钻出,“看,我已经可以精准定位出口了。”
“好快啊,真厉害,”晋楚被裴邵放上肩头,两人前往训练室。
裴邵基础不差,体能上多加针对性训练,别墅里有晋回舟当初留下的攻防机器人,第一次看到时裴邵双眼都要放光了。
每天三小时,晋楚会化形成原本的大小,实战是培养感觉和查漏补缺的最好方式,晋楚的动作比机器人更快,技巧也更多变。
更重要的是晋楚也要训练左手。
晋楚拿着紫竹教尺纠正裴邵的动作,手下不施力,即使是细细一根,抽在身上也很疼,点到为止就好。
裴邵挥拳晋楚侧身,用教尺绕圈拨开攻势,脚下的步伐、发力的位置、四肢的曲直,即使在高速的攻势下,晋楚也会用教尺顶端点出错误的位置,借由身法调整裴邵的姿势,说是实战演练,其实更像指导。
十分钟下来,裴邵已然汗流浃背。
中场休息时,裴邵看着变大但依旧右臂空荡荡的晋楚,“既然能够化形万物,忽视质量,右臂不可以变出来吗?”
晋楚之前一直没往这边想过,现下一琢磨,“理论上可以。”
像水流一样的物质从断裂处蔓延,手臂的形状捏好后,细化一上,便与先前别无二致。
虽然感觉略有不同,但是都能控制的情况下,稍加适应也跟原装手臂在外观和使用上没有区别,甚至精益求精还可以模仿受伤流血的状态。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组成物质根本不同,流淌的血液是伪造的,精密度仪器可以查出端倪。
晋楚握着新变化出的手臂觉得神奇,不是手臂神奇,而是在断臂这么多天后,她依旧可以感受到右臂的存在。
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与手臂之间不光是距离远近的问题,不同的时空下,连接像是滴在水杯里的墨水,氤氲着、回寰着、丝丝缕缕、明晰又模糊。
从以前晋楚就能感觉到,无论如何变身,都有明确划分本体与虚假的界限,那条游弋的黑鱼在断臂形成的位置止步不前,它的水潭仅限“真实”,不会越界前往幻化出的假肢。
比起不想,更像是不能。
黑鱼从小就在晋楚身上,从最开始的黑色圆点到后来分出头尾的蜷缩纹理,随着年岁增加,黑鱼也变得越发栩栩如生。
在晋楚掌握了异能使用的八岁,黑鱼也变得可以自由行动了。
只不过晋楚与黑鱼一念同体,晋楚能够控制黑鱼的移动,黑鱼也会体现出晋楚的所思所想。
晋楚不想被人发现,黑鱼便只在衣服遮蔽的区域活动。
大门监控传来影像,有人停留在别墅门口。
“这人是,”裴邵诧异。
晋楚却见怪不怪。
晋回舟拎着两大兜食材站在门口换鞋,在看见裴邵和晋楚时没等显露表情,就被晋楚削掉了脑袋。
“我去我去,”裴邵说不震惊是假的,正想着怎么毁尸灭迹就发现没有喷溅血迹,地上的脑袋和尸身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这是,”断裂处并非血肉,而是光纤电缆等金属部件。
“不必担心,一个损坏就会出现新的替代,”晋楚将“晋回舟”的仿生人挪开,堆到看不见的地方。
前面晋楚挥刀的动作太过利落,“你不担心是本尊吗?”
“不担心”,晋楚将掉落在玄关的食材放回袋子里,“本尊没这么容易死。”
“他前面已经看见我们了,毁损之前有没有可能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不毁损也不会泄露行踪的,”看着袋子里的鱼虾肉,知道是对方特意送过来的,从进到这个屋子起晋回舟应该就知道了,“我们本就约好互不干涉。”
准确地说,是晋回舟单方面将晋楚隔离在外,晋回舟知晓她的所作所为,晋楚却对他一无所知。
从回到这边之后,晋回舟便送给她名为“日常”的礼物,关于六月一的信息都是阴差阳错偷听到的。
“那为什么杀,嗯,卡崩了?”
“因为不想跟依据底层逻辑行动的假人玩过家家,”将两个袋子拎到厨房,晋楚转头看着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的裴邵,“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
裴邵失笑,“乐意之至。”
鱼皮卷边,被煎出油香,赤褐色泽显示外焦里嫩,小鲳鱼红烧,几斤重的鲈鱼处理干净,选择保留本味的清蒸,上锅时将摆盘三丝切好。
知道晋楚爱吃辣,又加了毛血旺、辣子鸡和几个素菜。
闻到满屋飘香的味道,看见远处晋楚打了个喷嚏,裴邵夹了一筷子炒干炒香的红辣椒放在嘴里,尝不出味道,也不觉得辣。
咀嚼没有问题,一旦产生下咽的念头,身体会自发阻止,产生恶心反胃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什么逻辑,有听觉视觉触觉嗅觉,但是没有味觉。
保留咀嚼功能和食欲,又排斥进食。
这几日的伙食都是晋楚改变外貌在街上买的,东郊离市区有些距离,先不提外卖不好送,即使能送两人也不敢用手机。
提回来的外卖味道自然没有带着锅气、刚刚出炉的好吃。
即使无法确定调味,裴邵依然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
父母出车祸前,裴邵是个盐和糖都分不清的生活白痴,后来各家辗转,寄人篱下的日子久了,一日三餐做着,不知不觉也熟能生巧了。
裴邵撑着下巴,看着晋楚微红的鼻尖,因为魂灵不需要进食,所以做的菜都是符合晋楚口味的爆辣。
晋楚虽然*能吃辣,但每次吃辣时鼻尖、脸颊和嘴唇都会泛红,看起来很不能吃辣的样子。
就像喝酒上脸的人。
与晋楚相反,裴邵对重口的食物都不太能接受,尤其是辣,但是吃的时候表现得云淡风轻,要不是一直在喝水真看不出端倪。
第一碗米饭见底,裴邵将提前盛好的递过去。
与瘦弱的体格相反,晋楚食量很大,睡眠也多,除开上课时间,但凡休息不是在看书就是在补觉。
但是裴邵注意到这几天晋楚缺觉和饥饿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像是怎么也吃不饱,如何也睡不醒一般。
满满一桌子菜很快被扫空,就连特意多焖了一杯的米饭也颗粒不剩,晋楚看起来仍有余力,但还是放下了碗,“感谢裴大厨的款待。”
“哪里哪里。”
晚上,饿得发慌的晋楚准备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垫垫肚子,路过训练室门口,底部的缝隙透出灯光。
比起初见惊艳的机器人,裴邵更喜欢用木人桩练习套路、拳法和腿法。
短短三天,最初僵硬无比的裴邵现在高抬腿也完全没有问题,肢体硬度不可同日而语,晋楚还记得裴邵第一天压腿压到爆粗口的样子,说什么都已经是魂魄了还一比一复刻原身的硬度啊。
没有变形,小小一个的晋楚倚在门缝处,轻而易举地将室内景色尽览眼底。
屋顶的灯光笼罩,裴邵额角的汗水滑下,左右出拳利落干净,这幅景象让晋楚几乎产生错觉。
真的,只是灵魂吗?
看着自己以假乱真的手臂,晋楚轻笑,“已经这般匪夷所思了,若是相信,是否就能成真呢?”
房门被拉开,脖子上挂着毛巾的裴邵余光扫到地面,伸出的右脚急急撤回,“吓死我了,要是踩到你怎么办?”
晋楚倦劲儿还没消,眉目间都是散漫,但还是笑着说:“你会看到的。”更何况体积虽然变小了,但是力量没变,凭借着身手也能躲开。
见晋楚打了个哈欠,裴邵也跟着来了一个,挂钟显示已过午夜,正准备蹲下问晋楚怎么起来的裴邵忽然眼前一花。
猝不及防地恢复,来势太猛,裴邵与晋楚同时抽吸,一个捂着下巴后退,一个抱头蹲下。
“嘶,”舌尖传来钝痛,裴邵捂着嘴巴,看见蹲在一旁的晋楚,赶忙上前询问,“你没事吧?”
晋楚刚欲点头,便看见裴邵嘴角流出血迹,“破了?张嘴。”
刚才力道之猛,晋楚头顶现在都隐隐作痛,生怕裴邵咬断了舌头。
被晋楚勾住下巴,裴邵忍不住心跳加快,顺从地屈膝、张开嘴巴。
小小一道口子,顷刻间就已愈合,现下只余一抹深色的血迹。
近距离接触,裴邵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洗头膏的味道,清清甜甜的,说不出是什么,像是什么花或者水果的味道。
托着下巴的手离开,晋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愈加上招魂的无限复原,如今不管什么伤势,裴邵都能迅速恢复。
“晋楚。”
拉住后撤的晋楚,裴邵身子微微前倾,指尖擦过对方的脸颊。
心脏锣鼓喧天时,裴邵突然想起晋楚三天前虽未言说,但拒绝意味明显的沉默,裴邵一向愈挫愈勇,从未因拒绝而想过放弃,但是现在只是想到会被拒绝,胸口就已经绞痛。
现在的他,只是一抹游魂。
裴邵不由想到,当初晋楚在强烈慌乱下向他屏蔽的情感是什么,会是什么?
“裴邵?”
从胡思乱想中恍然,裴邵慌忙退开,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哈哈哈,你的头发上有碎屑。”
空无一物的掌心虚握,因为谎言裴邵嗓子发涩。
将裴邵的犹豫排斥尽收眼底,晋楚旋转着食指上的素圈戒指,故作轻松地笑道:“这样啊。”
第72章 石涅
天气渐暖,枯树上有抽芽的痕迹。
木制的棍子被裴邵耍得虎虎生风,棍身结实但韧,随着横扫竖劈弯出弧度,空气都好似被震开。
年刀、月棍、久练的枪,裴邵转腕点提行云流水,能看出刻苦训练的痕迹,虽说不到三个月,但已初具规模。
晋楚中途入场,裴邵继下意识地闪避后,立马调整状态先发制人。
俗话说“枪似游龙,棍若雨”,裴邵现在的攻击也有了几分疾风暴雨、密而不疏的感觉,全身发力与长棍结合。
能看出裴邵劲力协调得很好,手上动作没有发僵发硬,朝着要害的盖棍巧妙顺势而省力,从如哨的风声中也能感觉到蕴含的力量,亦刚亦柔、刚柔兼备。
但是训练时间尚短,以攻为主,防守略逊,未能梢把兼用,由满到快。
晋楚旋身内绕,佯攻诈招,趁着长棍向上时突破界限,裴邵外围的攻势虽然凌厉,但是被晋楚近身后,竟有些捉襟见肘的感觉,本是一寸长一寸强的武器反而不知如何抵御近处的招式。
以晋楚的力量和身速实际上可以在外围截断,但是二人的对战并非为了输赢,而是为了进步,裴邵迅疾无碍,因此晋楚选择从薄弱的地方进攻,也好让裴邵发现问题。
起伏转换被破,擒拿导致裴邵手腕吃痛,一拖一撞下木棍脱手,被晋楚抢了过去。
接住再次扔过来的木棍,裴邵朝着晋楚一笑,两相默契下,问题和疏漏不用晋楚点明裴邵也能了解。
中场休息时裴邵虽然不渴,但长久以来都有运动后喝水的习惯,直到走到厨房接满一杯水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喝水。
看着手里盈盈透透的白开水,裴邵不禁怀念以前大口喝水的日子。
客厅沙发上,只是一会儿不见的晋楚居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裴邵蹑手蹑脚走过去,想将一旁的毛毯给她盖上。
刚碰到,晋楚便惊醒。
锋利的镰刀在离裴邵喉咙还差一寸的地方停下,毛毯被拦腰截断,裴邵惊魂未定,晋楚脸色惨白。
除了晚间,晋楚睡觉都是浅眠,能够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外界的声音,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白天彻底睡着。
“对,对不起。”
这么多天下来,晋楚还是没有适应居住环境里多了一个人,清醒时还好,一旦睡着,不自觉的防御状态让晋楚后怕。
晋楚将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长命锁拽出,因为下端扣着三个会响的小铃铛,才一直垫在衣服下面防止出声。
将解开的长命锁放在裴邵掌心,“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戴在身上吗,这声音我习惯了,听见会镇静一些。”
裴邵没有任何责怪晋楚的意思,二话不说就往脖子上戴,没等扣上锁环,就觉得窒息,干咳一声放回晋楚手上,“能帮我缠两圈系在手腕上吗?”
没看清前面动作的晋楚,单纯以为裴邵不想戴在脖子上,“好。”
*
三月份,一些公共场合的伤人事件开始频繁发生。
晋楚有心留意着,甚至前往现场勘察痕迹,几起恶意伤人事件都有异变的迹象,但是距离六月一还有些时日。
当初几封投递给决策机关的意见信函都石沉大海,晋楚倒是能够理解,毫无根据的只言片语什么都说明不了。
就连晋楚自己都不能确定信息的真实性。
从晋回舟那得知的信息残缺不缺,零散的名词结合在一起,组成了六月一日可能发生灾难的答案,但是什么灾难,如何防治全然不知。
但如若什么都不做,晋楚也寝食难安。
目前负责集团运行的不过是以晋回舟为原型的仿生人,尖端科技加持下的人工智能系统让“晋回舟”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在弗林特主动操作的情况下,也能短时间控制仿生人的行动。
一个不会死、毁坏也有替补品的金属疙瘩,无法通过威逼利诱得到信息。
所以只要当事人拒绝泄露,晋楚便无法从晋回舟那里得到线索。
五岁时,实验意外将晋楚同楚穗年、晋回舟卷入时空乱流,一起带到了这边。
九岁时,楚穗年死亡,尸体被弗林特带回机械世界,此后出现的晋回舟,便都是仿造品。
对于自己的身世和身份,晋楚很清楚,毕竟从培养皿中孵化出来后,就被研究人员告知了真相。
五岁之前,晋楚都与楚穗年待在纯白单调的研究院,活动范围无非就是训练场、实验室以及自己的房间。
或许是因为血脉的牵绊,或许是因为相处时间最久,楚穗年在晋楚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重量和地位。
但是身心俱疲的楚穗年对这个与她有几分相似,但也仅限几分相似的人偶没有过多感情。
都是被利用的工具,平日里也算和平共处。
楚穗年会给晋楚讲这边的故事,讲和平热闹的街道,讲友好轻松的邻里,讲亲密无间的家人好友。
上到历史文化,下到笑话八卦。
仅仅在一天天的耳闻下,无法准确理解全部内容的晋楚就产生了向往。
“你算这边的人,还是那边的人?”楚穗年时常静静盯着她,眼睛里是复杂的情绪。
在短暂的疑惑之后,又会像自我劝慰一般列出大批的理由,“论血缘是一半一半,论认知,应该是我给你讲得多一些,论感情,”楚穗年停顿,问她,“你喜欢哪边多一些?”
晋楚歪头,回答道:“喜欢你。”
那是晋楚第一次看见楚穗年笑,彼时的楚穗年不过二十一岁,爽朗干净的笑容让晋楚记了很久。
比起母亲,晋楚一直觉得楚穗年更像姐姐。
从睁眼起就是无休止的痛苦和劳累,与寻常幼儿不同,晋楚作为人造人的生长和身体强度是反过来的。
即使离开培养皿时与婴儿大小和外貌都一致,但是要论健康程度,现在的晋楚更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晋楚最初几年是健康的,状态最盛的时期接受了海量的知识灌入和电击强化,一年一年往后,状态也呈递减趋势。
长命锁是楚穗年送给晋楚的,在得知自己没有几年好活之后,楚穗年将佩戴多年的饰品套在了晋楚脖子上,只是那时的她不知道晋楚也算不上“长命”。
那次也是头一次,楚穗年明确向晋楚表达了“喜欢”这种感情。
从被创造出来起,晋楚的头发就没有修剪过,五年时间下来,小不点的晋楚站立时几乎大半截是头发。
楚穗年沿着尾端,一点一点将晋楚的头发梳顺,“除开发色的话,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头发的,又长又直又顺,还有光泽。”
这句话晋楚记了很多年。
*
帝国泽尔区。
春燕低空掠过,羽翼穿过高楼,划过灰蒙的天空。
沿着川流不息的街道,黑色剪尾飞过人迹罕至的无名城,穿过车水马龙的穷人社区,落在小酒馆木制的窗棂上。
屋内灯光昏暗,莫尔蒙将捣碎的迷迭香撒进鸡尾酒,右臂的动作有些许迟钝僵硬。
而酒馆角落的休息室里,罗莎琳将长发从衬衫中捋出,坐在床沿上补涂口红。
床上的男人从后搂住罗莎琳,下巴抵在罗莎琳的肩头,“明天有空吗?”
“怎么?”罗莎琳离开男人的环抱,转身拉过男人的领带,艳红的嘴唇印在对方的嘴角,“我就是玩玩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不顾男人神色黯淡,罗莎琳眉眼弯弯,笑着推门而出。
看着桌上早已准备好的鸡尾酒,罗莎琳巧笑倩兮,手指拈着杯脚,上身软软地趴在吧台上,“还是你懂我。”
莫尔蒙低头不语。
等男人离开酒馆后,罗莎琳才转动椅子看向莫尔蒙,“小姑娘的记忆真的调换成功了?”
“是,”莫尔蒙斩钉截铁。
见莫尔蒙如此肯定,罗莎琳趿着高跟鞋长叹,“你们多了员大将,这可让我怎么跟上司交代。”
莫尔蒙将擦干净的杯子放置在柜子里,“还有恢复的可能。”
“你好像,”丹蔻色的指甲轻敲桌面,罗莎琳拉长语调,“算了,你们派系的事我也不多置喙。”
虽然埃斯玻森不喜欢做无用功,但罗莎琳喜欢看他做无用功。
罗莎琳不由感慨,与首领的冷酷无情相比,二把手莫尔蒙就显得太过优柔寡断,那份纵容与愧疚在她看来虽然假惺惺的,但是却方便了他们安插人员。
罗莎琳离开酒馆后没急着驾驶飞行器离开,反而站在路边点了根烟,指尖划着光幕,在页面停留半晌,望着[Rabbit]酒馆的招牌,将早已打好的短信发送。
——什么时候回来?
接收人——Rock.
知道对方短期内不会回消息,罗莎琳直接将手机揣进兜里。
抬头时正巧看见他们刚才谈论的小姑娘进了小酒馆,罗莎琳咬着烟讪笑,飞行器扬长而去。
酒馆里,闻莘将信封放在吧台上,原本光滑的皮肤上多了些宛如鳞片的反光,“这些是医药费,加上之前的,应该补齐了。”
“嗯,我们两清了。”
听见这句话的闻莘有些奇怪,她直觉自己的朋友不会跟她这么生疏客套,但异样转瞬即逝。
见莫尔蒙手下不停,闻莘下意识问道:“你在找东西吗?”
将抽屉合上,莫尔蒙回答道:“火机和香烟。”
酒馆面积不大,储物空间却极多,大大小小的抽屉分布在各处,莫尔蒙惯常不爱整理又不记事。
再加上这个酒馆他不常来,当时兴起开了,没有任务或者无聊时才会过来一下。
“火机我昨天看你放到当时穿的黑色大衣口袋里了,香烟在左侧第二个抽屉里。”
在闻莘所说的地方找到东西后,莫尔蒙不禁问道:“你晚上失眠吗?”
“失眠?”即使莫尔蒙的问题没头没脑,闻莘依旧如实回答,“没有。”
莫尔蒙蹙眉,他明确闻莘几乎接近超忆症的好记性是外机干扰记忆造成的结果,资料表明调换结束后的三个月内,当事人会失眠头疼,并伴有轻微躁郁。
但调换记忆后的闻莘,不仅没有类似症状,似乎连性情都与以前不大相同。
见莫尔蒙沉默,闻莘忽然问道:“你信鬼神吗?”
“不信,”莫尔蒙毫不犹豫,“你信?”
闻莘以手支颊,“我信,我是典型的有神论者,不过只信好的,不信坏的。”
莫尔蒙搓开从大衣里找到的火机,复又合上,对于闻莘的言论不予置评。
闻莘抬眼,“为什么总是帮我?”
“为什么给人造人取名陬月?”莫尔蒙不答反问。
记忆调换成功后,莫尔蒙顶替了晋楚在闻莘心里的地位,失去反抗意识的闻莘很快通过考核,在莫尔蒙的举荐下进入组织。
虽然无法接触核心事项,但是最终成为了人造人的看护教导者。
“一个寿命仅有一年,一月出生的人造人,那么她的起始和结束都会在一月,我也没有多深的文化造诣,只能取出这样的名字了,”发现衣摆处沾染的机油,闻莘双手搓了搓,“多谢你帮我找到工作。”
莫尔蒙不太理解大脑的运行机制,以他粗浅的认知,保留过去世界记忆和知识的闻莘,却不会觉得环境截然相反的此地有什么问题,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快下雨了,回去吧,”莫尔蒙望着窗外忽然道。
天无叆叇,看起来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但闻莘仍是起身,“打扰了。”
临出门前莫尔蒙将一把伞递给闻莘,望着手中的红伞,闻莘想着,原来“快下雨了”那句话不是敷衍她的。
屋后墙缝的风铃草随风摇曳,春晖勾勒光影,韶景朴素、平和、一尘不染——脑海里干净澄澈的景色与眼前散发着颓败之意的脏污街道重叠在一起,似真似幻。
闻莘撑起火红的雨伞,成为灰白街道上唯一的亮色。
春雨不负期望,在闻莘回到研究院的半路下了起来。
闻莘跳过水洼,嘴里不由自主起了调,“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第73章 扶光
夕暮余晖将晚意咬碎,薄光自玻璃反射,照进昏暗的小巷,正落在堆叠的木箱上。
饭馆传出丝丝缕缕炒菜饭香,搭配着木箱中漏出的劣质红酒味,给人安心且闲适的感觉。
塑料袋破口,刚刚购买的苹果散落一地,追着其中一个,女孩跑进小巷里,将正在通话的手机夹在颈侧。
“刚出来,没什么问题,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你来接我?”注意到墙角下的苹果,女孩将帆布包挎到肘窝,正欲躬身捡起,“嗯也行,面还是要现做现吃才……”
话语戛然而止。
冰冷的硬物抵在后背,高挑细瘦的身影从后罩住女孩,来者嗓音清透,“挂电话。”
偶尔路过的人看到,两人宛如相熟的人在耳语。
女孩乖顺地摁下挂断键,双手举起,“小姐姐,劫财还是劫色啊?”
“晋楚,别玩花样了,”女人是在医院袭击的两人之一,五个多月过去,终于找到了晋楚踪迹。
晋楚耸肩,眼中微光细碎,“这人多,我们换个地方?”
在晋楚抬眸的刹那,薇汀看见对方瞳孔色若鲜血,红玉般熠熠生辉,不过转瞬便敛去了光华,恢复成了普通的纯黑色。
同一时刻阳光从眼眸处移开,仿佛只是她一时眼花,错把夕阳余晖当成了眼睛颜色。
七拐八扭,枪口离身渐远,薇汀在适当位置靠近晋楚,低声说了什么。
不远处大楼顶端,同伴洛克在暗处观察两人的一举一动。
眼见正要拐弯,晋楚突然出手,虽然薇汀及时反应,还是被踹得连连后退。
薇汀二话不说,突进缩短距离,手背延展出激光刀锋,朝晋楚的腹部割去,但是对方速度极快,钳住了她的手腕。
关节被卡,薇汀手臂僵麻,换手划向晋楚喉咙。
晋楚抬脚踢开薇汀挥刀的手,左拳朝着面门而去。
“嘶……”
子弹径直贯穿晋楚的手掌钉在地上,血珠成线。
瞄准镜里,晋楚捂手迅速退到巷内死角,薇汀紧跟着消失在视野,洛克将折叠枪收起,转移位置。
街道上车水马龙,洛克越过栏杆朝马路对面跑,多辆轿车转向躲避,追尾急刹,驾驶员不由破口大骂:“没长眼睛啊!”
乔装打扮混迹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洛克不做理会,刚拐进巷口,迎面便撞上个人。
洛克身子踉跄,对方关切问道:“没事吧?”
男人相貌普通,手拎公文包,看着敦厚老实。
洛克烦躁地错开身,在与对方擦肩而过的瞬间察觉到了异样,被撞后脚下不稳的竟是自己?
刚回头,洛克便被男人袖口滑出的蝴蝶。刀捅穿后腰,只是刀刃拔出,其上并无鲜血。
洛克正要反击,被人从背后撞翻,骤然跌进阴影,失重感席卷全身。
场景切换,光亮反差让洛克眯眼,早有经验的裴邵趁机下手,锋利的刀锋自左肩砍下,直至右腹而出,裴邵诧异地握紧刀把,手上没有命中的实感。
前两次攻击都太过迅捷,意识到速度不敌对方的洛克展开防护罩,结果下一秒,专为破甲研发的穿刺激光炮透过他的胸膛,防护罩破碎。
被裴邵晚一步带来的憨厚男人从阴影中钻出,蝴蝶。刀一击封喉。
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洛克目眦尽裂。
树木繁茂的深山,憨厚男人长相改变,竟是晋楚假扮的,扭曲的阴影旁边,裴邵安静地站立。
最令洛克不可置信的是,破开防护罩的关键一击竟是来自他的搭档——薇汀。
望着死不瞑目的洛克,晋楚将蝴蝶。刀别到后腰,上前取下洛克戴在腕间的联络器,继而展开水潭吞噬洛克的尸体。
难怪那般匆忙地展开防护罩,原来“身体不可触”的使用上限是三次,还有一个能力,好像与探查有关。
吸收了洛克尸体的晋楚得到了新的异能。
参与杀人的裴邵胃部翻涌,忍不住扶着大树干呕,晋楚轻抚着他的后背。
不远处,薇汀静静看着两人,目光上下扫视晋楚。
晋楚给她的感觉很像弗林特,倒不是相貌,之前校园事件的投影薇汀研究过,起初只是为了性格侧写,但是在此过程中发现了两者的相似之处。
弗林特身上有种矛盾的特质,贵气和市侩,强势与随和,野心以及甘为人下,薇汀都从一个人身上看到了全部。
这点在晋楚身上也能看出来,但是比起相容自洽的弗林特,晋楚的矛盾会切实产生行为上的偏差犹豫。
一个人善变在行为,敢想亦敢做;一个人矛盾在眼神,不想但不能。
薇汀曾问莫尔蒙,晋楚最后对他说了什么,已经借助口型得出答案的她只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一瞬犹疑,继而是转移话题。
猜出晋楚与弗林特有关的薇汀没有立马求证,只是在第一次刺杀任务中暗暗放水,让对方逃脱。
裴邵的死而复生让组织对晋楚产生了兴趣,任务要求也从铲除变成了活捉,这时,不等薇汀去见,弗林特竟主动找上了门。
贫民窟出生的薇汀是弗林特一手提拔上来的,比起两派斗争,她更在乎弗林特的选择。
自然,也只听一个人的命令。
“洛克死了,便少了搜查的手段,”薇汀抱臂靠在树干上,“以你变化形象的手段,只要不领着男人在街上吓闲逛,不被找到不是难事。”
说到探查,晋楚捡了两根树枝,一支直立插在地上,另一根拿在手里写写画画。
相同的阵仗薇汀在洛克那见过,没想到晋楚会如此迫不及待地使用搜索手段。
晋楚觉得洛克这个探查异能很像“扶乩之术”,但是过程更加简便,几乎没什么要求,有沙土泥石和树枝,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晋楚第一时间问了闻莘的位置,显示的结果让人难懂。
不是明确的方位,也不是完全找不到这个人,看着树枝的倒向和被风刮出纹理的灰尘,晋楚又问了一遍。
结果一致。
果然是因为在不同的时空吗,不像东南西北似的,抬脚就是路。
晋楚换了个问题,询问岐黄的位置,这次探查结果简单易懂,显示在东边,但是距离很远。
不过有结果总比没结果要好,能出位置说明还活着。
被晋楚无视薇汀也没有生气,等到晋楚完成手上的动作,才再次开口道:“联络器你拿着也没用,从洛克死的那一刻,数据自毁就启动了。”
望着晋楚上下翻看的样子,薇汀意识到了什么。
几个月的时间,洛克的探查都没有发现晋楚的踪迹,说明对方只要想,完全可以一直隐匿所在。
小巷子的方位,与裴邵换位置变样貌的一系列行动都行云流水,不像是随机应变的结果。
看来,这两个小孩今天本就存着请君入瓮的想法,见识了那敏捷迅疾的身手和天衣无缝的配合,薇汀也不确定若没有准备帮助晋楚,在巷子说的那几句话,自己现在还能不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难怪,难怪弗林特给她的任务不是保护晋楚,那句“不给她一点信息,怕是不得安生”原来不是玩笑。
“六月一日,”薇汀刚开口,晋楚就看了过来。
还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就全无兴趣。
“……我能透露的只有这么多,”薇汀脚下与晋楚二人拉开距离,“这是战争。”
“你准备好应对’怪物‘了吗?”
*
六月一日,邬桐市。
大大小小的零食装了三大袋,勒得纪景手指生疼,方媛接过其中一个。
两人都累得要死,龟速一般往家走。
新买的小家才装修一半,晚上勉强能睡人,一点点把家填满的感觉格外有成就感,两个人乐此不疲。
电梯里因施工撒漏的油漆没干,气味引人发呛。
纪景把袋子放在脚背上,用身子隔开电梯里的人群,把方媛护在角落。
电梯里灯光忽明忽暗,视线落在花哨的速食包装上,纪景开始胡思乱想,前不久有个大仙算命说:“你最近会遇大难,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当时纪景不信,或者说是不屑一顾,此刻杂七杂八的气味涌入鼻腔,隐隐觉得胸口发闷。
被护在角落的方媛用手指戳了戳纪景腰间的软肉,嘻嘻哈哈调侃道:“姐姐好有安全感啊。”
纪景回神,故作凶狠,“你小心我……”
话音未落,电梯“咣当”一声停下。
人群躁动了一瞬,便诡异地安静了。
“咚哒哒哒。”
电梯顶部像是有珠子掉落滚动,空气都粘腻起来。
“这,应该没事吧?”
“别慌,可能只是出了点小事故。”
“我打个事故电话。”
说打电话的那人一边摁下紧急事故按钮,一边掏手机。
“砰!!”
一声巨响,男人的手机由于惊吓被摔在地上。
电梯被撞得不住摇晃,门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砰!砰!!”
撞击仍在继续,甚至能感受到逐渐加大的力度和仿佛耐心告罄的急躁。
“喂!外面的人别撞了!”有人破口大骂,“感情你不在里头就乱来啊!老子出去不弄死你!喂你听到没有!!”
撞击没有停,独特的节奏和逼仄的空间开始将人心打散。
“电话打不通啊”“你踩到我脚了”“别叽叽歪歪了”“头顶上这块儿好像能打开”“外面到底是什么在撞啊!”
——外面到底是什么在撞啊。
这话一出,人群静默。
放到平时很正常的一句话,这会儿伴随着金属的崩坏声,让人心头发凉。
那隐藏在撞击声下的低沉嘶鸣,在被所有人刻意忽视的情况下,仍像催命的咒言。
纪景拥紧方媛,担心她害怕,却发现方媛身体随意放松,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板。
“没事吧”卡在纪景喉咙里,比起自己冷汗浸透的后背,方媛似乎冷静无比。
说是冷静或许并不准确,方媛眼底闪烁光芒,带着残烛燃尽的不顾一切和癫狂。
不太,正常……
“喂!”纪景板正方媛的头,让她直视自己。
方媛缓慢地转动眼珠,似乎在聚焦自己的注意力,等看向纪景时,眼睛又恢复了潋滟水光。
纪景还来不及松口气,电梯顶部便遭受重击,向下凹陷。
与此同时,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起,电梯在剧烈晃动中向下坠落。
纪景大脑一片空白,只条件反射地抱紧方媛。
电梯砸落,尘嚣四起。
门板“咔啦”作响,颤抖着向两边展开,缝隙中掉落出一截手臂,血液从中漫出。
从交叠的肢体中抽出自己的胳膊,纪景被鲜血迷住了双眼,大脑眩晕腹腔恶心。
黑暗中,像是怪物电影中的恐怖生物从电梯上方的缝隙爬下来,血盆大口滴着涎水。
没等害怕,一线银光闪过,怪物头身分离。
血雾之后,女人挥开刀刃上的血迹,朝他们走来。
第74章 椒房
“地球可不是普通的星球哦!这里有一百一十一位国王,七千个地理学家,九十万个做生意的人,七百五十万个爱喝酒的人,三亿一千一百万个虚荣的人……也就是说,大约有二十亿个大人。”
集装箱墙角的小孩捧着书,放轻声音念着,指尖一排排滑过边缘毛糙的书页。
屋外光芒细碎,浓厚墨色占据绝对多数,夜风从缝隙钻进,呜呜成调。
晋楚直起背脊,被暗处的光亮带去注意力,眯眼眺望。
两团银亮的光在远处闪烁,小路不见五指,随着月亮探出云层,初见端倪。
沉重喘息在临时搭建的居住区回响,利爪伸出,在月辉映衬下泛着寒光,双瞳带着肉食性动物特有的嗜血贪婪,如饥似渴的目光如附骨之疽。
即使距离尚远,众人也背脊发毛。
是狼。
不,是形似狼的怪物。
晋楚眼皮沉重,浑身提不起劲儿。
七月伊始,血雨又下了几波,被连续浇透几次,晋楚体温逐日增高,虽然难受但不是发烧的感觉,像是初次觉醒时的状态。
银狼腰身微躬,灰尘连着劲风向安全区疾驰而来。
薄薄一层的刚铝合金绝对挡不住银狼的强力攻势。
身体先于思考,但是起步就发软的双腿让晋楚重新跌坐回原地。
身为守备警员的付林在银狼腾空而起的瞬间攀上窗棂,利用惯性飞身一脚将银狼踢至不远,自己也跌出守备间,翻滚几圈才停下。
左手伤开裂,鲜血层层渗透绷带,付林不由暗叹“糟糕”。
被废物堆里的椅腿绊倒,付林反手抽出木条,在血盆大口咬断自己的喉咙前横梗卡住,千钧一发。
付林卯足劲朝银狼软腰窝踢去,伴随银狼一声悲鸣,利爪先一步撕裂衣衫,血花飞溅。
付林不敢停歇,木棍敲响银狼的头颅。
“啊,”被异响惊动人群中传出尖叫。
喊叫分走心神,付林略一停顿间,银狼瞅准时机躲开攻击,朝人群追去。
事出突然,付林将木棍掷出,结果银狼*去而复返,回身咬向付林。
“这畜生有心智!”付林心惊,没想到它追赶路人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竟是取他性命。
失去武器的付林被银狼扑倒,眼看观察的人锁住房门,付林松了口气,银狼粘腻的唾液滴到脸上,泛着恶臭。
付林嘴角轻抿,视线望向不远处的木棍。
银狼尖牙袭向脖颈,以手臂作挡,付林忍着剧痛挪身去够木棍,银狼上下牙齿一合,碎裂声响起,血液四处飞溅,付林深喘,指尖终于碰到木棍。
用力一挥,银狼嗷呜一声滚倒在侧,木棍应声而断。
血液从银狼头顶滑下,前爪已然微跛,却依旧呲着牙朝付林走来。
“狼兄行个好,你不要命我还要啊,”付林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臂,眼前有些模糊,却不忘插科打诨。
刚欲站起,眩晕感袭来,付林一个踉跄就要朝后倒去,被人提住了后衣领。
“小心。”
耳畔的声音沙哑虚弱,付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银狼跃起,身边的人将他拉后,另一只手抬起,熔金色的火光在付林眼前炸开,余焰在周身缠绕。
火焰炙热、耀眼、不可直视。
付林侧首,身边的人口罩遮面兜帽戴全,只有眉眼映在火苗澄亮中,眸中似有烛炎跳跃,不是纯粹的黑色。
女人明显过高的温度抽离,声音像飘在远方,“没事了。”
昏黑街道上狼的身影消失殆尽,若非空中飘零消散的余焰,付林几乎以为自己在梦游。
付林眼前重影,脚下几次都没站稳。
女人纤细却有力的臂弯搀住付林,付林不好意思地将所有重量倚靠在对方身上,抬眼道:“谢谢,不过你是?”
晋楚垂下眼睑,有口罩和兜帽遮蔽似乎都不够,退步站到阴影处,“叫我南枝就好。”
别区的警卫赶来,从晋楚手里捞住付林。
如今各地混乱,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地方处理伤势,医生直接铺上无尘布,让付林就地躺下。
手里的重量离开,晋楚勉强稳住身形,她现下状况极差,那一发火焰用掉了她所有余力,时隔多月裴邵首次无法在外界留存,回到阴影。
甚至连化形都维持不住,为了遮掩自己异样的发色和瞳色,晋楚不得已戴上口罩兜帽。
药品不够,麻醉更是稀少,付林只能将毛巾咬在嘴里,前面还嬉皮笑脸现在大汗淋漓。
治疗情况骤变,原来那银狼的牙齿能够分泌毒素,付林在地上抽搐,面色忽青忽紫。
毒素发挥效力,几分钟时间,付林就安静不动了。
“若是可以,我想要闻莘那种异能,这样我就可以救下你们,”晋楚轻声呢喃,自从全球性的灾难开始,晋楚才感受到个人力量的渺小。
拥有破坏力量的晋楚短短几个月,见多了离别,忽然理解了治愈的能力为什么稀少。
那是神明的吐息,转换生死的奇迹。
随队的杨熙月走过来,看到现场情况就知道晋楚能力,肩膀相抵,“感谢你施以援手,请问你是否有意向加入搜救队?”
“好。”
*
随着游戏场次增加,现实投影越来越多,实景破败的街道却被装点的光华璀璨,各色光线霓虹模糊真实,给现实套上虚幻的假象。
没有规律的游戏场不时开启,罩住一片区域,参与玩家全部身死视为攻略失败,地区沦为死地不可踏足,赢则被红蓝紫各色覆盖,被系统赋予不同功能,或是阻隔怪物,或是恢复伤势速率加快,然后奖励给MVP玩家作为私人领域。
天空上的排行榜早已不是最初的零零零,靠前的玩家有些积分甚至超过百万,坐拥几座“城池基地”。
秩序被实力替代,系统带来的高科技以侵略吞并的态势,迅速将此地样貌改变,仿佛身处异时空。
但是与游戏场增加成正比的是日益频繁的灾难,大规模地震海啸一月一次,小规模的更是几天一来。
因此能够自护,系统奖励的“私人领域”让人趋之若鹜,死亡率极高的游戏场开启信息都成了足以倒卖高价的商品。
游戏场一旦展开,攻略倒计时便会开启,如果不在时限内攻略,会跟攻略失败一样成为灰色地带,无法进入。
每一次失败,都相当于抹除了一片区域,生存空间越来越紧迫。
所以搜救队有时也承担攻略任务。
身处电梯的杨熙月拉住晋楚的手,掌心薄汗显示出当事人方才内心的惶惶不安,轻轻捏了两下,为刚才晋楚的帮助表示感谢。
这次进入的游戏场会以意识主人的“恐惧之物”组建,是近来死亡人数众多却仍未被攻略下的游戏场。
电梯门每次一开,便是一个玩家的“内景”,上一次开门,两人进入的便是杨熙月的恐惧。
在里世界中的他们只能扮演“合理”的角色,无法轻易背离原主人无意识生成的里世界法则。
杨熙月的恐惧源自家庭。
那些耳熟能详的教导之言衍生出了通关必守的条约规则:
“为你好”是命令,必须遵守;
怪物找你谈心时,请隐瞒真相,万万不可真情吐露,但切记,不可被怪物发现你在说谎;
不要被怪物发现通讯工具,在“床铺”范围一定要紧闭双眼、呼吸均匀;
怪物说的话都是“正确”,不能反驳也不能指出问题;
如果发现怪物之间发生争执,请立刻返回房间紧闭房门;
……
死亡也无法脱离游戏,甚至在结果未达成的情况下,会导致通关难度倍增!
而一直遵守规则的杨熙月却怎样也无法走出情境,被困在一亩三分地间徘徊彷徨。
情急之下晋楚将杨熙月拉起,细碎的耳语换回片刻清明,“最后一条规则,日复一日积蓄力量的你,高山不可挡,山海皆可越。”
“你能离开困顿之地,你能推翻此前规则,你将自由、自在、无惧、无拘。”
重复的耳语变成单调的音符,虽然没有完全屏蔽影响,但是找回理智的杨熙月主动拉起晋楚的手。
原本坚不可摧的四方之地,土崩瓦解。
等回神时,两人再次回到初始电梯中。
晋楚知道这关过得并不容易,也知道通关并不是因为她的只言片语,那是杨熙月过去二十多年奋斗的结果。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应似的捏了捏杨熙月的手。
没等杨熙月理清头绪,空灵悠远的哀鸣从梯井深处传来,不是常见的声音,温暖又寂寥,宛如深海蓝鲸的歌。
漫长的等待末尾,电梯停下门框开启,外面的光景铺开。
没有肮脏扭曲的欲望展示;没有卑劣难堪的往昔种种;没有凄凉悲苦的阴影恐惧;这很奇怪,这是人的里世界,是一切负面情绪的集合地界,不论它黑暗到何种境地,杨熙月都不奇怪。
但这里,不是说它干净,只是太过破碎静谧,像是冰冷代码堆砌出来的虚幻之所,没有世俗与尘烟,只有虚无。
里世界从不伪饰,但这里无所呈现。
脚下踩到的地方泛起涟漪,杨熙月才注意到纯白的地板上层是积水,地板逐级凹陷,中心深蓝可见积水之深。
杨熙月发现水面的倒影里,晋楚面庞没有五官,身影模糊不清。
“你的恐惧是什么?”
“可能是怕水又不会游泳吧。”
没料到是如此朴素又普通的答案,杨熙月嘿嘿一笑,“那你可遇对人了,我来教你游泳,我的水平可不是吹的。”
“怕水也没关系,一直练,练到即使什么都忘了,身体也留有记忆为止。”
第75章 红友
晋楚端着浊黑苦涩的中药朝监。禁室走去,药品生产线崩溃,西药全面稀缺,能够长期保存和种植的中药材在此期间提供了巨大帮助。
几步之遥的拐角处,晋楚听见守备人员对话。
“攻击刺穿了她腹部的晶石,听说人当时就瘫倒了。”
“不仅如此,晶石碎了之后,异能就使不出来了,这么一看这小东西像内丹似的,高阶异能者的晶石都在下腹,那里准确说法不应该叫’丹田‘嘛。”
“不会吧,你是不是修仙小说看多了?”
晋楚出现,两人立马噤声,打开紧锁的金属大门,自是知道晋楚是为里面那位送药的。
听见门开,床上的女人抬起惨白病弱的脸庞,橙黄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
明明日日都是晋楚送药,今日看见晋楚女人眼神中却有几分怪异。
薇汀五指抓住碗边,完全没注意到指尖已然没入滚烫的药液中,似乎只是需要一个施力点,撑起自己的身躯。
身体踉跄,薇汀险些打翻瓷碗,而拨开的棉被下,是失去双腿的残肢。
“完整是错误的,残缺才是正常,残缺……”薇汀喃喃自语,随即将目光投向晋楚,“对,残缺才是正常的。”
薇汀一把拽住晋楚的手臂,纤长手指探向眼眶。
继生理性眨眼后,晋楚再无动作,本想剜出晋楚眼睛的薇汀停下动作,质问道:“你在可怜我吗?”
“哈哈哈”,薇汀捧腹,跌回床铺,“大可不必,我以前就说过,这是战争,还是建立在你们国界范围的战争,不论成与败,大动干戈的都是你们。”
“你借助洛克的探查手段找到我们的藏身之所,我利用异能抢了你一种能力,没想到正是那探查手段,真是因缘际会,失去了具有指向性的探查手段,光靠沈彧,你们再难分辨敌我。”
“我在想,我现在是阶下囚还是堂中客,”身上很清爽,被子很舒服,就连失去的双腿也是当初被压在废墟之下,下半身坏死的结果,“让我确定一下自己的定位,也好做出符合你们预期的行为。”
“你可能误会了,”晋楚将瓷碗放在床头,“我们只是优待俘虏罢了。”
薇汀捏紧被角,“追随弗林特原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现在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投诚了。”
“人,难以脱离社会,自然也无法不受外界影响,我自认清醒,原来也是自欺欺人,先入为主的观念根深蒂固,我其实没有将你们视为平等的存在。”
左胸皮下有红光跳跃,薇汀摸了摸,“难怪’茨缇亚‘从未判定过我的背叛。”
“你看不清了吧?”薇汀见晋楚站在原地,尽管一切表现都正常无比,但预先记住的走位和临场反应终归不同。
闻言晋楚阖了眼,再睁开依旧是模糊的色团。
红点闪烁越发频繁,那远处静立的人儿,是她一直发誓追随实则最为讨厌之人的血缘至亲。
赤光大盛,冲破身躯的热浪融化床板,在爆炸即将波及到的瞬间,晋楚被人拽住手腕拉进了阴影。
从基地外围脱出,不想让现在的晋楚继续面临危险的裴邵商量道:“不回去了吧,就当死在了爆炸里。”
裴邵此举为就快失去视力,变成废物的晋楚找到了理由,“也是,现在的我甚至出不了任务。”
*
从七月身体异常开始,晋楚就失去了食欲,一个爱吃多吃的人缺乏对食物的兴趣是件很明显的事情。
如今,三天没吃饭也只说不饿的晋楚让裴邵皱眉,“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就算是维持身体机能也要吃饭。”
“我没有因为视力问题而情绪低落,”听裴邵的语气,晋楚就知道他误会了,“我不是没胃口,而是真的不饿。”
晋楚的表现简直在走极端,从暴饮暴食到颗粒不吃,裴邵不可能不担心。
但是三天没吃饭的晋楚确实没有显露出虚弱,常理难以说明。
“你还记得有人说晶石像内丹的说法吗?”
“记得,”裴邵点头。
“我觉得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七月的高热之后,我对异能的使用越发炉火纯青,像是整体有了质地飞跃,食欲减退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食物作为最原始的能量补充方式,承担了我初期的消耗,吃那么多的原因或许也有代替身为灵体的你补充的可能。”
“就像修仙小说的升级体系一样,质地飞跃是否源自升级,能量的汲取方式从’吃‘变成了吸收外界的’气‘,宛如辟谷。”
“很多异能比起逻辑,好像更注重想象,比如洛克的穿透,我发现只要认知足够坚定,外物也可成为自身的一部分,这不是很’唯心‘吗?”
“我可是坚定的辩证唯物主义,”身为灵体的裴邵一本正经,反而有些好笑。
“哈哈,”晋楚掩嘴,“我没说我不是啊,只不过我的划分不是科学和迷信,而是科学和未被发现理解的科学。”
“就像你的存在,’灵魂‘不代表迷信被认证,而是一种无法肉眼辨别的新物质被发现。”
“风水、命理、中医、卜卦,都有其原理和道理在其中,我不相信每一次必然结果是偶然地叠加,世界缺少奇迹,只是我们目前无法探明内因。”
“我觉得这些可称’未知‘,但不能算’迷信‘。”
认真听完全程的裴邵理解了晋楚的意思,“那就试试吧,不过需要准备些食物,你要是有身体上的不适,第一时间吃东西,可以吗?”
比起之前的色团,晋楚如今的视野大部分呈现黑色,只有少数光影在移动,伸出的手还没有左右探索,就被裴邵握住,“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知道裴邵是去找食物,晋楚点头,轻轻捏了一下裴邵的掌心,“好。”
裴邵离开,眼前笼罩的黑暗消失,光线亮了几分。
但是没过几分钟,视线全部陷入黑暗,晋楚眨了一下眼睛,左手在眼前晃动。
没有形状勾勒没有光暗对比,完全且纯粹的黑色。
裴邵回来时,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被人群围困在中央的晋楚被动防御,将身体蜷缩在一起承受击打,明明已经将需要的东西抢到手的人们,在比他们更弱的人身上寻找着价值和存在感。
晋楚看不见,只能感受到疼痛停止,听到人群落荒而逃的声音。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在裴邵的声音和铃铛响起前,搀扶的双手也让晋楚神经紧绷,浑身颤抖。
方才晋楚不明白,即使失去了视力,实力还在的她为什么无从招架,惧怕像潮水一样席卷全身。
原来她害怕的不是危险,是突然而至、毫无防备、无法适应的黑暗。
*
自从晋楚彻底失去视力后,其余感官也在相继衰退。
被困在阴影里的裴邵一方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制力,一方面又能隔三岔五感受到晋楚的余力不足。
即使晋楚不说,裴邵也能体会到生命力的消散。
好不容易趁强制斩断的间隙冲出阴影,就看见被人从天台打落的晋楚。
被天灾蚕食的城市,找到一处落脚点都不容易。
“你知道的吧,我快死了,”细胞无休止的自毁状态,能坚持到现在已属不易。
裴邵很少会让她的话头落地,面对沉默,晋楚用绞痛的嗓子继续道:“那份感觉太过玄乎,我不能确定。”
极度的衰弱让两人间的隔断变弱,那份共感再次变得强烈起来,因此裴邵知道晋楚所说的玄乎感觉是什么。
离死亡越近,一种类似破而后立、涅槃重生的预感就越重,说不清楚为什么,两人直觉这次死亡不是结束,却又不知那尚未完全铺陈的异能会带来怎样的奇迹。
“有件事你不知道,’招魂‘的绑定是可以解除的,”随着晋楚话语入耳,具体的事项也徐徐涌来。
裴邵双手揽得更紧,将晋楚的脑袋埋进胸膛。
在绑定状态,晋楚死亡裴邵魂飞魄散,但如果绑定解除,晋楚死亡便没有裴邵的事情,恢复自由身的裴邵作为游魂无法在现世存留,会进入所谓的轮回。
晋楚不敢赌那玄之又玄的感觉,但是裴邵在听见那句解开绑定的“我不需要你了”时,心脏像是烧红的烙铁,被扔进了冰水桶。
这一刻,裴邵才知道自己并不正常。
他喜欢那个项圈,喜欢全权的归属,喜欢仿若宿命的绑定,喜欢同她一起生一起死。
裴邵原以为死亡后的唤回,会永远、无法扭转地将他留在晋楚身边。
现在他发现,这还不够。
被扔入黑暗又被捞起的晋楚感觉很微妙,从床上睁开眼睛,重获光明也让人无从适应。
有些记忆需要回想,但有些记忆过于深刻,只是置身相似的场景,情绪就会泛起涟漪。
看着常规的医院病房,没有吵闹的人群和询问的警察,安安静静的,只有钟表咔嚓咔嚓走着。
十三点十三,失散失散,讽刺的时间。
不是对今日印象深刻,而是对今日的前一天难以忘怀,晋楚有感觉会死而复生,但是没有想到她会回到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天?
经历过一次死亡后,被掩盖尘封的法则彻底展露真容,意识到最长可以回溯365天的晋楚不禁失笑。
她应该再早一点死的,为什么,为什么负隅顽抗地坚持了那么久。
为什么要在最初的回溯日敲定之后,告诉她“现实”。
幻化出刀尖的左手被人擒住,裴邵沉下声音,“今天若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可是……”
“闻莘还有机会去找。”
晋楚攥住裴邵的衣角,声音哽咽,“不止,不是。”
闻莘还有机会寻回,可是你……
已经死了。
第76章 光明砂
若非泽菲鲁斯阴阳调侃,晋楚差点忘了最初的自己是那般狼狈和窝囊。
回溯发生,时间线覆盖,在一月一日醒来的晋楚失去了之后获得的异能,但保存着记忆。
所以裴邵与她,仍是符合一月一时刻剧情的绑定状态。
“是不是勾起你惨痛的回忆了,”泽菲鲁斯挡开刀锋,金色耳饰泛着光泽。
“确实有点,”手指抚过苗刀,刀面映出晋楚噙笑的双眼,“想起你落荒而逃的背影,帅哥的丑态真是好笑。”
“哦抱歉,我忘了,”指尖轻点下巴,晋楚微微仰头,“帅的不是你,是这张脸的原主人才是。”
泽菲鲁斯面色晦暗,眼神沉翳似刀,冷冷剜过来。
产生畸变的女孩身形越发壮大,朝着二人的方向撞来,蠕动着的触手蔓延伸长,绞断房檐梁柱。
藏身在此的人们因斗争转移阵地,泽菲鲁斯注意到,随即调转方位。
手腕上的金属块脱离,又在空中组成新的形状,深紫色的电流连接彼此,如鞭如带。
本以为晋楚会像以前一样以保护阻拦为主,却不想晋楚忽视旁人,挥刀直奔他而来。
攻势疯癫比之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初虽说是全身改造,眼睛却是原装,被晋楚戳瞎一眼后,相当于“非人”的部分又增多了。
泽菲鲁斯对晋楚的恨意不少,但对战留下的后遗症也不轻。
就像从小被拴住双足的野兽,长大之后打开锁链也无法全力奔跑。
即使如今的泽菲鲁斯实力远超当初的审讯官,却仍会无法控制地听从其指挥。往昔一战,晋楚的身影与指挥官有所重叠,这也是埃斯玻森将泽菲鲁斯安排为最初到达人员的原因。
没有反身防御,泽菲鲁斯的紫电鞭狠狠抽向人群,与此同时右肩也被苗刀砍进去一个小豁口。
嗡鸣闪烁的光鞭刚刚接触到躯体,烧焦的味道便四处发散,遭受攻击的人当场半身分离,连血液都没有飞溅,电光已将横截面烤熟烤焦。
“原来不是每个人你都会救啊,还以为你的圣心普照大地,平等地挥洒在所有人身上呢。”
当初裴邵的尸体晋楚都会返程去护,如今面对活生生的无辜路人,晋楚竟然一心只想着杀他。
分裂的尸身中心露出一张奇怪的白色纸条,晋楚对泽菲鲁斯的话充耳不闻,不动声色地前迈几步,将纸条踩在脚下,混合着泥沙血迹的鞋底碾过,纸条与地面混为一色。
随即再次举起苗刀,泽菲鲁斯则甩鞭抵挡。
“一把破刀,”不提全身更换的最新型机械铠不是一把金属刀能损毁的,加注了能量运动的紫电鞭也能轻而易举地斩断苗刀。
在澎拜的能量即将撞上刀刃时,晋楚收手后撤。
看见此景,泽菲鲁斯诧异,“哈,这就退缩了?”
晋楚将刀尖对准掌心,泛起涟漪的皮肤吞吃苗刀,只消须臾,全部无踪。
不懂晋楚搞什么名堂的泽菲鲁斯再次接近,只见晋楚握住从掌心再次露头的刀柄,出鞘一般抽刀格挡。
不出意外,苗刀顷刻断裂。
但是下一瞬间,晋楚侧身,一把全新且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苗刀再次从掌心冒头。
旋身握住刀柄的晋楚毫不客气地再次砍向泽菲鲁斯,一触即断的苗刀抵挡下攻击,仿佛完成使命般退场,但源源不断的新刀从皮肤裸。露处出现。
正砍、反挥、正握、反手。
晋楚的攻击流派并非一家,而是长久以来的经验,结合百家之长又搭配自身出招习惯融会贯通形成的。
其实晋楚有小小的偏好,因身体结构和肌肉含量,比起手上功夫,晋楚更喜欢力气较大的腿部,所以在没有武器傍身的情况下多使腿法。
本就反应敏捷,加上有足够长的时间去锻炼各个方面的熟练度,近身对泽菲鲁斯没有好结果。
但是泽菲鲁斯也擅长近战,并非他想这么选,而是不得不这么做,所以武器特意选择了杀伤力极大,几乎无法触碰的类型。
鞭子是攻防一体的武器,更何况紫电鞭擦之即伤,所以晋楚比以往都要谨慎。
一把断一把接,晋楚不仅能两手并用,身体各处都在协调。
“我本不喜欢这个方法的,”攻击空余晋楚还有心思闲谈。
一直拿着唐遐龄给的苗刀,就是因为晋楚讨厌幻化出的武器在打斗时的触感问题,这点特质不光在身体幻化上。
尸体都能复刻出来的晋楚自然也能复刻物品,而复制品在使用时也有这个问题。
这个特质有好有坏。
坏处是如果变食物,晋楚会有被咬的痛感,如果变武器,会有被砍击的触感。
好处则是共感,离体的右臂如今也有细微的感应,晋楚的四肢身躯是本体,水潭就相当于分身,虽然没有本体感应强烈,但分身也会有感触。
所谓的复制品,说白了就是晋楚利用化形,将分身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除了距离太过遥远的右臂,她能确定自己分身,也就是复制品的位置及限于触感的感受。
而复制品可以大量复制,却不能无限再生,因为水潭容量有限,用光之时不光无法复制,晋楚甚至连目前所有的其他异能也将无法使用。
水潭就像个储能电池。
晋楚的水潭最初只有一平方米左右,如今,在全力施展的情况下有六百平方米。
这点也让晋楚认为异能接近修道之属,能通过锻炼升级的想法越发坚定。
刀锋偏转,紫电崩断苗刀的同时晋楚指尖上挑,断刃绕泽菲鲁斯手臂旋转,刀尖上下切换,晋楚反手抓握,用尖利处划过手腕。
左手轻抚因衣角翻飞而露出的腰间,抽出新的苗刀背身再拦一击,断刃由上而下砍向肩胛处。
化拳为掌推开泽菲鲁斯的手腕,顺势掉落的刀柄被脚跟踢起,晋楚转身抓握,抡圆再砍。
泽菲鲁斯的战斗服也是特制材质,但是晋楚刀锋走向把控得非常精准,以至于普通的刀都显得异常锋利。
几个来回,衣服已经伤痕累累。
“有什么用,破不了甲全是白搭,”泽菲鲁斯的话在理,尽管次次命中,但是晋楚的攻击每次只能留下轻浅的划痕。
突然泽菲鲁斯腕间卡顿,导致针对晋楚脖颈的攻击失去准心,竟落了个空鞭。
手腕连接处的神经传感装置线竟然断了一半。
泽菲鲁斯惊觉,从最开始全方位试探过后,晋楚的攻击便多了侧重,不光频频落在关节缝隙处,还经常往手腕处招呼。
“一击不行,多来几下就好了,”晋楚说得轻巧,泽菲鲁斯却没想到有人真的能在高速攻防间分毫不差地朝同一个位置挥砍。
左膝嘣响,泽菲鲁斯一个重心不稳,被晋楚肩膀撞开,抓到时机的晋楚双手持刀,全力砍向摇摇欲坠的右手腕。
笔直的银芒将泽菲鲁斯整个手掌砍下,连同抓握在掌心的紫电鞭一齐掉落在地。
泽菲鲁斯急忙上前,晋楚第一时间踩住鞭子手持,转刃斜向劈砍阻拦。
被拦截后退的泽菲鲁斯眼睁睁看着紫电鞭没入涟漪。
晋楚掌心向下,紫色的电光蔓延,光线蜿蜒而出,直至整个出现被晋楚握住。
“感觉不错,”晋楚练手般挥舞着鞭子,一击就在地上留下一道灼烧的划痕。
意识到不妙的泽菲鲁斯咽了下口水。
用紫电鞭的手把一下一下轻敲掌心,晋楚慢条斯理地观察着泽菲鲁斯的表情,“看来,情势扭转了呢。”
*
隔江而望的帝国首都霓虹绚烂,游轮刚行过跨江大桥,鸣笛与橡皮塞迸开的声音相互交叠,会场气氛达至高潮。
馥郁的果香中夹杂着些微高级调料的香气,罗莎琳指尖捻着杯茎略微出神。
白字黑字,大片的空白如同漩涡,一点点蚕食着罗莎琳艰难积累起来的“决心”,久疏良夜沁润的心脏难得偏离麻木,敏感了几分。
正不甘寂寞的在胸膛有力地跳动。
“小姐?”静候一旁的服务生柔声询问,即使是微倾的姿态,脊梁都挺得笔直。
服务生看起来年岁不大,面庞稚嫩清秀,脑后束起的发揪添了几分孩子气,而左边眉尾处有一道疤痕,突兀又狰狞。
罗莎琳没有避讳他,将方才压在长笛杯下的纸条看完后折起,她知道服务生是对方布置的接线人,而服务生的站位刚好能够遮挡周围的视线。
一道凝视此处的视线让罗莎琳心下一凛,不动声色地攥紧纸条,点头示意服务生退下后才将目光投向那处。
那是个被人群簇拥着的女人,视线却独独穿过喧嚣,望向这里。
仅一眼,罗莎琳脑海中便闪过女子的名字。
尾岩组的新锐,在陆砦斗手下干事,外界称因其行事狠厉凉薄与陆砦斗如出一辙,深受陆砦斗信任喜爱,下面的人便尊称其为小陆爷。
——陆三茕。
罗莎琳仅仅见过她三次,但三次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见她,在长岐会议结束后。
陆三茕等在外面,陆砦斗唤她名字,她侧头望来,阳光落在她白皙纤长的脖颈之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第二次见她,在辛诃湖畔。
陆三茕蜷坐在树根处,金黄色的树叶落了一身,抬首看见她,眯眼对她笑了一下。
第三次见她,在黑起组被铲除那天。
她站在尸体旁边,脸上的血迹被指尖擦开,罗莎琳听见她轻浅的笑声,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总而言之,一个极富魅力的女人,神秘又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但总有人乐此不疲地飞蛾扑火,因那副美玉无瑕的皮囊,也因那看似温润和煦的性子。
似是察觉到她的回望,陆三茕嘴角轻抿,拿酒的左手微抬,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优雅又简隽的敬酒礼。
摸不透陆三茕的意思,罗莎琳后背渗出细薄的冷汗,但与紧张完全不同的情绪却暗自生长,不合时宜地叫嚣癫狂。
罗莎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以示尊重。
往来四方的贵慕不停制造机会上前与陆三茕攀谈,直到肩缝中都窥不见那人的身影,罗莎琳才起身离开。
无人的走廊,罗莎琳将被汗水浸皱的纸条捋展,那上面记录着罗莎琳此行目的的终点。
高跟鞋“哒哒”作响,纸条上的文字在撕扯中变得支离破碎,被随手扔进夜色覆盖的纳卡河,而罗莎琳也站在了对方指定的房间门前。
抬手欲敲的动作卡顿,罗莎琳抚上把手,不及用力门就“咯啦”一声自己开了条缝,像是在邀人进入。
房间内静谧无声,男人背靠罗莎琳坐在椅子上,紧闭窗户的房间多了几分沉闷与压抑。
之前孤注一掷的想法在这不长的距离中不断膨胀为压力,宛如实质般压在罗莎琳肩上。
“东西我带来了,希望你也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罗莎琳手掌覆上左腹,却在几秒中内都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
右眼一跳,罗莎琳快步上前。
走近时微薄的铁锈味挤入鼻腔,在大脑做出反应前,罗莎琳的手已经推上对方的肩膀。
男人的身躯轰然倒下,罗莎琳下意识想要拦住,却只沾了一手血腥。
跑——
这是心里仅剩的想法。
一脚踹掉碍事的高跟鞋,罗莎琳毫不迟疑地往屋外跑,身子闪出房门的一瞬间,余光右侧紧贴墙壁的人影连同其手中的银光一齐袭向罗莎琳。
“不要动,”对方匕*首紧紧贴在罗莎琳颈侧。
隔着薄薄的布料罗莎琳能感觉到对方健硕的肌肉,纯靠武力逃脱不太切合实际。
小心谨慎是罗莎琳一贯的行事作风,但如今的处境由不得她缓兵迟延,只能断臂求生了。
“你是埃斯玻森派来的?”
男人一愣,似是没想到罗莎琳会这么问。
而罗莎琳也被大脑中蜂拥而至的信息打得一懵,她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能迁出这么惊人的信息量。
双方似乎都搞了个乌龙,但自己的处境……也没变好。
游轮上目前聚集的都是商贾贵胄或各方龙头,各种势力与人际网牵一发而动全身,男人没想把事情搞大,只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铲除眼中钉,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做。
不过包间外的走廊显然不是个好地方。
这方面,罗莎琳也想到了,男人对自己的身手有着绝佳的自信,有能力在罗莎琳惹出事端的瞬间将其毙命。
而罗莎琳也对求生有着难以言喻的执念,不在乎付出相应的代价。
罗莎琳呼吸放缓到几乎屏息的程度,随着男人朝船尾走去,热闹的气氛逐渐被抛在身后,渐行渐远。
正巧此刻银鳞甩尾,腾空入水,浪涛击船。
船身晃动的同时,由于罗莎琳移动,锋刃割开了颈侧的皮肉。
罗莎琳抛弃武德,全力一脚踢在男人裆部。
再铁血的汉子都无法忍耐,男人跪倒在地,嗓眼溢出了哀嚎。
见效果拔群,罗莎琳转身就跑。
鲜血汩汩流出,罗莎琳顾不得紧急包扎,用手捂住了伤口。
方才身子有偏移,将将避开要害,失血过多也有生命危险,但她现在要去找一个人。
似是金诚所至,心念闪动的刹那,拐角处一袭灰色西服套装的女人便出现的罗莎琳视线范围内。
即将相撞,但罗莎琳没有放慢脚步。
满满当当撞在陆三茕怀里,冷杉、雪松的味道顷刻间缠绕四周。
陆三茕的身量在女人中不矮,能将罗莎琳圈住的同时,面对如此力道的惯性依旧站得稳稳当当。
“怎么了?”
抬起染血的右手,罗莎琳像被冲昏了头,颤巍巍地去触对方的耳垂,同时宛如呓语般轻声道:“可以帮帮我吗?”
陆三茕没有躲,任凭罗莎琳伸手。
耳垂覆上冰凉的触感,大段画面记忆潮涌般闯进脑海,甚至让陆三茕太阳穴刺痛,片刻之后,陆三茕哄孩子一般放轻声音:“好。”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罗莎琳却骤然放松身体,提不起防御的精神。
“没关系,”陆三茕轻拍罗莎琳后背,声音让人镇静。
面部涨红的男人快步走来,待看清对方的长相后陆三茕略微讶然,却还是毫不顾忌地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了罗莎琳身上。
“晚上好,”陆三茕揽着罗莎琳,先行开口。
男人走路姿势有几分怪异,端正了姿势朝陆三茕一笑,“许久不见,小陆爷。”
闻言,陆三茕勾起的唇角放下,“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男人微怔。
“作为女性,以男性的惯用称呼叫我,你们视为尊敬?”
除了讪笑男人不知作何表现,为转移话题,状似疑惑地指了指罗莎琳,“这是?”
“路上采到的小花,”陆三茕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带去客房浇浇水。”
男人皮笑肉不笑,抚了抚有大片纹身的颈侧,“那便不打扰了,祝您今晚愉快。”
陆三茕眯了眯眼睛,略带几分调侃道:“客气了,你也是。”
第77章 山矾
客房卫生间内,陆三茕将急救箱和替换衣物放在罗莎琳伸手可及的地方,“需要帮忙吗?”
因失血过多,罗莎琳反应有些迟钝,勉力地牵动嘴角,“谢谢,我想我自己可以。”
陆三茕不置可否,识趣地退出卫生间,并关上门。
罗莎琳粗略地包扎完脖子上的伤口便迅速撩起上衣,用急救箱里的小剪刀剪开缠绕在腹部的纱布。
游轮为保证安全,安检工作做得格外细致,要想将规格外的东西带上船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割开缝合的线头,还未愈合的伤口被重新撕裂,罗莎琳嘴里叼着毛巾,忍痛将藏在肉里的东西剜出来。
不消片刻,汗已涔涔滴下。
陆三茕等在外面,不时翻动指间手掌大小的书,在卫生间门打开后,好整以暇地看过去。
女人的脸色比进去前还要苍白,像是即将碎裂的白瓷,白得透光,步伐轻得飘忽。
罗莎琳将染血的灰色西装一并拿了出来,“抱歉,弄脏了您的衣服。”
“无碍。”
罗莎琳这时看到陆三茕眼瞳里有杂色流转,像是含有瑕疵的琥珀,让人不由心生遗憾,但双眼尾端泛红,让温雅的气质里缠着稀薄的戾气,像坛烈酒。
接过西装时,陆三茕敏锐地察觉到细微不同的重量感,面上不显,指尖在口袋处摸索到了异物。
将衣服随意放在桌子上,陆三茕转动左手拇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晚些时候船会停靠在南港,要同我一起下船吗?”
罗莎琳眼中亮光一闪而过,随即湮灭,转头看向窗外,“黑夜再漫长,白昼也终会来临。”
“我有个弟弟,叫克雷特,今年8岁,天资聪颖又乖巧,”罗莎琳倚在桌边,像是如释重负般放松身体,“您喜欢孩子吗?”
陆三茕微阖眼帘,“不怎么喜欢。”
“这样啊,那就麻烦了呢,”罗莎琳哂笑,颇有些自嘲意味。
陆三茕口中发苦,摸了口袋才想起自己最近戒烟,根本没带烟在身上,微微叹气,“也不是特别讨厌。”
罗莎琳惊讶抬头,陆三茕重复道:“孩子。”
短暂的沉默后,罗莎琳以“不便叨扰”为由道谢离开。
让他的灵魂安息在宁静和绿荫中——
陆三茕用手指隔开的书页黑墨刻印着这句话,手指抽出,书籍闭合的同时,房门也关闭了。
“还以为寻到庇护之所的你,会牢牢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前面为罗莎琳斟酒的年轻服务生倚着围栏,对着刚走出客房的罗莎琳说道。
来不及意外,罗莎琳就看见少年脚边躺着先前还生龙活虎的纹身男,此刻男人胸腔毫无起伏,不知是死是活。
“你到底是谁?”
少年端正站姿,右手抚过面庞,五官被纯黑手套牵引,光点与线条脱离实体,整张脸被完整“剥下”。
掀掉光学点阵迷彩,少年火红的头发垂下,年轻俊逸依旧,只是眼神里的岁月沉淀做不得假。
与泽菲鲁斯相同却更加年轻的长相,瑰丽的异色瞳也左右调换,少年左眼金右眼赤。
埃,斯玻森?!
罗莎琳没有想到这尊大佛会在这里,“不是怎么会,您,你……”
埃斯玻森用脚尖勾开纹身男的衣领,各式刺青中夹杂着一块星鉴纹样,“银星蓝鲸水波纹,捕鲸人。”
捕鲸人是不为大众所知的教廷隐秘部门,行暗杀,且专杀军中异端。
“没想到一份记忆,能闹到国家动荡的地步。”
埃斯玻森说的是晋楚的回忆。
百年记忆看似是份个人经历,但细细展开,能够深挖的线索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各国、各派,有时候不光在武装、经济上分高下,舆论、信息与信息差也会影响和决定布局和结果。
鸽派依靠潜伏在晋楚身边的卧底拿到了记忆,鹰派的卧底又将记忆传回大本营。
绝密,不再绝密。
“你着急另寻下家,教廷派人铲除后患,我出现在这里,尾岩组有意保你,不都是因为这份记忆吗。”
罗莎琳静默,卧底名单不论在哪个组织,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资料,晋楚自然没有本事得到各个势力的名单。
但是卧底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自己组织谋求利益,只要有目的,行为之间就会有所暴露。
在埃斯玻森眼里,罗莎琳是被他安插到鸽派的卧底;在苏丹娜眼里,罗莎琳是被策反的原鹰派卧底。
罗莎琳游走在两个组织之间,一直安然无恙。
直到这份记忆的公开,两方领袖竟然发现罗莎琳与教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一开始就是教廷的人。
罗莎琳斟酌用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吗?”
“投诚之法你在苏丹娜面前也用过吧,”捏住衣领,埃斯玻森将纹身男提起,投入江水,落水声顷刻被浪涛覆盖。
月辉之下,光华照出埃斯玻森棱角分明的侧颜,眸中情绪不可揆度,“只是我不明白,身份有暴露可能之后,你为什么选择另寻下家,而不是跟教廷联络。”
埃斯玻森口中的下家,是指帝国的地下势力——狩唁组。
陆三茕所在的尾岩组与其长期不合,但前身却同出一脉。
多年前名声大噪的帮派长岐会内部割裂,两支领袖带领手下另起门户,形成了后来的东部尾岩组和北境狩唁组。
尾岩组后被帝国招安,成为隶属政府的中立势力,既能帮帝国震慑其他组织,又能为小组织提供庇护。
因而尾岩组头领陆砦斗,在两方间都具有相当的威信和话语权。
从陆砦斗和陆三茕的名字和长相不难看出,他们属于少数人种“双黑”。
说是少数人种的双黑人数其实并不少,相反人口占比相当庞大,只是作为五等公民多数未进行注册登记。
原本的长岐会几乎庇护了百分之八十的双黑,就算分裂成两派,尾岩和狩唁仍旧不可小觑。
罗莎琳轻笑,果然先前狩唁组的接头人是被埃斯玻森所杀,知道自己今日绝无生还可能,所幸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她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你觉得为什么呢?”罗莎琳看了眼远山岩石,态度坦然,随即咬破了一直含在舌下的毒素胶囊。
软倒的身躯跌落围栏,罗莎琳脑海里最后的念想是——希望那块石头可以好好帮她照顾弟弟。
*
火苗窜起,将夜色弥漫的烂尾楼内部照亮。
足球大小的灰鼠衔着断指钻进墙角,席地而坐的张万仇将血肉模糊的尸体头部搁在膝上,含糊不清地哼唱着不知名曲调——
“暖气片、床板下、敲敲墙面听个响儿。”
“何必每晚三里路,反正屋里也没人。”
“父亲说橱柜后面藏着烈酒。”
张万仇舔过拇指,不知想到什么,倏尔一笑。
身旁怪物撕咬溅出的血迹印在脸颊,张万仇灰白无神的左眼纹丝不动,黢黑的右眼却炯炯有神地转溜,逐次扫过眼前场景。
“要是有面镜子,我真想让你照照,”在张万仇半径两米的范围内,怪物刻意地远离形成了一方空地,被打的半死不活的方子尧吐出一口血沫,呲着嘴说道。
“我的样貌怎么了吗?”张万仇刚开口,皮下就有东西在蠕动流窜。
双拳难敌四手,最初占据上风的张万仇在“烧灼”的使用时限过去后,便陷入了被动境地。
方子尧亲眼看见他将什么东西塞进嘴里,不过须臾,爆发的战斗力居然逆转了局势。
“随便你怎么说,”张万仇看起来毫不在意。
但是在方子尧看来,不是他不在意,而是逐渐占据张万仇身体的怪物不介意,或者说是乐意之至。
抬起枯槁的手指,食指延展而出的部分贯穿方子尧的肩窝,“快点出来啊,我没什么耐心,叫两声啊,让你的小伙伴们听听,”张万仇拽回宛如枝条拉长的手指,带动着方子尧倒在他的面前。
悬在梁架之上的赵声煊见状挣扎,被唐遐龄收紧的双臂紧箍行动,“不是,我没有要影响你们的意思。”
闻言,唐遐龄放松了力道。
安全区被怪物入侵后,区域内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紧急时刻,一道具备实质的白光击碎光幕一角,像架桥梁般矗立在此。
光幕碎裂后就有修复的趋势,却因被白光卡住,久久不能闭合,但是白光也时不时传出崩坏之声,坍塌估计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那道出口,如今就在张万仇身后。
“别看我这样,我的能力其实很强,可以为你们提供掩护,”赵声煊提议。
这点唐遐龄本就知道,赵声煊的火元素操纵在晋楚的记忆里能被评为B级,单论异能仅次于封驳之,与廖庭轩同级。
“你不能出事,”唐遐龄沉声道。
赵声煊怔愣,随后轻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人民群众的命是命,但你们的命也是命,相信我,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知道赵声煊误会了她的身份也误会了她的意思,唐遐龄思虑再三,觉得将赵声煊送出去确是当务之急。
将一枚通讯器戴在赵声煊左耳,唐遐龄叮嘱道:“听从指挥,不要擅自行动,可以远程攻击,但不要接近敌人,有合适时机就要顺着白光离开,知道吗?”
赵声煊点头,“知道。”
虽说搭建了逃生通道,但是在此之前,怪物来潮下死亡人数也是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望着遍地残骸,唐遐龄却少见的平静舒缓。
举起左手察看时间,腕间的手表镜面破碎,但没有影响到机械运转——差三分钟凌晨五点。
第78章 玉頩
尾岩组之所以发展到如今稳压狩唁组一头的地步,有依托帝国政府得到诸多特权的缘故在里。
本可选在更远位置解决捕鲸人和罗莎琳,但埃斯玻森偏偏选在陆三茕的房门外,是一种警告。
陆砦斗不在的情况下,陆三茕全权掌管组织事项,埃斯玻森不想与她撕破脸皮,又对陆三茕此次行事略有微词。
一墙之隔,两个势力互不干涉的界限。
未能完全隔音的房门里,陆三茕与亲听亲见罗莎琳身死没有区别。
水花溅起、脚步渐远,一切重归寂寥。
通讯ID展开,陆三茕点开一封已读未回的信息,只有一个破折号取代发信人昵称,内容是——什么时候回来?
将口袋里的物件拿出,陆三茕手指摩挲着宝石碎片,独特的质感与光泽,陆三茕能够辨别出类别:
卡尼伊厄蓝宝石。
两块拥有编号名称的綦汉那火石,这是其一。
与纯净鲜红的狄俄倪索斯红宝石不同,这块被誉为“月桂之心”的火石通体是汪洋青空般的深邃蓝色。
是目前发现的火石中色彩最为奇特的一块。
据说月桂之心早在发现之初,就因意外破碎成三块,一块由教廷保管,剩下两块皆不知所踪。
陆三茕拇指上戒指中心镶嵌的宝石,就是月桂之心的仿制品,而罗莎琳交给她的这块更为流转灵动。
是真品。
三小时后,有人敲响了陆三茕的窗户。
事先约定,陆三茕并不意外,“进来。”
阳莱快步至陆三茕身旁,将手中的文件袋递上。
随着科技发展,电子信息保密程度反而欠缺,纸质文件传递信息是某些组织的惯用方式。
几个人名接连说出,其中尤以鸽派成员居多。
显而易见,继罗莎琳卧底身份地暴露,越来越多的卧底被军方发现,一场大清扫致使局面动荡不堪。
看着名单成员分布情况,结合罗莎琳传给她的记忆,陆三茕忽然勾起嘴角,“晋楚是吗,原来如此。”
“什么?”
陆三茕摇头,不作解释。
虽说尾岩和狩唁素日泾渭分明、争锋相对,但共同的大目标从来没变过,理念不合不影响他们在某些方面“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既然传信的是阳莱,说明狩唁组上心此事。
阳莱虽然表面上是陆三茕的心腹,但实际上是两派组织联络的“信鸽”,狩唁组组长梁知惬为人谨慎多疑,紧要事务才会交予阳莱传信。
“你们组长想做什么,分一分政府的蛋糕?”
“是,又不是,”阳莱摇头,“狩唁组打破了白货被军方垄断的现状,知道尾岩组一直藏着自家黑硦石的矿脉,所以想问问您有没有投资的意向。”
白疵银与黑硦石被道上称为白货黑货,都是有着特殊用途的稀有金属。
“投资?”
“是,组长说这种机会千载难逢,鹰派鸽派教廷原先三足鼎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蓝星的出现就像一块蛋糕,谁拿得快谁拿得多,谁就能抢先一步在这场权力争夺中提升顺位。”
“老鹰与鸽子,鲨鱼与鲸鱼,本就没有和平共存的可能,他们之间没有共荣发展,只有彼盛我衰的结果,而这次公布的记忆刚好打破了平衡。”
“虽然都有卧底暴露,但是鸽派的卧底名单泄露得最是彻底,光是这边的暗杀人数就已不少,据说那边还在进行大规模的围剿,经此一役,鸽派必定实力大落。”
“而组长的想法从以前就没有变,比起划分阶级、压榨双黑的帝国,他永远倾向于黄皮黑发的同胞。”
“蛋糕可以是蛋糕,也可以是裹着糖衣的炮弹,能吃得人满口流油,也能炸得人皮开肉绽。”
闻言陆三茕轻笑,阳莱不明所以,“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已经听明白意思的陆三茕有些欣喜,又有些不爽利。
不是因为与梁知惬意见相左,正相反,两人完全想到了一起。
自己的想法先一步被别人说出来,尤其是梁知惬,这个认知让陆三茕哪哪都不舒服,“没事。”
想到什么的陆三茕再次开口:“他为什么帮罗莎琳?”
“组长说既然您喜欢那只笼中雀,本想讨来让您开心。”
陆三茕自然知道梁知惬口中的笼中雀指的是罗莎琳。
烟瘾上泛,陆三茕从口袋中摸出烟盒,将细支烟叼在嘴上:“那就让他不要半途而废”
“您的意思是?”
“我不想让她在江水中冰冷。”
“是,”阳莱了然。
阳莱离开后,陆三茕拆开文件袋,一页页地翻着记录。
最后一页看完,陆三茕轻咬香烟滤嘴,将真正的月桂之心与手上的蓝宝石交换,举起左手放到灯下,重新镶嵌好的蓝色璀璨无比。
*
白光从天际斜线降下,除了末端,其余位置封死,不能进入。
从光幕正方体右上角进入,贯穿一座烂尾楼,笔直地斜梗在空间内,入口位置不高不低,在大楼六层。
层与层之间的连接被人砸断,目前怪物走向多集中在外形畸变上,其他功能尚在进化中,具备飞行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生人气息致使下层怪物朝上攀爬,肉。身叠垒,距离也在逐步缩短。
尖利的黑刺从水泥中涌出,将打头的怪物刺穿,悬挂在侧。
裴邵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地方不需要他的帮助,及时聚集分工的人群,针对怪物的隔断,有人善后有人向前。
将怀中昏迷的小孩交还给监护者,裴邵从隔层跳下。
光幕封锁的前夕,裴邵与唐遐龄赶着最后的时间踏进,杨熙月与应晃滞留在外,与大部队会合。
源源不断的怪物被不知名原因吸引,散发着狂暴气息往安全区集中,若是站在高空俯瞰,便能看见以安全区为中心,稍远的街巷怪物几乎清空。
“熙月?”
这声响得突然。
杨熙月与应晃所在的位置一线贯通,距离不短又毫无遮挡,算得上一览无余。
男人走路无声,一身黑衣掩在阴影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两人身旁。
“封队,”杨熙月没想到封驳之能来得这么快,而且也没有乘坐代步工具的样子。
看见杨熙月视线,封驳之解释道:“我跑过来的,其他人稍慢一些就来。”
郊区基地离这少说三十公里,封驳之看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刚刚戴上眼罩的应晃闻言咂嘴。
耳麦里传来信号,封驳之带着应晃跃上高台。
因为安全区空间有限,不可能容纳下所有怪物,其余被吸引来的便在周边区域游荡,密度之大,不得宁静。
不仅是上头,沈彧和封驳之也怀疑过这个决策的正确性,毕竟是疾病,谁也不能保证没有治愈的可能。
但是杀伐无时无刻的当下,也没有人想用此时的牺牲换来日的可能,无法保证没有治愈的可能,换句话也叫无法确保一定可以治愈。
六个月的研究实验,都没有一点怪物恢复成人的苗头和希望。
越是高明的下棋手,发现自己的落败越是快速,而研究院的学士们自然也能通过题目知道哪些问题是难题,哪些问题是如今的科学技术水平无法攻克的“无解之题”。
封驳之深呼吸,提前取出脖子上的吊坠,将其中的药丸倒出来几颗捏在手里,随即注视着应晃展开的3D地图,抬起双手。
电车难题之所以是难题,在于生命不是质量和数量就能权衡高低的。
但现实,总需要一个答案。
大地震颤,强烈的寒意让应晃冻得直哆嗦,杨熙月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给应晃披上。
封驳之眉毛头发上凝出冰霜,一道冰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耸立而起,缠绵数里,以安全区为中心,将密度最为庞大的怪物聚集区围起。
第一个圈最小,几人站在中心能够直接观测到。
消耗在可控范围,封驳之没有服药,将视线落在应晃的控制台上。
第二个圈包裹住第一个圈的同时,还向外延长了几十里直径,能量消耗直接几何倍数增加。
几人听不见看不见,只能望见封驳之颤抖着双手缓缓上抬,空无一物的手上似有千钧。
封驳之颈侧额角的青筋爆出,紧咬的牙关溢出吼叫,在最高处使出全力,猛地升抬,旋即脱力地半跪在地。
杨熙月及时递上矿泉水,封驳之就水将一把药丸喂进嘴里,扭着心脏处的衣衫,僵直地立在原地。
慢了好几拍,声浪与波动姗姗来迟,如同地震的颤动让脚边的小石子都在跳跃。
若说第一个圈是为了围困住绝大部分的怪物,那第二个圈只要将残留的怪物清理,就是片净土。
沈彧给他的目标就是两个圈,但是封驳之知道这是顾及他的身体,第二个圈的范围远远不够。
以张万仇作饵,怪物聚集的机会以后可能都不会有了,作为所有人加急加紧,共同努力的结果。
这个答案封驳之不满意。
封驳之将小瓶里的所有药丸倒出,一半吞下,一半含在舌下,再次抬起双臂。
半晌升起一寸,封驳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心脏传来的绞痛像是被人捏住,胸腔的空气被挤压殆尽。
封驳之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的身躯被杨熙月抚住,抬起的上臂落下一点又马不停蹄地再次鼓劲儿。
混着血液咽下药丸,封驳之面色涨红,半跪的膝盖直起,一点一点从地上站起。
轰鸣再次从地面传来。
应晃从监控器看到,一道围绕安成区,包裹着两千三百平方公里的冰墙拔地而起。
朝阳初升,金辉照射在冰棱顶端,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第79章 二目鱼
劈里啪啦的电流骇人至极,若非擅长之人,还真不敢拿着紫电鞭随意挥舞。
仅仅是擦过,泽菲鲁斯的发尾便卷曲烧灼,从地上翻起,经过改造的机械铠发热发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每一下都会在水泥地面留下印子,街头巷尾蓝色与紫色的光芒追逐碰撞,大晚上恍若雷鸣炸响。
晋楚步伐轻捷奋迅,一直紧紧跟在泽菲鲁斯身后两米的位置。
身侧突然闪出敌人,攻击到达之前,便被晋楚扫截而过,分离的半身还未开裂落地,便被一道水膜包裹。
人影被吞噬,涟漪软水被已到百米开外的晋楚拉扯,波涛一般追随而来。
强劲力量和柔韧合度的身法结合,晋楚单手撑过路上的障碍物,转换持鞭手,点摔而下。
青石板迸裂,泽菲鲁斯滚到人行道边。
接近的晋楚脚下蓦然停滞,水泥软化成未干时的状态,让晋楚双脚陷入其中,并牢牢吸附。
天边翻出鱼肚白,街角房檐拐弯处电杆后,接二连三的人员出现,以包围态势将晋楚困于中心。
晋楚扫视一圈,又将视线落回泽菲鲁斯身上。
见对方咧着嘴笑,火红的长发耷拉在胸前,弯起的双眼里,异色的瞳孔中有光点闪烁。
“我很喜欢你的外貌,”晋楚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按你前面的说辞,你喜欢的应该是埃斯玻森的长相,”泽菲鲁斯讽刺地轻哼,后援齐备让他有时间使机械铠静置降温。
“有点区别,”晋楚活动着手腕,“也不算完全一样。”
按年龄,作为基因提供者的埃斯玻森要比后来孕育出的泽菲鲁斯大将近一倍,但是在组织的计划实验下,将近四十的埃斯玻森外貌却跟少年一般,“不都差不多,你不会要说你喜欢成熟一点的吧?”
“绝大多数人我都觉得好看,但你不一样,在我目前所见里都是独一份。”
晋楚没有像平常一样似笑非笑,认真的态度让泽菲鲁斯头脑发懵。
人群围上来,晋楚轻叹,“可惜了,这个配色。”
晋楚手臂后绕,抡圆的弧线如猎猎疾风,抽向泽菲鲁斯的右腰。
事发突然,泽菲鲁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沙石团起的炮弹沿攻击路线截停紫电,但是鞭身顶端仍是抽到了腰侧。
雷霆通体流窜,腹部缺损破裂,泽菲鲁斯单手撑地,蜷着身子喘息。
周围人一拥而上,晋楚的鞭子如银蛇舞动,眼花缭乱的技法走向,让人防不胜防。
几鞭抽裂水泥,脚下石板松动,脱离整体桎梏,晋楚借助翻身的巧劲将一只脚挣脱而出。
虽然左右高低不同略有影响,但在晋楚右脚脱出后,软化的水泥宛如沼泽又像胶水,一整块,牢牢依附在左脚上。
所幸并非四面都具有粘性,晋楚直接以水泥石块代替左脚,完成踢踹。
增加的重量和体积对晋楚不算什么,但落在旁人身上,杀伤力翻倍,有人被踹到胸膛,吐血飞出。
杀人、吞噬、获得异能。
一连串循环往复的行动,让晋楚的实力不断增幅,简直像是作弊。
赤红色沾染满身,晋楚掐住他人的脖子,将对方拎起,从掌心传来骨头崩碎的震颤。
背后的人举枪瞄准,晋楚将被紫电鞭绞紧,已经断气的人掷向偷袭者。
男人被砸得眼冒金星,刚推开,挥舞的雷霆便夺取了全部视野,脑海里最后的场景是队友脖子九十度歪斜,全身陷入水潭,只余双目圆睁的头部在外。
下一刻,全部消失了。
随着太阳升起,被大楼遮蔽的阴影也一点一点缩短地界。
泽菲鲁斯捂着漏电,一动就掉渣的腹部,看见街对面反光的橱窗上,自己的模样。
连伤口都开在同一个位置,跟初见的场景有所对调,但是境地好似没有改变。
泽菲鲁斯看见橱窗里,晋楚随意用衣袖擦掉脸上的血迹,方才还团团簇簇的人群,一个接一个陷进水潭,最后无影无踪。
晋楚背对他,越走越远。
直到阴影罩住全身,泽菲鲁斯抬头看见晋楚微微俯身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橱窗中的景象。
景象,镜像,一切都是反的。
作为最初的人造人,泽菲鲁斯并非科技成熟下的产物,更像是一场实验意外,各种阴差阳错下诞生出来的,往后再难复刻的成功。
只不过这点组织在很久之后才发现。
他们认为泽菲鲁斯是最初,也会是被往后更新迭代版本超越的1.0,除了诞生最初的喜悦,后来的一切实验都像是将他当作为以后铺垫、研究的实验品。
所以泽菲鲁斯或许不是最优秀的一个,但一定是最被忽视和虐待的那一个。
在泽菲鲁斯之后,人造人实验却几乎陷入停滞。
直到七年后,最被寄予厚望,付出了无数心血,严格慎重挑选基因,在众人瞩目下诞生的第二个人造人,也就是晋楚,却有着巨大的瑕玼——无法逆转的基因病,日渐衰败的身体素质。
而那一天天下降的数据也像在科研人员脸上扇巴掌。
第三个人造人,仅有一年寿命的陬月。
原来,最初就是巅峰。
虽然异能不同,却完美复刻埃斯玻森一切身体机能。
只不过缺失了教育,后期的知识填充也无法改变性格,本可算健硕的身躯,也在一次次充当埃斯玻森脏器替换库的情况下,一点一点被机械替代。
时至今日,研究院也觉得可惜。
可惜泽菲鲁斯不够听话、不够聪明,没能自己长成一条伶俐又强悍的看门狗;可惜那独特的身体数据,一块块内脏血肉要么*换作他人,要么被随手扔进废篓,没能再精密地测算一下,留些有用的素材。
小时候,在还没有泽菲鲁斯这个名字,被所有人唤作一号时,他曾经偷偷地溜进2.0的观察室,透过门口的玻璃窗,看见被楚穗年抱在怀里的晋楚。
没有拷问官,只有监护者;
不叫二号,出世时就有专属名称;
甚至有同龄的玩伴;
虽然泽菲鲁斯听弗林特说过,那是他随口起的名字,但是这份“随口一提”,他也没有。
泽菲鲁斯是他后来为自己取的名字,来自街头巷尾中传颂的神话,是象征着速度与自由的西风之神。
“我挺讨厌你的,”泽菲鲁斯将头靠上卷闸门,内勾外翘的眼眸沁着笑意,盯着晋楚悠悠说道。
“这样啊,”晋楚搭腔,举起手中的紫电鞭。
*
“如果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会感谢我吗?”张万仇手指点在膝盖上。
“哈哈哈,”因为趴倒在地,面部朝下,方子尧的呼吸吹开了地上的灰尘,“你要是能从这通道前面移开,别说感谢了,给你立个牌日日上香都行。”
张万仇捻着衣角的厚度,似笑非笑道:“瓜果点心也会供?”
“您说笑了,花圈小人我都给您烧,”浑身痛得要死,但往日安抚犯罪分子的习惯还在,只不过如今被挟持的人质换成了自己。
“可是,”张万仇眯眼,灰白色的单眼像被吸收了颜色,越发空洞煞白了,“不是死人才要被烧纸吗?”
“哪里,我作为孤家寡人,有时害怕自己死后没人祭奠,也会烧点,想着能不能给自己存着。”
方子尧对民俗了解不多,小时候没父母亲人带着烧过纸钱,大了也没清明祭祀上过香。
一边说迷信一边烧,一边担心给活人烧纸钱犯忌讳,但又不去查。
“呵,”张万仇嗤笑,摆摆手换了个话题,“你见过糖画吗?”
一面趴久了方子尧颈椎疼,单边鼻孔出气,“见过啊,还吃过。”
“那你给我描述一下。”
“额,”为了尽量拖时间,保下自己的小命,方子尧拿出了写作文的用心程度。
“我放学回家的路上,街边就有卖糖画的小摊,一问多少钱,老板说十一。递过钱,手一拨,就看那指针停在哪个图案上,指哪个,画哪个。”
“我喜欢鱼,还真就次次转鲤鱼,卖糖画的老人用汤勺舀起糖汁,在石板上飞快地浇铸,鲤鱼纹样一笔勾勒,活灵活现的。”
张万仇听得津津有味,皮下生物地蠕动速度都减慢了。
“随后老人粘上竹签,用小铲刀将糖画铲起,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老人手中接过糖画,入口后丝丝甜意在口腔中散开,你也可以咬下一块,含在嘴里。”
张万仇把从方子尧身上搜出的钱包展开,里头规整的放着一叠现金,还有身份证驾驶证等,饶有兴趣地翻了翻,就扔到了方子尧身上,“好了,我放你走。”
一直压在方子尧身上的触手移开,方子尧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慢慢爬起。
初入警队时的方子尧年轻气盛,一点不公不顺都咽不下去,如今捏着钱包,看着姓名一栏的“方”字,不由轻笑,“那就多谢了。”
“我可不喜欢口头道谢,”张万仇老态龙钟地站起,指着自己的耳朵,“我喜欢你的左耳。”
张万仇细细打量过方子尧的左耳,圆润且长坠,耳垂处点缀着一颗红痣,正在中央。
“听说这是有福之相,可以给我吗?”
方子尧站起,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佯装为难,“这可不好办啊,我就是跟您客套一下,不然我把谢您那句话收回来?”
袖中的银光闪过。
方子尧持刀刺向张万仇的腹部,粘腻的液体沾染上双手,插进去的刀却怎么都拔不出来。
下一瞬间,枯枝一般的触手贯穿了方子尧左胸心脏处。
第80章 明月珰
翻涌沸腾的火焰连绵不绝,如海浪如溪水,以方子尧为中心打圈,直将周围弱小的怪物烧成灰烬。
就连身形已经扩大几倍,浑身仿佛将多种生物缝制在一起的张万仇,伸出的触手也付之一炬。
虽然本体完好无损,但是枝桠尽毁,该是痛不欲生才对,但是张万仇好似无知无觉,在朝方子尧飞射触手后,整个人就僵直在原地。
同一时间行动的几人太过默契,在火焰覆盖的刹那全部完成。
赵声煊负责掩护和清除杂兵,唐遐龄从悬梁跃下,飞身砍断那根离方子尧只余一寸的触手,并扶住了伤痕累累的方子尧。
方子尧在与张万仇的谈话间就一直在等,等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而唐遐龄那里也有个最后期限,如果在此之前裴邵没有发出信号,她将直接进攻。
所幸,整点即将来临的最后三秒,成群结队的乌鸦在楼外展翅,那般壮丽恢弘的场景,衬着被分割成方块的朝阳,唐遐龄和方子尧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视角,产生了相同的念头。
——自由之羽翼,可以是任何颜色。
近在咫尺的攻击被截断,但是神经绷到极致加上身体疼痛,还是让方子尧靠着唐遐龄的手臂偏倒。
虽然异能使用并不熟练,但仅仅是毫无技巧地释放,B级的异能也将六层的小怪清理干净。
看见这一幕的唐遐龄有些羡慕,自从进入要塞后就日复一日训练的她,异能相较最初有所提高,但也只是C到C+,无论怎么努力,距离B级之间好像都有一道不可跨越的沟壑。
说实话,C级不弱,只是跟B级乃至再往上的异能者就显得相形见绌。
她有时候在想,异能的觉醒在于感染源的大小浓度,是自由排列下的随机结果,还是与个人能力有关,代表了天赋的高低呢?
“他怎么不动?”赵声煊问道。
六层清理之后显得空旷许多,火焰能够解决其他怪物,却无法从根本伤害到张万仇。
这里头有赵声煊从觉醒之后就没有使用过异能,无法完全发挥的缘故,但可能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现在的张万仇肉。身等级超过B级。
从攻击方子尧未遂之后,张万仇就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直到现在,连被火燎过时都没反应。
“应该是,”唐遐龄还没说完,消失许久的裴邵就从高台一跃而上,后面几个字姗姗来迟,“裴邵的手笔吧。”
裴邵干净利落的短发被汗水濡湿,五指随意将其拢后,脚下还没站稳,就满脸不耐烦地朝身边吼道:“烦死了能不能闭嘴,这不是赶上了吗!”
“你在跟谁说话?”赵声煊看着裴邵空无一人的身侧。
裴邵活动着肩颈与双臂,将手背骨节处的血迹随意甩开,下面溃烂的伤口顷刻复原,“啊,没什么,自言自语。”
实在被吵得心烦,裴邵往身侧空处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
“唐遐龄!”
蓦地被叫,几个月的训练习惯让唐遐龄下意识并脚喊了一声:“到。”
像是奸计得逞,在叫完唐遐龄的名字后,裴邵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心情转阳,朝着右侧咧着嘴抚了抚碎发,又面向唐遐龄合掌道:“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
几人不明所以。
“张万仇是被我拉到幻境里了,暂时不会有危险,”楼上传来脚步声,是裴邵在赶来前通知到的幸存者。
掐点不光是为了赶在时限到来前将众人带出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裴邵也在等待。
晋楚和裴邵一直在跟高阶异能者战斗,总让人忽略了两人之前的战斗系异能,最高的才不过是个D级的肉。身强化。
虽然治愈让两人无往不利,但面对真正的强者可自保,却难获胜。
从到达安全区,看到张万仇的那一刻,与之间记忆结合,裴邵就知道对方现下是什么水平,什么情况。
B级的火焰操纵都无法灼伤的身体,不可小觑。
饿猹对晋楚的围困攻击在两人意料中,比起回避,可以说两人是期待。
血雨发生前,一切人一切事都隐在暗处,获得异能并非易事,所以围杀对晋楚是危险也是机遇。
一般的攻击异能都不好及时在张万仇手里救下方子尧,直到获得了一个精神系异能,裴邵才展开行动。
张万仇目前处于意识混乱、思绪起伏的情况,若非如此,幻境也没那么容易施展,此刻的他,估计正沉浸在自己言而无信,杀死方子尧的喜悦中。
从高层下来的人群在唐遐龄地指挥下,一个个进入隧道,但赵声煊却发现了异常,“咦?”
“怎么了?”重伤患者方子尧被唐遐龄放到了赵声煊旁边。
“人数好少啊,而且,”赵声煊看着擦肩而过的西装男,又对抱着孩子朝她微笑的年轻妈妈回以笑容,“都是我们区以及周围区的人。”
之前赵声煊就觉得这个隧道开得好小,在摩肩擦踵的情况下,横向勉强挤下两个人,也就是说按人流和前进速度,要把这即使死伤大半也超过万数的人群转移,估计要大半天。
“怎么不见其他区的人呢?”赵声煊见队伍已至末尾。
脚下的水泥地裂缝开始蔓延,虽然震动幅度微弱,裴邵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蜿蜒的根系顶破地面,静立原地的张万仇灰白左眼忽然滴溜溜转了一圈,裴邵心脏一紧,拎起赵声煊和方子尧,就将两人扔进隧道。
唐遐龄站在隧道门口喊:“走啊。”
“你先走,不用管我,”裴邵回应。
不是不用,而是不能。
现在施加在张万仇身上的精神异能已经有开裂的迹象,不出三分钟,张万仇就会彻底清醒。
这座离开安全区的白色桥梁能够让其他人出去,自然也能让张万仇通过。
桥梁的架构花去异能者大半的心血,所以直到现在才架设好,“拆除”也非一夕之间。
那边给了他们三个小时的撤离时间,在光幕地不断恢复挤压下,看通道的稳固程度,估计还能维持十来分钟。
他不能让张万仇出去,而其他人也不能留下送死。
“走,”看着驻足的唐遐龄,裴邵重复。
唐遐龄明事理,一咬牙,转身进了隧道。
大楼底部,所有向上前进,作为连接的阶梯都被砸断,那是裴邵的手笔。
站在大楼边缘,裴邵逆着光往下望,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挤在蜂巢上的工蜂,不停歇不驻足不气馁地寻找突破口。
裴邵看得一阵恍惚。
沉重且快速地抽击擦着裴邵脸颊而过,裴邵拇指碾过破口,看着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的张万仇。
张万仇行走的双足被数不胜数的枝条代替,两只眼睛都覆上一层白色薄膜,连瞳仁都不再清晰。
臃肿膨胀的下身被触手顶起,张万仇立在半空,皮肤之下,数不清的生物鼓动着,“蒙上眼,捉迷藏,捉住谁,我猜猜。”
不同音调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带起回响。
*
巨大的无头人彘在空中飘浮,跌跌撞撞下损毁一座座建筑,许是寻找将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的本能,竟一路飞到了晋楚与泽菲鲁斯的所在。
在脖颈断裂处,女孩原本的身形太过渺小,陷在血肉里,若非仔细观察,真容易让人忽略了去。
晋楚目不斜视地扬起长鞭,就在紫电即将轰碎泽菲鲁斯的头颅时,狂风裹挟着巨大推力,面向晋楚而来。
还卡在石块里的左脚后撤,生生稳住身形,紫电鞭不受控制,晋楚就凝出苗刀,双手持刃刺向泽菲鲁斯胸口。
水幕从地面涌出,高压之下,薄薄一面却是能切断万物的水刃,苗刀如草纸,从中截断。
地面细沙卷动,泽菲鲁斯被一阵暖风包裹,扯向远处。
若非晋楚后退及时,前不久才长好的手腕估计要再断一次。
“又见面啦,”廖庭轩笑着从羽逸之身后走出。
而羽逸之掌心起着风旋,泽菲鲁斯就在他怀中几寸处漂浮着。
随着松手,掉落中的苗刀化为一溜水珠,消失不见,左边说笑着的廖庭轩凝出电光,右边横冲直撞的人彘已到身前。
晋楚深呼吸,闭上眼睛调整状态。
不断消耗能量的女孩七窍溢出鲜血,大张的口腔宛如黑洞,说不出话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四肢仿佛与巨型人彘融为一体,在长时间地侵蚀同化下,边缘血肉连结。
山崩地裂的态势,倾倒砸向晋楚,在闪躲的道路上,羽逸之的风刃反向狂啸,雷霆夹杂其中,折转袭来。
晋楚压低上身,在人彘彻底压实前顺着侧面小三角翻滚而出,早已设伏的水团趁机缠上晋楚的四肢。
逆着力量拔出,衣衫撕裂表皮被卸掉一块。
与正面相抗的廖庭轩和羽逸之不同,甘霖躲在暗处,辅助攻击。
失去理智的人彘并非专攻晋楚,而是会无差别攻击周围所有事物。
晋楚躲到其后,失去目标的人彘移动着笨重却硕大的身躯撞向廖庭轩。
羽逸之的翅膀因为比例原因,其大小无法长时间带动人体飞行,更多时候都是借助控风,像是风筝一般,以此省力又节能地完成长时间飞行。
而面对从速的战局,快速的移动漂浮反而是没有翅膀更加高效。
用风承托起廖庭轩,从天际降下的雷霆贯穿人彘通体,尖利地嘶鸣让靠近的廖庭轩捂住耳朵。
下一刻,苗刀贯穿女孩身体,刀尖刺进廖庭轩的胸膛。
晋楚隐在女孩身后,发丝在雷光中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