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席勒等人比凌熠先一步回到医学院,不同的是其他人是走回来,而博瑞是被抬回来的。
达伦看凌熠的眼神颇为复杂,蕴藏了很多想说未说的话。
“博瑞在急救室,你要去看他吗?”
凌熠:“他被人揍了?”
“如果被信息素攻击也算挨揍,那就是吧。”
席勒嫌他讲话婉转:“他是流鼻血流到休克才送去抢救的。”
凌熠诧异:“你们都没事,他为什么那么严重?”
“因为他是94.33。”奥瑟的语气听起来冷飕飕。
凌熠还是听不懂:“您是给每个人都起了代号吗?”
奥瑟笑而不语。
凌熠推开急救室的门,迎头撞见坐在床上的博瑞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变态!他是你亲儿子啊!”
凌熠:“……”
博瑞察觉到有人进来,转头发现是凌熠,吓得一骨碌翻到了地上。
“你你你!戴了那个没有!?”
凌熠无奈,撩起头发给他确认:“早都戴上了,行了吗?”
博瑞似乎放了一点心,但又没有完全放心,依旧警惕地扒在床沿观察他。
凌熠也没想到会给孩子造成这么大阴影,只得耐心安抚。
“我今天是为了脱身故意放出来,平时远没有那么夸张,不信你问席勒。”
席勒瞄了他一眼,眼珠向反方向划走。
博瑞竟然读懂:“席勒说你骗人!”
凌熠:“……”
达伦出来圆场:“好了,都不要吵了。我们现在应该坐下来,听凌熠好好解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凌熠顺从地找了位置坐下,博瑞固执地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席勒抱臂靠在远点的墙边,看似游离于茶话会之外。
凌熠低头酝酿了一会儿,忽然用双手捂住脸。
“你怎么了?”达伦关切地问,“是我们太勉强你了吗?”
凌熠使劲摇头,手掌下传出哽咽:“卢乎伦,都是卢乎伦把我害成现在这幅样子。”
达伦想摸摸他的背安抚,伸出手才意识到可能不合适,又收了回去。
“你别急,慢慢讲。”
凌熠静止片刻,抹了把脸,强装镇定。
“死在刑车里的不是我,是卢乎伦找来的替身,他之所以要找人顶替,是不想我死得太痛快。他想让我跟卢达瓦一样,腺体被凌迟,受尽折磨而死。”
博瑞一秒前还委委屈屈缩成一团,听到这里忍不住跳起来大骂。
凌熠耐心等他问候完卢乎伦十八辈祖宗,才接着说:“万幸的是奥瑟殿下赶到救下我,可我伤势过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死,要么接受腺体移植。”
博瑞:“当然不能死!”
“医学院当时只有一个现成的人造腺体,是为奥瑟殿下的OMEGA准备的,极其珍贵,奥瑟殿下却愿意拿出来救我,还派了最好的外科医生主刀,花了天价的治疗费用。”
游离在外的人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
“手术结束不久,卢乎伦又派杀手潜入医学院,想要暗杀我。当时情况危急,奥瑟殿下为保护我不受其他ALPHA侵犯,只能对我进行标记,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
这番话再次触及到他痛苦的回忆,凌熠捂住眼,不想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
从指缝中,瞧见席勒难以置信的表情和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凌熠趁那俩人不注意,冲他吐了下舌头。
达伦喜忧参半,喜的是凌熠活了下来,忧的是光听描述就能想象出这段期间他过得有多么凶险。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呢?”
“之前对你们隐瞒,是因为还没有做好面对自己的心理准备,担心你们会因此而歧视我。”
达伦揪心:“怎么会呢?”
博瑞也嚷嚷:“大家在一起同吃同住这么些年,我们是哪种人你还不了解吗?”
达伦:“相信其他同学也能理解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
凌熠抹去原本就不存在的泪花:“谢谢你们,我会试着去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我也不想继续逃避下去了。”
席勒:“呵。”
博瑞眼神闪闪烁烁,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讲。
“我想问你,就是,你跟奥瑟殿下之间……那种关系,是因为感激吗?”
凌熠一早就闻到屋外传来的特殊信息素,某些人不会收敛信息素,也就没有躲起来偷听的能力。
他低着头,红着眼:“不,因为爱情。”
从急救室走出来,奥瑟开始鼓掌。
“精彩,你去读军校,电影学校痛失一名人才。”
凌熠坦然接受表扬:“我的目的是把仇恨引到卢乎伦身上,不需要您去分散火力,只要博瑞知道了,全校的人就都知道了。”
他很有信心:“等到宣布我还活着那天,这个版本自然会扩散出去,姓卢的想辟谣都做不到,因为真假掺半的谎言最难分辨。”
“真假掺半,你的谢幕词是假的那一半吗?”
凌熠莞尔一笑:“您猜。”.
一天后,昏迷大半个月的席恩终于醒了。
凌熠得到这个消息赶过去时,席恩已醒了大半天,甚至能支撑着坐起来。
“席恩叔叔!”凌熠见到他的瞬间眼圈发红,这次不是演的。
席恩看到他嘴唇也开始发抖,颤巍巍地抬起双手。
“凌熠,来。”
凌熠冲过去抱住他,连日来的担忧和害怕一股脑倾泻出,打湿了席恩胸前的布料。
“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席恩轻拍他的背:“我没事了,你受苦了。”
凌熠发泄完积攒了几个月的委屈,视线撞上席勒,立刻别过头拼命擦眼泪。
几张纸巾递到他跟前,凌熠不明所以地瞪了席勒一眼,想不通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好心,没有嘲笑自己。
“我把过程的来龙去脉如实跟老爸讲了,免得你又要费心思编瞎话骗老爸。”
“你——!”
“你那点演技,骗骗那两个傻帽还差不多,真以为老爸会看不出来?”
凌熠咬牙切齿,但在席恩面前,他选择不跟他的亲儿子计较。
“席恩叔叔,你别听他瞎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的伤,脑袋里的肿瘤,都是奥瑟殿下找人帮你治的。还有席勒这小子也是,要是没有奥瑟殿下,他早被卢乎伦抓去埋了。”
席恩缓缓点头:“你说的对,等我恢复一点,要当面向奥瑟殿下道谢才是。”
“不用麻烦了。”
伴随熟悉的声音响起,奥瑟本人出现在门口。
“我来了,就当你去过了。”
席恩认出奥瑟后,挣扎着要起身。
“席勒,过来扶我起来。”
席勒紧张:“老爸,你才刚醒,不用勉强,殿下不会怪你无礼的。”
“奥瑟殿下救了咱全家的命,我应该向他郑重道谢……快点扶我!”
席恩执意要起身,凌熠和席勒无奈,只得一边一人把他搀扶起来,送到奥瑟跟前。
面向奥瑟,席恩深深地鞠了一躬。
“殿下救我全家性命,我真心向您表达感激。”
奥瑟:“不必那么隆重,我只是顺带答应了凌熠的请求而——已。”
没有丝毫防备的他下颚一痛,席恩这一拳软绵无力,但竟是实打实地砸在了长皇子尊贵的脸上。
凌熠:“席恩叔叔!”
席勒:“老爸!”
席恩使出全身力气挥出这一拳后,彻底虚脱,身子直直滑下去,若不是凌熠跟席勒死命托着,定要摔到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包括奥瑟在内,神色中有罕见的惊讶。
“你们席家表达谢意的方式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席勒焦急地解释:“不是的殿下!老爸一定是……一定是刚做完手术脑子不清醒,才会一时糊涂!”
“上一次有人敢打我的脸,还是凌熠,真不晓得你跟他们两个谁才是亲父子。”
奥瑟摩挲着被打到的地方:“不过希望下次有人动手之前,先了解一下袭击皇亲国戚的刑期。”
席恩喘息了好久才恢复一点力气,怒斥奥瑟:“他才只有二十出头,还是大好的年纪,有大好的青春!你却趁人之危,你怎么下得去手……”
“席恩叔叔!别说了!”
凌熠生怕奥瑟一声令下,把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席恩丢进监狱,语速飞快地求情:
“殿下,席恩叔叔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他关心我才会冲动,请您宽恕他这一次!”
奥瑟晦涩的眼神中看不出喜怒。
“你为他求情可比给自己求情时真诚多了。”
“只要您能原谅他,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也可以!”席勒挺身而出,“求您看在他身体虚弱的份上,不要追究,我愿意替老爸去坐牢!”
他们两个一边努力搀住席恩,一边尽可能用身体挡在席恩前面,防备奥瑟的怒火。
奥瑟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依次掠过。
“想我不降罪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先出去。”
凌熠不放心:“殿下,让我留下来,我可以不讲话。”
“怎么,你是担心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再跳起来给我一拳,还是怕我一拳把他打死?”
席恩拦住还想争取的凌熠:“正好,我也有话想跟殿下单独聊聊。”
凌熠和席勒被赶到了外面,病房里只剩下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有气无力的病人。
“念你伤势未愈,我容你坐着同我讲话。”奥瑟语气傲慢。
席恩跌坐在床边,一只手还想强撑着站起来,尝试几次都失败,只能作罢。
“殿下,您了解凌熠吗?如果不了解,就由我这个做家长的为您简单介绍一番。”
“凌熠从青春期起,就对漂亮性感的OMEGA感兴趣。我打扫房间时,曾在他床底翻出打着擦边球吸引青少年的杂志。我没有说他,是因为青春期的孩子都会对异性产生好奇,这很正常。”
他又缓了半天,方能再次开口。
“后来凌熠去念军校,我又无意发现他手机里的资源,他最喜欢的艳星叫梦甜。考虑到他已经是成年人,应该有这方面的自由,只要不被学校发现,就随他去了。殿下如果觉得我教子无方,我坦然接受批评。”
奥瑟的脸色此时已经不大好看了。
“一个人性征可以改,但喜好改不了,殿下无论风格、年龄、性征,都不是凌熠中意的类型,就算您强迫他跟您在一起,他也不会真心实意爱上殿下。”
奥瑟只手扶住额头,发出几声阴恻恻的闷笑。
“我真要感谢你,为我介绍了这么多凌熠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你的目的是想激怒我,那么恭喜你成功了。”
“席恩队长。”
第32章
多年不曾闻过的字眼从奥瑟口中重现,席恩身形晃了晃,一腔愤怒被击得粉碎,只留下震惊。
“是不是觉得我当年见你的时候年龄小,就把你给忘了,嗯?”奥瑟恢复成游刃有余的模样,“大舅舅身边的近卫队长。”
席恩脸色苍白,虚弱与受惊皆有之:“殿下好记性。”
奥瑟又去摸刚刚被席恩打到的地方。
“不愧是帝国当年最风光的近卫队长,拖着这么虚弱的身子,还能打中我。
“我刚刚就在想,你肯定是以长辈教训小辈的心态挥出的这一拳,就是不知是以凌熠养父的身份,还是已故舅舅心腹的身份。”
席恩眼中无光:“兴许都有。”
“那你的确是帝国最有资格揍我的人。”奥瑟略带嘲讽地说,“贝尔舅舅走后,他的近卫队解散,你也下落不明。这些年你销声匿迹,以教小孩子格斗技巧为生,原来为的就是去当全职奶爸。”
席恩警惕:“殿下调查过我们?”
“我这么生性多疑的人,敢放一个大活人在我枕边,背景调查要当然做得很详细。”
“您查到多少?”
“当然是全部。”
“全部?”席恩重复问了一遍。
“从凌熠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件事,全部调查得一清二楚。”奥瑟淡定自若地说。
席恩紧紧盯住他,像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包括凌熠是您亲舅舅遗腹子这件事?”
“咣当”一声巨响,离奥瑟最近的放仪器的架子被砸得粉碎。
躁动也传到了走廊,两个心急如焚等在这里的人不约而同想冲进去,接下来的宁静又把他们挡在了门外,谁都不敢贸然闯进。
奥瑟仍在保持微笑,适才的暴力破坏似乎完全与他无关。
可他笑容下掩盖的浓浓杀意却是藏不住了。
“如果这是真的,你恐怕只能带着这个秘密下地狱了。”
听完这句话,席恩反倒松了口气。
“所以您骗我,您并没有查到凌熠的身世。我也骗了您,凌熠跟贝尔伯爵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们扯平。”
奥瑟慢慢靠回墙壁,没人能从他平静的表相下猜测出他方才的心理波动。
“我的手下唐德别的方面不太靠谱,论情报收集能力却是数一数二,可他却找不到半点被你这个退役队长抹掉的线索。”
“找不到才是正常,凌熠不过是我在战场收养的孤儿,本来就没有什么过去。”席恩平静地说。
奥瑟嘴角浮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贝尔舅舅到底是怎么死的?”.
唐德风尘仆仆地现身,看到在特护病房外惴惴不安转圈的两个人。
“凌熠殿下的养父不是已经醒了,你们还待在门口做什么?”
凌熠语焉不详,只说席恩醒来后得罪了奥瑟殿下,现在在里面接受问话。
唐德没当回事:“您的养父四舍五入就是奥瑟殿下的岳父,就算做出什么失格的举动,殿下也不会为难他。”
凌熠勉强扯出一个苦笑:“真是那样就好了。”
唐德依旧笑意盈盈:“你们两个怎么不问我刚才去了哪里?”
“您去了什么地方?”席勒勉强打起精神问。
“去到哪里不是重点,重点是看我带回了谁。”
他往旁边一让,露出一颗怯生生的小脑袋。
“席兰!”凌熠惊喜。
席兰见到他们,紧张一扫而空:“哥哥!”
席勒蹲下身把人抱住,恨不得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脸,看他有没有少一两肉。
“你这段时间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个我不认识的人说是爸爸的朋友,把我接到别的地方住。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照顾我,大家对我很好,就是不让我上学。”
唐德解释:“那些都是殿下的人,不让上学是担心首相搞小动作,还有些媒体总在学校附近蹲点。”
“他们为什么要去学校呀?”席兰天真地问。
席勒喉咙一紧,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唐德在朝自己使眼色。
房门恰好打开,席兰看到自己的父亲,把什么都忘了,撇下席勒跑过去。
历经磨难的一家人终于团聚,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过去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梦醒了,每个人都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悬在他们头顶的巨剑却没有解除。
凌熠在一旁注视着相拥而泣的一家三口,心中百感交集。
“如此感人的亲子团圆怎么唯独少了你,”奥瑟单手插兜从病房走出,戏谑地问,“你们不是家人吗?”
“您跟席恩叔叔都说了些什么?”凌熠一见他就迫切问道。
“想知道吗?”奥瑟卖了个关子,“等下再跟你清算,他不说我都不知道你的生活过得这么多姿多彩。”
凌熠有种不祥的预感。
席兰也意识到这个家并不完整,东张西望找到了凌熠。
“凌熠哥哥!”
他扑过来抱住凌熠,当凌熠正准备回应他的热情时,席兰忽然挣扎着退开,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
“席兰,你怎么了?”凌熠不解。
席兰表情迷茫且困惑:“凌熠哥哥变了。”
他抽抽鼻子:“闻起来跟之前不一样了。”
凌熠:“……”
席兰刚进入青春期,可以凭嗅觉识别ALPHA和OMEGA。
凌熠还没想好怎么说,他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凌熠的变化。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争先恐后地落下,“凌熠哥哥变得跟我一样了,为什么会这样?你答应长大后要娶我的,你忘了吗?”
凌熠又尴尬又无奈,伸手去拉席兰:“你听哥哥解释。”
席兰却反应强烈地避开他的手:“凌熠哥哥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凌熠第一次见席兰情绪这么激动,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我才不要当你的弟弟,我要当你的新娘!”
耳边传来熟悉的嗤笑声,凌熠拿余光偷瞄,奥瑟好整以暇地倚在墙边,表情像在欣赏一出狗血的家庭喜剧。
上有老下有小恐怕形容的就是他此刻的困境,他不知道怎么哄眼前这个小的,更不知道等下如何哄身边这个大的,一个头有两个大。
席勒及时抱走席兰,他也面临跟凌熠一样的困境,老的刚得罪完奥瑟殿下,小的又在他逆鳞上蹦迪。
奥瑟殿下能容忍他们一家活到现在,属实是一种仁慈。
“我当你是席家养子,原来是童养婿?”奥瑟看完狗血剧发送了一条弹幕。
“不是的,”凌熠矢口反驳,“小孩子开玩笑的话,您也当真。”
“你弟弟说你答应过他的时候可是很认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席兰七岁许的生日愿望,我总不能败他的兴致。”
席兰七岁生日许愿长大要嫁凌熠,全家上下都当它是个笑话。
“小孩子您懂的,三岁想嫁爸爸,五岁想嫁哥哥,再长大点知道不能跟有血缘的家人结婚,我又是他最熟悉的ALPHA。
“等到他成年,身边都是同龄优秀的ALPHA,一年半载能想起我这个哥哥一次,就算他有心了。
“而且您还不够了解席勒,他是个极端弟控,我要是敢往那方面想,他会第一个掐死我。”
一口气解释这么多,似乎还是没能换来奥瑟的信任。
“看来以后要扩大防备的范围,不仅要防着ALPHA,还要当心OMEGA。”
凌熠哭笑不得:“殿下,您怎么连小孩子的醋都吃?”
“没办法,谁叫未来的王妃魅力太大,AO通吃,让人无法省心。”
凌熠为了让他放心,只能说实话。
“席兰既乖巧又可爱没错,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的理想型是漂亮性感型。”
凌熠又一次被他的读心术惊到:“您怎么知道?”
“看来是真的,你养父没有骗我。”
“席恩叔叔还跟你说这个?他是怎么知道……不对,他还跟您说了什么?”
“他说你手机里私藏了不少好东西。”
凌熠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原来殿下指的是那个,那就更不值得大惊小怪,正常ALPHA谁还没有几部科普教育片的存货。”
“我就没有。”
“……”凌熠余光瞥见唐德在努力憋笑,“您跟我们这些平民ALPHA不一样,您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ALPHA。”
奥瑟:“唐德。”
“在。”唐德一秒严肃。
奥瑟看的是凌熠,问的却是唐德:“你知道梦甜是谁吗?”
“抱歉殿下,梦甜是谁我根本不晓得。包括曼珠魅影妩妩丽桑小蜜桃,这些人一个我都不认识,一个也没听说过。”
凌熠:“……”
他朝唐德比了个拇指,佩服至极。
奥瑟朝唐德伸出手:“拿来。”
凌熠心想,这是什么操作,伸手要资源?奥瑟殿下莫不是个伸手党?
唐德交给他的却是一份报告。
奥瑟:“有个坏消息,这是专业心理医生对你弟弟进行精神疏导后出具的结论报告。”
凌熠抓过报告,直接翻到结论:“创伤性失忆症?”
“他不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医生说这是潜意识在保护他,屏蔽了事发时所有的记忆。”
唐德补充:“所以这段时间我们给他的理由是席恩生病,你和席勒要留在医院照顾,他深信不疑。”
凌熠终于明白席兰为什么看上去好像无事发生,对他来说最难接受的,不过是自己变成OMEGA这件事。
“这是坏消息吗?席兰什么都不记得反而是好事。”
奥瑟:“这段记忆只是被屏蔽,并没有消除,日后受到刺激还会有发作的可能。”
“日后发作总好过时时刻刻回想起那段恶心的经历。”
唐德:“医生说,如果家属同意,可以尝试通过催眠的方式帮他恢复记忆。”
“什么医生,让他滚,”凌熠很不客气,“不要再让席兰见到他,那个人渣不配在他的记忆里占用一丁点容量。”
凌熠揽上奥瑟的脖子:“殿下,席兰还小,我养父又元气大伤,等他康复出院,您就找个人烟稀少风景好的地方把他们一家安置了,再顺便弄个新身份,省得卢乎伦再去找麻烦,这对您来说应该不难。”
奥瑟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的好处呢?”
“您将收获我真心实意的感谢。”
“顺便给我一拳?”
凌熠莞尔,眼波流转,明知故问:“殿下想要什么好处?”
“我好像突然对平民艺术产生了兴趣。”
“那不巧了?我恰好收藏了一些民间艺术品,可以邀殿下共同鉴赏。”
奥瑟满意:“让我这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ALPHA也开开眼界。”.
席兰终于哭累了睡着,席勒也劝席恩早点休息,却被席恩叫出了房间。
“卢乎伦知道凌熠活着,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身体大不如前,席兰还小,我们留下来一定会成为凌熠的累赘。”
席勒:“凌熠有奥瑟殿下保护……”
“你听我说,”席恩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等我再好一些,奥瑟殿下肯定会把我们送去安全的地方生活。等稳定一段时间后,我会再带席兰走,你老爸我年轻时学过一点本事,我想去的地方连奥瑟殿下也找不到。”
席勒越来越听不懂:“老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让凌熠彻底没有后顾之忧,无论卢乎伦还是奥瑟殿下,都无法拿我跟席兰作为挟制他的把柄。”
“那我呢?”
“你要留下来,保护凌熠。”
“为什么?”席勒一听就不乐意,“他现在把奥瑟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别说一队侍卫,就是要一个军队殿下都会给,根本不差我一个。”
“那不一样,奥瑟殿下派再多的人也是殿下的人,只有你能真正能站在凌熠这边。”
席勒情绪激动:“我从小就被你灌输长大后要辅佐奥瑟殿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成为奥瑟殿下的近身侍卫为目标。我现在好不容易通过入队考核,你却要我去保护一个我根本就不喜欢的人?
“我真想不明白,是你救过他的命,不是他救过你的命,怎么搞得跟你亏欠他一样?他救了席兰,算是偿还你的恩情,为什么还要赔上我的人生?你为他铺好一切后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亲生儿子也有自己的人生理想?”
席恩望着这个面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年轻人,心中充满愧疚。
“儿子,我很抱歉……”
席勒低下头:“对不起老爸,你的这个要求恕我无法接受,你早点休息。”
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第33章
在首都西北处坐落着大名鼎鼎的克罗斯顿府邸,这里居住着帝国军部元帅雷铖和他的家人。
今夜的克罗斯顿府邸热闹非凡,元帅率领的第一军团结束了长达半年的远征,在自家庄园设下隆重的接风宴,迎接劳苦功高的官兵们凯旋。
凌熠揉着酸痛的腰,脸上划过一抹不悦。
“都说让你歇着,你却偏要来。”奥瑟在他耳边指责。
凌熠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您要是早说今天有雷铖元帅的接风宴,昨晚死都不会让您进屋。”
奥瑟嘴角有得逞的笑意:“我怎么不知道你对元帅还有偶像情结。”
“有哪个军校生不对帝国军部最高级别统帅心怀崇拜?上次元帅访问陆颁,围观的同学挤破头,连元帅的毛都没见到。好不容易有个能近距离接触本人的机会,我爬也要爬来,回去跟博瑞他们一讲,信不信他们各个都嫉妒得要死?”
奥瑟对于小孩子之间的偶像崇拜和争强好胜报以无奈的摇头。
“你要是跟你哥哥选择同样的偶像,现在就能省下很多事。”
凌熠理直气壮:“那怎么办?我就是逆反,他喜欢的人我偏不喜欢。我还专门收集过您的黑料,吵架了就发给席勒看,他每次都气得暴跳如雷。”
奥瑟假借搂腰的动作,在他酸痛的部位掐了一把作为教训,又揉了揉作为安抚。
“以后又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大不了我让雷铖单独宴请你一个人。”
雷铖得知奥瑟驾到府邸,亲自率几名心腹部下出来迎接。
一行人目光炯炯,身板笔直,走路带风,一看就是多年在刀尖喋血的铁腕军人。
“奥瑟殿下,半年多不见,您的气色竟然比我走之前还要好,是不是背着我有了喜事?”
他假装没看到奥瑟身边的凌熠,只对他一人寒暄。
“有元帅在外守护和平,我安坐宫中吃得好,睡得香,气色当然差不了。”
“虽说保家卫国是军人职责,但您这话听起来怎么让人这么不平衡?殿下说话不中听的本事是一点都没减。”
几名军官跟着发出爽朗的笑声。
奥瑟把他的话当表扬,照单全收。
“我今天来只是顺便给您接风,我家有位小朋友听说您要请客,非要让我带他来看看不可。”
雷铖这时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凌熠:“听说奥瑟殿下这位贵客前几天送了萨利大公一份大面子,我没能亲眼见到,正觉得可惜,想不到克罗斯顿今天也迎来了这种福气。”
奥瑟:“元帅在外征战,国内的八卦倒是一个都没落下。”
雷铖哈哈大笑:“战场凶险又枯燥,不靠您们这些皇室贵族的乐子解闷,如何熬得下去。”
凌熠近距离观察雷铖,比想象中更加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都带着军人的豪迈。
“很荣幸见到元帅,我和身边很多朋友都是您的仰慕者,我们还在课堂上学过您的经典战役。”
雷铖意味深长:“能在课堂上学习作战思路的,看来奥瑟殿下的小朋友就读的也不是什么普通学校。”
凌熠自觉多言,闭口不语,雷铖也聪明地不再追问,只把两人往里面请。
“殿下来得正巧,我这次回来也带回几位贵客,正想引荐给殿下。”
雷铖说这话时刻意压低声音,奥瑟知道这是有机密消息要汇报的讯号。
他嘱咐凌熠:“你先随便逛逛,我去见几个人就来。”
凌熠点头应允,四处观察元帅家的布置,为回去吹牛收集谈资。
跟萨利大公那种富丽堂皇的装修风格不同,克罗斯顿处处透露出主人的身份,简洁刚硬的线条,朴实无华的色调,最为醒目的便是满满一面墙的军功章,以及从世界各地收集到的战利品。
进出的宾客大多身着军装,也跟舞会上那些文质彬彬、轻声细语的贵族们有着显著区别,他们讲话中气十足,觥筹交错也从不细品,好奇他的身份就大大方方打量,即便眼神撞到一起也不尴尬。
凌熠由于身份特殊,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焦点,他已习惯被人行注目礼,但唯独有一道目光与众不同,无论凌熠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假装去洗手间,实则藏身于拐角,把快步追来的跟踪者逮了个正着。
“原来是你。”
凌熠从头到脚打量着跟踪他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
雷钺表情复杂,憋了半天才开口:“这是我家。”
凌熠望望远处,再望望他,恍然大悟:“元帅姓雷,你也姓雷,我怎么没想到呢?”
雷钺看起来很失望:“你先前一点都不知道我是谁吗?”
一屋子陌生人,遇到一个熟面孔,凌熠倒是很开心。
“我也没想过自己能跟元帅的儿子同场竞技。”
雷钺不知从哪看了些谣言。
“我看到网上有人说,你是奥瑟殿下从国外物色到的OMEGA,是真的吗?”
“你上网搜过我啊?”
“没、没有!我是不小心看到的!”
巧了,凌熠也看过那些不靠谱的猜测。
“网上还有人说我是外星人、人造人,你都信吗?与其关心八卦,不如多磨练磨练车技。”
“我车技不差,至今只输给过两个人。”
凌熠玩心又起,眼珠狡黠地转了个圈。
“那你觉得我跟那个人谁的车技更胜一筹?”
“你为什么要跟逝者相比?”
“因为好奇,毕竟你同时是两个人的手下败将,最有发言权。”
雷钺阴着脸思考了半天:“你们两个水平相当,但你的车比他的好。”
“你的意思是他骑不好的车都能赢你,而我只是占了硬件的便宜才赢过你?”
“我没那么说!”
凌熠欣赏够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决定见好就收。
“其实上次坐你的车感觉性能也不错,我能再看一眼吗?”
他的这个要求正好戳中了雷钺引以为傲的领域,不如说雷钺一直在寻找机会邀请他去看自己的收藏。
“跟我来。”
地下车库整整齐齐停放着十几架顶级机车,不是绝版就是限量,任何一个热爱机车的人来了这里都要高呼天堂。
凌熠看得目不暇接,几乎每辆都堪称他的梦中情车。
“太帅了吧这也……”
说起自己的收藏,雷钺无比骄傲:“这些都是我的珍贵藏品,我还从来没有带人来看过。”
“元帅的儿子有这么多好车,不会偷偷挪用军费买的吧?”
雷钺急红脸:“没有!全部都是我用我自己的钱买的!”
凌熠笑意盈盈:“开个玩笑,你还当真。”
雷钺为这个笑容恍惚了数秒,然后赶紧晃晃脑袋把不该有的想法赶走。
“你跟凌熠车技谁好我拿不准,恶劣的性格倒是一模一样。”
凌熠的注意力被一辆黑色重型机车吸引,随口应道:“我就当你的话是一种褒奖。”
这辆重型机车外观相当霸气,甚至让凌熠联想到坦克。
他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它的油箱盖。
“这是什么车?我从没见过。”
“它是枭铁AstraX1000,重量是普通机车的1.5倍,外观设计也很突出重量感,看起来很有压迫性。但它跑起来可一点都不笨重,时速能高达六百公里。”
凌熠眼睛放光:“你要是开这辆车去比,我就只能吸你车尾气。”
“那就是真的胜之不武了。”雷钺认真地说。
凌熠点头,又指它旁边的抢眼款。
“那辆红色的呢?”
“绯红之眼FLAME EYE,搭载赤焰引擎,有强大的动力输出和悬挂系统,能确保它在高速行驶中的稳定性。我给它换了专用轮胎,遇上再恶劣的雨雪天气也不会打滑,因为我喜欢在雪天骑颜色鲜艳的车子。”
雷钺兴致上来,把停车场里的藏品逐一为凌熠介绍了一遍,说起他这些骄傲,他可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这辆是星辉巡者Model XH-7,内置STELLAR三代引擎,特别擅长跑山路,即使地面崎岖不平也能如履平地。它最显眼的特征是以最高时速行驶时,引擎排气口会向外喷射带有星光的火焰,全球仅限量三台,就连我都好不容易才托人买到。”
“哇哦。”凌熠发自肺腑地感叹。
雷钺趁势道:“有你感兴趣的,可以坐上去体验一下。”
“真的?”
雷钺爱车如命,珍藏从不给人碰,连日常清洁保养都坚持自己做,此刻却有种知己难逢的感觉。
他拍拍一架银色机车的车座:“你来试试极光。”
凌熠跨坐上去,双手握住车把,即便没有点火,仍能幻想出发动机的轰鸣声,不禁心潮澎湃。
“我感觉这辆车主打的是轻盈灵活,我说的对吗?”
他抬头问雷钺。
雷钺看着一心试车的凌熠,脑子里却不知为何想起的是那天晚上被夜风吹拂到脸上的银色发丝,以及始终在鼻尖回荡的诱人香气。
他的思绪飘远,忽然一个激灵惊醒,听到凌熠在问他,“……我说的对吗?”
雷钺压根没听到凌熠在问什么,呈现短暂的茫然。
“你很热吗?”凌熠看着他泛红的脸问。
雷钺迅速把头别去一边:“没有。”
“这辆车手感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开起来如何。”
凌熠恋恋不舍地从车上下来。
“你喜欢吗?送给你。”雷钺头脑一热。
凌熠吃惊。
“我打赌输了,你不肯要我的头盔,就拿它当输给你的赌注。”
“这么贵重的赌注,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我觉得它跟你非常合适,它的机身跟你的头发一样都是银色。”
凌熠:?
雷钺感到失言,拼命给自己的说法找补。
“不是,我的意思是,它不像其他车型那么重,驾驶起来很灵活,跟你的风格很搭配,在你手里才能百分百发挥出它的性能。”
凌熠环视一周,每辆车都保养得一尘不染,足以见主人对它们的爱惜。
“还是算了,我不夺人所爱。”
雷钺不知想到什么,酸溜溜地说:“也是,你是奥瑟殿下的朋友,不管喜欢什么他都送得起,自然看不上我这些。”
凌熠被他逗笑:“照你这么说,不要你的车还变成看不起你了,我要是收下了你可别后悔。”
雷钺精神一振,脸庞放光,仿佛凌熠肯接受馈赠是件天大的喜事。
“你住哪里,改天我给它彻底做一次保养之后,再给你送过去。”
凌熠总不能让人把车送去医学院:“你知道奥瑟殿下住哪里吗?”
表情凝固在雷钺脸上,“原来你们都住在一起了,按照传统流程,皇室成婚不是应该先公开婚讯,举办订婚仪式,结婚典礼,然后才正式搬进去吗?”
“奥瑟殿下什么时候是那种遵守皇室传统的人?”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人霎时变得沮丧:“说的也是。”
凌熠瞥了眼全程守在停车场入口的两名侍卫:“走吧,我们在这里待得太久,等下奥瑟殿下找不到我,会把克罗斯顿掀得底朝天。”
“殿下也太谨慎了,这里可是军部元帅家,哪里用得着这么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凌熠笑而不语。
回到宴会厅,奥瑟依然被几个人围在中央,透过人群与凌熠遥遥交换了个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跑。
凌熠露出乖巧的表情,找了个奥瑟视线能及、又不至于太显眼的位置落座。
雷钺自告奋勇要帮他拿食物。
“我最了解我家哪些菜最好吃,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凌熠坐着等,顺便“偷听”周围人声若洪钟的私聊,直到一道身影遮挡了视线。
凌熠调整焦距,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年轻人的面孔。
“不好意思打扰,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担心你会感到无聊。”
凌熠没见过这张脸,却认得出这个声音。
“你是司蒂?”
被叫做“司蒂”的年轻人很开心地笑了。
“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毕竟那天我们都是——”他用手比划出一个面具的动作,“这样相见的。”
“你不是也认出我来了吗?”
缔斯难为情似地一垂眸:“实话实话,那天两个冒失鬼做出那种事,我只看了你一眼就惊为天人,这些天脑子里总是这张脸,所以刚刚在门口就认出来了。”
他小心谨慎地接了一句:“我讲话直白,不会冒犯吧?”
“再冒犯也不会有比那两个冒失鬼更冒犯了,我本以为上流社会的人讲话习惯弯弯绕绕,没想到是我要适应你们的直球风格。”
缔斯忍俊不禁:“真是抱歉让你对上流社会有了不好的初印象,介意我坐你旁边吗?”
凌熠象征性地让了让,缔斯从路过仆人的托盘上取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凌熠。
“克罗斯顿自家庄园酿的白葡萄酒,口感清爽绵柔,但喝的时候要当心。军人的酒量可是很好的,他们酿的酒度数自然也很高。”
“你今天也是来蹭饭的吗?”凌熠问。
“克罗斯顿的维兰德牛排天下一绝,你一定要尝一尝。”
“能同时到萨利大公和雷铖元帅家里蹭饭的人应该也不多。”
“你又取笑我,乔温子爵家里没落前,也算声名显赫的家族。”
他向凌熠敬酒,凌熠与他捧杯,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奏鸣声。
缔斯却没喝,举着酒杯沉吟:“说起来,虽然那天说过完全不在意你身份的话,可没有名字终归叫起来不大方便。”
凌熠正在想给自己随便找个什么化名,比如“戴迪——Daddy”之类的,就听对方又说: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这么称呼你——”
缔斯俯身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凌熠?”
第34章
缔斯刻意压低了声音,结果却似一道闷雷在凌熠鼓膜深处炸响。
说完这句话,他便退回原处,玩味地欣赏凌熠表情的变化。
现场宾客们高谈阔论,觥筹交错,任谁也想不到,此刻宴会席上有一人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分析当着帝国最精锐部队的面突然出手杀死一个人的可行性。
凌熠压抑住内心的波澜,除了最初一秒的暴露,表面还算看似镇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过去几个月,无论新闻还是社交媒体,只要打开就是你的照片,想没看过都难。”
“你觉得我会信吗?在场的人都看过,他们怎么没认出来?即使是跟我朝夕共处的人都认不出现在的我。”
“因为他们不是离你太近就是离你太远,太远了看不清楚,太近了反而盲目。”
雷钺端着高高叠起的托盘回来,看清凌熠身边的人,以及两个人之间涌动的无可描述的暗流,心感诧异。
“司蒂你也来了?怎么,你们认识?”
缔斯笑着回:“我来蹭饭,你不介意吧?我与这位朋友在萨利大公的舞会上一见如故,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了,真巧。”
说完又向凌熠解释:“我跟雷钺是皇家学院的同学。”
雷钺把端来的菜一一摆上桌,都快摆满才发现最重要的一道主菜被漏掉了。
“等等!我再去拿,马上回来!”
多了一个雷钺同学的身份,凌熠并没有放松警惕。
“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讲,包括雷钺。其实我们本来也不是很熟,在校都没说过几句话,他是校园风云人物,我只是个边缘人物。”
“你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谁不想跟为民除害的英雄结交呢?”
缔斯报以一个善意的微笑。
雷钺端着最大号的盘子回来,放到离凌熠最近的位置。
缔斯笑道:“这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仆从,这种小事还要亲自去做,看来你对这位贵宾很上心啊。”
雷钺却仿佛没听到的样子:“这是维兰德牛排,我家厨师的拿手菜,你尝尝。”
缔斯挑挑眉。
凌熠将心神收敛,后知后觉发现雷钺拿来的菜琳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子。
“你说你最了解你家后厨,结果就是把整个后厨搬了过来?”
“不知道你的口味,索性多拿了几种。”
雷钺光把菜端来还嫌不够,还把每道菜都取一点送到他面前的餐盘里。
最后甚至上手帮凌熠把牛排分割成小份,让他只负责吃就行,照顾得面面俱到。
同样是客人,缔斯被完全冷落在一旁。
缔斯可能是看了感到不平衡:“雷钺,你知道他是谁吗?”
凌熠手一抖,叉子上的牛排险些掉下去。
他用眼神警告缔斯,后者却自顾自说下去:“他可是奥瑟殿下十分看重的朋友。”
他每个关键字都咬得很重,以显示这几个词的分量。
“那又怎么样?”雷钺最不愿听的就是这个。
“你这么殷勤,不怕奥瑟殿下见了多心吗?”
“我身为主人招呼客人,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你招呼得很周到,奥瑟殿下会感谢你的。”缔斯绵里藏针。
凌熠试图转移话题:“皇家学院什么样,是不是只有皇室贵族才能去念?”
雷钺一听,立刻将缔斯带来的不快抛去脑后。
“理论上是这样,但很多贵族子弟娇生惯养,连吃饭穿衣这种事都要人服侍,学校只能准许每个学生再带一个人入学。”
凌熠:“这些人也算正式学生?”
雷钺点头:“这些人基本都是平民,他们可以在照顾贵族衣食起居的时候顺便接受高等教育,其中也不乏毕业后出人头地、实现阶级跃迁的,有些人家借钱送礼找门路,也要把孩子送进来。”
凌熠听了只觉得讽刺:“穷人借钱给贵族送礼,怪不得穷的穷,富的富。”
雷钺问他:“你读陆颁,是打算毕业后参军吗?”
凌熠慢慢咀嚼一片蘑菇,他很中意这个独特的口感。
“唔,就算我有这样的想法,好像也不太容易实现了。”
“没错!军队很苦的,我见过父亲和他战友们的日常,尤其是对……尤其是像你这种特殊情况,去了前线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雷钺抓到机会:“不如你来皇家学院进修怎么样?”
“进修?”
“我的名额还没有用过,我可以当你的介绍人。”
他意识到这样讲可能会有歧义,忙补充:“我父亲从小就重视对我自理能力的培养,所以我不需要仆从,你不用照顾我……有需要我还可以照顾你。”
“这个嘛……”
雷钺见他犹豫,把刚刚还跟他含沙射影的缔斯拉入安利阵营:“司蒂你也说几句。”
缔斯莞尔:“在皇学你可以选修任何你喜欢的科目,体验上百种社团,学校每年都会举办各种大型活动,体育比赛、出国游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帝国皇家学院办不到的。”
跟以纪律严明著称的陆颁军校相比,他描绘的场景就像天堂。
“你们两个加起来简直就是皇家学院的招生广告,还真把我说动了。”
雷钺眼睛放光:“你加入我们机车部,课后我们一起去赛车、兜风!”
凌熠打断他的畅想:“不过就算我想去,也得先问问奥瑟殿下的意思。”
“奥瑟殿下还限制你的自由?”雷钺脸色又变难看。
缔斯很自然地又往他盘子里添了一片蘑菇,凌熠也没注意到什么时间换了投喂人,叉起蘑菇送去嘴边:“那倒不是……”
忽然有人用力抓住他手腕,将他整个人拉离座位,叉子也掉了下去。
凌熠看清拽他的人,满脸不解:“殿下?”
奥瑟看到凌熠跟缔斯在一起,过来得有点急,吸引到不少好奇的视线,提起的一口气又咽了下去。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
“您说这两位?他们都不是新朋友,这一位是在萨利大公舞会上认识的,那一位您也见过。”
奥瑟瞬间想起舞会当天跟凌熠有说有笑的狐狸面具男,果不其然是条小狐狸。
此刻狐狸从位置上起立,礼貌地向奥瑟殿下颔首问好,但奥瑟却觉得从他嘴角弧度都能计算出居心叵测。
他示威性地搂住凌熠的腰:“本来还担心你自己无聊,有这么多老朋友我就放心了。”
奥瑟强化了“老”这个字眼,凌熠听出来了,他又在乱吃飞醋。
“我哪有殿下人气高,从进来到现在一直被人敬酒,想找殿下都挤不进人群,我才是被晾在一旁的那个吧。”
他故意嗔怪道。
奥瑟得到了一点安抚:“看来是我照顾不周,走,我带你去参观元帅这次带回来的战利品。”
“怎么说的跟旅游纪念品一样,我要是看好了能直接拿吗?”凌熠开玩笑。
“用不着,你看上哪个,我让雷铖派人送去宫里。”
他向缔斯二人傲慢地点头道别,揽着凌熠离开。
留下的两个人望向他们离去的背影,各怀不同的情绪。
雷钺心情烦闷,手边只有凌熠留下的一杯酒,凌熠一口未动,他索性举起来一饮而尽。
奥瑟把凌熠拉到角落,卸下阴阳怪气的面具:“少跟刚才那个人来往,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凌熠只觉好笑:“刚才有两个人,您指哪一个?”
“那就两个一起。”
凌熠抬手为奥瑟整理不曾凌乱的衣领,指节总是若有若无地蹭过他的喉结。
“殿下不如列个黑名单,把介意的对象都拉进去,ALPHA,OMEGA男优,席兰……”
“我怕纸不够大,根本写不下。”
“那就做成本子好了,词典那么厚够不够?”
凌熠正与奥瑟打趣说笑,忽听宴席上传来一声尖叫。
循声望去,半分钟前还好端端的雷钺,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凌熠不假思索地冲过去,发现雷钺双目紧闭,嘴唇青紫。
“他中毒了!刚才用过什么了?”
尖叫的人指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他喝了那杯酒,然后就倒下了。”
听说是中毒,现场人群哗然。
他们都没少用这里的酒水食物,如果是范围性投毒,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一名军医打扮的人提着急救箱赶到,检查过雷钺的状态后,为他注射了一支金黄色液体。
“毒性已经紧急控制住,他现在需要立刻送往医院洗胃。”
众人立刻围上来要抬人送医,凌熠忽然一个警觉:“谁都不许动!”
大家愣住,有人朝他吼道:“他是元帅的儿子,耽误了抢救你负责吗?”
凌熠冷静不为所动,在人群中依次指了四个人,除了军医外都是事发后才赶来的军人。
“你们几个送他去医院,其他人留在原地。”
“你是谁啊?你知道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凭什么要听你指挥?”
“他的话没有用,我的话也没人听吗?”奥瑟威严的声音响起,一切质疑的声音顷刻间销声匿迹。
奥瑟对被凌熠点到的人:“你们先走。”
昏迷不醒的雷钺被迅速抬走。
奥瑟逐一扫过在场的人:“刚才都有哪些人在附近?”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是一通乱指。
“我记得他好像在。”
“不是!我是听到叫声才跑过来的!”
凌熠蹲下去,观察玻璃碎片中残留的液体。
——克罗斯顿自家庄园酿的白葡萄酒,口感清爽绵柔,但喝的时候要当心。
迟来的雷铖一行人为现场增添了更大的压迫感,这些军部骨干平时不怒自威,若是动怒,会让人感觉他们脚下的土地就是战场。
“雷钺人呢?”
“报告元帅!已送往皇家医学院抢救!”
“第一军团听令!”
“到!”整齐划一的口号,不同位置的军人同时立正,齐声应答。
雷铖大步流星向外走:“我不在的时间,所有人听奥瑟殿下差遣!”
“是!”
雷铖卷着一阵风离开,留下的军阶最高的军官小跑到奥瑟面前,敬礼。
“奥瑟殿下,请指示!”
“有人在元帅家中毒害元帅爱子,此事非同小可。为尽快找出凶手,只能得罪在场所有客人,劳烦诸位留下来接受问话,必要的情况搜身也是允许的,直到彻底解除嫌疑后才可以离开。”
他向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在军官耳边说:“工作人员,尤其是能接触到饮品食物的人,以及任何跟首相有关的人,都要重点排查。”
听到卢乎伦相关的人要重点排查,军官眼中有0.1秒的不解,但军人身份让他只服从不质疑。
“遵命!”
“让你的人盯紧了,不要给人自杀的机会。”
奥瑟这么说,就代表下毒人还有可能是死士,军官更不敢掉以轻心:“明白!”
在奥瑟殿下第一个被搜身后,剩下的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配合。
军官检查完奥瑟,小心谨慎道:“奥瑟殿下,事关重大,您的朋友可能也需要配合走一遍流程。”
凌熠抢在奥瑟前开口:“没有问题,我也想早点解除嫌疑,麻烦您请一位OMEGA部下对我进行搜身吧。”
他的发言等于当众承认自己的OMEGA身份,众人还没从雷钺中毒的冲击中缓过劲来,又被奥瑟殿下暧昧对象是OMEGA的消息震惊到瞳孔地震。
“他是OMEGA?这个人身份来历不明,一个OMEGA却跟OMEGA绝缘体的奥瑟殿下有暧昧,没人怀疑他吗?”
“从头到尾我只看到元帅儿子跟他在一起,论下毒的话他的嫌疑最大。”
凌熠身上的东西就更简单,只有一部手机,和进一步坐实身份的OMEGA信息素抑制环。
他假装没听到别人对他的议论,在众目睽睽下与奥瑟耳语。
“殿下,我怀疑下毒的人是冲着我来的,那个人肯定还在现场,我想问您借把枪防身。”
奥瑟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枪可不是儿戏。”
“我的命更不是。不是不相信您的侍卫,比起把命运托付给别人,我更愿意掌控在自己手里。”
经过短暂的思考,凌熠手心多出一样金属硬物。
“自己小心,不要乱来。”
凌熠迅速把枪藏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奥瑟拉开距离。
解除嫌疑后的宾客一个个离开,轮到“司蒂”这位十八线贵族接受盘查的时候,宴会厅几乎不剩下多少客人。
他身上也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士官详细记录完他的口供便准许他离开。
缔斯前脚迈出正厅,异样从腰间传来。
“不许出声,左转,一直向前走。”
缔斯顿了片刻,确认从后面抵住自己的大概率是把枪后,一言不发地顺着发话人的指示做。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花园深处,挟持人才开口:“你可以转过来了。”
缔斯慢慢转过身,垂眸瞄了眼凌熠手里的枪。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淡定得不像一个普通人,凌熠举高手里的枪,枪口瞄准眉心。
“说,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接近我?”
第35章
始终笼罩在缔斯周围的友善与示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异于常人的冷静。
“你怀疑是我下的毒?”
“他喝的是你端给我的那杯酒,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肯定清楚有人想要我的命。”
“在舞会上你当着我的面吃了不少东西,今天也吃了我为你夹的菜,如果我想害你,有的是机会。”
“就算下毒的人不是你,如果确认不了你是敌是友,我宁可错杀也要消除隐患。”
克罗斯顿的花园与主宅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百花怒放,群芳争艳,到了这个时间点,仍有三两只勤劳的蜂蝶在加班采蜜。
缔斯深思熟虑了良久,才从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卢乎伦。”
“卢乎伦派你来的?”
“他也是我的仇家,”缔斯一字一句道,“他害死了我的乳母。”
凌熠耐心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出生没多久就被亲生父母寄养在乔温子爵家,乔温子爵是个单身汉,对照顾孩子一窍不通,家里刚生过孩子的女佣就成了我的乳母。我从小到大都由乳母带大,对她的感情比对亲生母亲还要深厚。
“乳母的亲生儿子跟我一样大,却从出生就被送给别人养,那家人对他很不好,他跑来找过好几次,都被无情地赶走了。我之前不懂对我温柔慈祥的乳母为什么对亲儿子那么铁石心肠,直到乳母被当街处死,我才知道——”
缔斯回忆起不愿回忆的画面,顿了顿:“她是蜂族人。”
凌熠持枪的手微微一颤。
“这个名字如今很少出现,你应该没有听过吧?”
凌熠故作镇定:“听说过一点。”
“蜂族原本只是生活在西南山区的一个少数民族,因社会结构酷似蜜蜂而得名……”
蜂族人不仅像蜜蜂一样群居生活、分工合作,还能分泌出能麻痹甚至致人死亡的唾液,也被称为蜂毒。
原本他们跟其他少数民族一样,在自己的地盘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十七年前却不知为何主动挑起争端。
在这起争端中牺牲掉的最赫赫有名的人物,便是当时最受人民崇敬爱戴的卢贝尔伯爵。
卢乎伦痛失爱子,盛怒之下对蜂族发动种族灭绝战争,不仅栖息地的蜂族被屠杀殆尽,连散落在外的族人也不肯放过。
帝国自那时起便出台一项法律,只要发现蜂族余孽,可以无须审判当场处死。
就这样,十几年来,蜂族人早已在这片大陆绝迹。
“我的乳母逃过几波血洗,隐瞒身份躲在一个小小子爵家里做帮佣,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相认。她善良和蔼,没有犯过罪,没有害过人,却落到横尸街头的下场。”
“乳母走后,她的亲生儿子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于是找到我,想为母亲报仇。我想了点办法,把他送进首相府,又制造机会让他在危险中救了卢乎伦一命,得到他的信任。接下来,他又花费了几年时间,慢慢升到核心位置,近距离接触到卢乎伦很多计划,当然也知道他派最厉害的杀手去皇家医学院暗杀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病人。”
凌熠听懂了:“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有目的。”
“但我的目的绝非是为了害你。”
“那是什么?”
“你认为我是惺惺相惜也好,想拉拢更多同一阵营的伙伴也好,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你可能选错合作对象了,我这个人贪生怕死,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不会再为了复仇铤而走险。”
“忘了那杯酒吗?只要卢乎伦还活着,你活的每一天都是在铤而走险。”缔斯道,“当然,我并不是在绑架你必须加入我们,我可以为你提供内部线索,就算你不打算复仇,这些情报也能帮你自保。”
“平白提供给我情报,你这么好心?”
“我兴许没有可以扳倒卢乎伦的力量,至少能尽力保护受他迫害的人,避免无辜的人赴乳母的后尘。”
为表达诚意,缔斯甚至主动给出了第一个情报。
“皇家法院的大法官曾经来找过卢乎伦,两个人密谋了很长时间,然后一个关键性证据就失踪了。”
凌熠紧张起来:“是什么证据?”
“一枚手机记忆卡,是目击证人拍到的案发过程。我的线人无法接触记忆卡,看不到里面的详细内容,不过他们既然选择抹去证据,证明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那枚卡现在在哪里?”凌熠追问。
“据我所知,还在法院,由大法官保管。”
凌熠陷入沉默,本能告诉凌熠这个人说的都是真话,但也清楚他一定还有隐瞒自己的部分。
正在犹豫该不该将枪放下,一道人影闪到二人中间,一只手紧紧攥住枪筒,迫使枪口只能锁定在自己眉心。
凌熠被这种奋不顾身的行为吓了一跳,更惊讶于出现在眼前的人:“唐德队长?”
眼前的唐德严肃到令人陌生:“您不能开枪!”
枪管被他攥得铁一样牢,纹丝不动,眼中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
“你这是干什么?”凌熠从未见过这样的唐德。
“您不能开枪,”唐德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奥瑟殿下已经对您使用过一次赦免权了,如果您再因为杀人被判刑,即便是殿下也救不了您。”
“我没有想要杀人,只是想盘问他一些事。”
唐德仍不肯放手:“我相信您,但是这个行为太危险了,您先松手。”
“我没有开保险栓。”
凌熠为证明自己的话慢慢把手松开,唐德快速将枪口反转冲下,发现子弹果然没有上膛,劫后余生般长吐一口气。
“您真的吓死我了,您以后可以不要随便动刀动枪吗,上次被您吓剩的半条命这次也所剩无几了。”
他又恢复成平时的唐德,但凌熠对他的印象已经有了新的改观。
“你是来找我的?”
唐德将枪揣入自己怀里保管:“已经抓到下毒的人了,奥瑟殿下还要主持审讯,让我先送您回去。”
凌熠听完便顺从地转身离开,漩涡中的另一主角被他完全抛在脑后。
“我们现在算阵营一致的同伴吗?”缔斯在后面扬声问。
“我可没承诺你任何事。”
唐德转过半边身子,微不可查地垂眸颔首,然后迅速跟上凌熠。
直到那两人彻底走远,缔斯才开口:“出来吧。”
杜宾打最近的灌木丛后现身,手里握着枪。
“把那危险的玩意收起来,最不喜欢你们这些随随便便动刀动枪的人。”
杜宾照做:“那如果下次他再威胁到您的性命怎么办?”
“没必要,”缔斯很自信,“他已经相信了我,不会再有那种情况了。”.
凌熠回到医学院时,雷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检验科马不停蹄地出了毒理报告,帕特读报告的脸色很难看。
“什么结果?”凌熠顾不上雷铖也在一旁,追问帕特。
“这种毒药主要针对OMEGA,如果OMEGA服用会当场死亡,被雷钺误服,已经是……”
他突然意识到当着雷铖说这种话有失礼貌,及时把“不幸中的万幸”几个字咽了回去。
但如果今晚中毒的人是凌熠,他此刻恐怕已经躺在医院太平间。
凌熠也感到后怕,同时还有对雷钺深深的愧疚。
“这个人大概是冲着我来,连累了元帅的家人,我很抱歉。”
雷铖讲话中气十足,声音充满贯穿力。
“就算下毒人的目标不是雷家人,也是雷家的客人。雷家家训就是有仇必报,我一定会揪出幕后主使,不会让我儿子白白中毒,也给奥瑟殿下一个交代。”
洗过胃苏醒后的雷钺听到动静,从休息室出来,第一眼先看到凌熠,惊喜道:“你来看我。”
说完才想起雷铖也在,绷紧神经喊了声:“父亲。”
雷铖的视线在二人身上轮番打量:“既然有朋友探望你,就好生招呼,我去会会那位胆敢在克罗斯顿下毒的勇士。”
雷铖离开后雷钺明显松弛很多,看得出来他对元帅父亲十分敬畏。
“谢谢你来看我,我已经没事了。”
凌熠纠结该不该告诉雷钺他是因为自己才中毒的事。
雷钺看出他的纠结:“我听说了,我中的是针对OMEGA的剧毒,下毒的人明显不是冲着我来的。”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下的毒。”
“是我连累的你。”
“我反而很庆幸,喝下那杯酒的不是你。”
他又面露忧虑:“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对方竟然不惜在我家家宴上毒害你,奥瑟殿下也知情吗?”
凌熠迟疑点头。
雷钺嘴唇紧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看来不用我多管闲事,奥瑟殿下肯定不会放任这种事继续发生。”
凌熠沉默,雷钺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
“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已经没事了,你也早点回去。”
“我是凌熠。”
雷钺僵住。
“你没死?”
“如果不是命大,我已经死了好几次,只不过每次都像这次一样死里逃生。”
“这一次……也是卢乎伦吗?”
“应该没有第二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脱离了凌熠还活着带来的震撼,雷钺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我很后悔没能在你出事前帮到你,既然上天又给了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不会再坐视不管。”
“我向你坦白不是为了寻求帮助。”
“那是为了什么?”
“是看你可怜才安慰你,不要再为输给两个人沮丧,由始至终打败你的就只有我。”
“……”
“‘没有第二个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这话说得太草率了,”雷钺满满都是怨念,“你这张嘴就不可能没得罪过人。”
“那真是庆幸我能活到现在。”凌熠的背影朝他摆摆手,“既然你没什么事,我也先走了。”
前一秒还充满怨念的人立刻关心起他的去向。
“等等,你去哪?”
凌熠头也不回:“我也想去会会那位在克罗斯顿下毒的勇士,看看他到底是我得罪的哪位仇家。”.
被吊在审讯室里的人,勉强看得出一身仆从打扮。
之所以勉强,是因为他遍体鲜血淋漓,一身仆从制服已找不出半点完好之处。
凌熠隔着玻璃,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生理不适,相比之下,他被捕期间受过的审讯可堪称温和。
“这些军人经历过太多你死我活的局面,手法自然残忍,”奥瑟向他解释,“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在外面等,中毒的是雷铖儿子,不问出结果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凌熠忍下不适,执意要留下来。
“对方什么身份?”
“后厨的工作人员,在克罗斯顿做了好些年。”
“卢乎伦的眼线在元帅家潜伏了这么久?”
“也不一定是潜伏,老东西什么手段都有,威逼、利诱,临时收买也未尝不可。”
“那他招供了吗?”
“用刑太重,胡乱咬了几个,军方正在排查,依我看未必是真的。”
“他要是咬死都不肯说怎么办?”
“雷铖亲自交代,必要的时候可以不择手段。”
“怎么才算不择手段?”
他们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凌熠的疑问。
审讯室的门打开,一名被蒙住眼睛的小女孩被带了进去。
小女孩看上去才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又瘦又小,衣服发旧但收拾得很干净。
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瞳孔瞬间放大,使劲挣扎,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给你十秒时间考虑。”刑讯官做了一个摘眼罩的动作,“十……”
男人双眼充满血丝,恨不得用眼神剜下眼前人的肉。
刑讯官手里的电棍毫不留情地击打在他肋骨,男人痛苦得浑身抽搐,额头脖颈处处泵出青筋,可还是一声未吭,鲜血顺着他紧紧咬住的嘴角流下。
“九、八、七……”
随着倒计时的声音,小女孩越来越害怕,蜷缩着脖子瑟瑟发抖,眼罩兜不住眼泪的流淌。
“六、五、四……”
男人开始拼命摇头,无声地哀求,却换不来对方任何怜悯。
奥瑟知道凌熠见不得这种:“你还是先出去吧。”
凌熠夺门而出,刑讯官也倒计时到了尾声:“三、二……一。”
刑讯室风一般打开,几乎是在眼罩脱落的同时,一只手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
“别看。”
手心传来湿润的触感。
“别哭。别怕。”
凌熠带着小女孩转了个身,“正前方就是门,哥哥带你出去。”
他把小女孩带出房间,与从隔壁出来的奥瑟正面碰上。
“对不起殿下,破坏了你们的计划,可能我这个人就是克服不了心软。”
“你会这么做一点都不出我的意料。”奥瑟派人把小女孩接走。
“这次可能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凌熠不后悔,但难免沮丧。
“大不了我再出去当几次诱饵,下要对方下手次数够多,肯定会露出马脚。”
奥瑟用眼神警告他:“这是最后一次,结果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缺乏直接的证据。如果里面的人死不承认,就制造证据,让他死无对证,但绝不允许你再去冒险。“
刑讯官出来的时机恰到好处:“对方招供了。”
第36章
元帅独生子被下毒的消息传遍全国,所有人无不见识到军部的雷厉风行。
仅仅两天时间,军方就以调查为名封锁了多处重要场所,连公检法都不敢插手军方的越级行为,只求不要被雷铖的怒火波及。
渐渐地有细心媒体发现,被查封的场所无一例外与首相有关,新一轮的捕风捉影竞赛自民间媒体展开,各种版本猜测甚嚣尘上。
面对铺天盖地的舆论,官媒不报道、不澄清、不辟谣,反倒像是默许大家的猜测。
由于凌熠事件,卢乎伦本就处于民愤飓风中心,不少人趁机匿名举报。
在雷铖授意下,无论这些举报是真是假,但凡与首相利益相关的被举报人,一律羁押待审。
在这样的连环打击下,卢乎伦果然很快就坐不住了。
尤林密报唐德再上报给奥瑟,法院的人正在计划销毁罪证,而这其中就包括凌熠案件的部分证据。
凌熠听说奥瑟要突击法院,死活也要跟着去,奥瑟以为他关心自己的案子,便允许他同行。
这注定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日子,奥瑟的近卫队控制了法院,所有工作人员被迫留在工位上,侍卫们将搜集到的可疑文件堆到一处,等待搜查结束后一并带走。
审讯凌熠的大法官毕斯被铐在椅子上,他亲自判决死刑的人就在面前,他却认不出来,只知道奥瑟殿下带来的大美人一直盯着自己冷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您能不能不要再盯着我笑了,”大法官卑微地恳求,“再盯下去我要尿裤子了。”
他半点都没撒谎,他已经被铐了两个多小时,早晨的咖啡在膀胱里抗议。
凌熠又阴森森地笑了几下,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大法官:“……”
口哨声戛然而止,凌熠皱起眉。
“怎么了?”奥瑟问。
凌熠像犯了错误的小孩:“……想上厕所。”
奥瑟没眼看地摇摇头,这种事由凌熠做出来似乎也不令人意外。
“出门左转,不要走错了。”
凌熠一溜烟地跑了,可见尿急程度不低。
大法官见状:“奥瑟殿下,我、我……”
“你怎么了?”
“我也尿急。”
“憋着。”
“……”
等了一会儿,凌熠不见回来。
奥瑟正要派个人去看看,大法官又不安分地开了口:“殿下——”
“不是让你憋着,怎么还问?”
“不是,”大法官鼻子揪着,“我怎么闻着楼里好像有烟味?”
奥瑟快嗅两下,似乎他没有在说谎。
刹那时,楼内火警铃声大作,进一步验证了他的说法。
“凌熠!”奥瑟冲出法官办公室,被扑面而来的烟撞了满怀。
他大手一挥,烟雾略散,不远处一个人影朝他奔来。
“殿下!”凌熠看起来很慌乱,“楼里好像起火了!”
奥瑟拽起他的手腕往外冲,吩咐唐德:“通知消防,疏散所有人!”
所幸火势不大,众人只在撤离的过程中吸入了一些二氧化碳。
大部分人安全撤离后,火势变得猛烈,二楼敞开的窗户冒出滚滚浓烟。
凌熠观察了一圈周围的人:“唐德队长呢?”
说人人到,只见唐德半扛半拖着尤林出了正门,尤林双脚一落地又要往里冲,被唐德死死抱住腰不放。
“火已经着起来了,你不能再进去!”
“证据!证据还在里面!”
“证据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唐德吼他。
“他们放火就是想毁灭证据!我要去拿证据!”
“都住口!”奥瑟赶过去喝止。
尤林十分焦急:“殿下,里面的证据是我们仅存的机会!”
奥瑟看了一眼燃烧的法院:“唐德,你看住他。”
“是!”
“还有凌熠。”
“啊?”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竟撇开凌熠冲进法院大门。
唐德大惊失色,刚要跟进去,却发现旁边有人比他跑得还快,如果他被奥瑟的行为吓出了三魂,这一扭头又直接丢了七魄。
“凌熠殿下!奥瑟殿下让我看住您,您不能进去!”
看得出来凌熠是真的紧张:“殿下有危险!”
“殿下一个人有危险已经够了,您不能再以身犯险!”
唐德拼了命拦在凌熠前面,又一个人越过他往里面冲,是尤林。
如果唐德的人生有至暗时刻,想必就是此刻。
“给我把人按住!”一个经验丰富的近卫队长被搞得分身乏术。
侍卫们冲上来:“按哪个?”
唐德指着尤林:“当然是那个!”
侍卫们化身橄榄球运动员,把尤林无情地压在身下。
“你们两个去跟殿下,无论如何都要确保殿下安全!”
接到命令的侍卫头也不回冲进火场。
还剩下一个一直在寻找机会的凌熠,唐德既不能用暴力,也无法劝阻,恨不得给他跪下。
“我求您了,等下殿下出来,要是发现我没拦住您,我的命都要交代在您手里。”
“可是殿下他——”
“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况且消防马上就到——已经到了!”
消防车亮着警灯呼啸到场,消防员们全副武装,带着专业灭火工具,熟练地从几个入口进入火场。
此时的火势已异常凶猛,几乎每扇窗户后面都燃烧着熊熊火光。
指挥员疏散现场人群:“退后!所有人都退后!”
凌熠抓住他像抓住救命稻草:“里面的人是奥瑟殿下,你们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里面无论是谁我们都会救的,无关人员退后,不要影响救援工作!”
凌熠顿了下,猝不及防地推开他,拔腿往里冲。
“喂!”指挥员一下没反应过来,没拦下来,紧接着又有人从他身边越过。
唐德看到凌熠推开指挥员,不假思索地跟在后面,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去把人按倒再说,忽地看到正门火光中显现两个模糊的人影。
他终于知道凌熠为何突然这么激动,也改变目标迎上去:“殿下!”
奥瑟架着一个人,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知觉,凌熠跟唐德一起把两人接了出来,很快两名侍卫也跟着出来。
到了安全地方,奥瑟嫌弃地把人往草坪上一丢,众人这才看清这位因吸入过多浓烟陷入昏迷的人,正是之前被铐在椅子上的大法官。
凌熠担忧的情绪顷刻间转化为愤怒:“火场那么危险,这种人值得您冒死去救吗?”
“谁说我是为了救他?要不是他鬼哭狼嚎地求我救他狗命,我才懒得理会。”
奥瑟遗憾地看了眼熊熊燃烧的法院:“可惜证据抢救不出来了。”
凌熠浑身一震,兴许是后怕,兴许是担心过度,那种复杂的心情是藏不住的。
唐德三魂七魄找回了一半,迫不及待地,将凌熠刚才的反应描绘给奥瑟听。
“殿下您是没见到刚才凌熠殿下奋不顾身要进去找您的样子,我豁出命去才把人拦住,讲真的,我拦暗杀的刺客都没这么卖力过。”
他如此添油加醋,凌熠竟没有反驳,仿佛依旧停留在担惊受怕的余荫中。
奥瑟动容,单手把人揽进怀里。
“你在为我担心?”
凌熠怔怔地站了会儿,反手搂住奥瑟。
虽然没有吭声,但颤抖的双手暴露了情绪。
唐德心说这是什么世界名画,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
尤林盯着燃烧的大火,一脸怨念,余光瞥见唐德干的事,更是一肚子火。
“房子着火你拍照,什么闲情雅致!”
唐德经历了极度的紧张,此刻格外的松弛。
“老哥,你要找的东西横竖都没了,垂头丧气又有什么用?”
他给尤林炫耀照片:“你看,这光影,纯天然无特效,拍得多自然,这就是人类镜头能记录的最美爱情。”
尤林气愤地别过头。
消防员扑灭大火,好消息是只有少数人受了轻伤,坏消息是所有证据付之一炬。
奥瑟救人时徒手拆了椅子,左手受伤最严重,被火燎到的地方起了水泡。
洛力逐一挑破水泡再上药,治疗过程看着就疼,奥瑟却面无表情。
处理完复杂的部分,洛力把棉签和药膏塞给一直在旁边盯着的凌熠。
“上药没什么难度,要不您来?”
凌熠迟疑着接过去,洛力又凑到他耳边说:“照料受伤和生病,最能促进感情。”
说完贴心地离开,给二人营造最佳环境。
凌熠接着为奥瑟上药,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之前给我用的那种修复液效果很好,殿下怎么不用?”
“那种要整个人泡进去,这么点伤何必小题大做。”
“烧成这样怎么就小题大做了?更可气的是烧成这样还救了个人渣。”凌熠埋怨。
奥瑟看出他有心事,用另只手揉了揉他的头:“都说我没事了,怎么还闷闷不乐?”
“您为什么要让尤林坚持调查呢?”凌熠问。
“如果能找到正当防卫的证据,就能改判你无罪,你不想翻案吗?”
“翻了案有什么用?”
“就算有了赦免令,你的档案里仍会留下案底。”
“那又怎样,王妃也需要拿着简历出去找工作吗?”
“当然不需要。”
“那我何必要在意有没有案底,杀人不是我的污点,是我的勋章,我凭实力赚来的荣誉,为什么要从我的人生履历里抹去?”
凌熠小心托起奥瑟的手:“我不在乎清不清白,有没有案底,我只希望殿下今后不要再为我冒险。”
他眼底的真诚触动了奥瑟,凌熠会这么担心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一直认为凌熠跟他在一起交易大过感情,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又不是。
无论做好事坏事都永远坦然的奥瑟,面对凌熠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虚。
同样被凌熠的表现触动到的还有唐德,但比起他的顶头上司,他的焦虑明显大过了欣慰。
来休息室喝水的兰泽偶遇了正在此吸烟的唐德。
唐德主动示好:“兰泽医生,来一支吗?”
“我不吸烟。”
“这不是尼古丁烟,对身体没有伤害。”
“本质还是靠增强信息素刺激大脑黑质细胞分泌多巴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在脑腹侧背盖区植入钢针,只要持续通电就可以达成同等的效果。”
“……”唐德讪讪收起烟,并决定把这个男人列入最不能得罪的人物名单之一。
他眼睁睁看着兰泽倒了一杯纯水坐下来喝。
“兰泽医生不喝咖啡也是因为同样的道理吗?”
“差不多。”
唐德就是控制不住吐槽的欲望:“可你为什么喝个水都这么有仪式感,还要专程跑来休息室喝?”
“我要把工作和休息区分开,这样大脑才会在不同的环境下分泌不同量的皮质醇。”
“……”唐德点头,“讲究,真是讲究。”
兰泽摄入了适量一氧化二氢。
“人汲取多巴胺往往有两种目的,一是获得快乐,二是排解烦恼,唐德队长看上去似乎是第二种。”
唐德真得很需要有人听他倾吐心声,也顾不得这个人是兰泽。
“事情是这样的,奥瑟殿下不顾性命危险进火场抢救证据,凌熠殿下以为奥瑟殿下是为了给他洗刷冤屈才以身犯险,所以非常感动。”
“事实真相呢?”
“真相……当然主要也是为了翻案,顺便也能起到撤销赦免令的作用,只是凌熠殿下目前还不知道翻案会带来其他影响。”
“我听懂了,你担心凌熠认为奥瑟殿下是为了保全皇位才进火场后,就没有那么感动了。”
唐德紧张地凑近:“你说他会吗?”
兰泽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我怎么会知道他会不会,我解剖过上百个心脏,也看不透人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有没有可能人类思考使用的是大脑?”
“我解剖过的大脑更多,差不多有几百个,也试过在活人大脑不同区域植入钢针电磁片等工具,研究不同想法下脑组织的活动变化,很遗憾至今进展有限,志愿者往往在实验中途就因过度痛苦要求退出。”
唐德:“……”
兰泽扭头:“我的实验室目前还在招募志愿者。”
唐德默默拉开与兰泽的距离。
凌熠结束上药,出门时有人在走廊的阴影处等他。
“你跟我来一下。”尤林说完进了隔壁少有人去的屋子。
凌熠对这个人的出现似乎并不惊讶,跟着他进了房间,反手带上门。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尤林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多年对法律的学习,使他在质问别人时有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为什么要纵火?”
第37章
不想给凌熠反驳的机会,尤林不停歇地说了下去。
“我已仔仔细细勘察过现场,起火原因是电线短路,起火点有明显人为痕迹。
“我起初以为是法院内鬼为销毁证据不择手段,但回想起来,当时法院所有工作人员都有专人看管,不可能有动手的机会。整栋楼里除了奥瑟殿下、唐德队长,以及搬运资料的侍卫,唯一能自由行动的人,就只有你。”
凌熠垂着眼,接受他的质疑,温顺得令人陌生。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来找我对峙,而不是汇报给奥瑟殿下?”
尤林冷着一张脸:“看到殿下冲进火场你比任何人都紧张,你的担心一定让殿下很感动吧。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作为下属,我也想尽力维持上司的感情关系,不想它产生罅隙。
“如今你是殿下的伴侣,就请忠于殿下,如果被他知道你的紧张不是出于担心而是愧疚,你猜他会怎么想?”
凌熠终于抬起眼,眼中充满不解。
“深夜闯进房间逼我离开殿下的人哪去了?是什么让你短短时间内改变了这么多?”
“当时的我听说奥瑟殿下使用了赦免权,一时冲动,忘记了赦免权还有补充条款。”
“什么意思?什么补充条款?”凌熠追问。
“赦免权补充条款第4条,使用赦免权的30天内,如果被赦免人死刑判决无效,赦免令也会随之失效。”
凌熠愣住。
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看来你果然不知情,殿下极力为你翻案,不仅是为了还你清白这么简单,还因为他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铲除邪佞,治国安民。
“你不会真以为殿下会为了OMEGA弃国家与国民不顾吧,我追随的明主绝不是、也不会是那种沉湎私欲的庸人。他不是你一个人的殿下,他是帝国未来的陛下。”
凌熠还停留在赦免权能撤销的冲击中,尤林的声音像四面八方飞来的石子撞击在笼罩着他的铜钟,撞得他鼓膜嗡嗡作响,却听不真切每一个字。
“死刑判决无效”、“赦免令随之失效”,这些文字像有形的咒语一般围绕他旋转,奥瑟冲进火场的背景历历在目,遗憾的叹息尤在耳边。
——可惜证据抢救不出来了。
赤裸裸的真相将凌熠从愧疚中炸醒,他撇下还在念经的尤林,杀出房门。
“你要去哪?”尤林在他身后喊。
唐德被一阵风卷入的凌熠吓了一跳。
“凌熠殿下,您有事?”
房间是病房改装的临时办公室,空间一览无余,凌熠没看到他要找的人。
“奥瑟殿下人呢?”他怒气冲冲地问。
唐德直觉不对,他担心的事情好像发生了。
“殿下刚出去了,您有很重要的事吗?我可以帮您转达。”
凌熠冲他吼:“我问你他人呢?”
唐德慌神,只得如实相告:“他去了一楼病房,大法官刚刚醒了,可能殿下救了他,良心发现,主动提出说有证据要交给殿下……”
卷来凌熠的风又将人卷走,只留给唐德一个望尘莫及的背影。
“凌熠殿下您等等!我跟您一起去!”
向来以体面著称的大法官,此时前所未有的狼狈,不仅脸被熏黑一大片,连头发都烧秃了一块。
现在见到他的人,谁还能把他跟在法庭上威风凛凛的大法官联系起来。
大法官地位虽高,但在正统皇室跟前天然矮一截。
被铐在凳子上等待调查的时候矮两截。
被丢在火场里吓得尿裤子再鬼哭狼嚎地求救时矮三截。
这样的大法官在他的救命恩人前,已不知矮了多少截,说话时都不自觉做小伏低。
“谢谢殿下不计前嫌,救了我一命,其实首相早就下令把重要证据销毁了,那些烧掉的东西即便是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不过我怕首相日后变卦,没有东西自保,就把所有内容都备份了一份。”
奥瑟冷笑:“看来你还不蠢,东西呢?”
大法官颤颤巍巍地交出一个U盘。
“全部都在这里,我一直随身带着,不敢离身,就指着它关键时刻救我一命。”
奥瑟谅他也不敢撒谎,欠身去接,却被横空杀出的一只手将U盘夺了去,摔到地上,一脚踩碎。
大法官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的脸,吓得跌坐到了地上。
“你、你你……鬼啊!”
奥瑟也被打了个措不及防:“这里人多眼杂,你怎么这个样子就上来了?”
他想帮忙遮挡凌熠的脸,却被对方暴力推开。
“你怎么了?”奥瑟疑惑地问。
“殿下为什么一定要翻案,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皇位?”凌熠不客气地质问。
奥瑟皱眉,眼前这个暴躁的凌熠跟上药都生怕弄疼他的凌熠判若两人。
“这两件事很冲突吗?”
“我真当殿下为了我冲进火场,原来还是舍不得那该死的继承权!”
唐德也追了过来,把凌熠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容我多一句嘴,奥瑟殿下能拿回继承权,也能还您清白,这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您为什么这么排斥?”
“我知道是为什么。”
一个声音横插进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
唐德:“尤林?你怎么会知道?”
尤林不快不慢地走到人群中央,从地上捡起破碎的U盘,举到凌熠眼前。
“因为你没有杀人。”
在场的除了凌熠,每个人眼中都划过震惊。
唯独凌熠,盯着尤林的表情像是要杀人。
“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这件事,起初我也不懂你为什么宁可纵火也要阻止奥瑟殿下翻案——”
唐德插嘴:“你没弄错吧,纵火的人怎么会是……?”
大法官也喏喏自语:“我以为,火是首相为了灭口才……”
尤林的视线只锁定凌熠,兀自说下去:“但是看到你刚才的剧烈反应,我终于想通了,你想销毁的,不是你杀人的证据,而是你没有杀人的证据。”
凌熠看尤林的眼神,让尤林没有一丝怀疑,如果没有这几位现场目击者,他会毫不留情地对自己下手。
但是奥瑟殿下的在场给了他说下去的底气。
“让我猜测一下那份消失的录像里究竟有什么,卢达瓦一动不动趴在地上,你用凶器反复刺伤他后颈腺体,你在庭审时说你是因为愤怒到失去理智才这么做,其实你冷静得要命——”
凌熠:“够了!”
“因为你知道小孩和大人持刀的手势和力道都不同,法医很容易鉴别出这一点,你必须把尸体破坏得血肉模糊才能完全遮盖掉致命伤,也就是席兰捅出去的第一刀!”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凌熠拳头紧握,如果眼神中射出的怒火可具象,皇家医学院也早已是一片火海。
尤林却依然不为所动。
“当你知道有录像存在后你很紧张,因为你怕别人通过录像看出疑点。但当录像消失后你更紧张,因为你怕别人已经通过录像看出疑点,所以才会把它从证据链里剔除。”
他扭头问大法官:“我猜得对吗?”
大法官怯生生地点头:“我发现这个漏洞后,去找首相商议,如果被告律师提出掩盖伤口的假设,咬死凶手是未成年,就算判,也判不了多久。首相说两个人都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先处死这个大的,再、再解决那个小的……”
尤林得到证人口供,继续转向凌熠:“你知道继续放任案子查下去,疑点一定会再度浮出水面;你知道想要为你翻案,就得把真凶送上被告席。所以你处心积虑、不惜代价也要毁灭证据,因为你想保护真正的凶手!”
场面异常地安静,只听得到凌熠抑制不住的愤怒喘息。
一个微弱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凌熠猛转头,发现席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
离凌熠手边最近的金属支架被掀翻在地,连接着大法官手背的吊瓶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透明液体四溅。
凌熠暴跳如雷。
“为什么一定要揭开真相,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谁不知道这个罪名认了就会死,谁不知道卢乎伦心狠手辣?我被判死刑还能想办法逃,大不了我还能陪皇太子睡觉,你让一个未成年拿什么保护自己,靠什么躲过追杀?
“我还活着,案子结了,席兰不记得任何事,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吗?为什么一定要把它翻出来,让席兰经历我经历过的一切,迫使他一遍遍回忆当时的痛苦,这就是你追求的公正吗?”
伴随着他怒气值的上升,周围OMEGA信息素的浓度也在直线激增,但在场的ALPHA们就像受到蛊惑一样,谁都没有察觉出异常。
凌熠的怒火又蔓延至奥瑟。
“还有你!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履行交易,没有什么比你那破王位更重要,你只是在通往王位的道路上白捡个OMEGA,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几个ALPHA眼神渐渐发直,匹配度最高的奥瑟受影响最大,他的双目因充血而发红,呼吸也逐渐沉重。
如果凌熠冷静下来就能发现这一切的不对劲,可被愤怒掌控的他也早已失去理智,对身处危险境地毫无察觉。
他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冯狄·奥瑟你他妈睡了我就对我负责,承诺过的事就给我做到!做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凭什么好事都叫你一个人占了,你想搂着OMEGA坐在皇位上,做你的春秋大梦!”
“怎么了怎么了?”帕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怎么这么多人挤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秒他惊恐地捂住鼻子:“凌熠殿下有话好好说,别放信息素!”
他下颚一痛,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没站稳跌到地上,对他动手的竟是席勒。
这场面似曾相识,帕特顿时明白,他被失去理智的ALPHA当成了竞争对手,可真正有危险的不是他,是除奥瑟殿下以外的所有ALPHA。
“冷静!冷静一点,他不是别人,他是凌熠啊!你们忘记被奥瑟殿下信息素支配的恐惧吗?!”
席勒身子陡然一震,在帕特面前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帕特:……倒也不至于这般恐惧。
倒下的席勒露出背后的兰泽,他还是戴着上次的便携面罩,从容自若地依次指向唐德和大法官。
“这个也敲晕,还有这个。”
随着他的指令,一个五官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男人接连出手,一掌干掉一个,干净利落。
他没戴面罩,看上去也是个ALPHA,却丝毫不受凌熠信息素的影响。
帕特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他不会就是那个……”
兰泽的视线飘到他身上,在对方说出“敲晕”前,帕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我没、我还清醒着,我们赶紧把这些人抬出去。”
“我看该把罪魁祸首抬出去才对,”兰泽瞥向不知还有多少理智残存的奥瑟,“还不赶紧把人弄走,打算在楼里再搞一次生化危机吗?”
凌熠脚下一空,被人动作粗暴地扛上肩头。
他受到奥瑟急速飙升的信息素反向影响,早已呼吸心跳加速,可悬在半空他依然拳打脚踢,拼命挣扎。
“你放我下来!我不要你碰我,你给我放手!”
奥瑟不松手,凌熠一口咬在他肩头,蹬来蹬去的腿揣到他亲手包扎的左手,纯白的绷带下渗出鲜红的血迹。
奥瑟却像感觉不到疼痛,把人扛回地下,粗暴地往床上一丢,开始解左手的绷带。
凌熠眼红的程度不亚于他,在生理本能下,愤怒依然占了上风。
“你出尔反尔!你言而无信!我才不傻乎乎上当了,做你的狗皇帝去吧!”
血迹斑斑的绷带一圈圈落在地上,被凌熠唤醒的野兽朝他扑去,叫骂被堵成一声声沉闷的呜咽,挣扎也抵不过钢铁的禁锢,两股百分百匹配的信息素相互纠缠、引诱,谁也不甘落于下风。
很快,空气中就只剩下喘息。
第38章
凌熠从睡梦中醒来,从头到脚有一种被碾压过的酸痛。
床边背朝着他坐着一个人,他赤裸着上身,精雕细琢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可那肌肉的皮相看着却着实有些惨,布满牙印与抓痕,像刚经历了一场严刑拷问。
“醒了?”
凌熠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用被子蒙住头,不想理他。
奥瑟背过手,揉弄着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
“我从醒来就在想,你也曾经是ALPHA,却没有标记过任何人,会感到遗憾吗?”
凌熠声音沙哑,还带着怨气:“你让我咬一口就不遗憾了。”
奥瑟手上动作顿住,片刻后从他发间抽离。
“好,我给你咬。”
凌熠冷笑:“你当我还信你的谎话,谁不知道腺体是ALPHA禁区,我要是真的咬了,你肯定会对我动手。”
“你咬我,我绝不反抗。”
“你有条件反射!”
“我以为我未来孩子的名义发誓。”
凌熠一个骨碌翻起来,以迅雷之速瞄准奥瑟后颈狠狠咬了下去,血腥味在口腔中瞬间弥漫开来,可他却越咬越深,死也不肯松口。
奥瑟身体猛地一颤,攥紧的拳头爆出青筋,极度的忍耐使他眼角肌肉跳动,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
可他依然一动不动地承受着,直到几个世纪后凌熠终于主动结束这一酷刑,属于ALPHA的腺体处留下深深的牙印。
奥瑟脸色苍白,声音虚浮:“这就够了吗?不够可以再咬一次。”
凌熠舌尖缓缓舔过犬齿,不是捕猎反应,只是想将奥瑟鲜血的味道刻骨铭心。
眼前的背影没有回头。
“凌熠,你已经标记过我了,你要对我负责。”.
皇宫第一会议大厅人满为患,都是接到消息——长皇子有重大事件要宣布——赶来的各路媒体记者。
作为前战地记者、第一财经现任记者,30岁出头的洛拉第一个到场,占据了全场最佳位置,惹来其他同行对她又爱又恨。
“你说你一个财经频道的记者,怎么什么新闻都冲在最前面?元帅之子中毒你也报,皇家法院着火你也报,这些跟财经有半毛钱关系?”
洛拉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这些都是能影响股市走动的风向标,一点政治变动就能引起一个板块的经济震荡,怎么不算跟财经息息相关?”
另一家记者评价起洛拉:“我就佩服她的精力,今早第一财经公众号发布的上万字法院着火案情分析你们看了吗?一瞧就是昨晚熬夜搜集资料写的,现在撰稿者本人居然还能这么精神抖擞。”
“嘿,人家做财经记者之前可是实打实地做了五年战地记者,顶着枪林弹雨都能直播出镜,这点场面算什么?我就不一样了,这会儿困都困死了,也不知道哪个倒霉玩意放的火。”
说完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洛拉抱着臂,下意识在大臂枪疤的凸起边缘摩挲。
她在报道时被流弹击中,同一支枪射出来的子弹还同时击中了正在拍摄她的摄像师胸口,落地的镜头是他生前拍摄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洛拉从此对枪声产生了应激障碍,不得已告别了她热爱的工作岗位。
对同行评价自己的话,洛拉置若罔闻,一心想的都是跟发布会有关的事。
“你们说奥瑟殿下突然召开发布会跟昨天起火那件事有关系吗?”她问。
“当然有关系啊!元帅最近一直在跟首相过不去,首相急着要销毁对他不利的证据,索性把皇家法院都给点了,作为他的外孙这种时候当然要站出来转移注意力。”
会是这样吗?洛拉半信半疑。
“你说的都是大家已知的消息,我可是从小道消息得到了奥瑟殿下等下要发布的内容。”
说话的人来自知名的八卦媒体,连洛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什么内容?”
“这段时间奥瑟殿下经常带在身边的神秘美人,你们记得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在侮辱我们的职业素养。”
“据我在军部的朋友透露,这位美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OMEGA,那你们想想,奥瑟殿下还能官宣什么事?当然是公开身份并官宣订婚咯!”
跟洛拉同行的摄像正忙于调整镜头角度,听到后小声嘀咕:“真的假的,有生之年我还能拍到奥瑟殿下发布婚讯?”
洛拉略一思索,觉得他分析得不无道理,叮嘱同事:“等下一定要仔细,确保全程画面一个细节都不能丢。”
“那还用说?奥瑟殿下难得结一次婚,我一定把他拍得帅帅气气的,让他点亮第一财经的头条。”
休息室,奥瑟身着只有大型典礼才会穿的正装,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到场的人都是他这一派系的重臣,皇帝常年体弱多病,难掌朝政,内阁的人都早早站队找好了靠山。
看到奥瑟殿下这幅模样,其他人讲话都不敢出大动静。
“奥瑟殿下今天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据说是生病了,建议他改时间他又不同意,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在今天宣布。”
“你们有没有发现唐德队长今天一直没有露面,通常这种场合他不都是与奥瑟殿下寸步不离吗?”
“是啊,怎么只有副队长跟着,唐德队长人呢?”
唐德守在通往休息室的必经之路上,拦下了火急火燎的尤林。
“殿下知道你肯定会来,特地命令我在这里等你。”
今日的尤林,全然失去一个法律工作者该有的镇定。
“你在这里拦我做什么,你去拦殿下啊?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决定公开赦免是殿下的决定,殿下要我转告你,他主意已定,不会因任何人的劝谏而改变。”
“外面几百名记者,还有现场直播,一旦公之于众就再也没有撤回的余地!你是他的近卫队长,你也任由殿下这么胡闹,殿下受凌熠蛊惑一时昏了头脑,你也昏了头吗?”
“我追随的是奥瑟殿下本人,而不是他王储继承人的身份,放弃继承权绝非小事,我相信这是殿下深思熟虑的结果。”
“去你的深思熟虑,我看他就是色令智昏!”尤林激动到口不择言,“天底下哪有人会为了个OMEGA连皇帝都不做,那我们这些人呢?为了辅佐他把性命都押在他身上的人呢?”
“无论殿下是皇帝还是皇子,我都是他的近卫队长。如果你不甘于此,也可以另寻明主。”
唐德叫来两名侍卫:“殿下吩咐过,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过去,得罪了。”
尤林被脱离现场,不甘心地大喊:“不让我面见殿下,你们会后悔的!其他谋臣是不是都在里面,我不信殿下身边找不出第二个清醒的人!”
凌熠在侍卫的护送下进入休息室,这是他“身故”后第一次现身公众却没有做任何伪装,奥瑟心有灵犀地睁开眼睛。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凉气声。
“是那个吗?”
“好像真的是他。”
“他不是死了吗?”
“几点了?”奥瑟问。
一旁的副队长确认了时间:“距离预订开始时间还有十分钟。”
奥瑟从座位上起身,其他不明真相的大臣也跟着起立。
“走吧。”
会议大厅的贵宾席陆陆续续有大臣落座,最后从幕帘后出来的是奥瑟殿下本人。
奥瑟走到演讲台前,工作人员调整麦克风高度,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
凌熠就站在入场的幕帘后,旁边守着唐德。
当奥瑟公开赦免权生效后,他就会从这里走出来,堂堂正正地站在媒体的镜头下。
洛拉也跟着奥瑟的视线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奈何有幕帘的遮挡,她什么也看不见。
“帘子后面有人。”她笃定地说。
摄像:“那有什么奇怪,OMEGA未婚妻呗。”
他还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通常情况奥瑟殿下身后那个位置是唐德队长,但是今天跟的是副队长,说明唐德队长有更重要的对象要保护,还有什么人能享受奥瑟殿下近卫队长的贴身保护呢?答案当然是——叮咚!”
洛拉:“看不出来,你还有侦探的天赋,那你再分析分析,为什么奥瑟殿下今天看上去气色不好?”
“这个嘛,”摄像沉吟,“一种可能性是昨天进火场救人受了伤,没休息好,你看他的手。”
他不用说洛拉自然也见到了缠在奥瑟殿下左手的绷带。
“那另一种呢?”
摄像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终于抱得OMEGA,沉湎温柔乡,也是有可能的。”
“胡说八道。”洛拉嗤之以鼻,奥瑟殿下的脸色一看就跟纵欲扯不上关系,倒像是在生病。
奥瑟用食指轻点两下麦克风。
“嘘,他要讲话了。”
场面迅速安静下来。
“今天举行发布会,是我本人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众人屏息等待,只有快门声填充空白。
“鉴于此事的重要性,我邀请了三位嘉宾作为今天的公证人,有请屏安主教。”
大主教从后台现身,不紧不慢地走上公证人席,行礼落座。
大家精神一震,有主教在,那必是婚讯无误了。
奥瑟:“毕斯法官。”
大法官为掩盖被火燎过的头发,专程戴上了开庭用的假发,走上席位后朝奥瑟微微鞠了一躬,才在主教身边坐下。
洛拉又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大法官对奥瑟殿下的态度,不像是对皇室的恭敬,倒像是某种溜须拍马的讨好外加缩头缩尾的畏惧。
奥瑟公布了第三位公证人的名字:“雷铖元帅。”
台下一片哗然。
“什么重要事件,居然需要大主教、大法官和元帅同时做公证人”
“就算是宣布订婚也没必要请军部的人做证婚人吧?”
大伙边议论边翘首以望,却始终不见元帅现身。
“报告殿下,雷铖元帅还没有到场。”
奥瑟听后不满:“一向守时的军人居然也会晚点?”
无人作答,因为没有人知道雷铖为何迟到。
奥瑟无奈:“那就稍微等他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奥瑟明显流露出不耐烦时,雷铖终于迎着万众瞩目的期待姗姗来迟。
与他同行的,还有数名军部高官,一队人马高大威猛、正气凛然,一露面就改变了大厅的气场。
奥瑟用目光迎接这行人由远及近,半揶揄半不爽:“雷铖元帅派头是越来越足了,还要我亲自等。”
雷铖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大法官身边,一声喝令:“拿下!”
大法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被两名军官一左一右限制了自由。
“殿下,这……”
雷铖此刻才朝奥瑟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奥瑟殿下,原谅我耽误了您的要事,我已掌握了毕斯法官重要的犯罪证据。但事关重大,我要确保证据无误才能前来将此人逮捕,以免冤枉了好人。”
大法官慌:“元帅阁下,就算我有罪,逮捕我也是司法机关的责任,军部怎么能越权抓人?”
“你说的没错,但如果是司法系统的高官知法犯法、相互包庇,根据应急条例,军部有权力整顿风纪,肃清你们这些公检法内部的害虫。”
大法官方寸全乱,只能想到向奥瑟求救。
“奥瑟殿下,求您做主!”
奥瑟寒着一张脸:“雷铖,你要抓人我不反对,至少等我把重要的事宣布完再抓也不迟。”
“殿下何不听我先说,毕斯法官涉嫌藏匿、伪造证据,栽赃陷害,制造冤假错案等多项罪名。我向殿下申请,撤销毕斯法官过去六个月做出的所有判决,将案件发回重审。”
会场哗然。
雷铖转身面向记者:“就拿众所周知的卢达瓦命案举例,据我查证,杀害卢达瓦的真凶,并非被告凌熠本人。”
人群中像被泼了一盆沸水,凌熠向前迈出一步,想要阻止雷铖接下来的话,被唐德拦住。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如果连军方都插手调查,凌熠露面也无济于事。
奥瑟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差:“在坐的都是媒体,你可知你此刻说话的分量?”
“我为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今天我迟到的原因,正是对卢达瓦的尸体重新进行验尸。”
奥瑟:“你扒了我小舅舅的坟?”
“情急之下只能如此,还请殿下恕罪。”雷铖很没诚意地道歉,“而验尸的结果证明,卢达瓦并非死于刀伤,而是中毒。”
凌熠:!??
大法官也满脸震惊:“不可能,法医报告上根本没有写他中过毒!”
“他中的毒很罕见,须用特殊试剂才能验出。先前的法医看到尸体后颈有大量致死伤口,就草率地将其判定为致死原因。而事实上,卢达瓦在此之前已经中了必死剧毒,即使被告不做任何事,也改变不了他死亡的结果。”
凌熠与唐德惊讶地面面相觑。
“法医为完成工作草草验尸,你呢,为讨某人欢心草草判决,还说你没有草菅人命?”
快门声连成片,记者们早已忘记来此的初衷,有了这么劲爆的新闻,谁还在意奥瑟殿下的婚姻小事?
大法官比任何人都清楚军方的刑讯手段,带着哭声哀求:“我的确做过很多错事,可我已经改邪归正……殿下可以证明!我把我收集到的犯罪证据都交给了殿下,就连首相——”
“砰!”
一声枪响,大法官眉心多出一颗洞,在众目睽睽下倒了下去。
大主教惊恐地瘫坐在地,侍卫们从四面八方将奥瑟围住,雷铖和部下们迅速往枪声的来源寻找可疑人物。
大厅里的人四散逃命,尖叫声此起彼伏,在这种混乱中想找出一个人难于上天。
洛拉在枪声响起的刹那就因应激反应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冷汗不止,却仍凭借最后一丝力气拉住逃跑的摄像。
“……录像……很关键……”
摄像嗓子都变了音:“洛拉姐,他们都开枪了,你要新闻,可我要命啊!”
就在二人拉扯时,一个人影从他们头顶一跃而过,跳进人群,精准地将一个人踹倒。
被踹倒的人手里拿着枪,因为这一踹,弹道轨迹改变,第二枚子弹射向天棚,被击中的灯管爆出刺眼火光。
“啊——!”洛拉条件反射抱住头,发出尖叫。
摄像见状:“你明明也害怕,还逞什么英雄?!你不走我走!”
他撇下洛拉和摄像机,不顾一切朝安全通道的方向逃跑。
突然杀出的不明人士与持枪射击者扭打到一起,银色的袖珍手枪被击飞在地,陀螺似地打着转。
他就像冒出来的一个饵,从会议厅各个方向跳出打扮成记者模样的人,目标一致地冲向他。
奥瑟的侍卫仿佛对此早有准备,火速将人拦下,一个战场扩大成若干个,大厅到处都有人在交手。
洛拉咬紧牙根骂了声“废物”,用发抖的手捡起丢在地上的摄像机,四肢匍匐在地朝战场的中心爬去。
周围的人都在朝反方向逃跑,唯独她在逆行。脚步像骤雨雨点般在身边踩踏,洛拉一边躲避,一边寻找视野开阔的拍摄位置。
她持续接近,以多年战地记者的经验,终于找到一处藏身之所,既有掩体,又能仰拍全局。
她以后背抵住椅背,右手握稳相机,左手牢牢握住右手,再用膝盖夹紧手肘,尽可能减轻颤抖。
而镜头的十字准星,牢牢对准第一个跳出来的青年。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才是主角。
暗杀大法官的人在他的连环暴击下被打得不醒人事,他撇下手里这摊烂肉,又轻松解决掉两个扑上来的杂兵,
他拥有一头闪耀的银发,身材修长,四肢矫健,遗憾的是洛拉的镜头始终无法捕捉到清晰的正脸。
代表录像的红点有规律地闪烁,洛拉分秒不漏地记录着此时此刻。
假冒记者们看身手各个也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奈何他们面对的是奥瑟的侍卫与军部精锐的齐力围剿。
很快,他们一个个倒下或是被控制住,战斗接近尾声。
取景框中的人终于转过身来,洛拉迅速拉近镜头对焦他的脸。
当这张脸清晰地出现在十字准星中央,放大的不只是焦距,还有洛拉的瞳孔。
说时迟,那时快,同时出现在镜头中的还有一抹寒光。
“当心后面!”洛力脱口而出。
凌熠闻声扭头,匕首距离不足一公分,锋利与寒冷已逼至喉头,以及刺破空气的刀风——
“砰——!”
第三声枪响,偷袭者脑袋开了花。
温热的液体溅了凌熠一脸。
匕首落地,发出铿锵嗡鸣。
偷袭者在凌熠面前软绵绵地倒下。
凌熠回过头,视线正前方,奥瑟手中的枪口缓缓冒出青烟。
尘埃落定,万籁俱寂。
镜头中的面孔哪怕半张脸溅满鲜血,它仍是几个月来媒体出镜率最高的一张脸。
洛拉的手奇迹般地不抖了。
声音也格外冷静。
“你是……凌熠吗?”
她手举摄像机,沉着发问。
凌熠拿手背抹了把脸。
拖长尾迹的血迹让这张脸在镜头下显得更为狰狞,活像前来索命的恶鬼。
“啊,是我。
“地狱容不下我,我又回来了。”
第39章
冯狄帝国的民众们仿佛在举行一场节日狂欢。
电视、电脑、手机、户外屏……但凡有屏幕的地方,就有博瑞顶着张特征鲜明的大脸侃侃而谈:
“在萨利大公的舞会上,我一眼就认出他是我的好兄弟凌熠!这段时间我明知他活着却不能公开,连对身边的同学都要保守这个秘密,就是因为卢……因为某些人一直处心积虑要害他!你们想象不出他经历了怎样的惊险,更想象不出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凌熠演给博瑞的版本,被他声色并茂、添油加醋在镜头前复述,还义愤填膺地讲述了某人如何心狠手辣地迫害席恩一家。
提到奥瑟殿下始终在背后鼎力相助时,更是把长皇子的运筹帷幄、忍辱负重吹得天花乱坠,听得达伦直摇头:你的演讲稿难道是席勒代写的吗?
当初凌熠编造这个故事,只是希望借他之口把谣言扩散到校园,再传播到社会上,谁成想博瑞发挥起来,根本轮不到中间商赚差价。
他的发言通过卫星信号,传到千家万户,兴奋的民众走上街头,欢呼雀跃,载歌载舞,帝国最热闹的传统节日沐澜节也不过如此。
此刻的凌熠等人顾不上外面的事,他们在侍卫护送下回到车里,奥瑟精神状态肉眼可见不佳,从上车起就在闭目养神。
凌熠用干净毛巾擦净脸上血迹,反手探了奥瑟的额温。
“体温好像比早上那会儿还高了。”
奥瑟发烧的时间,恰好就是被凌熠“标记”不久后。
但这件事只有奥瑟和凌熠知,唐德全然不知情:“又没有着凉,怎么好端端发起烧来了?要不还是去医学院好好检查一下吧。”
凌熠的手背还想往下探,被奥瑟一把抓住。
“一点低烧,小题大做。去,着人把祭坛拆了,照片记得拿回来,别让人踩了。”
唐德:“我一早就派人去了,您安心休养,这种事我会妥善安排。”
凌熠埋怨:“都发烧了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殿下才是小题大做。”
“不去医学院,回希尔德贝里。”
凌熠知道奥瑟不去医院检查是不想被看到腺体的咬痕,对他的决定表示默许,唐德见凌熠不劝,没有办法,只能让司机改道回宫。
座驾前进了一段路,速度越来越缓慢,到最后窗外景色几乎一成不变。
“怎么开得这么慢?”凌熠问。
唐德:“前方有民众聚集,已经派人开路,但是民众太多,疏散起来相当困难。”
“民众聚集?今天又不是逢年过节,民众为什么聚集?”
“当然是……”
唐德话音未落,车窗外的人群蜂拥而至,将长皇子的座驾簇拥在中间。
狂欢中的人们捧着乐器、鲜花和啤酒,围着他们载歌载舞。
眼下的情境不用唐德解释更多。
“现在您知道了吧。”他抱着三分无奈说。
“我又不是为国征战凯旋,怎么配得上这么兴师动众的迎接。”
“您现在可是帝国百姓心目中的精神信仰,我看我们今天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这里了。”
奥瑟:“拿点纸币往车尾撒,不信他们不走。”
唐德:“……这不合适吧,万一造成踩踏事故可就麻烦了。”
凌熠也不认可奥瑟的撒币策略:“您还有多少精力,能再坚持一下吗?”
车顶窗缓缓开启,轿车摇身一变成了敞篷车。
凌熠与凌熠并肩站在敞篷车里,朝围观人群微笑招手示意。
人们欢呼雀跃,手中的鲜花如雪花般纷纷投向二人,山呼海啸地喊着两个人的名字。
凌熠一边保持微笑,一边口型几乎不变地询问奥瑟:“殿下应该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吧?”
奥瑟毕竟出身皇室,无论再怎样身体不适,气质丝毫不减。
“扔过来的不是石头,我不习惯。”
凌熠笑意更深:“长皇子的爱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车子终于重新启动,开始缓慢前进。
沿途的人们毫不吝啬地释放着他们的最大热情,座驾驶过之处遍地花海。
年轻的近卫队长嘴里叼着朵鲜花,感慨:“上一次见识这种盛况,还是贝尔伯爵生前的场面,我还以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那样受人爱戴的大人物出现……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真希望贝尔伯爵也能亲眼见证今天的景象。”
脱离热情群众的包围,车子朝着目的地疾驰。
随着花园铁门的缓缓打开,凌熠终于第一次造访传说中的希尔德贝里行宫。
唐德化身解说员:“希尔德贝里是殿下舅舅留给他的私人财产,是帝国占地面积最广的城堡,论奢华程度甚至不亚于皇宫。”
凌熠眺望车窗外一眼望不到边界的草坪,连接着远处绵绵深山,知道唐德绝非夸张。
“殿下舅舅好多,这又是哪个舅舅送的?”
奥瑟没有直接回答:“时间久了你就知道,我心目中认定的舅舅只有一位。”
唐德又想起一桩事:“等下其他人都好说,就是有一位叫鲁玛的总管不大好应付,念起人来,几天几夜都不带停的,连奥瑟殿下都让她三分,凌熠殿下尽量避免跟她起冲突。”
唐德提起这个人时五官扭曲,可见平时没少深受其害。
他的好心叮嘱反倒激起凌熠的挑战欲:“是吗?连殿下都惹不起的人,我更想看看究竟有多么不好应付。”
奥瑟一行人刚踏入希尔德贝里正门,上百名仆从列队款款行礼:“恭迎奥瑟殿下回宫。”
奥瑟:?
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每次回来都这副排场,但这些人行完礼后,视线都往同一个方向飘。
这些眼神充满好奇、期待,甚至八卦,奥瑟瞬间明白这兴师动众的迎接实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个希尔德贝里的主人,并不是今天的主角。
唐德知道他们在等什么:“这位是凌熠殿下。”
众仆从们眼睛放光,二度行礼:“见过凌熠殿下。”
“且慢。”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凌熠定睛看去,这位迟来的中年BETA女性拥有一张颧骨高耸、面颊却凹陷的面孔,她脊背笔直,举止优雅,迈出的每一步都像用尺子精准度量过。
看来她八成就是唐德口中那位不好惹的总管,凌熠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但莫名地觉得熟悉。
鲁玛走近,微微颔首向奥瑟行礼,随后直直盯着凌熠:“请问这位贵客可是来自哪个国家的王子?”
她一开口,凌熠便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这分明就是个女版的席勒。
“我只是一介平民,不是贵族,更不是什么王子。”
“既然没有皇室血统,也没有与皇室成员正式婚嫁,用‘殿下’称呼便不合规范。”
凌熠阻止了想为他讲话的唐德,笑道:“这个称呼本来也是唐德开玩笑叫的,你愿意叫什么都行。”
“阁下虽是贵客,必要的礼仪还是应当遵守,比如称呼唐德队长时要加上‘队长’,而非直呼其姓名。”
“……”凌熠冲唐德笑笑,“失礼了,唐德队长。”
唐德队长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要纠结称呼问题了,奥瑟殿下今天身体不适,需要尽早休息。”
凌熠挽住奥瑟手臂:“麻烦唐德队长带路,我送殿下过去。”
鲁玛:“阁下是客人,不劳您费心,自有仆人送殿下回寝宫歇息。我已为阁下准备好北边的客房,请随我来。”
唐德皱眉:“北边的客房?可那是给宾客的侍从们准备的。”
“希尔德贝里的客房有明确的入住规范,由南至北按客人的爵位排序,南边的客房只有子爵以上的宾客才可入住。”
凌熠这一次却不买她面子:“不好意思,不管南边还是北边的客房我都不住,我要跟奥瑟殿下一起住。”
仆从们再次面露雀跃,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压低脑袋互相交换眼神,努力控制嘴角上扬的弧度。
鲁玛脸上一黑:“皇室婚姻是一等一的大事,对结婚对象有一套严格的审核流程,符合条件方可宣布订婚,而配偶只有举行结婚典礼后,才能正式搬入宫中。按照规矩,您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允许您留下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婚前同居这种事,传出去就是皇室之耻,难道从来没有人教过您这些吗?”
“不好意思并没有,我生长在民间,两个人只要看对眼就可以上床,没有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讲话,鲁玛完美的仪表维持不住了,脸色铁青。
“粗鲁!请注意你的措辞!还有麻烦你自重一点,不要有超过礼节的身体接触,请把手从奥瑟殿下身上拿开!”
凌熠挽得更紧,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在奥瑟身上。
“你提醒得太迟了,比这更不自重的事我都做了,需要一件件讲给你听吗?”
鲁玛气得浑身哆嗦,眼看着要背过气去。
奥瑟轻轻拍了拍凌熠的手,示意他见好就收,对鲁玛的口气不是很客气:“说完了吗?”
鲁玛还妄想告状:“奥瑟殿下,他……”
“他是希尔德贝里未来的主人,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客人’两个字,否则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希尔德贝里的客人。”
鲁玛见奥瑟竟包庇这个粗鲁的平民,虽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凌熠挽着奥瑟大摇大摆走过,经过时甚至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仆从中传出窃笑声,鲁玛一个眼刀飞过去,所有人齐刷刷低下头,再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奥瑟的寝宫与改造过的病房风格一脉相承,充斥着被金钱腐蚀过的气息。
“长皇子的寝宫果然气派,可惜我们在这里睡觉,这宫里大概有人睡不着觉。”
奥瑟终于不用再维持完美的表相,靠在床头闭目休息。
“鲁玛一向教条,你不用理会她。”
“我跟她斗嘴时,殿下不也没阻止,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我看你乐在其中。”
“那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一板一眼的席勒,把这种人气得跳脚最有趣了。”
凌熠跳上床,凑到离奥瑟很近的位置:“让我看看。”
奥瑟向旁边躲:“看什么。”
“看看我咬的地方,会不会是伤口发炎导致了发烧?”
奥瑟不给他看:“想多了,就是感冒。”
“也没见您有感冒其他的症状啊,您该不是怕咬痕被人看见才讳疾忌医吧?”
一个ALPHA被OMEGA咬了,传出去属实丢人。
奥瑟嘴硬:“我向来感冒就这样,睡一觉烧就退了。”
“好好好,”凌熠体贴地掀开被子,“我答应过对您负责,我会负责到底。”
事与愿违,奥瑟还没来得及躺下,唐德带来宫里的消息。
“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奥瑟皱眉:“什么事?”
“关于卢达瓦被重新验尸那件事,首相找陛下告了状,元帅也去了。”
凌熠不高兴:“还真是恶人先告状,怎么皇帝跟前不能请病假吗?他只关心别人的儿子有没有被挖坟,都不关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病了。”
唐德干笑,谁不知道当今皇帝一年365天,364天都在生病,偏巧点了一年只生一天病的奥瑟进宫,也是倒霉。
皇帝的命令不能违背,奥瑟拖着病体马不停蹄地进宫,他刚走不久,就有仆人以送水果的名义进来,偷偷打量凌熠。
两分钟后,另一个仆人进来送点心,依旧趁凌熠不注意,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直到第N个仆人送来凌熠压根用不到的香薰蜡烛时,凌熠终于将这场彼此心知肚明的游戏叫了停。
“你过来。”他招手。
被他叫住的人惶恐:“您有什么需要吗?”
“你们还有多少人,一次性全都叫进来,不必这么一个接着一个参观。”
“真的吗?我可是靠猜拳才赢到这个机会的,排在我后面的人可多了!”
不消片刻,寝宫里便站满了仆从,幸亏这房间大,否则都找不出个落脚的地儿,这场景让凌熠联想起某种公共游乐场所。
“过来点,你们又不是在逛动物园。”
前排几个胆大的朝他迈了一步,其中一个开口:
“凌——”
他才说了一个字就卡住,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叫殿下!”
“凌熠殿下!”他从善如流,“您已经被奥瑟殿下标记过了吗?”
ALPHA可以瞬间从一个OMEGA的信息素中获得很多信息——他有没有被标记过?标记他的ALPHA实力强不强?我可不可以咬他?
但BETA们没有这种敏感的觉察力,他们只能靠信息素区分ALPHA和OMEGA,闻不出OMEGA被标记前后的区别。
这个问题有点冒犯,但凌熠看所有人翘首以待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不然呢?”
人群爆出欢呼,击掌,凌熠甚至还看到几个人掏出钱来给另外几个人,这些人居然拿他开盘赌钱。
可就算掏钱的人也个个欢天喜地,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自己的主队精彩地赢下了比赛。
“太好了,殿下终于摆脱了注孤生的命运!”
“我本以为希尔德贝里里永远不会迎来王妃了。”
“那您从今往后是不是就住下不走了?”
这个问题问出来后,每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凌熠,凌熠都不好意思说个“不”字。
“……算…是吧?”
仆人们热闹得像是在准备沐澜节。
“凌熠殿下,您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去给您准备,您想一年吃不重样都没问题!”
“凌熠殿下,您喜欢什么花?花园里各种植物应有尽有,我可以把寝宫里的花卉都换成您喜欢的品种!”
“凌熠殿下,我是宫里的饲养员,无论您喜欢大型动物还是小型动物,爬行动物还是哺乳动物,我都可以带您去撸!”
“都在这里吵什么?”一声厉喝打外面传来。
所有人瞬间噤声,眼观鼻鼻观心,跟先前活跃的气氛有着天壤之别。
鲁玛板着一张脸现身:“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允许你们在殿下的寝宫聚集?”
凌熠:“我允许他们进来的,有问题么?”
有人小声附和:“没错,是凌熠殿下同意我们来的。”
鲁玛深吸一口气:“凌熠阁下,奥瑟殿下破例准许您在他的寝宫暂住,不代表您可以擅自做主,无视希尔德贝里的规矩。连厨房下人都可以随便进到殿下的寝宫,这像话吗?”
“原来是这样啊,”凌熠随手拨弄着仆人们刚送过来的鲜花,“真羡慕鲁玛总管,明明看不上厨房的工作人员,还能安心享用他们亲手准备的食物。我就不一样了,我要跟大家搞好关系,才不至于今后每一口饮食都提心吊胆。”
鲁玛眼皮一跳,但仍强行维持着形象。她知道在这个没有教养的平民面前自己讨不到便宜,便将怒气都发泄到下人身上。
“还聚在这里干什么,都不用做事吗?”
仆人们猫着腰鱼贯而出,临走前都不约而同朝凌熠投来恳求的目光,恳求他不要个别人的不友善,就放弃他们殿下。
可见他们对凌熠了解得还不够多,他是个迎难而上的刺头,倘若没有鲁玛这种人,他可能会无聊得想往外跑,可一旦有反对的声音,他反倒赖定了。
“我知道你不欢迎我,没事,我也不待见你,看在奥瑟殿下的面子上,我们最好相安无事。你要是把我逼走了,上哪找一个OMEGA赔给殿下?”
鲁玛铁青着一张脸,正要开口,陪同奥瑟进宫的其中一名贴身侍卫急匆匆跑进来。
鲁玛的火气又转移了对象:“冒冒失失地跑什么?不知道在宫里要安静慢行?”
凌熠有种不祥预感,从床上跳下来:“殿下怎么了?”
侍卫喘着粗气向他汇报:“殿下他晕倒了。”
第40章
冯狄帝国第十五代皇帝,冯狄·霍夫并非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相反,他曾经拥有一副胜于常人的健壮体格,精通马术门球等多项运动。
十七年前,蜂族不明缘由挑起争端,卢贝尔伯爵不幸丧命,内阁就是否彻底消除蜂族产生分歧,蜂族就在此时做了更危险的行径——毒杀皇帝霍夫。
达到一定剂量的蜂毒是致死剧毒,霍夫中毒后,倾尽举国医疗之力,最后还是卢乎伦遍寻医药,找到解毒偏方,再仰仗原本健壮的体格,才勉强捡回一命,卢乎伦也因此得到了霍夫的信任。
蜂族的疯狂行为使内阁中不建议赶尽杀绝的声音彻底消失,没多久就全票通过了种族灭绝的法案,开启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杀。
彼时的军部高层与卢家勾结,刚成年的奥瑟只是卢乎伦预备的傀儡,霍夫身体虚弱,朝政大事一律交由卢乎伦代管。
待战争结束后卢乎伦已大权在握,皇权几乎被架空,内阁上下都是他的爪牙,已经无法被轻易拔除。
蜂族虽然被帝国军队剿灭,霍夫的身体从此一落千丈,常年以服药为生,更难问政。
奥瑟成年后暗中培养自己势力,加上元帅分庭抗礼,这才勉强维持政权平衡。
若不是卢乎伦年纪大了,雷钺中毒事件促使元帅与奥瑟联手,他也用不着把病秧子皇帝从床上薅起来告状。
“陛下,我年近八十,膝下只剩一名幼子,难免溺爱。他一时糊涂犯了点小错,被人残忍杀害也就算了,雷铖元帅连他的尸身都不肯放过,竟派手下军人刨坟挖尸,这是堂堂帝国元帅该有的所作所为吗?”
雷铖声若洪钟地反驳:“首相误会了,我有证据表明害死令子的另有其人,为还令子一个真相,才会迫不得已开坟验尸。当然我也有错,我错在当时情况紧急,没能事先征得您的同意。”
“这些分明就是你找的借口!雷铖你扪心自问,如果躺在下面的是你的儿子,你会同意吗?”
“首相倒是提醒了我,前不久我的儿子遭人下毒,险些先我而去,不找到幕后真凶,我绝不善罢甘休。”
“别吵了别吵了,”霍夫捂着额头,显然是头痛,“奥瑟,你说说看。”
“父皇陛下,雷铖元帅擅自开坟固然冒犯,但相比之下查清死亡原因更为重要,否则不仅冤枉了无辜,还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我认为只有找出真凶,才能让我小舅舅走得安心。”
卢乎伦勃然大怒:“我呸!他砍了达瓦几十刀,你说他无辜,你为了袒护他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有你这种外甥达瓦怎么可能走得安心?!”
奥瑟斜睨他:“外公年岁已高,我早就劝您不要动这么大的肝火,很容易一不留神就全家团聚了。”
“我全家也包括你这个孽种!”
“我是陛下的儿子,您当着陛下的面骂我孽种,有没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行了,怎么换了人还是在吵。”霍夫不耐烦地打断,紧接着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霍夫好不容易止住咳:“情况我都了解了,既然死因不明确,还是查清楚为好,这件事就由雷铖全权负责。首相,你不满意雷铖擅自开坟,让他帮你重新厚葬了就是。”
雷铖目光烁烁:“我必查明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
卢乎伦只得忍下这口气:“陛下还有一事,当日奥瑟殿下为保凶手,曾当着我的面亲口念下赦免令。”
奥瑟:“这件事我又没否认过。”
“所以今天当着陛下的面,奥瑟殿下敢不敢承认自己放弃继承权?”
霍夫起身,打断奥瑟接下来要说的话:“赦免令是否生效,要由案子调查结果决定,等雷铖查明真凶后再说吧。
“奥瑟,你跟那个人的事我也听说了,不要以为我身体不好就什么都不知情,更不能仗着你是我的儿子就胡来,你们都听清了吗?”
奥瑟微微颔首,霍夫在侍卫的搀扶下离开。
皇帝走后,卢乎伦瞪了二人一眼,也甩袖离去。
雷铖望着他的背影感慨:“老爷子精神得很,看起来还能叱咤政坛十几年。”
说罢又扭头揶揄奥瑟:“倒是殿下您,今天怎么显得体虚乏力,还不如老年人?”
奥瑟嗤之以鼻:“笑话。”
字音未落,人面朝下便倒了下去,若不是雷铖反应快,一把将人接住,奥瑟险些栽个头破血流。
“殿下,奥瑟殿下!”.
兰泽被火速请到希尔德贝里,只因奥瑟送医中途醒过一次,死活不肯去医学院。
雷铖拗不过他,只得兵分两路,让唐德去请医生,亲自将奥瑟送回行宫。
兰泽到场后,将所有人遣散出去,独自为奥瑟检查身体。
凌熠与雷铖等人在外面等候,他既担心奥瑟状况,又怀有其他私心,借故向雷铖搭话。
“雷铖元帅,听说您重新验过卢达瓦的尸体?”
雷铖听闻,以为他为转移注意力开启话题,便聊了起来。
“我们在调查证据时,发现曾有人匿名举报卢达瓦的真正死因是中毒,所以才冒险开棺验尸,结论确实如此。法医详细模拟了当时的场景,你动手的时候,他其实还没死。”
“没死?”
“这种毒性首先会使身体麻痹,动弹不得,然后才会渐渐死亡。”
凌熠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终于解开,那天他到场时看到卢达瓦倒在地上,后颈插着水果刀,席兰则满脸是泪吓傻在一旁。
他当时以为是席兰情急之中抓到刀子捅了对方,不偏不倚正好捅到致命处,卢达瓦当场暴毙。
但事后仔细想,在那种情况下,又要挣脱,又要精准命中一个活人的要害,对一个受到惊吓的未成年来说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可如果这个人先因身体麻痹倒下,倒下的同时挨了一刀,整个过程就变得合情合理。
事发时他只顾消除证据,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一层?
雷铖接着说:“这种毒性并不麻痹神经,也就是说你动手的时候他全程都有知觉,只是不能动,也不能出声。法医推断,在你割下最后一刀后的五分钟,卢达瓦才死于毒发身亡。”
也就是说卢达瓦经历了腺体凌迟后,又过了足足五分钟才咽气,凌熠想到自己下手毫不手软:“啊,我那是……”
雷铖微笑着打断他:“不用解释,护弟心切,我能理解。”
凌熠对雷铖本就有崇拜之心,此时又多了些感激。
“我能再问您一句,卢达瓦他中的是什么毒?”
“毒理报告还没出,不过我听说中毒反应后,倒是想到一种罕见的剧毒。”
“罕见的剧毒……”
“蜂毒。”
凌熠大脑闪白。
雷铖没发现他的异常:“你年纪小,没听过这种毒的厉害,只要剂量足够,蜂毒的致死率是99.99%。你肯定好奇那0.01%的幸运儿是谁,他就是奥瑟殿下的父亲霍夫陛下。可霍夫陛下若不是先天体壮,坐拥名医,又侥幸有偏方救命,恐怕也难逃一死。”
凌熠嗓音发干:“可我听说,蜂族不是很多年前就已经绝迹了吗?”
“谁知道呢,也难说没有余孽蓄意向卢家复仇,毕竟当年……”
门开了,兰泽出现打断二人的交谈。
“凌熠,你进来一下。”
凌熠逃命似地跟着兰泽进了房间。
“初步检查结果,殿下发烧原因是伤口感染,至于伤口在哪里,应该不用我多说。”
凌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嘿嘿……”
“ALPHA腺体敏感的本质与尊严无关,而是这个部位免疫力低、极易感染、愈合性差,所以才不喜被人碰。再加上殿下被咬后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发烧也没有就医,拖到现在才晕倒要归功于殿下身体底子好,换寻常ALPHA早就送急救室了。”
兰泽面无表情:“我无意干涉患者的私生活,但从医生的角度建议家属采用传统性行为。”
凌熠脸上发烫:“一时兴起,以后应该也不会随便咬着玩。”
“我已经给殿下注射了抗生素,过一夜就该没事了。”
凌熠悬起的一颗心重新放下。
“那就好。对了,为什么是兰泽医生你来为殿下看诊,我以为来的会是帕特医生。”
“看来殿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会正式搬入希尔德贝里,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也会来。”
“为什么?”
“从我的角度,现在效力于新雇主,继续留在医学院前雇主可能会对我不利;从奥瑟殿下的角度,他的OMEGA接受了医学史上第一起第二性征转换手术,谁也不知道这个手术将来会有什么影响,他需要专业的医护人员随叫随到,最佳人选当然是对手术有足够了解的主刀医生我了。至于帕特副院长……”
“帕特副院长?”
“你猜他愿不愿意来呢?”
凌熠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真遗憾,我应该向他当面道贺的。”
兰泽动作神速,凌熠刚送走雷铖,就看到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病人手里扛着身后背着大包小裹出现在希尔德贝里。
兰泽两手插兜,只负责动嘴:“这个放在这边,那个放到那边,你手里的器皿是玻璃的,里面都是我培育的珍贵样本,一定要轻拿轻放,千万不能碰坏了。”
对于他的呼来喝去,火羽任劳任怨,充分演绎了一位沉默寡言凭他差遣的劳工。
凌熠好奇:“兰泽医生,他不是你的病人吗?”
“他早就痊愈,但是交不起医药费,现在做我的助手卖身还债——我不是说了不要从中间搬那副骨架,很容易散的吗?”
哗啦——
骨头散了一地。
兰泽:“扣钱。”
火羽蹲下身拾捡。
一个被布遮盖的方形物体诡异地凸起一块,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蠕动到布料边缘,露出一个脑袋。
凌熠跟兰泽同时看到了,但那雪白的东西已经窜了出去。
兰泽:“抓住它!”
凌熠只觉眼前一花,白鼠不知怎么就到了火羽手里。
“好快!”他脱口而出。
兰泽却不像他那样大惊小怪:“谁让你用那么大力,64号都被你掐死了。”
火羽手掌一翻,小白鼠果然奄奄一息。
“扣钱。”
火羽把白鼠放回笼子,它四肢朝上挺了一会儿尸,居然又一个骨碌翻起来,四下觅食去了。
火羽指着活蹦乱跳的白鼠。
兰泽不为所动:“那也要扣,被你一吓,64号起码少了一个月的寿命。”
火羽没有半个字的怨言,又回去闷头捡骨头。
凌熠好奇:“我能问问,至今为止他总共还上了多少钱吗?”
兰泽粗略一算:“大概百分之负十吧。”
凌熠: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意外呢.
凌熠独揽了照料奥瑟的所有工作,从上药到擦身,当然也是不希望别人看到奥瑟颈后的伤口。
希尔德贝里的仆从们却因此对凌熠赞赏有加,鲁玛也念在奥瑟生病的份上暂时没有再与凌熠针锋相对。
可三天过去了,兰泽口中过一夜就没事的奥瑟竟一直没有醒来。
兰泽左手托肘,右手托腮,罕见地流露出不解。
“不应该,按理来说普通的伤口感染不会这么严重,殿下身体素质好于常人,更不至于昏迷这么久才对。”
鲁玛心急:“你医不好还不赶紧送殿下去皇家医学院,请院长和专家为殿下会诊?”
唐德安抚道:“这位兰泽医生是医学院最厉害的外科医生,他看不好的病,别的专家来了也无济于事。”
鲁玛却不信任兰泽的能力:“他一开始还说殿下无大碍,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兰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火羽,拿针管来。”
所有人看着他那位相貌极其出众的助手取来针管,兰泽从奥瑟身上抽出一管血。
“我需要半天时间,重新化验血样,如果还查不出问题,随便你们把他送去哪里都可以。”
时间又缓慢地过去了半日,兰泽把苦等结果的人全部赶走,只留下凌熠一个。
“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凌熠紧张:“是什么?”
兰泽答非所问:“帕特的研究报告我看过很多遍,按理来说为奥瑟殿下定制的信息素不应该再跟其他ALPHA匹配,更别说匹配了半个帝国的ALPHA这种现象,没想到这次验血,意外解决了我这个困惑。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种的社会结构很特殊,他们奉OMEGA为王,而OMEGA王拥有最广谱的信息素,可以与族内任何没有血缘的ALPHA配对。当王发育成熟后,适龄ALPHA会尽所能争取王的□□权,王也会从中择出优秀的ALPHA,繁衍下一代。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种特殊的习俗呢?”
凌熠变得沉默,表情也逐渐严肃。
“我在殿下体内检测出微量蜂毒毒素,蜂毒只有在达到一定剂量后才会致死,如果有人纯心下毒,剂量不会这么小,所以只有一种解释。”
兰泽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蜂族人。”
没有反驳,兰泽接着说了下去。
“人工OMEGA腺体移植到你身上,不知什么原因产生了变异,让你意外拥有了蜂王特质,这是唯一也是合理的解释。帕特的研究没有问题,但是打死他也想不到殿下选中的会是早已灭绝的蜂族后裔。”
凌熠用身体遮挡手部,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手术刀。
兰泽仿佛看到了,又仿佛没有看到。
“蜂族身份一旦暴露就是死罪,你想杀我灭口也合情合理。我只想说我对告密没有兴趣,我可以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作为交换我想研究你的毒液。对我来说,稀有的毒液比告密得到的赏金要有价值得多。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放心,也可以在这里杀掉我。”
房间陷入安静,凌熠似乎在杀与留中认真地做抉择。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兰泽医生效力过殿下,也效力过卢乎伦,看似容易被金钱收买,却又不真正效忠于任何人。
“在兰泽医生眼里,只有对医学的追求是有价值的,我的毒液虽然罕见,但也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金钱、权力、地位,乃至这天底下最罕见的玩意,通通收买不了你。你就像这手术刀,既没有善,也没有恶,在医生手里它能治病救人,在杀手手里它也能夺人性命。”
凌熠翻转手术刀,刀刃握在手里,刀柄递将过去。
“我一无所有,你愿意做我的手术刀吗?”
兰泽短暂错愕,片刻后轻笑出声。
“有意思,除了医用价值,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有趣的人类。”
他从凌熠手里接过手术刀。
“愿为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