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最终卷 再遇相无雪【修错字】
意识回归, 祝荷慢慢睁开眼睛,瞬间被明亮的光线刺得眼珠子不适,下意识闭上眼, 脑袋蓦然系统难忍。
一摸额头, 摸到柔软的布。
祝荷这才想起来自己额头被落下来的石头砸中了, 难怪疼得厉害。
回想记忆, 祝荷腹诽, 天杀的, 倒霉到家了。
在祝荷摆脱祝练后,她就和来接应她的萧雪葵汇合了——藉由花宗的信鸽, 祝荷明白萧雪葵处理好宗门的事,于是她告诉萧雪葵自己的计划,萧雪葵就马不停蹄过来暗中保护她, 防止出意外。
祝荷计划非常顺利。
岂料在两人回沧州的路上,碰上了猖狂的马匪, 匪徒无非是为钱财, 祝荷不想惹事,遂拿出一万两消灾, 但万万没想到那群马匪贪得无厌,不仅要财还要萧雪葵,二人遂与马匪缠斗。
马匪人多势众,凶悍残忍,可祝荷与萧雪葵亦非好惹。然天有不测风云,打着打着发生山崩, 马匪四散逃离,祝荷被石头砸中不小心掉进湍急的河流里,萧雪葵见状毫不犹豫跳进来。
幸好昔日祝荷教过萧雪葵凫水, 不然情况难料。
有几个跑不快的马匪也跳进水里,萧雪葵抱紧头晕眼花的祝荷杀掉马匪后,途经河流分叉口,不慎和祝荷被水冲散。
祝荷强撑意志力意欲拽住河流里的树木借力游上岸,但脑袋实在疼得厉害,两眼一黑就晕厥过去。
老天仿佛喜欢同她开玩笑,在她想要金盆洗手隐退江湖的时候就要给她创造些意外。
差点以为会死。
当初那颗石头砸过来的时候,祝荷正在和马匪缠斗,避无可避,心特别慌,头晕眼花掉进河里时心更是几度窒息,万幸萧雪葵来救她了。
可
好在老天爷到底是有软心肠的。
再醒来就是在这。
祝荷渐渐适应光线,涣散模糊的视野一点点开阔。环顾四周,是一件陌生而简朴的卧房,有种淡淡的冷檀香味。
莫名的熟悉。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一个端着水的小姑娘进来,大致十一二岁的年纪,乍见坐在床榻上的祝荷,惊喜道:“姐姐,你醒了!”
祝荷开口,声音虚弱:“是你救了我吗?”
小姑娘把水盆放在床头的几案上,心想姐姐声音真好听:“不是我,是大人救了姐姐。”
祝荷疑惑:“大人?这里是哪?”
“这里是大人的院子。”
祝荷摁摁眉心:“你家大人在哪?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关切道:“姐姐小心,大人外出去处理要事了,估摸要三天才会回来,我叫麦穗。”
“麦穗,是个好名字。”祝荷微笑道。
麦穗脸一下子羞红:“真的吗?”
“真的。”
“嘿嘿,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我也觉得好听。”麦穗羞涩地挠挠头。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祝荷。”
同麦穗闲聊几句之后,祝荷道:“我昏迷多久了?”
麦穗竖起两根手指,强调道:“两天了!姐姐,你还好吗?我现在马上去请大夫过来,顺道将消息告诉大人,大人说姐姐醒了就第一时间传信过去。”
祝荷眨眨眼:“谢谢你,请问你家大人名讳?”
麦穗天真地说:“大人叫相无雪。”
——相无雪。
竟然是他。
他怎会在边境?自从与他分开后,祝荷就再也没有留意过他,未料时隔一年多竟然会被他救下。
是相无雪在外考察民情农事时,在河岸边发现了被冲到浅水滩的她。
除了她以外,没有发现旁的人。
祝荷在小院住了三天,从麦穗口中得知此地风土人情以及相无雪一年多来的政绩经历。
倒不是她问,是麦穗十分濡慕相无雪,滔滔不绝地絮叨着,祝荷不想听也难。
相无雪乃边境凉城的知县,气候偏干燥,凉城只是一个小城,算不上富庶,但比附近的县城情况要好很多,再经过相无雪的治理,凉城井然有序,一切都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以前凉城风气彪悍,偷盗抢劫、打架斗殴的事情比比皆是,相无雪一来便雷厉风行,大力整治风气,逮捕诸多罪犯,以至于衙门的牢房供不应求。
后来修建新牢房,相无雪还对罪行不一的人严加管教治理,根据罪责大小分配了活计,帮助凉城建设,也希望罪犯们学得一技之长,改过自新,用心良苦。
除此外,相无雪通过积极与当地百姓沟通交流,解决了官府粮仓草仓储存不足的问题……
这一年多来,相无雪兢兢业业,造福百姓,功劳无数,受百姓爱戴,成为凉城真正的父母官。
祝荷对此并不意外。
她想相无雪从一个京城大官到边境的小小知县,只有可能是被贬谪,也许是周玠搞得鬼。
其中约莫有她的影响。
以前她利用了相无雪,可他又不计前嫌地救下她,也许是良知越来越有分量,祝荷对这个君子生出愧疚感。
起初祝荷欲留一万两,再无声无息离开去找萧雪葵,可好巧不巧每回都被麦穗抓到。
大夫交代过祝荷伤势不小,至少要静养一个月,是以麦穗一直看得紧,生怕祝荷出了什么事。
祝荷也确实时常会头疼不舒服,有时还犯恶心,困乏无力,再三考虑最后决定留下来,等伤好个七八分再走。
凉城的太阳刺眼灼热,风干巴巴的,像开裂的旱地。
树荫下,祝荷坐在竹椅上闭目,额头刚换过药。
“姐姐姐姐,大人回来了。”麦穗抱着篮子从门口冲回来,满脸兴奋。
祝荷揉揉眼:“什么?”
“大人回来了!”麦穗高兴地跳起来。
祝荷起身,微笑道:“难怪你这么高兴。”
未久,祝荷听到门口响起的细微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灰白清瘦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大人!”麦穗飞奔过去。
相无雪颔首,弯腰接住麦穗,淡淡道:“麦穗。”
“大人,我有好好完成你对我的嘱托,努力照顾好姐姐。”麦穗得意地挺胸。
相无雪顿了一下:“辛苦你了。”
麦穗:“不辛苦,大人,你快进来。”
“好。”相无雪抬头迈开步子跨入门槛,一眼望去,猝不及防撞见在庭院里的祝荷。
万籁俱静,凉爽的风吹拂祝荷松散的头发,她挽了挽鬓边碎发,熟悉的眉眼缓缓看过来,神色平静行礼道:“见过大人。”
四目相对,祝荷依旧是祝荷,而相无雪已不再是过去那个世家公子,衣裳素净,皮肤是长期晒太阳后的自然肤色,气质依旧淡漠贵气,却多添三分烟火气,整个人不再像高高在上的雪莲,而是开在人世间的碧竹。
相无雪眼神无波无澜,淡淡颔首:“姑娘。”
二人重逢没有喜悦,没有愤怒和憎恨,只有出奇的平静,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疏离冷淡。
去岁那一场虚假的情缘仿佛是一场镜中水月,谁也不记得了,不记得妩媚多情的钱仙子,不记得最后那一场倾盆暴雨,不记得那一场欺骗与痛苦。
时间能治愈人心,能让人慢慢遗忘。所以,那些已成过眼云烟。
“姑娘的伤势如何了?”相无雪询问道,语气疏冷,如同第一次见祝荷时的冷漠样子。
祝荷说:“好受了些,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你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相无雪:“无妨。”
麦穗插嘴道:“姐姐说待在屋子里闷,就出来走走。”
相无雪道:“姑娘,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祝荷说:“没有,麦穗将我照顾得很好,若不是大人救我,我恐怕早就成为野兽的盘中餐。”
相无雪平静道:“姑娘昏迷的地方附近有村庄,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救下。”
“但这不是大人救了我吗?”祝荷轻笑。
相无雪抿抿唇,一言不发进屋,径直走向卧房。连日来处理公务,几乎没怎么休息,相无雪身心疲惫,只想躺下来歇息。
可刚打开门,淡淡的药味登时扑鼻而来,相无雪这才记起一件事,他把自己的卧房让给祝荷,所以此处目前是祝荷住的房间,而不是他的。
祝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原来这间屋子是大人的。”
相无雪默不作声,转身去佩琴的屋子将就。
“大人要去哪里?”
“去其他厢房。”相无雪客气回答,不动声色拉开与祝荷的距离。
祝荷困惑:“这里就是大人的卧房啊,难道大人是嫌我在这睡过吗?”
相无雪面色清冷,平声道:“并非如此,此屋已让给姑娘,我再进去不合礼数。”
祝荷:“不必如此,我把房间让出来就是,毕竟大人看上去很累,我怎好霸占?”
相无雪几不可察蹙眉,摇头。
祝荷打量他,思绪飞转,她曾经那样对他,可他似乎并没有恨她,反而为她考虑。祝荷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
他的反应超乎她的预料,却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才符合他的秉性。
“哎,好吧,那我也不勉强大人了,等大人休息好,不知大人可否抽出些时辰,我有件事想和大人说。”
相无雪:“姑娘要说什么?”
“大人先去歇息吧,我暂时不叨扰大人,对了大人,真的谢谢你。”祝荷诚心诚意道,面上带着感激的笑容。
相无雪别开眼,越过祝荷离开。
一个时辰后,相无雪的侍从佩琴和佩棋回来,相无雪醒来,随二人去往衙役,直到戌时方才回院。
麦穗始终在门口等待,一见相无雪就迎上去:“大人,你吃饭了吗?”
相无雪:“不是说过吗?不用在门口等我,麦穗你困了便去歇息。”
“可是大人你好像还没吃饭。”
相无雪:“等会儿我会叫佩琴做,去睡吧。”
麦穗听话回房睡了。
彼时祝荷从屋里走出来,询问道:“大人,我们方便谈一谈吗?”
相无雪点头,与祝荷进得卧房。
祝荷直截了当拿出一万两银票——晋王给的钱全是大面额的银票,祝荷用树皮袋揣在怀里,掉进河里后树皮袋也没怎么浸水,银票保存尚好。
有钱很方便,祝荷想用钱去拜托人去探寻萧雪葵的下落,但银票面额太大了。
原本祝荷欲请麦穗将一万两兑换成十张一千两的银票,可麦穗只是个孩子,并不会弄这些,何况她拿着这一万两,太引人注目,祝荷只好放弃。
“大人,这是对你的报答。”祝荷道。
相无雪淡声道:“我不能收,姑娘,当时救你并不图回报。”
“我知道,可大人如果不收,我良心难安。”
相无雪不为所动,任凭祝荷怎样劝说,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大人真的就不收吗?”
“姑娘拿回去吧。”
“可是大人如果不收,我如何向大人提出一个另一个请求?”
“姑娘有话直言。”
祝荷道:“这一万两是对大人的报答,其中也包含报酬,我想请大人帮我找一个人,她名唤萧雪葵,是我的朋友,我们遇到一些意外走散,我很担心她的安危。”
相无雪:“姑娘,钱我不会收,但姑娘口中的萧姑娘我会尽力去找。”
“大人,你把钱收了,不然太麻烦你了。”
相无雪摇首,沉默片刻道:“姑娘,冒昧问一句,你为何会受伤?为何会昏迷在河里?你不是”
意识到自己多言,相无雪话语顿时戛然而止。
他以为祝荷会待在皇宫,待在周玠身边,可她出现在了最不可能出现的边境,出现在他身边。
她和周玠发生了什么?
关于祝荷的通缉令并没有发到边境,所以相无雪一无所知,其中也有他没有关注祝荷的原因。
盖因他以为那次暴雨中的会面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若非祝荷突然出现,相无雪约莫要遗忘了,只记得在凉城的春夏秋冬。
祝荷:“我本来同雪葵回家,谁知路上碰到马匪,更不幸的是还遇到山崩,我被石头砸中掉进河里,雪葵为了救我也跳进河里,河流湍急,我们在分叉口被冲散到两条河道。”
“山崩,马匪。”相无雪思量,估摸祝荷与萧雪葵是在平川县出的事,前些日子他曾收到平川县附近山岭发现山崩以及几具马匪尸首的报告。
“边境局势多变,马匪强盗不少,姑娘自当小心。”
“多谢大人提醒,边境危险,大人在边境这么久,想必遇见过不少危险吧。”祝荷道。
相无雪只说:“凉城有军营驻扎,姑娘放心,此地安全。”
祝荷感慨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了大人,大人,好久不见。”
听言,相无雪默然。
俄而,相无雪开口:“那位萧姑娘容貌如何?姑娘可以画一副画像,有画像更好找人。”
祝荷苦恼道:“可我不太会画画。”
相无雪:“那请姑娘描述,容我临摹。”
祝荷行礼,微笑道:“麻烦大人了。”
至书房,在祝荷的描述下,相无雪渐渐绘出萧雪葵的长相。
“姑娘,请看。”在相无雪拿起画像时,祝荷先一步靠近,低头观察书案上的画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大人画技了得,我差点以为是真人站在我面前。”二人离得稍近,大致是不上不下的距离,近到相无雪嗅到她身上的草药味。
相无雪闭阖眼睛:“姑娘谬赞,此事我会尽快吩咐下去,一有消息我便告知姑娘。”
“多谢大人。”祝荷朝他微笑。
相无雪说:“天色不早,姑娘尚且有伤在身,且去歇息。”
祝荷:“可我还不困,想与大人叙叙旧。”说着,祝荷直勾勾望着相无雪,试探出声,“大人,我们许久未见,你就没有旁的话要与我说吗?”
相无雪默默收好话,不吱一字。
“明明我欺骗了你,你为何还要救我?”祝荷费解。
相无雪道:“既然撞见,岂能见死不救?无论是谁,我都会救。”
祝荷:“也是,大人就是这样,那我们换一个话题,你不恨我吗?”
良久相无雪道:“不恨,我不怪姑娘,姑娘有姑娘的理由,是我自己酿下大错。”
祝荷一愣:“你,你犯了什么错?”
相无雪摇摇头,不作回答。
祝荷:“你为何不说话了?”
相无雪说:“姑娘,你该歇息了。”
祝荷:“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大人,你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姑娘不说有姑娘的道理,我贸然询问,便是唐突。”相无雪克制道,明确划分开自己与祝荷之间的界限。
见状,祝荷退后两步,靠在书架上,叹了叹气,神色逐渐正经。
她吱声:“嗯,大人。”
话落,祝荷踱步到相无雪对面,一本正经道:
“既然大人不计较过去了,那我们不如重新认识一下吧,可能会很厚颜无耻,但我还是要说,相无雪,我叫祝荷,祝福的祝,荷花的荷,多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愿意帮我。”
“还有,过去的事我向你说一声对不住了。”她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婉转动听,带着轻佻妩媚的味道,在这其中,相无雪头一遭捕捉到她语气里的诚意。
书房里的气氛悄无声息变化。
相无雪仰首,目视祝荷的脸庞。
书房的油灯燃烧着,绽放出灿烂的光亮,相无雪一寸寸看清祝荷的模样,清淡的眉眼,白皙细腻的皮肤,嫣红的嘴唇,明亮生辉的双目,正经的表情
与记忆中那个美艳慵懒的钱仙子大相庭径。
祝荷,祝荷她是祝荷。
相无雪知道有什么变了,他想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轻佻地对待他,玩弄他了。
也可能只是表象,他再一次被迷惑。
相无雪敛眸,情绪复杂到难以言表,末了动了动薄唇:“祝姑娘,不必言谢。”
祝荷:“你能收下那一万两吗?我想你是需要的。”
相无雪:“容我拒绝。”
“好吧,那相大人,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会来到凉城做知县吗?周玠做的?”祝荷好奇道。
相无雪迟疑着解释:“非也,身为刑部侍郎,却知法犯法,遂自请下狱,圣上开恩宽宥于我,将我外放到凉城任知县。”
祝荷默了一下,果然相无雪到这里有一部分是由于她,他包庇她的罪行,问心有愧,遂主动承担责罚。
“倘若你不主动说,没有人知道。”祝荷道。
“若是如此,我无法向自己交代,亦无法向教导我的老师交代。”相无雪正色道。
祝荷:“相大人,你是个好官。”
“倘若你那时不是刑部侍郎,我们也许某一天认识后会成为朋友呢。”祝荷轻笑。
听言,相无雪凝视祝荷。
祝荷挥手:“大人莫要在意,是我在异想天开,你就当我说笑吧。”
相无雪抿唇,欲言又止。
经过那一夜的交谈,祝荷与相无雪之间的尴尬渐渐消失,两人可以自然而然地聊天,和相无雪相处的时候,祝荷会很舒服。
祝荷收拢玩乐的心思,不打算再对相无雪做什么,她想的是在养伤期间同他和平相处,尊重她的救命恩人。等她离开的那一天,两人约莫这辈子再难见面了。
不过相无雪作为知县极为忙碌,祝荷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同麦穗说说话。
在相无雪没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总是蹲在门口等待,不厌其烦。
祝荷认为她有趣,常常与她搭话,一来二去,两人熟稔起来,从麦穗口中了解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世。
小姑娘其实已经十三岁了,她十岁的时候母亲和情郎跑了,父亲好赌好酒,家里过得清贫,她满十三岁后父亲就要将她卖到妓院,用她的卖身钱还赌债,幸好半路碰到相无雪。
若不是相无雪买下麦穗,恐怕麦穗已经成为窑子里的雏妓。
“那你恨你的父亲吗?”祝荷抚摸麦穗的头,轻声问。
麦穗想了很久,释怀道:“已经不恨了。”
“为何?”
“因为他前两个月吃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了。”麦穗通透道,“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没必要。”
“我早就不想他了,我现在只想向大人报恩。”麦穗垂下脑袋,耸拉眉眼。
祝荷看出小姑娘有心事:“你是个好孩子,除了报恩,你就没其他想做的事情吗?”
“我”
“你说,姐姐听着,不会告诉其他人的。”祝荷温柔道。
麦穗纠结许久,敞开心扉道:“姐姐,其实我想我娘了。”
“她离开的那天让我在家好好等她回来,她说回来后会给我带我最喜欢的糖吃,可是她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了。”说着说着,麦穗神色变得低落,眼眶发红。
她的语气也哽咽起来:“姐姐,我了解我娘,她才不会和什么情郎私奔,我知道是我爹在骗我,以前我就认定娘总有一天会回来,我等啊等,等了好几个季节,可她没有回来,我难过了好久好久。后来我就想娘她不回来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或者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所以我决定等我长大了就去找她。”
“我相信我会找回我娘的。”麦穗望着渐渐黑下去的天空,眼中闪烁着热烈而不安的希冀与想念。
祝荷沉默了一会儿,说:“麦穗,你就这么确信你爹说的话是假的?”
“嗯,我确信,因为我了解我娘,娘她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无论在哪里她都放心不下我,白日做活计的时候她就再三叮嘱我要小心,不要乱跑。晚上我怕黑,我娘就陪在我身边哄我睡觉,给我唱摇篮曲,一唱就是好多年。我爹不是个好东西,他从来不管我,整天就是赌钱喝酒,好在我娘十分疼爱我,把所有的时辰都用来陪我了,那时候我就非常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分担家里的事,才有能力孝顺我娘,让她不再那么辛苦我很想她,真的很想很想。”
小姑娘眼中冒出晶莹的光。
“姐姐,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圆啊,有人说看到圆圆的月亮说明一家快团聚了。”麦穗看着祝荷,似乎想从她口中得到什么话,“姐姐,你觉得我会找到我娘吗?或者我会等到她回来吗?”
祝荷肯定道:“会的。”
听言,麦穗眼中的迷茫一下子消失,她抹了抹酸涩的眼睛,开心道:“借姐姐吉言了,我一定会和我娘重聚的,在这之前,我恳求老天爷保佑我娘亲平平安安。”
凝视麦穗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祝荷破天荒想起从前,想起抛弃自己逃离那个家的妈妈。
好多年过去了,这是祝荷有史以来第一次记起自己的生身母亲。
她叫什么?
祝荷思索许久,记起妈妈的姓名,她姓祝。
和麦穗的娘一样,她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祝荷以前也很怕黑,在开始适应自己独自睡觉的时候,她害怕极了,这时她的妈妈会耐心地陪在她身边,用轻柔慈爱的声音给她讲述有趣的童话故事,会轻轻抚摸她的头,会告诉她妈妈在。
在那个温柔的女人的安抚下,祝荷陷入美梦中。
她是背着祝荷离开了家,所以祝荷没有亲眼看到她无情决然的背影,只记得她的温柔、慈爱、宽容、耐心、体贴
她给祝荷的美好回忆,支撑到祝荷现在也无法恨她。
她现在怎么了?是死是活?
曾经祝荷拿回了房子,但那里从来没有人敲过门,她的妈妈哪怕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她不抱任何希望了。
祝荷低下头,眼睛莫名发热,差点就要没出息地掉眼泪了。
“姐姐,你怎么了?”
祝荷平缓呼吸,涩哑道:“没事。”
“麦穗,我可以抱一抱你吗?”祝荷冷不丁道。
麦穗不明所以眨眨眼,羞赧道:“当然可以了。”
话音未落,祝荷张开手臂抱住了小小的麦穗,她轻抚小姑娘的背脊,说:“你一定会找到你娘的。”
“嗯!”麦穗信心满满道。
“可以的话,我也会帮你。”
“真的吗?不行,这样太麻烦姐姐了。”
“不麻烦,算是我报答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细心照料。”
麦穗迟缓地点了点头,小小声道:“姐姐,你的怀抱好温暖。”
祝荷笑了笑:“你娘叫什么?”
“她叫梅花,因为娘亲眼角有一个像梅花的胎记,特别好看。”.
转眼半个月过去,萧雪葵并没有消息,祝荷相信萧雪葵,努力养伤,静静等待。
天气愈发炎热,待在屋里更是闷热,祝荷白日基本俱在树下纳凉。
其实她想去河边凫水,却被相无雪阻止,他说近来情况有变,尽量少出门。
祝荷问怎么了。
相无雪说南边好几个地区发大水,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有很多流民因此北上。
眼下凉城进来了不少流民,有一千多人,鱼龙混杂,流民入城的时候没有不挨着饿的,所以这段时间相无雪几乎夜不归宿,整日在外面指挥官吏安顿好流民。
若是安顿不当,恐爆发疫病。
从前的救灾,只是把流民聚集到一起,在城中设置粥棚布施,但不是所有流民都能吃得上粥,流民中也会恃强凌弱的现象。
那些挨饿的流民吃不到粥,就会饿死,死的人多了爆发瘟疫的可能极大增高。
虽然相无雪是第一次主持救灾,但他少时游历见过地方官救灾,犹记当时官员颁布的措施,他整合记忆,取其精华。祝荷知道后也跟相无雪提了几个意见,这几个意见正好和相无雪不谋而合。
相无雪根据现有情况及时制定方略,并颁布了布告:鼓励富庶人家募捐建造房屋收留流民,鼓励当地百姓以及富庶人家拿出余粮填充官府粮仓,再由官府会分发粮食给流民,除此外,官府也空出房子给流民住,帮助他们在凉城落脚,安定生活,提供便利;还鼓励官吏百姓资助缺衣少食的流民,只要做了,相无雪便会记录他们的功绩,届时向朝廷请求赏赐,在县城里立一块功德碑,将有功绩的人刻在石碑上,以示表彰等等一系列措施。
与此同时,相无雪更是以身作则,积极和流民交流,询问需求,更会慰问所有官员,给予关心。
措施效果显著,没过多久,一千多个流民在凉城堪堪有了稍微稳定的生活,至少不用再挨饿,也没有一个人死掉。
熬了好多天的相无雪终于松了口气。
“祝姑娘,多谢你的提议。”
“能为大人分忧是我的荣幸,如此我也算是稍微报答了大人的恩情,不过大人,你们官府财政方面还撑得过去吗?”
此地距离京城十分遥远,加之不是受灾地区,朝廷并没有拨款下来,所以相无雪安顿流民都需要凉城衙门出钱。
相无雪:“姑娘放心,我筹得了一笔钱款,应对此次情况刚刚好。”
“那我放心了。”
“西边木屋竣工,我得去检查,祝姑娘,你好生歇息,我走了。”
“大人一切小心,辛苦你了。”祝荷目及相无雪眼下淡淡的青色,叹了叹气,做官果真是个苦差事,相无雪又亲力亲为,真的不会累死吗?
有时候,祝荷都担心相无雪这清瘦的身体。
“大人,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祝荷目光打量。
相无雪感受到祝荷的眼神,仓皇避开:“我无事,祝姑娘,我回来后再酬谢你。”
“大人何须见外,我用不着酬谢。”
“不,要的。”这些时日,若是没有祝荷在一旁给他分忧,相无雪的压力会更大。
傍晚时分,相无雪回到家中,他买下荤菜和素菜,还带了一个厨子过来,麦穗手舞足蹈,争着抢着去厨房帮厨子打下手。
“祝姑娘,这个给你。”相无雪把一个竹篮子递给祝荷。
祝荷接过篮子,闻到淡淡的清香:“这是什么?”
说着,祝荷打开篮子,青涩漂亮的梅子映入眼帘。
“青梅?”
“听麦穗说,祝姑娘近来胃口不好,我便买了青梅给祝姑娘开胃。”
祝荷莞尔:“多谢大人,那我去洗一下。”
相无雪淡淡道:“可以直接吃。”
“洗过了?”
“对。”
祝荷立刻拿起一个圆滚滚的青梅,咬上去的一瞬间,梅子的清香以及酸甜的汁水一下子就冲进来,刺激味蕾。
祝荷眯了眯眼:“酸甜可口。”
相无雪缓声道:“青梅酒姑娘喝吗?。”
“青梅酒?”
“嗯,不过照姑娘的伤势,小酌即可。”
“过过瘾也成,说实话,我还没喝过青梅酒呢。”
月色迷人,庭院内设下方桌,方桌上摆设好了菜肴,香气逼人。
祝荷等人各自坐在椅子上,差不多开始吃晚饭,相无雪的两个侍从坚持不同桌,相无雪没有勉强。
祝荷拿出杯子,不客气道:“大人,我想喝青梅酒。”
麦穗:“酒?姐姐,你不能喝酒,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祝荷摸摸麦穗的脑袋:“青梅酒是果酒,果酒很好喝的,小酌怡情。”
“真的好喝吗?”
“当然了。”
等相无雪取来青梅酒,祝荷迫不及待开瓶塞,将青梅酒倒入杯中,麦穗很快闻到清甜的果香气。
“好香啊。”麦穗道。
祝荷:“小孩子不能喝酒,不过尝一下无伤大雅。”祝荷用筷子沾了一点儿酒液让麦穗品尝。
麦穗看向相无雪,见他没表示后大胆地接过筷子品了品,霎时被青梅酒的味道俘获,意犹未尽道:“甜甜的。”
“还想喝吗?”
麦穗下意识道:“还想喝!”说完,麦穗惊醒,立刻改口,“才不要喝了。”
祝荷忍俊不禁:“你怎么这么可爱,麦穗,等你长大了,你想喝多少就是多少。”
麦穗严肃道:“不能这样。”
“酒有的时候是个好东西,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喝呢?大人你说是不是?”
相无雪默了默,轻轻点头。
见状,麦穗转了转眼珠子。
“大人,你不尝尝吗?”祝荷问相无雪。
相无雪:“我不喝。”
祝荷:“那我就全部笑纳了,反正也就这么一小瓶。”
吃饭的时候气氛温馨而快乐。
由于伙食极好,祝荷和麦穗吃撑了肚子,在外面散步消食了半个时辰后,祝荷送麦穗去房间睡觉。
哄了小姑娘睡觉之后,祝荷身体发热,走到外面吹吹凉爽的夜风。
“祝姑娘。”背后响起清越动听的嗓音。
祝荷扭头,撞见相无雪清清冷冷的眼底。
“大人。”祝荷眼睛有些许迷离,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相无雪道:“你还好吗?”
祝荷:“我很好,多谢大人的招待。”
相无雪:“对不住,祝姑娘,我辜负你的信任,事到如今依旧未能找到萧姑娘。”
祝荷微微一愣,随即展颜道:“大人为何要愧疚?大人不求报酬帮我,是情分使然,所以哪怕没找到我也很感谢你,更何况大人现在不还是在帮我找吗?找人哪有那么容易,大人不用跟我道歉。”
相无雪:“这些时日我忙于公务,确实疏漏了。”
“事关百姓,我明白轻重缓急的,倒是大人,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说。”
“多谢。”相无雪作揖。
祝荷:“没事的话,我就回房了,说实话,一直霸占大人的卧房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大人不妨我们两个换一换?”
相无雪不假思索道:“不必了。”.
凉城才刚处理好流民的事,相无雪正要缓一口气,不料又有事情发生,也不知是谁向外传播凉城流民的情况,无形中吸引了其他流民的注意,导致越来越多的流民如蝗虫一般朝凉城涌入。
针对这种情况,相无雪迅速在城外遗弃的营地建下一个专门收留流民的居所,而安顿流民需要钱,为此,相无雪不得不再次一一登门拜访凉城的富贵人家,求取他们的帮助,勉强筹集了银钱。
祝荷也出了一万两。
相无雪不愿收,可情况不妙,他为了百姓不得不收下。
这边相无雪才解决完钱房的事,以为靠自己的努力和治理能处理好这次事件,却不知道老天爷就是不愿意凉城好。
有一群被马匪抢劫过的流民伤痕累累来了,有几个伤势重的无药可救,最后死了,这是第一次死人。相无雪派人给他们收了尸,还花钱立了墓牌,至于其他有救的,相无雪让大夫不遗余力救治。
忙着救人时,相无雪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营地人满为患,不知道是哪个过来的流民带来疫病,一传十,十传百,至此很多人都开始咳嗽连连,风寒不退,经过大夫诊断,确认是疫病。
大夫能力有限,束手无策,暂时无法找到救命的法子,导致短短几日内,有人接二连三死去,一时间人心惶惶。
相无雪回到家,按按眉心,满脸的疲惫。
祝荷道:“大人,怎么了?”
相无雪道:“祝姑娘,最近这段日子绝对不能出去,我近日也不会再回来,你们照顾好自己。”
“出什么情况了?”
“营地里有人出现了咳嗽发热、风寒不退的状况,大夫说十有八九是疫病。”相无雪闭了闭沉重的眼睛,他已经那么努力,考虑到方方面面,做到了极致,可最后疫病依旧爆发。
为什么?
“已经有人死了。”相无雪无力道。
祝荷:“死了多少了?”
相无雪沉声道:“十四个,妇孺青年都有。”
“大人,不要焦急,眼下情况越是不妙,你越是要冷静,毕竟你是凉城的主心骨,我也会帮你,先把死掉的病人尸体处理好,一定要焚烧干净,再将得病的人隔离起来,疫病再厉害也是病,总有办法可以医治的,不要放弃,也不能放弃。”祝荷宽慰道。
倘若相无雪倒了,凉城没有其余人站出来,这座县城极有可能
听言,相无雪紧绷的心忽而松了松,他望向祝荷,看到她坚定鼓励的眼神,说道:“我知道了,祝姑娘,多谢。希望大夫尽快找到法子,不然我不想看到那副画面。”
祝荷:“不会的,对了,大人你要去哪?”
“百姓需要我,我作为知县,得以身作则,我明日要去营地。”
祝荷微微睁大眼睛:“你真的要去那里?”
“嗯。”
“一切小心。”
“祝姑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大人你说。”
“我不敢存侥幸心理若我患上了疫病,若我希望你能带麦穗离开这里,不需要姑娘一直照顾她,只求姑娘给她找个好人家。”相无雪轻声说完,似乎是觉得这个要求要越界,又道,“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对不住,祝姑娘,拜托了。”相无雪郑重道。
祝荷道:“大人,麦穗是买回来的,所以你要对她负责,我只是个外人,我不会对她负责,你说得对,你的要求太过分了,麦穗只能由你来负责,所以大人请你小心,做好防备措施,不要染上疫病,就算染上了,也请你努力活下来,活到最后一刻,活到找到医治法子的那一天。”
祝荷这一段话无情却也充满力量,冲散了相无雪前方满是阴霾的道路,照亮了方向。
砰砰砰。
相无雪久违地听到自己跳动的心脏。
“你希望我活着吗?”相无雪鬼迷了心窍,突然问。
祝荷:“当然了,我可不喜欢死人,而且大人,这里的百姓需要你。”
相无雪垂眼,悲喜交加,心头说不出的酸涩。
过了一会儿,相无雪平复好心情,眼下不是考虑儿女私情的时候,他不想被这些东西搅乱心湖,可他的心跳声就是不受控制。
他没有办法。
万幸的是,他是理智的。
强烈的不安笼罩着整座凉城,每天都有得疫病的流民死掉,事态愈发严峻。城里的人不敢出去,城外营地的人不想感染疫病,个个都想要躲到城里来。
相无雪作为知县,身先士卒,只身前往营地安抚百姓,并将有症状的人及时隔离起来,他并没有放弃那些得病的人,而是拜托大夫努力查阅典籍古方,尽快找到治病的方子。
疫病的蔓延速度令人措不及防,很快城里也出现了感染疫病的人。
相无雪决定送祝荷和麦穗离开凉城避祸,正要安排军营的人护送时,他突然病倒了,发热咳嗽,几乎要把自己心肺给咳出来。
相无雪染上了疫病。
早在前些日子进出营地时,相无雪就开始咳嗽,他预感不妙,然凉城情况火烧眉毛,他根本顾及不上自己。
第112章 第 112 章 青梅与蝴蝶
当佩琴出现在院里, 祝荷就察觉出不对劲。已有十余日不曾见过相无雪,他的侍从一出现就是让她们收拾包裹,这不明摆着出事了嘛。
“发生什么事了?”祝荷询问道。
佩琴一板一眼:“望姑娘莫要多问, 我奉大人的命令带二人离开凉城。”
麦穗咬唇:“我不想离开。”凉城是她的家, 在长大之前, 她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 她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大人在哪?我好久没见到大人了, 大人若是和我们一起走, 那我就走。”
佩琴:“小丫头,大人的命令你不听吗?”
麦穗神色顿时为难, 祝荷追问道:“莫非是相无雪出事了?不然他怎会急着让我们走?”
佩琴解释道:“城中开始蔓延疫病,大人以为凉城已不安全,遂令我带二人出城避祸。”
祝荷注视佩琴的面容, 尔后摇头:“我不会跟你走。”出城后道上肯定也有流民,同样有感染疫病的风险, 还不如待在城中。
“请姑娘莫要固执己见。”
祝荷道:“你实话告诉我, 你家大人可是出事了?”
听言,麦穗立刻焦急追问道:“琴叔, 大人怎么了?虽然我不懂,但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离开。”
佩琴拗不过祝荷与麦穗,只好告诉她们相无雪感染疫病,此时正住在城外的木屋里。
祝荷扶额:“大夫怎么说?”
“情况不容乐观。”
麦穗大惊失色:“怎么会?大人竟然得了疫病,琴叔,求求你带我去找大人, 我要照顾大人。”
一个小姑娘都说要去照顾相无雪了,若是祝荷不去说不过去,更何况相无雪是她的救命恩人, 祝荷也放心不下麦穗。
本来要带二人离开凉城,谁成想最后她们竟然要去得病的相无雪,哪怕明白相无雪身边有人照料。佩琴头疼,又拿她们没办法,被胁迫后给她们带路。
祝荷与麦穗收拾好衣物等东西,便随佩琴乘坐马车出城,前往木屋探视相无雪。
相无雪已躺在病榻上十余日,老大夫对疫病束手无策,只能照着典籍中记录的治疗疫病的方子,熬了各种药给相无雪喝。
相无雪意识昏沉,身体难受得紧,强撑着咽下苦涩的药汁,已经不知道喝过多少药了,病却不见好转,有时咳嗽得厉害,直接把胃里的药给吐出来。
伴随时间的流逝,相无雪愈发虚弱,浑浑噩噩间,相无雪做了一场梦,他梦见了祝荷,梦到祝荷对他笑,对他说心悦他。
现在佩琴应该带着祝荷和麦穗出城了,这一次离别,恐怕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了,也许自己要失信于祝荷了。
生命如流沙一般从指尖流逝,沙沙沙——
好想再见祝荷一面,相无雪满心的荒凉与悲愤。
相无雪苏醒过来,精神恍惚到分不清在何处,若非身体传来疼痛,他以为自己早就置身黄泉。
相无雪满头冷汗,痛苦地喘息,强撑起支离破碎的身躯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出去送祝荷一程。
她们是从北门离开。
至少让他目送她最后一程,与她说一声拜别。
当相无雪艰难走了几步后,门突然开了,外面炽热的阳光照进来,相无雪下意识垂下眼帘。
下一刻,耳边响起熟悉的声线:“大人。”
相无雪心口一突,吃力地仰头,看见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
他是在做梦吗?
相无雪口中呢喃“祝姑娘”,不受控制上前,意欲靠近祝荷,然而身体如火烧一般疼得要命,视线愈发模糊,须臾后,黑暗占据了所有,相无雪栽倒在地上。
薄弱的意识消失前,相无雪似乎瞧见戴面纱的姑娘朝他走来。
相无雪迷迷糊糊醒来时,隐约瞟见一个戴面纱的姑娘拿出巾帕给他擦拭额头的汗珠,紧接着给他喂药。
起初他不愿张口,直到听到姑娘开口:“大人,你吃药,吃了药才能好。”
是他的错觉吗?是祝荷吗?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怎么会在他身边照顾他?她不知道他得了疫病吗?
内心极力在否定,可相无雪的身体却变得极为顺从。
见相无雪不再抵触,祝荷松口气,终于可以顺利喂药了。
相无雪病倒前就吩咐他的侍从代他暂管凉城事务,可他们怎会不管自己的主人?两人分工合作,一人照料相无雪,一人辅佐凉城官府处理事务。祝荷与麦穗过来后就决定照顾相无雪,起初佩琴与佩棋并不相信祝荷,毕竟祝荷是让主人痛苦的罪魁祸首,但这时候凉城的情况愈发严重,一个人根本不够,除了他们两个侍从,能相信的也就是麦穗。
可麦穗是个孩子,感染的风险太大。
思前顾后,佩琴与佩棋最后妥协,拜托祝荷照顾相无雪。对此,祝荷欣然接受,佩棋曾近身照顾相无雪十余日,但未曾感染疫病,应是习武之人的原因,祝荷想自己身体素质强,多少没那么容易感染。
不过这只是决定照顾相无雪的一个小原因,其实照顾相无雪,对祝荷而言,百害无一利,一旦感染疫病,祝荷也不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可她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大抵是大发善心吧,毕竟她也是曾经在佛寺修行过的人,知恩图报。
苦涩的药水从口中滚下喉咙,相无雪被蔓延的苦味刺激到,意识稍稍又清醒了零星,他勉强挪动手,试图触碰眼前的女子。
转念思及自己的病,相无雪立刻缩回手,心口泛疼,身体痛苦地蜷缩。
又一次睁开眼,模糊地看到祝荷正在和老大夫交流什么,神色凝重。
“老夫无能,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老大夫愧疚道。
祝荷送老大夫离开时,麦穗抓住祝荷的手,惊慌失措道:“姐姐,大人他”
祝荷:“不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可我听到了,老大夫说他也没辙,大人这些天一直吃药却不见好,我真的好怕。”
“会好的。”祝荷只能说,“麦穗,你先去熬药,我进去看看。”
一日后,相无雪突然清醒,也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许是药起作用了,总之是一个令人欢喜的消息。
哪怕在病中相无雪依旧牵挂凉城百姓,第一件事便是召见佩琴和佩棋,询问近日状况,得知疫病感染速度减缓,死的人也少了,相无雪闭了闭眼,心中稍微慰藉,但更多的是无力。
相无雪倍感自责,收敛情绪吩咐了诸多事,尔后撑起身体伏在案上,提笔写下一份手书,盖上自己的官印。
手书内容如下:若自己病死,暂由凉城县丞任知县。
相无雪所做一切明眼人都知道——就是在吩咐自己的身后事,佩琴与佩棋保持沉默,面色悲痛万分。
“主子。”
“下去吧。”相无雪淡淡道,慢吞吞放下毛笔,极为缓慢地回床。
“主子。”二人欲要帮忙,相无雪摆手拒绝,让他们退下,见状,佩琴和佩棋咬了咬牙,颤抖着肩膀转身离开。
满是药味的房间里顿时安静,只剩下相无雪一个人,他坐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像是弥留之际,适才的精神气完全消失了。
“咳咳咳。”相无雪用帕子捂住嘴巴,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把肺腑咳出来,喉间亦有浓郁的血腥气。
摊开掌心一看,皱起的巾帕上晕开一团血。
相无雪收好巾帕,喉咙烧灼,脑海里一团浆糊,他望向紧闭的房门,仿佛要通过房门看到什么,半晌,他闭上眼睛,耳畔响起轻柔的音色,脑海中浮现祝荷的容貌
原来祝荷真的来了,这些日子是她一直在照顾他。
相无雪心口滚烫。
回忆往昔,他鲜少想起祝荷,心里却在暗暗期待他与祝荷能再次相遇,再次看到祝荷灿烂戏谑的笑容。
老天倾听到他的心声,如了他的愿,却又给他当头一棒。
作为将死之人,他渴望死前和祝荷说说话,另一方面又害怕她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
门外,麦穗正在熬药,祝荷看着怀揣悲痛离开的佩琴与佩棋,她没有过问什么,只是抬头仰望旁边的青梅树。
此处是相无雪在城外的住所,听麦穗说相无雪是因为院子有这颗青梅树后才决定买下。
青梅树枝叶繁茂,饱满的青梅缀在枝头,一片绿油油,生命力蓬勃,充满生机的样子与此刻院子里的阴霾的气氛格格不入。
祝荷忽然想起来,从前翡翠楼也有一颗青梅树,只不过那颗树早已葬生火海。
她还差使相无雪给她摘过梅子呢。
思及此,祝荷回首,目光落在房门,相无雪醒来后似乎不欲见她和麦穗。思索片刻,祝荷踱步而至,伸出手轻叩房门。
“相大人。”
没有人回应。
又唤了两遍,依旧无声,祝荷遂道:“相无雪,我进来了。”
“祝姑娘,不——”话音未落,祝荷推门而入。
靠坐在床榻上的相无雪映入祝荷眼帘,因着疫病,相无雪非常消瘦,面目清癯,肤色苍白异常,整个人没有丝毫神气,浑身缠绕一层又一层的病气,弱不禁风。不知是不是错觉,祝荷在他脸上看到了惊慌。
“祝姑娘,请你出去,咳咳咳。”相无雪弱声道。
祝荷置若罔闻,一步步靠近:“相无雪,你方才和他们说了什么?”
相无雪注视越来越近的祝荷,眼前与回忆重叠,他听到破碎且虚弱的心跳声。
他没有回答祝荷的话,只是缓慢地说:“祝姑娘,多谢你一直照顾我,但以后不用了,我不想耽误你,更不想拖累你,恳请你带着麦穗离开凉城。”
说罢,他竟撑起病弱的身子骨给祝荷行了一个礼,风华不减,却就是一个礼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他快撑不住了,身姿不稳,祝荷见状忙不迭过去扶住他。
“不要过来。”相无雪紧锁眉头。
祝荷充耳不闻,强硬地抓住相无雪的手臂,让他坐下。
相无雪想要反抗,然身体却使不出什么气力,只能任由祝荷摆布。
祝荷打量敛眸的相无雪,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说道:“你又吐血了?”
相无雪:“祝姑娘,对不住,我恳求你离开,佩琴可有告诉你那件事?”
“什么事?”
相无雪道:“你要找的萧姑娘有消息了,她在杨家村,距离此地二十里,祝姑娘你可去找她。”
祝荷愣了一下,未料相无雪到这个时候竟然还记挂她的事。
“好,多谢。”
“嗯。”相无雪很轻很轻地应了一下,心头说不出的失落以及带着苦涩的欢喜。
下一刻,祝荷又道:“但眼下我不会走,我说过要报答你的恩情。”
相无雪怔然,脑袋像是被水花冲洗,乱成一团。
祝荷握住相无雪微微发烫的手,道,“相无雪,你不会死的,大夫会想办法救你,我说过了不到最后一刻,你也不要放弃,所有担心你的人都在努力救你,请你也要努力活到最后。”
她的每一个字铿锵有力,包裹着鼓舞人心的力量,振聋发聩。
听言,相无雪抬头,与祝荷四目相对。在她明亮坚定的眼神里,他捕捉到担忧相无雪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最后他一句话也未曾吐出来,只是颤抖着睫毛,静静低头,遮掩住脸上所有的表情。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因为清楚,他才不愿意再耽误祝荷,可她这副样子又让他不舍她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相无雪,答应我。”
“好。”他涩声道。
“你现在好好休息,药也快熬好了,等你好了,你再给我摘梅子呗,外面的青梅树结的果子特别好。”
“嗯。”
安抚好相无雪,祝荷从里面出来,取下面纱烧掉后,她望着天空,目光有些许茫然。说实话,她心里也没底,毕竟她不是大夫,无法给相无雪治病,只能从中用言语鼓励。
怎么办?
祝荷不想相无雪死,他是个好人。
正焦灼间,祝荷突然瞥见几只蝴蝶,它们扇动幽蓝色的翅膀,翅膀流淌碎金的光芒,美丽而神秘。
莫名眼熟。
出神之际,一只幽蓝蝴蝶扑簌扑簌飞到祝荷身边,落在她的小臂上。
两个时辰后,祝荷感到不可置信。
连珠竟然来了。
她变了些许,双目不再缠着白缎,露出像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睛,右眼角下一颗红色的痣,像是一滴晕开的血泪,将将坠落。
玉白的皮肤,精致瑰丽的五官,垂着乌黑的长发,左右发面各系上坠有流苏的银链子,颊边的两绺直发亦装饰着漂亮的银饰。
自连珠帮她送回慈云寺,祝荷就再也没和她见过,倘若不是连珠来了,恐怕祝荷一时半会记不起她。
更重要的是,她为何会来?
“连珠?”
连珠款款而来,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祝荷,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小荷。”
“终于找到你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连珠
祝荷:“你怎么会来?”
连珠:“你不见了, 所以我来找你。”
“小荷,我知道怎么治疫病。”
这句话无疑是祝荷这些日子来听过最好的话,祝荷难以置信, 半信半疑道:“你真的能医治吗?”
连珠莞尔:“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不是很困扰吗?”
她从容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祝荷此时顾不上什么, 立刻拉着连珠往屋里走:“连珠, 那你快过来, 有一个身患疫病的人快死了。”
“好。”
“你的额头怎么了?”
祝荷解释道:“没事,前些日子遇到意外被石头砸中了, 我带你去见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次意外我掉进河里,幸好他救下我, 所以连珠,我希望你能救活他。”
连珠牵住祝荷的手, 俯视她:“相信我, 伤口疼不疼?”
“已经不疼了。”
连珠伸手抚摸祝荷包起来的额头,面色担忧, 对此,祝荷稍微不自在,也感觉到一点儿怪异。
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
祝荷递给连珠面纱,二人戴好用药草熏过的面纱便进屋。
祝荷走到床榻前,俯身用手背探相无雪额头的温度,愁道:“又发热了。”
连珠打量晕迷不醒的相无雪, 眸色暗了一下。
“他叫相无雪,是凉城的知县,染上疫病已近半月, 大夫开了很多药,却没什么作用,今日他突然病情好转了一些,但很快又开始发热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会不会?”祝荷担忧道。
“无妨,还有救的。”连珠道。
祝荷:“你确定?”
连珠弯腰给相无雪把脉,尔后点头:“待我开一道药方,你派人去抓药就好。”
“那你快写,我这就去。”祝荷说完,转身去书房拿笔墨纸,屋里登时只剩下连珠和相无雪。
连珠后退,铃铛声清凌凌地响,她坐到椅子上,指尖轻轻叩动桌面,环顾周围,随即眼神落在相无雪身上,眼角的泪痣像是红宝石一样,妖异至极。
“姐姐,你是?”门口探出一个头,正是麦穗。
“我是小荷请来的大夫。”连珠道。
麦穗瞪大眼睛:“姐姐你是大夫?大人的病情是不是好转了?”
连珠:“嗯,马上就快好了。”
这时祝荷捎上东西过来,麦穗开心道:“祝姐姐,这个女大夫说大人的病快好了。”
祝荷:“所以你不要担心了,现在还是不能离近,大人的病没好,你要是感染就危险了,去淘米煮饭吧,今日要多加一双筷子了。”
“好好!”麦穗忙不迭去厨房了。
祝荷走进来,道:“我拿来笔和纸了,我给你磨墨。”
“好。”
不多时,连珠写好方子交给祝荷,祝荷目视纸张,大部分的药材她俱不认识。
“我去抓药。”眼下没人,祝荷也不好让麦穗出去,最好的人选就是自己。
“我陪你。”
“等等。”祝荷说着来到木架面前,打湿巾子拧干,给相无雪擦了擦汗,又把冷巾子放在他的额头。
连珠静静地看着,笑得散漫。
出门抓药前,祝荷叮嘱了麦穗一番,才和连珠进城去药铺买药,然而祝荷忘记了,眼下药铺药材稀缺,祝荷最后也只买到了几味药,好在祝荷去找佩琴,在佩琴的帮助下凑齐全部药材。
祝荷第一时间熬了药喂给相无雪,让人惊喜的是,吃过药后,相无雪发热的状况有所好转。
从前吃好几副药才有的效果,如今一副药就搞定了。
这无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祝荷立马拿钱让佩琴去外地购置大量药材,佩琴和佩棋虽然对连珠有所提防,然耐不住连珠是祝荷的人,更何况她开的药方确实有效,老大夫也很是认同,是以决定放手一搏。
搏了,主子才有机会活命。
连吃五日的药,相无雪虽说意识尚且昏沉,身体仍旧虚弱,但不再咳嗽,也再没有过发热的情况,连珠把过脉后说相无雪的病情好转,接下来只要继续吃药,等彻底清醒过来,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
众人狂喜。
与此同时,有了医治疫病的药方子,蔓延的疫病终于得到彻底的控制,再没有人死去了,官府发放药材,加上连珠坐诊,得病的人身体渐渐好转,一切俱在往好的方面走。
过去的哀嚎哭泣烟消云散,只看得到喜极而泣的眼泪。
拨云见日.
城外营地,连珠正在看病,而祝荷则药房里熬药,得到疫病的人委实多,人手忙不过来,祝荷遂来帮忙。
不能说祝荷好心,也不能说她多管闲事,她只是不想有人死了,不想那些普普通通的百姓死掉。
若是从前的祝荷来了,目睹此时此刻的她,怕是会嘲笑说见了鬼,简直不像自己了。
祝荷也想诘问自己为何善心泛滥,明明做这些事对自己没有一点儿好处,掏了大把钱,却得不到一点儿好处——没有人知道官府买药材的钱全是她出的。
她亦不想引人注目。
想了想,祝荷心道是被感染了。
灼热的太阳,坚硬干燥的泥土,加上连日熬药,祝荷有些疲惫,佩琴走进来,道:“祝姑娘,你且去歇息,我来看顾这些药。”
祝荷点头:“那拜托你了,我出去走走。”
祝荷所在的地方是营地的安全区,她出得药房,便四处游走,路上遇到的流民全是面露喜色。
祝荷笑了笑,心口奇异的满足,奇怪的感觉。
不知不觉,走着走着竟到了疫病区。
回过神,祝荷折返,路过一个帐篷,祝荷听到里面传来虚弱沙哑的声音:“有人吗?有人吗?”
祝荷选择忽视,继续踱步,半晌后转身返回去,站在帐篷外,道:“有事吗?”
里面的女人听到祝荷的声音,激动道:“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带我去见我的女儿好不好?”
“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她在哪里?”
“咳咳咳咳,她就在凉城里,她肯定还活着”女人似乎精神不太正常,语无伦次。
不知为何,祝荷蓦然有种预感,她说道:“请你冷静,你冷静下来我才能帮你。”
可是女人根本冷静不下来,就像疯了似的,净说祝荷听不懂的话。
有人路过,好心提醒祝荷里头是个快死的疯女人,一身病。
祝荷询问女人具体小心,那路人连连摇头,只知道她没有亲人,有时候会清醒。
祝荷稍作留意,旋即离开。
已是深夜,连珠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回到帐篷里如常看到祝荷。
“你有心事?”连珠一眼看出祝荷不对劲。
祝荷按按眉心,道:“没事,只是今天碰到一个奇怪的女人。”
“你说说看。”
“不是什么大事,不说这个了,阿珠,你辛苦了,谢谢你愿意坐诊。”祝荷道。
“既然是你的请求,我怎能不应?”连珠接着道, “你以前叫我阿珠。”
祝荷微微一愣,改口道:“阿珠。”
连珠垂眼:“我们太久没见了,关系真的生疏了,你不认我这个朋友了吗?”
她语调悲伤。
见状,祝荷有些拿连珠没办法,感到棘手,与连珠交朋友是在她失忆的时候,眼下连珠突然找上门,还帮了自己大忙,若自己赖皮根本说不过去。
顺其自然吧。
“抱歉,是我忘了,若不是你来了,还不知道凉城会变成什么人间地狱,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为何要过来找我?”
连珠:“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去岁我送你上山后你就再也没有出现,后来我才得知你已经离开,你为何不告而别?”
“发生了一些事。”祝荷叹气道。
连珠没有追问,只是道:“小荷,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很担心。”
祝荷:“好。”
“你知道吗?小荷,渡慈法师他离世了。”连珠直勾勾盯着祝荷的神情。
“我听说了,他为何会突然离世?”祝荷询问道。
连珠眼神深邃地望着祝荷:“似乎是突发急症,他离世没多久,圆寂大法师也坐化了。”
祝荷心中咯噔一下,良久后道:“他真的死了?”
“嗯,死了。”连珠道,“小荷,你难过吗?”
祝荷:“已经过去了。”她岔开话题,“阿珠,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会医术,你的眼睛也是自己治好的?”
连珠:“是,我不想当一个眼盲的人。”
“你为何一眼就认出了我?”祝荷问。
连珠微笑:“你的模样与我心里的样子别无二致。”
祝荷惊讶:“你仅凭一次摸骨就想象出我的样子了?”
“对。”
祝荷:“佩服。”
“小荷,我能抱你吗?”连珠突然道。
祝荷:“啊?你要抱我?可以。”
闻声,连珠立刻敞开手臂将人拉入自己怀中,她虽然是女子,身量却高挑修长,足足比祝荷高了一个头,她搂祝荷宛若抱住了一个娇小的娃娃。
连珠紧紧拥抱祝荷,下巴抵在祝荷的头上,神色放松而专注,眸色流露出享受和思念。
“小荷,我好想你。”连珠用她温柔轻缓的声音诉说自己思念之情,“每当我看到太阳,就会想起你的眼睛。”
祝荷犹豫片刻,手臂搭上连珠的后背。
“嗯。”
祝荷能感觉到连珠对她的思念,没有一丝假意,俱是真心,也许是感受到连珠的真心实意,她对连珠的警惕和猜疑才消失了大半。
连珠一个女人能图她什么?就算图她什么东西,将来总会知道。
内心的声音告诉她,连珠不会伤害她——这真是莫名其妙的心声。
“小荷,今天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可是很热。”
“夜里凉快的。”
祝荷正要说话,突然忍不住咳嗽几声,喉咙像是被刀子割了一下,意识到什么,祝荷神色一变。
连珠给祝荷把脉,柔声道:“莫怕。”
“我也中招了?”祝荷迟疑道。
连珠颔首,随后拍了拍祝荷的背,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送到祝荷唇边。
“这是什么?”
“治病的药。”
祝荷微微张口,连珠便将药丸挤进去,药丸的口感很奇特,带着腥甜味。
“这药”
“是用我的心头血作药引制成的,吃下后百毒不侵。”
“心头血?”
连珠莞尔:“说笑,这是渡慈法师给我治病时给我的保命药,我的病好了,给你正好。”
祝荷一方面受宠若惊,一方面询问道:“真的合适吗?”
“此药与我无用,除了你我也想不到给谁送,睡觉吧。”
“可是我开始有人症状了。”祝荷皱眉,未曾料到自己竟然中招了。
连珠:“我不在意,何况你吃过药,不会有太大反应,传染的可能性不高,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你。”
祝荷确实累了,眼皮沉重,于是听连珠的话洗漱后上床榻,有大夫在身边,哪怕染上疫病也会安心不少。
屋里两张床合成一张,烛光熄灭,唯剩下一盏油灯,祝荷与连珠同床共枕。
“累不累,可要我给你推拿一番?”连珠凑近,气息洒落在祝荷耳边,姿态极为亲昵。
祝荷神色不自然,意欲说拒绝,不成想连珠的手已然伸到她腰间,十指陷进腰间软肉里,揉的力道恰到好处,既缓解了酸疼,也让人觉着舒服。
祝荷舒坦地闭上眼,整个人犹如置身在云端。
“背过来。”连珠说。
祝荷照做,翻过身伏睡在床上,后背对上帐篷顶,腰身微微下陷。
下一刻,连珠起身跨坐在祝荷腿上,双手掌住她的腰肢,视线之内,将祝荷纤侬合度的身段尽收眼底。
觉到连珠动作,祝荷身体僵硬一瞬,但很快就被连珠的手法忘却了一切。
夜深了,祝荷渐渐睡过去,连珠侧身下来,支起下巴打量身侧的祝荷,柔软的发未掠过祝荷的脸颊。
俄而,连珠低头,在祝荷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最后对祝荷咬耳朵:“做个好梦。”
正在这时,帐篷外响起一道虚弱却不减清越的悦耳嗓音:“祝姑娘,叨扰了,你睡了吗?”
“你是谁?”连珠道。
外面的人好像怔愣片刻:“相无雪。”
第114章 第 114 章 贪心不足
连珠穿好外衣, 撩开帘子,只见站定在月光下的相无雪,身形清瘦, 面色虚弱, 唯有一双眼熠熠发光。
相无雪行礼道:“想必姑娘便是为我医治的大夫, 相无雪见过连大夫, 多谢连大夫的救命之恩。”
连珠:“不必言谢, 你这是做什么?身体还没好怎么跑过来了?”
“我想见祝姑娘一面。”相无雪目光殷切地瞥向帐篷, 不久前他彻底清醒过来,便立刻拖着虚弱的身体来找祝荷, 他不知道为何要找,只是追随本能以及渴望,从鬼门关走一遭, 相无雪就想见祝荷一面。
连珠婉拒道:“她睡着了。”
相无雪面带歉意:“是我唐突了,不该深夜叨扰, 对不住, 那我明日再来,望连大夫告知祝姑娘。”
连珠:“不成, 小荷她也染了疫病,这几天你不要过来。”
相无雪惊愕,随即愧疚道:“祝姑娘可还安好?”
连珠:“眼下症状不严重,只要按时吃药便会痊愈,但她太幸苦了。”
连珠的话如同一桶冷水浇下来,直把相无雪心头的火浇灭个干干净净, 最后剩下浓稠难闻的黑烟,袅袅升起。
相无雪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 多谢连大夫告知,还望连大夫照顾好祝姑娘。”
他明白是因为他祝荷才会疲累,才会染病,若是没有祝荷的帮助,他大抵是活不了,凉城也难以度过此次难关.
祝荷症状并不严重,吃了三天的药基本痊愈,这几天麦穗日日给她送饭,小姑娘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实在自责,她甚至想留下来照顾祝荷,却被连珠拒绝。
见着麦穗,不知为何祝荷倏然思及那个疯女人,于是祝荷决定再去看一眼。
简陋的帐篷内安静无声,祝荷道:“有人在吗?”
里面并没有动静,祝荷以为没人,正要离开,帐篷里传来一道虚弱沙哑的声音,像是喉咙被割开后用沙砾修补了伤口:“谁?”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正常了。
祝荷试探道:“我叫祝荷,上次我们说过话,你还好吗?”
“咳咳咳,姑娘,别走。”说罢,女人焦急地强撑虚弱不堪的身体,拼尽全力踱步过去,撩开帘子,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面如白纸。
祝荷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凌乱的头发遮住面容,身体佝偻颤抖,她举起消瘦的手,眼神浑浊而执着,仰首道:“姑娘,你能帮帮我吗?求求你了。”
祝荷:“你是要找女儿吗?”
“对。”女人眼眶通红,“我女儿,我要找她。”说罢,女人直直跪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祝荷一惊,忙不迭道,“你起来,不要跪下,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女人跪在地上,听言捂住自己的脸,嘀咕道:“我女儿她叫她叫”
下一刻,女人突然哭了,恶狠狠敲打自己的脑门,含糊不清道:“姑娘,我不记得我女儿叫什么名字了,怎么办?怎么办?”
祝荷注视女人的脸,心中震惊,这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吗?这个女人的眼角竟然有梅花胎记。
眼看女人急得要疯了,祝荷连忙道:“你女儿是叫麦穗吗?”
此言一出,女人立刻仰首,瞳孔激动缩小,顷刻间眼眸亮得发光:“对对对,她叫麦穗麦穗,我怎么可以忘了自己女儿的名字,我真该死,我真该死。”
女人疯了一样扇自己的脸,祝荷试图阻止女人的举动,却被她躲开了。
过了一会儿,女人回过神:“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叫麦穗?你知道她吗?”
“我知道,夫人,你是叫梅花吗?”
女人迟缓点头。
祝荷端量眼前的女人,缓缓道:“麦穗她很想你,一直在等你回来。”祝荷把先前麦穗对她讲述的话一一复述出来。
听着祝荷的话,女人捂住脸潸然泪下,肩膀剧烈颤抖。
祝荷言语尖锐:“你为何要回来?你不是抛弃她了吗?”
“咳咳,我从来没有抛弃过麦穗儿,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命。”女人哽咽着,神色凄苦。
“那你为何不见了?”祝荷咬字道。
女人泪流满面,断断续续这些年的遭遇,她从未抛弃过麦穗,而是被她那个赌鬼丈夫卖给了别的男人,她不堪受辱,心里又记挂麦穗,是以竭尽全力逃跑,跑了一次又一次后激怒了男人,被男人卖到青楼,在青楼蹉跎数年。
若是没有回去见女儿的信念,绝望的女人早就自戕。
这几年,女人在青楼一面伺机逃跑,一面攒钱,她臆想着找到麦穗后就带麦穗离开那个家,给予麦穗更好的生活。
终于叫女人等到机会,女人逃了出去,混在流民中好不容易到凉城,结果却患上疫病,女人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挺到疫病药方的出现。
没想到真相会如此残酷。
透过女人裸露的皮肤,祝荷看到上面横陈青青紫紫的痕迹,像是斑点。
祝荷闭了闭眼,心情莫名的复杂。
原来麦穗并非盲目自信,她是真的了解自己的娘,也是真的相信自己的娘。
换做是她,她没有那种勇气去相信,去坚定。
仰头望天,祝荷想祝女士或许曾经找过她吧,只是她们母女之间终究是少了点缘分,注定了一辈子的遗憾。
祝荷感慨万千,祝女士若是知道自己死了,多少会伤心的。
不想了,感性从来就不适合她。
祝荷收敛心绪,道:“我现在带她过来见你,若是知道你也在找她,她肯定会很高兴。”
“不,她父亲还在吗?”
“淹死了。”祝荷说。
“淹死了,淹死了。”女人狂笑,“死得好啊,那个混蛋,不,死得也太便宜他了。”
“麦穗儿这些年过得好吗?”女人小心翼翼问。
祝荷:“等你见到她你自己问不更好吗?”
“不……”女人摇头,抽噎说,“姑娘,你告诉好不好?求你了,老天爷开恩,让我在临死前见到你,我不想留遗憾。”
“你此话何意?”
女人满脸苦涩悲痛:“我快死了。”
“你的疫病不是好了吗?”
“这一路我已经油尽灯枯,身体早就不行了,咳咳咳。”女人猛然吐出大量的血,脸色苍白得要命。
“我去给你叫大夫。”
“咳咳,姑娘,不要做无用功了。”女人叫住祝荷,眉眼溢出浓郁的死气,就像油灯里即将燃烧殆尽的一小节灯芯。
“你告诉我。”
祝荷沉默片刻,将麦穗的情况告知女人。
女人笑逐颜开:“这孩子总算苦尽甘来,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让她受苦了,幸好她最后遇到了贵人,不然……现在安好就行,我终于能放心了。”
“你不是要见麦穗吗?”
“咳咳咳,见了也只会让她伤心,姑娘谢谢你,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不要把我死的事告诉麦穗儿,求……咳咳咳咳,你。”
祝荷为难了。
女人固执地看着她,祝荷无奈道:“希望有时候更折磨人。”
“可我不想她看到她难过,不想她真的没有了母亲,姑娘,求你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我感激不尽,来世必定为你衔草结环。”
祝荷请连珠过去,连珠摇头说无力回天了。
祝荷感到悲哀。
也许是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女人再没有要撑下去的意识,笑着面对死亡,当天夜里,女人死了,祝荷请人厚葬了她。
祝荷答应了女人的要求,却没承诺过以后不说,她想等麦穗长大,再把这件事告诉麦穗。麦穗有知情权,祝荷作为局外人没有权利剥夺。
“还难过?”连珠问。
“只是唏嘘罢了。”祝荷幽幽道。
麦穗对于这一切毫不知晓,不知道自己经历了生离死别,今儿还过来送了饭,顺道告诉祝荷相无雪很关心她的病情。麦穗不知道,她和自己的母亲就差了一点儿距离,偏偏母亲不愿意见她,以至于断送了母女相见的最后机会。
祝荷理解又不理解女人的做法。
连珠:“你病才好,早些休息吧。”
祝荷“嗯”了一声.
翌日,相无雪处理好城里堆积的公务,遂来慰问城外营地的流民,给他们准备了不少衣裳与食物。
通过连珠以及其他大夫的救治,营地已经没有新的疫病患者,只有正在痊愈的病人。
处理好所有的事,相无雪郑重地接见了祝荷与连珠,对她们表示最诚恳的道谢。
时隔多日,相无雪借道谢的名义终于见到祝荷,她气色不错,看来病确实好了。
祝荷:“大人,我想与你单独说些事。”
“好。”相无雪不假思索答应。
“请。”
至无人的角落,相无雪不动声色端详祝荷,率先开口道:
“祝姑娘,你的身体可好有恙?”
“没事了。”祝荷说。
“祝姑娘,是我对不住你。”
“大人,这话何必再说?我只是还人情罢了。”
接着祝荷把麦穗母亲的事告诉了相无雪 ,并把女人交给她的一百两给相无雪保存。
这是麦穗母亲努力藏好的钱,也是她特意留给女儿的钱。
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为了保护这笔钱遭受了多少事,也没有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少代价与努力,但这笔钱象征着她对麦穗的爱,她的伟大与坚强,所有人毋庸置疑。
相无雪知道该怎么用,也知道该何时告诉麦穗真相。
“多谢。”相无雪道。
“无妨,麦穗是个好孩子。”祝荷说。
“大人,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我感激不尽,如今恩情已还,疫病也得到控制,我也该去做自己的事了,谢谢你一直记得我的事,帮我找到雪葵的下落。”祝荷微笑。
相无雪:“你……要走了?”
“嗯,雪葵在等我。”祝荷道,“没旁的事了。”
说罢,祝荷转身离开。
目视祝荷的背影,相无雪心口冒出一股冲动,来不及多想,他伸手捉住祝荷的腕骨。
“等等。”
祝荷扭头,眸光困惑。
相无雪认真道:“祝姑娘,你可否留下来,我会让人去带萧姑娘回来。”
“经此一遭,我愈发明白自己的心意,请你恕罪,我心悦你,祝姑娘。”
“祝姑娘,不管你换了哪一张脸,我依旧倾慕你,谢谢你没有忘记我,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大人?”祝荷的一句话唤醒相无雪的神智。
适才的一切不过是相无雪的臆想罢了。
相无雪反应过来,淡声道:“祝姑娘,多谢。”
祝荷微笑:“你似乎还有其他话要说。”
沉默须臾,相无雪缓慢地说:“祝姑娘,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吧?”
祝荷似乎有些茫然:“……缘分?”
四目相对,相无雪握紧祝荷的手。
气氛无端微妙起来,正在这时,祝荷背后响起清脆的铃铛声,紧接着是一道温柔的声线:“小荷。”
祝荷循声望去,只见连珠朝她走来,夏风吹拂,连珠发丝轻舞,衣袂翻涌,头上银饰折射出熠亮的光芒。
连珠盯着最碍眼的地方,面不改色快步过去,脚腕处的铃铛很响。
“相大人,请你放手,你会抓疼小荷。”连珠开门见山提醒,眼神落在相无雪抓住祝荷腕骨的手。
相无雪愣住一息,回过神后立刻松开手,垂下眼帘,沉声道:“祝姑娘,对不住,多有得罪。”
连珠用责怪的目光瞥了相无雪一下,旋即托起祝荷小臂,道:“疼不疼?”
“没事,大人无须在意。”祝荷宽容道,尔后才对连珠道,“阿珠,我不疼,大人没用力捏我。”
“嗯。”
“阿珠,你来作甚?”
“有事找你。”连珠目光梭巡,斟酌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可是叨扰你们了?”
祝荷:“那倒没有,我们已经谈完事了。”
相无雪颔首。
连珠轻笑:“那我们走吧,相大人,我带着小荷先告辞了。”言毕,连珠牵上祝荷的手离开,好看的唇角微微扬起。
相无雪静静站定在原地,安静地目送祝荷渐行渐远的背影。
袖口下五指张开又收拢。
他贪心不足,分别后私心期待再见一面,重逢后心中欢喜,珍惜每一次交谈相处的机会,后来心悸不已,欲望加重,渴求着她的心意,卑劣地希望她留下。
但是祝荷从来不会停留,他亦不欲变成那胡搅蛮缠之人,阻挠她的脚步,她就该是那自由自在的人。
收起所有的卑劣无耻,他可以做的便是珍惜最后这短暂如酸甜青梅的时间。
祝姑娘,愿你平安顺遂。
砰砰。
心脏不住跳动,就像这灼热的夏风一样持续不停地吹拂。
失意的相无雪捂住胸口,默默承受熟稔的痛楚与酸涩。
夏日的风像灰蒙蒙的黄连,苦的人难受得紧。
第115章 第 115 章 群英荟萃①
烁玉流金, 碧空如洗,风沙滚滚,凉城之外, 一辆马车停驻在空旷的平地。
今日是相无雪送祝荷离开的日子, 天气好得要命, 完全没有意外发生。
“姐姐, 我舍不得你走。”麦穗抱住祝荷腰身, 埋着小脑袋抽涕道。
祝荷柔声道:“又不是没有再见的时候, 等你长大了,可以来余杭找我, 我就在那里。”
“好,那我们拉钩,约定好了。”麦穗吸了吸鼻子, 伸出小指。
祝荷蹲下来,与麦穗平视, 她轻轻勾住麦穗的小指摇晃:“好。”
尔后祝荷看向相无雪, 他立在日光下,着一身干净清雅的白衣, 身姿如松,衣摆微微飘扬,面色淡然,像炎日里一捧清凉纯白的雪,夺人眼球。
“那后会有期,相大人, 谢谢你的照顾。”祝荷起身说。
相无雪启唇,声线优越:“一路平安,祝姑娘, 连大夫。”
“那份银钱我会好生用。”
祝荷:“我相信大人。”祝荷把剩下的十万两银票通通赠予相无雪,在相无雪手中那笔钱会更有用,她手头的钱够了。
站在一旁的连珠开口道:“小荷,该走了。”
祝荷:“好。”
伴随清凌凌的铃铛声,在相无雪等人的注目下,祝荷与连珠先后上马车,当车帘落下,马车握紧缰绳,挥动马鞭驱使骏马往前而行。
车轱辘碾过尘沙的土地,有细微的沙砾被溅起,祝荷坐稳后撩开帘子,探头挥手道:“再见,麦穗,相大人。”
“姐姐再见!一路平安!”麦穗举起手放在嘴边,双手拢成喇叭花状,大声道。
祝荷回以一笑。
天地万物安静,风过无痕,似乎也在送别祝荷,默念离别的悲伤。
车厢内,祝荷拾起盘里的青梅吃,随即觑向身侧的连珠。
“阿珠,你吃梅子吗?酸甜可口。”青梅是相无雪给她的,离开前,相无雪给她备了不少东西。
连珠说好,接着捉住祝荷的手腕,低头叼住她指腹间捏着的青梅,将咬了一口的梅子慢慢卷入口中,嘴唇湿润,依稀可见猩红的舌头,与翠绿的梅子形成强烈的反差。
丝丝缕缕的头发掠过祝荷的手背,带来麻麻的感觉,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她吃的时候,眼睛直勾勾望着祝荷,琉璃一般剔透美丽的眸子荡漾着淡淡 的温柔,温润如玉,令人沉醉,眼角的泪痣更是动人心魄。
分明是个女人,可她的神情与动作却蛊惑迷人,叫人面红耳赤。
不得不说,连珠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从前就觉着她好看,但现在才发现她是美得无与伦比。
气氛莫名的暧昧。
祝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这是
这时,连珠松开手,直起身,点头:“不错,就是酸了些。”
祝荷不露痕迹打量连珠的神情与眼神,淡然如水,并未发现异常,或许是她想多了,人家只是照她的话吃了梅子,不是在勾引她。
傍晚时分,祝荷与连珠抵达杨家村,成功和住在农户家的萧雪葵会合。
二人再见,俱是欢喜。
当时萧雪葵与祝荷分开后,她被冲到杨家村,盖因着急找祝荷,结果不慎摔断了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眼下萧雪葵腿伤尚未好全,祝荷遂选择留在杨家村,等萧雪葵伤势彻底痊愈再走。
已经找到萧雪葵,加上有连珠这个妙手回春的大夫在,祝荷不急着走,不过需要给长河报个平安。
得知祝荷没离开,麦穗时不时过来找祝荷玩,当然相无雪亦在其中,他说自己不放心麦穗来
就这样,三人在杨家村待了半个多月。
知道祝荷要走的这天,相无雪精心梳洗,打扮得整洁端正后才带着麦穗去杨家村送祝荷离开。
见到祝荷时,她正准备上马车。
祝荷诧异道:“大人,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吗?不必来送我。”
“姐姐,是我吵着要来的。”麦穗道。
祝荷无奈笑笑。
“麻烦大人了。”
相无雪淡声道:“无妨,祝姑娘,山高路远,一路小心。”
他嘴拙,到最后也只说出毫无改变的言辞。
“我知道。”祝荷与相无雪目光交汇,岁月静好。
正在这时,安静的村庄突然响起了急切而震荡的马蹄声,像是雷声在深潭里炸开,地面沙土颤动,树头鸦雀被惊飞,扑簌簌落下叶子与几支羽毛。
动静很大,祝荷下意识打眼望去,却被天上太阳刺得眯起眼,视野也变模糊起来。
等她稍微睁开眼,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彻云霄:“祝荷。”
听言,祝荷抚了下耳朵,神色平静,旋即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定睛看去,就见一人策马直直朝她而来。
烈日炎炎,那一袭黑衣浓郁极了。
半晌后,他飞速勒绳,奋不顾身下马,脚步踉跄两下,便如一道闪电一下子冲到祝荷面前用力攥紧了她的手臂。
他呐喊:
“祝荷。”
周玠死死地盯住祝荷,声线似裹挟寒霜以及微不可察的欢喜。时隔数月,周玠眉眼愈发深邃锋利,一双桃花眼不见散漫的笑意,只铺满戾气与风霜的血丝,风暴初现。
手臂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住。
祝荷镇定自若地挑了一下眉头,心道流年不利,周玠竟然找上门了,也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祝荷叹气。
周玠扫过祝荷旁边的相无雪,复而无视,胸口起伏,对祝荷露出松懈的笑容:“找到你了,你没事。”
说罢,周玠就不管不顾要挟着祝荷走。
面对周玠不由分说的强硬,祝荷心生厌恶,他着实一点未变。
祝荷不给他好脸色,冷声道:“放开我。”
周玠笑意淡了些,扯唇道:“不可能,我不会再让你跑了,跟我走。”
祝荷:“放开。”
周玠置若罔闻,直接拽祝荷走,下一刻,另一股力气猛然拉回祝荷,以至于周玠停下步伐。
他回头。
“殿下,祝姑娘说过了,她不愿跟您走,请您放开。”相无雪面色冷峻,用力握紧了祝荷的另一只胳膊。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一场无声的较量开始了。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这一次相无雪也不会让周玠带祝荷离开,他没必要再恪守臣子本分。
祝荷出现在边境,说明她内心并不想和周玠在一起,又或者周玠对她不好也许当初她之所以说那些话也只是迫不得已。
“殿下,请你放手。”相无雪再一次强调。
周玠好笑:“该放手的是你。”
气氛骤然紧张,二人争锋相对,矛盾一触即发。
三人纠葛在一起,祝荷被堵在中间,相无雪与周玠谁也不愿意率先放手。
有村民经过,见此症状俱是好奇惊愕,窃窃私语议论发生了什么,有的胆子大的企图进一步靠近窃听,却被跟随周玠而来的侍卫吓退。
不远处的连珠静静看着眼前的情景,唇边衔淡淡的笑,洁白的手指停驻一只幽蓝蝴蝶,片刻后,蝴蝶飞走,连珠悄悄对相无雪身边的麦穗招手。
麦穗立刻踮着脚过去,迷惑道:“连大夫,这是怎么了?”
连珠摸摸麦穗的头:“这是大人的事。”
“祝姐姐和大人不会有事吧?”
“安心。”连珠道。
麦穗咬咬唇。
作为风暴的中心,祝荷感觉两只手臂传递过来的力道,似是被锁链拴住,无法挣脱。
她蹙了蹙眉:“好了,松手,你们再抓下去,我的手得废了。”
听言,相无雪立刻松开手:“对不住,祝姑娘,弄疼你了。”
周玠也松开了手,反正祝荷逃不掉,他要把祝荷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相无雪道:“殿下,请您不要为难祝姑娘,祝姑娘并不想和您走,她有要去的地方。”
“相无雪,你算什么东西?”周玠嘲讽道,“这是我和祝荷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掺和。”
祝荷冷静怼道:“你算什么东西?周玠,在这里你才是外人。”
此言一出,周玠眼神一下子凌厉极了,恶狠狠瞪过相无雪,继而恼火道:“祝荷,我是外人?”
“我实话实说罢了,周玠,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我告诉你,我不会跟你走,你死心吧。”
周玠:“呵,你别想跑。”
“跑?我从来没想跑,我只是不想和你再有牵扯。”
周玠慢声咬字:“痴人说梦。”
说罢,周玠企图再次拽住祝荷的手,相无雪眼疾手快将祝荷护在身后。
相无雪:“殿下,望你自重。”
祝荷附和道:“对,请你自重,周玠,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周玠,你知道吗?全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不会被晋王抓到,若不是你,我不会遇到连串的危险,次次从鬼门关走过。”说着,祝荷撩开额头碎发,露出额头上的伤疤,又上推袖子,展露小臂上的几道伤痕,她冷冷道,“还有呢,你还想看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干系了,你到底还要纠缠到我什么时候?”
听到祝荷的话,相无雪心揪成一团,原来她吃了那么多苦头。
睫毛下垂,遮住眼底的心疼与愧疚,他忍不住探手,试着握住祝荷的手,然而祝荷却避开了。
相无雪五指张合,慢慢缩回掌心。
祝荷面色古井无波,短促一笑,声线轻如云烟:“你永远只会用强迫的手段,你知道为何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吗?就是因为你的性格,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偏执自私。”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满意?”说着说着,祝荷忽然红了眼眶,“周玠,我不想看到你。”
祝荷的话语像一根根尖锐的冰锥直直刺进周玠的身体里,让周玠头脑发胀,浑身疼痛不止,他用目光扫过祝荷的伤口,神色暗沉。
一直以来,周玠都清楚祝荷是骗子,起初的他天真地想用真心待她,满足她的需求,这样祝荷一定会为他停留,然而事实是他过分单纯,血的教训让他明白骗子永远是骗子,本性难移。
他憎恶祝荷的欺骗,却又忍不住去想念她,想见她,是以哪怕她再次欺骗他,他也只想着不惜代价找回祝荷,再狠狠惩罚她。
最开始心怀愤怒憎恨的他是这样想的。
被皇帝下派赈灾后,周玠目睹灾后的场面,无数人流离失所,永失亲人,哀嚎哭喊,满目疮痍,大水泡发后的尸体无数。
有一次有人告诉他在死人里发现了祝荷,周玠两眼一黑,跌跌撞撞跑去确认,结果他大松一口气,只是像而已,不是她。
可这也对周玠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开始担忧,开始恐惧,祝荷会不会于是周玠开始一个个确定死人的面貌,每一次揭开面纱俱是心惊胆战,生怕坏事会发生。
好在没有。
后来周玠得到消息,祝荷出现在边境的凉城,听说那里才爆发过疫病,虽说疫病得到控制,但死掉的人不在少数。
周玠把所有事推给骆惊鹤处理,马不停蹄地赶往边境。
然后就意外碰到祝荷,完好无损的祝荷,不,不对,不是完好的祝荷。
她说因为他,她受了伤,那些伤疤便是证明。
无法想象她遭遇了什么。
晋王,果然是晋王抓走了祝荷,待他找到晋王,定要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前不久,京城有人告发晋王不是皇帝儿子,经过调查,证据确凿,帝王大怒,朝堂动荡,丽妃犯下欺君之罪,而晋王则是冒充皇帝儿子双双入狱,晋王党羽就此清算。
但周玠知道晋王早就暗中出京,牢里的“晋王”是假货。
京城出事后,晋王也失踪了。
周玠张了张口:“你跟我走。”
祝荷声音颤抖:“跟你走?莫不是又把我关起来?强迫我?伤害我?周玠,哪怕你再关我,我也会一次又一次地跑。”
相无雪脑海混乱,强行冷静后收拢五指。
周玠:“祝荷,我——”
半空掠过一截白影,一记坚硬有力的拳头狠狠砸中了周玠的脸颊。
火辣辣的痛感顿时从颊边蔓延,周玠微微瞪大眼睛,眸底倒映出相无雪漠然谴责的模样。
相无雪沉声道:“殿下,你实在太无礼了。”
话落,又是一拳抡过去,周玠反应迅速,一手劫住相无雪的拳头,另只手摸了把红肿的脸,面色阴沉,立刻反击回去。
一拳接一拳,二人就此打起来。
周玠讽刺道:“你没有资格说我。”
相无雪思及适才祝荷的疏远,眸色骤深,攥紧了拳头,无波无澜的心湖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涟漪荡漾,汇聚成浪花拍打湖岸。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祝姑娘。”相无雪语气极为冷淡。
周玠冷笑。
二人打成一团,激起周围人的惊呼,祝荷诧异片刻,便默默后退,静静望着眼前的画面。
没想到相无雪会主动打周玠。
祝荷想,自己果然不适合当个好人,这个时候竟然在高兴。
这时萧雪葵从屋里出来,见此情形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连珠回头,无奈道:“一言难尽。”
萧雪葵皱了皱眉,赶紧跑过去将祝荷护住,拉着她后退。
“阿荷,他们可有伤你?”萧雪葵满脸戒备。
祝荷:“我没事。”
萧雪葵:“他们惹你了?”
祝荷:“不是他们,是周玠,惹得我心烦,谁知道他找上门来了。”
“要我做什么?”萧雪葵说。
话音一落,有人从背后搂住祝荷的腰,将人从萧雪葵手里拉到自己怀中,“既然心烦的话,就不要看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连珠眉眼温柔,泪痣像红宝石一般,她用手捂住祝荷的眼睛,冰凉的发丝掠过她的脸颊,转而对萧雪葵道:“雪葵,能拜托你清理那些侍卫吗?我们要走了。”
萧雪葵:“好。”
连珠又对互殴的二人道:“还请两位停下来,莫要闹了笑话,至少不要在这里闹,挡路耽误我们启程的功夫。”
此话一落,相无雪顿时冷静,收了拳头,周玠趁机偷袭,还了一拳过去。
相无雪擦擦渗血的唇角,白衣落下血印,透出一种清冷的破碎感,打量伤痕累累的周玠,心情出奇的畅快了,武力不能解决一切,但有时候效果却是显著。
呼出一口气,相无雪的目光落在连珠怀里的祝荷。
两人脸上都有伤,但因着长相优越,不减气度。
周玠狠狠眈视相无雪一眼,啧了一声,整个人散发出戾气,像是带伤的野狼,顶着一张凶戾样子摩挲着尖锐的牙齿,复而视线直直定在祝荷身上,不经意间与连珠对视,心头骤然冒出一股违和感和排斥,这又是何方神圣?
周玠冷冷扫一眼,
“我要带走祝荷。”周玠道。
相无雪:“殿下,勿要强人所难。”
“阿珠。”祝荷扒拉连珠的手,说:“你放开我。”
连珠依言垂下手,祝荷重获光明,眨了眨眼,道:“周玠,我不会跟你走,你休想。”
言闭,祝荷走向相无雪,轻声道:“大人,你没事吧?多谢你为我出头,回去后记得抹药。”
相无雪微微动唇,欲言又止,末了轻轻“嗯”了一声。
见状,周玠皱眉,眼里淬出火来,正要开口,却见祝荷绕过相无雪朝他而来,周玠登时一喜。
然而欢悦的情绪尚未持续,他就听到祝荷懊恼扶额,说道:“让开。”
“我死也不会放你走。”
“周玠,你这个疯子,你不怕死,但是我怕,我怕又被你害死。”说着,祝荷眼中突然浮出一层水雾,肩膀微微颤抖。
周玠没料到祝荷会流泪,他猝不及防,当场大脑空白,无措地待在原地,然后下意识往旁边挪动,眼睁睁看着祝荷上了马车。
随后祝荷撩开帘子,道:“阿珠,雪葵,该走了,相大人,麦穗,再会了。”
麦穗对祝荷招了招手,无声道:“姐姐再见。”
相无雪望着祝荷,轻轻颔首。
周玠意欲靠近,萧雪葵刚好解决完所有人,见此立刻飞过去抽出一截剑,挡在周玠跟前。
“我不管你是何身份,都不要再靠近了。”萧雪葵面无表情道,眼中溢出无影无形的杀意。
周玠打量眼前的萧雪葵,这才发觉自己带来的侍卫全部倒在地上。
周玠对萧雪葵有印象,她是祝荷曾经帮过的妇人,没想到如今蜕变成这样,像是换了一个人。
当初她和祝荷一起走,原来也一直跟在祝荷身边。
哈,他完全不如一个女人呢。
眼下竟然还被从前忽视的女人掣肘。
连珠绕过周玠的时候,几不可察睨了他一眼,轻声对萧雪葵道:“雪葵,有劳你了。”
第116章 第 116 章 群英荟萃②
夏山如碧, 蝉鸣阵阵,青棚马车行驶在行道上。
连珠给祝荷递上一方干净的巾帕,祝荷接过, 擦拭掉眼睑处的些许水珠。
萧雪葵道:“阿荷, 你还好吗?”
祝荷:“我当然好了。”见萧雪葵盯着她略微湿润的眼睛, 祝荷失笑, “只是假哭, 演戏而已, 雪葵不用在意,若是我不那样示弱, 保不准周玠可能还要作妖,我可不想再闹心了。”
萧雪葵抿唇。
“我心情其实不差,多亏你让我看到周玠那副吃瘪的样子。”祝荷掩唇笑, 今儿虽然撞见了周玠,但祝荷早就有所准备。
先前与长河联系上, 祝荷顺道询问周玠近况, 长河便向骆惊鹤打听了周玠的事告诉祝荷。
知道周玠的事后,祝荷只想笑, 揣摩周玠心思,才会有今日这一出假哭,这不是服软,而是恰到合理的示弱,刚好拿捏住周玠的情绪。
“所以,不用担心我。”
默了默, 萧雪葵点头。
“小荷,我看出来了,相大人和那个叫周玠似乎对你有爱慕之情。”连珠定定看着祝荷 道。
祝荷不在意道:“都有过一段旧情, 没什么好说的。”
连珠没有再追问,萧雪葵握住祝荷的手,说道:“阿荷,我不会让她靠近你。”
祝荷莞尔:“有你在,我不怕,不过照周玠那德性,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有我。”萧雪葵道。
这时,连珠也牵起祝荷另一只手:“你对他们的看法如何?我想知道,可以吗?”
“看法?”祝荷思索。
“周玠是条咬人就不松口的狗,但也不是没有优点。”祝荷鲜艳丰润的嘴唇慢慢吐出字眼。
“什么优点?”连珠道。
祝荷琢磨片刻,噗呲一下笑了,很会舔这三字她是不会说的。
连珠:“嗯?”
“不说他了,他没有优点,至于相无雪,是个正人君子,好人。”也因为是好人,所以在利用他的时候多少有些许愧疚感。
“你喜欢吗?”连珠问。
祝荷挑了挑眉,指尖勾起帘子望向广阔而美丽的天空,漫不经心道:“我谁也不喜欢。”
爱上男人会倒霉一辈子,所以祝荷从来不对男人动心,男人只可以偶尔喜欢,就像路边美丽的野花,欣赏即可,不适合带回家;亦像一盘精心制作的美味甜点,吃多了会腻,浅尝辄止最好,享受一刻虚假而幸福的时刻足矣。
祝荷只爱自己,只做自己,因为想要有钱,所以竭尽全力成为骗子,完成自己的野心。如今钱依旧对她很重要,不过她找到与钱一样重要的东西,所以她开始需要平静和安宁。
钱依然要赚,但要换一种方式了,祝荷对未来充满期待。
她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当一辈子的骗子,从前为自己而活,现在更是为自己而活。
端详祝荷的神色,连珠微笑,发上流苏轻轻摇晃,她温声道:“不喜欢就好,我会陪你。”
祝荷扭头道:“阿珠,你真的要和我们去杭州?”
连珠认真道:“我孤身一人,仅有你一个朋友,所以我在治好眼睛后迫不及待寻找你,就为了待在你身边,小荷。”
“你不喜欢吗?”连珠缓声道。
祝荷笑笑:“没有,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雪葵,你也一样,我才发现你现在好生厉害,三两下就打倒那群侍卫,改日我们二人来切磋切磋。”
说着,祝荷一脸骄傲神态。
听言,萧雪葵低下头,耳根薄红。
祝荷:“怎么样?”
萧雪葵:“好。”
马车一路行驶,祝荷疲惫地闭上眼睛,连珠轻手掌住祝荷的后脑勺,献上自己的肩膀供她依偎。
“睡吧。”连珠柔声道,手轻轻地抚摸祝荷的脑袋,动作极为熟稔。
祝荷的眼睫毛动了动。
如祝荷所料,过了两个时辰,周玠就骑马追上来,跟狗皮膏药似的,阴魂不散。
周玠额头满是热汗,气喘吁吁道:“祝荷,我想和你谈谈。”显然他追上来也是花了大功夫。
马车里,萧雪葵面色冷漠,撩开帘子警告道:“不要再追上来,不然我就动手了。”
“萧姑娘,这是我与祝荷之间的事,望你莫要掺和进来。”周玠道。
萧雪葵面无表情。
祝荷拍拍萧雪葵的手,对她道:“你跟他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祝荷。”听到祝荷的声音,周玠立马叫唤,然而祝荷并不理会他,只是让萧雪葵传话。
萧雪葵便叙述了祝荷的话。
周玠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垂落的帘子:“祝荷。”
祝荷再也不理会周玠了,见状,周玠神色不太自然,忍住挡住马车去路的念头,咬牙一路尾随,再寻机会。
听着外面的马蹄声,连珠心想,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夜幕降临,三人前脚刚进客栈,后脚周玠也跟上来,对此祝荷只是漠视,要下两间上房后就立马上楼歇息。
周玠留意祝荷等人的房间,让店小二准备好晚膳,然而端上祝荷最喜欢的饭菜去敲门。
可惜开门的是萧雪葵。
萧雪葵睨眼周玠提的食盒,道:“作甚?”
“我让客栈给祝荷准备了饭菜,全是祝荷喜欢吃的。”周玠道。
萧雪葵:“你的好意心领了,等会我们自会吩咐小二。”
周玠胸口发闷,沉声道:“我放在这里。”
“不,你拿走。”萧雪葵把食盒强行塞给周玠,然后亲自送周玠离开。
后来几日周玠始终穷追不舍,祝荷虽然不予理会,可多少会烦心,萧雪葵也不耐烦了,多少次擦拭霜月剑,其中意图不明而喻。
祝荷道:“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决,雪葵,借你一件重要东西。”
萧雪葵:“你拿就是。”
“霜月。”
连珠:“小荷,你是想”
“打跑他。”祝荷俏皮眨眼。
不消多时,祝荷叫停马车,然后拿上霜月剑走下马车,对周玠道:“周玠,你过来,我找你有事。”
周玠受宠若惊,飞快翻身下马跟她走。
萧雪葵不放心,忙不迭跟上去,连珠叹了口气,也跟过去观察情况。
临近秋日,风依旧燥热,祝发丝略微飞扬,衣裙吹鼓起来,像是翻涌的浪花。
空气沉寂。
祝荷站得笔直,身姿如竹,她捋了捋凌乱的鬓发,隔着纷飞的叶子与周玠对上视线。
这是二人重逢后第一次正式见面。
周玠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喊道:“祝荷。”
“周玠。”说罢,祝荷利落拔出霜月,剑身微微嗡鸣,她上挑霜月,以剑对准周玠的脸,锋利的剑尖发射出耀眼的雪光,“我与你之间早在去岁便再无干系,你若再执意纠缠,可以,我给你个机会,来,周玠拿出你的武器,打过我,你才有权利追我。”
周玠惊讶到身体一震,迟疑半晌道:“你确定要这样?”
祝荷:“确定。”
周玠开口: “我若赢了,你便与我走。”
黑衣修身,衬得身量愈发高大,扎起的高马尾像瀑布一般流泻,周玠气度不减,满脸写着势在必得。
祝荷嗤笑:“你先打赢我再说,你输了,立刻给我滚远点,好么?”
注视祝荷唇角无情的笑意,周玠胸口发闷,但为了破局他只能解下祝荷的挑战,从袖下摸出匕首:“来。”
从前不是没打过,但那时是小打小闹,今日便是二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打斗。
祝荷神采飞扬,提醒道:“还是向你的手下借把更适合的武器吧,我这把剑可不是凡物。”
“不用,匕首刚好。”
话音未落,祝荷率先发起攻击,她并未手下留情,一出手就是杀招,剑影如虹。
周玠了解祝荷,她向来出其不意,是以有所防备,堪堪接下这一招,但他面上的神情却是极为凝重,匕首处传来的力道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祝荷是来真的。
更重要的是祝荷以前根本不会剑术,她是从哪里学来诡谲狠厉的剑法,莫非是萧雪葵?
思及此,周玠稍微收拢繁琐的心绪,接着突然笑起来,桃花眼底满是疯狂。
那就来吧,看谁杀得过谁。
周玠的体格以及力量远远超过祝荷,对此祝荷巧妙运用自己柔韧的身体以及技巧借力打力,另一边又持续进攻,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
这些天来她没少和萧雪葵对练,而且她的剑法是跟祝练学的。
刀光剑影之后,周玠擦拭脸上血痕,旋转手里匕首,咧嘴道:“你这把剑倒是锋利。”
祝荷:“你怕了?”
周玠扫过匕首上几道划破的剑痕,脸色略沉:“我怕什么?我只求你不要再盯着我的脸了。”
祝荷“啧”了一声,懒得和他多说,又是一剑刺过去。
远处,萧雪葵紧张地观望,刀剑无眼,她深怕周玠会伤到祝荷,好几次想暗中偷袭周玠俱被旁边的连珠阻止。
“既然小荷决定这样做,那就证明她有绝对的自信战胜周玠,雪葵你要冷静,莫要插手,我明白你的担心,我心情与你一样,但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小荷。”
萧雪葵咬了咬牙,对上连珠的视线,末了颔首。
连珠拍拍萧雪葵的肩膀:“安心,你不是很清楚小荷的实力吗?难道你觉得她打不过那周玠吗?”
听言,萧雪葵立刻摇头。
连珠:“那就是了。”也不看看祝荷的剑术是和谁学的,更何况周玠那厮也不敢真对祝荷下狠手。
他是个有理智的疯子,骨子里扎根的狠劲与疯狂被这几个月来的不安消磨,所以进攻里满是犹豫,犹豫就注定会败北。
她以前的眼光委实有些差,连珠如是想。
风渐渐平息下来,剑刺进皮肉里的声音尤为清晰。
祝荷随意地昂扬下巴,神态不羁,散发出一种不加掩饰的狂妄,周围所有黯然失色。
听她轻笑道:“周玠,你输了。”
五个字轻轻落地,却振聋发聩。
周玠弓着身,眼神晦涩,不可置信地看着祝荷,似乎没想到自己被败,精神恍惚了片刻。
胸口被剑刺进去,淌出来的血染红了衣裳,疼痛席卷全身,此时周玠狼狈极了。
祝荷飞速将剑抽出来。
又是一阵疼痛,周玠皱眉,眸底发红,眼角的月白伤疤印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望着眼前这个张扬的女人,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与她之间相隔的天堑。
她是那灼灼的太阳,令人目眩神迷,不敢亵渎,而他是暴雨天被丢弃的一条奄奄一息的狗。
愤怒,惊慌,忐忑各种情绪交织,像冲破堤坝的洪水直直涌来,要把周玠淹死。
无言良久,他沉声道:“你要杀我?”
剑尖滴落温热的鲜血,祝荷背着光,面颊光影交织,半明半昧:“我为何要杀你?我只是轻轻刺了你一下,以报当初之仇,这点伤对你而言算不了什么,顶多疼了点而已。”
“好了,你输了,赶紧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祝荷用帕子仔细擦拭剑上的血,旋即收鞘。
周玠捂住流血的胸口,身姿不稳,强忍着焦躁失落的情绪,咬牙道:“祝荷,你够狠。”
“我哪里狠得过你?周玠。”祝荷反唇相讥。
周玠:“你为何就不愿留在我身边?”
祝荷叹了口气,道:“我不爱你,当然不想留在你身边,你说你爱我,可你真的会爱人吗?你回忆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你只会以你的意志办事,把你的想法强行加在我身上,你强迫我强迫得还不够吗?而且强迫又有何用?只会让我越来越厌恶你。”
周玠勾唇,笑得戾气十足:“我若不约束你,你就会喜欢上旁的人,会离开我,所以哪怕你厌恶我,我也要竭尽所能留住你。”
“你真是冥顽不固。”祝荷颇感无奈,平心静气道,“你脑子着实是被狗吃了,不过我能理解,毕竟你本来就是神经病。”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神经病?”周玠气极反笑,用掌心盖住半脸脸,脖颈冒出狰狞地青筋。
“不然呢?”祝荷道。
“你有没有反思过你自己?你的性格注定了你不会得偿所愿,因为你太偏执,你明知我不喜欢那样,仍要固执己见,不尊重我的人格,不懂改变。”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娇小漂亮的鸟儿时不时从半空中窜过,一切充满生机与活力,自由自在,不受约束。
凝视这么美丽的天空,祝荷心情甚好。
祝荷眼睛如盏盏明光,姿态不羁而潇洒,她道:“我讨厌被束缚,讨厌被强迫,我想怎样就怎样,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明白的,周玠。”祝荷缓缓走向周玠,直直看着他,叹息道,“可你一直在让我失望,你就不配提爱。”
周玠瞳孔微微颤栗,身体绷紧,像吊在悬崖上的弦,一记风刃就能砍断。
“没有谁离开不了谁,既然你喜欢强迫,为何就不能强迫你自己?你不想我离开,那你就别离开我呗,你想见我,那就来见我。”
说着,祝荷忍不住笑了笑,下一刻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温柔道:“清醒点,离开吧。”
周玠脸上立刻出现一道红印。
一边扇你一边温柔地对待你,除了眼前这个女人,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目视祝荷的背影,周玠用力咬紧了后槽牙,唇角冷冷地弯起,心里十分不好受,胸口宛若沉下重若千钧的磐石,叫他透不过气来,更要紧的是胸口的伤口正在流血,产生的疼痛让周玠身体颤抖。
忽而,他脑海中浮现适才祝荷对他说的话。
祝荷不知道,本来周玠走投无路,然而她无意之间却为周玠指明了一条光明的生路。
“阿荷,你赢了。”萧雪葵跑过来。
祝荷:“嗯,我赢了,还你。”
连珠后一脚靠近,柔声道:“小荷恭喜,我就知道你说到做到,他不会再追上来了?”
祝荷道:“只要他还要脸面。”
连珠神情温柔,自然而然牵起祝荷的手:“回去吧,耽误不少功夫了,等下找不到客栈了。”
祝荷:“好。”
此后一路向东,周玠俱未再出现,三人到兴安的时候长河过来接,令人意外的是骆惊鹤竟然也来了。
彼时,祝荷正被热情的长河抱在怀里。
“好想你,小荷。”长河热泪盈眶。
祝荷:“姐姐,我也想你。”
苦涩的草药味飘来,骆惊鹤缓缓踱步过来,身形颀长挺括,骨架子明显宽阔了,束紧的腰带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许久不见,大抵是浸淫官场的缘故,周身气质愈发稳重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以至于忽视他孱弱的身体,苍白的面色。
骆惊鹤咳嗽两下,下三白眼黑白分明,眼神阴郁沉静,直直望着祝荷时眼里少了两分冷恹。
“嫂子。”骆惊鹤动了动淡色的唇瓣,嗓音摆脱了少年的清澈动听,变得沙哑低磁,宛若情人之间的低语,叫人心里麻麻的。
祝荷勉强从长河怀里钻出脑袋,微笑着打招呼道:“惊鹤,好久不见。”
刚说完,长河又把祝荷压回去了,还拉上萧雪葵的手将人拽进来,萧雪葵起初不太适应,可在感受到长河的热情之后,心口发暖,慢慢也融入进去,唇角荡出了一抹笑,真好。
“雪葵,我也想你了,你们两个都没事实在太好了!”长河激动道。
就这样,三个女子抱成一团,好似三朵花开在一截枝头上密不可分,画面极为温馨欢庆。
骆惊鹤略一皱眉,不经意间他与旁边的连珠目光交汇,连珠有所觉,掀起眼皮,礼貌地冲他微笑,而骆惊鹤只是面无表情别开眼,像是漠视,极为冷淡。
第117章 第 117 章 群英荟萃③
姐妹三人团聚自有一番话要倾诉, 得知祝荷将周玠揍了一顿,长河笑得后仰,鼓掌叫好, 真心感到高兴。
活该!长河骂得很脏。
“好了, 姐姐, 莫要再提无关紧要之人。”祝荷说。
长河:“妹妹说得对这位便是连大夫吗?”长河觑向旁边的连珠, 目光惊艳。
无他, 连珠实在好看, 好看到无法用言辞来形容。
差一点长河就要被美□□惑而心动,不过紧要关头她意识回归及时收住。
她可是从一而终的人。
思及此, 连珠看向祝荷,眼里满是喜悦与满足。
祝荷拍了一下脑门,失笑道:“瞧我这记性, 忘记和姐姐介绍阿珠了,没错, 她就是我信里提及的连珠。”
连珠微笑:“长河郡主, 久仰大名。”
长河挥手,大大方方道:“不用叫我郡主, 我有名字,管河丫,随便你怎么叫我,连大夫以后多多赐教,妹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希望我们好生相处。”
连珠莞尔:“那我就和小荷一样叫你姐姐, 你以为如何?”
长河爱屋及乌,干脆道:“好啊!”
连珠夸赞道:“姐姐果真和小荷说得一样,为人大气亲和, 极好说话。”
长河心花怒放,惊讶道:“妹妹在你面前说过我?”
连珠:“当然了,听小荷说起你,我就很想与姐姐见一面,心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小荷一直惦记担忧。”
此话一出,长河控制不住上扬得意的嘴角,看连珠愈发顺眼,振振道:“哈哈哈,以后我罩着你,当然,妹妹和雪葵我也罩着,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们!”
祝荷笑了笑,萧雪葵照旧一言不发,时不时张望四周。
“嫂子。”这时骆惊鹤喊道。
祝荷看过去:“怎么了?”
骆惊鹤唇瓣紧抿,只是注视着祝荷,祝荷道:“有事?”
骆惊鹤颔首,见状,长河翻个白眼,就知道他跟过来没安好心思,想和她抢祝荷,没门,简直找死。
长河磨拳霍霍。
当祝荷与骆惊鹤去到无人处时,长河偷偷摸摸跟上去窃听,剩下相对无言的连珠与萧雪葵。
骆惊鹤不动声色上下端详祝荷,张口问:“周玠有没有伤你?”
祝荷:“没有,别担心,倒是你,身体不好就少操劳了,何况你不是在赈灾吗?”
骆惊鹤咽下咳嗽声,辩解道:“我身体没那么差,那边没其他情况,我便过来了。”
南方多地发大水,朝廷即刻派遣周玠前往赈灾,骆惊鹤是负责辅佐周玠的官员之一。
“其实你不用来。”祝荷询问道。
骆惊鹤:“周玠去找你,我不放心。”但他没办法紧随周玠来,因为周玠故意把赈灾的事情推到他身上,他若一走了之,赈灾无人指挥,一旦发生动乱,恐人头不保。
对此,骆惊鹤恨极了周玠。
“看来你很不喜欢他。”祝荷调侃道。
骆惊鹤不说话。
“你应该知道从长河嘴里知道我和他发生过的事了,所以不用提他了,话说惊鹤,你真的长大了。”祝荷感慨道。
“嗯。”
祝荷走到骆惊鹤面前,细细打量他,尔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稍微寸量他的身形,依旧清瘦,但比从前是壮实了一圈。
对于祝荷蓦然的动作,骆惊鹤猝不及防,以至于手足无措。
稍加回过神,骆惊鹤后退一步冷脸扭头,耳根泛出淡淡的红色。
看到这一幕,长河嘴角抽动,今日着实是让骆惊鹤吃到好的了,瞧他那个样子,啧!
“怎么了?”祝荷问。
骆惊鹤摇首回头,突然,他瞧见祝荷额头露出的伤疤,霎时眼神一凛,下意识伸手,意欲拂开祝荷额头稀发查看上面的伤疤,然而手抬到一半,立刻又垂下,手指略微颤抖,像是寒冬里枯萎落魄的花。
“你的额头谁弄的?”骆惊鹤沉声道,冷恹眉眼笼罩一片令人发凉的阴霾。
祝荷轻描淡写道:“额头?没事,只是不小心被石头砸中了。”
骆惊鹤注视祝荷,显然不相信祝荷的话,他垂下眼帘,遮住涌出的失落与自嘲,默了默,说道:“嗯。”
很多事情祝荷并没有同骆惊鹤讲,而是和长河说了,骆惊鹤想要知道祝荷的事,只能从长河口中获知。
他感到厌烦。
骆惊鹤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刺破皮肤,鲜血溢出来,顺着清晰的掌纹流淌,骆惊鹤品尝着疼痛的滋味,克制而隐忍,自.虐式的快感冲淡了内心的愤怒与不甘。
骆惊鹤有事在身,来此只是为见祝荷一面,送祝荷一程后便要回去。
二人说完便回去了,长河立刻跳出来迎接祝荷,二话不说就牵起祝荷的手亲亲密密地说话。
骆惊鹤面无表情,加快步子走到祝荷另一边,与祝荷并肩而行。
长河偷偷瞪骆惊鹤,骆惊鹤不予理会。
祝荷察觉到长河的小动作,有些无奈,长河有时候竟然会和骆惊鹤争风吃醋。
行了半日的路,天色见晚,几人抵达泉州,在泉州最好的福禄客栈下榻。
祝荷等人进得客栈,一瞬间就引起客栈里其他人的注目,无他,无非是长河等人样貌实在过于出色,想不注意都难。
掌柜的是老江湖,一看就知道这几人非富即贵,急忙招待。
他打量眼前的几个人,站在最前面的姑娘气场强大,正一只手叉着腰环顾客栈环境,后一位的姑娘一身黑衣,面无表情,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把剑,似乎察觉掌柜的打量,萧雪葵睨他一眼,掌柜的心里咯噔,吓得后退一步。
还有一位披着披风的公子,面容出挑得很,眼神却极为阴冷,掌柜的只瞅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掌柜的最后才看到其貌不扬的祝荷。
也在这时,长河上前就用银锭叩响桌面,开口要福禄客栈最好的天字上房,掌柜的一听沉默了片刻,支支吾吾说天字上房已经没了,只剩下若干地字房。
长河立刻就不高兴了,好不容易和祝荷团聚,她自然是想祝荷住最好的房间,当即就给掌柜的甩脸色,掏出银子威胁掌柜的想办法。
面对长河的胁迫,掌柜的冷汗直冒,一脸为难,根据他多年经验,眼前这几个人都分外不好惹,要是招待不好
掌柜的无奈道:“这位姑娘,我真没办法啊,先来后到,客房已经租出去了,我总不能再要回来吧,不然我生意还怎么做?”
长河再加一锭银子,掌柜的咽咽口水,手蠢蠢欲动,又不敢答应。欲哭无泪。
见状,祝荷道:“姐姐,有钱也不能这么用。”
“那地字房你住得习惯吗?”长河疑惑道。
祝荷摇头,她自然也不想委屈自己,有钱为何要亏待自己?
上房满了,但可以换房啊,就是要住最好的。
祝荷道:“掌柜的,我也不为难你,我自己有办法,你告诉我都有谁订了天字上房,我自己花钱和他们商议换房的事。”
掌柜的感激又震惊,未料他们这些人竟然全都听祝荷的话,不免认真端详祝荷,越看越觉得舒适,难怪这姑娘是主心骨,方才真是看走眼了。
掌柜的道:“那敢情好,多谢姑娘体谅。”
话音一落,掌柜的急急忙忙环顾四方,下一刻眼睛一亮,手指着下楼梯的人道:“诶,姑娘,那位公子就是适才订了天字上房的人!”
祝荷循声望去,就见三个人缓缓下来,左右两边的青年一袭朴素衣裳,显然是仆从抑或侍卫,他们拥护着中间的少年,少年长身玉立,一袭暗红色锦袍,身材削瘦,有一头齐肩的中直发,额头束戴暗色织锦刺绣宽抹额,发丝微微晃动,干净利落,贵气十足,五官精致漂亮,一双漆黑明亮的猫眼,像是剔透的大珍珠,只是眉眼间笼罩一抹浓浓的郁色。
看清少年样貌后,祝荷眨了眨眼。
这不是薛韫山吗?当真是狭路相逢。
时隔一年,他的头发长上来了,比起束长发的薛韫山,此时中发的他似乎更好看,五官少了几分女气,显得清朗,既有少年感亦有那种属于男人的锋利,新鲜感满满。
祝荷是意外的,旁边的连珠静静看着祝荷,而骆惊鹤见到薛韫山,眉头紧皱。
静谧之中,掌柜的大声道:“薛公子,薛公子,我这有几个姑娘想和你商量换房的事情。”
薛韫山看过来,恰好与人群中的祝荷对上视线,他愣住了,更要命的是接下来祝荷若无其事地冲他露出一个浅笑。
阴霾的天空漏出了光,明媚澄亮,薛韫山以为自己看到了无数姹紫嫣红的花,他以为自己看到错觉,整个人一动不动。
短暂的安静之后。
薛韫山张了张口,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身体登时往下栽倒,眼看就要滚下楼梯,幸好旁边的侍从及时拽回薛韫山。
“少爷,您没事吧?”侍从关切道。
薛韫山却根本没注意听侍从的话,一个劲儿抓住栏杆站直身体,直勾勾盯着祝荷,仿佛要把楼下的祝荷盯出窟窿来。
一瞬后,薛韫山回过神,下意识喊道:“祝荷?”
祝荷莞尔。
薛韫山确定是祝荷,立刻踉踉跄跄跑下楼,闪身到祝荷面前,红着眼睛,难以置信道:“祝荷。”
萧雪葵以为是来骚扰祝荷的男人,瞬间一个闪身到祝荷面前,挡住薛韫山的视线。
长河没见过薛韫山,是以对薛韫山保持警惕,同时排斥着这个新面孔——是个傻子都看得出薛韫山对祝荷的爱慕心思,长河猜测薛韫山可能是祝荷过去的旧情人,思及此,长河咬了咬牙,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呵,够男人,闻着味儿就屁颠屁颠扑上来,都想和她抢祝荷?想都不要想!
收敛心思,长河挽住祝荷的手臂,暗中示主权。
气氛无端微妙。
“祝荷。”薛韫山嘴唇颤抖,痴痴地望着祝荷,像是淋雨的猫儿在乞求主人的怜惜,可怜死了。
祝荷微笑:“雪葵,他是我认识的人。”祝荷转而对薛韫山道,“韫山好久不见。”
“祝荷,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薛韫山将其他人视若无睹,可怜巴巴对祝荷道,言语里满是思念和担忧,完全不像适才矜贵的波斯猫。
祝荷:“先不说那些,你方便换房吗?我想住天字上房。”
薛韫山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祝荷忍不住咳嗽一声。
薛韫山亲昵腻歪的语气把长河恶心坏了,她忍不住道:“这位公子,妹妹需要什么我自会满足她,用不着你出手。”
“祝荷,他们是?”
祝荷:“是我的朋友。”
薛韫山喜出望外,这可是他第一次见祝荷的朋友,忙不迭笑着行礼道:“你们好,我名薛韫山,诸位请多赐教。”
长河哼了一声,萧雪葵后退点头,连珠则道:“薛公子,我是连珠。”
薛韫山看了看连珠,思及过往,好半天后终于想起连珠是谁了。
不怪他没认出来,实在是连珠变化不小,从前蒙着眼缎,现在确是双目清明,眼下更有一颗泪痣。
“原来是连姑娘,对不住,我一时没想起你。”
连珠:“无妨。”
最后薛韫山对上骆惊鹤的视线,他怔然一瞬,骆惊鹤轻轻咳嗽,冷淡地点点下巴。
回过神,薛韫山目光游走在祝荷与骆惊鹤之间,笃定心中所想。果然,当时祝荷带过来的妹妹茶鹂鹂就是骆惊鹤假扮。
那如今祝荷与骆惊鹤在一起,是不是说明她恢复记忆了?
薛韫山说道:“骆大人。”
祝荷诧异道:“你们认识了?”
薛韫山道:“骆大人来赈灾的时候我们有见过。”
作为扬州盐商,南方各地发生灾害,薛家自当身先士卒捐款,薛韫山正好负责这一方面与官府对接,有幸见过骆惊鹤与周玠。
当时见到他们,薛韫山就格外眼熟骆惊鹤,但他当时更在意周玠,毕竟周玠曾和祝荷在一起过,薛韫山怀疑失踪的祝荷会不会在周玠手里,暗中调查后才知道周玠也在找祝荷。
排除这一方面猜想,薛韫山束手无策,只能慢慢在海里捞针,后来他弄清楚骆惊鹤底细,知晓骆惊鹤没有胞妹后就怀疑骆惊鹤曾男扮女装过,骆惊鹤绝对和祝荷认识。
虽说祝荷没有出现在他们身边,但走一步算一步,周玠留了心眼,偷偷注意二人行踪。
终于有一天周玠动了,可惜薛韫山无法探查到周玠去往何处,派去跟踪的人也跟丢了,主要是不敢太过靠近,一旦被发现,极有可能给薛家招来无妄之灾,薛韫山不欲牵连家族,虽然失望不已也只能收拾好心情,专心盯紧骆惊鹤,希冀骆惊鹤迟早有一日会和祝荷联系。
锲而不舍的坚持验收到成果,骆惊鹤夜里鬼鬼祟祟离开,然他心思深沉,薛韫山派的人也只追查到蛛丝马迹,到最后,薛韫山失去了骆惊鹤行踪,茫然无助寻觅一阵后,薛韫山放弃了,只能期许骆惊鹤不是去见祝荷。
薛韫山折返扬州,刚好泉州的薛家产业有事处理,薛韫山顺道来泉州办事,泉州的私宅许久没人打理,薛韫山退而求其次住客栈。
谁知这一来竟然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天灵盖。
这是上天的眷顾。
祝荷:“哦。”
薛韫山咬了咬唇,说道:“我好想你,祝荷,我没想到我只是离开一会儿你就不见了,我找了你好久。”
他毫无保留地坦露自己的心情,不再口是心非,而是身随心动。
话落,薛韫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扑上去紧紧抱住了祝荷,甚至很过分地把脑袋埋进祝荷的脖颈。
空气骤然死寂,气氛微妙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聚集到二人身上。
萧雪葵面无波澜,祝荷没说话,她便纹丝不动,只是用大拇指推了下剑柄而已,连珠则抹了下鬓边的银饰,神色温柔。
骆惊鹤沉默不语,晦涩阴郁的眼神落在薛韫山身上,少顷别开。
反应最大的是长河,她气死了,恼声道:“喂,你这臭小子,干什么?话也不说就抱妹妹,也太唐突了!”
“赶紧给我松开!”
倘若长河眼里藏刀的话,薛韫山已被千刀万剐。
然而薛韫山置若罔闻,不仅不松开,甚至抱得更紧了,没有人可以再抢走祝荷。
见薛韫山仍旧搂抱祝荷,长河咬咬牙,伸出手用力拽薛韫山。
“下来,臭小子,给我下来!”
薛韫山感觉自己要被拉开,顿时心慌意乱,本能把脚也缠上去,整个人几乎挂在祝荷身上,宛若紧紧缠绕树枝的菟丝花。
“我就不松开!”薛韫山出声。
长河瞪大眼睛,气急败坏,使出吃奶的力气拽薛韫山的后领。
二人极限拉扯,有火药味蔓延。
盖因长河扯得十分用力,祝荷也不受控制前进,她无奈道:“好了,韫山,你先下来,莫叫人看了笑话。”
祝荷一发话,薛韫山只好依依不舍跳下来,眨巴水灵灵的眼眸,小声道:“对不住,祝荷,我就是太想你了。”
骆惊鹤披风下的手抬起又放下,无人察觉,只有连珠睨眼骆惊鹤,亦是无声无息。
长河怼上去骂道:“薛韫山是吧,你大庭广众之下搂抱妹妹,成何体统?还不经过妹妹同意就抱,实在无耻!”
薛韫山抿唇,把反驳长河的话埋在心里。
连珠上前道:“小荷,还好吗?”
祝荷:“我没事,韫山,先与我换房吧。”
话音未落,连珠瞧见祝荷衣襟略乱,十分自然地给她理了理衣襟,捋平褶皱。
薛韫山:“好!”
长河道:“妹妹,他这属实是个登徒子,保险起见还是去下家!”
薛韫山登时急了:“泉州就属福禄客栈最好,特别是天字上房,无论从哪一方面俱是完美,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掌柜的机灵,附和道:“公子说得对,我敢打包票,这泉州就属我福禄客栈最顶尖,诸位一看便是贵人,贵人自当要住最好的房间,如此才配得上诸位的身份不是吗?”
长河不吃这一套,但考虑到祝荷,她难免考量。
这时,祝荷道:“姐姐,你误会了,我知道韫山为人,他就是没控制住情绪,人还是不错的。”
听到祝荷夸奖他,薛韫山眉开眼笑,心里那一点委屈和愤然消弭。
“是吗?”长河半信半疑,不过既然祝荷开口,自然要顾及祝荷的面子,暂时不与唐突的臭小子计较了。
长河:“喂,薛韫山,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唐突无礼的举止了,没有下次,听到没?”
薛韫山:“我记住了,姑娘,你放心,对了,不知姑娘名讳?”
长河故意拿架子,哼了一声。
祝荷微笑,小声道:“她是当朝郡主长河。”
薛韫山愣了一瞬,行礼,正经道:“草民见过长河郡姑娘。”
长河扬起下巴,装出居高临下的模样:“嗯。”
“那这位姑娘是?”
祝荷:“萧雪葵。”
“萧姑娘。”薛韫山躬身行礼,止不住高兴。
薛韫山与祝荷再度相逢,心情极为亢奋,一直试图黏在祝荷身边嘘寒问暖,然后祝荷就被长河推进房间,完全不给他机会。
“妹妹要休息了,你一边去,不要叨扰妹妹了。”长河道。
薛韫山恭敬道:“好,长河姑娘,若有事就到对面房间叫我。”
话音未落,长河已经关上门,居然在对面,果然居心不良,她要守护好妹妹!
关门的声音不小,显然长河不怎么待见薛韫山,但薛韫山并不介意,因为他实在太开心了。
另一方面,只有他努力,有朝一日祝荷的朋友会认可他的,只要和祝荷的朋友搞好关系,也能进一步靠近祝荷。
不过回想适才的情景,长河郡主,大理寺寺丞骆惊鹤,还有两个气度不凡的姑娘高兴之余薛韫山亦有担忧与危机感。
祝荷还曾与周玠以及过世的渡慈法师有牵扯,对比他们,他自己好像就只是有点钱而已
其他与祝荷有过纠葛的男人应当还有许多,只是他不知晓。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薛韫山,你也不赖,幸好当初没有再不顾正业,在家族有了真正的一席之地,手里有了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管如何,薛韫山俱下定决心要缠着祝荷一辈子,他就是喜欢她,哪怕过去这么久,这份感情不仅没有淡化,反而更加浓郁。
收敛心思,薛韫山忙去找掌柜的,先是给了好处,继而安排掌柜的去办事.
祝荷一共订了五间房,祝荷与长河住一间,连珠、萧雪葵以及骆惊鹤各住一间。
“妹妹,好想你啊。”长河抱住祝荷。
祝荷:“姐姐,我也想你。”
长河抱着祝荷一顿腻歪,看到她额头上的伤疤,长河可心疼了,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了一下。
“很难看吗?”祝荷问。
“哪里难看了,我就是心疼妹妹你,疼不疼?”
“疼,不过已经过去了。”祝荷道。
长河:“这疤痕能不能消啊?”
祝荷:“阿珠每天有帮我抹药,伤疤已经消了不少。”
“我还是写信回去给母亲吧,宫廷里有专门祛疤的膏药,效果特别好。”长河道。
祝荷:“没事,阿珠的药也是极好的,她专门给我找药材熬做的。”
“好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忽而,外头响起敲门声,长河拉下眉眼,以为是薛韫山死性不改,急忙跑过去开门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责怪:“薛韫山都告诉你不要来了。”
连珠道:“是我。”
长河顿感尴尬,咳嗽一声道:“哈哈,对不住了,连大夫,我以为是那南风馆小生呢。”
“南风馆小生?”连珠一头雾水。
长河道:“就今天冒昧的臭小子。”
连珠失笑。
“连大夫,你来作甚?”
连珠:“检查伤疤,给小荷抹药。”
“那你快进来。”
进入房间后,得知连珠意图,祝荷道:“我等会要沐浴,沐浴后再抹药吧。”
连珠:“好。”
长河:“连大夫,妹妹这个伤疤还要多久才会消?”
“约莫再坚持一月。”连珠道。
“麻烦你了,连大夫。”
“不麻烦。”
连珠问祝荷:“小荷,今日累吗?”
祝荷:“还好。”
三人闲谈一阵,外面的小二提来热水说沐浴的水准备好了,长河笑逐颜开,美滋滋开门接水,将热水倒进浴桶里,兑好两桶汤水后,长河本来想和祝荷一起洗澡,谁知道肚子突然疼起来。
意外乍出,长河想与祝荷洗澡的美梦破碎了。
长河气得身体发抖,恨自己身体出了问题,面目扭曲去了茅房。
“你要沐浴了?”连珠问。
祝荷点头:“本来姐姐要和我一道洗的,没想到她突然肚子疼。”
连珠笑了笑:“我去给你拿衣裳。”
“没事,我自己来。”
“我来,你先去沐浴,当心水凉了。”
当连珠拿好衣裳去屏风后面,祝荷刚好入浴桶,连珠把干净的衣裳放在架子上,接着过去给祝荷扯下簪子,把长发铺在水面上。
从连珠的角度,依稀看到长发下白皙滑腻的肩膀,稍微乜视,便可窥见祝荷打湿的锁骨。
连珠扎起袖子,轻轻抚摸祝荷的长发,他摸得非常细致温柔,仿佛是在触摸祝荷的皮肤与骨肉。
隔着一层薄薄的发丝,连珠感受到祝荷皮肤细腻柔软的触感,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
“阿珠?”祝荷疑惑道。
连珠说:“我伺候你沐浴。”
祝荷:“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我来。”连珠用瓜瓢舀水打湿祝荷的头发,旋即十指插进发丝里轻轻按压其头皮,力道适当,极为舒适。
祝荷没再抵触,闭眼享受连珠的按摩。
水汽朦胧,洗好头,连珠一面舀水浇祝荷露出的肩头,一面拾起香胰子递给祝荷。
“多谢阿珠。”祝荷拿过香胰子擦拭手臂,水珠在雪白的皮肤上滑动,淡淡的香味开始蔓延。
过一会儿,连珠道:“小荷,我帮你擦拭后背吧。”
祝荷想了想:“好。”
视线之内是祝荷光滑透白的后背,皮肤紧致,漂亮的蝴蝶骨凸起,背脊中间的脊椎线特别明显,透出一种力量感,连珠细细描摹祝荷秀美的后背,不知想到什么,唇角露出一丝笑。
舀水浇过后背,连珠将祝荷的湿发拢到右侧,接着拿香胰子摩挲后背。
这并不是祝荷第一次被女子伺候沐浴,以前她在翡翠楼的时候,谢阿蛮就经常在浴房侍候,祝荷皮肤滑腻,触感极好,谢阿蛮摸过一次后就上瘾了,每次祝荷洗澡都兴冲冲伺候,与其说是侍候,不如说是喜欢摸她的皮肤。
到底是小孩,祝荷也没在意,由着孩子闹腾了。
可连珠给她擦拭后背,感觉却有些不一样,祝荷不由绷紧了皮肤。
“怎么了?”连珠道。
“无事。”
话落,祝荷刻意放松了身体,那股子舒适感就上来了,她懒洋洋道:“阿珠,你不沐浴吗?”
“我不急。”
不多时,祝荷沐浴好了,连珠依次递上长巾与衣裳。
待祝荷穿好衣裳,连珠就拿巾子给她绞头发。
祝荷道:“阿珠,你去沐浴吧,就用姐姐那桶水,反正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好,那麻烦小荷帮我去屋里拿衣裳了。”
“我这就去。”
过了一会儿,祝荷拿好衣裳回来,直奔屏风后。
“姐姐,衣裳我拿过来了,我挂在这里。”
“好,小荷,能帮我把头上银饰取下来吗?”
祝荷点头,过去帮连珠把头上的银饰取下来,“阿珠,我帮你洗头。”
连珠柔声道:“有劳了。”
连珠的头发极长,深深没入水里,给连珠濯洗干净头发后已经过去不少时辰,本来祝荷是要出去,顾念适才连珠也侍候了她,她就停下来帮连珠浇水。
雾气浓郁,屏风啜上摇摇晃晃的水珠,上面绘画的风景变得模糊,倒映出祝荷的身影。
沐浴好后,祝荷去拿衣裳,然后转身撞见出浴桶的连珠,视线之内是垂落在连珠脖颈两边的湿发,水珠在皙白的皮肤上滚动,折射出烛光,显得胸口好似镀上一层碎光,霎时好看。
看着连珠不着寸缕的胴.体,祝荷觉得哪怕是女人也得自惭形秽,甚而流鼻血,幸好她意志坚定。
若是长河目及此景,会怎样?祝荷不合时宜道。
回过神,祝荷不经意间瞥见连珠左脚踝套戴的银累丝蝴蝶脚环,可上面并未缀铃铛,那连珠走路时响起的铃铛声从何而来?
“怎么不见铃铛?”祝荷问。
连珠道:“脚环内置铃铛。”
祝荷诧异:“这脚环真好看。”
“你喜欢?那我送你如何?”
祝荷:“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二人越过屏风,双双拿出巾帕绞头发,长河也抖着腿回来了,样子像是快死了。
祝荷过去扶住长河,关切道:“姐姐,你还好吗?”
长河摸摸鼻子:“我就是蹲太久了。”
“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就是累,让我坐坐。”长河噗通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阿珠,你给姐姐看看,怎么会突然闹肚子了。”
连珠点头,诊断后说长河就是吃坏了肚子,接下来注意饮食以及休息就好。
“对了,姐姐,方才见你迟迟不回来,我怕浪费热水,就先让阿珠先洗了。”
“没事。”长河不介意道,只能说她倒霉,哀怨几声,长河用羡慕的眼神注视连珠。
连珠微笑:“怎么了?”
长河噘嘴,一副幽怨的模样。
祝荷:“姐姐,谁惹你了?”
长河沉默片刻,抓狂道:“我想和你一起洗!”
这个理由成功让祝荷哑然:“姐姐,下次。”
“可我现在很不好受!”长河七窍冒烟。
祝荷道:“那我哄哄你。”
长河灵光一动:“妹妹,你过来点。”
“何事?”祝荷靠近,长河对祝荷咬耳朵,说出自己诉求,“你要是满足我这个要求,我就不气了。”
祝荷:“不行。”
“啊,为何?不过就是在我脸上亲一口!”长河抗议道,“连大夫,你快过来给我评评理,方才你们俩可是一起沐浴,而我却蹲在茅房里不见天日,受尽折磨,我不可怜吗?”
话一出口,长河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闭嘴偷看连珠神色,生怕她误会。
要知道喜欢同类在这个世间惊世骇俗,两个女人亲更是不合天理,长河怕连珠吓到。
哪知连珠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端倪,长河心里没底,别扭解释道:“咳咳,那个,连大夫,我让妹妹亲我只是因为我太喜欢她了,嗯,她是我密友。”
祝荷:“嗯,姐姐就是喜欢亲近我。”
连珠:“我知道,你们不用解释,我也喜欢亲近小荷。”
“那就好。”长河对连珠愈发有好感了,不愧是她新结交的朋友!.
清晨,连珠过来叫祝荷和长河起床洗漱。
“惊鹤醒了吗?”祝荷问。
连珠:“他那屋并无动静,想来还在休息。”
祝荷点头,骆惊鹤身子骨不好,加上多日赶路,该要多睡一会儿,是以祝荷没叫醒骆惊鹤,与连珠、长河一道下楼吃早饭。
至于萧雪葵,她早就吃过早饭,正在后院练剑,这是萧雪葵的日常。前些日子祝荷也每日早起与她对练,但长河来了,作息有所改变,她得多陪陪长河。
岂料三人一下楼就看到下面食案边站立的薛韫山。
他面带笑容冲祝荷招手,复而过去接祝荷。
薛韫山热情道:“祝荷,我已让厨房准备好了饭菜,你们几位姑娘都过来吃吧。”
祝荷尚未开口,长河率先道:“不用,多谢薛公子好意,我们自己叫。”
薛韫山:“长河姑娘,你若现在吩咐店小二,那也要等好一会儿,还不如趁热吃这顿丰盛的早饭。”
“既然韫山准备了,那就吃吧。”祝荷开口,她肚子饿了。
长河不情不愿点头。
薛韫山准备得极为用心充分,木桌上足足二十多道菜肴,样式丰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寿宴呢。
薛韫山挨个伺候三人坐下,便开始介绍菜。长河哪里不知道他在讨好祝荷,不耐烦打断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些荤素吗?反正全是吃的,不用介绍了。”
“好。”薛韫山站定,眼巴巴看向祝荷。
接收到薛韫山的目光,祝荷道:“韫山,多谢你,你也坐下吃吧。”
薛韫山登时喜上眉梢,开开心心坐下吃饭,后面看不见的尾巴疯狂摇动。
不得不说薛韫山准备的早餐很用心,无论长河品尝哪道菜,其味道俱是不错,挑剔不出任何毛病。
看在这顿饭菜的份上,长河不与薛韫山不般见识,正要夹起一块牛肉片给祝荷时,相对而坐的薛韫山早她一步夹起香气四溢的炙烤牛肉给祝荷。
“祝荷,你尝尝,这可是最新鲜的牛肉,鲜嫩多汁,肉质细腻,口感柔韧。”
“多谢。”祝荷话没说完,旁边的长河就抢走薛韫山筷子上夹的牛肉,一口塞进嘴里,细细品味道:“嗯,的确好吃!”
薛韫山怔然半晌,也没介意,只是说:“长河姑娘喜欢就好。”
说罢,薛韫山重新夹牛肉,谁知又被长河截胡,他再次去夹菜碟里的牛肉,长河先他一步抢走他看中的牛肉片。
薛韫山抿唇,若是从前坏脾气的他,早就掀桌子了,但他不是从前,何况长河是郡主,他不过一介商贾,是以哪怕长河针对他,看不惯他,他也只能忍耐尊重。
可隐忍多了,薛韫山不服,牛肉片不行他就夹其他菜。
于是饭桌上一场关于薛韫山与长河之间的对决开始了。
两人有来有回的对峙交锋,到头来谁也没能给祝荷夹菜,最后便宜了与世无争的连珠。
连珠躲开战场,用汤匙舀了鱼丸子给祝荷。
“小荷,多吃些鱼肉,味道不错。”连珠道。
祝荷一面看戏,一面吃鱼丸子,连珠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吃了五分饱后,祝荷提醒道:“姐姐,菜要凉了。”
“韫山,你也是,先好生吃饭。”
平平淡淡的两句话下来,长河和薛韫山之间的交锋骤然停歇,但空气中的硝烟没有消失。
祝荷给长河舀了一小碗汤,长河立刻炫耀起来,端起碗,挑衅地瞪薛韫山一眼,然后喝。
“好喝!”长河眉飞色舞。
见状,薛韫山那叫一个委屈,充满希冀地望着祝荷,眸子明亮清澈,样子莫名的可爱,然而只得到祝荷一句“吃饭”。
薛韫山抿唇,老老实实吃饭。
长河眼珠子嘚瑟转动。
未久,骆惊鹤倏然下来了。
第118章 第 118 章 群英荟萃④
“惊鹤, 你醒了,快过来吃饭。”祝荷说完,招呼店小二去拿新的碗筷。
骆惊鹤静静打量饭桌上的四人, 动过的菜、碗里的饭、淋桌的汤、扑鼻生津的香气
半晌, 骆惊鹤沉声道:“为何不叫我?”
祝荷:“我想你多歇息会儿, 便没叫你。”
骆惊鹤“嗯”了一声, 缓缓下来, 扫过桌上的荤菜, 皱了皱眉。
“怎么了?骆大人,是早膳不合你胃口吗?”薛韫山道。
骆惊鹤不言不语, 祝荷道:“他口味清淡,不喜食荤腥,不过再怎么着也得摄用一些蛋白吃些好的。”
连珠睨祝荷。
长河本来想再损薛韫山一句, 不过她也看不惯骆惊鹤,暂时埋头扒饭。
“来, 喝点鱼汤吧, 汤鲜美可口,完全没有腥味。”祝荷用汤匙舀上一碗汤递给骆惊鹤。
薛韫山插嘴得意说:“这是我请泉州最好的师傅做的, 熬了一个时辰。”
骆惊鹤平视面前的鱼汤,迟迟不动,祝荷道:“喝点身体才会健康。”
骆惊鹤向来听祝荷的话,他不甚喜欢,却端起碗用汤匙舀汤喝。
“妹妹,我也要。”长河道。
“好。”祝荷舀一碗给长河, 长河喝得老香了,接着祝荷又夹新鲜的蔬菜给骆惊鹤,见她忙里忙外, 贴心的连珠默默往祝荷饭碗里添菜,适时提醒她吃,气氛一片温馨融洽。
反观饭桌另一边的薛韫山,没人给他夹菜,也无人同他说话,孤零零一个人,像是被无视,融不进去那温馨的氛围。
薛韫山胸口发闷,喉咙满是苦涩,精心准备的一顿饭菜,到头来便宜了旁人。其实他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祝荷欺骗他,并不是喜欢他,不过是为银钱。再相逢,祝荷失去记忆,亦明确说不喜欢他,后来无缘无故失踪,他什么也没帮上。
他微不足道,力量弱小,于是他努力让自己变强大,变得有分量,在渡慈坐化之前,薛韫山曾拜访过渡慈,虽未见到人,却得到渡慈的手书,上面写出薛韫山最想要的讯息。
祝荷没有性命之忧。
虽说渡慈未曾说过其余事,但也足够让薛韫山的惶恐消弭,让他可以安心寻人。
薛韫山很感激渡慈,给慈云寺捐赠一大笔香火钱,后晓渡慈坐化,薛韫山感慨万千,悲痛之中亦隐晦藏着卑劣无耻的窃喜。
祝荷心悦的人不在了。
她若知晓,定会难过,又抑或她依旧在诓骗他,全部皆为假象。
清醒的时候,寻觅的日子煎熬而痛苦。
这次相逢,枯萎的心死灰复燃,混乱的思绪骤然烟消云散,只剩下焕发炽热的渴望与真心。
燃烧的嫉妒令薛韫山意欲破坏眼前的画面,然他无比清楚若随意唐突只会愈发让祝荷朋友讨厌,更甚者让祝荷厌恶。
薛韫山眼巴巴望着,极力克制自己的渴望,促使自己满足——莫要奢求太多,能与祝荷再次相逢已是万幸。
想通了,薛韫山不再自怨自艾,收好羡慕之情,胸襟豁然开朗,专心吃饭,享受和祝荷同桌的时辰。
过了一会儿,祝荷肚子传来饱腹感,她遂放下竹筷,复而眼前就出现一方白色巾帕,她刚要接过连珠手里的帕子擦嘴,紧接着又有人递帕子上来。
分别是骆惊鹤的绣云纹月白色巾帕,以及薛韫山暗红色描金帕子。
“祝荷,喏,擦擦嘴巴。”薛韫山道。
骆惊鹤默不作身,手却未曾收回,至于连珠似乎嗅到什么,不想祝荷为难,先一步放下手。
面对跟前的两方巾帕,祝荷并未抉择,气氛开始微妙。
正在这时,长河一把抢过骆惊鹤手里的巾帕潦草地擦了擦嘴,“正好需要帕子,多谢了,骆惊鹤。”
薛韫山眼睛一亮,如同焕发光彩的宝石。
擦了嘴角油渍,长河约莫是觉着没擦干净,瞥见薛韫山手上的帕子,一把夺过来擦嘴。
“多谢了,正好还要一方帕子,吃得有点快,嘴巴脏死了,好不舒服咧!”
薛韫山指尖轻颤。
长河眨了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怎么,这不是给我的吗?啊!原来是给妹妹的,对不住了,我急着抹嘴就先用了,妹妹你不会怪我吧?”
祝荷抿抿上扬的唇角,说道:“姐姐用就好。”
长河大松一口气,认认真真道谢:“多谢二位的手帕了,我笑纳了,不过我现在不需要了,喏,还你们。”
骆惊鹤平静道:“不必。”
薛韫山僵硬地笑:“既然长河姑娘要用,那姑娘自便即可。”
瞧他们那样,痛快,让他们觊觎妹妹!看我不恶心死你们俩!我长河就算豁出命也要守护妹妹。
哪怕她十分嫌弃二人的帕子,为了妹妹,她也要忍受!鱼死网破又怎样!
这一场,是属于长河的胜利!
祝荷摇摇头,拿出自己的帕子擦拭嘴角,心想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边还有。”连珠点自己的唇角示意。
祝荷照做,道:“还有吗?”
连珠摇头。
几人用过膳稍作休整,该到离开的时候了,祝荷让长河去后院叫萧雪葵。
“祝荷,你们要走了?”薛韫山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嗯,韫山,有缘再会。”祝荷回眸。
薛韫山犹豫片刻,急切地恳求道:“我有话想对你说,可否给我一盏茶功夫,绝对不会耽误你们赶路。”
在薛韫山希冀的注视下,绕是无情之人,俱会为他动容,若是从前祝荷会拒绝,只是而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祝荷思量道:“好。”
薛韫山登时喜悦。
“我去去就来。”祝荷对身侧的骆惊鹤与连珠道。
连珠:“好,我等你。”
骆惊鹤则是无声目送祝荷离开。
客栈外一间小木屋,薛韫山动了动唇,迟迟不开口。
“有事直言。”
“祝荷,你、你恢复记忆了?”薛韫山终于问出话来。
祝荷:“啊,这个,我的确恢复了一些记忆。”
“那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事吗?”
“有点印象。”
薛韫山紧张道:“你离开扬州遇到刺杀的事你可记得?”
祝荷:“我记得,当时我差点就死了,得亏我学了些武艺护身。”
薛韫山垂眸,郑重道:“对不住,祝荷,那场刺杀是我兄长安排,我不多解释,眼下我替我兄长向你赔不是。”
“你以前赔过不是了,这不怪你,你不必自责,要怪只怪我贪心,多要了银钱。”
“你当初之所以放狠话是不是因为我兄长威胁你?”
“是啊。”
薛韫山忧喜掺半,五味杂陈。
祝荷笑道:“我可不想惹麻烦,另外有银钱拿,何乐不为?只是未料你兄长要斩草除根。”
祝荷的话让薛韫山心中万分难受,沉默许久,他道:“我想尽可能补偿你,一切缘由在我,你有任何怨恨尽管冲我发,我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话落,薛韫山撩袍就要跪下,祝荷打断道:“起来。”
“我要你兄长给我道歉。”
薛韫山毫不犹豫道:“好,改日我定与我兄长登门致歉,只是我如今尚且不知你家住何方?”
“杭州。”
“杭州风清水秀,你是准备住在杭州吗?”
祝荷:“与你何干?”
“我在杭州正好还有几处私宅和铺子,算是我补偿你的一份心意。”薛韫山小心翼翼道。
祝荷勾勾手,薛韫山忍住上翘的眼梢。
“祝荷,我们在慈云寺的事你还记得吗?”
“怎么了?”
“你可知渡慈法师坐化了?”薛韫山说。
祝荷抬眸望天,目光怅惘,幽幽道:“我知道。”
薛韫山:“你还喜欢他吗?”
祝荷掩饰悲痛,不经意间又泄露几分掩饰不住的伤心:“哪有那么容易说忘记。”
薛韫山藏住内心酸涩难过,缓缓道:“祝荷,你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回去找你的时候你不见了,我问遍僧侣俱缄默,渡慈法师亦不见客,对外说潜修,我毫无头绪在寺里待了很久,后面家里传家书我不得已回扬州,但我后来有回来找渡慈法师,他给我一份手书,告诉我你无性命之忧,除此外,我一无所获。”
祝荷:“没什么,只是被人抓住。”
“什么?是谁?!”
“我没什么事,渡慈来救了我你知道渡慈他对我无意,我认清这点后便与他分道扬镳。”
“对不住,早知如此,我就不回去了。”薛韫山愧疚道,脑袋很低很低。
“你在又能改变什么?你一个手无缚鸡的男人,连狗都怕。”祝荷乜视他,戏谑道。
“我”薛韫山百口莫辩,他必须得承认他是个弱鸡,几度需要祝荷保护。
“对不住,我太弱了。”薛韫山心碎,心里委屈又懊恼。
“但是我会努力克服恐惧,舍命保护你。”他的眼神无比诚恳,祝荷只觉好笑,岔开话题:“过去的事无须再提,好了,还有其余要说的话吗?”
“有,你等等。”薛韫山急得语无伦次,舌头打结,“你不是、就是那个”
“你冷静,把话捋顺再说不迟。”祝荷耐心道。
好半天后,薛韫山道:“你是要去杭州对吗?”
那句“你可以要找我”的话薛韫山不敢说,当初祝荷能离开,说明他在她心中并无大分量,以她的个性,她决计不会来找他。
“嗯。”
“我正好也要回扬州,我们很顺路,所以不如我们一道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祝荷:“顺路?”
薛韫山生怕祝荷不同意,急急忙忙道:“顺路顺路,顺路得很。”
祝荷看着他,薛韫山扛不住她的直视,先败下阵来:“我想你和待在一起,虽然你心悦渡慈,但我也依旧喜欢你,你切莫有压力,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我只望我们能像在慈云寺那般相处,你当我朋友便可。祝荷,能再次见到你,我甚是高兴,见你平安无事,我亦心安。”
句句肺腑之言,说着说着,薛韫山的眼眶红了,像是眼圈抹了一层胭脂,分外招人怜爱。
祝荷:“方才你自作主张摆桌已是困扰。”
“那我只是想款待你们我错了。”薛韫山乖乖认错。
祝荷注视他的头发,冷不丁道:“你头发长出来了。”
“啊?”薛韫山一脸茫然,下意识摸摸头,顺道正正抹额。
祝荷转身离开。
薛韫山立在原地岿然不动,最期待的不期而遇在发生时没有轰动,极为稀疏平常,也正因为过于平常,他恐惧只是眼前所有不过黄粱一梦。
“喂,还不跟上来。”
祝荷温婉动人的话语打碎了镜花水月。
薛韫山立刻屁颠屁颠跟上去,中间偷偷蹦跳一下,小声欢呼“耶”!
祝荷腹诽,好骗的傻子,好歹家族世代为商,怎么没一点儿精明劲儿?
该是基因突变,她能理解。
嗯,在这里生活久了,祝荷险些要遗忘自己现代人的身份。
因为自己无生还可能,所以祝荷从未想过回家,但思乡之情偶发。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天地阔,且徜徉。
脑海中浮现长河与萧雪葵以及那些过往熟悉的画面,祝荷心想,便将此地当做吾乡。
一个转角,祝荷碰上在此等待的骆惊鹤。
“惊鹤,怎么不在屋里等?外头风大。”
“不碍事,嫂子,你们谈好了?”骆惊鹤淡淡道,目光隐晦扫过祝荷全身上下,紧接着投向后面的薛韫山,捕捉到薛韫山的欢喜,他讥讽牵唇,神情莫测。
祝荷:“嗯。”
跟屁虫薛韫山正窃喜着,没想到突然听到“嫂子”两个字,当即傻愣在原地。
嫂、子?
半晌,薛韫山细声问:“祝荷,骆大人为何叫你嫂子?”
祝荷解释道:“啊,我就是他嫂子啊。”
骆惊鹤:“薛公子以为我们是何关系?”
“我以为,我以为我不知道。”薛韫山总不能说他怀疑祝荷与骆惊鹤从前也是相好。
“这么说,你已经嫁人了?”薛韫山声线颤抖,直直盯着祝荷。
祝荷大方承认:“对啊,惊鹤是我小叔。”
薛韫山如五雷轰顶,失了声.
上了马车,长河道:“妹妹,他怎么也跟着我们?”
祝荷:“他要回扬州,顺路。”
长河:“哈?什么顺路,全是借口,我看他就是心怀鬼胎,妹妹,你可千万要擦亮眼睛。”
祝荷:“姐姐放心,我对他没什么心思。”
“那就好,对了,妹妹,你和这薛韫山之间发生过何事?那小子似乎对妹妹情根深种,眼睛就像要锁在妹妹身上似的,黏糊糊的,甩都甩不开,你说是不是,连大夫。”长河看向连珠,余光掠过对面闭目的骆惊鹤。
连珠莞尔:“薛公子性情直率。”
长河赞同,薛韫山这家伙根本不掩饰自己对祝荷的心思,或许想掩饰却掩饰不了,心思全写在脸上,不像骆惊鹤那厮,藏得极深,若非他一时不察露了破绽,长河发现不了他的肮脏心思。
祝荷:“韫山人确实单纯,许是家里保护得好。”
“妹妹,你快说说。”
“好。”祝荷将过去娓娓道来。
骆惊鹤指尖微动。
长河拍手,好笑道:“那厮竟然这么黏人,还哭鼻子,实在好笑!哈哈哈哈哈。妹妹还是厉害,勾勾手那小屁孩就迷了心智,真好糊弄。”
“姐姐,莫要取笑我了。”祝荷无奈道,“我不做那营生了。”
长河:“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以后妹妹要做正经生意,这样更好,少和那些男人接触。”
“其实惊鹤与韫山见过。”祝荷摸摸下巴回忆。
长河:“哦?还有这种事?”
过了一会儿,长河听完话,极为惊讶:“骆惊鹤竟然还扮过女人,以他的模样画个妆容穿个女衣裳,岂不是要比女人还女人了?”
祝荷:“很美。”
“有多美?”长河睨骆惊鹤,毫无忌惮道,“骆惊鹤,哪天给我瞧瞧呗,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骆惊鹤沉默。
见状长河就知道他不愿意,不满地哼了一声,祝荷道:“姐姐,莫要为难惊鹤了,他当时扮女装只是迫于我的要求。”
“也是,除了你,他谁的话也不听。”
祝荷:“毕竟我是他嫂子,长辈的话当然要听。”
“妹妹说得对,无论多大,长辈的话定然要听!”长河幸灾乐祸道。
骆惊鹤皱眉,连珠静静聆听。
“不过方才我瞧薛韫山那小子面色不对劲,发生何事了?”长河询问道。
祝荷道:“他听到惊鹤叫我嫂子,惊愕问我是不是嫁人了。”
“你怎么回答的?”
祝荷:“我是嫁过人了,肯定点头。”
“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了。”
连珠弯眉,无奈笑笑。
长河则是抑制不住情绪捧腹大笑:“哈哈哈,妹妹你好坏,你是没看到他那副受伤的模样吗?”
祝荷:“姐姐莫要污蔑我,我实话实说罢了。”就是只说了一半而已。
外面失魂落魄的薛韫山尚不知自己被逗了,仍神伤中,长河忽然有些可怜薛韫山了,其实她没必要太针对薛韫山,就一小孩。
哎。
妹妹着实是个坏女人。
长河耸耸鼻子,天杀的,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再笑了。
马车一路前行。
至晌午,骆惊鹤收到飞鸽传书,他要离开了。
祝荷:“惊鹤,一路顺风,保重身体。”
骆惊鹤:“嫂子。”
“嗯?”
骆惊鹤苍白的嘴唇嗫嚅:“你不干了?”
“嗯,收手了,骗子不好当,该回归寻常日子了,官场血雨腥风,你自当小心谨慎。”
“你会一直在杭州吗?”
“差不多。”
“我会去看你。”骆惊鹤道。
“好,前提是先顾好自己,但马车颠簸,你的身体不宜舟车劳顿。”
骆惊鹤抿唇,须臾沉声道:“不要紧,我的身体受得住。”
祝荷:“切莫逞强,有必要我去京城找你便是。”
“好。”骆惊鹤一口答应。
“对了,你和姐姐的婚事如何了?”
骆惊鹤拧了下眉,神情冷漠:“没到时候。”
祝荷挥手告别,骆惊鹤定定目视她,似乎要将她的模样铭刻在心里,许久,骆惊鹤上马车与亲卫离去。
远处河岸边,长河从后面拍了一下薛韫山的肩膀,故意道:“喂,薛韫山,躲在这里作甚?你有点反常啊。”
薛韫山吓了一跳,抬头见是长河,起身行礼,然后继续蹲下来呆呆注视河面倒映的自己,垂头丧气,精神萎靡。
“你怎么不说话啊?”长河奇怪道。
薛韫山沉默,脑海里响起不久前发生的事——骆惊鹤撩开车帘,向他投过视线,虽然从旁人角度骆惊鹤是在张望后方,但薛韫山确定骆惊鹤是在看他。
骆惊鹤用阴郁而冷漠的眼神警告他,薛韫山晓得是不许靠近祝荷的意思。
过去他与男扮女装的骆惊鹤见面,骆惊鹤也十分冷漠,几乎无视他,从前薛韫山不明白,而今他终知悉骆惊鹤不喜欢他的原因,因为他想撬墙角,因为他曾是他嫂子偷的人,是祝荷与丈夫之间的第三者。
薛韫山以前虽然游手好闲,却也接受过教育,背过圣贤书,是以难免被道德感折磨,他喜欢上的不止是个女人,还是个有夫之妇。
祝荷分明有家室,为何还要招惹他,招惹那么多男人?
是因为缺钱吗?看骆惊鹤那体弱的样子,他兄长莫非得了罕见疾病?祝荷莫不是为了她病弱的夫君才出来当骗子一切都说得通了,她就是为了赚钱给夫君治病。
可这样的话,那渡慈怎么回事?祝荷移情别恋了?抑或是谎言?
想不通,想不清楚!
她的夫君是谁?她的夫君知晓她为他做的事吗?若有朝一日祝荷的事被知晓,有多少流言蜚语和骂声,会被戳脊梁骨一辈子的。
但他想祝荷不会在意。
薛韫山心绪百转千回,脑袋要炸成碎片。
祝荷是有夫之妇,有夫之妇她的夫君肯定是大美人,毕竟她小叔长成那样。
还要喜欢吗?
若是不小心,他的喜欢绝对会给祝荷惹出麻烦来。
薛韫山无法抉择,走投无路的他起身摘了一朵野花,一面扯花瓣一面默念:
不喜欢,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最后一片花瓣是不喜欢。
薛韫山丢了花枝,重新来一遍。
这一回是喜欢,薛韫山稍微放松,心想偷偷喜欢,偷偷摸摸不被发现就好,复而继续摘花扯花瓣。
放弃,不放弃,放弃,不放弃
周围开的野花全被薅光了,薛韫山再扯了很多很多的花瓣后,终于等到自己期许的答案。
不放弃。
皇天不负有心人。
薛韫山开心地笑了,视线敞亮宽阔。
旁边的长河打个哈欠,满头雾水,这傻子干嘛呢?肯定是和祝荷有关的事。
嘿嘿,错不了,就是关于祝荷嫁人的事,看起来这小子似乎下定决心不放弃啊。
她猜得应该没错。
真可怜,要不要告诉他啊。
“薛韫山。”
薛韫山在傻笑。
长河一个脑门蹦子拍过去,薛韫山当即清醒,懊恼道:“长河姑娘,你打我作甚?”
“再不打你,你就变傻子了,快,拿出巾帕,把自己口水擦擦。”
“哦哦,多谢长河姑娘提醒。”薛韫山掏出巾帕擦拭不存在的口水。
长河瞅这小子当真,一股傻样,就笑出来。
“喂,薛韫山,看在你诚恳的份上,我告诉你件事。”
薛韫山觉得要把握好每一次机会,于是道:“长河姑娘请说。”
“先支付报酬。”
“好。”薛韫山拿出一小扎银票。
“我不要钱。”长河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
“那姑娘要何物?”
长河思量着还是收下银钱揣兜里,然后神秘兮兮道:“你给我端茶倒水,任由我差遣三天。”
薛韫山表情变了,若她整他,那他在祝荷面前岂不是颜面全无不对,其实他在祝荷面前似乎就没什么面子。
“放心,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物超所值。”
薛韫山抵不过诱惑,咬了咬牙道:“好。”
长河:“妹妹确实成过亲,但她的丈夫早就死了,妹妹如今是寡妇。”
“寡妇?真的吗?”薛韫山激动地按住长河的肩膀,眼睛焕发耀眼的光芒。
长河一把打掉:“我不骗傻子。”
此时此刻薛韫山高兴得不行,根本不介意长河说他是傻子,反而还说:“长河姑娘,多谢。”
言闭,薛韫山拔腿就跑去找祝荷.
长河啧啧两下,对河里正在用剑挑鱼的萧雪葵道:“雪葵!雪葵!多抓几只胖点的鱼,我要多做几种菜样。”
萧雪葵:“好。”
另厢,骆惊鹤跑的半途撞上拾柴回来的连珠,差点两人就撞上了,连珠疑惑道:“薛公子,你这般着急作甚?”
“连姑娘,我有事先行一步,方才失礼了,见谅。”匆匆说罢,薛韫山离去。
连珠目送薛韫山的背影,略一挑眉,打眼望天,蓝天白云,天气真好,周围亦是青山绿水,好一派美景,悠闲自得,世间烦恼全然忘却。
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岁岁长相见。
私欲已满,只求夙愿得偿。
云卷云舒,清风徐徐,树影婆娑。
“祝荷!”薛韫山大声叫住祝荷,兴高采烈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刚送骆惊鹤走的祝荷:“何事?”
“你丈夫已经去世了!”薛韫山斩钉截铁道。
祝荷:“姐姐告诉你了?”
“是。”
“嗯,我丈夫早就不在了。”
“那你是寡妇?”
祝荷:“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薛韫山连连摆手,许是压不住嘴角,抖着身子弯腰。
“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在祝荷看不到的角度,薛韫山乐开了花,忍不住用手掌捂住丰富的脸蛋。
“我就是,就是想告诉你寡妇好哇,我就喜欢寡妇,太好了,太好了。”
“祝荷,能再见到你,我真心欢喜。”薛韫山仰头,眼中含泪,那时喜极而泣的泪水。
祝荷笑了笑。
几人吃午饭的时候,薛韫山拿着烤鱼过来,询问过祝荷的建议后,就坐在旁边,时不时眯着眼睛扫过祝荷,一脸抑制不住的欢喜。
长河打个哆嗦,恶心死了,回头瞪薛韫山一眼,结果薛韫山回以一笑,长河更恶寒了。
薛韫山的视线太有存在感,以至于祝荷回眸,淡淡睨一眼,薛韫山立马老实如鹌鹑,惊慌失措收回眼神,只敢一边窃喜一边偷看了。
忽然薛韫山想起一件事,他之前查过骆惊鹤底细,知晓他有过一个去世的大哥,那时他怎么就没想到祝荷就是骆惊鹤大哥的娘子?都怪他被吓到慌了神,只记得祝荷是有夫之妇,其余都没功夫去冷静思考。
这么说,他把自己卖给长河三天亏大了!但话已出口,他得守诺,无论遭遇什么情况,他俱要坚持过这三天。
事实如薛韫山所料,这三天里薛韫山被长河一直使唤,累成狗,都没功夫在祝荷面前徘徊,只要他一瞟祝荷,长河就将他拎走。
薛韫山苦不堪言,好好的俊秀公子变成蓬头垢面、满身灰尘的男人。
好在三天时间终于结束,杭州也到了。薛韫山也跟过来,他美名其曰要亲自给祝荷介绍他在杭州的私宅与铺子。
长河说不用,她们在杭州有住所,接着就把薛韫山赶出去了。
薛韫山在门口道:“祝荷,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带着地契回来!”
长河:“吵死了!”
薛韫山恋恋不舍离去。
祝荷的宅子名祝宅,靠近西湖,风景优美,宅院装饰典雅自然,房屋错落有致,青砖绿瓦,飞檐画栋,别具一格。
这是祝荷离开扬州后在杭州选的宅邸,地理位置极好,正好撞上原宅邸主人家中出事急着卖宅子救急,祝荷立刻拿下。
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是祝荷把在扬州等地的所有商铺买卖凑齐的银子,自骆惊鹤考中,便没太多时辰给她打理铺子,祝荷也忙着自己的事,根本没工夫管,所以还不如卖掉省事。
“终于到家了,妹妹如何?合心意吗?”长河问。
祝荷环顾四周,呼吸清新自然的空气:“有劳姐姐费心了。”
在祝荷还在边疆时,长河就派人过来将宅院打理干净,布置好一切。
长河:“我带各位逛逛。”
“妹妹,这是你住的地方,叫明镜斋,里头装饰你最喜欢的东西,进去看看吗?”
“好。”
步入房屋,屋里陈设奢华有致,镂空雕花透进来明亮斑驳的光线,迎面的帘子竟然是用黄金珠子串成,金光闪闪,墙壁亦有金箔镶贴,几乎每一处都少不了黄金的点缀,富丽夺目。
萧雪葵默默打量房间,连珠亦然,唇边衔着天然的柔笑。
长河眨眼,摸金珠帘道:“真的金子。”
祝荷缓了缓气,粲笑道:“姐姐,多谢。”
“妹妹,我有个惊喜要给你看,你先闭上眼睛。”长河拉着祝荷进内室,掀开老紫檀木桌案上的红布,“妹妹,可以睁开眼睛了。”
祝荷缓缓睁眼,就被耀眼的金黄色迷了眼。
“这是”祝荷受宠若惊,看着桌上用黄金铸造的黄金屋,黄金屋外錾刻朵朵精致鲜活的荷花浮雕,屋里的所有摆设亦刻得极为细致精美,令人赞叹,实是巧夺天工。
祝荷猝不及防,愣愣看着长河,长河道:“你不想仔细瞧瞧?”
听言,祝荷回过神,再忍不住冲动,弯腰细细端量黄金的色泽以及黄金屋的模样,伸手抚摸感受黄金的冰冷,心口一顿满足。
黄金屋便是祝荷很久以前开始就期许的愿望,是属于她的浪漫。
其实她手里的黄金早就足够用来完成心愿,只是世事难料,她始终颠簸,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以至于忽略,没想到有一日长河竟然帮她圆梦。
她一直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想要用黄金打造的屋子,如今她拥有了黄金屋,满足了内心的渴望——她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不仅有了家,也有了三两个好友。
心情无法言喻。
祝荷外壳所剩无几的冰冷彻底剥落,露出里面柔软的内在,像是蓬松的棉花,雪白干净,任人揉捏。
长河道:“这是昔日你在京城得到的黄金,我派工匠加紧打造的黄金屋。”
“喜欢吗?”
祝荷嘴唇动了动,鼻头忽而有些酸胀,她微微仰头,真心实意道:“很喜欢。”
“以后这黄金屋就是宅院的镇宅之宝了。”长河道。
祝荷压低嗓音询问道:“好,但姐姐,你为何要送我黄金屋?”
“我不是送,这黄金本就是你辛苦赚来,我不过添砖加瓦,你许是不记得了,你以前对我说过你最想要的东西就是一间黄金屋,你心向往之,我自然要满足。”
祝荷心口温暖,止不住感动的情绪,一把抱住长河。
“姐姐,谢谢你。”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骆惊鹤也帮了不少,比如屋子形状内里是他起草设计,铸造房屋的大师也是他请来的,我就是监督。”
“还是谢谢你,若是姐姐不提,想必根本没有黄金屋。”
“那倒是所以妹妹你要真想谢我的话,就让我亲一下,就脸颊,你要是不乐意,你亲我也成。”长河小声要求。
见状,祝荷眼眶里微微绽放的泪花突然就收住了,她不禁笑,然后侧首,在长河的脸蛋子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长河当即高兴得瞳孔骤缩。
平复好心情好,二人松开,祝荷忙向连珠和萧雪葵解释,连珠听完,凝视黄金屋,最后与祝荷对视,道:“精美绝伦。”
萧雪葵:“好看。”
长河:“你们都是妹妹的朋友,该知道妹妹喜欢金银财宝,所以我才把这屋弄成这样,莫要见怪。”
“不会,我只是觉得你有心了。”连珠道。
萧雪葵垂眸握紧霜月剑,旋即点头,算是附和连珠的话,这下弄得长河有些不自在了,羞赧道:“哈哈,也没什么。”
长河继续道:“好了,这屋里也没其他好转的了,我们去雪葵的院子吧。”
四人出院,长河与祝荷走在前头,连珠与萧雪葵走在后头。
冷不丁间,萧雪葵听连珠道:“勿要思虑胡想,每个人表达心意的方式不同,在边境时你一路保护小荷便说明你对小荷的深厚感情,小荷知道。”
萧雪葵仰头,与连珠温柔的目光交叠,心中躁意和不适被抚平。
半晌,萧雪葵低声道:“多谢。”
连珠:“都是小荷的朋友,往后请多指教,雪葵。”
“嗯,连珠。”
至西侧的院落,长河开口:“雪葵,你的院子叫霜月阁,借用你的剑名,院子中庭宽阔,可以当做练武场,若花宗无事,你便来此长住,满意吗?”
萧雪葵点头。
长河:“连大夫,因为我之前不知晓你要来住,是以没精心准备,你看看你喜欢哪个院子。”
“对,阿珠,你属意哪个?”祝荷说。
“就小荷西边的芙蕖轩吧。”连珠道。
连珠道:“嗯,这地方好,有一方莲塘,眼下尚未凋零,莲花茂盛美丽,香气芬芳。”.
四女就此在祝宅安家。
在家安然过了三天,祝荷便与萧雪葵出去看首饰铺子。
祝荷打算在杭州卖首饰,首先要对杭州所有的首饰铺子进行一个摸底,看哪处的铺子生意最好,口碑最佳,哪款首饰受人喜爱等等一系列的事。
只有探查过才有开店的底气。
当然祝荷不打算白手起家,那太麻烦了,她想的是收购一间首饰铺子,自己当掌柜的。
忙里忙活五六天,祝荷终于敲定好事,买下城西望江街的一间首饰铺子,生意算不上好,因为里头卖的首饰款式单调,毫无新意和吸引力,不过胜在位置好人流大。
“妹妹,你们回来了。”长河挽起袖子道。
祝荷:“嗯,事情都办完了,姐姐,今儿阿珠做什么菜啊。”
“嘿嘿,今日你们绝对有口福了。”长河神秘兮兮道。
四人俱会做菜,但祝荷没功夫近后厨,而萧雪葵既要忙着练剑又要陪祝荷出去,长河呢,砍柴烧火切菜都厉害得很,唯独厨艺不精,顶多会做些简单的菜,连珠的厨艺则十分精湛,做出的菜肴无不让人拍手叫好。
是以,久而久之,做饭这件事就全包在连珠身上了,连珠对此并无怨言,甚至乐意效劳。
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薛韫山突然登门拜访,他的兄长薛崇山同行之。
祝荷很是诧异。
薛崇山掠过祝荷的样貌,作揖道:“许久不见,茶、不,祝姑娘。”
四目相对,祝荷道:“原来是薛大公子大驾光临,着实让我府蓬荜生辉。”
“姑娘谦虚了,我今日登门拜访只为一件事,为过去所为负责,我薛崇山给祝荷祝姑娘赔个不是。”说着,薛崇山行大礼,并让底下人将赔礼抬上来。
足足沉甸甸的四箱,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等各式各样的名贵物件,可见其诚意。
祝荷:“薛大公子有心了。”
“祝荷,我这还有答应过给你的契书,我家在西湖东面正好有一座园林。”薛韫山道。
祝荷心道你小子真够有钱的,富得流油了,西湖园林说送就送。
“不必了,我都收了这东西,足够了。”
“没事。”薛韫山无所谓道。
“拿回去吧。”祝荷拒绝道。
薛韫山抿抿唇。
这时,薛崇山道:“韫山,你且出去,我有事与祝姑娘单独相商。”
薛韫山:“哥,你要和祝荷说什么?”
薛崇山:“我自有分寸。”
“不行,我不走。”
“韫山。”
祝荷道:“韫山出去吧。”
薛韫山听言,这才一步三回头出去了。
厅堂里只剩下祝荷与薛崇山。
“薛大公子要对我说什么?”
薛崇山从座椅上起身,郑重道:“昔日是我冲动行事,望姑娘莫要与韫山计较。”
祝荷:“我能理解,毕竟大公子是为了弟弟,若换做是我,亲妹妹被人诓骗,且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我也要拼尽全力拔出毒瘤救下妹妹。”
“祝姑娘胸襟宽广,善解人意,令人敬佩。”
祝荷:“那可你说错了,我可不大度,只是已经报复回去了,加上你也登门道歉,我何故还不满足?”
薛崇山想起过去,薛韫山知道“茶莺莺”死后大病一场,一蹶不振,整日待在屋里不出来,末了薛崇山不忍心弟弟颓靡下去,遂说明一切——他派人刺杀祝荷,但祝荷并未死,杀手有分寸,只是警告。
虽初衷是警告,但到底是刺杀,薛韫山知晓真相后难免怨恨薛崇山,不过好在人总算是活了过来,还变得极为上进。
薛崇山自然高兴,趁机给薛韫山介绍扬州城的闺秀,然而薛韫山毫无兴趣,一门心思扎进生意里,如痴如醉。
后来他看着薛韫山执着地寻找祝荷的踪迹,明白了薛韫山对祝荷的情意,薛崇山不由忧思,却一筹莫展。
那女子性情多变,狡诈无耻,花言巧语,言不真行不端,绝不是良配,可薛韫山偏生就喜欢上她。
见到从京城回来的薛韫山,哪怕薛韫山没说,薛崇山也知道薛韫山见到了祝荷。
薛崇山想这孽缘是斩不断的,弟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长辈的也不能打着为他好的名号强迫他,薛崇山见过薛韫山为情所困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以如今他只愿薛韫山高兴顺遂。
花开花落终有时,相逢相聚本无意,或许薛韫山与祝荷之间几度不期而遇真的有天意在暗中操作。
“哥,我知祝荷对我无意,可我不愿将就,我只爱慕她,再难移情,我现在也不求旁的,只想待在她身边,哪怕当朋友也成,倘若有一天她看到我的努力和诚意,真的喜欢上我,那就更好了。”
说着,薛韫山露出窃喜的笑容。
“多谢祝姑娘不计前嫌,我深感惭愧。”
目及弟弟释然又异想天开的傻样,薛崇山摇摇头。
在听到薛韫山的请求后,薛崇山决定为弟弟放下身段,拉下脸面尊严奔赴杭州给祝荷道歉。
他作为长辈,所能做的事便是成全。
此时此刻,薛崇山不是在外叱咤风云的薛家家主,只是一个期望弟弟如意开心的兄长。
祝荷:“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祝姑娘,你当知晓韫山对你的心思,我作为他的兄长,不愿看到韫山为情所困,今日上门除去道歉,我更以薛家家主之名来议亲说媒,薛家愿以一百零八抬彩礼下聘,恳请祝姑娘与韫山喜结连理,待成亲之日,我薛家必以万里红妆八抬大轿迎娶祝姑娘,我薛家定善待姑娘,说句实在的,我薛家虽不是官宦人家,无权无势,但我薛家世代盐商,多的就是钱,保管祝姑娘后半辈子富贵无忧。”
听言,祝荷吃了一惊。
“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祝荷微笑道:“你们薛家确实家底殷实,令人艳羡,若是嫁过去,我也许就是天下最有钱的女人之一,不过嘛我不愿意啊。”
薛崇山愣住,疑惑道:“为何?”她不是喜欢钱吗?
祝荷:“我爱财,可若要钱我不会自己赚吗?为何要卖自己到你们家,牺牲自由换来钱?”
“姑娘言重,姑娘若嫁到薛家,不会失去自由,姑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祝荷感慨道:“富贵委实迷人眼,但我可不喜欢薛韫山,我何故嫁给他?”
“追究缘由是我根本没想过嫁人。”祝荷不屑道,“为何要婚嫁?自己过得多好。”
听声,薛崇山神情震惊,就像是第一次了解她,看着眼前的女子,自信与不羁,目光轻蔑而坚定,离经叛道,坦荡大方,气度非寻常女子所比。
薛崇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这种女子,他是头一回见。
难怪韫山会喜欢她。
他的利诱与争取失去了意义,多说无益。
薛崇山:“是我冒犯了。”
“薛大公子,希望日后我们没有再见的时候了。”祝荷道。
两人谈完话,祝荷送薛崇山出厅堂,薛韫山立刻跑过来,道:“哥,你们都说了什么?”
祝荷笑了笑:“礼我收下了,我饭还没吃就不送二人离府了。”
薛韫山:“可是”
祝荷:“该说得我全说了。”
薛韫山:”那祝荷,我以后还能来吗?”
祝荷委婉道:“我来杭州是为清静。”
薛韫山耸拉眉眼,薛崇山叹气,拍了拍他的背。
二人离去不久,长河就从月洞门里窜出来,跳到祝荷面前:“妹妹,你们谈了什么?”
祝荷简单叙述,长河一听啐了一口,“呸,厚颜无耻,竟然还敢说媒,也不看看薛韫山什么样儿,哪里配得上妹妹,全天下的男人都配不上我妹妹!”
“不提了,我饿咯。”
长河顺顺气:“走,吃饭去!”
话音未落,薛韫山突然折返回来,将一叠东西塞进祝荷手里,说道:“我用这些买你收回方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等祝荷回答,薛韫山一溜烟跑了,似乎是不想听到祝荷的拒绝,没听到就说明祝荷同意了。
长河:“这人是不是有病,他送了啥?”
祝荷摊开看:“是几份契书。”
“他什么意思?要用这些买你收回话?”长河一头雾水。
“他是这么说的,我看看。”祝荷细看薛韫山给她的契书,初步估算价值超过二十万两。
长河震惊了,说实话,她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遂忍不住感慨道:“这薛家比我想象得太有钱,以前我给他卖消息,他就直接塞给我一万两。”
祝荷:“姐姐,保不准他们比皇室太有钱呢。”
“难怪妹妹当初看中了他,啧啧,不过妹妹你对他说了啥?”
“我说不想被叨扰。”祝荷耸,“拿人手短,那就收回最后那一句话好了。”
长河磨磨牙,该死的薛韫山,竟然动用银钱战术,可恶!
过了两日,至中秋,花好月圆,桂花飘香,西湖平静如镜,波光粼粼,映出玉盘似的月亮。
祝荷等人出府至西湖,租了一艘船,在船上赏月,结果好巧不巧游船途中迎面碰见薛韫山的画舫。
“薛韫山,你怎么在这?”长河惊讶道,“你是不是跟踪我们?”
祝荷等人看过去,萧雪葵推推剑,连珠面色如常。
薛韫山道:“不是不是,绝对是巧合,长河姑娘误会了,我也没想到会碰到你们,我本来是要和兄长回扬州,后知快中秋了,遂想去一趟西湖赏月,就暂时留下来。”
其实不是,早年薛韫山曾短暂在杭州住过,早就在西湖赏过月,他之所以来就是想碰运气见祝荷。
长河:“是吗?”
薛韫山摸摸头:“只能说是巧合,我兄长就在里头。”
长河挑眉,冷冷哼一声。
薛韫山指着夜空道:“今夜的月亮好圆啊!”
祝荷道:“是啊,很漂亮。”
薛韫山微微一愣,未料祝荷竟接了他的话,这说明她是愿意搭理他的,钱花得值!念及此,薛韫山偷偷欢笑。
两艘船短暂擦过后就分开了,只是一段小插曲,后续薛韫山也没再出现。
中秋后,萧雪葵接到宗门密报,得回宗门一趟,所以趁萧雪葵还没走,祝荷又带着三个人在杭州各地游玩,定制衣裳,吃吃喝喝所有能玩得都玩了个遍。
送萧雪葵走前,祝荷将自己做的剑穗送给萧雪葵,祝荷心灵手巧,哪怕是第一次做剑穗,亦非常精细。
看着掌心的红色剑穗,萧雪葵眉眼瞬间柔和,策马离开好一段路程后才停下来把剑穗子挂在霜月剑上,继而心无旁骛策马狂奔。
祝宅内,想起祝荷亲手给萧雪葵做了剑穗,长河十分眼热,心直口快的她忍不住道:“妹妹,我也想要你亲手做的。”
“姐姐放心,我准备了。”说着,祝荷从怀里拿出两个香囊,分别送给长河与连珠。
连珠的香囊上是翠绿色,绣有管河丫喜欢的野花以及她的名字,连珠的香囊是淡粉色,绣有连珠喜欢的莲花以及名字,俱是祝荷用心做的。
“妹妹,太好看了,我喜欢。”长河迫不及待戴上香囊。
连珠:“我也喜欢,不过小荷,你可以帮我戴一下吗?我不是很会。”
“好。”祝荷拿过香囊弯着腰将香囊系在她的腰带上。
连珠打量腰带上坠落的粉色莲花香囊,由衷道:“多谢小荷。”
在杭州的生活平静而美好,祝荷一面享受生活一面准备改造店面的事,骆惊鹤来信说他即将回京城,又托祝荷告诉长河,她母亲来信催促她回京,讨论婚嫁一事。
长河知晓后忙写了一份信,以病推辞回京一事。
“你们当初为何要定亲啊?”祝荷问。
长河:“我母亲总惦记我婚嫁的事,我无心嫁娶,想来想去打算找个男人糊弄母亲,正好母亲欣赏骆惊鹤,我就去找他了,他也同意,咱们就合作了。”
“惊鹤竟然会同意,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
“哪有秘密,我借他挡住我母亲,他则借我母亲在朝中人脉与势力,我俩那是互利互惠,妹妹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我没误会,就是想到你和惊鹤成亲后肯定很有趣。”
“妹妹!你还想,不许想了,什么有趣不有趣的!”长河恼声。
“好了好了,我错了姐姐。”.
又一日,祝荷隔壁的宅院突然敞开,外面道上行驶来一辆辆马车,仆从们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搬进宅院里。
隔壁的动静正好惊动了在小院里的长河与祝荷。
“隔壁这是有新主人来了?”长河道。
祝荷:“听动静是的。”
正好没事儿做,长河好奇道:“看看去。”
祝荷:“姐姐你去。”
“诶哎,你陪我去嘛。”
祝荷被挟持,只好随长河去了,不多时,长河搬来梯子爬上去,而祝荷则是爬上旁边的树,坐在树干上。
连珠一面煮茶一面道:“你们当心。”
秋风萧瑟,祝荷与长河俯视隔壁宅院里的情形,长河道:“这东西不少啊,哪个家伙住进来了,真是幸运。”
“妹妹,若是姑娘家,保不准咱们日后能做好邻居呢。”
祝荷微笑:“是啊,就是不知是谁。”
过了一会儿,就听人道:“公子。”
话落,就见一赤红锦袍的公子走进视线,齐肩的中发飘逸柔软,头上抹额上的金纹折射出光晕,像是落了碎金一般。
长河瞪大眼睛:“薛韫山,怎么是你?!”
长河嗓门不小,惊动了薛韫山,他循声望去,就见趴在墙头的长河,眼神下意思往周围瞥去,寻找祝荷的身影。
树叶簌簌响,薛韫山在树上发现了一双垂下的双腿,裙摆飞扬。
眼睛朝上一看,祝荷靠坐在树干上。
薛韫山惊喜不已,正要叫祝荷,下一刻又觉着不妥,正了正脸色道:“二位姑娘好。”
长河:“薛韫山你买了这间宅院?”
薛韫山咳嗽两声,掩饰住心绪,振振有词道:“嗯杭州这边的生意最近出了点意外,需要有个负责人,我哥便让我过来,因着要常住,我便找牙行买间宅院,谁知我也没想到就住在你们旁边。”
长河白眼翻上天:“你装什么蒜?拿我们当傻子吗?你就是故意买了这处宅院是不是?”
薛韫山被说中盘算,窘迫地扭头,避开长河恐怖尖锐的审视。
长河:“薛韫山,你说话!给我从实招来!”
薛韫山闭了闭眼,心扑通扑通跳,一不做二不休承认道:“是,我就是想离祝荷近些,有错吗?”
长河:“你这个居心不良的男人。”
“好了,姐姐,如他所言他的确没错,买卖自由,钱也是他自己的,他想怎样就怎样,我们作为外人怎好评头论足?”
薛韫山听到祝荷说外人,拧了拧眉头。
“我先下去了。”祝荷说罢跳下树。
“祝荷,我会分寸,不会叨扰你的,你放心!”薛韫山大声表示态度。
长河撂下话才扯下梯子:“薛韫山,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让我抓住把柄,不然我要你好看!”
“是薛公子?”连珠沏一杯茶。
祝荷吃一口清茶,才道:“嗯。”
连珠笑了笑:“薛公子倒是不放弃,如今他作为我们的邻居,不如送些点心表示欢迎?日后可以相互帮衬。”
“反正我不欢迎,连大夫,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对妹妹抱有何等心思,我们得提防他!”
连珠摇摇头:“小荷对他无意,其实无须提防,薛公子是个不错的人。”
长河:“我可没看出来。”
“小荷以为呢?”
祝荷品茶,须臾道:“谁知道啊。”
诚如薛韫山所言,他并未叨扰祝荷,颇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虽然薛韫山没有动静,但长河并未放松警惕,她以为薛韫山是在憋一个大的。
是日,满城桂花飘香,沁人心脾。
祝荷监工回来,突然敏锐地感知到有人在跟踪她,她遂在路边一个铺子停下,举起小铜镜,但铜镜里倒映出来来往往的百姓,她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心念一转,她径直朝深巷里走去。
途经一个拐角,她闪身进去,然后蓄势待发等待人上钩。
那人走路无声,但呼吸声不浅,在他步至拐角时,祝荷一记扫腿直逼来人的脖颈——被来人用手肘挡住。
对上来人视线,祝荷凝眸,迅速放下腿,拍拍衣裙:“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周玠。”
第119章 第 119 章 群英荟萃④
沉默良久, 周玠沉声道:“回京路过杭州来看看,没想叨扰你。”
祝荷诘问道:“那你还跟踪我?”
周玠哑然,祝荷摁摁眉心:“先前我们如何说的?你真是不要脸了。”
周玠眼睛发红, 目光又痛又复杂, 像满是鲜血的一副墨画。
他深吸一口气, 一字一顿道:“是, 我不要脸了, 祝荷, 我想不开,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是高傲的, 可为了祝荷,他舍弃身段,只为求祝荷的回头。
“说实话, 其实我算不上背弃承诺,你当时让我滚, 说不想见我, 我滚了,遵守输掉的代价。”
“你说让我强迫我自己, 所以当我想见你的时候,我便强迫我自己来见你。”
祝荷翻个白眼:“呵,好话你没听进去,歪理你倒是记在心里了。”
“我的意思是让你永远滚出我的世界。”祝荷用手指顶周玠的胸膛,动作满是厌烦与不耐。
周玠反而笑道:“那你当时就该一剑捅、死、我。”
祝荷垂下手,撑起假笑, 叹息道:“是啊。”
“你说得太对了。”
听言,周玠的面色倏然阴沉。
许是情绪激动,周玠步步逼近, 将祝荷逼入墙角,一只手握拳狠狠在墙壁上敲击,另一只本能攥住祝荷的手,祝荷镇定自若,见周玠生气反而气顺了,正欲挣脱,就听侧边响起一道耳熟的嗓门。
“登徒子,给我放开祝荷!”话音未落,薛韫山突然出现,拿着一柄竹竿子冲着周玠而来。
周玠伸出手扣住,祝荷趁机低头逃出禁.锢。
与此同时,薛韫山随手把旁边堆叠成小楼的竹篓子全砸向周玠,吸引住周玠的注意后,薛韫山赶紧窜过去与祝荷汇合,拉着她的手就跑。
谁知混乱安定,周玠已然横在后路,打量牵着祝荷手的薛韫山。
薛韫山亦看清了周玠长相,知晓此人便是如今的三皇子周玠,曾与祝荷有过纠葛的男人。
来者不善。
从身份和地位来说,他不及周玠,若与周玠作对,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蚍蜉撼树。
“祝荷,别怕,我保护你。”薛韫山定神咽咽唾沫。
虽然明白道理,但薛韫山记得自己对祝荷的承诺,于是他咬紧后槽牙,挺起胸膛,不惧周玠强大的气场与摄人的戾气,伸展四肢将祝荷保护在身后,像一座年轻的山峦挡在前面,不容许任何人伤害祝荷。
周玠一字不发,只是冷冷地审视薛韫山。
深巷里,气氛突然紧张。
祝荷冷不丁开口:“你怎会在这?”
薛韫山:“我适才在那边茶楼看到有人跟着我,怕你有危险我就跟上来,祝荷,你别误会我。”
薛韫山解释着,倏然听到一句冰冷的“呵”声,正是周玠发出的笑声。
不用猜也知道是祝荷的桃花债,目视眼前刺眼的一幕,那全然陌生的男人周玠曾经不是没预料过会有今日的场面,只是当预想变成现实,是这么令人无所适从,何况他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
内心独占欲和妒忌作祟,他胸腔起伏,恨不得掐死薛韫山,冷声道:“这又是哪里来的狗杂种?”
薛韫山登时来气了,狗杂种说谁呢?这还是皇子吗?毫无修养可言。
凭借一腔不服与火气,薛韫山迎上周玠冰冷狠厉的眼神,霎时间感觉到遍体生寒,好在薛韫山及时调整好心态,怕什么?他若退缩半步,那他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是个男人,再也无法在祝荷身边立足!
于是薛韫山不卑不亢道:
“三皇子殿下,我乃扬州薛家次子薛韫山,并非殿下口中所谓的狗杂种,还望殿下慎言。”
周玠冷笑。
祝荷:“别理他,他就是这样,嘴巴臭。”
接着祝荷才对周玠道:“看来你看到我们亲近很不高兴啊,那真是抱歉,你还会不高兴很长一段时间。”
大庭广众之下,祝荷举起与薛韫山五指相扣的手。
“祝荷”适才的怒气和委屈一下子被祝荷的举止哄好了,紧随起来是羞涩的情绪。
周玠用命令的口吻对着薛韫山说:“放开。”
听周玠的语气,若是薛韫山不放开,很可能会发生恐惧的事情,然而面对周玠的威胁,薛韫山无所畏惧,更用力握住祝荷的手以表决心,好不容易和祝荷亲近,他绝不能错过。
周玠又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碰祝荷?”
此言一出,薛韫山身体骤然僵硬,一股凉意从天灵盖流淌至四肢百骸。
是啊,他是祝荷的什么?祝荷对他态度模糊而疏离,他与她既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只是稍微有过一段情的相识之人罢了。
而周玠,薛韫山隐隐感觉到二人之间似乎有某种羁绊,总之比他强,所以,薛韫山妒忌周玠,也害怕,害怕自己入不了祝荷的眼,害怕比不过周玠
薛韫山慌了神,力道登时松了,祝荷似乎感知到薛韫山的敏感不安,稍加用力回握。
薛韫山愣了下别眼,与祝荷面面相觑,她冲他笑了笑,薛韫山动摇的心一下子固若金汤。
这一切俱被周玠收在眼底,刺得他眸子火烧般的疼。
这时,祝荷回首,轻飘飘道:“放开?你在对谁说呢?我们凭什么放开,你以为你是谁?周玠,你又算什么东西?我与你已是陌路人,你没有权利管我的事,我想和谁牵手就和谁牵手,与你无关。”
“就是就是。”薛韫山心口热乎乎的,一时顾不上什么,忍不住连连附和。
空气死寂。
周玠闭了闭眼,心如刀割,妒忌的毒火烧得他浑身难受,他握紧拳头,痛苦地压下暴戾的情绪后,心中剩下翻涌的无奈与焦躁。
他努力控制住语气道:“方才是我说错话了,我收回,你莫要在意,祝荷,过去的一切就当不存在了,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话落,周玠眼睛通红,每个字俱是他拼尽全力才从喉结里挤出来。
祝荷好笑,平静道:“周玠,你真是越来越痴心妄想了,我凭什么理所应当和你开始?”
“凭我了解你,凭我们两个是这世上唯一的同类。”
祝荷扶额,一时无语:“周玠,你怕是来搞笑的吧,就凭这些你就想和我重新开始?”下一刻,祝荷语调加重,“这辈子都不可能,我永远也不会选择你,知道为何吗?”
“韫山过去是我相好,后来分开,再见时虽然没有和好如初,但我们现在是朋友,因为我觉着他人不错,当不了情人但可以结交为朋友。”
听到祝荷的话,薛韫山心口扑通扑通地跳,脖颈、耳根子以及脸庞依次红透,因着太过羞赧紧张,薛韫山低下头,心想祝荷怎么在这个场合说这些话,她还让不让人活了。
而且她现在还牵着我的手不放!啊啊啊,真的要窒息了!
可恶!
从前在慈云寺,祝荷向渡慈介绍他为朋友,那时候他只想和祝荷再续前缘,故而十分不喜朋友二字,如今祝荷在她过去的相好面前说他是朋友,薛韫山快乐得要飞起来,同时,还感到了卑劣的痛快与得意。
要憋住,绝对不能晕倒。
“而你周玠,你同样是我的旧相好,可你比韫山差远了,你的性格令人厌烦,我不屑你的喜欢。”
听到爱慕的人说夸奖他的性格,薛韫山的心情无法言语,像是泡在蜜罐里,甜腻腻的,更何况这是祝荷在他竞争者面前吐出来的,所以可想而知薛韫山有多高兴得意。
平素谈生意时薛韫山已然练就隐藏情绪的能力,不过在祝荷面前,一切归为尘土,薛韫山满脸写着喜悦,再看对面孤零零得不到祝荷怜爱的周玠,他突然想起昔日在福禄客栈的他。
除此外,二人俱是求而不得的人,身份地位又如何?还不是与他同病相怜。
鬼使神差的,薛韫山对周玠产生了零星的怜悯。
薛韫山斟酌言辞,一激动就道:“若殿下当真喜欢祝荷,就该多听她的话,遵从她的意见,男人听话很重要。”
话一出口,周玠晦暗的目光就扫过来,薛韫山后知后觉:“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祝荷给予肯定:“没有,你说得太有道理了,只可惜这人是个疯子,他哪里懂?连‘尊重’两个字都不晓得如何写。”祝荷叹气,满脸的失望与厌烦。
薛韫山察觉祝荷的情绪,低声道:“祝荷,我们走吧。”
“嗯。”
薛韫山拉着祝荷离开,然周玠杵在巷道中央一动不动。
薛韫山道:“三殿下,请放我们离去,您也看到了,祝荷并不愿意与您和好,请您勿要为难。”
周玠死死盯着祝荷。
祝荷真的不耐烦了,直接骂道:“不要脸,你滚不滚开?”
“祝荷”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祝荷直接甩了一巴掌过去打断周玠后续的话,然后祝荷使力用肩膀撞开周玠,如一阵烈风往巷口走去。
薛韫山悄悄睨眼周玠,凝视他脸上红色的巴掌印,心道祝荷下手好重,真羡慕周玠能挨这一巴掌。
在薛韫山心里,挨巴掌也是和祝荷亲密接触,这是一件多么令人艳羡的事儿。
正胡思乱想着,薛韫山猛然发现右手空荡荡的,他这才意识到方才被祝荷甩开了手,祝荷呢?
薛韫山抬眼望去,只见那越来越小的背影,他赶紧跟上去。
“祝荷,等等我。”
脚步声渐行渐远,周玠站定在原地许久,才摸了把阵痛的脸颊,久违地感受祝荷的气息与力道,静静享受一会儿,混乱沉重的情绪涌上来,周玠垂首,拳头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指关节破开渗出鲜红的血。
“呼”
周玠紧抿唇,头疼欲裂。
他就那么惹人厌吗?他错了吗?
他错了,可就像祝荷所言,他就是个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现在他得不到祝荷,莫不是要绑架祝荷在意的所有人,以此威胁她?
不,哪怕威胁祝荷,祝荷也绝对不会乖乖就范,若是气极,祝荷怕是会做出极端的事来,那岂不是又和上辈子一样,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思及此,周玠眼中露出疯狂的扭曲的爱恨,然后没过多久,那可怖的疯狂便化为乌有,因为他想起祝荷对他说过的话,想起祝荷脸上露出的失望与厌烦。
尊重,听话,周玠细细琢磨这两个词语。
其实上一次败在祝荷手下,周玠有尝试去理解祝荷的话语,然而他一知半解,不明白该如何去做,倍感焦虑无措.
早就臆想过和祝荷其余旧相好碰面,薛韫山预料过各种各样的情景,并未雨绸缪,做足准备,可是真正碰面的时候,他感觉到与周玠的差距,千千万万个招数也没力气使出来。
薛韫山紧紧跟随祝荷回府,一路无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早知道穿得更好看一些了,气质身份比不上,那就用样貌和穿着来弥补。
下次一定。
忽而,祝荷转身:“韫山,方才谢谢你,你怎么了?看着心事重重,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是不是,祝荷你不用道谢,我就是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我没跟踪你,只是每天在你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你,不然好几天也见不着你。”薛韫山小声道,脸皮微烫,神色极为不自然。
祝荷莞尔:“我知道了,不会误会你。”
“你似乎认识周玠?”
薛韫山:“嗯,以前在京城见过你和三殿下,我清楚地记得是七夕节,我看见你上了三殿下的马车”
“我追了好久”
祝荷挑了下薛韫山的中发,轻声道:“韫山,你比以前要招人喜欢。”
薛韫山圆滚剔透的猫眼儿闪烁一下:“祝荷,你方才说的算数吗?我们真的可以当朋友?”
祝荷犹豫一瞬,微笑:“当然可以了。”
“那我可以送你回府吗?”
“是你送我吗?”祝荷表示怀疑,“其实方才你没必要过来,他打不过我,你掺和进来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薛韫山:“我不怕麻烦,我不曾冒犯皇族,就算殿下要治罪,一时半会也怕是没有任何借口。”
“若他不走寻常路呢?说不定周玠会派人偷偷将你套了麻袋,狠狠揍一顿,抑或直接杀了你将你抛尸荒野。”祝荷故意凑近,毫无顾忌道。
温热的呼吸撒在薛韫山的脸庞,两人鼻尖就差一个拳头的距离,气氛莫名的暧昧,薛韫山下意识呆呆看着祝荷翕动的嘴唇,脑子里想起什么,徒然脸烫,害羞慌张地别过眼,结结巴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哈哈哈哈。”祝荷失笑,呼出气吹起他耳畔的发丝。
薛韫山眼皮通红:“祝荷,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别撩拨我了。”
说着,薛韫山咬牙后撤拉开距离,一本正经道:“我们现在是朋友。”
才说完,薛韫山不小心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沾了半身的灰絮。
薛韫山倍感窘迫丢脸,脸盘红透。
祝荷心情好转,朝他伸出手——方才她利用他刺激周玠,也该感激一下。
“祝荷,那个我”薛韫山惯来藏不住心事,又怕唐突,欲言又止,他实在好奇祝荷与周玠之间的事。
祝荷:“想说什么?”
“我”
“是关于周玠的事吧。”
薛韫山讪讪道:“嗯,你若不想说没事,我没想听来着的”越说声音越小,果然说违心话会没底气。
所以薛韫山将一只金镶玉镯子塞给祝荷。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薛韫山怕自己的好奇会惹得祝荷不开心。
“镯子还挺好看。”祝荷举起金镶玉镯子放在阳光底下照耀,然后干脆套进手腕,正正好。
“也不是什么值得忌讳的事。”祝荷简单叙述她与周玠之间发生过的事——她为钱欺骗周玠感情,分离时两人闹得不愉快,周玠纠缠不休,甚至将她囚.禁。
“他也太无耻了!”薛韫山紧张又心疼道,“他是不是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祝荷淡淡道:“是啊,一直强迫我,纠缠不休,所以我才讨厌他。”
听言,薛韫山沉默,他好像也对祝荷纠缠不休,只是他没那么过分而已。
蓦然,祝荷道:“韫山,你今日倒有点男人的样子,你说的那句话我很喜欢。”
薛韫山勉强忍住笑脸,问道:“哪句话?”
祝荷笑而不语,以至于薛韫山这一路都在琢磨是哪句话,终于到祝宅的时候他想通了。
一定是那句“男人听话很重要”!
长河出来接祝荷,结果看到薛韫山,一下子跳在祝荷前面,质问道:“薛韫山,你怎么又来了?还要不要脸了?”
薛韫山行礼道:“请长河姑娘莫要误会,我之所以过来,其实是为了和祝荷谈首饰铺子的事,我凑巧认识几个有名的珠宝商,他们手里的珠宝俱是出自西域以及海外南洋那些地方,珠宝货色质量绝对上乘,只要与他们谈定合作,不愁生意不好。”
事关祝荷的铺子,那便是正事,长河道:“是吗妹妹?”
薛韫山疯狂对祝荷挤眉弄眼。
祝荷:“是的,姐姐你误会了。”
“咳咳。”长河用咳嗽掩饰尴尬,干巴巴道,“薛韫山对不住了。”
“无妨,长河姑娘也只是担心祝荷。”薛韫山给台阶下,长河受了薛韫山的好意,也不好再甩脸色。
长河说:“那你们还要谈生意吗?要谈的话不如进屋。”
“可以吗?”薛韫山看向祝荷,祝荷颔首。
这给薛韫山激动坏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进祝荷的宅院,所以薛韫山对一切都怀揣满满的好奇,像小偷似的东看西看,生怕人发现。
适才薛韫山所言看似是急中生智用来欺瞒长河的,实际上他早有打算,知道祝荷要开首饰铺后,薛韫山就琢磨从这方面与祝荷产生交集。
他要好好把握机会。
薛韫山再不济也是扬州薛家的次子,自接手家族部分生意时,也同样掌控了家族的人脉。
后续薛韫山顺理成章充当祝荷的引荐人,并以自身为担保,成功促使祝荷与珠宝商达成合作.
另厢,骆惊鹤找到中途消失的周玠。
骆惊鹤用帕子掩唇,掠过周玠留下红印的半张脸:“殿下,圣上催您尽快回京,恳请殿下莫要再耽误路程。”
晋王倒台,周玠便成为皇位的不二人选,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骆惊鹤猜测此次回京,皇帝就会册封周玠为太子。
周玠嘲讽道:“你着实阴魂不散,骆惊鹤。”
骆惊鹤垂首:“下臣并无此意,还望殿下明鉴,下臣只是担忧殿下安危,若殿下突遭威胁,圣上定会大怒,我等惶恐。”
周玠走进,与骆惊鹤平视:“祝荷就在杭州,你就不想见一面?”
“对了,前些时候你重病躺在床上六日,如今身体可好了?”
骆惊鹤:“多谢殿下关心,下臣身体已屋大恙。”
“嗯,那就好,不过我有件事很奇怪,你重病卧床那几日,怎么有人听说你出现在泉州?”周玠话语暗里藏针。
骆惊鹤面不改色:“谣言罢了。”
周玠冷笑:“你倒是尽职尽责,你把祝荷当嫂子,爱重她,可祝荷有把你当过小叔吗?”
骆惊鹤抬头,面无表情道:“殿下,您见到她了?”
周玠不置一言。
骆惊鹤:“殿下,下官知道您心中有气,可怒火并不能解决问题。”
周玠拂袖:“你又懂什么?”
从前周玠疑心过骆惊鹤对祝荷有心思,可后来骆惊鹤与长河郡主定亲,再加上骆惊鹤从未流露过任何感情,对祝荷似乎就是敬重,周玠对骆惊鹤那方面的敌意便消失了。
良久后,骆惊鹤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周玠忽然道:“骆惊鹤,你以为我做错了吗?”
骆惊鹤眼中涌过一瞬的晦涩情绪,哑声:“下官不懂,说句僭越的话,祝荷是下官的长嫂,下官只望长嫂能平安如意,自在欢喜,无灾无难。”
远处街巷,一对夫妻突然吵起来,妇人气得离开,男人正在气头,说了一堆难听的话扭头,打定心思不追,可是过了片刻,男人就着急忙慌追上去,小声说了一堆好话认错,妇人虽然没原谅他,仍旧骂骂咧咧,却不曾驱赶男人。
不难看出,二人之间是有情的,也正因为有情,吵架后若有一方示弱仍然可以和好,但他与祝荷呢?
祝荷无情,他又有错,哪怕厚脸皮去追,祝荷怕是压根不会接受。
内心的暴戾与躁意疯狂乱窜,周玠用手遮住眼,手背以及脖颈青筋暴起,狰狞至极。
他为何要爱上祝荷?为何要受这些罪?
好烦。
不如直接拉着祝荷一起死好了,说不定还能穿回去,抑或直接下地狱了,不过现在祝荷很不好惹,也许他还没弄死她,他就先没有呼吸了。
哈。
让他在地狱看着祝荷与其他狗东西亲热,他无法接受,所以还是让他活着看吧,哪怕痛不欲生。
周玠喘息,用力咬牙,几乎将牙齿咬得稀碎,才抑制住疯狂的本能情绪,默念“最后一次”。
什么尊重,什么听话,都给他滚一边去,只要看到祝荷与旁的男人在一起,他根本没有理智去思考有的没的。
他能做的只有控制本能,眼不见为净,没事,他有的是时间,他可以等,总有一天他会如愿以偿。
茅塞顿开。
在此之前,周玠还想再看祝荷几眼,不然未来见不到祝荷的很多年他会疯掉。
周玠抚平阴鸷的笑:“我会给皇帝写一封信,就在杭州待三日,三日一过,立刻启程回京。”
骆惊鹤:“是。”
“不必再偷摸去见祝荷,你想见就去见吧。”周玠冷不丁道。
“多谢殿下。”
骆惊鹤稍作琢磨,便知周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玠让人去打听祝荷所住宅院附近的宅子,寻一处租用,谁成想意外得知那薛韫山就住在祝荷隔壁。
他也摸清薛韫山的底子,果真是扬州盐商薛家的公子,有钱。
难怪祝荷会看上。
周玠租住宅院的计划落了空,因为祝荷附近的所有宅子俱归属在一个叫河山先生的名下,永不租借买卖。
周玠派人去打听河山先生,务必租下一间宅子,然无果。
末了,周玠与骆惊鹤等人暂住在客栈。
骆惊鹤飞书一份告诉祝荷现状,并对长河奉上一句生辰如意安康。
九月廿五,是长河二十九岁生辰。
祝荷回信让骆惊鹤明日来一趟,一道庆祝长河生辰.
临近傍晚,薛韫山精神抖擞提着寿礼敲门,一袭红装,抹额中发,夺目光鲜,就像神采奕奕的少年公子,又像花枝招展的孔雀,让人眼前一亮。
大门缓缓敞开,薛韫山立刻摆出最好看的姿态:“祝荷。”
祝荷被眼前的红色冲击,眨眨眼,道:“欢迎。”
薛韫山紧张而仔细地观察祝荷的神色,可惜没找到一点儿端倪。
正失落间,耳边响起祝荷的声线:“你今日这打扮倒是不错。”
失落一扫而空,巨大的喜悦从天上砸下来,砸得薛韫山头晕眼花。
薛韫山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挠挠后脑勺,傻笑着别扭问:“是吗?”
“嗯,挺好看的。”
清晰地听到肯定,薛韫山心里别说多得意了,后面的尾巴都翘上天,把天捅出一口窟窿来。
今日他的装扮可是下了功夫的!太好了,这心思没白费!!
薛韫山止不住笑,动动唇瓣道:“祝荷,你也好看”
祝荷笑笑。
薛韫山还没从夸奖里走出来,脑子一片浆糊,不知说什么,想了半天询问道:“长河姑娘呢?”
“在里头,进来吧。”
“好。”薛韫山前脚飘飘欲仙踏进门槛,后脚一辆马车便驶过来,马车停下来后,骆惊鹤从车厢里出来。
“惊鹤。”
骆惊鹤抬眼望去,压着眉头点头回应,祝荷正要去扶他,结果薛韫山说:“我来我来。”
说罢,薛韫山踱步至马车下,伸出小臂供骆惊鹤抓。
骆惊鹤冷漠道:“不必。”
薛韫山也不在意,到底是祝荷的小叔,不喜他很正常,他道:“那你慢些,骆大人。”
骆惊鹤沉默着下马车,然后车帘突然又钻出一个人,竟然是周玠,见此情形,薛韫山危机感十足,立马跑到祝荷身边,抬头挺胸。
周玠抱紧贺礼,很轻地凝了一下眉,复而面带微笑道:“表姐生辰,我自当来恭贺。”
骆惊鹤:“殿下听闻郡主生辰,便欲过来祝贺以表心意。”
薛韫山保持戒备警惕,瞥了周玠一眼,正好与周玠居高临下的眼神碰撞。
没有交锋,没有硝烟,二人无声无息地移开视线,尔后薛韫山偷偷调整呼吸。
看着不请自来的周玠,祝荷眼皮微跳,皱了皱眉。
少顷,祝荷开口:“既然是来祝贺姐姐生辰,那自当欢迎,请进,三殿下。”
陌生的称呼让周玠精神恍惚片刻。
在周玠上台阶与她擦肩而过时,祝荷小声道:“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都不想奉陪。”语气里透出六分警告,以及四分厌烦。
周玠笑容瞬间僵硬,他扯唇:“只是来祝贺而已,别无他意。”
“最好是这样。”祝荷仰头与他对视,身量比周玠矮小的祝荷在气势上完全不输周玠,与之旗鼓相当。
第120章 第 120 章 生辰风波,齐聚一堂①……
祝荷将三人带至厅堂, 长河端茶进来见到周玠,大吃一惊,没好气道:“周玠, 你跑来作甚?”
周玠:“来恭贺你生辰, 不欢迎吗?”他虽然不知长河生辰, 但骆惊鹤知晓, 他只要跟着骆惊鹤便能进入祝宅, 名正言顺与祝荷见面。
贺礼让亲卫随手买的。
祝荷小声道:“他是同惊鹤一起过来的。”
“又没邀请他, 真不要脸。”长河腹诽道。
祝荷:“姐姐消气,他若是敢破坏今日的宴席, 我定会打得他哭爹喊娘。”
长河点点头,警告周玠:“你可不要打什么歪心思。”
周玠:“你多虑了。”语休,周玠把手里的贺礼交给长河, 说了一句生辰祝福语。
见状,薛韫山也奉上自己的寿礼。
长河才不在意他们的贺礼是什么, 但眼下情况有变, 长河装模作样打开周玠的贺礼,是一对玉镯, 而薛韫山的贺礼则是一件做工精美的孔雀蓝流仙裙。
长河摊开流仙裙,烛光映在裙面摇曳,像是点缀了稀稀疏疏的繁星,漂亮极了。
“薛韫山,你这寿礼不错,我喜欢, 妹妹,好看吗?”
祝荷:“好看。”
薛韫山:“长河姑娘喜欢就好。”
长河阴阳怪气道:“我真是太喜欢了,你怎么知道比起石头我更喜欢这些裙子?”
明眼人俱知长河是在变相讽刺周玠的礼物不用心, 她不喜欢。
见此,祝荷皱眉,不悦地睨周玠一眼,周玠心中郁郁,轻嗤一声。
周玠心知肚明,这几人里头就属他最不受待见,他来的时候便预料到了,不受待见就不受待见。
骆惊鹤静静无言。
气氛一时蔓延出火药味。
薛韫山听出长河言外之意,自是高兴,解释道:“也是祝荷提点我,我才准备了,因而先前不知长河姑娘生辰,所以这份礼物也只是临时准备,望长河姑娘莫要见怪。”
“怎么会?”长河摆摆手,接着道,“你们都坐下吧,马上就上菜了。”
“妹妹,你先去厨房帮衬下连大夫,我作为寿星理当亲自来招待三位贵客。”
祝荷:“好,那我去了,交给你了,姐姐。”
薛韫山着急出口:“等等,我也——”
长河挡住薛韫山的去路:“你去哪?赶快给我坐好。”
无奈之下,薛韫山坐在圈椅上,没有祝荷在,薛韫山坐立不安,想起还未与骆惊鹤以及周玠正式打招呼,于是起身行礼道:“草民见过三殿下,骆大人。”
一片静悄悄。
周玠视若无睹,径自环顾四周,骆惊鹤咳嗽两下,眉眼恹恹,二人没发话,以至于薛韫山不得不保持躬身姿势,偏他不想在情敌面前失去该有的气势,可情敌身份尊贵,薛韫山直起身也不是,弯着腰也不是。
薛韫山浑身不自在,偷偷磨了磨后槽牙。
堂屋里异常安静,气氛诡异且尴尬。
长河:“薛韫山,坐下吧,既然到了这里,就皆是贵客,暂且不谈在外的身份。”
薛韫山暗中白了周玠一眼,强迫祝荷的混蛋,什么狗屁皇子!他为何要同情周玠?都是周玠活该!
还无视他?无视就无视呗,反正他只要祝荷肯打理他就好了,不像周玠,被祝荷讨厌。
思及此,薛韫山心里平衡了,展颜道:“我省得了。”
今日是长河生辰,他得好好表现。
“喂,薛韫山,你有没有发现我今日有哪里不同?”长河转了一圈,叉腰问道。
薛韫山粗略扫眼:“穿着喜庆,非常美。”
“我瞅你根本就没有认真看!”长河磨磨牙,面色愠怒。
薛韫山为难道:“非礼勿视,长河姑娘。”他小声道,“长河姑娘,我有喜欢的人,自然要为她守节,无论是哪个姑娘,我都不会看。”
长河嘴角抽搐:“你还整上这一套了,啧,算了,你一个瞎子估计也看不出来,既然如此,那我勉为其难告诉你。”
“我今天佩戴了妹妹亲手给我绣的香囊。”长河捞起腰间的香囊,炫耀道。
周玠与骆惊鹤的视线同时投过来。
长河扬巴地哼哼两声,你们三个狗男人没有吧,羡慕死你们!
薛韫山:“祝荷绣的?”
长河惦着香囊玩:“对啊,你看上面还有我的名字。”
薛韫山定睛看,羡慕道:“真的诶,这绣出来的字针线细腻,线条流畅工整,香味也很特别,清新芬芳,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不行了。”长河咧嘴笑,继而好奇道,“薛韫山,你以前和妹妹相好的时候她可有亲自给你做过香囊?”
薛韫山低垂眼睫:“没有。”
周玠气定神闲吃口茶。
下一刻,薛韫山又道:“不过她有亲自给我编过草蚂蚱。”
“妹妹为何要给你做编草蚂蚱?”
薛韫山直白道:“我当时心情不好。”
“这么说妹妹是在哄你了?”
薛韫山耳根子红了,轻轻道:“嗯。”
长河眨眨眼,眼神忽而变了,可怜的薛韫山。与此同时,周玠忍不住笑出声来,草蚂蚱也值得说出来?何况据他对祝荷的了解,那草蚂蚱十之八九不是她亲自编织的,哄?在周玠看来却是欺骗。
这小子过去得单纯什么样?
周玠挑着眼开口:“你是叫薛韫山吧。”
薛韫山愣了片刻,随即冷静道:“是。”
“有时候你所看重的东西,其实不过是那人随手拿来敷衍你的。”周玠意味不明道。
薛韫山:“我不明白三殿下的意思。”
周玠转动茶瓯,缓声道:“当个傻子也不错。”
听到周玠讽刺他,薛韫山丝毫不慌,甚至有条不紊回话:“确如殿下所言,当个傻子甚好,至少祝荷稀罕,愿意同我交朋友。”
话落,薛韫山扬眉挑衅:“而殿下您,身份尊贵,可在她的眼中什么也不是。”
这句话一针见血,像是往平静湖水里投掷进一颗巨大的磐石,轰地一声,激起千层波澜。
长河震惊得瞪大眼睛,薛韫山这厮如此有种?
周玠握紧茶盏,冷冷地乜视薛韫山,目光极具压迫感。
薛韫山与之对视,毫无畏惧。
厅堂里的氛围逐渐剑拔弩张。
周玠上下扫视薛韫山,不屑道:“一个毛也没长齐的小孩,也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闻声,薛韫山咬牙道::“谁是小孩?我早已及冠。”
周玠轻嗤,嘲讽意味十足,显然不把薛韫山放在眼里,这让薛韫山气得身体颤抖。
“若非你出身薛家,你恐怕入不了她的眼。”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薛韫山恼羞成怒,偏生肚子里吐不出回应的话,这更让他懊恼焦躁了,忽然灵光一闪,薛韫山转而扬起下巴道:“殿下,你此言差矣。”
“祝荷,啊不,姐姐就喜欢年轻有活力的。”薛韫山拍拍衣袖,扶了下抹额,慢慢道:“她跟我说她不喜欢老的,因为啃起来会沾一身老人味,正因为我又家财万贯又年轻听话又讨人喜欢,是以姐姐才会选择我。”
这是变相在讽刺周玠年纪大。
毫无疑问,这句话的杀伤力是百倍千倍,不出意外,周玠被勾起了火以及胜负欲。
周玠很轻地眯了一下桃花眼:“姐姐?小心乱攀亲把自己小命作死了。”
薛韫山:“我就喜欢叫姐姐,而且祝荷也准我叫,我可没乱说。”
长河见两人火药味越来越重,忍不住添一把火:“好了好了,都给我闭嘴,争什么争?你们就不别痴心妄想得到妹妹,妹妹是我的,你们都不配靠近妹妹。”
凭什么他们能正大光明表达自己对祝荷的喜欢,表达对情敌的敌意,而她就不能?
骆惊鹤微微抿唇,面色漠然,不感兴趣。
周玠转眸,视线落在长河身上,薛韫山则是平息内心的不快。
“跟你们待在一起太烦了,你们三人自处吧。”长河迈开步子出屋。
骆惊鹤起身跟上去。
屋里便只剩下适才口舌交锋的薛韫山与周玠,空气格外的宁静,宁静之下是随时要爆发的暴风雨。
沉默了一会儿,薛韫山正要起身去找祝荷,周玠冷笑一声,道:“薛公子,可你清楚吗?祝荷多情,她只是贪图新鲜才找上你,你心里清楚她的意图,你们在一起不久她是不是利用完你就将你抛弃了,我说得对不对?”
周玠撕开遮羞布,直接了当刺进薛韫山最痛最在意的伤口。
咕噜咕噜,有血珠从微微裂开的伤口流出来。
薛韫山沉下气,不甘示弱反驳回去:“那又如何?这又不是姐姐的错,要怪就怪这世间男人太多,被抛弃又怎样?现在我不是回到姐姐身边了,比起那些被抛弃后与姐姐不复相见的男人而言,我受到上天眷顾,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只要能待在姐姐身边,我什么也不不在乎,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起伺候她,那也是极好倘若有个名分就更好了。”
说着说着,薛韫山浮想联翩起来。
听到薛韫山荒谬的发言,周玠惊愕而不可置信:“你还是不是男人?”
薛韫山渐渐占据上风:“殿下不是说我是小孩吗?小孩随心所欲,只要能实现心愿,要我怎样都成。”
周玠:“也只有你这种人才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
薛韫山不赞同,辩解道:“三殿下,你与我又有何分别?其实你也是我这种人,被姐姐欺骗、抛弃,不被喜欢,你我心知肚明,所以我们该清楚自身位置,莫要奢求太多,让姐姐开心,讨她欢心最重要,这样持之以恒下去,说不定姐姐就会忘记他,认真地看着我了。”
薛韫山的话太直白太难听,仿佛揭开了周玠的伤疤,令他不喜。
他们是同一类人?
可笑!周玠嗤之以鼻,他这辈子也不会赞同薛韫山说的浑话,简直一派胡言。
“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薛韫山。”
“好心与你敞开心扉,你却不领情,那你就一辈子得不到姐姐的青睐吧!”薛韫山发出恶毒的诅咒。
周玠眯起眼,露出危险森寒的笑:“你这张嘴真该用针好好缝起来,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若非此刻在祝宅,又是长河生辰,周玠定要让薛韫山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薛韫山后颈冒出冷汗,面上镇定应对:“你就死心吧,姐姐这辈子都不会与你重修于好!”
“那你就一辈子当祝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吧。”
言语之间交锋一茬接一茬,像是兵刃相接,噼里啪啦作响,又像是雷雨天的狂风暴雨,叫人心惊肉跳。
“我乐意!”薛韫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周玠胸腔起伏,哂笑道:“那也行,等我和祝荷成亲的时候,你若求我,我会考虑让你继续当狗。”
他故意拖长尾调,是明晃晃的挑衅,也是蔑视。
薛韫山被激怒,压低声音忿然道:“痴心妄想,姐姐才不会嫁给你,也不会喜欢你,姐姐心里早就有人了。”
一道残影闪过,周玠拎起薛韫山的衣襟,额角露出根根分明的青筋,目光渗人得紧,像是要吃人,神色极为紧绷沉冷。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