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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秘密

    羲灵狐疑地目送宗沅二人离去后,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羲照从殿内走来。

    羲照问道:“方才你在和宗沅说话?”

    羲灵摇头否认。

    羲照上上下下将羲灵打量了一遍,与她一同往台阶走去,“你说今日要去戒律之宫的是不是?去见黎琴和黎诏?”

    羲灵的脚步一定,收起了脸上玩笑的神态,“不是。”

    “那你去做什么?”

    羲灵道:“去要回我父亲赠予羽民国的剑。”

    那把宝剑是凤鸟族先人留下,曾作为两国信物赠与羽民国,可发生了这么多事,羲灵怎愿它久留于羽民国手中?

    她从没见过这么没有章法的男人,招架不住,心窝一阵一阵发热,后颈渗出了汗,便是这一瞬间的失神,那带子从羲灵掌心一寸寸抽走,他咬开了绳带。

    羲灵慌乱之中又将带子扯回来,系成了死结,轻喘红唇,胸口起伏道:“扯不开了。”

    谢玄玉看那绳带一眼,笑了一声,道:“好。”羲灵脸色红润,听父王母后不吝啬表达对她的夸赞,心中飘飘乎,点点头,“对,对。”

    羲华和月珍又围着羲灵说了好一番话。

    猫公缩在谢玄玉怀里,只听到那几人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就好似小鸟们嘲嘲啾啾声。

    许久之后,羲华抬头,才注意到一旁还立着一人。

    谢玄玉笑着上前一步,“伯父。”是他说喜欢自己在先,那羲灵说想他也不觉多害羞,落在谢玄玉身上,摇摆身子,伸出翅膀去抱他。

    猫公道:“就只是喜欢这个类型而已。”

    羲灵心想好坏的小猫,自己说喜欢一个类型的男孩子,它就非要往谢玄玉身上靠,轮到它主人了,就各种给主人找补。

    不管如何,喜欢就是喜欢,羲灵推己及人,至少可以肯定,谢玄玉对自己有好感。

    小鹦鹉心情极好,“啾啾”舒展歌喉。她没什么耐心,见到一个便交手一个,剩下的对手越来越少。到现在,场内众人经过轮番比试,灵力都有些不支,反倒是羲灵没有丝毫影响,越战越勇。

    “嗖嗖——”“没有。我知你私下接济同窗,与学宫中其他女子也偶尔有些许往来,这有何不可?只是为师不解,你与那羲灵当是素来不对付……”

    谢玄玉唇角压着极其浅的笑意,长剑碰撞,火星迸溅,剑芒带着风拂过。

    祝衡挡下那攻来的一剑,同一时间,冷酷剑意迸溅灼热光芒,化身出一只猛兽。

    谢玄玉恰在好处收起了剑势,作势被逼退数十步,将剑插入地上。

    祝衡收回手,长剑别在身后,笑道:“你已是天赋极佳,剑术比起此前又精进了不少,只是出剑时锋芒太露,仍需要压制。”

    祝衡道:“记住,每一次出剑,要么不出,要么便直取死手,若是提前流露想法,自然会被敌人化解。”

    谢玄玉道:“谢师父教诲。”猫公嫌弃地看一眼朝璟的披风,他的确极其怕冷,可这算是它爹情敌的衣物,自己钻进去,可不就是投敌了?

    猫公缩了缩身子,依偎在二人的膝盖上。

    一件披风,就这样盖住了两人一猫。

    到了下半夜,谢玄玉醒来,防护罩外头大雪如鹅毛,天地间都是一片雪白,已经全然看不清东西了,而身边的少女,也不再是睡前靠在他肩膀上的样子,整个身子贴在他怀里。

    谢玄玉动了动身子,便听怀中人道:“别乱动。”

    她似有察觉,睁开惺忪的双眼,不满地看着他,却也只有一眼,很快又阖上眼眸,谢玄玉被她抵在冰寒的石壁上,动弹不得,她整个人都钻入了他的臂弯里,像是取暖的小鸟一般,微蜷着身子。

    谢玄玉垂下眼帘,静静看着她的面庞,良久终是叹一口气,三指掐诀,指尖闪烁微茫,便有热气从掌中流出,很快一道温暖的橘色光圈,笼罩住了他们。

    有这一层暖圈遮蔽寒风,寒夜倒也不算多冷。

    黎明的光线挑破了黑暗,经过昨夜一场暴雪,海面已然结冰。

    朝璟起身后,朝着羲灵的休息的地方走来,就看到了这二人依偎在一起。

    “善善。”

    羲灵是被朝璟的声音唤醒,下意识环抱住怀里的猫公,将脸靠在它身上蹭了蹭。

    头顶人传来谢玄玉的说话声,羲灵才反应过来,难怪怀里没有一点柔软的触感,她抱着的不是猫公,而是谢玄玉。

    羲灵在他怀里仰起头,对上他俯低的眸子,他道:“醒了吗?”

    羲灵脑子迟钝,转不动,“嗯”了一声,尾音拖长,脑袋却没从他胸膛上拿开。他怀里实在温暖,就像小鸟的巢穴,羲灵一动也不想动,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朝璟等了这二人好一会,叹道:“天已经亮了,善善,我们该走了。”

    羲灵这才起身,拢了拢衣袍。

    清晨时分,寒风袭人。到了傍晚,几人到终于达了目的地——神主在西洲的军营据地。

    那军营帐密密麻麻,一眼看不见头,延伸进古森林中,如同一只野兽的轮廓蛰伏在天幕之下,森然威严的气场扑面而来。

    神主的两位手下,早就在栈口恭候多时,两人皆蓄着须髯,其中一人着白衣,身形如鹤,白衣胜雪,气度渺渺,乃是丹华仙首。

    另外一人,身着黑色玄甲,神情不怒自威,乃是神主麾下大将,武蒙。

    二人朝着他们颔首简单作礼,“此地便是神主设在西洲的军营营垒,诸位赶着风雪,必然一路辛苦,我与仙武蒙将军,先带诸位参观军营,此后便带各位到营帐歇息。”

    “善善,这里是曾经是百兽之地,是旧日麒麟一族的据地。”朝璟见羲灵看得认真,为羲灵介绍道:

    麒麟一族的惨烈过往,只怕整个四洲无人不晓。

    祝衡上前来,冷厉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一片温和的笑意,挽住他的肩膀。

    “你的天分极高,多领悟师父的话,下一次定进步更甚。”

    祝衡道:“对了,玄玉,此前千欢用我的玉简给你传音,惊扰到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提及此事,谢玄玉神色冷淡了下去。

    祝衡自也察觉到他的不悦,自己的女儿私下反复纠缠自己的弟子,是他的失职与管教不周,谢玄玉没当着那么多人面拂女儿面子,将此事传出去,已经是极其大度。

    再怎么样,这也是神主的义子。

    祝衡也想不出自己女儿会做出这等事来。

    祝衡手中变出一只宝器,道:“此前为师前去西洲,无意间得到了这只弓弩,乃是古神旧日神兵,你且先收着,若是哪日剑用倦了,便换一换弓弩用,如何?”

    对于座下的首席弟子,祝衡这明面上的师父,还是做得格外称职。

    谢玄玉知晓他言下之意,是借此向他道歉。

    祝衡欣慰看着他,“收下,不必和我说客气话。”

    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孩子,犹记得,谢玄玉被神主带回来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溢满锐芒,周身尽是不驯的野气,是自己亲手磨去他的棱角与浮躁,将一道一道剑术教给他,将他打磨成了今日的模样。

    这是祝衡迄今锻造最满意的一把利刃。

    近万年相处,祝衡说是为神主监视他,又怎么可能不倾注一丝感情?算半个孩子也不为过。

    “你上午是不是还有炼器课,便先去吧,不要落太多的课。”祝衡笑起来,眼睛堆起淡淡的皱纹。

    谢玄玉不卑不亢,将那弓弩收下,道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祝衡点点头,转身往大殿走去,只是他身后,谢玄玉却仍旧立在原地,垂眸望着那弓弩,像是起了玩心的少年,懒洋洋地将那把弓弩抬起,对准了祝衡的后背。

    有几道疾影在林中闪现。

    羲灵的余光瞥见身后,这一次来的是三位修士,合力包抄她。

    羲灵单手结印,划出一道光柱。

    而此刻,另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林中掠过,手中灵力汇聚出一把灵剑。

    正是祝千欢。

    在其他人未曾反应过来时,她的掌心推出一道强阵,潮水般的灵力浪潮,铺天盖地涌来,将阵法内几人的身影遮蔽住,没有人看得清阵内发生了什么。

    练武地外众人,在一刻都屏住了呼吸。

    苍琼神色从容,静观天镜石,渐渐地,嗅到了一丝异样。

    突然间,一道金色光芒乍现,整个法阵蔓延开裂痕,从内而外碎开!

    方才还欲偷袭的几位修士,被力量震翻,飞出了数丈之远。祝千欢亦然跌得半跪在地,手撑着地面,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即便隔了很远,场边的众人也能感觉那股强大的力量。

    周围的空气都在翻涌,高台上的众族族长,握住了座椅的椅柄,不至于被那股强悍的力量带倒,只觉有一种由衷的震撼从心底油然而出。

    那力量太过沧夷,仿佛隔着沧海桑田,从上古的岁月涌来。

    饶是羲华与苍琼,亦然身形在晃动。

    全场鸦雀无声,无人出一点动静。

    猫公毛发因此炸起。

    这一次羲灵的符篆反击,场地之中无人可敌,都被波及,那就都算一次落败。

    大雾散去,浓雾之下,是少女那道身影,她指尖握着符篆,不点自燃,化为蓝色的灵光。

    而至此,比试也彻底结束。

    羲灵目光锐利冰寒,犹抬头朝着天镜石看来,像是透着那块石头,看到了场地外其他的什么东西。

    高台之上,苍琼挑了挑眉梢。

    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翻涌的杀意。

    谢玄玉伸出手指,揉了揉它的脑袋,看她今日情绪格外外放。

    羲灵被揉得头皮发麻,那张面容在自己面前放大,许久没当他的小鹦鹉,还有些不适应,好在小鸟红脸的样子,不那么明显,羲灵低下头来,一下跳下桌。

    卧龙走上前来攀谈,它不来凑到羲灵面前还好,一来羲灵哪里还能饶过他,捞起翅膀用力锤他,“坏鸟,叫你之前老欺负我!”

    卧龙高声呼救,“老大!”

    谢玄玉没管两只鸟,径自往密室走去,他抬起掌心,暗室的门出现,羲灵手上动作一停,扔下卧龙,掠翅飞了进去。

    谢玄玉撤去覆在架子上的禁制,指尖从书脊背上划过。

    羲灵立在桌上,看到他从中拿出一只卷轴。

    猫公道:“你真的考虑好了,要把天命书下卷给小青鸾看?”

    卷轴打开,蓝色的光符跳了出来,一瞬间照亮整个暗室。

    “不是什么考虑不考虑,我答应过她,不能不给。”谢玄玉道。

    “可那上面的内容能给她看吗?”

    似乎提到了麻烦事,谢玄玉眉心微蹙又抚平,淡声道:“若我食言,她定然要闹。”

    “是嗷。”猫公略一回想,“羲灵吵起来,十个鸟都比不过。”

    猫公感觉背后有些寒意,回过头,见小鹦鹉正盯着自己。

    羲灵飞到书架高处,高傲地俯下头。

    这话她听了,倒没有不开心。

    小鸟吵闹很有用,她说谢玄玉每次嘴硬,但最后总会乖乖听话,现在不就是?

    谢玄玉将天命书与明日炼器课的图纸放在一起,才坐下,身上的玉简便亮起。

    “是我,宗沅。”

    说话的是宗沅,来给谢玄玉讲他不在时,学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玄玉贤侄,你也来了。”羲华拢了拢谢玄玉肩膀,一边看向羲灵,问她何意。

    羲灵道:“他有些事要与你们说,要单独见父王母后二人呢。”

    羲华眉心跳了一下,定睛看这二人间气氛微妙,明明上一次同来时,他们还有些放不开,现下有一种别样的默契,羲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贤侄与我也许久未见,我们入宫细说。”

    午后,茶室之中,一室明静。

    茶案两侧,羲华月珍与谢玄玉,相对而坐。

    日光照落在屏风上,室内茶具浸在柔和明亮的光中。

    茶盏上摆放着茶壶,热水沸腾,白气噗噗将茶盖顶起来。羲华正要拿起茶壶时,对面一只修长玉竹般的手,已将茶壶提起,“伯父,我来。”

    羲华微微一笑,看着对面男子。

    今日进来后,谢玄玉便处处抢着做事,不是帮羲华主动铺下跪垫,扶羲华月妍坐下,便是此后帮忙研磨茶粉泡茶,甚至可以用“殷勤”二字来说。

    殿内门窗闭合,只留下一扇窗户开着,院中少女们的交谈声隐隐透进来。

    月妍手捧着茶,笑道:“善善在检查珍珍的课业,上一次与玄玉回学宫前,特地留下一册子,记载了善善在学宫里学的法术,说下次回来要好好考考珍珍。刚刚进来前,我瞧着善善在和珍珍说话。”

    羲华面色微凝道:“珍珍有没有对善善说什么重话吗?”

    “她自然嘴上说不要检查,不想理姐姐,但这些日子来,她私下苦练那法术,你我又不是没看到。姐姐回来,她一向要别扭一会,但此后必然会去找姐姐的。”

    话音落,窗外便传来月珍施法的动静。

    羲华点点头,“这就好。”

    夫妻二人对视含笑,说这么多,其实都隐约猜到等会要谈的事。

    “君上,王后。”谢玄玉开口,声线隽雅。

    他换了称呼,将自己摆在臣位之上,态度更为敬重。

    下一刻,“嗤”的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在室内响起,空气仿佛都静默了一瞬。

    她脸颊涨红,能滴血一般。他竟然直接撕开了那衣袍。

    冰凉的空气拂来,激起羲灵的肌肤泛起一层战栗,她抬起手臂遮在身前,被他手轻轻拨开,放到了一侧。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只落在羲灵的面颊上,将所有的反应尽收入眼底,这会才缓缓低头,朝下方看去。

    那滚烫的视线拂过羲灵的下巴,擦过脖颈、锁骨……

    浅绯红色的薄纱裙,只堪堪遮住少女的身子,如同红色的荔枝壳,呈着饱满甜美的白色果肉。

    他唇瓣覆上去的一刻,羲灵脖颈窜起麻意,抬手去推他,被他伸来的手扣住。

    在这个时候,二人却亲密地十指相扣。

    “谢玄玉,”她感觉到他的热息喷拂在她身前,颤着声音道,“松开我。”

    蜡烛已经熄灭,帷幔里光线漆黑,只听得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一些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了,不断刺激着人的神经。

    “羲灵,天底下有我们这样的吗?”他低沉的声音,在深夜中响起。

    他们是什么样子?

    “明明前一刻在争执,后来便亲吻。”

    “明明在冷战,现在还在一张床上。”

    羲灵让他别再说了。

    谢玄玉看她面色似被滚水烫过,看她红唇光泽潋滟,眼尾深红。

    谢玄玉不擅男女之事,却是了解她,知道她有多口是心非,她说不喜欢,实则是喜欢,他说不想要见到他,可他真要走,她定然要大发雷霆。

    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离开?真的离开,她日后还会让他再靠近吗?

    他去扯她衣襟的时候,她眼中汇聚波光,不是害怕,而是羞耻。

    且今夜,他本就是要哄她开心。

    她全身都极其僵硬。

    黑衣男子催促,谢玄玉抬手让他等一等,道:“还有一事——”

    猫公:“你说。”

    “去和羲灵说一声,我没办法赴约,你拿些漂亮的玩意给她道歉。”

    猫公一愣,点头道:“好。”

    卧龙道:“老大,老大,我呢!”

    暴雨肆虐,天地黑暗,那二人一前一后已走出去,在雨中散为一团鬼雾。

    在那团黑雾即将消失前,却见小鹦鹉一个飞身扑出门外,爬上谢玄玉的袖摆。

    猫公着急大叫:“凤雏回来!”

    可那黑雾化成漩涡,逐渐收缩,已随风消散在暴雨中。

    第 22 章   身世

    江面滚滚,沧海横流,长风掀起高波。

    江面之上,有三道身影横穿长空,身影近乎融入墨色天际,一是谢玄玉,另一人是浊瘴之鬼墨烛,另一人便是他的手下。

    墨烛转过头,看着谢玄玉掌中小鹦鹉,嗓音沙哑:“主人出门还带着鹦鹉?”

    小鹦鹉怕风,一路用爪子扯着谢玄玉衣料,沿着他手臂往上爬,最后钻入他颈窝里躲风。

    谢玄玉道:“它自己要跟上。”

    墨烛道:“主人将它扔下也不是不可。”

    羲灵看一眼下方,海水翻腾着,一个海浪拍来便能将她吞噬,她往谢玄玉颈窝里又钻了钻,双翅环绕他的脖颈,谢玄玉抬手抚摸,以示安抚。

    羲灵也没想到,谢玄玉背后牵扯如此多。

    她想明白了,心头已有决断。

    她道:“告诉母亲吧,我不回去了。”

    祝千欢起身,身影如鹮。身后女修伸手,尚未来得及询问,那道身影已经飞出数丈远去,一个转眼已经不见。

    远方青山苍翠,晴空一碧如洗,鸟雀惊动飞起,只往东飞去。

    山洞之中,热浪尚未褪去,热气仍在翻涌。夕阳西下,红光铺满一整个海面,江面平静,沙鸥翔集,海浪柔和地拍打在沙滩上。

    羲灵提着裙裾,赤足走在海滩边,等着月珩赴约,清波拂过她的脚踝又退去,轻柔似风。

    有小蟹在沙滩上爬行,留下一串足印,她微微一笑,跟随小蟹往前走。

    只是当羲灵抬起头时,整片海域展现在眼前,海面蛰伏在如血的残阳中,如同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只待将她吞入腹中。

    她握着手中的玉简,忽然有些退却。羲灵道:“我自幼跟随我父王在北地行走,熟悉地图,清楚北地所有地势,而君侯熟读兵书,若真仔细考虑,不至于想不到我所说种种,只不过建造新城,比在旧城上重建,要麻烦得多,没必要如此,不是吗?”

    战事吃紧,对谢玄玉而言,钱财花费在粮草上才是正事。

    在高地建造一座新城,打地梁,夯城墙,都要耗费数倍人力和财力。

    她察觉到身侧投来的炽热目光,侧首,隔着攒动人头,与谢玄玉一眼对视上。

    她在陈述利弊,他却只是在看她。褚慧道:“他如何做到的?以他自己,绝对无法做到,那便是有人相助,但我无法再与他抗衡,只能选择不再参与四洲事务,躲入深山隐居,数万年来避着神主,愿意向他俯首称臣,来躲避祸事。”

    “后来唯一一次见面,是他加冕为神主,开新神纪的盛典,我不得不前去,见证这位杀害我无数同窗早就该入土的腐朽之人,成为四洲之主。”

    褚慧脸上浮起浓浓的嘲意,“那一日,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

    “什么气息?”

    “那是羲媱父亲,统治神身上曾有的气息。”

    羲媱的父亲,统治神,邢古,那是从天地第一道光和烈火中诞生的第一位神明。也是半个天道的象征。

    褚慧道:“我以为羲媱神女弑父,已经彻底诛杀统治神,可朝洛身上萦绕一丝气息,与统治神邢古太像。”

    羲灵思绪飞转,道:“所以,神主背后之人是邢古。”

    褚慧道:“当年统治神邢古未死,被羲媱重创,我卜算出,他尚有一息存活世间蛰伏,与朝洛达成了协议,帮助朝洛成神。统治神在羲媱死后,卷土重来,借朝洛的手来奴隶四洲百姓。”

    褚慧讥讽笑道:“你说上天怜悯众人吗,又为何会让他们统治这么久,眼睁睁看这世道下,灵族艰难求生。”

    羲灵握紧手,“所以我要杀的,不止是神主,还有统治神。”

    “是,朝洛已经被邢古腐蚀内心,他就是第二个邢古。”

    褚慧从颈间解下一物,递到羲灵面前。那双眼眸如海晶,皎洁透亮,耳朵一侧嵌着玉石,在夜色中散发温和光芒。

    “善善。”他见到她,脸上挂起微笑。

    “表哥。”羲灵眼中绽光,小跑到他身边。

    月珩微微一笑:“实在抱歉,临近傍晚时,我被一些事拖住,不得不去处理,叫善善久等。”

    羲灵抱胸道:“你再晚上一会,我可就走了,今日不止我来了,阿照哥哥和我的朋友也来陪我。”

    月珩透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一男一女。

    羲照笑着上前,拢住月珩说话寒暄,比起羲灵,这二人日常碰面的次数可是多了去了。

    而剩下另一人,羲灵介绍道:“这个是我在学宫的好友,羊滢,你可以喊她小羊,她不会游水,今日也出来和我一起学。”

    羊滢腼腆笑了笑,羲灵握住她手,“没事,我表哥人很好。”

    月珩颔首,“既是善善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叫我月珩便好。”

    他道:“那我们现在便开始吧。”猫公回神,一时心惊胆战,一时又着急,见羲灵已经要走,伸出爪子去拉谢玄玉的衣袍,还没问他要不要追上去,谢玄玉已朝前走去。

    猫公跟了上去。

    天空划开一道雷电,夜雨哗啦落下,这一场大雨说来就来,很快席卷了天地。

    夜晚静谧,雨水落在帐篷上的声音,滴答错漏,连绵不绝。

    羲灵回到了军营帐篷,浑身已经湿透。朝璟跟随在她身后入帐,看她潮湿的外衫都没有换下,就坐在那里。

    她性格一向极倔,一路上也不给自己捏一个防水罩,也不许他跟着,就这么淋了一路的雨。

    她神色冰寒,双目渺渺盯着面前地面。

    朝璟去架子上取下大巾,要为她擦拭头发,见她眼眶绯红,肩膀轻轻地颤抖。

    他在她面前慢慢蹲下:“善善?”

    她在为一个男人落过泪。

    作为凤鸟族的天之骄女,生来几乎顺风顺水,从来都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何曾这样失魂落魄过?

    她今日落泪,不是因为修炼,不是因为凤鸟族,就为了区区一个男人。

    即便是朝璟,当初欺骗了她,羲灵也未曾红过眼眶,可今日却为了一个谢玄玉,到了这般地步。

    羲灵闭上了眼帘,再睁眼,眼中的泪意已经不见,只眼角仍是一片洇红。

    朝璟见她不再哭,去握她的手,触感极其冰寒,他将另一手搭上来,为她捂热,柔声道:“谢玄玉是欺负你了,还是和你说了什么重话?你告诉我,我自然会为你教训他。”

    她依旧没有看他,苍白着唇瓣道:“不用,这里不需要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朝璟却不愿离开,而恰在此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朝璟不用猜便知道是谁。

    帘子掀开,那人的身影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帐篷内顷刻寒气逼人。

    朝璟起身,淡漠着脸色,“善善这里不需要你,你回去吧。”

    谢玄玉直接朝内走来,朝璟挡住他的去路,谢玄玉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猫公进来,便觉那帐篷内局势焦灼,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它溜进来,跳上床榻,到羲灵身边,柔声唤道:“小青鸾……”

    羲灵的目光落到它的身上,猫公被那眼神看得后背发寒。

    她道:“坏猫,你也和他一起离开好了!我不想见到你!”

    猫公气势偃倒,却不愿意走,慢慢趴下身子,像个鹌鹑一样卧在她身边,过了会,讨好般地用脑袋蹭他,她一下挪开了手。

    羲灵点点头,看向羲照:“你照顾好羊滢。”

    她和羊滢都要学水,月珩一个人显然不够教二人,羲灵便拉了羲照来帮忙。

    羲照道:“明白。”

    月珩道:“那我们先学憋气,学游水憋气便是第一步。”

    羲灵与月珩往海里走去,今夜天气极好,没有下雨的迹象,极其适合学水。

    碧波荡漾,海水平缓,水面逐渐漫过她的脚踝,没到了小腿肚处,海水下有海草游动,时不时拂过羲灵的腿部。

    她起初感觉尚好,可往前走着走着,水草忽然变成了一只滑腻的手,从水中伸出,一下缠上她的足跟,脚步一下定住。

    “怎么了?”月珩停下来。

    羲灵回神,那水面澄澈,倒映出她苍白的面颊,海草在水中摇晃着,分明没有东西缠上她。

    是她生出了错觉。

    “没什么。”羲灵抬起头。

    月珩似有察觉,朝着她伸出了手,“没事的善善。”

    羲灵看着那修长的五指,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眸子,将手搭上去。

    一把萦绕金光的钥匙,就躺在他掌心中。

    “这是天渊的下半把钥匙,羲媱叫我转交给她选中的后人。”

    那钥匙不重,羲灵捧在掌心中,却觉沉甸甸的。

    褚慧抬起头,看向她身后,墙壁上悬挂的斩薇弓。

    褚慧道:“那日在古森林中,你离去前,我通过此弓认出你。这把弓倾注了羲媱最后的心血,若是她知晓真相,必然无法心安。”

    褚慧走到斩薇弓前,抬手轻轻抚摸,极其小心,转过头来,“她还在吗?”

    那眼中好似有无数话语想要诉说。

    “我还想见她一面,旧日的友人们,都相继陨落,便只剩下我一人孤寂存活在世间。”

    羲灵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本簿子,在褚慧注视下,慢慢递到他面前,“神女最后一丝灵识,在这本记载她毕生所学的册子里,她教授我法术,力量快耗尽,陷入昏睡,我也召唤不醒她。此物,神君收下吧。”

    褚慧抬起眼,笑道:“你竟然舍得给我?这是她给小辈的,我若收了定然会叫她生气,来日若她醒了,你告诉我便是,或许还能有见面叙旧的机会。”

    羲灵握着册子边缘的手收紧,“好。”

    褚慧的失态只有一瞬,转头看着斩薇弓,笑道:“你用这把弓箭,不知可否如当年一般,射穿邢古头颅?”

    羲灵开口:“给我送嫁和亲队伍,正在往北方去,君侯需要钱帛,现在去劫嫁妆还来得及。”

    她这个提议,实在太过大胆。

    那嫁妆本是朝廷送往北戎停战的,她却想要将那嫁妆暗渡陈仓运回来!

    “公主?”身侧霍羿唤她。

    羲灵神色平和,仿佛所说只是一件极其平常事,“我能给君侯带来更多的兵和马,君侯缺马、缺粮草、缺钱帛,我的嫁妆君侯随意取用。且不只要取,还得假扮成叛军,前去劫车。”

    如此,更能挑起敌戎和叛军纷争。

    以草原那帮戎人血性,怎么会咽的下这口气?

    这一串话下来,四下已经无声定住。

    那几位将领在思考她的提议。

    羲灵没有等他们开口答应,只转过头,对霍羿道:“表哥,随我去那高地看看。”

    “好。”

    两人离开大部队,霍羿扭头看去,见裘朝正对谢玄玉说话,一边朝二人看来,不用猜也知道,必然是在议论公主那骇然之话,要么便是提议,如何处置她。

    但,半晌,也没有兵队追上来。

    其实此刻,若悄无声息离开,也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也是说明,谢玄玉对公主根本没有兴趣。

    黄昏日暮,天边燃烧着猩红的火烧云,一匹马慢慢走上山坡。

    少女从马背跃下,朝着上方走去,红裙衣袂飘摇,身后的霞光成了她的背景。

    她蹲下身,从袋子中拿出匕首,挖开泥土。

    霍羿跟上,看到她将一颗种子埋入土中。

    “公主,让臣来。”

    “不用。”她拨开霍羿的手,将那种子埋好,动作认真娴熟,直到填平那处,方才收好匕首。

    与此同时,学宫之外,一人一猫御剑飞行在天空上。

    谢玄玉早些时候出了学宫一趟,做完一只急单回去,正往学宫的方向飞去。

    猫公趴在他肩膀上,观察他的神色道:“小青鸾今日傍晚出学宫去了,你知道她去干什么吗?”

    谢玄玉默不作声,平静注视着下方苍翠的林海。

    “你怎么不理我?”猫公道,“你就一点不关心小青鸾的事?”

    谢玄玉道:“不关心。”

    猫公心忖,这两人自看到天命书下册后,就一直在闹别扭。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谁也没理谁。

    猫公道:“羲灵去海边了。她去见他的鲛人表哥了,这是我从她院子小猫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嗯。”谢玄玉依旧没什么表示。

    猫公铆足了劲,本是沾沾自喜自己打探来这么消息,等着谢玄玉追问,没想到他不为所动,拉下脸道:“小青鸾院子里的猫,说她为了赴今日的约,准备了数日,她怎么一和你闹矛盾,就去找别的男子了?”

    “我和她有什么吗?”谢玄玉道。

    猫公道:“你们没什么吗?”

    猫公可是亲耳听到,他说喜欢羲灵这种类型的呀。

    所以猫公压低声音道:“我让你和小青鸾养的小兽偷听了一下,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在学宫外的那片海泽边上,我们回去虽然不经过那里,但可以绕道过去呀,不麻烦的。”

    猫公从腋下掏出一张地图,海面风大,险些将地图吹卷走,上面红光浮动,蓝色的海泽一带,被猫公爪子圈起来,就在几十里外。

    “所以,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小青鸾和她表哥在干什么呢?”

    猫公眼中闪烁光亮。

    谢玄玉目光从翻卷的地图上拿开,“不用。”

    “为什么不用?”

    “赶着回去喂鸟和山上的灵兽。”他随意拿了个理由搪塞。

    羲灵靠在谢玄玉的怀里,她经历过一场恶斗后,回到地面上,便觉精疲力竭,靠在谢玄玉身上暂作休息,这会将人抵在石壁上,已经良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猫公蹲在二人的脚下,越觉这氛围不对,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吗?

    谢玄玉道:“我在外收到你的传音,便立即赶回来,你今日怎会来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受伤?”

    羲灵长话短说,将事情告知了他。

    “没有受伤,就是才打完架,还没有缓过来。”她声音透着些许沙哑。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明亮,里面没有一丝倦意,将手中的宝剑送到他面前。

    谢玄玉微微仰头,避开那剑的锋芒,挑眉看她炫耀一般的神色。

    她扬眉道:“看,这是赤灵剑,赤灵剑你听说过吧?是上古土神后坱的宝剑,如今被我收服啦,它在这火海里翻腾锻造了这么多年,比起当年威力只会更强盛,曾经能伤神主,想必自有它的妙处,可以克制住神主。”

    谢玄玉听过赤灵剑大名,对这把剑有兴趣,却不算太多,看了一眼,视线就又懒洋洋回到了羲灵的脸上。

    羲灵将宝剑收起,手中变出一团焰火,“这个呢是赤焰兽,脾气可倔,但是也被我打服啦,这放在外面可是能敌几个师的兵马呢。”

    那焰火之中,隐约可见一只小兽轮廓。赤焰兽听羲灵一说,口中骂骂咧咧,羲灵笑着拍拍它,将火球收入乾坤袋。

    她继续靠在谢玄玉身上,缓了许久,感官仍像是泡在岩浆里没有出来,血管里有一股燥热气来回流窜。

    羲灵道:“谢玄玉,我问你,若是你打完架后,浑身血热,要怎么纾解呢?”

    谢玄玉道:“缓一缓便好了。”

    羲灵蹙眉:“骗人,缓不了。”

    谢玄玉如实道:“我天生血冷。”

    羲灵根本无法缓解,纵使谢玄玉衣袍清寒,也浇不灭他身上焚烧的火,她的全身都被点燃一般,胸膛中有一团不可熄灭的火。

    她是驯服了赤焰兽,可哪有这样顺遂?情况分明凶险异常。

    她在深渊中的确感知到了死亡的威胁,险象环生,拼着一口韧劲才撑下来,而回到地面,第一眼见到的人却是他。

    羲灵给他传音,本不抱太大希望他能分身抽出空来找自己,就算他真的来,只怕也是在很久之后。

    再到最后,他抬手挑了挑肩膀上小鹦鹉的下巴,替她的碗碟中添加了滋养丸,问道:“出去了一晚上,饿不饿?”

    做完这一切,他坐下,将手中的玉简拿出来,羲灵认出,那是宗沅的玉简。

    绿光闪烁,他点开了羲灵,在给羲灵留音。

    寂静的夜里,回荡着他轻柔的声音。

    “今夜没能去见你,实在对不住,明日给你道歉可以吗?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喉结滚动,绿光闪烁了几下暗淡下去,他慢慢垂下玉简。

    小鹦鹉犹豫了许久,终是伸出翅膀搭上他的脸颊,轻柔地安抚了一下。

    天地昏沉,唯有这间屋子散发着温暖光亮,一灯如豆,仿佛无尽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第 23 章   幽会

    清晨雨停了,空气中浮着雨后泥土的清香,天亮不久,谢玄玉便出门去。

    羲灵从昨日傍晚就变成了小鹦鹉,这具身体现在承受不住她的灵力,能让她停留的时间十分有限。

    所以在谢玄玉离开不久,羲灵也飞出小院,在林中一棵树停留,变回真身,小心翼翼将沉睡的小鹦鹉放入一只巢穴中,此后便离开了树林,向学宫方向飞去。

    羲灵回到寝殿,殿内许久没有收拾,实在杂乱,好在她今日没有课,好上午简单收拾一下,下午去赴谢玄玉的约。

    羲灵用法术收拾了一下殿内,她抬起手,书架上杂乱的书册立刻归位,然而空出的地方,浮现出来一只卷轴,七彩祥瑞之光涌动萦绕。

    羲灵不记得这是何宝物,走过去,看到那卷轴上“天命书”,脑海中才浮起一个大概的印象。

    天命书,顾名思义,看书人能够从书中知晓自己的天命。

    如此妙绝的宝物,世间难有,放在外面便能引千千万万人抢逐。

    猫公道:“她太困了,我喊不动哦。”

    殿内昏暗,谢玄玉抬起袖子,拂亮灯架上的灯,到桌边坐下,喊了她两声。

    少女安静熟睡,并没有回应,一身青色的裙袍铺展在身下,若一张荷叶张开,睡姿不算不雅,只不过发辫垂在身子两边,其中有一只绑着的青色发带松了,发辫也随之散开来。

    谢玄玉没再唤她,任由她睡着,将一卷兵书卷轴在桌前铺开,在茶水氤氲的热气里,伴着雨声看起来。

    雨声倏忽变得急切起来,“哗哗”拍打在树叶上。

    羲灵从睡梦中醒来,眼前一片昏暗,动了动身子,右侧的头皮忽然一疼。

    羲灵抬起手,将盖在脸上的卷轴往下拉,抬起眼帘,便瞧见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谢玄玉在看书卷,那只垂在身侧的修长的手,把玩着的不是自己的发辫,还能是什么。

    他似有察觉,垂下眼眸,与她四目相对。

    他略显僵硬地抽回手去,道:“你的发绳断了,我帮你重新编了一下。”

    羲灵坐起身来。正说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年轻男子的修长身影从雨幕中凸显出来,他没有撑伞,也没有用防水罩,眉眼沾染水珠,氤氲开来,好似浓稠的水墨画晕染开来的一笔。

    他走到案几旁坐下,身上潮湿的水汽朝着她涌来。

    “上一次我们看到天命书下册,第一卷是吗?”对方看到他们,如同鹰张开翅膀,迅速列队成一字阵法,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团团围住。

    对方军官,策马环绕,“什么人,速速报上名字!”羲灵走到他身边,那桂树树冠刚好只能容纳她与他,羲灵走进来,天上细细密密落下的雨被树冠一筛,都小了一般。

    若有若无的清透的花香,浮在他们的周身。

    谢玄玉看着她,少女一身素裙睡袍,乌黑长发披在身后,衬出一张艳丽的面容,她手中假意握着一把匕首,举到他面前,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快说。”

    谢玄玉道:“没有。”丹华仙首及时出剑,挡住了那飞来的一剑,“哐当”一声,两只剑碰撞在一起,迸溅出光芒。

    不想,那剑带着一股逼人巨大的力量,剑上萦绕着刺眼火光,带着四周的空气迅速烧起来,发出沸腾之声,令丹华仙首虎口震颤,手中的剑一下从手中飞出。

    他侧身躲开,看着那剑堪堪从自己鼻尖划过,遭此一遭,心头已然沁出冷汗,高声质问,“是谁!”

    那把赤色长剑回到来人的手中,一身青裙的少女手握长剑,立于天地间,手中剑气纵横。

    丹华仙首睥睨着眼前人,“想不到麒麟一族,还有这等人物。”

    羲灵易了容,变换了外貌,也变了声色,丹华仙首自然无法认出她来。

    而她手中那把烧着灼灼烈火的剑,自然吸引了丹华。

    羲灵见他盯着自己的剑,拿起那剑,笑道:“认得此剑吗?此乃麒麟族始祖女神后姎之剑。”

    丹华仙首面色果然大变。她终于回过神来,手握成拳,拍他的肩膀,却被他轻轻滑入五指,手抵在树干上。

    羲灵浸在他呼吸中,如同溺在海里,气息被一点点夺走。

    身后花树开着粉白色的花朵,花云缤纷,如堆着一簇簇白雪。夜风轻轻吹来,花瓣纷纷然,从树上落下,洒在年轻男女的衣袍间。

    羲灵睁开眼,看着他阖着眼眸,他高挺的鼻梁压在她肌肤上,每一次唇瓣落下,都好似敲击在羲灵的心尖上。

    羲灵始终觉得,男女之间亲吻,远比男女敦伦更为亲密。

    她从前与他在学宫里频频对上,针锋相对,却想不到有这么一天,会与他走得如此近,竟在花树下接吻。

    天命书里,她带着催情香去见他,在最后的一刻临阵脱逃,却被他拉回来,抵在桌上亲吻,她那时无法切实理解的心情,现在却体会到了。

    隐秘,战栗,想要挣扎逃脱、却沉迷在这份亲近中无法自拔。

    “我还没,还没准备好……”一声呢喃,带着浓重鼻音,从她喉口中溢出来,她实在太过羞耻,声音都好似变得不属于自己。

    唇上力道慢慢松开,谢玄玉望着她。

    少女眼波如水晃荡,不敢与他对视,侧过脸,声音发抖:“让你的猫离开。”

    脚下传来窸窣动静,没等谢玄玉开口,黑猫就溜走消失不见。

    羲灵强迫自己转过头来,对视着他,道:“好了。”

    她手搭上他的肩膀,慢慢地拉他靠近,一点一点,距离不断缩短。

    在最后,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身子。

    “别被我兄长发现,会很麻烦。”

    羲灵素来随心所欲,自由无拘,这足以算得上她最大胆的行为。

    “羲灵,你在哪?”身后羲照走近,那脚步声若远若近,仿佛萦绕在耳畔。

    羲灵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谢玄玉动作,睁开眼,撞入他那双沉静的眼眸中。

    她道:“若是好了,那就松开我……”

    话音才落,他的唇落下来。

    夏夜风凉,花瓣飘落,馥郁芳香。

    他唇瓣清凉,似清寒的露珠,慢慢抵进她心中,浸润她的心扉。

    她只觉脑海中那根线紧绷,意识被推到了悬崖边上,究竟是谁主动也分不清,一切都乱哄哄的。

    羲灵道:“仙首一人可敌千人,但,此剑可抵几个师的兵马,便是神主来,也未必能从此剑下讨到多少好处,仙首确定要试一试吗?”

    羲灵不用斩薇弓,是因为她在外不能露出一点马脚,但赤灵剑用来也差不多哪里去,到底也是神兵,打架绽出绚丽的光彩,极其惹眼。

    丹华仙首放声嗤笑:“一把剑而已,在你手中,能发挥多大的能耐?速速交出来,老夫今日可留你一个全尸!”

    话音落,那人已瞬移到羲灵身边。

    他手中飞出一只蟾蜍,幻化出通天彻地的巨影。

    “这是老夫养育出的仙蟾,已经步入仙阶后期,也很久没有吞食过比它修为高的仙者了,有你来果它的腹,刚好!”

    仙蟾的巨影,笼罩下来,罩住羲灵。

    羲灵面对这巨型仙蟾,轻嗤一声,手中的剑脱手,朝着仙蟾掷去,一路爆发出尖利的鸣剑声,溅出了绚丽的火光。

    “那只怕今日就是这仙蟾的死期。”

    羲灵纵身,与丹华仙首缠斗。

    与此同时,天上地下两方人马交战,打斗声震天。

    这时候,“轰隆隆”,一声雷鸣声响起。

    军营里的麒麟兵抬首望去,见王城上方的空间极其不稳定,起初只是波动,接着忽然卷起了漫天的尘埃,一只赤色的圆形法盘,出现在王城的天空上方。

    法盘旋转着灵纹,刺眼的光芒跳跃,强烈的杀意冲天而起,向着四周扩散,撼人肺腑。

    “那是什么?”

    羲灵道:“没有来干什么?大半夜将我喊醒,就是为了看看我吗?”

    谢玄玉注视着她,道:“这几日没办法陪你,是因为我太忙了,来和你说一声抱歉。”

    羲灵道,“我倒也不会因为这个置气,你近来十分古怪,日日避着我,还忙着要收拾离开……”

    羲灵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变,道:“是猫公此前和我说的。”

    果然将此事推到猫公身上,谢玄玉也没再问,只道:“我要出学宫一趟办一件事,出来和你说一声。不算什么大事。”

    “你进去吧,”谢玄玉抬起手为她挡住头顶的雨,“雨势要变大了,你只披着一件外袍。”

    “真的吗?可你带了断水剑,真的是小事吗?”她收起了脸上玩笑的神色,眸光微微闪烁,望着他背后的断水剑。

    如若和,他今夜所作的事,和她无意撞见,谢玄玉曾经潜入神主神宫那次一样,那就说得通了。

    所以他在今夜准备离开,要来见她一面,是吗?

    “不算艰险,只是接了一个有些复杂任务,这次带断水剑出去也是想速战速决,早点回来。”谢玄玉道。

    下一刻,羲灵伸出手臂,拉住了他的手腕。

    谢玄玉的身形微微定住,她道:“我希望你能早点回来,你不许骗我,如果你骗我……”

    夜风鼓入袖摆,心跳炽烈滚烫。

    夜雨细密,深秋的雨雾迷蒙,他与她对望,有树花被雨水打下,落在她的额间,她闭了闭眼,雨水顺着眼帘滑下,眼中是溢满了光亮,都是对他的关切。

    周身是淅淅沥沥的雨,谢玄玉的心也好似浸在雨水中。

    她说不出重话,“算了,你路上小心,不过你倒是想起来特地来和我报备一下。”

    谢玄玉:“怕你担忧多想。”

    羲灵道:“其实也没有那么担忧。”

    一枚符篆被塞入谢玄玉掌心,羲灵道:“你送了我防身符,那我也要送你,这里面注入了凤鸟族的秘术,可以为你防下翼族百兽和火系的招式,比你给我的,更厉害一点,本来想着前几日给你,可玄玉少君很忙。”

    谢玄玉低下头,看着掌心的符篆,那上面用墨汁勾画灵符,笔触灵动,在一角还画了一只黑色的小猫和一只小鸟。

    羲灵道:“喜欢吗?”

    不妙的是,他们被围困,庆幸的是,遇到的不是胡人,是汉人。

    霍羿将羲灵护在身后,对方人头胜于他们一倍,数量悬殊太大。

    他余光给羲灵示意,让她等会如方才一样想办法逃开,交给他们来断后。

    霍羿搭在身侧剑柄上的手,慢慢握紧了,静静等候着时机。

    却在这时,对方军官侧过身,恭敬看向身后,马背上的男子。

    只见赤烈阳光下,一道玄袍玉带身影,策着马缓缓走出。

    那人生得高挑,眉目昳丽,坐于汗血宝马之上,气度凛凛,令人不敢直视。

    脸上遮挡风沙的黑布,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然而从黑布覆盖下,那高挺的鼻梁,下巴流畅的线条,也可看出样貌极其出尘。

    众人朝着他行礼,这是他们的首领。

    身边人皆穿黑色盔甲,他却只穿了一身劲装,想来是为了夏日赶路方便,可他不要甲胄防身,孑然一身,也实在是轻狂。

    他抬起手,身边人便都让开一条路,那只手骨节分明的手,尾指带着一截银色指环,在光下光芒刺眼。

    军官对他道:“看样子,他们是逃亡的护士兵。这女子,是他们保护的对象。”

    “有六十匹骏马,甲胄,刀具。”他缓缓开口,声线清贵。

    他目光一一扫过伤痕累累的护卫,最后才落在羲灵身上,说那话时,声音含着笑意,唇角微微翘起,羲灵却敏锐察觉到了危险。

    那分明是看中了猎物,满意的语调。

    他身侧军官下令,“你们,去扣押他们的马。”

    霍羿拔出长剑,道:“这是何意?”

    “我需要战马,甲胄。”年轻男子开口,“你们的士兵伤亡惨重,被困在了沙漠,找不到路,这片地带,只有我成功横穿过,我带你们出去。”

    但,交换条件便是战马和甲胄。

    可对于被逼到绝路的护卫们来说,这个条件极其诱人。

    能活,谁愿意死?

    霍羿明显感觉到,身后众人气氛松动,犹豫之间,那些士兵们已上前来,要扣押他们的马。

    萦绕在二人之间的,除了雨声只有沉默

    他抬手翻看着天命书的卷轴,羲灵道:“不是先说蓝金海石的事吗?”

    他的指腹顿住,缓缓抬起眼帘。

    羲灵望着他的面容,只是一日不见,却好似隔着千言万语,她吸了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晓蓝金海石的事?”

    “很早,在你表兄受伤那次。”

    “你知道我会被蛊操控,早就知道我在蛊虫的作用下,便不属于自己,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是。”他回答得很是干脆。

    羲灵来之前设想过回答,有过心理预设,真听到了这个字却无法做到平静。

    她低下头,那卷轴上的龙文复杂,模模糊糊在她眼中失了真,她听到自己颤着声音道:“那你便不在乎吗?不在乎我被操控,或许会用刀剑对向至亲之人、会背叛自己的亲友所爱……”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就算是她自己,也做不到毫无芥蒂。

    “我以为我会在乎的。”他回道。

    羲灵蓦然抬头,他薄唇微启:“在夜里我反复提醒自己不要与你走得太近,你身中蛊虫,不能自已,可在白日,我在阳光下看到你,便总会忘记心里那些立下的种种话。”

    谢玄玉道:“你会伤我吗?”

    “我不知道。”

    羲灵的眸光晃动,如同起伏不定的潮水。

    有时候蛊虫是否操控她,她也不知道。

    “你给我放蝴蝶焰火的那一夜,是我第一次,好似感知到蛊虫的作用。我违背着心意,被朝璟带走,可我……”

    她顿了顿,好似在酝酿着什么,谢玄玉道:“已经拿到蓝金海石,就不要过多纠结这事。”

    他及时避开这个话题,

    羲灵望着他的侧颜,那句没来得及开口的话,是——

    今日自己来见他前,特地打扮过,发尾用绿色发带扎起,垂下长长的一条带子在身前,便是为了显得灵动飘逸,可这会发带却换成了一只崭新的晶亮坠子。

    而他放在身侧地面上的宝剑,本该悬挂剑穗的地方,剑坠却不见了踪迹。

    羲灵反应过来,抚摸发尾,“你把你的剑坠给我了?”

    “你发带断了,我这边没有发带,就拿了剑坠暂代。”

    羲灵拿起发辫,抚了抚玉坠,这只比起之前和他要来的那只,成色更为鲜亮,光泽更加耀眼,果然谢玄玉此人又挑剔又爱显摆,不知私下买了多少好看的珠宝装点自己。

    不过她关注的重点倒是不在这个,“谢玄玉,你什么时候会编头发?”

    谢玄玉淡声道:“不会。”

    羲灵道:“你会,不然你怎么给我编的头发?你从哪里学来的,是之前是给女孩子编过头发吗?”

    羲灵追问不舍,见他不回答,伸手盖住他面前的兵书。

    谢玄玉抬起头,却仍旧道:“没学过,随手编的。”

    羲灵倾身,手撑着地面,一下将面颊凑到他面前。那只发辫垂至地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柔软的发尾拂过谢玄玉的手背,带来的感觉,有点痒,偏偏那剑坠冰冷,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玄玉低下头,看到少女眼眸明亮,对他道:“你不要骗我,你如果第一次编,不可能这么得心应手,且还编得这么好看。”

    谢玄玉突然笑了。

    羲照反应过来:“羲灵,什么,你昨夜居然没有见到他,而是等他等到了天亮!”

    几个男人同时开口,羲灵脑壳快要炸开。

    羲照道:“你脸红什么?”

    羲灵嘴打结,想要解释,羲照的话语便堵了上来。

    “你可别和我说,你是出去见别人!我可是亲眼看到,你昨日傍晚收到宗沅的传音,就把殿门锁起来开始打扮自己,捣鼓了许久要去见谢玄玉,你今日又好生打扮了一番!”

    他想到什么:“好啊,这么漂亮,以前都没给其他人看过是吧?就给谢玄玉?!”

    羲灵对上谢玄玉若有若无打量的目光,脸色涨红,气得用力跺了跺脚,身上铃铛作响。

    “我,我……”

    她怒目瞪着羲照,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没有!”

    第 24 章   过夜

    羲灵实在解释不清,叉腰道:“好了!”

    随着她这一声,四周安静了下来,羲灵拉过羲照,“快走,快走。”

    羲照自是不愿意走,回头对谢玄玉道:“你离我妹妹远一点……”

    羲灵抬手,一个灵力罩从她掌心飞出,将羲照团团围住。

    羲照破不开那罩子,抬手用力拍打罩子,指着羲灵,让她把自己放出来。

    羲灵转身将猫还给谢玄玉,道:“我走了”。

    然而走了几步,她似又想起什么事,回到谢玄玉身边,“你的玉简呢?”

    谢玄玉道:“怎么了?”谁能想到,戒律真神在这里给羲灵留了一手?

    她被人夺去气运,天道当时都被蒙骗,未能及时还她公道,那现在戒律真神替天行道,还给她的也越多!

    那道身影足尖轻点空气,慢慢落在审判台上。

    “多谢真神相助。”

    许是她今日两次礼貌道谢,让戒律真神多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羲灵错觉,那眼中似乎含着稍许的赞许。

    羲灵更加得意,得亏收起青鸾真身,不然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翘尾巴。

    至此,戒律真神的审判彻底结束。

    千仞高的幻象化身消失,散进她手上小圆盘里,羲灵没忘记叮嘱一句:“别忘了把我的表现告诉羲媱神女哦。”

    羲灵回到广场,众人一下沸腾起来。

    潮水般恭贺的声音围了上来。

    “羲灵,你太厉害了!”罅隙吸纳的阴灵越多,空间坍塌得越剧烈,迅速地裂变重组,罅隙慢慢饱胀,成一颗球。

    绯红的雾气彻底消散,一颗巨型球状浮现在了天空中,投下巨影,遮天盖地。

    营地之中,猫公抬起头,感受到了空气中莫名的惶惶不安。

    那些阴灵虽然被困住,却仍在尝试破开阵法,从球中奔出。谢玄玉并未多想,只垂着眼眸,轻抚掌中小鸟,没一会,将小鸟放进挂在高处的鸟笼里。

    他姿态闲适,靠在桌边,衣袍贴合修长腰身线条,显得人尤为挺拔,长剑搁在桌上,口中呢喃着鸟语,就进来后,就真的只是在逗鸟。

    有的小鸟被逗弄,有的小鸟则在一旁闷闷地看着。

    羲灵抱胸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来与自己说话,索性也不理他,往内间走去,去解下发辫上的首饰。

    谢玄玉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从头到尾,他关注的不是眼前这只小鸟,而是背后的她。

    谢玄玉来找羲灵,是为了何事?她胡乱捞起一件单薄的衣袍搭在身上,朝着外头走去,扬起声,对着外头唤了一声:“猫公?”

    外头一片静默,没有人回应,羲灵松了一口气,在门前停下,慢慢推开一条细缝,些许的光亮漏了出去。

    屋内光线晦暗不明,什么也看不清,一人一猫的身影也不知哪里去了,只有从缝隙漏进来的风,吹得蜡烛轻轻摇晃,“啪嗒”一声,蜡烛熄灭,光线彻底暗了下去。

    “谢玄玉?”自远古以来,新神纪后,第一位突破仙阶,飞升的神女。

    是凤鸟族的羲灵。

    “羲灵。”她唤道。羲灵头皮发麻,也不知自己此前哪里生出的勇气,竟和羲照独自潜入这里。

    出了墟渊,羲灵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一点点松下来。

    “不要走大路,会被灵卫发觉的。”

    谢玄玉:“我知道。”

    他口中浅吟法咒,海域回以浅浅地吟唱。

    谢玄玉道:“右边这条路没有人,海水会为我们保驾护航。”

    羲灵没有回应,目光却灼灼看着他,他道:“怎么了?”

    羲灵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厉害,能让海水回话。”

    谢玄玉轻笑,想这有何厉害的,旋即意识到,她是在用这话讨好他。

    她双目明光微闪,道:“今日之事,多谢你,其实你也猜到了前因后果,对吧?你带着神主的军队来,我不确定你是否会帮我,一开始才对你有所隐瞒。”

    羲灵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我表哥误闯入西海的牢狱阵,见到了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鲛人,于心不忍就放了她,若是你我身处同样的处境,肯定也会这样做的,不是吗?”

    谢玄玉道:“从一开始看到你表哥,我就确定无疑,是他放走了那鲛人,我若打算将你表哥供出去,就不会护送你们走这条路了。”

    他心知肚明,她是看到他愿意施以援手,才道出实情。

    他没回答,继续紧看着前方的路。

    羲灵察觉到他的不悦,这事从羲灵的视角出发,她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但的确会让他不舒服,羲灵能理解。

    而他说……不会将月珩供出去。

    他的确人极好,心肠柔软,他自己的阿姐尚被囚在神主东洲的牢里,更不会对这种事坐视不管。

    只是面对他的那一刻,羲灵心中的理智占据了上方,在利益权衡下,下意识将他当作外人排除在外。

    她还没有与他要好到,可以赌上完全信任的地步。

    羲灵抬起手施咒,将防护罩暂且从中一分为二隔开,自己和谢玄玉一个罩,羲照与月珩一个罩。

    他们不在,羲灵有些话总算可以对他说了:“你为什么今日不回我的传音?”

    谢玄玉道:“有事的。”

    “是神主唤你过去了,对吗?那你刚刚不是带领灵卫搜查海域吗,怎么突然来见我?”

    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你是想到我怕水,特地赶来找我的吗?”

    “没有。”谢玄玉否定得干脆。

    羲灵道:“说实话哦。”

    羲灵感知到召唤,只觉被拖入一处幻境,慢慢醒来,四周一片昏暗,有踏水声传来,她将额头从膝盖上抬起,见羲媱神女在自己面前停下。

    青色鸾鸟的羽翼,覆住少女的全身,散发出耀眼清光,照亮了这片昏暗的幻境。

    羲媱只是靠近,便感觉到了充沛的神力,看那饱满的羽翼张开,露出抱膝而坐的青裙少女。

    她长发散在身后,一张面容清清静静,目光中混沌散去,仿若历经一场大梦醒来,轻轻开口:“神女,我在历劫,那个世界只是心魔劫世界,不是真实的?”

    “是,你想起来了吗,你是为了镇杀阴灵,强行召唤心魔劫,进入那个世界。且那个世界中的你,也不是真实的你,是心魔劫放大你内心某一面的幻影。”

    羲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可那记忆分明如此清晰,深深烙在她的脑海中。

    “那谢玄玉呢?他在何处?”

    羲灵转首环顾,四周空空,视线最后落在羲媱神女面上,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还没有渡过心魔劫吗?”

    “尚未,阴灵快要破开封印,你听到那声音了吗?”

    羲媱抬手施法,结界失去了隔音效果,刺耳的声音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羲灵的耳膜都在震动,身后青色羽翼捂住耳朵。

    这是阴灵发出的尖利声音。

    羲灵眼睫轻颤,“我离开心魔劫后,那个世界会如何?”

    “继续发展下去,你的幻象映射还存在那里。”

    羲媱袖摆一挥,心魔劫世界便展示在羲灵面前。

    羲灵只是离开片刻,心魔劫世界,时间已经划过了半年。

    在那个雪日后,羲灵下令大军休整,给了将士和百姓喘息的机会,待数月之后,才再次发兵,依旧是君侯谢玄玉亲自前线带兵。

    可这一次,却传来一道军报。

    谢玄玉作战时,遭遇埋伏,身负重伤,而后失去了踪迹。

    羲灵派兵去寻,然而一日一日过去,依旧没有消息,决定自己前去前线寻找。

    “他的劫难来了。”羲媱神女道。

    屋内空空荡荡,没有人回应。

    羲灵将滑落下肩头的衣袍往上捞了捞,朝外走出去。

    客房的桌边,那张圈椅中,坐着一道暗影,深衣几乎融进了黑暗里,看不真切。

    羲灵点燃了蜡烛,回身,才察觉到桌边还坐着一人。

    谢玄玉褪去了外袍,只穿着紧身的黑衣,随意靠坐在圈椅上,没注重什么姿态,双目阖着,面颊一侧贴着湿漉漉的碎发,不断地滴下水珠。

    他听到羲灵出来弄出的动静,慢慢睁开了双眼,动了动身子,那双眼睛藏在阴翳里朝她看来。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面颊上,继而向下,落在了她的身前。

    树影摇晃,一泓月色透过纱窗照进来,照得她的纱裙纤毫毕显,少女漂亮饱满的身段浸在清透空明的光中,完全展露在他面前。

    他只扫了一眼,就很快抬起,神色如常,那目光不是出于男子对女子满含欲念的打量,便只是普通扫来的一眼。

    羲灵下意识捞过搭在椅子上的那件衣袍穿上,盖住了身前,她当他能说到做到,将自己送到客栈就离开,没想到还待在这里。

    旋即,她意识到,自己身上披着的,是他刚刚脱下的那件玄色的劲装,被随意地扔到了椅子上。

    那边的身影动了动,他起身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

    羲灵道:“你不是要走吗,又将衣服脱下来做什么?”

    “衣袍湿了,沾染了一些泥泞,我一向喜洁,不喜欢有脏污,便先褪了下来,是怎么了吗?”

    他的声音伴随着噼啪夜雨,虽轻,却在夜里却掷地有声。

    怎么了?他这是明知故问。

    转眼,他已经到了她面前,垂眸看着她在桌上摸索的动作,倾身轻声道:“你要找什么?”

    她在黑暗中找不到小包,这才不得不看向他,问道:“我的小包,里面有我的簪子,你知道在哪吗?”

    “稍等。”谢玄玉转身,去拿来她那郁金色的斜跨小包,从中取出一支簪子,羲灵抬手去接,那簪子却不是递给她的。

    他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拨开她的青丝,为她去绾潮湿的发。

    他清凉指尖覆上来的一刹那,羲灵后颈打了个寒颤,避开他的手,道:“我自己可以来,时候不早,猫公也要走了。”

    是告诉她,昨日他们离开西海,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在院子中等她来时,听到猫公传音说她今日一整个午后都与朝璟待在一起,在见到她后,她立在花丛边,有意与他拉开距离,说不喜欢不够主动的男人,他没有反应,她露出些许失落神色。

    谢玄玉到嘴的话,就变成了,“我很想见你。”

    她藏不住心事,听到这话,眼中微闪光芒,却拿乔摆谱了好一会,才道:“好吧,进来吧。”

    等谢玄玉回神,就已经在她的寝舍内了。

    鸟架上的小鸟发现他心不在焉,道:“爹爹,你在想谁呢?”

    谢玄玉拨了拨它的下巴,道:“羲灵,平日里它的粮盆子要保持粮食充足,水碗要干净。”

    身后传来清脆的珠帘碰撞声,他回首,少女随手拨起珠帘,几串珠子胡乱拍打在她脸上,那张玉白的面颊上,立刻留下一道红痕。

    此刻她卸下了珠钗,长发披在身后,显得尤为人静雅,开口道:“我比你会照顾小鸟,用不着你提醒。”

    她走过来,往鸟食盆里添粮。

    “谢玄玉,你可以走了。”

    “带着你的猫一起。”

    猫公本来趴在一旁地砖上好好的,就听到自己被点名,不明所以,望了谢玄玉一眼。

    小鸟张开想说什么,被羲灵目光扫来,立马闭上鸟喙。

    大殿静悄悄的,羲灵一只手握着罐子,另一只手用勺子鸟食舀到食盆中,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动静。

    “娘亲。”小鸟偷偷瞥了一眼羲灵,又瞥向她身边的男人,他正看着羲灵。

    谢玄玉道:“你今天好点了吗,我让猫公给你送了药来,你用了吗?”

    “我没大碍,自然不需要用药,再说,猫公也没有给我送药。”

    谢玄玉看向猫公,猫公黑脸一黑:“我给忘了。”

    月影之下,谢玄玉半边身子迈进那阴影之中。

    数不尽的阴灵被困在阵法中,狂暴冲击着空间壁,从四面八方扑向谢玄玉。

    阴灵们毫不畏惧,谢玄玉想以一己之身,抵御千万麒麟一族阴灵,实在是痴心妄想,便是昔年他的父亲所在,也未必能做到。

    他还身负重伤,怎能今日能封住他们?

    在羲灵步入这处空间,便看见了谢玄玉手中的长剑震鸣。

    顷刻,一股强势到磅礴恢弘的剑气弥漫,龙吟虎啸,席卷了整片灵域空间。

    那血灵球中的灵力动荡,持续了多久,军营中的猫公就担心牵挂了多久。

    猫公在下方,看着谢玄玉进入那处空间不久,羲灵也步入了其中,其后,便是一场鏖战,猫公从谢玄玉腰间挂着的玉简听着那头动静,阴灵的嘶吼声尖利,越战越勇,令它毛骨悚然。

    天空布满阴霾,夜里开始下雨,猫公撑不住,回到军营中打盹,不知何时外面传来了动静,猫公一下起身,便听到了羲灵的声音。

    “猫公,猫公,你在吗?”

    猫公跳下床,“我在。”

    羲灵满面血污,胸口上下起伏,猫公见她算平安归来,松了一口气,道:“老大呢?”

    “他在隔壁帐子。”

    猫公跟随她一同出帐篷,踩在泥泞的泥地上,抬起头来,问道:“阴灵如何?”

    “已经被封锁进了幽谷。”

    猫公彻底放下心来,快步往前走去,等撩开帘子,却一下定住,快步跑到床榻边跳上去,见谢玄玉面色苍白,昏迷躺在那里,身后萦绕着一层不祥的黑雾。

    猫公抬爪,使出全身力气,将他翻了个身一看,顿时慌了神色。

    他的后背血肉模糊,有阴灵抓出伤口,森森然可见白骨,伤势溃烂还在滴血,有扩散的趋势。

    “哗啦”,身后传来什么茶盏跌碎在地的声音,猫公回首,见羲灵也是精疲力竭,双腿发软,腿软跌跪在地。

    猫公跑下床榻,去搀扶她。

    羲灵闭了闭眼,缓了许久,才艰难吐出话语:“我与谢玄玉一同镇压阴灵,他身负重伤,撕开虚空,将阴灵锁入其中,阴灵反扑得猛烈,但到底畏惧断水剑和赤灵剑,还是退入了幽谷。我们暂时封锁了它们。”

    “居然在经脉还没恢复时,就能承受住两道雷劫。”

    若问众人羡慕不羡慕,答案是肯定的,但问众人愿不愿意也经历这样一遭,那也不是谁都有那份胆量,敢搏那么大一把。

    羲照与有荣焉,揽着羲灵的胳膊,为她挤开人群,“你遭受了那么大委屈,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还好有天地审判台,想必你父王母后也看到了你。”

    不止凤鸟族,天地审判台声势浩大,整个四洲,举头就能看见,谁会错过?

    羲灵想想就骄傲极了。

    二人走着,却见前方出现了羽民国的人,羲照道:“喂,你们这帮鸟人。”

    羽民国王长子回过头来,他一身黑绶白袍,气质凛然,沉稳许多,见到羲灵,低手捂着胸口,弯腰行了个礼。

    “羲灵王女。”

    身后侍卫亦然行礼,“王女。”

    羲灵没有回礼。

    黎延抬起头来,“还望王女宽宥,改日我羽民国定当赔罪。”

    她神色冷淡:“你羽民国觊觎我凤鸟族王印,想要取而代之,若是不服,来单挑便是,翼族首领凭拳头说话,用这些手段算什么?”

    黎延脸上笑意渐渐落了下来。

    她微微一笑:“给尔三日时限,速将昔日我父王交给羽民国的宝印交还回来,此后羽民族人,并入凤鸟族。”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衣裙略显单薄,脚踝赤裸在外,连忙变出一件外裙套上。

    然而下一刻,有两道脚步声近,一前一后两人掀帘而入。

    夏日的晴光入窗,少女坐在光晕里,背对着他们,一身浅金色罗裙单薄,长发流瀑般倾泻在身后。当她听到声音,懵懂地回过头来,烟气萦绕在四周,长发被微风吹拂。

    疏落的光影,漫过她冶丽的眉目。

    她眼角含着慵懒之色,如此情态,显然是刚刚才起床醒来。

    “羲灵!”羲照目眦尽裂,抬起手指着她,“你,你,你……”

    猫公后知后觉跑进来,尖叫一声。

    羲灵连忙遮住赤.裸在外的脚踝,慌乱抬起头,对上了谢玄玉投来深深的一眼。

    第 25 章   男人

    日光清亮,照着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见。

    羲照捞开帘子,大步往内走去。

    羲灵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感觉到些许凉意,捞过裙摆盖住了脚踝,手撑着地面爬起来。

    羲照走上前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羲灵目光不知往哪里搁,在羲照问了第二遍时,抬头道:“我来找谢玄玉有事。”

    “找他?”羲照指了指她身上衣袍和头发,“羲灵你真大胆,我在这里,你还敢和他过夜?”

    羲灵蹙眉:“你说什么,我昨夜明明在附近的山中巢穴里。”

    “巢穴?”

    他微启薄唇,要说些什么,羲灵在他开口前,腾空御剑离开,然而很快,她看到身后一人跟来。

    羲灵心中闷哼一声,加快速度。黎琴心中怎么没有悔呢?只悔恨没有做绝一点!

    早杀了羲灵,怎会有今日?

    她怒目看向羲灵,这一刻,发问的不只是她,更是背后的戒律真神!

    “子为母报仇,天经地义!若我不杀,怎能甘心!”

    “日后她的亲人不甘,亦可以向我索命!”

    “凭什么不能复仇!不能杀她!”

    声音一层层回荡。荒海秃鹫问道:“他若不来,你怎么办?”

    羲灵孤独坐在角落里,流血的指尖在石壁上留下蜿蜒的血痕,嗓音沙哑:“继续凿下去。”

    一千年一万年,她总会出去。“你要下去看看吗?”祝千欢道。

    羲灵在识海唤了羲媱神女:“神女,祝千欢是否骗我?”如此,她终于得了缓和的机会,可抬头,就看到镜中自己满面绯红的样子,自然而然,也看到落在自己腰肢后,男子那只玉白的手,手已浮起青筋。

    她转过身来,呼吸急促尚未平复,兴师问罪看着他,可罪魁祸首全然没有露出愧疚之色,反倒将带着热气的身子压下来。

    羲灵腰肢抵在矮案上,后背压着鬓发上垂下的流苏。

    “硌人。”她蛮横地道了一句,意有所指,此刻脾气都被激了起来,可这一声,哪里有一点她想要的威势,在男子耳中,反倒娇沥沥的。

    他双手探入她臂弯下,将她抱起。羲灵恶狠狠看了他一眼,正在串鱼的谢玄玉,在桌边抬起头来,二人遥遥对视,他继续和月妍交谈。

    月妍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羲灵立马侧开头。按照父王所说,那枚黑玉是谢玄玉父亲的旧物,那的确是该物归原主,但算算看,他给了自己一只碧海龙草神芝,还欠自己一个人情,那就是自己赚了。

    羲灵道:“父王,我今日来时,看到你和谢玄玉在交谈,你二人聊了什么呀?”

    “随便聊了点他父母的事。”

    “他父母的事?我记得从前父王和我讲过一点,但没那么详细。”

    “对。”

    羲灵扯着羲华的手臂,让他也给自己讲一讲。

    羲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便是神与凡人女子的故事。战神邝赫在人间渡过心魔劫,爱上一个人类少女。”

    “然后呢?”

    “然后善善也知道的,凡人若想从下界飞升到灵界,便只有一条修炼之路,只有灵力通过考验,才能从时空细缝中飞升来到灵州。”

    也因此,天人有别。

    羲灵道:“那人类少女如果没有修炼,就跟随邝赫上神来灵洲,那便违背了人的天道轮回,不会有轮回往生。”

    如此,她便只有这一世,不会再有下一世

    羲华道:“是,但她还是选择来了。”

    “为什么?”

    “因为她的那个人间是炼狱,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王朝暴政下,她是边陲一户小户人家的孩子,在权贵的指缝得以存活,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毅然决然,抛弃前尘,来到灵洲。”

    羲华将声音放得轻轻的,只以二人能听到的话音缓缓地说。

    羲灵有些唏嘘。人类的万年不过是灵修的须臾一瞬。

    那凡人会看着自己一点点老去,终有一日年迈迟暮,连步伐都迈不开了,但邝赫上神与身边人依旧是年轻,不被岁月侵扰分毫。

    不止如此,衰老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方面,最为折磨人的,是那人类少女,要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一生,一次次体会到人与灵修之间无法迈过的鸿沟。

    羲华道:“且渊龙一生只会有一个道侣,如果选定了人类,那么等到人类死后,邝赫的余生,也都会在漫长亘古岁月中孤独度过。”

    少女来到灵洲不久怀孕了,但她注定见不到自己孩子的长大,哪怕邝赫教她修炼、给她延年益寿的法宝,她的生命最多也不过四百年。

    可她想要日久天长地看到邝赫,更想看到他们的的孩子长大,于是她做了一个选择。

    羲灵道:“什么选择?”

    片刻后,她卧在软被之中,他继续来做刚刚被打断之事,一只手把着她腰肢,另一手来解她衣襟。他抬起手,抚上她的面颊,像是安抚一般,羲灵小腹忍不住收缩,他只得停下手上动作,道:“别抖,善善。”

    这是她的小名,羲灵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的,可此刻,在这般场合,由他说来,却让她整个人都羞耻得泛起一层红意。

    “谁许你这么喊我的?”她颤着声质问道。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入眼底,又唤了两句“善善”,在羲灵羞愧要再次张口,他一下覆上她的唇,将她的话语堵了回去。

    唇舌交缠,气息炽热。

    他扯她的里衣的带子,扯不开,如此又用力几下,他一向极有耐心,今日却仿佛极其不耐,羲灵脸色涨红,拍他肩膀,他终于松开唇,低下头,不得不去认真解那小衣上死结。

    烛火流晔之下,男子肌肉云亭,腰腹之上堆砌如块,常年在战场上厮杀,自然精力非比寻常,那劲瘦腰身透着难以估计的爆发力,再往下,便都隐没在女子华裙之下。

    朝堂曾派来和亲队伍,其中有女官给羲灵上课,也教授过羲灵男女之事。

    女官说阴阳相合,裨益双方,便如鱼入池水,池水包融,若得方法,便觉愉悦,且夫妻之间,天经地义,女子也没必要拘束着自己。

    羲灵尝试着让自己去享受,可到底是和一个从未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做天底下最亲密的事……

    那衣带终于被解开,绣着繁复刺绣婚裙被一层一层,拨到两边,少女含苞待放的身段,一点点展露在空气中。他握了上去。

    羲灵眼睫轻颤,感觉到那指尖带着细微薄茧,反复轻抚,仿佛在体会着肌理相贴的细微触感。

    一切都纷纷乱乱的,接下来便是呼吸交缠在一起,羲灵渐渐喘不上气,听到自己含糊不清的声音,他确也顾忌,放缓,然而对羲灵而言,折磨感愈甚。

    耳边流苏一晃一晃,起来时打在少女脸颊上,落下一道轻微的红痕,落下时,则打在锁骨之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羲灵鬓边碎发微湿,颤颤如被枝条拍打的春日枝头娇艳欲滴摇晃的果实。

    她的长发已全散开,乌黑发散在云枕之上,手臂环绕着他的肩膀,指尖轻掐着他后背肌肤。

    殿内没有风,帐幔却如水流波动。

    羲灵耳畔边传来嘈嘈杂杂的声音,抽出空道:“外面的酒席还没有散吗,你便回来了?”

    “没有散。”他也抽空回了一句,鬓边碎发微湿,声音透着一种极致的沙哑,“公主回来,臣便没有独留在外的道理。”

    羲媱神女细细观看了一番,道:“这里的确是赤灵之眼,她没有骗你,你可以一试,不过……千万要小心。”

    既然此地藏有上古宝剑,那祝千欢为何不独占,要会好心地白白告诉羲灵?

    祝千欢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道:“我此前便来过赤灵之眼数回,却一直无功而返,这次你我恰好一同做任务来到附近,我便想与你一同下去,再试一次。”

    羲灵对这个理由持怀疑态度,但既知有上古宝剑,也没有道理不去探看一番。且凤鸟一族生来亲火,哪怕是岩浆,对她的伤害也是有限。她做好了与火焰缠斗的准备,只是若是父王在此,定然又要说她一声“实在莽撞”。

    羲灵在踏入这片山洞前,给谢玄玉留了音,告知自己所在的位置,如若自己长时间没有回去,就让谢玄玉就来这里寻她。

    她足尖轻点虚空,沿着石壁下滑,祝千欢紧随其后。

    越往下走,岩浆的翻腾声越响,热意也越明显,热风徐徐吹来,羲灵全身都浮起一层细汗。

    羲灵走得小心,然而总觉哪里不对劲——

    下方深渊里好像有一道巨大的眼睛,直勾勾凝视着她,连阴影的形状,都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在黑暗中生长,随时可能扑出来,化作一张血盆大口,择人吞噬。

    在这个深度,连洞口的光亮也透不进来了。

    祝千欢道:“羲灵,你若是觉得危险便回去。”

    她观察着羲灵的一举一动,没有告诉羲灵的是,那赤灵剑绝非可以轻易拿到,乃是一只上古神兽看管,那神兽由熔浆做成,名唤赤焰,即便祝千欢在苍琼的陪同下,也无法将它驯服,数次被它重创,母子二人同心才一同逃脱。

    现在羲灵独自一人,如何能抵御住赤焰的攻击?定然惨死其腹中。

    祝千欢掌心出了一层细汗,心快跳出胸膛,心中有一道声音驱使着她,让她将实情说出来。

    快说出来。

    自己就是要看着她丧生此地,被赤焰吞噬。

    祝千欢心跳如鼓,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她忽然张口道:“羲灵,那下方有异兽,你绝无可能从它口下夺食,跟我现在就回去……”

    “轰隆”一声巨响,祝千欢的声音被盖过。

    羲灵显然没有听清,转过头来大声问:“你说什么?”

    祝千欢才要张口,忽然这时,一声巨响穿透了昏暗的深渊,下方有什么东西,快要突破而出。

    祝千欢来过此地数次,早就熟悉那声音,身体比脑袋更快做出反应,往上飞了一步,就看到一只岩浆做成的触手,从下方飞来,闪电流星,已经到了面前,将羲灵束缚住。

    那巨大的触手拍打在石壁上,乱石飞溅,羲灵咬牙攀住身边的石壁,避免被拽下去,额头出汗,掌上青筋全部浮起,还是不可避免被一点点拽下去。

    秃鹫笑道:“我与你做一个交易,你若是锲而不舍凿上千年万年,纵使出去,你的手也会废掉,不如将你的半条手臂交给我,我立马将你救出去。”

    秃鹫目中露出精光,羲灵的身子定住。

    从她用血肉与秃鹫做交易开始,秃鹫就不会放过她,视她为腹中之物,想要咬断她的喉咙,将她的身躯一点点吞入腹中。

    萦绕在牢狱外的,除了海潮声,又多一只盘旋的秃鹫,叫声尖利刺耳,如同指甲刮着石壁。

    羲灵每一日都做着被秃鹫分食的噩梦,醒来后,又颤抖着手,继续凿击石壁。

    无数次搏杀秃鹫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她心浸在滔天血恨中,做好了孤寂再等上万年的准备。

    可没想到,在一个下雪之日,那个人悄无声息地到来。

    他冒着风雪前来,立在牢狱外。

    隔着漫长的岁月,二人再次相见,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她扶着栏杆,踉跄跌落在地,只看到他衣袍的一角。

    谢玄玉高高在上,目光俯下来,落在她露在空气中的脚踝上,那里没有遮蔽,因为数次挖出血肉,显得鲜血模糊。

    那道修长的身影慢慢蹲下,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碎影,目光疏离冷淡,如同万年不化的积雪。

    羲灵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对视,不确定他是否会救自己。

    “想要出去吗?”

    羲灵握紧了栏杆,“你想要什么?”

    人为利益而起,可她一无所有,唯有这一身血肉躯体。

    谢玄玉道:“养好你这身伤,看看你有没有被我用的价值。”

    若用价值,当用之,若无价值,弃之如敝帚。

    锁链被打开,羲灵蹒跚着往外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身上,她看到朝阳喷薄红光从雪山之巅升起,跪在雪地中放声痛哭。

    血从小腿流出,渗透进积雪中,将雪染成殷红一片。

    她不想要人搀扶,可她的腿实在没有办法行走,一次次跌跪在地。

    她跌跪在地,汗水顺着碎发滑落,滴答溅在地上,明明疼极了,嘴角却微微上扬。

    心中积攒的万年恨意,到这一刻终于爆发。

    是啊,凭什么不能杀了羲灵?

    风声呼啸,羲灵的声音响起。

    “你说向我寻仇是天经地义,可什么叫天经地义?”

    黎琴视野之中,羲灵慢慢浮起,手中变幻出一把紫色华丽的长弓。

    羲灵的调子透着冰冷:“四洲诞生之初,统治神暴虐无度,乱施淫政,众灵族反抗,一箭射穿统治神的头颅,那叫天经地义!”

    “你父母残害无辜,食人心肠,你若弑杀了二人,将二人捆在高台之上鞭笞,叫万人唾弃,那叫天经地义。”

    黎琴的神色瞬息万变,眼中恨意翻涌,高声逼问。

    “若你父王残害将士,杀有功之臣,你当如何自处,如何对待他呢?”

    “我父王不会。”

    “若是有呢!”

    黎琴尖声问出这句话,半晌的沉默,羲灵没有回话,黎琴嗤笑一声,眼中流出泪水,却见少女的手缓缓抬起手中弓箭。

    华丽的长弓泛着寒光,箭尖对准的,正是黎琴的胸口。

    黎琴的心跳剧烈,看着羲灵搭箭,对自己道:“那我告诉你,我待你如手足,你做出这等事,我便不顾情意,毫不犹豫杀你。这便是我的答案,懂了吗。”

    声音温柔,诉说着情话一般。

    可旋即,那眼中掠过锋利锐芒。

    话语落,长箭出!

    那一人一猫依旧穷追不舍,如影随形,无论羲灵如何施法将人甩开,谢玄玉依旧会在不久之后出现。

    黑水城门前,持着刀剑的灵卫们,正在检查来往臣民的通关腰牌,羲灵落地后,余光瞥见身后的空地上,一人一猫也落地,他们就这样跟了她一路。

    羲灵将玉简给灵卫检查,朝那二人看去,见谢玄玉抬手揉了揉肩膀上猫公的下巴,与它说些什么,仿佛她昨夜让他走,扇了他一巴掌的事,已经被他忘到了脑后,他如无事人一般。

    他朝着城门走来,快到羲灵身边时,羲灵没好气地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谢玄玉淡声道:“你办你的事,我办我的,我也要进黑水城。”

    猫公点点头:“对,我们也不是非要跟着你,实在要我们和你要做的事一样。”

    羲灵恶狠狠瞪了这主仆二人一眼。

    猫公看她指了指腰间的匕首,往谢玄玉怀里钻去,这是警告他们,再靠近她真的要动手了。

    她说罢,接过腰牌,朝着城内走去。

    羲灵看向手中的星辰罗盘,显示全知神下落的光点跳了跳。

    全知神行迹难测,神出鬼没,往往前日在一个地方,后日又去了另一个地方,今日罗盘上却显示他就在城中,只不过这光点黯淡,就快要落下去。

    羲灵缩小罗盘,握在手中央,按照指示去寻人。

    “羲灵,羲灵。”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是猫公来了。

    它到她脚边,扯了扯她衣袍。

    羲灵低下头,看猫公爪中捧着一块桃酥,用油纸包着,道:“羲灵,这个吃不吃呀,就在刚刚你路过的那小贩摊上买的,我们给你买了热的,赶紧吃哦。”

    羲灵道:“不吃。”

    “哦。”猫公声音失落。

    猫公又掏出一个竹叶卷,“那这个红豆竹叶包呢?里面是糯米馅,揉了补品灵丹在里面。”

    羲灵道:“也不吃。”

    羲灵毫不留情地将衣角从它爪中抽出,看猫公往回跑了几步,到谢玄玉身边,它指了指羲灵,张口对谢玄玉说话,声音随着热闹的叫卖声,飘入羲灵的耳朵。

    “老大,羲灵说,她不吃,怎么办?”

    羲灵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但今日还有一事,叔父,我必须提前告诉你,不然我心中愧疚难安。”

    他压低声音,抬手示意羲华靠近点。

    羲华古怪看他一眼:“有话大声说。”

    羲照心忖:我哪里敢大声说?这可是你宝贝女儿的私事。

    她最近和一个坏男人可是走得十分近呢!

    第 26 章   入赘

    对于这两位坐拥四洲翼族的君王和王后而言,在失去第一个孩子后,尽可能将世上最好的翠羽明珠、琼剧华袍,都给予了羲灵,若是她愿意,一辈子当一个碌碌无为的凤鸟族小鸟,也根本没什么。

    是以,羲照须得谨慎再谨慎,斟酌好语句才能开口。

    自己接下来的话,凤鸟王听了,以他的性子,必定是要勃然大怒,之后就是护短、质问羲照、再发难谢玄玉。

    羲照正要开口,那边羲灵已经抬起身来,从箱子里捧出一个匣子,朝着他们走来。

    羲华去和女儿说话,羲照的话语被迫打断,面对羲灵投来狐疑的目光,手抵着拳头,咳嗽一声。

    有羲灵在,他不敢开口。

    不急一时,此事重大,等晚上他再去找凤鸟王和王后详聊。墨麒麟一族,生来擅长的制工、锻造武器。

    即便他们已经被抽取了神识,那些记忆仍旧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有奴隶正在营地中锻造铁器,“哐当”火星四溅。

    羲灵听他这般说,才注意到这一行奴隶,皆动作麻木,眼窝空洞,了无生气,就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丹华仙首回头道:“那正在驱赶奴隶的是如今麒麟一族的族长,名唤后饶。”

    麒麟一族,能有自我意识的,都是因为向神主投了诚。

    后饶不是唯一一个。

    那美艳的女子朝他们颔首示意,但从那凌厉的眼神,狠厉的的动作,便知这不是一个心智柔软之辈能有的。

    丹华仙首停了下来,“这次西洲的骚乱,便是早年逃出去的麒麟族人在暗中作乱,其实这些年来,西洲私下的暴乱一直没有停歇过,最近才愈演愈烈,我等请诸位来此,便是因此事。要找到那些叛党的背后主使和据地。”

    丹华仙首,这个尊号,顾名思义,便是诸仙之首,无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是上仙之中第一。

    然而他本是神,却被除去神格,降下天罚,才成了如今诸仙之首。

    但为何会降下天罚?这便不得而知。

    但羲灵想,能为神主做事,手上能干净到哪里去?定然惹怒了天道。

    只可惜,羲灵拥有羲媱神女与戒律真神的机缘,那力量却不够强大,又哪里能够审判神主?

    羲灵早就听闻麒麟一族遭遇,可听闻与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一批批奴隶从众人身边经过。她觉得冷极了。

    他们往城门口走,路上都是累累尸体,这座城池半个月前刚刚遭遇一场大战,尚未缓过来,又得接受大量难民涌入。

    人群麻木听着军官指挥调度,当二人的马经过,低低俯下头行礼。

    “公主,君侯,您二人来了!”

    有将士出门迎接二人。

    羲灵下了马,望向城楼下的尸骨堆。

    那里是一座巨坑,士兵正围在边上,处理着尸体。

    将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公主,这里半个月前才结束大战,战场尚未清扫结束,城墙外这些尸首,有我方的与敌方的,足足有万人,一时半会焚烧也根本焚烧不完,便只能就地埋下,好在是冬日,不会有时疫暴发的危险。”

    羲灵点点头,一步一步走过去,以为是一处深坑,到了巨坑边上却发现,尸首已经快漫到脚边,各种断臂残肢堆积在一起。

    而众多尸首中,有一只眼球落在众多残骸上,还带着濒临死亡的恐惧与狰狞。

    眼球上落了雪,直勾勾盯着羲灵。

    这一幕太过熟悉,一下将羲灵拉回了,父亲亡城那一日。

    那一日,父王的城内外也是这样堆满了士兵的尸首,敌军的铁蹄踏破城门,手中长剑戮砍断百姓的脖颈。

    她以为出了城池便好,可出城的路上到处是死人、湖水里漂浮着恶臭尸首,乃至进了沙漠,也能遇到逃亡流民被灼焦的干尸。

    整个天地都仿佛化成了一座修罗地狱。

    士兵的的话语及时打断了她的回忆,道:“公主,这边的尸首,手下们已经快埋完了。”

    “好。”

    作为的君主,心不够坚硬,生出动摇之心,便是大忌,可她低下头看着那些叛军与自己将士们混在一起的尸身,仍旧做不到心中毫无波澜。

    这脚下的万人坑,堆积成山的骨骸,即便被土填满,万年之后倍雨水一冲刷,依旧会露出尸骸,永远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她一年来推进战线,调集兵马,甚至打算在冬日行军,更快一点结束战事,可这带来的是什么?

    是死去的士兵和战乱中的流民。

    冷风拍打着她的面颊,她眼中有浓浓的悲悯之色。

    谢玄玉听到她开口:“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只是坐在帷帐中下达一道道命令,送到前线,快忘记了这些人,也需要存活。”

    她无法忘掉,人潮中那些痛苦的面庞。

    那些流民的痛楚,她也曾切切实实感受过。那浑浑噩噩走在沙漠中的一幕好似就在昨日,她记得前路好似漫无尽头,阳光照在身上,衣袍烫得快要与肌肤贴在一起,热意要将她蒸发。

    谢玄玉看向羲灵,见她眉心蹙起,目光落在那些麒麟奴隶身上,似有被触动。

    一时间气氛凝重,猫公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钻进谢玄玉的怀里。

    朝璟走出一步,对丹华仙首道:“仙首的意思是,一直没办法寻到那些谋逆之人的据地所在?”

    “是,麒麟一族贼心不死,有组织地骚乱西洲诸多城池,甚至会伤及无辜居民,但究竟来源于何处,根本无法去寻,就好似无端汇聚在一起,此事太过古怪,而只怕此前西海里鲛人一族从海底囚阵叛逃,也是他们从中作梗。”

    “就没有抓到过这些人吗?”一直默不作声的羲灵问道。

    “自然有,只不过那些人被捉拿后,便吞丹药自尽。都是亡命之徒,自然无所畏惧。对他们而言,被带回军营,也要被抽去灵智的。”

    显然问题十分棘手。

    谢玄玉道:“说是亡命之徒,可他们必然是为麒麟一族奔命,心有执念,未必每一个都会寻死,眼下仙首套不出话,还是因为捉到的叛党太少了。”

    丹华仙首看向谢玄玉,目光微深,“是。”主持会议的长老道:“凤鸟王请入座吧。”

    羲华却看向羲灵,“你来。”

    原本寂静的大殿,因这话更加沉寂,连钟乳石滴答落下的水滴声都能听得见。

    如此强烈的政治信号,要表达的意思,众人如何看不明白?

    羲华这是要禅位。

    羲华道:“凤鸟族历代君王,不讲究血脉,以实力说话,如今她是自新神纪后,第一位神女,放眼翼族上下,实力没有在她之上者,我自当让贤。诸位可有异议?”

    羲灵迎着四面八方的目光,从昏暗处慢慢走到光下。

    长老道:“若是从前,我等自然无话可说。可局势动荡,神主发难负霜鸟,灭族之祸就在眼前,凤鸟王还是将禅位一事放在一边,日后再商量。”

    有人道:“负霜鸟一族实属无妄之灾。若王女不救下那西海女奴,根本不至于如此。”

    身侧首领道:“神主分明再三勒令不得对鲛人施以援手,偏偏,君上之女明知故犯,到这个局面,要如何破解?神主雷霆怒火,不完全泄愤,不足以平息。”

    明明王位上坐着的是羲灵,众人却对羲华唤“君上”,这明显不服羲灵,给她下脸色了。

    鸟类吵起来,叽叽喳喳,喧闹个不停。“我前日给你传音,你考虑好了吗?”

    渊龙一族的族灭,与神主有关,他不可能不复仇。

    但现在这个时机,对他来说,可以吗?那头声音慵懒:“还没有,要等一会。”

    羲灵想要催促,可到口变成了:“我也没准备好,不过你还是快点哦,不要迟到了。”

    那头,谢玄玉放下了玉简,对上猫公翘首以盼的目光,它道:“老大,可以让我一起去吗,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和小青鸾的。”

    谢玄玉朝着内间走去:“今夜没空带你。”

    猫公锲而不舍,跟在他身后,道:“你对我没功夫,对小青鸾就有耐心是吧?再说,她肯定也想见我,你把玉简给我,我来和她说喵。”

    玉简被随手扔了过来,猫公接过,去给羲灵传音,谁想那头半天没有回音,猫公只能放下玉简。

    谢玄玉将衣袖送猫公面前,他问:“有味道吗?”

    猫公凑近嗅了嗅,“海水的味道。”

    谢玄玉蹙了下眉梢:“嗯,见她前,还得沐浴,换一件衣袍。”

    猫公:“你为了腾出今晚的时间,和小青鸾约会,出去找了一天的蓝金海石,现在才回来,快要迟到了喵。”

    谢玄玉走到内间,“哗啦”将衣柜拉开,目光从柜内衣袍上划过,最后落在一件黑色的劲装上,抬手去拿,又犹豫放下。

    猫公道:“是在想见她穿什么衣服?”少女眼帘轻轻颤了颤,谢玄玉知道她已经醒了,唤了一声,她却不愿回答。

    他的手探入了被中,搭上她的腰肢,她一下睁开眼睛,握住他手腕,不许他动作。

    四目相对,日光将二人面上的神情,照得清晰可见。

    羲灵卧在那里,指尖攥着云枕,无蔽体之衣。

    清寒的空气包围着她,整个人终于冷静下来。

    昨夜的裙摆到后来已经泥泞得不成样子,最后被他扯了去,后来实在没有力气,倒在他的臂弯上睡去。

    此刻,她想要下床,可他在外面,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不想当着他的面翻身,一直卧着也不是,便与他僵持着。

    这时推门声响起,羲灵一下警觉,抬起头,视线却被床幔遮蔽,看不真切。

    “是我,老大,你们醒了吗?”

    猫公的声音传来。

    羲灵大惊失色,还是慢了一拍,那猫矫健敏锐极了,一个跃身就跳上了床榻。

    谢玄玉捞过被褥挡在她头上,顺势环抱住她,将她挡在身下,这才遮住猫公好奇的目光。

    猫公循声看去,见那被褥下隆起了一团,再看一眼二人。

    羲灵闷在被窝里,身前贴着他的胸膛,道:“谢玄玉,让你的猫走开。”

    谢玄玉不悦道:“她有些害羞,你不该直接闯进来的。”

    猫公对上主人暗含警告的眼神,连忙跳下了床,跑到墙角面壁。

    羲灵下床更衣,面前的梳妆镜子呈现出镜外人身段,身上男子的指痕清晰可见,尤其是身前,大腿膝盖两处,可见手主人用了多大的力。

    羲灵穿好里衣,昨夜纷乱的画面,又纷纷浮现在眼前。

    她继续穿衣,看身后人已然整理好了衣着,玉冠琳琅,束起马尾,端是一派明丽风流姿态,被天光勾勒着身影,靠在柜边等着她,哪里有一点昨夜迷乱样子?

    四目在镜子中交汇,他那薄唇微抿,又引起了羲灵不好的回忆,她低下头,给自己编头发,听到了他靠近的脚步声。

    羲灵在他开口前,道:“昨夜的事,我一概记不清了,你不许提一个字。就算你做了那种事,我也不会原谅你。”

    猫公闻言,偷偷转过脸颊来,见谢玄玉抬手去替她拢发,她并不愿意,一番拉扯,到底还是他拿到了她手中的梳子。

    他一言不发,为她编好发,又装饰好花钿金箔,羲灵满意看了镜子中的自己。

    二人一同出门去,羲灵走下楼梯,他却靠近,一下拉过她的手腕,在她耳畔开口,酥麻的嗓音刮过她的耳垂。

    谢玄玉最终选了一件青色的衣袍,前日她找到自己,谢玄玉明显感觉到了,她多看了自己的青袍几眼,眼神晶晶发亮,是从前看到珍宝才会有的神色。

    猫公道:“小青鸾之前说喜欢你穿青色,你果然就穿青色。”

    窗口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你好在乎小青鸾哦。”

    猫公回头,小鹦鹉不知何时来的,正立在窗台上,它从外飞进来,转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上的衣袍。

    那一件青色的劲装,上面用金线绣出竹纹,可以想象得出来,极其衬他。

    猫公:“你回来了。”

    羲灵“嗯”了一声,她等着也是等着,索性来看看谢玄玉准备得如何。

    谢玄玉抬手,让肩膀上小鹦鹉下来,羲灵抱住他的耳朵不愿走,谢玄玉也不再强迫它,朝最里头走去。

    澡间里雾气蒸腾,水雾弥漫。

    从外看,澡间狭小,里面却别有洞天,用法术开辟出一块空间,热气不断从中央浴池散发出来。

    等羲灵发觉被带入澡间,他要做什么时,已经晚了。

    羲灵立在高处,看他背对着自己,突然开始解衣袍,先是外袍,后是中衣,随手扔在一旁衣架上。

    羲灵垂下眸子,看他的手揉了猫毛,听他道:“可以。”

    羲灵的眼睛一下亮起,“可以吗?”

    得了他肯定的答复,羲灵站起身来,车厢随即一晃。

    “先停下。”羲灵道。

    车外灵卫拉住缰绳,回头看向羲灵,“王女有何事吩咐?”

    “我们先不回仙宫了,你带我哥哥走,不要告诉我父王。”羲灵拉着谢玄玉的手腕,与他一同出仙车。

    仙车外的羲照道:“你们要去哪里,不是回学宫吗?”

    羲灵转过头,发辫在风中飘飞,她脚边的猫公生怕掉下车去,紧紧抱住她的脚踝,毛发被吹得膨开来。

    羲灵笑道:“有点急事去羽民国处理一下。”

    与其拖泥带水选个日子,不如今日就去羽民国将东西夺回来。

    谢玄玉道:“你确定今日就去,不要再制定一个周全的计划?”

    “今日就去呀。”她眼睛弯成月牙。

    堂堂羲灵王女和玄玉少君携手,还有什么畏惧的,是别人该害怕他们好吧?

    一个羽民国,两个人足以应付。

    今日让他们好好尝尝,被人从眼皮子底下抢走东西的滋味了。

    羲灵靠近,碎发拂过他的面颊,耳畔是呼啸的长风:“你后悔答应了吗?”

    “后悔什么。”谢玄玉本是提醒她一二,既然她都不在意,他更没必要操心。

    羲灵拉住他的手腕,在离开前,将猫公塞到羲照怀里,“先走一步,哥哥,帮我们照顾好我们的猫。”

    猫公跳上羲照的身子,一把抱紧羲照。

    “你们去哪里?”

    羲照坐在狭窄的天狗车上,抱着个烫手山芋甩不掉,后知后觉:“什么叫你们的猫?”

    羲华看一眼女儿,正要开口替她说话,却听身边人声音清亮道:“诸位。”

    她后退一步,站起身来:“我绝不会让神主踏平霜鸟一族。”

    长老道:“王女如何做到?”

    羲灵道:“我既然敢言,自然有这个能力,今日神主造访朝云王城,想要破开护城大阵,可最后不也被我阻拦,从始至终踏入朝云王城一步了吗?”

    话虽如此,可刚刚说话的长老,仍不服道:“那是神主给凤鸟王悔过机会,暂时放了一马,十日之后未必如此!”

    他身侧长老道,“神女,您可以护住朝云王城,但身单力薄,护不住翼族所有子民。”

    “我等无辜被牵扯进祸事中时,对神主没有反心,王女又怎能牵连我们?王女当去向神主请罪,想来王女已经成神,又怎会因为一点责罚,轻易灰飞烟灭?”

    说话的女子,是比翼鸟首领。

    “所以,诸位觉得,是王女之错?”

    在这纷纷嘈杂的声音中,一道说话声响起,来自她左侧年轻男子。

    众人抬眼望去,一青年立在羲灵身后,气质冷隽,给人压迫感十足。

    这是位新面孔。

    这群人背后主使绝非寻常人,才能悄无声息一直作乱,就好像布置了一局精心的棋局,任神主派人如何去寻,也找不到丝毫线索。

    羲照想要插嘴,根本插不进去,着急得走过来,走过去。

    羲华道:“阿照说的是,不能没名没分相处,那就有名有分。”

    羲照:他什么时候是这个意思了?!!!

    羲华转过身来,用力拍了拍羲照后背:“好小子,藏这么深,这事怎么不早早和叔父说呢。”

    羲照被一拍,踉跄扶住桌案。

    “阿照,你帮叔父安排一下。”

    羲华满面春风:“明日,我去见一见那小子。”

    话语一锤定音,回荡在大殿中央。

    第 27 章   拨弄

    “羲灵,你父王去找谢玄玉了。”

    午后阳光刺眼,林子里灵修们上着灵弓课,一排排靶子前立着一群人正在练习射箭。

    羲灵在听到这句话后,手腕一颤,一向是箭无虚发,这次弓箭竟脱了靶,直直射入草丛中。

    她转头道:“你说什么?”

    羲照道:“你父王去和谢玄玉见面了。”

    “父王找他干什么?”羲灵不解看向羲照,“是不是你和他说什么了?”

    羲照摆手:“我能说什么?是你父王执意要去见谢玄玉的,我来给你通风报信。他们就在东边林子,谢玄玉这会应该快下武道课了,你父王要么是看在他父亲面上去见他,要么是……”

    他凑近低声道:“他听到了学宫里,你二人走得近的风声。”

    羲灵支支吾吾:“哪有走很近?胡说八道,快带我去看看。”

    灵弓课还没到下课时辰,羲灵也不管了,直接将弓箭放回去,跟着羲照溜走。

    只是恍惚间,那热烈缠绵的呼吸,那环抱住她腰身的滚烫臂弯,让羲灵心慢慢坠下去,觉得他对她是有一点好感的。

    时间好似静止,不知多久,这一吻终于停了下来,她低着头,靠在他肩膀上,气息不稳,仍在喘息着。

    她听到身后远方羲照足踩在草丛的声音,却提不起力气走动,仰起头来,对上谢玄玉幽黑的眸子,整个人好似漂浮在云端,轻飘飘的。

    她确信,自己是真的醉了。

    羲灵抬手胡乱擦了下嘴角,手背沾染一片凌乱的口脂。

    无论是唇瓣上残存的温度,呼吸间他的气息,还有肌肤上残留的他指尖触感,都一遍遍提醒她方才发生了何事。

    “我,我去找我兄长了……”练武地旁围满了人,猫公根本挤不进去,听到接下来轮到羲灵上场,往高台上的凤鸟王看去。

    猫公离开了练武场旁。羲灵越过山峦,越往西走,越能感觉灵力流逝,处处透着诡异。

    光翻越这些山峦,就耗费她一整天,她将匕首插入山峰,固定弄牢,挂上绳索,一只手握着绳索,另一只手扣着摇摇欲坠的石壁攀爬,待登上山巅,再在另一面扔下绳索,同样的方法下山。

    山峦高耸入云,脚下是万丈深渊,她用不了灵力,连青鸾真身都召唤不出来,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必死无疑。

    鸟类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经历一次次摔落,小时候,被父母从高坡悬崖推下去,无数次振翅飞翔,一次次翅膀被嶙峋怪石刺穿,直到鲜血淋漓,才会学会飞翔。

    所以当她低下头看到深渊,在这个高度,没有丝毫畏惧。“父王和谢玄玉在说什么?”

    羲照悠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说要让谢玄玉入赘。”

    “什么?”羲灵仰起头。

    羲照道:“你明明听清我说的话了,还要再问一遍?”

    羲灵道:“我父王真要让谢玄玉入赘?”

    “是,就在昨夜,他拉着我还有你母后商量了许久。说谢玄玉无父无母,实在是可怜,要多照顾照顾他,看他条件实在不错,便商量着让他和你……”

    他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像小人一样轻轻碰了一下。

    羲灵直起腰,抱胸道:“父王居然还没放下为我张罗道侣的心思。”

    羲照巧妙地将自己摘了出去,见她果然没怀疑自己告密,问道:“你要不自己去问问父王?”

    “他不会听我的。”羲灵背抵在树干上。

    此前她又不是没有劝过,但羲华以身子为由,总是不肯放下这个念头。

    父王这条路羲灵是劝不通了,便只能走另一条路。

    羲照正要开口,羲灵身影已经瞬移不见。

    羲灵去找了谢玄玉,她去时谢玄玉正在上课。

    这节是心学课,长老教授御心之法,殿内弟子们安静打坐着,羲灵悄无声息地掐了一个屏息的诀,来到谢玄玉的座位坐下。

    谢玄玉从始至终没有睁开眼帘看他一眼。

    殿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青铜鼎中香料燃烧发出的细微动静。

    打坐结束,众人也低低交谈起来,羲灵终于找到和他说话的机会,“我父王今日找你说什么了?”

    谢玄玉闭着眼眸,“他喊我去做客,约我一同垂钓。”

    “垂钓?”羲灵匪夷所思,“你可以不去吗?”

    “为何不去?”谢玄玉终于睁开眼帘,“我觉得你父亲人还是挺好的。”

    羲灵设想过他的反应,是直接拒绝羲华,或是懒得去,却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

    父王喜爱垂钓,一向只要母后陪在身边,因垂钓大多时候需要四下安静,却竟喊了谢玄玉,而垂钓背后的意味是何,不言而喻,羲灵不信他不明白。

    羲灵喉咙发紧:“约了什么时候?”

    羲灵常常觉得,从高处俯看地下,风柔缓灌入袖摆,心会有一种柔和自由之感,觉得世界都属于自己。

    这一条路,在外人看来,是绝无可能攀爬成功的山路:山峦与地面已呈垂直,山风猛烈摇晃。可羲灵却一步一步翻越爬完。

    她继续向西,穿过荒野,步履不停,只有在夜晚精疲力竭的时候,稍微休整一二,靠着石壁坐下,看一看掌心磨破的伤口,简单包扎,此后便继续赶路。

    对于学宫弟子,耐力是必修课程,翻山越岭、穿越森林、经历火海,这些考核她每一项都做到第一,如今不过是再实地考核一次,并不能难倒她。

    只是当平原海拔越来越高,气压变低,她感觉到身子越来越疲累,双脚像是被铅灌满,喘不上气来。

    唯一慰藉的是,这一路并不孤单,荒野山峦也有鸟禽。她呼唤它们作陪,三三两两的小鸟,萦绕在她身边,陪她一同往西,告诉她这里地势如何,哪里有猛禽要防范。

    羲媱神女也是在此时醒来,陪她说话,在羲灵识海中呼喊她:“羲灵。”

    “神女。您醒了?”

    “嗯,我从你的记忆里,看到了发生了什么,麒麟一族放出阴灵,你现在要去寻一味药。”

    神女的声音比起上一次更加虚弱,羲灵奔驰在荒野中,心脏好似被攥住,感觉到了不安。

    羲媱神女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以我如今实力,已做不到去镇压阴灵。你需要神力,更纯正强大的神力,我固然可以给你渡神力帮你,但太过微弱,无法从根源去铲除阴灵,不是长久之计。”

    羲灵道:“神女已虚弱如此,怎能再传授我力量?我想自己获得神力,神女告诉我,我要怎么获得?”

    神女沉默了下去,半晌道:“你需要突破心魔劫,成神。”

    心魔劫,这才是摆在神者与仙者之间的横沟。

    仙人后期,修为已经五行趋于完美,但这并不足以让他们迈入神阶,只有克服心魔,心道到达至臻之境,才能成为与天同寿的神人。

    听似容易,可何其困难?

    世事万物谁没有心魔?若真谁都能做到,那为何新神纪以来,便再未有成神者?

    渡心魔劫时,人内心深处的魔障,会放大千倍万倍,或许你以为的魔障,并不能算是魔障,而最恐惧之事,就埋在内心深处,会在心魔劫期,以卷土重来的方式折磨你,让你避无可避,一次次冲击你的神经,反复磋磨,直到精神崩塌。

    若能成功渡劫,心道弥坚,神力纯正,从此便没有外物能左右心道,可若渡不过,精神深处便永远存留着一道疤痕,从那一刻起,直到死亡,都将永远如影随形。

    边羲华正在与人交谈,便觉一物跳上了自己的膝盖,低下头,见一只黑猫仰头看着自己。

    猫公仰道:“君上还认识我吗?我是您女儿和谢玄玉一同养的猫。”

    羲华凝望猫公,反应了一会:“是上次和谢玄玉一同来凤鸟族的,是吧?自然是记得。”

    猫公起初还隐隐担忧,果然小青鸾的父亲和她一样好说话,猫公摇着尾巴趴在羲华的膝盖上,他也没赶自己下去。

    从这个角度看,观赛正好。

    正想着,有人走上了高台。

    羲华起身迎接:“苍琼上神。”

    “见过凤鸟王。”苍琼微笑颔首,在羲华身边的座位坐下。

    羲华面带和煦微笑坐下,道:“多谢上神在学宫这段时日对善善的照顾。善善性格闹腾,上神教她想必废了不少功夫,若是善善平日有不足的地方,还望上神见谅。今日来特选了几件族中的宝器还有丹药,已经差人送到您的殿中,小小心意,望您收下。”

    苍琼道:“谢君上好意。辛苦说不上,我既是她的师尊,照顾她是应该的。您的女儿的确天赋极高。”

    “只是……”苍琼话锋一转。

    羲华道:“怎么了?”

    “这段时日,她从步入仙阶后,倒是有些荒废修炼。”

    羲华柔声道:“善善一向潜心修炼,不曾废止一日,便是此前他回凤鸟族,也每日要花上时日学习法术,我与她母后倒是心疼她。上神可是其中有些误会?”

    猫公仰起头,寻常人听到这话,只怕第一时间便要附和对面人了,羲华倒是难得极其维护自己女儿。

    苍琼道:“这话是羲灵自己与您说的?她的确入我门下修炼,也是迄今为止步入仙阶,最年轻之人,但我也怕她因此自满,止步不前。”

    羲华道:“是她日日和我还有她母后汇报学了哪些法术,善善自然不会在此事上撒谎。”

    这下方传来了擂鼓声,苍琼目光被吸引去,声音微冷:“比试快要开始,且看结果,凤鸟王就知道我所说真假。”

    “自然。”羲华含笑,“只是不管如何结果,只要她尽力便好。”

    练武地旁围满了人,羲华在即将上场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羲灵。

    学宫的执事官,正在检查上场之人的随身之物,比试划出了一块练武地,里头埋下了机关阵法,所有人员进入仙林,需要谨慎应对。

    比试极其严格,连弟子们佩戴的水囊都要收走,由学宫统一发放补给,防止有心之人用旁门左道取胜。

    羲灵退后一步,不敢抬头,要朝着树荫外走去。

    “去看三重境吗?”谢玄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羲灵的脚步停下,闭了闭眼,让躁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半晌回头,“去的。”

    谢玄玉道:“走吧。”

    她朝着他走去,谢玄玉忽然抬起手,覆上她的嘴角,为她擦拭去唇角的口脂。

    他的指腹温凉,一点点划过她的唇线,极其认真缓慢,羲灵的呼吸都慢了半拍,半晌,他垂下手,轻声道:“好了。”

    羲灵跟上他的步伐,二人的手垂在身侧,这一次却没有交握,她酝酿良久,终是开口:“我问你问题,你为什么不回答,突然亲我?是因为我下了咒,明日就会忘记一切,所以你才对我肆无忌惮,还是说,你是真的想要吻我……”

    谢玄玉回过眸来,凝望着她,“那么你呢,为什么没有拒绝我?”

    为什么没有拒绝他?羲灵张口,话却卡在喉咙中。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喜欢蝴蝶,当他唇落下来的一刻,好似夜蝶轻轻吻上她的心。

    身体涌起一股躁动,再难抑制,出于本能地想要与他靠近。

    谢玄玉道:“我对你来说,不同吗?”

    他点漆一般的眸子望着她,里面倒映着温柔长夜与她。

    羲灵欲言又止。

    不同的,学宫里有许多男儿,但只有他,是她想要靠近的。

    可这究竟是因为蛊背后作用,还是出于真心,羲灵不知道。

    “我……”天色已亮,二人在城中待了一夜,清晨出了客栈,后蚀的人便迎了上来,要送二人去麒麟族的军营。

    一路无言,羲灵盯着谢玄玉的背影,他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回过头来,羲灵转过眸去。

    他巧舌如簧,口技非凡,羲灵昨夜彻底领教了一番,不是她可以应付得了的,索性不再与他多费口舌。

    虽有了昨夜的插曲,但羲灵并未忘记正事,她需要尽快见到全知神。

    二人到了军营,被灵卫引入,却觉今日营中气氛胶凝,往主帐走了几步,便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鞭笞声。

    羲灵停下,见前方围了一圈的灵卫,长官正在动用军刑,后蚀的声音传了出来。

    年轻的主帅手持着长鞭,面目扭曲,“你有没有听我的命令?我反复提醒过,按照我给的计划行事,如今不仅任务失败,还害人被被俘虏!”

    “我是听殿下的指示办事,可情形特殊,也是不得已……”

    后蚀叱骂了一句,又是重重的一鞭下去,肉血飞溅,在场之人莫不噤若寒蝉。

    那被抽打之人匍匐在地,低声求饶,身后众将士拉着后蚀,请他不要再用刑罚。

    “殿下,此事的确不能怪罪于他,是那敌军狡猾,望您念在他过往的功劳上,先网开一面。”

    有人附和:“是,我们的人虽被捉拿,皆训练有素,必不会将军营里的事泄露出去。”

    后蚀道:“难说!神主近来发布了调集令,加派人手,如今四洲法力深厚的修士,只怕都已经在西洲集合!”

    后蚀又抽了那人一鞭,狠狠丢掷下鞭子,被簇拥着朝王帐走去,抬眼就看到了羲灵谢玄玉,没有停留,大步流星,进入主帐。

    不久,有人来安置羲灵和谢玄玉,引二人进入一只帐篷。

    羲灵让灵卫帮忙递话,想见后蚀一面,对方却以殿下正忙,给委婉拒绝。

    羲灵再要求他们将收去的传音玉简还回来,对方也是摇头不答应。

    显然,这是要切断二人与外界的联系了。

    谢玄玉道:“我先去交涉,你在这里等我。”

    谢玄玉一走,猫公跳上桌,道:“方才外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羲灵道:“后蚀下属办事不利,有手下被捉走了,这里的位置很可能会暴露。”

    “暴露?那岂不是危险了。”

    所以后蚀才会那般恼怒。

    羲灵点点头,虽没听到太多,但从依稀间捕捉的话语中,也推算了一个大概,后蚀此人处事急躁,刚愎自负,分明是他统筹布局出了问题,致使计划失败,下属遵命办事,他却抽打手下泄愤。

    那被抽打之人,看穿着的盔甲,比周围灵卫等级要高上许多,应当是高阶的长官,却被后蚀当众训斥,看似的确立威,可这般做,必然让军心动摇,绝不是一个统帅该有的做法。

    “你们是谁……”

    话音还没说完,他触及到谢玄玉的目光,瞳孔涣散开来,失了魂魄一般。

    羲灵抱胸立在谢玄玉身边。那灵卫被谢玄玉看了一眼,就肢体僵硬转过身,回去和同伴交谈,接着众灵卫列队,整齐划一地离开。

    虽然当小鹦鹉时,见过谢玄玉用渊龙一族秘术,但这会亲眼再看一次,还是惊诧感叹。

    世间法术皆有痕迹,但意识之术无痕。

    这种灵术,就如同操控提线木偶一般,能给对方的脑海种下一道意识,潜移默化操控人,而对方根本发觉不了。

    万一哪一日,谢玄玉对自己种下一个意识,怎么办呢?

    譬如什么“好感”意识、“不许自己找麻烦”的意识。

    羲灵俏眼微抬,上下打量他。

    谢玄玉垂下眼,捉住她的视线:“我要给你种,也只给你种让你安静一点的意识。”

    羲灵被看中心思,轻轻哼了一声。

    灵卫都已经被支开,圣殿就在前方。

    羲灵一边走,一边问:“是不是只要你看对方的眼睛,想给谁下咒就给谁下?”

    谢玄玉平静道:“不能,要对方意识软弱,有被侵入的可能。譬如一个好感的意识,若被下咒人铁石心肠,意志坚定,没有分毫异心,便不会被种下意识。”

    羲灵仔细思忖这话,却见谢玄玉凝视着自己,那双眼睛收关处微眯,眼尾风流,像是狡猾的狐狸,要下钩子一样。

    她反应过来,谢玄玉在给自己种意识,立马闭上双眼。

    她的识海黑暗,寂静一片,没有一丝波澜,羲灵以为自己抵抗住了,却没想到,下一瞬,识海被强硬地撬开了一个口子。

    一股热烈的情绪涌入进来。

    这一刻的心头波澜震颤,她无法回避那浓烈的情绪。

    她切切实实体会到了,对他的一份躁动不安。

    他给自己种了一个“对他生出好感”意识。

    可,自己须得对他本就有好感,才能被侵入意识。

    羲灵闭着眼,眼睫抖颤,慢慢张开眼。

    谢玄玉黑瞳里闪烁着晦暗的光,将她反应收入的眼中,慢慢直起腰身。

    她抬手将那发辫送到他手里:“不然你把那剑坠拽走,把我父王的玉符还给我。”

    谢玄玉看一眼发辫,又抬起看着她。

    羲灵道:“要么就教我看天命书,还是说下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能给我看?你一直不答应给我看下卷。”

    谢玄玉道:“没有。”

    他说:“你若要看,那便看。”

    羲灵长吸一口气:“好。”

    不过是一次让谢玄玉来做一次客,有什么的?她倒要看看,那下卷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让他一直不愿意给自己看。

    羲灵将发辫从他手中抽走:“记得把天命书带着,你来凤鸟族的时候,顺便教我龙文。”

    说罢又拉着谢玄玉的手,拉了个钩,不许他反悔。

    第 28 章   人夫

    羲灵与谢玄玉说完话,已是日暮时分,她回到寝殿,第一件事就是找父王,然而寻了半圈,却不见父母的踪迹。

    “哥哥,你看见我父王母后了吗?”羲灵问羲照。

    “他二人乘着仙舟走了,就在你回来前。”

    “走了?”羲灵诧异,“怎么就走了?”

    羲灵打开玉简,给羲华传音,羲华的声音跳出来,“善善怎么了?嗯,你问父王为何走,王城有些事,父王已经出来数日了,得先回去处理。左右你和玄玉后日便要一同来了,不是吗?”

    那头又道:“父王邀请玄玉来凤鸟族做客,没有你提前说一声,你应当不会怪罪吧哈哈。”

    他说是怕羲灵怪罪,可话语轻快,那“哈哈”二字,都收不住了。

    父王见了谢玄玉一面,竟就改了称呼,亲昵唤“玄玉”?

    羲灵将下巴藏在狐毛围脖中,“不想走过去,太冷,要你抱我下来。”

    谢玄玉伸出手来,便真的以手做阶,直接抱着她下来,却是没有落地,而是直接抱着羲灵往山洞内走去,羲灵羞愧,抬手轻拍他肩膀,他置若未闻……

    画面一转,又变到了他的神府。

    金色帘幔垂地,笼罩出床榻上一方天地,羲灵一身单薄的纱裙侧身卧在那里,面颊枕着手,看着身侧的握着书卷的他,问他:“你在看军报还是兵书?”

    “兵书。”

    她的手缓缓朝着他伸去,被他反手一下握住。“不必言谢,是我唐突表妹,只是我方才在宴席上,与表妹声称是夫妻,那今夜……我便不能出帐篷,反倒叫外人怀疑,只能委屈表妹了。”

    羲灵明白,毕竟,他在酒席上声称是她丈夫,既然是寻常夫妻哪有分房睡的道理?自己也没必要在这等毫末之事上纠结,到时候一人睡地上一人睡床上便可。

    “好,表哥便留下吧。”理智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羲灵脸颊慢慢靠近,她的眸子望着他,见他没有抗拒,捧住他的脸颊,唇瓣轻覆上来。

    唇瓣与唇瓣相触,呼吸在方寸之间交换,她的睫羽擦过他的肌肤。

    “我没亲过别人。”她有些局促,声音都有些颤。此前像一头耀武扬威的狮子,真正做起来,却反倒放不开来。

    她轻抿唇瓣,忽然捞起堆在腰间的裙裾盖住肩头,趁着催情的香摧毁理智,在一切都来不及前离开。

    动作慌乱间,她听到了身后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轻轻的一下,比窗外的雪更轻。 他慢慢放下唇瓣边玉简,立在树下,周身都镀着一层清光,如青松傲雪。

    他竟真穿了青衣。

    羲灵道:“有话直接说吧。”

    谢玄玉没有开口,视线落在她身上,从她精心搭配的衣裙往上,划过她挂玉石的翠绿发带,到她费心梳妆的发髻,最后停留在她覆了淡淡胭脂的面颊上。

    那视线并没有多灼热,但羲灵便有一种被灼烧、被看穿内心的错觉。

    她道:“怎么了,你一直看着我?”

    自己就算打扮了来见他又怎么了,他不也穿了青衣吗?

    谢玄玉终于切入正题:“昨日是我爽约,让你久等了。”

    羲灵连连点头:“对,昨天雨下得可大了,你让我等了好久,我被雨水浇得浑身湿透,今早起来便迷迷糊糊,好似发热了,都是你的错。”

    他道:“是吗?”羲灵的目光落在最后那段文字上。四洲并不太平,早有不满神主的统治的灵族,想要起兵。

    这封信的目的,是在邀请凤鸟族,加入反军联盟,一同对抗神主。

    信件的最后画着一只紫色的蛇形图腾。

    薄薄的一张纸,羲灵握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

    这信来源不明,无法确定出自谁手。

    但会是谁做的呢?少女没有注意到他,裙裾荡漾开如绽放的花苞,长辫飞扬,发上的铃铛清脆作响,她又转了一圈,在后蚀第二次打招呼时,她才笑着在百忙之中抽空抬手回应。

    猫公在一旁,趴在石头上,幽幽看向后蚀。

    它又看向羲灵。少女是热情的、自由的、奔放的,就好似一颗耀眼的红宝石,红裙摇摆,每转一个角度,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全场的光亮,在她面前都暗淡下去。

    一曲结束,她提着裙裾,快步朝着场边后蚀和猫公奔来,全场都开始起哄。

    谢玄玉先一步跳下花坛,道:“还要跳吗,累不累,我们回去了吗?”

    它爬上羲灵的肩膀,将麒麟族作风秽乱一事说给她听。

    羲灵嘀咕道:“这有什么的。”

    谢玄玉道:“你是故意和谢玄玉置气,不愿回去看他?”

    后蚀将手中另一只酒囊给羲灵递去,道:“尝一尝,刚刚在路边买的。”

    见她不肯收,他道:“放心,你这只我没有喝过,我自己也买了一壶。”他挥了挥手上的酒囊,和羲灵示意。

    羲灵靠在树上,摆手接过那酒,入口只觉浓烈至极,匀着呼吸等自己逐渐平静下来,看着场地内的歌舞。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猫公刚刚叮嘱的那番话是何意思。

    场面渐渐有些脱离了控制,不堪入目起来。

    凤鸟族是奔放自由,但也没有像这般一样,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在,就开始男男女女敦伦……麒麟一族的奔放,完全是秩序混乱,兽性的一面展露无遗。

    羲灵捂住眼睛,侧过了面颊,便听到身边后蚀笑了一声,他抱着胸,笑得胸膛都在震动。

    羲灵听出来,这是在笑自己的羞涩。

    后蚀已经拉过了她的手臂,道:“走,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黑猫目光凝住,紧紧锁在他握住的羲灵手上,“喵呜”叫了一声,见后蚀带着羲灵离开,连忙紧随而上,跟在二人后面一路奔驰。

    一路出了城门,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场。

    城门上漂浮一颗硕大的灵珠,用以照明,加上月色照耀,草场被照耀得波光粼粼,一片风来,绿海翻腾浪花。

    羲灵蹲下喘息着,这时,黑猫姗姗来迟,在她身边停下,身上背着她的酒囊和小包,道:“你又丢三落四,刚刚跳舞的时候,你的小包被扔到一旁花坛里,还有酒囊,我也给你背来了。”

    它转了个圈,也不知是不是羲灵的错觉,它看自己好像一副幽怨的眼神。

    羲灵拿过那酒囊,倒头就痛饮了几口。

    后蚀也打开了酒囊,再次饮酒,笑道:“怎么样,我说了吧,没有骗你,这里的麒麟族臣民,可比那神主军营中被困住的奴隶,活得得自在许多?”

    后蚀朝着草场吹了一声口哨,道:“你放过灵驹吗?”

    在天命书下卷里,灵界的确爆发了反抗神主统治的起义,不少灵族结为同盟,而谢玄玉麾下的兵马,便是其中势力极为强大的一支。

    “谢玄玉”这三个字,第一时间便浮现在了羲灵的心头。

    若是羲灵没有看过天命书,绝对无法将他与反军与联系起来,但现在,他脱不了嫌疑。

    但反抗神主的兵马不止他这一支,还有其他的灵族。

    如信上所说,神主与四洲各族矛盾激化,平衡已快被打破,明泽仙宫更像一个世外桃源,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那些局部地域的纷争,并不能传到仙宫来,惊扰弟子们一分一毫。

    但不知道,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局势暗潮流动,有人已在暗中将有反心的灵族组织起来。

    信件不点自燃,在手间化为齑粉。

    羲灵回信,让父王勿要轻举妄动,这信背后之人是谁不得而知,不急这一时回复,凤鸟族先休养生息,继续训练灵卫。

    鹧鸪信使叼着她的信远去。

    凤鸟王没有表态,但只怕反军早晚会找上羲灵,从她这边入手,想要说服她。

    距离天命书上神主发难凤鸟族的时间线还有数千年,谢玄玉此前和她拜访凤鸟族,送了一株稀世罕有的深渊神草给父王,可以延长父王寿命,而羲灵自己也已步入仙阶。现在比起天命书中局势明朗太多。

    但就算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

    羲灵从斜跨袋中拿出一叠册子,这是羲媱神女送给她的典籍,上面记载着羲媱神女的毕生所学,羲灵每一日都会花费许多功夫潜入识海幻境中学习,如今还剩下最后一点,便可全部学完。

    斩薇弓的六式境界,她也掌握了五式。

    等下一次羲媱神女醒来,她便可学习最后一式。

    羲灵不会重蹈天命书上的覆辙。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像阴暗潮湿的荒岛牢狱,羲灵抱紧了怀中的秘籍,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羲灵抬起手背搭了一下额头,柔弱地咳嗽了一声。

    谢玄玉道:“是我的不是,昨夜爽约,今日给你道歉,特地带了礼物。”

    他拿出一物,那是一只琉璃臂钏,色泽通透,环绕一颗颗硕大玉润的珍珠。

    羲灵接过那琉璃臂钏,迫不及待地戴上,嘴角上扬问道:“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呀?你这么忙,昨日又很晚回去,哪里有空去买?”

    谢玄玉目光含疑:“什么?”

    羲灵意识到不对,自己不是小鹦鹉,不该知道这事,改口道:“你自己昨晚说,出去办事赴不了约,怎么还特地给我买礼物?”

    谢玄玉没直接回答,看一眼臂钏:“怎么样?”

    羲灵摇了摇手钏,上面琉璃珍珠叮咚若泉水作响,她实在喜欢,眉眼忍不住轻弯,又一下收起笑意,正色道:“还好吧,一般般。”

    这东西想必要不少灵石,羲灵还以为谢玄玉拮据,送东西也必然不可能选贵重的,倒是没想到他出手如此大方。

    今日他来道歉,连平日里的傲气都收起来了,诚意明显可见。

    如此,羲灵就不追究啦,她可是很通人情的小鸟。

    她手中变出两袋沉甸甸的灵石,“喏,欠你的两袋灵石,都还给你了。”

    羲灵见谢玄玉收下,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一事。”

    羲灵抬起右手,将手腕送到他面前,那纤细手腕骨,微微一转,内侧红肿破皮的一块肌肤,便展现在了谢玄玉面前。

    “我受伤了,是在秘境的最后一关,被你的剑不慎划伤。”

    谢玄玉微微抬高下颌,那眼神好像说,这也能和他有关?

    羲灵道:“真的很痛,从秘境回来便一直在痛,痛到拿碗手都在发抖,痛到写功课手软都提不起笔来。”

    接着,她的被人一下拉回来,炽热滚烫的气息扑下来,唇瓣覆压而上,将她的话语碾碎在唇舌之间。

    她下意识要躲开,男子的掌心却拢住她的后颈,迫着她仰起头来,那掌心太烫,她不得不仰起身子,却反倒将自己更深地投入他怀里,被迫承受着他一重胜过一重的吻。

    鼻尖都是他清冽的气息,羲灵被抵在桌案上亲吻。

    案几上的香炉被她扫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却无法让殿内的二人清醒,浓烈的香味散开来

    混乱中,她听到谢玄玉对猫公道了一句:“出去。”

    猫公吓得飞窜逃开,“哐当”将门带上。

    冷风从外飘进来,她后背泛起寒意,避开他的唇瓣。

    “给我看看伤口。”他道。

    他眼眸含着化不开的浓重情绪,那目光太过炽烈,羲灵攥着裙带,感觉到它被一点点抽走。

    她害怕海水,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去了冰川海里,弄得一身都是伤,上一次,他只给她腿上伤口上了药,

    她俯在云被里,感受着他的唇上的力道。

    说好看伤口,耳垂却被轻咬。

    青丝落在枕上,流水一般倾泻,被他的指尖挑弄地卷起一缕,肩背叠合在一起,光影晃荡,青帷在动。

    男子的手臂按住她肩头,影子投在墙壁上,那坚实匀称的肌肉,任谁都可以看出藏着爆发力。

    用力时,他的手臂上青筋会滑动。而他会握住她的手,指骨滑入她的指缝中,贴合在一起。

    风雪骤然,席卷天地一白。

    他检查了她所有的伤势,又如此前一样,看到了她的胎记,羲灵眼尾泛红,鬓发被细汗打湿,在朦胧光影中望向他。

    他犹如一匹被吊起兴致的狼,望着她,俯下身轻吻她蝴蝶的胎记,像是蚂蚁的啮咬,羲灵蹙眉侧过头,看到一旁的山水屏风,好似自己也化成了山中的水……

    窗外暴雪不止,而天命书外,是滴答淅沥的雨水。

    话音落,卷帘声响起,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刺眼的光亮照进来,羲灵看清楚外面来人,眯了眯眼。

    随着他手中帘子落下,大片光亮被遮蔽在了外头,帐篷内再次昏暗下去,他面容从黑暗中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我有事与公主细谈。”

    霍羿挡在他身前,“夜色已晚,君侯有事,明早再与公主说。”

    “是政务上的要事。”

    两方相持不下,谢玄玉长身立在黑暗中,一副不将事情谈好,便不会离开的态度。

    霍羿到底让开了一步,准备退出去,又看一眼羲灵,羲灵微笑示意他放心。

    等人走后,羲灵的视线,才落到他的面颊上。

    羲灵转身继续去寻找蜡烛,听到身后窸窣动静。

    “是在找这个?”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一缕微弱的光芒划开黑暗,羲灵周围被照亮,他已来到她身边。

    谢玄玉手中握着一根蜡烛,幽幽火光打在他高挺鼻梁上,他已褪去了在戎人面前伪装,玉白面容一半明一半暗,只是光线太微弱,不足以照亮整个帐子,但照亮他们之间,足矣。

    羲灵身后靠着冰凉桌子,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君侯要谈的是何事?”

    “成亲之事。”

    羲灵轻愣,笑道:“我在上路前,和君侯说过,这一路到西可汗牙帐前,便是君侯斟酌的时间,君侯记得吗?”

    “记得。”

    “那君侯也应当记得,我那句‘事不过三,我不会再纠缠’。”

    “也记得。”

    羲灵抬起头:“我不喜欢反复,如若谁在那个时机,没有确定的选择我,过了那个时候便过了,就算对方事后再想要补偿挽回,也于事无补。这一路上,君侯想必是思忖好了,才做出的决定。”

    她的意思,便是二人之间再无结亲可能。

    他已经离到不能再近的地方,羲灵身后抵着桌子,道:“何况,我与君侯就算不成亲,便也可以继续合作,不是吗?”

    “合作不了。”他否决得极快。

    “你握得好紧啊。是书卷好看,还是我好看?”羲灵问道。

    谢玄玉的目光,随着她的起身而抬起,她身上的纱裙单薄,本就遮不住什么,有些东西呼之欲出,随着她缓缓去褪,裙袍渐次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绫罗下的景象展现在他面前。

    少女窈窕纤柔的身子靠过去,玉肌凝香,馨香满怀,紧挨上谢玄玉的面颊,他叹息了一声。

    画面之外,羲灵抬起手,挡住谢玄玉的眼睛,“不、不许看。”

    谢玄玉低下头看着她,只是身后幻境不堪入目,细碎的声音入耳,根本无法忽略。

    二人对视,羲灵只觉时间无比漫长,好不容易幻境变了画面,却又是类似的场景。

    越来越多景象涌入眼帘,便都是二人夜夜厮混在一起。外人都说,玄玉神君与凤鸟族王女,白日祸乱灵界,夜晚狼狈为奸。

    羲灵面红如血道:“不看了,不看了,快走吧。”

    她拉着谢玄玉出幻境,双脚才落地,羲照就跑了过来,“羲灵!”

    谢玄玉:“夜色不早,早点回去。”

    羲灵转头看向他,嗯了一声。

    回去依旧是极远的一段路,羲照喋喋不休了一路,羲灵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怎么又去见谢玄玉了?”

    “是他主动来找我的。”羲灵轻声道。

    二人回到学宫,到羲灵的寝舍外,羲照还想说什么,羲灵跑进屋子,关上殿门,将人隔绝在外。

    殿外头的声音终于安静下去,羲灵慢慢走到榻边。

    窗户未关,有夜蝶入窗,羲灵抬起手,蝴蝶落在她指尖。

    酒意翻涌而上,她的意识被一点点拖入深渊,羲灵俯趴在床边,感觉到记忆好似在消退。

    珠帘疏落的光影落在面前那张无暇的面庞上,他的目光勾染着日光,毫不避讳地朝她看来。

    羲灵道:“看什么看?”

    谢玄玉微微侧过身子,连带着他身上强势的气息,都齐齐涌了过来,将她困在车壁之间。

    羲灵背抵上身后的车厢,看到他薄唇开合:“心声传音的课,羲灵,我也上过。”

    羲灵:“……”

    他唇角微微上扬:“所以,你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趴在他身上的猫公问道:“什么话!”

    一股燥热从羲灵头顶灌下来,羲灵从耳根到脖颈漫上一层红晕。

    “呜,哥哥,谢玄玉他听到了我说的话,怎么办!”

    谢玄玉眼尾微勾:“这句也是。”

    第 29 章   抱住

    羲灵背过身去,心虚道:“什么心声,我不知道。”

    清风透过珠帘细缝吹进来,却吹不走她脸上的红晕。

    若直接承认,那羲灵日后还要不要脸了,不如咬死说自己不知道。

    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的心声传音课才学了一阶吗,不知道高阶能听到低阶的传音?”

    羲灵哪里才学了一阶,分是羲照学艺不精,这门课才入门,就迫不及待卖弄给她乱传心声,偏偏她也忘了此事。

    心声传音指不定何时被人听去,便是这一点,不如玉简方便。

    羲灵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玄玉道:“你今日见到我,说我穿这身是为了勾引你。后来又说我穿得很人夫,宜家宜室,很安分守己……”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违背心意,这一次也能抽身。

    可在海边,在无数的奔流中,他看到了她眼底的那一滴泪。

    风划开海面,他心起涟漪,或许从很早之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心便无法再平静下来。

    “不要哭了,是我的错。”他擦去她脸颊上的泪。

    她道:“你这样让我根本无法再相信你。”

    话音落,她已被猛地拉入了怀抱中,他身上的气息无孔不入钻入她的肌肤,就如同细细密密的针。

    羲灵挣扎道:“我没有原谅你,若我没有发觉,你便会真的离开,此后我便被一直蒙在鼓里。”

    猫公焦急,一把拉住羲灵,“求求你了小青鸾,你说怎么样才能原谅他,只要你开口!”

    羲灵道:“不要!”那毒气见到羲灵,一下缩回月满身中,接着,月满的身子轻轻抽搐了一下。

    月珍道:“她还有一缕神魄在。”

    月妍起身,接过羲华递来的帕子擦拭指尖,“善善,同为鲛人,母后方才将掌心放在她心口上,感觉到了她身体外,仍存着一缕魂。”

    “身体之外的魂魄?”

    “是,她旧日下一道蛊,将一缕魂魄寄在那蛊上。”

    羲华闻言道:“自古鲛人制蛊,若将自己魂魄或是血脉浸入其中,大大增强了蛊的威力,但此法是投入了自己的命数,去赌蛊成功,极其耗寿元,故而对鲛人来说,只有极其重要的蛊,才会用此方法,且大多是极凶极恶之蛊。”

    月妍点头,“如若那蛊术最后成,她的魂魄便能生,如果蛊被对方破开,蛊虫碎亡,自然而然,月满浸注在那蛊虫上的魂魄也会死亡。”

    羲灵晦暗不定的心绪中,终于透进来一束光。

    不管如何,至少还有一丝希望。羲照:为何不能出丑,你怎么这么在意他!

    学宫的侍卫道:“王女,凤鸟族的仙车来了。”

    羲灵回过头去,以为来的是怎么也会是仙舟,不想是一辆两只仙鹤拉的仙车。

    驾车的灵卫将车停下,掀开帘子。谢玄玉想说,她都这样主动了,哪里有一点害羞可言?可她耳根红透,澄澈的眼眸望着他,谢玄玉到底没有开口。

    羲灵双手捧着脸颊,埋在他肩膀上:“谢玄玉,我不是什么正经的小鸟。”

    她声音软绵:“我一和你在一起,就想到那晚的事。”

    想到,他们滚在一起,红烛摇晃,帐幔飞扬,他们起伏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就若那画屏中贴合在一起山与水……

    羲灵道:“怎么办?”后蚀在厮杀中,提剑问道。

    众人调动灵力,来抵御那不适感,感觉到了雄浑的杀伐之意。

    空气中弥漫开的,是浓烈的危险气息。

    “是屠阵!”身边人道,“阵法上有五方凶星,灵符跳跃,写的是屠戮之法,这是屠戮大阵!”

    “殿下,丹华老贼用神主的神力起了屠阵,是要就地镇杀我所有王城居民!”

    后蚀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那磅礴的屠阵照亮天地,吞噬着云雾,连四周山川也为之黯然失色,迅速暗淡了下去。

    它还在集聚着力量,一旦阵成,彻底落下,那王城中的一切生灵,都会成为阵下亡灵,永无回魂之日。

    此阵一出,后蚀眼底恨意翻涌,提剑砍断了来敌的头颅,来回厮杀,红了眼,军心被此事一激,士气也暴涨。

    但当务之急,是商讨这屠阵的对策,手下们上前,护送后蚀撤离,后蚀根本不顾,最后是被强行拉住,下了前线。

    “全知神在何处?”后蚀道。

    手下们摇摇头,“仍旧不知下落,但这里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到他。”

    后蚀道:“只怕他被什么要事绊住!”

    他们的兵马虽然被激发了士气,但面对突然造访的敌兵,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己手脚大乱,折损了不少。且对方开的屠戮大阵,明显有备而来。

    麒麟族尝试解阵法,无一例外,派去的人到达阵法的边缘,便被阵法的热气给统统蒸发。

    后蚀看着天穹,整个人顿住。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幕投射的景象,变成了后饶的面庞。

    后饶被仙绳捆绑,压跪在地,一把长刀抵在了她的后颈处。

    她身后人道:“麒麟族首领,这一位,是你的姐姐,对吧?”

    后蚀的手下当即意识到不妙,看向后蚀。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女子,一动不动,面颊肌肉紧紧绷住。

    那散着黑气的镰刀搭在女子脖颈上,只要再往那肌肤进一寸,便能挑破她的脖颈。

    后饶神色从容,笑道:“武蒙将军,你拿我威胁我的弟弟,可他绝对不会投降的,你便是屠戮了,杀光到最后的子民,我麒麟也绝对不会投降一人……”

    后蚀当即倾身,身边人压住他,“殿下,殿下,勿要轻举妄动!”

    可后蚀怎么可能忍得住?羲灵敲了敲门,不多时,一只灵兽为二人开门,那是一只墨色的灵蛇,见到他们,变换出人形,恹恹欲睡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两位是来住店吗?”

    灵蛇嗅了嗅鼻子,最后目光落在羲灵的脚腕上,问道:“有黑藤的气息?”

    羲灵点头:“我二人路上被黑藤所伤,不知店家这里可有解药?”

    灵蛇示意二人跟上,“有的,这黑藤是这边路上常见的拦路虎,时常伤了过路的修士,但它们也只是喜欢吸人血而已,你们服了丹药,给伤口上药,等几日,自然就恢复如常了。”

    “还要几日?”

    “对啊,要看你们吸了多少黑雾咯。”

    灵蛇开始给他们算灵丹的钱。

    羲灵趁机看了一眼大堂,这间客栈坐落在村落中,大殿中还飘着酒香,可见晚上的确接待了客人,在这里能听到客房里客人的说话声。

    灵蛇像是看出她的顾虑,道:“我们这可不是什么打着客栈幌子的黑店,是远近闻名的客栈,依山而建,可赏雪景,是道侣们携手同游的圣地,不用担心。”

    他垂涎的目光看向谢玄玉怀中的黑猫,被羲灵挡住视线。

    灵蛇讪讪收回目光,收下羲灵的灵石,记好账后,带着二人往客房走去。

    羲灵脚踝还是软的,一瘸一拐,要上台阶时,身侧人察觉到她行路艰难,轻轻提起她的腰肢,带她上台阶。

    灵蛇道:“对了,你们是道侣,要一间房就够了,应该不是什么兄妹吧?”

    羲灵愣住,“兄妹?”

    灵蛇停在一间屋外,道:“对啊,反正许多住店的男女都说是兄妹。嗯嗯,都是兄妹。”

    灵蛇低下头,看一眼谢玄玉搭在羲灵腰肢上的手,道:“是要一间房,对吧?”

    他“哗啦”拉开身后的扇门。

    灵蛇道:“这间房靠山涧,远处就是雪山,隔音极佳,最适合你们这种道侣一同居住!”

    灵蛇笑着将二人引进来,走之前依依不舍看一眼谢玄玉怀里的黑猫,道:“我先走了。”

    羲灵还没开口,那灵蛇就关上了门。

    “哐当”一声,在暗夜中尤为响亮。

    羲灵回过神来,打量着这间房间。

    屋内极其宽敞,月光如水流从落地的扇门渗进来,羲灵听到门外潺潺的水声,朝内门走去,将门一拉,屋外便是一汪清澈的湖泊,暗夜中银波荡漾,倒映着天上的夜色。

    谢玄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里应当还有别的房间,我去唤那人,再开一间房。”

    谢玄玉低下面颊,“怎么办?那就找到根源,克服它。”

    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她,眼尾微勾。

    要怎么才能克服?

    羲灵攥着他的袖摆,想,这世间任何羞愧的情绪,不就是因为经历的不够多吗?

    只要多经历几次,一切便迎刃而解。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夜蝶从羲灵的发间飞走,谢玄玉道:“还练你的阵法吗?”

    “练的。”

    羲灵松开了他,当着他面说出心底话,反倒轻松了许多。

    二人在林子中又练了起来,林子中一阵一阵的灵力波动。

    羲灵躲避谢玄玉的阵法,到了林子深处,树冠茂密,光线昏暗,只依稀一点乌沉的月光从树冠中洒下来,偶尔林间掠过一两乌鸦的叫声。

    乌鸦在头顶道:“不能再往里走了,前面是瘴气汇聚之地。”

    羲灵正要离开,脚下传来一阵锐痛。

    一只藤蔓从暗处伸出,缠住了她的脚踝,尖利的倒刺一下扎入她的脚踝。

    羲灵忍痛低下头,施法砍断藤蔓。泛着黑光的藤蔓缩回了树下。

    只是下一瞬,一股麻意从脚踝处攀爬,羲灵双腿软绵,跌坐在地,想要施法,却发觉全身的灵力都好似凝固,根本无法汇聚到指尖。

    谢玄玉来时,便见羲灵跌坐在树边,藤蔓的部分还缠绕在她的脚踝上。

    谢玄玉道:“给我看看。”

    他单膝在羲灵面前滚下,手中变出灵刃,握住羲灵的脚踝,去将最后一卷藤蔓割下。

    那藤蔓缠得极其紧,将她的肌肤勒出了红痕,谢玄玉动作轻缓,尽量不弄疼她,一点一点将那藤蔓割下。

    羲照看了一眼:“这么小,我们三人怎么坐?”

    “回殿下,这几日王城的仙舟紧张,便只有这辆仙车可以用。”

    羲照想,现在灵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但也不在此事上过多纠结,说了一句“好吧好吧”,便要上车去。

    灵卫抬手给拦下,“殿下,这不是您的车。”

    羲照疑惑,顺着灵卫抬起的臂膀望去,天边奔来了一只天狗,后面正拉着一小小的座椅。

    “殿下,这才是您的车。”

    羲照:“……”

    “君上吩咐了,王女和少君一辆车,您单独坐天狗的车。”

    羲照脖子涨得粗红,照抬起手指着灵卫,又回头指着谢玄玉:“你,你……”半天你不出来下一句。

    灵卫的玉简里,传来羲华的声音:“羲照,快上车。”

    羲照这才不情不愿朝着天狗走去,才上去,还没坐稳,那天狗猛地飞奔。

    天边回荡着羲照的话语:“疯狗,慢点!”

    一个眨眼,天狗已带着羲照远去,如流星般消失在天际。

    灵卫回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女,少君,上车吧。”

    羲灵又朝里面探了一眼,座位逼仄窄小,哪里够两人坐?她父王便是故意的。

    羲灵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一人的身子,谢玄玉的低沉话音在头顶响起:“走吗?”

    那声音清磁一般,气息柔柔拂来,令羲灵耳朵酥麻。

    仅仅是这样,她已倍感不适,接下来还有五日,他们要怎么一同度过?

    谢玄玉又问了一遍,羲灵故作轻松,“走啊。”

    她硬着头皮,走了上去。不多时,仙车一晃,谢玄玉也进来,在她身边坐下。

    “那母亲能读出,月满下的是什么蛊,她给何人下的?”

    鲛人天生擅长制蛊,月妍是东海鲛人族的公主,少时得以接触过许多鲛人不曾示外的典籍秘册,自然知晓许多蛊术。

    只是面对此情形,月妍也只能摇头。

    “我无法探看,便是鲛人族几位长者,也无法知晓的。”

    羲灵沉默了一瞬,道:“能让月满赌上寿命,也要制作的这么一个凶蛊,必定与神主相关。”

    月满从西海逃脱,便只有一个目的,杀了神主。

    她要的,怕是神主的命。

    羲灵道:“若是我探看她的识海呢?”

    月妍道:“这当然是一个法子,但每一人的识海,只会对亲近之人敞开,她若是将识海闭锁,你就只能用强的方法,但也未必奏效。”

    羲灵知道。

    这段时日,神主的人为撬开她的嘴,无所不用其极,可在回来的路上,月满却和她说,她的嘴很严,一句也没有透露,没有想出卖她……

    她手慢慢搭上月满手臂,“但我总得试一试。”

    殿内安静无声,世界安静了下去,羲灵沉入了月满的识海。

    待片刻后,她睁开了眼。

    羲华道:“看到了吗?”

    少女目光怔怔,垂下眼不敢置信,良久之后道:“我的灵力潜进去时,她的识海,没有阻拦一刻,就为我打开了。”

    她喃喃:“可那蛊怎么可能完成?”

    羲华从她神色便猜到极其棘手,道:“是何蛊?”

    她咬了咬唇瓣,“谢玄玉,带着你的猫和你一起走!”

    猫公愣住,羲灵道:“你们两个我一个都不要……别以为你能逃得了干系,既然你们曾经打算一起走,那就一起走好了!”

    猫公哭着道:“小青鸾!”

    羲灵不愿意面对他,别过脸去,“谢玄玉,将你的猫带走,你再待下来,我也不会原谅你,你让我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良久地沉默,身后人道了一句,“好。”

    只是他却并未动身,而是将地上将她扔的簪子首饰一一捡起,将尚未损坏一支一支放入木椟中,做得极其耐心。

    帐篷外的雨还在下,一人一猫离去,羲灵低下头,看着那盒子首饰。

    谢玄玉说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女郎,可她听后,竟没有太大的起伏,她胸腔里都被愤怒的情绪占据,这点话语根本并不能安抚好她。

    羲灵走到了床边,从乾坤袋中拿出星辰罗盘,而这一次,出现了全知神的踪迹。

    谢玄玉说他不得不走,那只怕今夜一过,他便会离开。

    但都不重要了……她不会再在此事上栽倒第二回,什么都比不上找到全知神重要。

    小鸟素来忘性大,他若真的要走,她也很快忘掉这个男人。

    雨声静谧,秋夜寂寥。

    羲灵在次日天亮时起身。

    镜子中倒映出少女的一张面庞,她将铜镜捧到面前,看到眼睛明显哭得肿了一圈。

    羲灵拿出胭脂,沿着眼尾描摹了一番,掩盖了点痕迹。

    羲灵正在倒药瓶的动作一抖,殿门关合上,整个大殿便只剩下了他与她。

    谢玄玉道:“我把桌子收拾一下,先走了。”

    谢玄玉起身欲走,羲灵一下拉住他,回到坐垫上。

    “可你脸受伤了,不包扎吗?”

    他低下头,恰好有一滴血珠落在羲灵的手背上,温度灼热,羲灵的心好似被烙了一下。

    那花瓶是羲灵不小心打碎的,他受伤的肌肤下,血珠不断渗出,在那张无暇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犹如华美的绸缎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尽管知道他或许会不适,她还是道:“过来,我帮你上一下药。”

    第 30 章   窥望(修)

    说到底,纵使二人这段时日有了些交集,但还没有好到一方可以给另一方上药的地步。所以当羲灵将帕子浸在水盆里沾湿,要为谢玄玉来擦拭脸上血迹时。

    谢玄玉道:“不用。”

    羲灵问:“真的吗?”

    谢玄玉道:“不用,我回去自己上药便可。”

    他身上常年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受伤早已是家常便饭,这点伤根本不值得一提,回去随便包扎便是。

    方才她不小心打破梅瓶弄伤他,也根本没在他心上留下半点涟漪。

    羲灵道:“你若随便上药,脸上会留疤,这和身上的伤口可不一样,要小心对待。”如果谢灵玉娶她呢?

    羲灵握紧了手中的犀角梳子。

    确如阿姆所说,谢灵玉身份尊贵,能与太子势均力敌,于她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然谢家境况岌岌可危,是楚王一直想要铲除的大患,这一次能否躲过灾祸还未尝可知。

    羲灵牵挂此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梳子放回了梳妆台上。

    田阿姆道:“少主与谢少将军素来交好,若由他在其中撮合,为小姐和少将军搭桥牵线,怕不是什么难事。且太后素来疼爱少将军,待之如亲生孙儿,与其他王孙公子无差。小姐若嫁给少将军,太后怕也会爱屋及乌。”

    羲灵没将其他话听进心里,倒是捕捉到了“太后”二字。

    是啊,太后这般疼惜谢灵玉,楚王若在寿玉当日发难谢家,太后怎会不阻拦?哪怕事发之后,只要她出面便能保下谢灵玉。

    除非是,太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了心头,羲灵抬头,窗外月色朦胧,一轮孤月挂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夜色已深,不知谢灵玉睡下与否。

    “惊霜。”她唤道。“君侯再仔细考虑考虑,要不要与我合作?”

    谢玄玉耐心听完,唇角微提:“公主说得是很好听,其实就让我帮你打回你父王地盘,世上,何曾有这种不出力便想得到好处的事?”

    “君侯自己选,条件就在这,我并没有逼你。”

    说是没有逼人,可实际上正常人都会选择收下好处。

    裘朝立在谢玄玉身侧,觉得此女子实在记仇。

    此情此景,不就犹如在沙漠中,谢玄玉要她的马,她不得不从的情形。

    她道:“事成之后,兵马钱帛一人一半。我并非没有出力,会帮君侯建造城池营垒作为偿还。”

    裘朝转身,此事关乎重大,一定要好好商议一番。

    谢玄玉却道:“可如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便去投别人。”她亦答得很快,仿佛在来的路上就已想好对策。

    “各路叛王起义,相互倾轧,争夺地盘,总有我可以去之地,我能给君侯的合作条件,自然也可以给别人,只是君侯没必要给自己多树立一个敌手,对吗?”

    “更何况,我公主的身份,对君侯裨益良多。”

    他桌边蹲着一只黑猫,正以一种极度不友好,视她为外来之人闯入它地盘的姿态,望着她。

    羲灵目光从那黑猫身上抬起,不卑不亢:“如若中原没有我可去的地方,我便去和亲,但也早晚会有回来的一日。”

    “公主!”霍羿拉住她的手臂。

    谢玄玉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看出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她神色变都没变一下。

    “就这些了?”

    谢玄玉听完,慢慢站起身,从桌后绕出,走到羲灵面前。

    “公主说,最后利益所得一人一半,可无论是公主嫁妆,还是那一万五千将士,都是公主所有,实则不属于我。”

    在她进来前,部将们就在提议谢玄玉趁乱东出。谢玄玉不用她,也可以去攻打城池,没必要给自己多一个麻烦。

    “我不用疑兵,亲自打下的,自己训养操练的才能放心。”

    羲灵静静听完,简而言之,谢玄玉此人挑剔至极,疑兵不用,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感情洁癖。

    她笑道:“君侯这样性格,便是不好,能虚怀若谷,广纳豪杰,也是一种本事。”

    窗外的护听到呼唤声,打帘子入内,“小姐有何吩咐?”

    羲灵写下字条递给惊霜:“你帮我给少将军送句话。”

    护得令,快步走出了殿舍。

    月华如练,照得宫墙如覆一层白霜。

    章华宫主殿之中,满室烛光昏黄,笼罩着床边的几道人影,有低低咳嗽之声从床帏深处传来。

    谢灵玉侍奉完太后服药,将药碗放在托盘之上,扶太后慢慢躺下,将被角慢慢掖好。

    等太后阖目安睡之中,他才起身从走出内殿。太后的贴身老宦官紧跟其后。

    谢灵玉道:“太后食欲不振有一阵了,是吗?”

    老宦官点点头,恭敬低声回道:“是。近来天气热,季春时节,也快入暑了,怕是因为这个。”

    那摆放在桌上的汤碗,里头药汁还剩一半,苦味浓重且冲鼻。

    谢灵玉垂下眸道:“医工是如何说的?”

    “那医工也是道是天热所致,给开了副新的汤药,太后日日都服用。毕竟是少将军的人,太后用的也放心。”

    谢灵玉道:“叔父送来的那个?”

    此前太后为头风之症困扰,遍寻名医,谢灵玉的叔父得知后,从民间寻来一女医工。

    那医工精通岐黄之术,是有名的杏林圣手,入宫不久便治好了太后沉疴旧疾,故而此后便一直被留在身边伺候。

    老宦官这话放在平时,谢灵玉绝对不会多想,然今日不同,他从羲灵口中得知谢家内部或有人与太子暗中来往,再加上此事……谢灵玉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思量。

    他目光落于桌上那只天青色的药碗,道:“宫中还有别的医工吗?”

    “有的。”宁愿去愤怒,也不要蜷缩在自己的壳子里。

    凤鸟族的王女敢爱敢恨,就好似一团永远燃烧的火,就算被逼入绝境,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反抗。

    可自己面对的,又岂是普通的敌人?是坐拥这个四洲的神主。

    月满握紧掌心,抬起指尖,慢慢揭开了册子第一页。

    清晨时分,雨水停歇,月满俯在案几上,听到了殿门被推开的脚步声,抬头看去,是羲灵走了进来。

    月满起身:“你回来了。”

    羲灵闷闷不乐,解下湿漉漉的衣服,月满道:“怎么了?”

    羲灵:“我昨夜出去见人,没有见到,在他屋里白等一夜。”

    羲灵变成小鹦鹉,去到谢玄玉屋中,却不见他人影,问猫公,猫公只说他去了海里,也不肯过多透露,好在羲灵也没多等,后半夜就在鸟笼里睡着了。

    她不再去想谢玄玉,换了一件干净衣袍,走到案几旁,拿起桌上散乱放着的典籍书册。

    再过几日,便是四洲清宴。

    仙宫每隔数千年,都会开一次盛宴,广邀四洲修士前来比试斗法,一为鞭策仙宫内学生,二为让各大宗门仙宫年轻有为之辈,相互交流切磋,结为好友,可以说是灵界修士的盛会。

    咒法、剑道、炼器、御兽都会有比试,最后各自决出胜者。学宫弟子们以夺得魁首为荣,羲灵的父王从前就曾在四洲清宴上,夺得了咒法一类的前五甲。

    这次仙门宴会的奖励,更是创办仙宫的上古先神留下的兵器法宝,天下修士没有不心动的。

    羲灵从听到四洲清宴要开,早早锁定了目标,她自然要夺得那咒法第一。

    只是羲灵今日才拿起秘籍宝册,便觉识海中一阵灵力波动。

    是羲媱神女醒来了。

    羲灵静心打坐,进入了羲媱神女的幻境。

    气度雍容的红裙神女,慵懒地坐在宫殿上方宝座中,青丝挽成高髻,装饰金色羽毛,身前衣袍以金线绣出成对的凤凰,栩栩如生,如振翅高飞,衬得人高贵典雅。

    羲媱缓缓睁开眼,看到一身青羽小鸟从宫殿门外飞来,它绕着王座转圈圈,“神女神女。”

    羲媱抬起手,让青色的小鸟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问道:“我不在这段时日,你一人可有好好修炼?”

    小鸟啾啾了一声,飞到大殿中央,褪去青色的羽毛,变换出人形真身,少女眉宇映照着窗外明媚的光亮,虽年纪尚小,便已经是绝色姿容。

    她手中施展法术,迫不及待展示最近学到的法术。

    只是每一次出手,殿内都有东西遭殃,窗户被神箭破开洞穿,屏风被法术劈开……宫殿被她弄得东摇西晃,屋顶泥沙尘土不断掉落。

    羲媱手撑着额穴,看着下方的她卖力施展拳脚,过了许久,羲灵终于嫌累,气喘吁吁停下看向羲媱,脸上洋溢起笑容,好似小鸟在摇动尾巴,邀宠求表扬一般。

    谢灵玉道:“找个医术精湛的,将这碗汤药送去好好检查一二。”

    老宦官心中一凛:“少将军这是……”

    谢灵玉修长的指尖轻敲桌案,扣出清脆之音,眼中神色微凉:“但愿我莫要多想。”

    老宦官长吸一口气,双手颤巍地将那药碗接过,“奴婢这就去。”

    老宦官前脚方走,后脚羲灵的侍便来了,双手将字条呈上。

    谢灵玉看着纸上提醒他关照太后的话语,眉心轻蹙起,随即指尖合拢,将纸团拢成一团:“告诉你家小姐,我知晓了。”

    翌日午后,谢灵玉派了人来给羲灵传话。

    那信上寥寥几句,话语不多,却足以叫羲灵心惊。

    太后的药膳之中被查验出了一味苦毒,是太后素来信任的医工下的毒。毒性极强,能够侵蚀内脏,若无意之中服用,几日便足以毙命。

    那医工是谢灵玉心腹之人举荐,今日之事他脱不了干系。

    加之昨日羲灵转述给谢灵玉的密信已译出了大半,内容不便多说,却都指向了心腹暗中或与太子勾结。

    谢灵玉告诉她,这几日他不在宫中,需要出去一趟处理些事情,待太后大寿当日自会回来。

    羲灵一目十行看完,将信送到烛火边,看着信纸被吞噬成灰烬。

    最后一角书信被烧得透红时,殿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一护喘息地走进来道:“小姐,不好了。”

    此人乃凌的贴身护送,面带焦急之色,羲灵问道:“阿弟出了何事?”

    “不是少主出事了,”护指着外头,“小姐,您去弋阳公主那看看,咱们少主发现太子殿下与二小姐……”

    羲灵怔了一刻,随即打帘子出了大殿。

    她赶到弋阳公主殿外时,里头一阵喧闹声传来。

    “瑶,我原以为你与那璋还有些不同,原是你也这般德行?”

    羲灵提着裙裾,大步跨入门槛,唤了一声“阿凌——”,一时引得殿内人皆转过头来。

    数道目光皆落到她身上,羲灵第一眼便看到了凌。少年立在香炉旁,手上执着一支鞭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攥紧成拳,身上怒气难掩。

    而太子坐在桌边,颊边一片通红,仿若遭了一拳,嘴角渗出丝丝鲜血,面色微冷,正由一旁医工给他上药。

    他看到羲灵,从椅子上起身走来,眼中满是愧疚道:“阿灵。”

    一道身影挡在她与他身前,凌侧身道:“太子殿下,我阿姊眼下怕是不想看到你。”

    同时一侧帐幔后传出低低的抽泣声,羲灵转头望去,纱帐后透出两道身影。

    瑶长发散乱,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正俯趴在宋氏怀中抽泣,宋氏柔声安慰着。

    再看太子,衣襟也是微微凌乱。谢玄玉轻声道:“之前不是不许我上吗,现在又要上了?”

    她微愣道:“之前是之前,这次是这次。”

    “有什么不同吗?”

    羲灵想这人好不解风情,正要转头,却觉他的身子靠近,从他掌心覆上来的一刻,羲灵的后颈就不住地轻轻发颤。

    “是被冰山划伤的吗?看着像是新伤。”他的话语从后拂来,羲灵的后耳垂僵住。

    修士常年修炼,身负大大小小的伤,自然能辨别伤势轻重与大致受伤的时间。

    羲灵道:“新伤旧伤,都是伤,不是吗?”

    她偏过脸,唇瓣擦过他的肌肤,“不止后脖颈有伤,其他地方还有很多伤口。”

    言下之意:要看看吗?

    烛火轻轻跳跃,香气已经布满了整片大殿,她察觉到他的掌心泛起了丝丝热意,热烘烘地,她额角也渗出了细汗,迫切的想要寻找什么来缓解燥热,而他的衣袍恰好清寒,温度冰凉。

    羲灵身体贴上去,仰起头道:“我点了催情的香。”

    她没有隐瞒,如实告知:“你如果觉得不适,可以立即让我停下来。”

    她朱唇微启,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颈,衣袖滑下,露出手腕洁白的一截,而他没有避开,只是道:“为什么点香?”

    羲灵气息微乱:“因为我知道你或许并没有那么强烈与我同修的欲念,这催情的香可以助你。”

    “为了你,也为了我。”

    她自然不会那么好心助他恢复修为,此法也有助于她自己,双方各需所求。

    能有增进修为的近路,为何要避而远之绕远路?

    而谢玄玉此人,刚好符合她挑剔的要求。

    羲灵看到自己面颊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他低下头问道:“为什么是我?”

    有些话,放在从前羲灵绝对不会说出口,但在烛火和香气的蒸腾下,意识的闸口不受控制敞开,她在他耳畔,低喃了几句。

    猫公立在案上,看少女红唇擦过他的耳根,留下暧昧的红痕。

    几个词句隐隐约约从她口中飘出。

    “因为郎君长得俊美,与我有救命的恩情,身材又极好……”

    她眸光自他的眉梢往下,落在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瓣上,却没有停住,继而划过他脖颈之上的喉结,紧绷的胸膛,再到被腰带勾勒出的劲窄腰身,最后是有力笔直的长腿……

    他微眯眼眸,手握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脸颊,止住她向下打量的目光。

    满室荒唐间,羲灵弄清了大概发生了何事。

    没一会,王后从内殿走了出来。静默了一刻,羲灵随殿内人行礼,没想到片刻的功夫竟是惊动王后都来了。

    楚后在殿前坐下,招手示意羲灵到跟前来,冷眼睥睨着被宋氏搀扶着走来的瑶,道:“殿内方才发生的事,本宫已全都知晓,本宫且问你,你与太子何时有的首尾?”

    瑶松开母亲的手,双膝扑通跪下,柔柔唤道:“姨母……”

    王后打断道:“莫要唤姨母,且如实说!”

    话音充斥着冷漠与威严,掷地的刹那,瑶脸色煞白。

    四下目光落在瑶身上,她如芒在背,更能感受到那上座之人威压,咬紧了唇瓣:“去岁秋日,阿瑶及笄时。太子表哥与阿瑶一同长大,有青梅竹马兄妹之情,后殿下与阿瑶时常探讨诗赋歌文,一同品茶弹琴,阿瑶引以为知己,心有敬仰之心……”

    “去岁秋日有的?”

    王后素来严厉。瑶知晓自己与太子这般不清不楚,必定会惹王后的不悦。说话间,已是滴滴清泪从眼眶中滑落。

    “姨母,阿瑶也不瞒您了,其实今日我来便是欲与表哥做个了断的!”

    “断了?”凌接话,“你口中的断了,便是与你的好表哥到床榻之上了断?”

    瑶脸上青一片白一片:“阿兄,我也是你的妹妹,怎能这般说我……”

    “妹妹?我阿姊难道不是你的姐姐,你做妹妹便是这样做到姐夫床上去了?”

    这话说得可谓难听至极。

    太子皱了皱眉,及时出声道:“母后,确如阿瑶所说,我二人因琴音诗赋交往,近来频频见面,不过我与阿瑶向来知礼节懂分寸的。表妹心悦于我,我也不舍得冷落她叫其失落,今日确实一念之间行了些差错。但母后莫要怪罪于她。”

    他终于肯承认二人之间的关系。瑶仰起头,眼眶之中浮起一片水雾:“表哥……”

    凌道:“一念之间?太子殿下,瑶年纪小或许眼见短,但您明有婚约在身,还仍与自己未来妻子的妹妹做出这般事来?”

    太子望过来,瞳孔冷黑:“此事孤自会负责。”

    凌笑道:“那臣是不是还得夸赞殿下一句有担当?”

    “阿灵。”楚后抬起头,握住羲灵的掌心,“此事错皆在太子,本宫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必会给你一个说法。”

    “今日之事,便由你来决断。”

    这样的话一出,殿内之人神色各异。

    王后种种态度,明眼人都能看出站在羲灵这一边。

    可羲灵知晓,王后这话看似体贴,实则不好回答。

    她究竟是真为羲灵说话,还是顺势而为,只是欲先稳住她?

    羲灵方才静静看着太子与瑶互诉情意,他二人一君子端方一美人柔情,好像她才是那个介入他们感情的恶人。

    眼下她尚未嫁入东宫,太子便已毫不掩饰地偏袒瑶,那么待到成亲之后,他更会如何?

    凌目光望过来,仿若是担心她会伤心,唤道:“阿姊。”

    羲灵朱唇微启:“太子殿下觉得此事如何处理?”

    她将问题重新抛给他,景恒微微一愣。

    “表哥……”瑶仰头。如若此刻他开口道一句会娶她,那从前他们的隐忍便都值得了。

    太子道:“阿灵,此事听凭你处理。”

    听凭她处理……瑶脸白看向羲灵。

    羲灵唇角一勾。他这般说,是不是觉得她即便心有怒意,为顾全大局,也断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阿灵。”王后握紧她的手掌,“这事究竟如何决断,你来说。”

    “好。”“噗嗤”一声,那剑堪堪擦过苍琼的肩膀,撕开一道裂痕。

    羲灵眼中露出亮光,像是被血腥气吊起了兴致的小兽,露出了獠牙。

    苍琼极少在对的对手中,看到这样的神色。

    自己今日这般应顾不暇,无非是未曾料到对面人实力,一上来就想要猛攻拿下,以至于落入她的阵法。

    找到阵眼,解开便行。

    羲灵不给她时间,继续调动长剑,苍琼在阵中左右躲过飞来的长剑,犹如被人用线吊着,当众戏耍一般,万年没有这样狼狈。

    她眼神凌厉,以心叩问阵法,终于找到了解法所在。

    苍琼手指尖在虚空划出灵符,那飞来的剑,全被她灵力蒸发,发出“滋滋”燃烧声,化成了水汽。

    一只巨手凭空出现,她指尖一根一根收起,剑阵就在那巨手中坍塌,最终化为了齑粉。

    苍琼破开剑阵,看向羲灵,“今日到此为止吧。”

    “是吗?师尊再好好看看。”海底空旷深邃,大多数时候空无一人,谢玄玉独自前行,身后两灵卫见他落单,悄无声息跟上,而前方人神色专注,脚驭海底灵兽赶路,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的尾随。

    那二人大胆了些,渐渐跟紧,只落后一段距离,藏在盔甲之下的双目锁定前方那道身影,手掌中变幻出武器。

    这二人放在修士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步入仙人后期,难有敌手,今日奉祝衡之命,目的在于毁他灵骨。

    海底嘛,那可太容易出事了。

    二人变换容貌,寻常修士的打扮,继续跟随。

    海波徐徐,万籁俱寂,海水有规律地拂来,而在这时,有一股异样的海波到达谢玄玉的身边,他微微侧眸,察觉到了来自身后两道身影。

    那二人论修为,不在他之下。

    谢玄玉放慢了速度,手掌凝聚灵力,在海水中荡开一层灵涟漪。

    轰然一声,身侧的海石炸开,一道强悍的灵光卷着浓烈的杀意,朝着谢玄玉涌来。

    谢玄玉的墨色的发带拂过眼眸,长眉之下眼眸轻眯,掌中断水剑的灵光大作,剑气强势横扫,迅速惊起一阵阵飓风,掀起海底波澜。

    那二人几个瞬移,紫色的长镰划破海浪,“小子,你得罪的人可不少!”

    谢玄玉懒得多说什么,两方人直接在海底打起来。

    日将暮,夕阳将山染成霞红,猫公坐在小院中,给谢玄玉传音。

    他从午后百无聊赖联系谢玄玉到现在,那头人都没有回话,猫公喃喃道:“怎么了,不回我怎么回事?”

    眼看夜色浸染天穹,猫公在小院中徘徊。

    隔得远远的,猫公还能听到弟子们寝舍那边传来的欢声笑语,那晚宴已经开始,谢玄玉已经迟到。

    寻常时候,谢玄玉从不会这么久不搭理他,今日实在反常,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猫公的心头。

    它正要去找羲灵,告诉她此事,却听脚步声近,猫公抬头,一道玄色的身影从树木幽深处走出来。

    正是谢玄玉。

    猫公一溜烟跑过去,“你总算回来了,今日是小青鸾的生辰,所以她才反复叮嘱你不要迟到,你完蛋了,那边宴席快结束了……”

    猫公推开柴门,声音顿住,目光落在谢玄玉捂住胸口的手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血从他的指缝处不断渗出来,滴答溅落在泥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痕。

    猫公方寸大乱:“怎么了,你受伤了?”

    谢玄玉脸色白如冷霜,喉结还沾着血渍,上下滚动,“没事。刚刚杀了两个仙者而已。”

    猫公大惊,两个仙人合力杀他,被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苍琼掌心传来灼烧痛感,同一时刻,无数紫金色的蝴蝶从那巨手中飞出,翅膀上燃烧着灵火,直朝苍琼飞来!

    是迷阵!

    羲灵念出咒法:“蝴蝶迷阵,幽火烈烈,焚烧!”

    无数只金色的蝴蝶扑出,蜕变成烈火围墙,拔地而起,将苍琼围住,场面壮观不已,

    羲灵足尖浮在虚空,袖摆迎风而摆,长辫随风飘扬:“师尊和徒儿交手很多回,怎么这点招式都预判不到?”

    那幽火围墙焚烧着,掩盖住里面人的身影。

    火海之中,苍琼的脚下是一道囚阵的阵法。

    她将羲灵的阵法捏碎,可羲灵却能在短时间内卷土重来反击,不仅变出迷阵,还变出一套囚阵要锁住她。

    且毫无破绽,且五行之力,已至臻境。

    这一套功法下来,哪里是寻常仙阶的小辈可以做到的?

    羲灵的修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幽火不断缩小范围,苍琼修炼的又是木系法术,天生被火所克制。

    少有人能从苍琼的眼下做手脚,她到底轻敌了。

    殿内针落可闻,良久,响起她清亮而笃定声音。

    那一字一句犹如玉珠落地,在大殿之中回荡。

    “臣女,愿与太子殿下退婚。”

    灵卫笑道:“公主,君上方才传话,让您务必替他钓上来十条鱼,等会他与王后便回来了。”

    身边侍候的侍女们也告辞退了下去。

    羲灵再察觉不到异样,便是太蠢笨了。

    父王、母后、身边所有人都借口离开,明晃晃地给她谢玄玉创造独处的机会。

    但她能察觉到,谢玄玉又怎么会发觉不了?

    他未有表示,羲灵坐正了身子,余光望着他腰间那枚鱼龙玉符,道:“你方才和我父王说什么了,逗得他这么开心?”

    而在此刻,二人身后的茂密的树林里,层层绿树掩映下,羲华拉着月妍,便躲在树梢后。

    月妍拍拍他的手,羲华做了个“嘘”的手势,朝外望去。

    在他身下,羲照的脑袋也探了出来。

    一家人屏住呼吸,齐齐窥望着那湖畔边的年轻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