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识破

    萧璋不是故意不进来,他跟了和尚一路,一直跟到这郊区的小院来,他躲在不远听着屋子里屈漾痛苦的呻-吟,心里跟针扎似的。

    他本以为自己和屈漾只是萍水相逢、露水情缘,但是真正放手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心都空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屈漾在他心里的分量似乎比想象中重许多,那娇艳的美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在他心里盘根错节地扎根了,哪怕只是稍微想要剥离的动作,都扯得整颗心撕心裂肺地疼。

    他无法接受屈漾和别人男人离开,更不放心在他最难受的视而不见,于是他悄悄跟着,像个心怀不轨的登徒子,又像是个被拒之门外的可怜人。

    他有什么立场跟着呢。

    是他自己先说了过分的话,屈漾都气得让他滚了。

    如果自己出现,估计会惹他讨厌的吧。

    可萧璋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他心说只看一眼,那和尚也是天境大能,看到他能把屈漾安抚好我就离开,却不曾想等到了屋内地动山摇的声响。

    那一刻萧璋几乎是拔腿就冲了过去,心中极度担忧的同时竟然还掺杂着一丝狂喜,屈漾的病只有自己能安抚,他离不开自己,自己终于有了光明正大再次出现在屈漾身边的理由。

    老郎中被忽然冲进来的萧璋吓了一跳,随即就反应过来,他就是张显说的天境大能,连忙往床上一指:“快!稳住他!”

    根本不用他说,萧璋已经直奔床上,一把抱起了痛得颤抖不止的曲成溪,手中的强大的灵力立刻轰入了他的小腹之中。

    一瞬间,灵力如同汹涌的浪潮,势均力敌地抚平了曲成溪体内剧烈翻搅的躁动,满屋狂震的针灸器具和药罐终于缓缓的安静了下来。

    曲成溪垂下头,软软地靠在了萧璋的怀中,就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宛若一只柔软的小狐狸,清浅的呼吸轻轻地扫在萧璋的胸口上。

    那一刻萧璋的心都化了,只觉得就像是心底一个巨大的空洞又被填满了一样,整个人都熨帖了。

    张显面色苍白地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微不可查地踉跄了一步,手指颤抖地握紧,最终,又无力地松开了。

    直到曲成溪彻底安静下来,萧璋才抬头,他先是看了看老郎中,微微点了一下头,又看向张显。

    “你不是天境吧。”萧璋平静地道。

    张显的身子猛然一紧,萧璋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平常的问题:“那之前破开屏障的是谁?”

    ……

    曲成溪只觉得自己被投入了熔炉之中,烈焰灼烧着他的神经,纷杂的记忆在脑海中聚拢,又像飞灰一样飘散,他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刺痛着、叫嚣着,让他不要和萧璋一起回到朝云派。

    可是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什么了。

    回忆再次翻搅起来,他一会儿被抛向童年时期的冰冷小巷,又被拽回花月教的训练场中,最后被抛回天灵山的山顶,一睁眼,还是落日的余霞。

    清风吹着他鬓角的发丝,小曲成溪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决定,不久后和萧璋一起回家。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冻僵的脸,发现之前滚烫的红已经散去了。

    天色渐暗,风有些凉,似乎还飘起了些零星的小雪,曲成溪咬了咬唇,从草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后的灰,往自己和萧璋的小院走了回去。

    山上已经点起了夜灯,跳动的烛火照亮着石阶小路,推开小院的门,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小雪花随风落下。

    二虎已经回去了,萧璋那屋的灯亮着。

    曲成溪的耳朵又有些发烧,蹑手蹑脚快步走回自己屋里,飞快的关上了房门。萧璋那边没动静,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回来,可能是在休息。

    曲成溪轻轻松了口气,把贴着墙的耳朵抬起来,心中百转千回。他不知道现在应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萧璋,似乎和之前应该有些不同,但是又不知具体应该如何。

    意乱纷杂间,他忽然想弹弹琵琶。

    琴音静心,一切心绪尽可以隐在琴音中。

    然而一转身看向墙角,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琴已经坏了有些日子了,之前有混混潜入他房中捣乱,弄坏了他很多东西,把琴也砸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气的要杀人,是萧璋拦住了他,跟他说为了这些人被长老惩罚不值得,结果没几天那些混混就被人揍得各个成了瘸腿乌眼青,问他们是谁揍的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到这,曲成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萧无矜,以前是自己护着他,现在倒反过来了,这小子也学会了下黑手不留名的方法。

    咚咚咚……“阿漾!”外面竟然传来了萧无矜的声音。

    曲成溪的心里猛然一跳,正想着萧璋他就出现,曲成溪一瞬间几乎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只见萧无矜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衣,哆嗦着站在门口冲他笑。

    “你干嘛!”曲成溪急了,“下着雪你出来干什么!病不想好了?”

    萧璋的鼻尖都冻红了,吸着鼻子笑眯眯道:“你今天走的急,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曲成溪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大病,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进了自己屋里:“进来再说!冻不死你……什么事?”

    萧璋解开他的棉衣,里面竟然裹着一把崭新的琵琶。

    曲成溪一下子呆住了。

    萧璋把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里,笑着道:“之前看你琵琶坏了,你那么喜欢弹琴,坏了肯定伤心,我就联系了城里的铺子,又给你做了一个,半个月不弹手痒了吧,你试试看?”

    他并没有说花了多大的心血,更没有像沈钦当初送琴时一样说用了最好的木头最好的弦,只是因为你喜欢,于是就找人做了。

    曲成溪接过来,一过手他就知道这是极好的材质,每个细节都精致到无以复加。

    他的手有点抖。

    萧璋贱兮兮地凑过去:“感动哭了?”

    曲成溪踹了他一脚,萧璋笑着哎呦一声,没躲。

    “坐过去。”曲成溪说,“我试试琴。”

    萧璋于是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开心地坐到了一旁,满眼的期待。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像是星辰一样闪亮,曲成溪的心里忽然翻涌起难以克制的涟漪,手指一拨,情绪便落在了琴弦上。

    不似之前他惯常弹奏的激烈慷慨之曲,处处透露着锋芒,这一次,琴声如流水潺潺,闻声仿佛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树,树下的嬉笑声缱绻,春意醉了时光。

    萧璋听得痴了,等到琴音结束许久才回过神来,鼓掌叫好:“这次的曲子我没听过!太好听了阿漾!”

    曲成溪放下琴,对他笑了一下:“谢谢。”

    萧璋忽然就愣了,然后一点点从脖子红到头顶。他之前不打招呼亲人家,说要让人家当媳妇儿的时候都大言不惭,竟然因为一句谢谢整个人都慌乱了。

    “不……不谢。”萧璋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看来琴不错,那我先……先走了,明天见!”

    说完他就像是脚底抹了油,飞快地溜向门口,曲成溪却忽然拽住了他的衣服:“等等!”

    萧璋回过头,曲成溪摸了摸鼻子:“以后你不要顶着雪过来找我了。”

    萧璋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隐形的尾巴都垂了下来,然而紧接着曲成溪忽的笑了,捶了他一下:“想什么呢。我是说,外面太冷,以后用传音符吧。”

    他拉住萧璋的手,用桌上的笔蘸了墨,在他手心画下一个奇异的符咒:“这是我最近刚刚研究出来的符咒,把这个画在墙上,用灵力催动,就能听到隔壁的声音了。”

    萧璋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坏笑着指着曲成溪道:“啊哈!阿漾原来你一直在偷听我那边的动静!”

    “美得你!”曲成溪哭笑不得,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赶走了。

    那天夜里,萧璋乐开了花。

    “阿漾,你知道我有个哥哥吗?我哥哥样样都贼优秀,哎到时候你去了朝云山,看看我俩谁更帅!”

    “……哎对了,你知道我还有个姐姐吗?她性格有点古怪,总爱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文献,小时候她总欺负我,不过有什么好事也总想着我,见到你她肯定特别开心……”

    “你回去那天穿哪身衣服?紫色的那套好不好,你穿那个颜色特别好看!”

    “朝云山下面有一条小吃街,里面的吃的特别多!到时候我每家都带你尝尝。”

    曲成溪知道他话多,可没想到能像滔滔江水般经久不绝,这家伙恨不得一刻不停的跟他说话,把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都跟他分享,乐此不疲。

    最后曲成溪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强行打住:“闭嘴,我要睡觉!”

    “哦……好吧。”隔壁的萧璋意犹未尽。

    曲成溪闭上眼睛。

    “阿漾。”

    曲成溪:“……”

    “阿漾……”对面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似乎还带着几分暗戳戳的开心。

    少年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压低了更多了几分性感的味道,隔墙传过来清晰无比,仿佛对着耳朵耳语,曲成溪被他叫得耳朵发红忍无可忍:“干什么……”

    “就是想叫叫你,”萧璋吸着鼻子,“你的名字真好听。”

    “……”

    曲成溪不再搭理他,困得意识昏沉,就在即将睡着的前一秒,他听见对面轻轻地道:

    “阿漾,我喜欢你。”

    ……

    郊外郎中家。

    萧璋怀中的曲成溪猛地颤动了一下,似乎在昏迷中经历了某种情绪的剧烈波动,然而那只有一瞬,便又重新安静了下去。

    张显浑身紧绷,死死盯着萧璋和他怀里的人。

    然而萧璋只是轻轻的将曲成溪鬓角的碎发捋到了耳后,那动作温柔自然,像是做了很多次一样,然后他忽然淡淡开口:“那屏障里没有第二人了吧。”

    张显的喉结猛然收紧。

    “所以破开屏障的不是你,”萧璋抬起眼,“而是屈漾。”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曲就会醒过来了!

    ~

    第062章 竹笛

    张显后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手心灵力不动声色地升起,如果萧璋再多怀疑一句,有一丝对曲成溪不利的猜想,他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保住曲成溪。

    然而萧璋只是仰头看天,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继而摇了摇头,像是恍然之下的无奈:“怪不得我之前想要用灵力强行冲破他毒性的方法没成功。他不止有天境,而且还有三层。”

    老郎中闻言眼睛一亮,顾不得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立刻道:“你试过?”

    萧璋点头:“试过,阻力很大。”

    老郎中眉头微蹙。

    见萧璋似乎并没有对曲成溪不利或者追问下去的意思,张显的身子微微松了些许,谨慎地问道:“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呢?会不会能成功?”

    郎中摇头从地上爬起来:“不行,太多灵力同时汇入他会爆体而亡,同一时间最多有一个人。”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默。

    张显无声地看向萧璋,萧璋虽然可以让曲成溪暂时不疼,而且能在之后曲成溪疼起来时阻止他伤害自己,但是他不能治愈曲成溪,从天境三层到天境四层何其困难,曲成溪在和萧璋住的这段时间肯定尝试过暗中帮助萧璋的灵力,但肯定没奏效。

    难道真的没救了……

    老郎中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还有个方法,只是一个猜想,但或许可以试试。”

    两人精神同时一震,萧璋刚才一直没来及观察那老郎中,现在一看,只见他须发尽白,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油尽灯枯之势,一双眼睛非但不浑浊,反倒比年轻人还要明亮锐利几分。

    凭刚才他被曲成溪的灵力波动撞出去的反应看,灵力撑死高不过地境中层,一个灵力低微的老人却能有这种仙风道骨的硬朗感,绝对不是一般人。

    “还请赐教。”萧璋道。

    老郎中走到床边,用手指向曲成溪的小腹,绕圈向上:“人的身体里有几百条灵力的经络,以仙骨为中心流向四肢百骸,你第一次没能冲破,因为你用你全部的灵力对抗了他全部的灵力,两股灵力相当,自然是冲不开的。”

    萧璋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过来:“您是说,如果我每次用我全部的灵力,只对抗他一部分灵力,或许就能冲开!”

    “这方法我之前想过,”张显却摇头,“但是如果每次冲开一条灵脉,只是在当次药物发作时有效,等到发作结束,灵脉就会重新闭合,外部的灵力不可能一直停留在阿漾体内撑着灵脉,下次还得从头再来。”

    老郎中忽的嘿嘿笑了一声:“你们找我,不就是为了化不可能为可能吗。”

    两个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老郎中冲萧璋打了个手势,一撸袖子坐到了床边:“小子你抱紧了他,大胆试,我有办法让被冲开的灵脉不缩回去!”

    张显心脏狂跳上前一步:“如果每次只冲开一部分的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你不行。”老郎中一盆凉水泼了下来,“我正要说,得和床上这中毒的小子灵力相当,才能保持住。”

    萧璋把曲成溪往上抱了抱,那模样活似一个嘚瑟的大尾巴狼:“放心吧和尚,我天境,没问题的。”

    张显:“……”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萧璋的神色凝重下来,看向郎中,“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阿漾这么隔三差五的发作,真的对身体没有影响吗?”

    郎中的神色一顿,下意识看了一眼张显。后者嘴唇紧抿,在萧璋看不见的地方对他做了个“不要说”的手势。

    “影响?自然会有影响。”老郎中低下头摸出银针左右查看,敷衍道,“每次必然疼的死去活来,休息好几天才能缓过来,这影响还不算大?”

    “我说的不是这个,”萧璋深邃的眸子凝望着怀中曲成溪的脸,“我是说……寿命。”

    “修仙之人哪个不是长命几百岁,中毒而已,解了就行。快快快别啰嗦了,”老郎中过来直接解开了曲成溪的衣服,“接下来的过程他不会那么舒服了。和尚你去我东边的屋子取止痛药,小伙子,你做好准备。”

    ……

    雪渐渐大了,枝桠被厚重的雪一点点堆起来,压出咯吱的轻微声响。

    小曲成溪就这么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呼吸都乱了,盯着画着传音符的墙,直到对面再也没有说话声,然后隐隐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

    他……喜欢我?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小曲成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他冷傲、阴森、又不合群,更不懂的人情世故,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值得被喜欢的呢。

    小曲成溪呼吸急促,翻来覆去半晌,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想强迫自己把满心的思绪抛出去,却发现怎么也再也睡不着了。

    萧无矜这个混蛋,自己睡得倒香!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似乎忍不住地欢喜,却同时又有种淡淡的忧虑,他害怕萧璋只是一时兴起,又怕他是因为并不真的了解自己才产生了错误的幻想。

    可忧虑之后是更深的欣喜,那种被人喜欢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的与这个世界产生了实实在在的联系,再也不是孑然一人,有人惦念他,有人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这种幸福感是多高的修行都换不来的。

    无数的思绪在脑海中乱撞,碰撞之后又产生新的思绪,几乎把整个脑子都撑得装不下了,小曲成溪再也受不了,翻身而起穿上衣服。

    不管怎么说,萧无矜送了他礼物,他得回一个。

    可是自己没有钱,眼看着年关将至,马上放假,也来不及下山找人做了。

    曲成溪稍微琢磨了一下就立刻有了想法,他沿着学堂的小路一路跑下来,直到出了大门,来到了山门前的那片竹林。

    大雪纷飞,这样的雪在南方并不常见,尤其是在天灵山这种四季气候温和的地方,纯白色的雪装点着还是绿色的竹子,美得像是画中仙境一般。

    新的一年,仿佛处处都是新气象。

    小曲成溪搓了搓手,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想到给萧璋做礼物,他竟然也有种说不出的开心和期待。

    咔嚓咔嚓……

    打磨的声音在竹林中响起,一直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萧璋从床上起来,一摸脑门发现不烫了,年轻力壮果然抗造,他迫不及待的从床上跳下来去找曲成溪,结果一推开门,却看见曲成溪刚从外面回来走进院里,脸蛋和鼻子都冻红了。

    “你去哪了?”萧璋急忙迎上去,“几点起的?外面不冷吗!”

    曲成溪笑了笑,冻僵的手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他:“送你的。”

    萧璋惊讶地接过来,发现竟然是个精致的小竹笛,棱角和尖刺都被磨得圆润,竹身柔滑如玉,每一个细节完美到了极致,不像是乐器,倒像是艺术品。

    “这是……你给我做的?”萧璋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阿漾竟然花了一晚上,给他做礼物!

    曲成溪受不了他那大狗狗似的满眼发光疯狂摇尾巴的表情,红着脸拍了一下萧璋的肩膀:“不给你做,难道还是给狗做的?困死我了,我先回去补觉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感觉天旋地转,萧璋拽着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进了怀里,紧急地抱住了。

    “阿漾。”萧璋低头蹭着他的颈窝,“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皂角的香气灌入鼻腔,曲成溪心脏剧颤,愣怔了足足好几秒才从心灵激荡的眩晕中恢复过来。

    我是不是,应该给个回应?

    于是这辈子第一次,曲成溪鼓足勇气伸出双手,轻轻地、试探地环住了萧璋的后背——少年人的脊背摸起来还没有太宽厚,却已经足够让人安心。

    萧璋浑身一颤,曲成溪的回应极大刺激到了他,他几乎无所适从,根本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幸福,半晌颤抖地深吸一气,郑重道:“我会一辈子把它戴在身上的。”

    曲成溪靠在他强壮的肩膀上,轻轻闭上了眼睛,淡淡笑了:“嗯。”

    他没有告诉萧璋,自己留了私心,在竹笛的隐蔽处刻上了属于自己的记号,不管未来如何,在那一刻,他想在萧璋身边留下自己的痕迹。

    清溪荡漾,流入心房,三条波浪线,雕刻在竹笛的内壁,愿永不相忘。

    ……

    忽然间,回忆骤然被打断。

    一股极其强烈的剧痛猛然从腹中升起,那种疼简直无法言喻,就像是被刀尖猛地戳进了内脏,把肠子都洞穿,将曲成溪从繁杂纷乱的回忆中猛地拽了出来!

    “呃!!”曲成溪猝然睁开了眼睛,低头只见自己的衣衫大开,老郎中正捏着一根银针的一端缓缓戳进了他的肚脐中。

    “快抓紧他,别让他动!”老郎中对萧璋喊道,“要开始了!”

    然而他话音刚出,曲成溪已经剧烈挣扎了起来:“疼!……啊……”

    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肚脐向整个腹腔蔓延,那简直是灭顶的折磨,曲成溪痛不欲生地挺起雪白的腰腹,骨节分明的手指猛地抓住了身侧萧璋的手背,青筋崩出。

    腹中灵力在银针的刺激下剧烈翻搅抗议起来,仿佛要把他的肠脏都搅碎!

    “阿漾!”萧璋紧紧抱住他,拼命地把他圈在怀里,心疼得声音都在轻颤,“乖,郎中在给你治病,忍一下,很快就好。”

    那宽厚的身躯比记忆中更加结实,可熟悉的感觉却一模一样,就连衣服上的皂角香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几十年被封禁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的喷发而出,曲成溪在剧痛中强撑着用被汗水氤氲的双眼看向萧璋,心中的波澜再也无法克制:“萧……无矜……”

    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萧璋说,一刻都等不得。

    ——我想起你了。

    你一直烙印在心底,忘不了的人是我,你一直爱到骨子里的也是我!

    从来没有什么阿杨,永远都只有一个阿漾。

    是我啊!

    曲成溪颤抖地抓住萧璋胸口的衣襟,心中百转千回,一点点红了眼眶。

    原来兜兜转转,让自己嫉妒的,吃醋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泪水无声地从眼尾滑落到了地上,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竟然找到了曾经最珍贵的记忆,遇见了那个最珍贵的人,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萧璋看到那滴泪水的一瞬间心脏猛然一颤,竟被刺痛得心如刀绞,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紧得不行,像是被勾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某些东西,但是他不确定那是什么。

    “阿漾别怕,”他轻轻擦掉屈漾眼角的泪,“之前是我的错,这次我陪着你,我不会走了。”

    曲成溪颤抖地凝望着他,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抓紧了萧璋的衣服,用尽全力扯开了他的领口,颤抖地抓住了他胸前挂着的小竹笛。

    萧璋呼吸一滞,这竹笛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从来不允许其他人碰,但是现在,他却没阻止。

    让他抓吧。萧璋心想。

    这一刻他只想纵容曲成溪,只要能让他少疼些,哪怕用竹笛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也释然了。

    老郎中对萧璋道:“神阙穴已经被银针通开,接下来我要将这根银针固定到他的身体里,支撑住灵脉!等银针刺入后,你立刻将灵力注入他的身体,一定要一鼓作气,听懂了没有!”

    成败在此一举,萧璋回过神,心一横:“好!”

    曲成溪喘息着,用颤抖的指尖托起那小竹笛,对准了阳光。

    下一秒,一寸长的银针整根没入了他的肚脐神阙穴。

    “呃!!——”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竹笛内壁上清晰的三条水波线在阳光下清晰的映入眼底——那是他曾经亲手留下的痕迹。

    岁月流转,四季轮回,有些东西任凭时光飞逝,却从未改变过。

    撕心裂肺的痛-吟从小屋中传出,强大灵力顺着萧璋的掌心轰然输入了曲成溪的身体,十条灵脉被疏通,那堪称无解的断肠之毒第一次被成功破解开,即便只有很一小部分,之后的路还远,但已经称得上是奇迹。

    *

    作者有话要说:

    张显:我好像错过了好多……

    香香:吱吱吱吱吱吱!(我错过了更多!)

    第063章 情愫

    偌大的厅堂里,死一般的寂静,那平日里弟子们坐在蒲团上静心禅修的地方,现在一具挨着一具,摆满了尸体。

    孩子们的尸体,八十多具。

    那些前不久还满怀着希望,脸上洋溢的笑意的孩子们,此时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再也没有办法起伏。

    哭声响了起来,是站在四周的孩子家长们。

    “开始吧。”池清的声音有些发颤,女人丰富的同理心和母性让她几乎无法直视地面上的尸体,也无法面对旁边哭泣不止的上百位家长,只得看向一旁的镜庭派钟掌门。

    钟掌门手中一柄金色的镜子在其他众掌门的注视下高高举起,柔和的亮光从中发出,笼罩在了所有孩子的身上。

    “透过识元镜的照射,能看出每个孩子仙骨的属性。”钟掌门叹了口气,“诸位请看吧。”

    蓝色是水系,红色是火系,绿色为木,金色为金,赭色为土,白色为风。

    这是所有去世孩子的家长们的共同请愿,即便这些孩子们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仙门,但是透过识元镜可以看出他们本该归属的仙门派系,这是这些孩子们去世前最迫切期待的念想,也是每个家长在绝望和痛苦之中最后的慰藉。

    我的孩子如果活着,是可以在某某门派成为一代翘楚的,他们起码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当然,这也是所有掌门们内心里不便明说的好奇和隐隐的不甘,他们想要知道,有多少孩子,本该属于自己的门派,壮大自己的门楣,却遗憾地被命运拦在了门外的。

    一瞬间,孩子们的小腹仙骨在识元镜的照射下发出了各色的光。

    “我的儿啊!”第一声崩溃的哭嚎爆发出来,紧接着,家长们纷纷冲过去抱住了自家孩子的尸体。

    场面一度混乱,痛哭声充斥了整个厅堂,然而在这一片悲痛欲绝的哭声中,明铎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红光倒映在他剧颤的眼底,那些死去的孩子,至少有八成都是火系的!

    ***

    “听说了吗,这次修仙门派损失惨重,死了八十多个孩子!有六十多个都是火系的!”

    酒馆里人声鼎沸,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从激烈交流的座位间穿过,几乎每桌都在说着最近万物教屠杀天灵山学子的话题。

    几百年未曾有过的惨案,轰动之大,影响之远,足以在仙门历史上留下伤痕深重的一笔,仙门百家在事件后立刻围捕全国上下的万物教教众,入狱者上百。

    江湖上感叹这件事情之惨,怒骂万物教凶残,责备六大仙门管理不利,然而最多的议论,却都集中在死亡孩子们的系别上。

    “新生力量是六大门派最在意的事情了,明家家主明铎这可得气死了,这么多的准火系门生,几乎全没了!”

    有人道:“其实也正常,本来这次的举办地就在火系和水系中间,根据以往的经验,火系和水系的孩子会占大多数,概率之下火系孩子死得多也难免。”

    “那可不是!按这逻辑水系应该和火系死得一样,但是水系的孩子只死了十几个,远比火系要少,而且活下来的孩子里六成都是水系的,剩下的一些在金木土风中均匀分配,火系这次活下来的门生掰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众人啧啧。

    有人奇怪:“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有的说法是水系仙骨更容易在危机时刻爆发能量,但是这种说法并没有人能证实……总而言之,就是明家时运不济吧。”

    “啊,明池两家原本旗鼓相当,但是近些年,似乎池家越来越好,明家越来越不行了啊。炎阕宫这仙门第一家的位置,恐怕不久之后就要拱手让人了。”

    楼上的包房阳台上,一只白皙漂亮的手端起酒杯靠近唇边,听到楼下“拱手让人”几个字的时候,杯子里的酒轻轻晃荡了一下。

    越过阳台的栏杆是平阳城最漂亮的江景,夜晚灯火通明,河中华丽的画舫缓缓游过,笑声丝竹声吹散在风里,整条河就像是九天玄河,岸边的红灯花烛映入漆黑如墨的水中,水波的轻颤,仿佛星辰在天幕中迷幻的光影。

    曲成溪一仰头,烧酒顺着他的喉咙滑下,他身上裹着深紫色的狐裘,雍容华贵中透露着慵懒,柔软的黑色毛领包裹在颈侧,露出来的皮肤就像白玉似的,一双媚眼黑得浓墨重彩,酒杯一放,淡粉色的唇角轻启:“明铎这老东西心眼小,这事儿不一定能轻易过去。”

    夜晚的凉风吹过,他鬓角的发丝轻轻晃动着,怀中躺着一只呼呼大睡的黄鼠狼,像个暖手炉似的被他抱着。

    “不能过去又怎样?”脚步声走到近前,一张挺厚的绒毛毯从背后绕过来,将他连人带貂一起盖住,“罪魁祸首已经死的死,该抓的被抓了。”

    刚刚还慵懒贵气的曲成溪被裹成了个鹌鹑,他不满地扬起头点倒着看萧璋,从毛毯下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角:“让你去拿酒,你给我拿个毯子干什么,酒呢?”

    萧璋握住他乱扯的爪子,捏了捏:“别总想着喝酒,你还没好利索呢,悠着点。”——早该给你裹住,在阳台上吹个风还这么招摇,也不怕被别人惦记。

    曲成溪手上被萧璋捏得发热,嗖的一下子缩回了被子里。

    他在老郎中那山沟里住了两天,每天不是药汤就是药丸,熬到第三天终于受不了了,胁迫萧璋带他来了这附近最豪华的酒馆住下,非得把之前两天静心修养的清苦都补偿回来不可。

    不过确实刚才已经喝了不少,现在已经点醉意上头,肚子里也隐约有点不舒服的势头。

    姑且听萧无矜的话。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住店用的是萧无矜的银子。

    “听你刚才的意思,好像不认同那说法?”曲成溪眯起眼睛,毛毯虽厚,但的确实暖和。

    萧璋在他身旁坐下:“我总觉得万物教被人当了挡箭牌,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怎么说?”

    “我让人粗略检查了一番收缴上来的仙器,发现那些仙器都不像是黑市买来的重新组装的二手货,而像是正经制造的好货。”萧璋看着他,“一只民间组织怎么来的这么好的仙器?”

    曲成溪意味深长地靠在椅背里笑起来,没说同意不同意,只是用媚眼看他:“‘让人’?,你还有这门道?”

    “怎么说我也是朝云派前任掌门的儿子,”萧璋笑起来,压低声音贴在曲成溪耳边,“你对这些仙器最熟,等过两天我搞来一件,你帮我看看呗。”

    一想起他看过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曲成溪就想咬他:“让我一天境大能给你当机械鉴定师?好意思吗铁板鸭。”

    萧璋笑出声,唇有意无意地贴着他的颈侧:“你装小白兔蹭我灵力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天境大能呢?”

    曲成溪像是被电打了似的,腰腹微微弓紧,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夜色暧昧,江水连绵,阳台上的气氛逐渐炙热,萧璋起身靠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曲成溪微微扬起头,藏在毛毯下的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手,萧璋不满足于他雪白如玉的脖颈,一点点向上,轻轻亲吻着他的侧脸,温柔却又热烈。

    自从那天之后,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若有若无的情愫,就像是被风吹散了眼前的迷雾一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萧璋记得自己那天冲下天灵山寻找屈漾的时候心里有多焦急,更记得看到屈漾躺在和尚怀里的时候,自己有多嫉妒,千丝万缕的迹象连接在一起,在他抱着屈漾帮他疏通灵力解毒的那一刻,在撕心裂肺的心疼中,他终于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喜欢上了屈漾。

    阿杨的存在让他一直强迫自己忽视对屈漾的感觉,只保持肉-体的联系,但是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再也骗不了自己。

    或许是从屈漾在秦淮楼用一曲琵琶救下孩子们开始,又或许是从他叫自己“铁板鸭”的那一声开始,自己的目光就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这骄傲的美人就像是有某种奇特的魔力,他艳丽又妩媚,浪荡又潇洒,从最肤浅的肉-体关系开始,将他的心一步步引向更深刻的情感里,直到再也难以自拔。

    屈漾对他,也是一样的吗?

    萧璋隐约能感觉到一些,大抵应该是的。

    这种双向的连结让他心潮翻涌,有种立刻想把最后一层窗户纸彻底戳破的冲动。

    可是,他却又总觉得这次毒性发作后,屈漾看他的眼神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但具体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他想起那日屈漾在剧痛折磨中沉浮,忽然有一刹那被痛醒,猛地抓住了他的领子,叫了声“萧无矜!”那一刻萧璋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仿佛有刻骨铭心的情感强烈到要呼之欲出似的,和之前他叫自己时完全不一样。

    可那只是短短一瞬,屈漾又像是猛然惊醒,松开了他。

    在任何关系有可能再进一步之前,他想弄明白这件事。

    “阿漾。”月色正圆,仿佛能将人隐秘的心思都照亮,暧昧的气氛中,萧璋轻声问道,“那天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

    作者有话要说:

    香香愤怒咆哮:吱吱吱吱!!(你们还记得毛毯下有只貂吗!闷死爷了!焯!)

    今天有点短小,明天至少4000!

    第064章 一家三口

    “那天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萧璋搂着曲成溪的腰轻声问道。

    曲成溪窝在厚厚的毛毯里,闻言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继而抬眼盯住他。他的眸子又深又黑,看人一眼就像是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走一样,萧璋只听曲成溪轻轻地道:“有啊。”

    呼吸骤然收紧,萧璋的心跳加速。

    “但是我现在不想说了。”曲成溪忽的懒洋洋一笑,用脚尖勾住了萧璋的小腿,“除非你给我拿酒来。”

    脚尖在他的小腿上蹭着,一点点向上,却又不怀好意的停住,又滑下来,故意的。

    萧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上用力,几乎把他整个圈在怀里,叹息一声:“别喝了,你一会儿肯定要难受。”

    江景映着曲成溪绝美的脸,他嗤笑一声:“要是怕疼就一辈子不喝酒,我真算是白活了。”

    他攀住萧璋的脖颈,黏糊糊地蹭他:“快去,疼了你帮我揉揉就不疼了。”

    就算自己不给他拿,曲成溪一会儿肯定也会偷偷喝的,萧璋知道自己管不了他,这世上没人能管得住曲成溪,他就像是一阵风,随心所欲地想往哪刮就往哪刮。

    萧璋起身回屋,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酒壶,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曲成溪倒满了。

    “乖。”曲成溪笑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现在想说了吗?”萧璋看着他。

    曲成溪用舌尖舔掉嘴角的酒,那动作分明是不经意的,却说不出的诱惑。

    “那天我本来已经想好了,要和张现远走高飞,离开江南。”曲成溪说。

    张现?是那和尚的名字。萧璋心如擂鼓,身子不自觉地绷紧,那天和尚抱着曲成溪在他面前转身离开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

    一个和尚那么不检点,搂人家腰抱人家大腿,还想把人拐走?佛家的清心寡欲都修到哪去了,到时候让他找出是哪个庙的,看他不找大师傅告上一状!

    “但是毒药的药性发作的太厉害,没走成。”曲成溪淡淡道,“他带着我去郎中家寻找能止痛的办法,可惜没有天境大能的灵力注入,一切都无济于事。我疼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在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你。”

    “想到只有我能给你注入灵力?”

    “不。”曲成溪看着他,目光平静却深沉,“只是想你,想让你在身边。”

    夜色渐深,江上的画舫已经渐渐平静了喧嚣,换做的悠扬绵长的琵琶曲,歌女哼着清浅的小调,融化在轻柔的浪花里。

    萧璋的呼吸都静止了,然后他看见曲成溪笑了笑:

    “那一刻我知道了,我是喜欢你的。”

    仿佛一道闪电顺着脊柱直冲大脑,在眼前轰然炸开绚烂的碎片,这一瞬间萧璋几乎无法思考,浓烈的欣喜冲击上的无感,让他整个人都像是飘在了空中。然而这极度的欣喜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但还没等他细细琢磨,便只觉得淡淡的草药香扑了过来。

    曲成溪将手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靠进了他怀里,他好像醉了,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像是雪地上梅花透下的光影:“萧无矜,你喜欢我吗。”

    萧无矜呼出一口气,像终于决定把埋藏在心底厚厚沙土下的真心一下子掏了出来:“喜欢。”

    曲成溪笑了一下:“那就好。”

    灯火摇晃,满目星河映入眼底,两只唇不知道怎么就吻到了一起,或许是曲成溪主动的,又或许是萧璋,草药香于女儿红的酒香一起混合成一种让人心醉神迷的味道,柔软的舌头将暧昧搅动起来,曲成溪无意识的溢出一声轻哼,抓住了萧璋的肌肉分明的肩膀。

    那一声轻哼仿佛某个开关,萧璋环住曲成溪的腰将他直接抱了起来,有力的手指间微微发白,像是想把那柔软的腰肢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面对着曲成溪的时候总有难以言喻的冲动,就算强烈压制着,却也总会时不时冒出头来,然而现在,他无需再克制了。

    “那和尚去哪了玉风盐?”喘息声粗-重。

    “他……有事,回燕北了……唔!”

    口腔里感受到萧璋极强的占有欲,曲成溪呼吸困难,双腿发软。

    啪嗒。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是睡得人事不省的香香,软绵绵地“横尸”在了阳台的门槛上。

    “我的黄鼠狼掉了……”曲成溪放开萧璋的唇想要伸手去捞香香,而萧璋却似乎不愿意放开他,往他手腕上一按,左脚脚尖在香香肚皮下一挑,直接把小黄鼠狼挑飞起来,落在了屋内椅子上的软垫里。

    “让它接着睡吧。”萧璋亲吻着曲成溪的侧脸,“别吵醒它。”

    曲成溪哭笑不得,他真是醉得不清,乌黑的瞳孔像是笼罩上了流光溢彩的光晕,身子软得像水一样,若不是萧璋撑着他几乎就要倒下去。

    “萧无矜。”他用食指轻轻点着萧璋的嘴唇,“咱俩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萧璋问。

    “你不能只喜欢我的身子……”曲成溪醉意朦胧的呢喃着,“你心里……得有我……”

    自己心里当然是有他的,萧璋亲了亲他的额角:“已经在心里了,跑不掉了。”

    “那阿杨呢?”

    萧璋猛地愣住了。

    曲成溪完全是醉人醉语,胡乱的揪住萧璋的领口,拉着他靠近自己:“你还喜欢他吗?”

    红烛摇曳,美人绝色倾城的容颜在烛光下暧昧不明,衣衫凌乱地敞开,修长笔直的锁骨像是用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他松开萧璋的领子,顺着领口摸进去,习武之人的掌心带着轻微的茧,滑过萧璋坚实的胸口,带来阵阵酥麻的战栗。

    萧璋紧咬住唇闭上了眼睛,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他离经叛道,做什么都没有顾忌,但是他不愿意撒谎,尤其不愿意对屈漾撒谎,即便是面对着这样的诱惑。

    炙热的火仿佛在这一刻悄无声地退了下去,萧璋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从一场旖旎的梦境中醒来,缓缓起身:“你问得对,这件事应该提前说清楚。我忘不掉阿杨,这辈子都不可能。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人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境,我没有办法因为喜欢你而忘记他,抱歉……”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伴侣心里还有别人,萧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和自私。

    屈漾大抵是会离开的,萧璋摇了摇头,声音艰涩道:“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滚烫的心脏像是被冰凝固住了,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痛意,这段感情竟然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他不愿意看曲成溪的表情,因而也错过了那一瞬间曲成溪乌黑的眼底翻滚起的波澜,那漂亮的眼中分明一丝醉意也没有,就像是黑色的晶石,唯有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了下方的床单。

    萧璋垂眸起身,却在离开床的一瞬间被猛地一拽,曲成溪欺身而上,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我不介意。”

    “你说什么?”

    曲成溪笑起来,捧着萧璋的脸:“喜欢就是喜欢,我不图未来,不论以往,只在意现在的喜欢。”

    然后萧璋猝不及防地再次被他吻住了。

    滚烫,炙热,夜晚江水潺潺,跳动烛火点燃了空气。

    白皙到发青的手指挣扎着抓住褥单,手背上青筋紧绷,透露出濒死的力道,然而还没等获得一线生机,就又被层层叠起的浪潮淹没。

    江水河畔,寒鸦静憩,被阁楼上传出声响惊起,呼啦啦地飞向天边。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颤抖地张开,像是要竭力地抓住什么,小麦色的大手随即覆了上来,温柔地握住,在那白皙手指稍稍放松之时,又一次用力地握紧。

    “呃!……”

    一夜未眠,高高的蜡烛燃烧到了只剩一指宽的底。

    本就脆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曲成溪被萧璋抵在床头的软垫上,颤抖地按着小腹,看着上方的人:“不行了,肚子疼……”

    他像一朵被□□的花,凛冽的汗水在灯火下闪动着,妩媚虚弱,嗓子里透着微微的沙哑,勾得人心颤。

    温热的怀抱立刻将他圈住,萧璋让他将头靠在了自己坚硬炙热的胸口上,抱着他躺了下来。

    腹中的疼痛被合适的力道按揉着,困倦席卷而来,他感觉到萧无矜低头亲了他的额头,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声道:“睡吧,阿漾。”

    曲成溪的眼睫一点点垂了下去,他抱着萧璋,几乎不可闻地轻轻叹息出几个字:“如果我不是只剩下五年,该有多好……”

    “什么?”萧璋没听清,只听见“多好”两个字。

    曲成溪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最后一声鼓乐顺着风声散去,万籁俱寂,蜡烛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点余光,扑的熄灭了。

    月色中,曲成溪安静地睡着,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平和,枕着萧璋的胸口,随着萧璋的呼吸一起轻轻起伏着。

    萧璋搂着他清瘦的肩膀,看着他。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上来,萧璋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此时的曲成溪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假象,风一吹就会散去似的。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在他心里盘桓不散。

    一个人爱与不爱是能从眼神中看出来的,他能看出来屈漾真的喜欢他,但是这似乎并不能让他安心,他总觉得……屈漾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他抬起手,在空中顿了顿,轻轻碰了一下屈漾的脸。

    天境大能,从燕北来,带着一身的剧毒,不知来处,没有归期。

    萧璋将他的碎发捋到耳后,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阿漾,你到底是谁。

    “吱吱……”

    被子里忽然一阵鼓动,萧璋低头,发现是香香不甘寂寞地爬了上来,这小黄鼠狼眯缝着一双朦胧的睡眼,悉悉索索地闻了闻他,然后原地栽倒,躺在了他和屈漾中间,又睡了过去。

    萧璋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它柔软的毛:“你倒是会找地方。”

    香香闭着眼睛蹭了蹭他的掌心,又往屈漾身上贴了贴。

    一人一鼠的睡姿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都靠在自己胸口,这一瞬间萧璋心里涌出一个荒唐的感觉,好像自己和屈漾还有小黄鼠狼,就像一家三口似的。

    他没忍住笑了笑,这一点点笑意将方才心中朦胧的阴霾驱散,只剩下柔软。

    没事,以后他们还有无数个日月会一起度过,日子还长。

    ***

    与江南的温润的冬天不同,北方的冬是真正的凛冬,白雪覆盖了街道,行色匆匆的人们都过上了厚厚的冬衣,恨不得把自己包裹得一丝缝都没有,省的被冷得蚀骨的风钻了空子。

    冷风呼啸中,一辆马车穿越肃杀的城中路,一路由南向北,直到停在了花月教山下。

    马儿喷出带着白汽的响鼻,似乎被什么情绪影响着,不安地踩着马蹄。

    车门打开,白色的僧袍翩然而下,同样雪白的雪子踩在雪地里,张显抬起头凝望着花月教的石刻牌匾,眸色幽深似海。

    沿着山路拾阶而上,道路两旁都是手持利刃的门生,他们在雪地里岿然不动,就像一个个雕塑一样,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张显从他们中间走过,神色平淡,径直到了最顶端的议事堂里,沈钦在那里等他。

    “教主。”张显走进曲,立刻躬身。

    他没有看见凌玲,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兆头,这女人如果在,肯定要给他使绊子。

    “左护法,你可让我好等。”高台上,沈钦的手里转着两颗珠子,似乎是用什么动物或者人的骨骼做成的。

    “三天为限,你为何迟了足足一天?”深色的狐裘中,他的神色淡然如水,只有一双眸子像古井一样漆黑,强大的压迫感从他所在的位置轰然而下,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教主责罚。”张显低头,“不过这一天的等待是值得的。”

    ……

    “你说沈钦让你速速回去?”

    前一日,曲成溪坐在老郎中门口院子里的秋千上晃悠着,嘴里若有所思地叼着一根刚啃完玩的糖葫芦棍子。

    张显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糖葫芦空签字丢到一边:“不小心扎了嘴怎么办。”

    “扎就扎了,就当打个嘴洞了,回头穿个金环多带劲儿。”

    曲成溪笑了笑,不过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变淡:“你这次回去,只怕沈钦不会轻易被你搪塞,秦淮楼的事情他太在意了,杨蛟的失败更是让他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你身上,你要是不给他带回去点真实有效的成果,恐怕下场会和杨蛟一样。”

    可“偷花贼”就在他面前坐着,他能怎么办?张显咬了咬牙:“大不了,我和你一样直接躲起来,再不回去。”

    曲成溪立刻摇头:“沈钦绝不允许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你如果敢和他玩消失,他就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你追到天涯海角去。”

    “那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曲成溪咬住嘴唇,“现在看来也的确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阿显,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清楚,然后立刻照做,时间还来得及。”

    ……

    “哦?”议事厅的高座上,沈钦淡淡笑起来,“左护法你倒说说,这多出来的一天值得在哪里?”

    张显抬起头,头上的七棵点鲜红而妖艳,一字一顿道:“我找到秦淮楼的偷花贼了……来人,将人带上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5章 真凶

    江水轻轻拍打着河岸,曲成溪靠在窗边,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眺望着远方的天幕,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过了很久,碧蓝的天边却依旧白云飘荡,他等的东西并没有来。

    张显的鸽子怎么回事?

    距离张显回燕都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依旧没有消息传回来。

    风吹动了曲成溪鬓角的发丝,他垂下眸子,神色微敛,将担忧的情绪掩盖在浓密的睫毛下。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身边没有人,他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底的真实情绪流露出来。

    香香看着他,往他怀中安慰地蹭了蹭:“吱吱。”

    “他不会有事的,对吧香香。”曲成溪低声摸着香香顺滑的毛发。

    萧璋不在,香香难得的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就像一团雪白的棉花,两只眼睛像两颗乌黑的宝石,微微闪着光。

    肯定没事的。香香笃定地舔了舔主人的手指。

    虽然只是灵宠,但是香香什么都懂,开智的灵宠几乎能理解人的一切行为,更别提他是灵宠之中灵力最高的一类。

    香香知道,秦淮楼脱险之后,它的主人虽然看似只是在林中小屋赖在萧璋身边蹭灵力,终日除了撒娇就是指使萧璋种菜挖土豆,看上去无所事事作天作地,但是实际上,在萧璋外出打猎的时候,它的主人曾经多次悄无声息的离开。

    具体去干什么,它之前还不知道,但是就在张显走的那天,它知道了。

    它的主人早就知道秦淮楼一案沈钦不可能轻易放过,一丝一毫的破绽都逃不过沈钦鹰隼一样的眼睛,于是早就暗中开始了制定一套详密的计划——他找来了一个完美的替罪羊,作为张显回去给沈钦述职的说法。

    “那人是一个被通缉的散休,走火入魔地想要提升灵力,近些年屡次犯下杀人夺灵力的罪案,一直没有被捉拿归案,最近我发现他正好在江南附近活动,并且之前曾经屡次出入过秦淮楼,”老郎中的小屋里,曲成溪用毛笔在桌上的宣纸上圈出那人的行进路线,“时间、经历、偷花的动机,一样不差。”

    张显吸了一口气:“这人也是命该绝,恰巧在这个时机撞在了这个当口。要说幸好有个他,否则还不知道用谁来顶替呢。”

    “不,能找到这么一个替罪羊不是侥幸,”曲成溪幽深的眸子宛若深潭,“我梳理了近两周进出秦淮楼的上千人的名单,里面迫切想要提升灵力的,并且犯下过命案的,至少有八九个。”

    接近千分之十,也就是说每一百个人里,就有这么一个为了达到修炼目的而犯过大罪的人。

    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概率。

    “怎么会这么多。”张显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唐顺着脊骨爬了上来,让他遍体生寒,“我还以为……”

    他本以为只有魔教之中才会有这种不择手段求灵力增长的人,却不曾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灵力畸形的渴望已经在悄然间遍布大江南北,在正道修仙门派云集的富饶江南,随便一抓,就能抓到一把罪孽。

    看似平静的江湖,早已笼罩上了厚重的阴霾,一张张宽宏友善的面皮下,不知是人是鬼。

    “是啊,如果不是亲自查出来,我也不敢相信,”曲成溪抽了抽嘴角,笑意中是浅浅的悲哀,“万物教那些屠杀孩子的畜-生们应该被千刀万剐,但是有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或许万物教的教义真的有几分道理。”

    张显微微一震。

    “修仙问道早已偏离了曾经的初衷,在登顶到极致的诱惑中,又有多少人能抵御住诱惑,还保持着最初济天下万民的初心呢。”曲成溪摇摇头,“正道或者魔道,又有什么区别,或许修仙这一条路,原本就是要求人类和自己自私的本心相违背,是走不通的。”

    香香虽然极其通人性,但是那一刻它却没有理解曲成溪的意思,它只记得曲成溪那一刻乌黑的瞳孔中翻滚着某种极深的情绪和冲动,可最终却又只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另外,这个给你。”曲成溪丢给张显一袋东西。

    “这是?”

    “灵力。”曲成溪仰头靠在了椅背上,白皙的颈部宛若易碎的瓷,淡淡道,“从我身上抽出来的,稍微加工了一下。你把它注入那人身上,可以造成如同使用星河雪梅后灵力瞬间增长的假象,但是这么强力的注入也会让那人的脑子受损,而且是不可逆的。”

    那一刻他就像是个妖艳的修罗,语气中没有半分犹豫和同情,透露出冷漠如同天道的寒意。

    “沈钦想知道那花的下落,就这么告诉他,这人在用花的过程中走火入魔,花用掉了,人也疯了。”

    ……

    河岸旁顶层客栈大房的窗台上,曲成溪睁开眼睛。

    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情况,花月教戒备森严,隔三差五就有巡查,有的时候张显和他相隔十天半月才能通上一次信,这都是无法预料的情况。

    或许,这次也只是赶上了又一次森严的巡查,延误了些罢了。

    曲成溪皱了皱眉,按住了眉心,他很少有这种心绪繁杂的时候,但是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心里却总是有种隐约的不安感。

    “阿漾,”他想起临行前,张显在林边站住,回过头来看着他,“就算萧璋回来了,但我之前说的话依旧算数。”

    曲成溪微微颤了一下。

    张显笑了,他一席僧袍如同白雪,永远是那么淡然如水,和沈钦装出来的温润不同,张显就像一块润玉,即便是浸染在魔教的大染缸里,始终未曾变过。

    “你可以倚靠我,永远可以。”张显温柔地看着他,“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何时。如果哪一天你和萧璋过不下去了,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半开玩笑地说出来,字里行间却是无比的认真。

    曲成溪那一刻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故作听不懂的笑着踹了他一脚:“咒谁呢,快走,打发完沈钦赶紧告诉我,我等你消息。”

    呼啦啦!

    翅膀扇动的声音猛然打破了回忆,曲成溪猛地抬眼,只见一只白鸽由远及近,在他面前的窗台上落下。

    香香激动地认出了那是张显的鸽子:“吱吱!”

    曲成溪的一颗心猛然落回了地上。

    “我回来啦!”几乎是同时,不远处的大门被推开,萧璋左手拎着一屉包子,右手拎着一只烧鸡,笑着走了进来,“阿漾!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香香惊慌的钻进了曲成溪怀里,变回了黄鼠狼色。

    曲成溪正盯着刚从鸽子腿上的解下来的信看,一时没顾得上回头,随口应了一下:“嗯,放那吧。”

    “看什么呢?”萧璋脑中铃声大作,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噔噔噔跑过来。

    张显回信说一切顺利,曲成溪无声地松了口气:“没什么。”他把手里的小纸条一折,刚要收回怀里,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了手腕。

    “哎哟,张现!”萧璋一眼就扫到了纸条最后的张字署名,嘴角勾起危险的笑意,一把将曲成溪按在了窗台上,“好啊,自己对象刚出门,就和暧昧对象悄悄写信了!”

    曲成溪的腰被萧璋的大手搂住,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半靠在窗台上,直不起身又躺不下来,推着萧璋胸口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和尚哪是暧昧对象,你让我起来!”

    “我不!”萧璋抱着他不松手,醋味瞬间充满整个房间,咕哝着,“和尚真不检点,人都走了还勾引我家阿漾……哼,你也是,刚确定关系就要出轨,身为我的人怎么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什么叫你的人……唔!……”

    曲成溪还没能说出口的一句话瞬间化作了颤音消失在了喉咙里,萧璋的大手滑进纱袍,大拇指落在了他神阙穴上,轻轻按了下去:“我得教教你。”

    那一瞬间曲成溪几乎发不出声音,手指猛地抓紧了萧璋坚实的手臂,瞳孔紧缩成了一个颤动的圆点。

    自从那次被老郎中在脐中施针之后,他的神阙穴就变得非常奇怪,可能是神经受损的缘故,稍微碰一下都受不住。

    萧璋自从知道了这一点之后简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总要动不动玩一下,轻则让曲成溪浑身战栗,重则……此时更是成了他借机折腾曲成溪的好方法。

    “萧……萧无矜……别……”

    某人使坏,大拇指轻轻的打着圈:“还跟不跟和尚暗通款曲了?”

    曲成溪声音打着颤:“不……不了……”

    本来就只是朋友,哪里有暗通款曲一说。

    “谁是你的好郎君好哥哥?”

    曲成溪抓紧了萧璋的手,手指都在发抖:“是你……萧无矜……唔!……萧哥哥!”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萧璋整个人瞬间就飞升了,他放开曲成溪的神阙穴一把抱住他:“那让萧哥哥亲亲……”

    “亲你大爷!”曲成溪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我的饭呢!”曲成溪一手捂着肚子面红耳赤地拢起自己的衣衫,冲地上脸着地的萧璋喝道,“怎么这么晚才来!饿死我了!”

    片刻后,萧璋肿着半张脸,恭恭敬敬地把撕好的一盘子鸡小心翼翼地推到曲成溪面前:“阿漾,这只鸡腿你也吃了吧。”

    “不吃了,吃饱了。”曲成溪翘着二郎腿把鸡骨头一扔,擦了擦手,萧璋赶紧又递上一杯水,“咸不咸?来点温水?”

    萧璋前半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就算是有了心爱之人,也一定是说一不二,护着自己的小娇妻叱咤江湖,在小娇妻仰慕的眼神中豪气冲天,却不曾想自己本质上竟然是个妻管严,方才把曲成溪按在窗台上折腾的壮举只是昙花一现,之后被立刻被“娇妻”一通胖揍,手都不敢还。

    怎么会这样呢?萧璋想不明白,但是却又奇怪得乐得其所,仿佛内心里早就接受了这样的模式,明明在一起不久,却像是老夫老妻式的,似乎本来他俩之前就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真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幸福吧。萧璋想。

    “你又在傻笑什么?”曲成溪敲了敲他的脑壳,“铁板鸭。”

    萧璋笑着握住他的手:“想咱们俩。”

    曲成溪微微一怔。

    “有的时候我觉得真是天意注定,”萧璋眸子发亮地看着他,“我一出关就遇到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兜兜转转,到了如今这样,阿漾,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我真觉得挺神奇,两个天南海北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竟然能走到一起。”

    曲成溪的眼底轻轻颤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紧,低声笑了一下:“是啊,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确实是天意了。”

    萧璋看着他,有的时候他觉得曲成溪的性格其实挺神奇的,表面上浪荡恣意,但是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个很安静的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融合在他的身体里,竟然也不显得违和。

    萧璋握了握他的手,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之前万物教血案的物证,我带回来了,你帮我看看吧。”

    曲成溪这才看见墙角放着的一个布袋子,萧璋进门的时候背在身后,他都没注意。

    “我的人费了些力气才把这些东西带出来,”萧璋把袋子拎过来,把桌子上的食物收走,桌面擦干净,然后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摆在了上面。

    都是些机巧武器,形色各异,虽然已经被清理过,但是靠近了,却似乎还能闻到依稀的血腥味。当日的惨状仿佛又被这些东西勾起来,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有些事情一旦看到了,就再难忘记。

    曲成溪皱了皱眉,上前拿起其中一件,仔细翻看,半晌道:“确实和你之前猜得差不多,是精工制造,不是民间拼凑的手艺。”

    “还能看出更多吗?”萧璋站在他身侧,看着他的侧脸。曲成溪专注的时候和平时完全不同,那种慵懒的样子完全消散,就像是出鞘的利剑,锋芒在此时在展露出来。

    萧璋微微屏住呼吸,只觉得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莫名的画面,好像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这样注视着某一个人。

    “咦?”曲成溪忽的发现了什么。

    萧璋猛然回过神来:“怎么?”

    “这火-枪的内壁你看到了吗。”曲成溪端起其中一把,指给萧璋看,萧璋微微靠近,只闻到清幽的药草香飘进鼻腔,他克制住自己心中奇异的感觉,道:“有什么不妥?”

    曲成溪眸色微深,指着一处微小的凸起:“这个是防漏拴,防止火油泄露的,一般的火-枪内壁不会有,因为制造的工序很复杂,一般制造者图省事的话根本不会加这个,就算不加,出事的概率也很小。”

    “这说明什么?”

    “只有名门大派才会如此慎重,出手阔绰,只为了防止门生受伤。”曲成溪抬眼看向萧璋。

    后者已然明白了过来,呼吸微微收紧:“你是说!……”

    曲成溪眸色幽深:“据我所知,目前用这种工艺的只有两个门派,炎阕宫明家和平澜派池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几句话改了八百次,我真的吐了

    第066章 危局

    曲成溪眸色幽深:“据我所知,目前用这种工艺的只有两个门派,炎阕宫明家和平澜派池家。”

    空气微微凝固了一瞬,萧璋无声地吸了一口凉气:“阿漾,你确定吗。”

    万物教手中的武器怎么可能出自正道修仙门派?难道杀害孩子们的背后真凶是修仙门派自己?这指控太重也太不可思议了,几乎到了耸人听闻的程度。

    但曲成溪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我确定。”

    他端着那柄火-枪,锐利的视线对准管口内壁看了看,又放下来抚摸着□□外壁,对萧璋道:“不仅是那多余的防漏栓技艺,就连这铜管的质地,都是上好的淬金铜,而且并没有拆卸过的痕迹,这枪是完完整整从门派里流出来的。”

    不是废弃武器重组,而是直接出自门派的武库。

    萧璋深呼一口气,他没有再质疑曲成溪第二次,无论这个结论有多么的匪夷所思,只要曲成溪说确定,他便相信:“大门派的防盗措施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万物教的凡人绝对没有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从门派里将这些武器偷出来。所以这东西……是主动流出来的。”

    所谓主动,就是有人故意。

    “就算不是主动,也和正道门派内部的人脱不了干系,”曲成溪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炎阕宫这次损失惨重,参赛的弟子几乎死绝,但是反观平澜派,损失只有炎阕宫一个零头。”他微低着头,视线斜向上看向萧璋,眸色深入海底。

    他并没说后半句,但是萧璋已经懂了。

    萧璋嘴唇紧抿,沉吟许久,终于艰涩地道:“平澜派为了本门派的兴荣,故意设局将竞争对手的新生力量抹去,利用万物教痛下杀手?……这实在是……”

    “我没说。”曲成溪摊开两只手,“现在都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嘶……”

    他又按住了后脖颈,这两天他闲来无事就歪歪扭扭靠在床上看书,看久了脖子就不太舒服,小时候他就有这个毛病,长大之后天境之体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有的时候更严重似的。

    谁说修仙百病不生,都是放屁。

    曲成溪揉着脖子后面紧绷的肌肉暗自腹诽,却忽然感觉一只温热的站掌心按在了他的手指上:“我来吧。”

    萧璋本就在他旁边,此刻到了他身后,有力的大手力道适中地按揉了起来。

    “唔……”曲成溪舒服得打了个哆嗦,猫似的眯起了眼睛,萧璋的手指因为练剑的缘故有着一层稍显粗粝的茧子,按在柔软的颈部,却不觉得扎人,反倒是说不出的舒服。

    他浑身都松懈了下来,微微后仰,靠在了萧璋的小腹上:“手法不错铁板鸭,再重点儿。”

    萧璋的动作却忽的顿了一下,这一瞬间他按着曲成溪雪白的脖颈,从上方看着他高挺的鼻梁投在脸上的阴影,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

    我好像见过这幅场景,他想。

    在秦淮楼,蜘蛛制造的幻境中,同样也是如瀑的黑发,白皙的后颈,那幻境中的少年也是像这样,靠在他的小腹上享受着被他揉按脖子的舒适,让他再重一些。

    怎么会?

    萧璋的心脏忽的混乱狂跳起来,那时候他看不清幻境中人的脸,却清楚的知道那人是阿杨……可为什么,现在屈漾给他的感觉这么的相像?

    “如果想要知道是不是池家干的,多半得潜入他们的武器库盘点一下。铁板鸭,你和池家人关系如何,知道他们品行如何吗?都是六大门派,怎么着小时候也打过交道吧。”

    难道是太多年过去,自己已经记不清当初的场景,所以直接代入了屈漾,让记忆出现了混淆?

    “铁……萧无矜?……萧璋!”曲成溪猛的挺身转头盯住他,在他面前打了两个响指,“嘿,怎么愣住了。”

    萧璋猛然回神:“嗯,打过交道,但是不熟。”亏得萧璋一心二用的功夫还算到位,即便是走神也大概知道曲成溪在问什么。

    “我只知道他们池家家族内部关系特别融洽,教中官职都是任人唯亲的。”

    他将方才的情绪波动藏起来,面上并不能看出什么异常。

    “你刚才发什么愣呢?”曲成溪趴在椅背上看他,嘴角勾起妩媚的坏笑,“莫非是被我的背影迷住了?”

    “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萧璋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脖子舒服点了没?我再给你按按。”

    这家伙,小时候就挺会照顾人的,这么多年也没变。曲成溪吸了吸鼻子,心里忽然有点惆怅,他还记得以前住在天灵山学堂的时候,萧璋就总给自己按脖子……可惜,这些事情现在只有自己记得。

    咚咚咚!

    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两人都是一愣。这个时候有谁会找上门?又有谁知道他们住在这?

    萧璋示意曲成溪坐着别动,自己谨慎地过去开门:“谁啊?”

    木门拉开,门外海水江崖纹的平澜派门生赫然站了两排,为首的年轻男人上前一步拱手:“两位是萧璋前辈和屈漾前辈吧。”

    平澜派,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为首这人的态度非常客气,但他背后的门生各个佩剑肃穆而立,分明是不容拒绝的态势,酒楼里的宾客都纷纷探头围观。

    萧璋锋利的眉眼半眯起来,那为首的门生被他那强大的气场压的周身微微紧绷,做好了他要发难的准备,然而萧璋却又忽的无声一笑,那让人紧张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回头一耸肩:“怎么办阿漾,找上门来了。”

    曲成溪耸回去:“打不过打不过。”

    那人不愧是领头的,心理素质强大,面对着两人的装腔作势始终保持着微笑,做了个请的动作:“平澜派池盈掌门邀请您二位上门一坐。”

    萧璋有一百年没有来过平澜派了。

    其实以前朝云派萧家和平澜派池家的关系还算不错,萧璋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穿开裆裤的那会儿经常往平澜派跑,因为平澜派四面环水,周围有河滩,可以堆沙子,是小孩的天堂。

    那时候池盈还不是掌门,只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和萧璋母亲的关系很好,萧璋那时候管她叫姑姑。

    可后来萧氏夫妇被魔教所杀,朝云派没落,到了石惊云的掌控中,与池家的联系也就渐渐淡了。

    世事难料,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或许转瞬即逝,那些原来从未想象过的事情,有些已经成为了新的事实。

    江水拍岸,烟波浩渺。那领路的人步履轻快,带着萧璋和曲成溪上了岛,一路穿过纯白色砂石铺成的小路。

    周围的景象逐渐熟悉起来,萧璋正有点触景生情,一回头却看见了曲成溪兴致勃勃的样子,这家伙正在用手戳一颗发着白光的含羞草。

    “第一次来?”萧璋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曲成溪点头,四处环顾,又摸了一下路边石像的脑袋:“嗯,不仅仅是第一次来平澜派,而且还是第一次来你们正……咳,你们六大门派之一的总部,挺新鲜的。”

    其实很久以前也悄悄来过,但从来没有走过正门,都是翻墙进来的。

    那时候曲成溪帮花月教收集情报,偷鸡摸狗的间谍事情没少做,一般达到目的就走,没有停留过。

    后来他位高权重,身份在那里,更是不可能来正道瞎溜达。

    可即便是魔教副教主,小时候也是听着六大修仙门派的故事长大的,如今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正道门派的大路上,这感觉当真是有些神奇。

    周围的一切都和花月教大有不同,平静淡然、花香环绕,像是另一个世界似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里修行的孩子们,想要不钟灵毓秀都难。

    萧璋笑笑,他难得见曲成溪露出这种像小孩子逛灯市似的表情,除了新鲜感,似乎还有种淡淡的羡慕似的。

    萧璋心念微动:“等和池掌门聊完,我带你逛逛。”

    曲成溪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领路人忽的停住了脚步:“二位,到了。”眼前出现了一片平静的湖面,湖面正中静静立着一个小亭子。

    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贵妇人正坐在当中,远远望去,她身着淡蓝色纱衣,在飘渺的湖中水汽中有种似仙的柔和感,又同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见两人来了,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好久不见了,姑姑。”茶香氤氲在亭中,萧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平澜派真是好风光,一草一木都不是凡品,说是仙境都不为过。”

    “你们朝云派的雄峰更是奇绝,相比之下我们这里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许久不见必然少不了客套,池盈举手投足间都是温雅的气度,给曲成溪的碗里加上水,又抬眼看向萧璋:“你还叫我姑姑,可是要折煞我了,如今你已经是天境,我应该尊称你才对。”

    萧璋连忙:“不敢当不敢当。”

    曲成溪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闲聊,池盈的神色看不出丝毫的不自然,她就像是任何门派里的长辈一样,周身散发着一种柔和平静的气质,就算是曲成溪这种识人无数的人,都没有觉得有任何违和。

    “还有这位屈漾大能……”话题终于转到曲成溪身上,池盈看向曲成溪,淡淡笑了一下,“当真是一表人才,敢问师从何门?”

    曲成溪微微低头:“家师是云游的散修,他老人家放荡形骸,池掌门恐怕是没听说过的。”

    池盈笑了笑,也不追问。

    她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今日请二位来,是为了感谢。如果这次不是二位及时出手相助,只怕死伤会比现在更惨烈得多,我在这里替孩子们谢谢你们了。”

    态度真挚,言语温和,以茶代酒,气氛融洽,如果这个茶局从这个时点结束,那它将是一个完美的感恩局,但是它不是。

    曲成溪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池掌门,今日你请我们来,应该不是只为了感谢和沟通感情的吧。”

    看似和谐的友好氛围忽的凝滞住了,池盈的微笑不变:“此话怎讲?”

    “两列门生列队房门前,这规格作为感谢,未免有点太重了。”曲成溪也笑着,但是那笑容却藏着锋芒,“您找我们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池盈的笑意微微凝固了。

    明明此时应该将注意力放在池盈身上,但是萧璋却忍不住侧目看向曲成溪。

    那漂亮的男人凤眼微眯,慵懒中带着深不见底的锋利。

    一个散休,在面对着顶尖修仙门派的掌门人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和下意识的害怕,反倒在气势上比对方还要更高一些似的。

    萧璋心里微动,只觉得曲成溪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又像是妖艳带刺的花,常人根本无法直面他的压迫感——那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才特有的气质。

    习惯谈判,习惯尔虞我诈,才会这么敏锐和直白。

    可这种说话方式,为什么会出现在屈漾身上?

    “屈大侠是个痛快人,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池盈脸上一直温润的笑意稍微淡了下去,放下茶杯看向萧璋。

    “无矜,我虽然相信你父母的人品,但是我们毕竟百年未曾见面,我并不了解你。屈大侠,我更不了解你。我之前从池清口中听说过秦淮楼的事情,你们救了我的孩子,我不胜感激,但是……”

    一切以但是开头的话都不回是什么好话。

    果然,池盈轻声道:“为什么灾祸总与你们同行?星河雪梅百年不遇却让你们遇上了,万物教屠戮学生更是史无前例闻所未闻,这两件罕见的灾祸事件里都有你们的参与,二位你们觉得,我应该相信这都归咎于碰巧吗?”

    燕北,花月教后山,几个时辰前。

    入冬以后,山路变得更加崎岖不好走,更别提加了复杂禁制的山路,有的时候就连张显本人都要在自己的阵法中绕上一阵,才能准确的找到前往鸽子房的路。

    不同于教中的信鸽,这藏在山野中的鸽子,是他亲自养的,只认特定的人。

    昨天对沈钦的述职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那替罪羊完美的抗下了所有的罪责,沈钦并没有挑出什么破绽。

    真是出奇的幸运。

    张显迫不及待地打开鸽笼,选了最靠谱的一只鸽子绑上“别担心”的消息,用力抛上天空。

    白鸽拍打着翅膀消失在天边,一桩心事也随之落定。

    张显呼出一口气,坐到了鸽子房外的山坡上,眺望着南边的天。

    天幕湛蓝如海,一丝云彩都没有,回信一般要等几个时辰,但是他却不想回去。

    他从骨子里,是厌恶花月教的。

    哪怕是只有放飞鸽子的一点点的安宁时间,对他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奢侈。

    可惜他不能久留,否则沈钦会起疑心。

    张显意犹未尽的看了一眼天,站起身来。然而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身后忽然响起了温润如玉的笑声:“看够了?”

    那一瞬间张显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冷意如同毒蛇一样瞬间从脚底冲向头顶,他不可置信地猛然回头,只见沈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旁边是一脸兴奋冷笑的凌玲:“教主!他果然有问题!”

    “左护法。”沈钦笑意温良看着张显,乌黑的眼底却卷起疯狂的浪涛,“等信回来了,我能和你一起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7章 罪名

    张显的冷汗无声地浸透全身,开口时却依旧是往日如常的平淡,多年在花月教沈钦身边已经让他练就了无论发生什么都面不改色的本事。

    “教主,这些鸽子只是我用来联络江南下属的。我不知道右护法说的问题是什么问题,我不信任教中的鸽子,自己养了些,这是什么大罪吗。”

    奢华的黑色大氅包裹着沈钦苍白的脸,将那双深渊似的眸子映得宛若夜色般幽黑:“养鸽子不是罪,但是私自潜入我的藏宝阁,确实是个大罪。”

    藏宝阁三个字一出,就像惊雷在张显的大脑中炸响,他浑身都麻了,只觉得一股蚀骨的冰寒和恐惧顺着脊骨窜上来,让他的嗓子都像是被掐住,几乎无法呼吸。

    山谷里的风呼啸着,鸽子房里鸽子像是感受到了诡异的氛围,在箱子里激烈地扑腾着,白色的羽毛从铁栏杆的缝隙飞落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隐藏身法的灵力已经到了顶峰,做什么都神不知鬼不觉了?”凌玲在沈钦身边笑得如同艳鬼,笑着向他款款走过来,“哈哈哈哈哈!可惜你不知道,你每天行进的路上早就被我安置了上百个拇指大小的娃娃,只要有你有任何异动都会被我立刻发现。”

    “那日我正在屋里给我的新娃娃缝衣服,忽然听到听到墙上监视你的传声铃铛响个不停,我立刻潜伏到了你的居所附近,果然看到你正在往平时不会去的方向走了过去,”凌玲眼睛发亮,“你去的方向,是藏宝阁。”

    “我那时心里奇怪,和尚好端端的跑到藏宝阁去干什么?”凌玲绕到张显的身后,手指揉上他的胸口,“难道是教主有令?不可能,教主从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藏宝阁。正想着,我就远远地看到你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按在了藏宝阁大门的机关锁上。”

    张显:“够了……”

    “我立刻明白了,你是要偷偷进去!”凌玲的眼里溢出兴奋的光:“可教主藏宝阁的大门何其严密,寻常□□怎可能轻松破开?但是你手里的东西却发出了一道光,紧接着我就听到一阵细微的机关响动,这东西竟然直接解开了大门的禁制!”

    “那时候我只是惊叹于你竟然找到了这么高级的开锁宝物,并没有细想,”凌玲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那动作甚至是亲昵的,“可是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过来,这教中还有谁能有那么高超的机械制造本事呢?”

    张显猛地挣开了她!

    凌玲大笑起来:“你开门偷偷进入了教主的藏宝阁,我立刻丢出一只傀儡虫紧跟着你溜进去,看到你掠过一排排放着奇珍异宝的架子,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取走了架子上的止痛金丸。”

    “你要止痛金丸做什么?我困惑了一下,立刻兴奋得要命,我以为你最近要练什么高级的功法,怕遭到反噬才提前备着。这样的机会我真是求之不得,如果能在你虚弱的时候杀了你,实在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于是我并没有阻拦你。”

    她就这么直接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恶念,就像是说今晚吃什么一样自然,一旁的沈钦并没有对凌玲的话有任何反应,只是无声地盯着张显。

    张显只觉得胸口发闷,头晕目眩,那是在重压之下难以克制的生理反应。

    “我……确实进过藏宝阁。”许久,张显艰涩地说。

    他抬起头,眼底全是血丝,脸色苍白,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教主!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进入了禁地藏宝阁,偷走了止痛金丸,理应受重罚……我都认了。”

    然后他跪了下来,膝盖扑通一声落进了雪地里。

    一步,两步。

    沈钦缓缓走到了他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脸。

    张显浑身颤抖,闭上眼睛,俊美的脸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但沈钦忽的笑了:“左护法,有的时候我真的不得不承认,阿漾看人的眼光当真不错,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护着他。”

    张显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揪住,瞳孔极具紧缩猛。

    “教主,他还真是忠心呢!”

    凌玲的笑声再次从他身侧响起,娇滴滴对张显道:“别那么着急认罪啊,我的故事还没讲完,谁说你的罪名只是进入藏宝阁了?”

    张显脸上的血色终于在这一刻全部褪去!

    “自你从藏宝阁出来,足足两天,你那边都没有动静。我等不及,找了个由头跟你打架,趁机拿走了你贴身携带的止痛金丸,换成了无效的假药丸,”凌玲开心地微笑着,“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你根本没发现。也是,那时候你的心思估计都在被某人身上,你担心他的安危,心烦意乱,根本注意不到我做了什么。”

    张显浑身剧颤起来。

    沈钦淡笑着,那笑容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凌玲:“我心想你没了止痛金丸,在修行时如果遇到大痛,只能强忍,可是等了十几天,你竟然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这金丸可能不是你给自己偷的,而是给别人准备的。”

    凌玲歪了歪头:“是谁呢?你这么个孤僻没有朋友的独狼,有谁能让你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偷药,还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呢。就在我纠结于这个谜底,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只觉得就差一点点就能破解的时候,忽然,被囚禁的副教主死了,再然后,他的棺材被雷劈了,死不见尸。”

    “所有人都以为是老天显灵,只有我在那一瞬间将一切串联了起来!盗取止痛金丸,为的是克制的是假死的疼痛。天雷劈棺,为的事了掩藏人还活着的证据!”

    凌玲疯狂地笑起来,一把揪住张显的衣领:“你这么多年一直装作他的死对头,实际上暗中与他交情极好!我一直跟着你,果然发现了更多的破绽!于是我立刻告诉了教主。曲成溪根本没有死对不对,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张显忽然被轰然踹飞了出去,沈钦这一脚几乎用了十成的力道,张显飞出去几十米重重的砸在了山石上,猛然咳出一大口血。

    下一秒,沈钦鬼魅般闪现在他面前,一脚踩在了张显的胸口上,生生踩断了张显的三根肋骨!

    耐心耗尽,疯狂的本色山呼海啸般爆发出来,让人心惊胆战的魔气冲天而起,沈钦的黑发在灵力中翻飞,一双眸子变得血红,嘴角勾起疯魔的笑意:“我就知道他死不了,左护法,在我把你的心脏踩爆之前告诉我,我的阿漾呢,他在哪?”

    ***

    江南,平澜派小岛。

    茶香袅袅,气氛紧张。

    池盈,这个年纪的修仙大能里最杰出的女性的代表,凭借着一己之力让整个门派在暗流涌动的江湖上立于前位,本身的灵力虽然不是最高,但是心思只细腻却绝非常人能比。

    而此时这千回百转的心思正全部用在面前的萧璋和曲成溪身上,紧盯着他俩,轻轻地问:“这些年江南一直风平浪静,为什么你们出现之后就乱了呢?”

    曲成溪忽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阿嚏!——”

    一股凛冽的风从湖面上吹来,曲成溪吸了吸发红的鼻尖,心说今天为什么阴风阵阵的,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裹严实了。

    池盈:“……”——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啦,我好不容易崩出来的威严很容易就破功了呀喂!

    “我也想知道,”曲成溪撩起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稍微往萧璋那边凑了凑给自己取暖,“要是早知道窑子里有星河雪梅那么晦气的东西,我就不去了。”

    “不去你就遇不到我了。”萧璋提醒他。

    曲成溪笑起来,一双媚眼看得人春心荡漾,顺势靠近萧璋怀里,伸出食指挠了挠萧璋的下巴:“那是有点遗憾。”

    池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两个狗男人是不是有点太有伤风化了啊喂!

    虽然早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池盈没想到他俩竟然这么明目张胆。

    ——萧璋这小子这些年吃错了什么药?小时候圆咕隆咚傻乎乎的也看不出有这心思啊。

    ——等等,这两个人不会在池清面前也这样吧?……会教坏小孩子的啊喂!

    不愧是修仙界的顶尖人物,池盈矜持地控制住了自己面部的肌肉抽搐,藏在桌子下的手却忍不住在大腿上狠狠抓了抓。

    曲成溪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脸上露出微笑:“如果想要对孩子们不利,我们早就在秦淮楼的时候就动手了,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池盈眯起眼睛:“或许你们想要那花,但是又怕带在自己身上太多引人注目,所以借孩子的手暂时放在我这里,用我们平澜派转移江湖上众人的注意力,再暗中把花盗走呢?”

    这话一说,曲成溪立马笑得更艳丽了:“倒是个好方法。”

    萧璋很配合地看向他:“那咱们试试?”

    “不用那么麻烦了。”池盈忽的一扬手,将一个绑着玉符的锦囊直接抛在了桌上,“你们想要,直接拿走。”

    咣当。

    妖艳的红光从锦囊里透出来,曲成溪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那正是之前他们从秦淮楼带回来的星河雪梅!

    “平澜派千百年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我们不屑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方法提升,”池盈温柔的脸透出坚硬的底色,冷冷道,“你们的算盘也别想打到我们头上,我们不会给你们顶锅。”

    平静的湖水被风吹起一丝皱褶,波澜缓缓推向湖边,在岸边激起一层微小的水花,星河雪梅在桌上散发着夺人心魄的红,仿佛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陷进去。

    若是在以前,曲成溪看都不会看,抬手就会把这花扔回去,然而这一次,他看着那花,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凑齐五朵,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任何一个愿望。

    如果我想活下去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瞬间就像是洪水一样将他淹没了,曲成溪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震动,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从心底升腾起来。

    星河雪梅对于无欲无求的人并无吸引力,但是人一旦有了强烈的愿望,就再也无法忽视那强烈的诱惑力。

    千回百转用尽这辈子的运气才遇到儿时最重要的人,如果能和萧无矜一辈子在一起,如果不是只有短短五年……

    “姑姑。”身旁的萧璋忽的打破了沉静,“您忘了我父母是因何而死的了吗。”

    池盈微微一怔。

    曲成溪猛然回神。

    “沈为霖为了抢夺我家的星河雪梅,带着花月教教众冲上朝云派,血洗萧家。我萧家上下几十口,教众上百口,被杀的只剩下不到三十。”萧璋冷然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半分戏谑,“你觉得,我看到这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曲成溪的喉咙收紧。

    因为天冷的缘故,萧璋穿了件稍厚的狐裘,结实的宽肩被锦袍隆起,衣服下是强悍的轮廓,他看见萧璋端着茶杯的手崩出了青筋,茶杯中的水无声泛起圈圈波澜,然后忽然扬手将那花直接丢回了池盈怀里:

    “谁爱要谁要,都不要的话,池掌门丢湖里去吧!”

    曲成溪下意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萧璋顺势反手曲成溪的肘部向上一扶,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对池盈道:“我们出现在天灵山纯属碰巧,您应该庆幸我们当时在那里,否则死伤可就不只是现在这些了。您今天既然是来感谢我们的,我们接受您的谢意,外面天凉不变久留,告辞了。”

    池盈的脸色终于微变:“等等!……”

    “母亲!”

    忽的,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喊,湖中亭里的三个人回头,只见池清从远处招着手兴奋地跑到了岸边:“屈前辈,萧前辈,你们怎么也在!”

    他的后面是几十个青涩的小门生,正是之前在天灵山惨案中幸存下来的水系孩子,如今已经入了平澜派,池清刚带他们进行了第一次的操练,此时正从操练场回来。

    那一瞬间亭子里的剑拔弩张瞬间消散了,池盈轻轻抬手,湖面中瞬间从水底升起一条石板路,远远地冲池清温和的笑了笑:“早就想约两位大能道个谢,这次终于约到了。来,你也过来,跟二位打个招呼。”

    池清踩着小石板路踏着水花跑过来,许久不见萧璋和屈漾,少年原本傲娇的脸上藏不住的开心,脸蛋都有些发红:“屈前辈萧前辈你们这段时间都在哪啊,我找了你们好几次都没找到!”

    曲成溪又恢复成了那个不正经的样子,在池清头上摸了一把:“你萧前辈把我拐到山沟沟里去了。”

    萧璋:“??”

    池清:“拐到山沟里干什么?”

    曲成溪搭上萧璋的肩膀,笑得暧昧:“也没干什么,也就每天亲亲抱抱,晚上睡一张床罢了。”

    池盈:“…………”

    *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池清知道的秘密:我妈看似温柔贤惠威严尊贵,其实是一个内心os极其丰富的逗比。

    只有池盈知道的秘密:萧璋小时候是个小胖子。

    只有萧璋知道的秘密:屈漾是个lsp,每天睡觉都要摸我的腹肌。

    ~

    第068章 醉意

    池清毕竟是个正经门派出身的小少爷,他天真地愣了一秒,忽然恍然明白了过来,瞬间从头红到脖子根。

    第一次见屈漾和萧璋的时候他们就是在青楼里,过去这么久了,他俩还每天都睡在一起,而且更得寸进尺了!

    “你……你们感情真好。”池清面红耳赤。

    ——瞎了我宝贝儿子的狗眼。池盈赶紧拦在池清面前:“你先带着师弟师妹们去吃饭吧,我和两位大能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说。”

    “不着急,好久没见,我还挺想念的,”曲成溪揉了揉池清的头,问了问他最近修行如何,天灵山上可有受伤,在确定他和明禅一切都好之后,又问了问商唯如何。

    “商唯前天来报道了,但是今天请了假,说家里有事要回去处理。”池清说,“应该不是大事,估计很快就能回来。”

    曲成溪点点头。

    池清看向池盈:“母亲,您还有什么事情要说,要不赶快说了,眼看到饭点了,我想带着两位去湖岸楼吃点东西。”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池盈,池盈:“……”——熊孩子,傻不愣登的,早知道怀他的时候就应该多吃核桃补补脑。

    池清:“……妈,以我多年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现在正在心里骂我。”

    “怎么会呢乖儿子。”池盈笑颜如花,温柔似水,搂住他的肩膀,看向萧曲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她眸色微深:“就是新来的门生们缺个经验丰富的老师,无矜是朝云派的不太方便,我想问问屈大能,愿不愿意来我们平澜派,给新入门派的孩子们当先生。”

    ***

    平静的湖水倒影着天空湛蓝的颜色,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动人心魄的湖景从窗户看去一览无余。

    平澜派的湖岸楼是招待重客的地方,平时鲜少有人来,此时二楼最好的位置正被曲成溪和萧璋坐着,他俩是今天唯一的贵客。

    曲成溪夹起一块炒蘑菇慢条斯理地吃了,目光从湖边收回来,然后问:“你相信她吗?”

    萧璋给他倒了一小杯酒:“我看不出什么破绽。”

    方才池盈在试探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池盈。

    清冽的酒香在杯子里散开,曲成溪抿了一口,江南酒品特有的柔中带辣的感觉就顺着嗓子滑了下去,烧得他咳嗽了一下。

    “不能喝呀。”萧璋笑着去拿他的杯子,“不能喝还贪杯。”

    曲成溪一爪子拍开他的手,护住自己的酒杯:“谁不能喝,老子在燕都喝烈酒的时候,你还在江南玩泥巴呢,我就是呛着了。”

    萧璋笑笑,屈漾一喝酒就上脸,两片红霞浮在白皙的脸颊上,说不出的好看,他自己多半是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的,还一个劲儿地喝个不停,越喝越艳丽,越喝越妩媚。

    “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答应池掌门的请求呢。”萧璋看着他,眼底微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曲成溪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悠着,“给小孩子们当当老师挺好的……而且,这下有理由住在平澜派,就可以找机会查看池家到底有没有藏着猫腻了。”

    “你觉得池家有问题?”萧璋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他,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我不知道。”曲成溪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撑住头,“单从刚才的交流上来看,池掌门在面对咱们时的反应虽然是戒备,但是更像是护犊子的戒备和试探,并不是害怕秘密泄露的感觉,也没有半点心虚。如果只凭感觉,我也倾向于她没问题。但是凡事不能全凭感觉,还得讲证据。”

    萧璋给他倒满:“你说的对,不过私心上,我也确实希望此事与她无关。”

    曲成溪眯着迷离的眼睛看他。

    “我不记得少年时候的事情了,但是更小的时候的事情却记得很清楚,”萧璋笑了笑,“我记得小姑姑总是偷偷趁我妈不注意给我好吃的,然后再顺手捏一把我的脸,一边感叹我真是肉乎乎,一边又爱不释手地一个劲捏。”

    曲成溪噗嗤一声惊讶地笑了出来,语气慵懒中透出几分醉意:“你小时候原来是个小胖子?”

    在他印象中,天灵山学堂的萧璋已经有了少年英俊的模样,身材匀称健壮,和胖根本不沾边,他还真不知道萧璋以前是什么样。

    “那不叫胖,那叫圆润可爱。”萧璋纠正他,笑着捏了捏他放在桌上的手。曲成溪反手捏回去,努力想要找出一丝萧璋曾经胖乎乎的证据,却只摸到男人修长而坚硬的骨节。

    “反正很早以前小姑姑就特别喜欢小孩,她看上去温柔似水,但是实际上是个内心戏非常丰富的小姑娘,脑子里每天稀奇古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性格跳脱又可爱,温柔又善良,对我也很好。”萧璋说。

    “我不相信她会为了门派兴荣而杀害孩子,那不像她会干出来的事情……但是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一百多年未见,我也不知道她还是不是曾经的她。”

    曲成溪拄着脑袋看着萧璋,男人硬朗的轮廓线条在微光中格外分明,透露出坚毅和理性,但是在那份坚硬的外壳下,是一颗柔软的心,会时不时被感性所影响。

    曲成溪并没有觉得那份感性削弱了什么,反倒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喜欢,萧璋的感性让他体会到了一种温热的人情味,不管是否正确,都让人觉得安心,这是他在沈钦身上从未见过的东西,是属于一个心理健康又阳光的男人该有的特质,是人性中最美好的组成部分。

    “那如果不是她,还会是谁呢?”曲成溪轻声道,酒意上头,他看着萧璋的眼神有些朦胧,氤氲上了一层水雾。

    萧璋看向窗外的湖景,许久,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

    那背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通过杀害新生力量打击明家,还是……打击整个正道?

    哗啦。

    桌上的酒杯忽然被碰洒了,曲成溪赶紧要把杯子扶起来:“哎,兄弟站起来啊,别躺着……”他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抓了两下才抓住杯子。

    “你醉了。”萧璋哭笑不得,这家伙的酒量还真是不行,几杯就要到了。他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绕到曲成溪边上,扶住他的腰,“我扶你去休息吧。”

    “还没吃完呢。”曲成溪哼哼唧唧地推他。他的腰非常细,推拒的动作让衣服从领口滑了下来,细腰蹭在萧璋的掌心,漂亮的锁骨横在脖颈下,萧璋的呼吸瞬间就重了。

    “这么好吃的鱼,你还没吃呢。”曲成溪一手搂住萧璋的脖子,指着桌上的西湖醋鱼,“你最喜欢吃鱼了。”

    萧璋猛地一顿,低头看向他:“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吃鱼。”

    “是吗……”曲成溪摇晃着抬起头,他蹙了蹙眉,也不知道清醒还是没清醒,露出一个醉意朦胧的笑,“住在山里那阵每次吃鱼你都吃得很多,这还用说……看都看出来了……”

    “这么在意我呢。”萧璋抱着他,不知为什么,竟然无声地松了口气,像是刚才一瞬间心跳得非常厉害,现在忽然又平静下来了似的,几乎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曲成溪强撑的最后一丝意识终于被醉意占据,在萧璋怀里昏昏沉沉地醉了过去。——好险,差点儿……就让他听出来了。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就是阿杨。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不是失去,而是失而复得之后又被夺走。他不能对萧无矜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老郎中一次冲破几条灵脉的方法只是理论上可行,谁也不能保证到最后真的有用。那毒自发明出来就没有人能逃得过去,无论如何挣扎尝试,最后都是死。

    所谓的治疗,多半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被回避压制了好几天难以面对的东西,在酒精的作用下天翻地覆地翻涌上来,曲成溪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多年前天灵山日夜的相依相伴,冰湖里炙热的亲吻,精心打造的琵琶,雪地上紧紧的相拥……曲成溪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烈酒的灼烧下被撕扯成两半,疯狂又剧烈的痛起来。

    我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啊,既不敢开口告诉他真相,又不能狠心直接离开。在思念的诱惑下,故意忽视了终将离开的事实,和他在一起,只为了留下一点点新的回忆。

    ——再等等……等熬过这段不舍,我再离开。曲成溪想。

    在萧璋看来,只不过是在江南的青楼短暂认识了一个过客,有过些许的感情,分开就算难受,也不会持续多久,总比让他再一次失去“阿杨”要好得多。

    只要不告诉他真相就好,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好。

    江南的酒虽然大部分喝起来不如北方的辣,但是有的时候后劲却比北方的烈酒还要强许多,曲成溪睡了一下午都没有醒,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等了一天都没有回复,你为他卖命,可看来他对你也并没有多上心啊。”

    阴森的花月教地洞里,凌玲手拿长鞭在掌心轻轻敲打着,血腥味从面前之人的身上传来——张显雪白的僧袍已经被血浸透,被绑在木桩上,被血浸透的脸上,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睛还透着森冷的光。

    凌玲上千捏住他的下巴冷笑道:“秃驴,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可以逃过去,我有千万种折磨你的方法,看在咱俩共同辅佐教主多年的份上,我给你自己开口的机会,不要不识抬举!”

    张显忽的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溢了出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凌玲眼底一冷,正要动手,身后忽然传来淡淡的声音:“凌玲。”

    凌玲手中高高扬起的鞭子猛然顿住,回头:“教主。”

    “给他吃一颗续命丸,别让他死了。”沈钦掸了掸身上的灰,“明天再继续。只要他活着,和他联络的人,总会找机会跟他联络的,不急于这一时。”

    张显喘息着盯着他,眼底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然而沈钦对于他的强硬和执拗并不恼怒,反倒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温和地对凌玲道:

    “对了,蚀心蚁还有吧。”

    “还有,教主。”

    “给左护法安排上,今夜太冷,怕左护法吃不消,疼出一身汗来,就不怕冷了。”

    池盈想要屈漾给学生们当老师的提议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想,就连客房都早已收拾妥当,特意放了张很大的床想要体现地主之宜,却没想到被萧璋占了便宜,一个人的豪华大房直接住进去两个。

    夜幕降临,萧璋直接熄了灯,给曲成溪和自己都换了衣服,一起躺在了那张大床上。

    “睡吧阿漾。”萧璋亲了亲曲成溪的额头,抱着他进入了梦乡。

    然而就在半夜的时候,萧璋忽然在某一刻迷迷糊糊地醒来,似乎听到自己的身旁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9章 暗流涌动

    曲成溪睡觉不老实,不是左右翻腾就是乱蹬,之前住在山里的时候萧璋没少半夜爬起来给他盖被子。

    萧璋迷迷糊糊被他从睡梦中吵醒,翻过身抓住被子一角想要重新给他盖好,却忽的听到了不太对劲的声音——曲成溪的呼吸很急促,带着轻微的颤。

    萧璋立刻就清醒了,翻身起来按住曲成溪的肩膀:“阿漾?”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曲成溪的额头上全是细碎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听到萧璋的声音,他掀起浓黑的睫毛,艰难地翻过身,抱住了萧璋,整个人贴在了他身上:“萧无矜……”

    他整个人都是虚的,柔软的手臂抱着萧璋的后背,声音像是小猫似的软,萧璋赶紧搂住他的腰,这才发现曲成溪的另一只手正用力地按在胃上。

    “我胃疼死了……”曲成溪靠在他胸口颤声说。

    萧璋的心都化了,心疼得不得了,心道八成是喝酒喝的,赶紧把曲成溪圈在自己怀里,灵力注入手心轻轻地揉按起他的胃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刚才,”曲成溪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打湿了,疼得呼吸都不太稳,委屈又凶狠地抬眼,“我就知道那破酒不行,又辣又难喝……我们燕北的酒才不这样呢……嘶……”

    胃里又是一阵抽搐,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似的,曲成溪抓住萧璋的手腕,用力地按进自己上腹,漂亮的眉眼覆上痛色。

    萧璋的心肝都跟着颤:“揉揉就不疼了。”

    “你没事儿?”曲成溪冷汗淋漓地抬头看他。

    月光下曲成溪绝美的容颜失了血色,长长的睫毛掀起,一双眼睛氤氲着水雾,那种脆弱的感觉让萧璋有种想要把全世界的宠爱都给他的冲动。

    “我没事。”萧璋轻轻揉着他的胃。

    曲成溪狠狠掐了他一下:“铁板鸭……明明都是天境,怎么你就壮得跟牛似的……哎呦……”

    事实证明老天就是站在萧璋这边的,曲成溪掐萧璋的动作还没做完,胃里就像是拧毛巾似的一阵绞痛,曲成溪哪受得了这个,疼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带着哭腔扯住萧璋的衣角:“萧无矜……”

    萧璋立刻抱紧了他,手中的灵力轰然注入他纤细的腰腹:“没事的,马上就好了。”

    夜色缱绻,窗外猫头鹰发出咕咕的啼鸣。

    不知过了多久,曲成溪紧绷的身子终于松了下来,窝在萧璋怀里发出了一声舒服的轻哼,本来就是小毛病,灵力注入没多久那翻搅的疼痛就淡了下来。

    萧璋低头看着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曲成溪瞪他:“你笑什么?”

    萧璋说:“我想到不久前,你在秦淮楼疼得死去活来都不肯吱一声,现在喝酒伤了胃刚疼起来就要撒娇求揉揉。”

    “有意见?”曲成溪看来是全好了,幽深的眼底又恢复了往日的妖媚,捏住萧璋的脸。

    “没意见,挺好的。”萧璋搂住他的后腰,笑意在眼底散开,“阿漾,我越来越觉得你像猫,一旦真正熟悉来,黏人的很……话说,你现在是不是在偷偷摸我的腹肌?”

    曲成溪嗖的一下从萧璋衣服下抽回手,若无其事的摸了摸被子:“才没有,别自恋了你。”

    萧璋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从那次天灵山屈漾身上的毒发作之后整个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之前虽然也妖媚勾人,但是那浪荡中总带着几分疏离和戒备,然而现在,那种隐藏在妩媚外壳下的清冷感似乎散去了。

    屈漾在面对他的时候完全放松了下来,对他信任又依赖,看他的眼神灼热又深邃,更深处还似乎有某种萧璋不懂的情绪,而且一有机会就往他身上挂……

    有的时候,萧璋几乎有一种,他是在用这种亲昵努力弥补什么的感觉。

    萧璋的喉咙动了动:“阿漾,我有个问题……”

    然而他的问题还没说出来,忽然听见窗外有声音。

    “咦?”曲成溪几乎和他同时侧头看向窗外。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声音,像是风吹过似的,但是曲成溪和萧璋都明白,那是气境□□层的大能出现在附近引起的灵力的波动声,一般人感受不到,只有天境以上能听到这种声音。

    “谁大半夜的来平澜派串门?”曲成溪奇怪地戳了戳萧璋的胸肌。

    白日里不来登门拜访,反倒夜深人静时悄悄潜入,事出必有妖。萧璋的思路被打断,只得暂时把心里的疑惑放下,抓住曲成溪作乱的手指:“看看去?”

    两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借着月色溜出房间,往灵力波动的位置赶去。

    那声音发出的位置是平澜派北侧的一片树林,按理来说进入平澜派位于一片巨大的湖泊中间,如果想要进入必须要从桥上过才行,而这人直接出现在树林里,定然是有人从内部给他开了一扇穿梭门,让他可以跳过过桥的步骤直接进入,不至于惊动教派中守桥的门生。

    谁能有这么大面子?

    曲成溪和萧璋就像夜幕中两道暗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声音发出的树林,藏在了树丛后面。

    清冷的月光从林间投下来,映照出一个女人的侧影。

    曲成溪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萧璋:“哎铁板鸭,你看那不是池盈吗?”

    身材窈窕气度温润,头顶上戴着浅蓝色的发冠,长发飘然,不是池盈又是谁。

    “确实是。”萧璋侧头看向曲成溪,压低声音,“阿漾啊,我觉得有点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有外号,你没有?”

    “你想叫我什么?”曲成溪暧昧地搭上他的肩头,“我允许你叫我心肝儿,或者宝贝儿。”

    “咱俩得匹配,”萧璋温柔地看着他,“我决定叫你柔软鸭。”

    “……”曲成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池盈无声地站在树林间的空地上,看向不远处的树林阴影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忽的开口:“这么晚了突然找我,你究竟有何贵干。”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地,一个人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到了月光下。

    萧璋和曲成溪同时屏住呼吸,只见那人浑身都包裹在黑色的雾气之中,看不清容貌——这是不想暴露身份的修士经常使用的一种掩饰身份的方法,不过听池盈的语气,好想和他很熟,刚才的灵力波动就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

    “这么好的月色,来看看你不行吗。”那黑影柔声道,他的声音也是经过灵力处理的,听不出本来的音色,但是从他的举止和说话的语速上来看,似乎是一个和池盈年岁差不多大的人。

    曲成溪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这么酸溜溜,恶心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池家历代都流行表兄妹结婚,曲成溪记得池盈是池家的主脉,她曾经的丈夫是旁系的表亲,两人结婚之后感情甚好,只不过天意不如人愿,她的丈夫因意外去世,自那时起她便是一人挑起池家大梁,没有过任何绯闻。

    “听这黑影的意思,怎么好像和池盈有点什么似的呢?”曲成溪侧头小声道。

    萧璋:“唔……”

    曲成溪听出他语气有点奇怪,回头看他:“怎么了?”

    萧璋皱了皱眉:“我好像觉得,这黑影的身形有点眼熟……”

    池盈淡淡对那黑影道:“孤男寡女的,你以这种方式见我本就不合适,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那黑影苦笑一声:“你总是对我这么冷淡。”

    萧璋和曲成溪对视一眼,心里都啧啧,他们本以为有什么恶人半夜潜入要做什么坏事,没想到竟是池掌门和某个不知名男人的八卦,而且还是那个男的单相思。

    偷听别人隐私是不道德的,可现在他俩要是离开很可能被发现,只能干听着,着实是尴尬。

    曲成溪百无聊赖地往萧璋肩膀上一靠,揪了根草在嘴里叼着,没想到刚放到嘴里,就被萧璋眼疾手快地抢走丢了出去。

    曲成溪:“??”

    萧璋揉了揉他的头:“脏,小心再肚子疼”

    曲成溪讪讪:“……”——以后不叫你铁板鸭了,叫你萧老妈子。

    池盈对黑影的话不置可否。

    黑影叹了口气:“当年你被魔教围困,险些命丧魔教教主蒋融之手时还是个小姑娘,我拼了命带你从地牢里逃出来,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也罢,反正现在你我都已经今非昔比,往事倒也不必再提。”

    池盈的眉心微微松动了些许:“哥哥误会了,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只是……我实在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这辈子已经发誓与阿靖永结同心,就算他已经去世,我也不会背弃这段誓言,我心里这一亩三分地,地方太小,只能装得下他一个。”

    这句话不知怎的触动了曲成溪,他无声地看向萧璋,后者正在认真地听池盈二人说话,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答案,”那黑影无奈的摇了摇头,继而语气忽然变得认真,“其实我今日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哥哥请说。”

    “对于,明家,你要怎么办?”

    “明家?”池盈不明白他的意思,“明家怎么了?”

    黑影低声道:“如今天灵山惨案让明家元气大伤,不仅仅失去了新生力量,在江湖上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池家几百年都被明家压着一头,如今真是翻身的好机会,不如再添把火。”

    “添把火?”池盈的脸色有些发白,“你是说……”

    黑影:“明铎最近正焦灼于挽救门派的衰落,无暇顾及布防和门生的防卫操练,如果在这个时候率领着池家门生杀入炎阕宫,或许可以一劳永逸,将明家彻底踩在脚下。”

    曲成溪和萧璋的瞳孔猛然缩紧,虽然正道门派之间暗中的算计早就不是秘密,但是竟然真的有人打这么大一盘算盘!

    池盈的嘴唇抖动起来,震惊半晌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可能!明家和池家虽然又分歧也有竞争,但是两家世代交好,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交好?”那黑影冷笑一声。

    “你可知明铎在背后给平澜派使过多少绊子,暗中杀过你们多少人?几千年下来天道的规则你还看不清吗,修仙门派本来就是此消彼长,一个时期只能有一个最繁盛的门派,如果各个门派都保持着差不多的水平,那么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下大乱!这也是为什么门派那么重视新生力量,因为任何一个微小的差距都可能导致门派的兴衰!”

    池盈:“可是……”

    “天道追求的是胜者为王,并不是平均分配,”黑影打断她,锐利的视线仿佛透过黑雾紧盯着她,“这个道理你心里其实也明白。”

    池盈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攥,黑影见状语气微微缓和了些,温柔地劝导:“太过善良对你来说没有好处,你要知道,如果天灵山惨案的最大受害者是池家,明铎是很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池盈几乎把嘴唇咬破。

    黑衣人进一步循循善诱:“如果只有一个门派站在巅峰,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统领整个修仙门派,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明铎。”

    空气久久的静默着,只有微凉的晚风带着湖水的淡淡的腥气,吹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池盈缓缓抬起头:“不。”

    她的语气笃定至极,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池盈看着黑影一字一顿道,“谁是天下第一门派又如何,谁站在顶峰又如何,我只想让我的孩子们幸福平安地活下去。天色太晚了,哥哥请回吧。”

    ……

    从小树林回到客房,重新在大床上躺下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微的光。

    “你说池盈说的话是真心的吗?”曲成溪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盯着天花板。

    萧璋和他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是吧。”

    曲成溪闭上眼睛:“其实她留我在平澜派做老师,也是处于为学生们的安全考虑的。她怕我别有所图,所以找个由头把我留下平澜派她的眼皮下,防止我有坏心思……我越来越觉得你之前说的对,她确实是非常喜欢、也非常在意孩子们。”

    萧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可是没想到,她的身边竟然会有抱有那种想法的人。这只怕是冰山一角,修仙门派里有那种想法的,只怕不止黑影一个。”

    空气沉静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曲成溪侧头看他。

    萧璋睁开眼和他对视:“我在想我小时候真是没心没肺,一点都不知道门派之间的这些暗潮涌动。想当年我们朝云派也曾是六大门派之首,我父亲一生正直,是不会用那些肮脏的法子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必然付出了百倍的心血来维持这个局面。现在的石惊云,可照他差的远了。”

    曲成溪抱住他,沉默了许久,轻声道:“我小时候见过你父亲一面,他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

    “什么?”

    萧璋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缘分,一下子坐了起来惊喜道:“你见过我父亲!?”

    “你父亲萧迹当时是江湖上最富盛名的天境大能,没有人不崇拜他,我慕名而来见过一次也没什么稀奇的。”

    曲成溪忽的问:“萧无矜,你想要重新光大朝云派吗?”

    萧璋愣了一下,没有人会想看着父辈的荣光在自己这一辈落寞,即便是没有掌权,光大门楣依旧是烙印在萧璋心里的执念,如果能在有生之年让朝云派重回这种巅峰,那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几乎有种完成父亲夙愿的感觉。

    萧璋点了点头:“我想。”

    “嗯。”曲成溪没说什么,靠在了萧璋的胸口上,闭上了眼睛,“……睡吧,明天再说,我困了。”

    萧璋其实还想和他再聊,但是想到屈漾今天醉酒又胃疼,确实消耗了不少体力,从明天起还得给孩子们当老师,更是得养精蓄锐,是该休息了。

    萧璋轻轻吻了一下曲成溪的额头:“好,晚安。”

    夜色静谧,身旁的呼吸逐渐平稳,月色下,曲成溪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心中百转千回,无数的思绪在脑中翻搅,侧头看着萧璋的睡颜,曲成溪眸中波澜涌动,最后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复兴门派何其困难,萧无矜如果有这个想法,只怕将来面对的是一条很难走的路。

    曲成溪翻身,不愿再细想,正昏昏欲睡间,忽的又想起了什么。

    张显的鸽子,自己还没回复。

    曲成溪眨了眨眼睛,却没有起身,垂下了眼睫微微凝思。

    他其实是不太信任那些鸽子的,在江南的时候用还暂且可以,但是一旦张显回到了燕都,沈钦的眼皮底下,他总觉得这个方法不太保险。

    虽然他相信以张显的周密,必然做好了一切隐蔽的措施,但是沈钦毕竟是沈钦,那是曲成溪见过的心思最缜密也最毒辣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蛛丝马迹,曲成溪不想冒这个险。

    这次还是不回复了。

    他和张显之间的信件确实不是每次都有来有回,为了安全考虑单向传递的时候也很多,反正张显只是去燕都给沈钦汇报情况,估计很快就会找借口再回到江南,到时候直接见他人就行了。

    曲成溪轻轻呼出一口气,翻过身把手伸进萧璋的里衣,摸上了那起伏如小山包的腹肌,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于言′:

    第070章 赌大小

    平静的河水轻轻地拍打着砖石岸边,距离平澜派十几里地的新桥县,此时正被浓密的夜色包裹在一片静谧中。

    这片小县城中间被一条碧水河贯穿,商铺和人家都坐落在河两边,平日里溜达着到上游去赶紧,再坐小船顺流而下飘下来是每个小县城人的日常。

    此时夜深了,所有的船都停在岸边,随着江水的波纹微微浮动着。

    哗啦……

    忽的,河中不知怎的泛起阵阵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水中缓缓浮了出来,水波被惊动撞在小船和河岸上,激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

    赌徒王武今天输了牌,早早就蒙头睡下,可怎么也睡不着,他实在是气不过,明明今天自己刚上手的时候牌运挺好的,怎么越打手气越臭呢?最后竟然输了十两银子!明天一定得赢回来……

    正在一头恼怒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他院子的门。

    咚咚。

    “谁啊,大半夜的敲什么敲!”王武怒喝了一声,没起来。这个点儿了有什么人找他?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确定是月上梢头,谁吃错药了这时候敲人门。

    然而外面的声音顿了一瞬,又继续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

    那声音不紧不慢,重复着某种机械的频率,连间隔都一样。

    “妈的!”王武火冒三丈,心说妈了个巴子非得打死你个半夜三更扰民的不成,他披上外衣冲出去,一把拉开大门,“谁呀!脑子进水了吧你!”

    他劈手就想要抓那敲门之人的前襟,然而手刚伸出去就顿在了半空中——那人实在太古怪了,一张脸在月色下苍白如纸,一丁点血色都没有,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就像是在水里泡了三天刚捞出来似的,脸上的皮都皱了起来,但嘴唇却是鲜红的,高高的向两旁咧着,竟是在笑。

    那笑太标准了,没有一点人味。

    王武只觉得一股凉意窜上后背,脑海里闪过无数淹死鬼的恐怖故事,心说这是碰到邪物了,缩回脚就要关门。

    “等……等等……”那人机械地开口,声音就像是被门挤过一样尖细,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猜大还是猜小?”

    这一瞬间金灿灿的光险些晃瞎了王武的眼睛,那人左手拿着三个骰子,右手竟是捧着一布兜的金子!

    “猜大还是猜小?”笑容仿佛从那人的脸上无限延伸出去,将捧着金子的那只手抬到王武眼前,手上的水洇湿了布,“猜对了,给你金子……”

    那么多的金子,够赌一辈子!

    王武狠狠的吞咽了一下。

    就玩一次,管他娘的!

    王武:“大!”

    那怪人手微微一抬,将骰子抛出,三枚骰子在空中翻转,啪啦几声掉落到地上。

    一、一、三。

    “啊。”那怪人遗憾地抬眼,“是小,你猜错了。”

    “你……你要干什么?不!……啊啊啊啊!——”

    ***

    “起床了起床了!去操练了!”

    清晨的起床号准时响起,一众刚入门派的小学徒睡眼朦胧地从被子里爬起来,互相推搡着,洗漱完毕之后终于精神了起来,叽叽喳喳嬉笑着跑到了集合地。

    “听说了吗,好像掌门给咱们找了个新的先生!”

    “什么先生?教文史的?”

    “不是不是,是教实战的,据说是天境大能呢!”

    “真的!?吹牛的吧,天境大能整个神州大地能有几个?怎么会给咱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当老师?”

    “哎呀,反正你今天他就来了,哦对了,我还听说一个传言,据说这个大能长得特别好看!”

    而此时,这个“特别好看”的天境大能正赖在他男人怀里四仰八叉地睡着。

    萧璋先醒,一低头先看到一段细白如玉的腰。

    “……”

    萧璋小心翼翼的拉住曲成溪的衣襟,把他露在外面的小肚子盖上了。

    ——睡成这样,你不肚子疼谁肚子疼?

    萧璋隔着衣服悄悄又给曲成溪输了些灵力,把寒气吹散,捂着他的小腹,没忍住笑了一下。他感觉比起男朋友,自己越来越像屈漾的老妈子,时时刻刻都有操不完的心。

    不过这样也挺好。萧璋心柔软成了一片温润的水,看着曲成溪安静的睡颜。小时候没有人关心他,自己现在,也算是稍微帮他弥补回来一些……

    曲成溪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搂住了萧璋的脖子:“萧无矜……”

    “嗯?”萧璋点了两下他高挺的鼻尖,“该起床了阿漾。”

    “咱俩是睡了吗?”曲成溪咕哝了一声。

    萧璋笑起来,知道他还糊涂着,昨晚是没睡,但是之前睡过很多次了:“嗯,你还夸我活好。”

    “我早就想睡你了。”曲成溪垂着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缱绻,“之前一直没好意思说……”

    “早就?”萧璋没懂他的意思,正要再问,忽然只听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在萧璋怀里时曲成溪放松得毫无防备,但是一旦遇到任何外来的微小变动,立刻就恢复了百分百的警觉,曲成溪一下子抬起头,眼睛里的混沌瞬间褪去,清醒了过来。

    萧璋把他按回被窝:“你别动,小心着凉,我去。”

    门外面是昨天带他们回来的门生,江砚,见萧璋出来,他立刻一拱手:“萧前辈,曲前辈,新桥县出了事,掌门邀您二位前去议事厅。”

    按理来说,虽然曲成溪接受了担任平澜派外聘先生的邀请,但是起码要有个几天的缓冲期,第一天一般就是认识认识学生走个过场就行,池盈这么急匆匆的叫他过去,而且还叫上了和他在一起的萧璋,实在是不合常理。

    然而一见到池盈,两个人就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新桥县几百年来一直风平浪静,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见。”池盈把门生带回来的简报和灵力成像投放到了半空,“昨夜一个叫王武的赌徒,被某种东西割掉了脑袋,惨死在了家中。”

    没有了昨日品茶静坐的故弄玄虚,池盈今天开门见山,神色非常严肃。

    投放到面前的画面上是一片鲜红,院落里全是血,男人的尸体趴在当中,头被从颈部整齐的切掉,血从他的颈部流出,几乎溢满了整个院子,在阳光下闪射着微微的波光。

    曲成溪和萧璋同时微微皱眉,然后又暗暗对视一眼,有了昨夜池盈和某个陌生人见面的那个印象,再加上那时那黑影提到的话题,两人在面对的池盈的时候感觉都有些微妙,所以在面对她的请求时,也不由得有所保留。

    “恕我直言,虽然有点没人情味,但是这种杀人案一般都是交给县衙来查的,”萧璋看了看那画面上的私人,又看向池盈,“池掌门为什么觉得这件事涉及平澜派呢?”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池盈呼出一口气,“就在五天前,同样有一个男人死于同样的死法,那时候县里的人确实都以为是普通的杀人案,因为那人也生性好堵,欠了很多赌债,仇人一箩筐,但是后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曲成溪:“什么事情?”

    池盈抬眼:“查案的县衙差役都做了同一个梦,梦到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知县没当回事,结果第三天就以同样的方法死在了自己家里。”

    萧璋微微皱眉,曲成溪紧接着问:“还有呢?”

    屈漾太敏锐了,池盈本想有所保留,却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她道:“死掉的两个人都是前修士。”

    萧璋和曲成溪的眉心都微微一跳。

    “你们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在修仙路上一直走到头的,”池盈说,“有的人修到一定程度就放弃了,平澜派也有这样的人。新桥县风景秀丽民生淳朴,所以有一些平澜派的前修士会选择在这里度过余生。”

    池盈深吸一口气看向二人:“死掉的是我平澜派的修士,即便他们已经脱离了门派,平澜派也要对他们负责,另外,我也担心那伤害这两人的邪物会顺流而上威胁平澜派,所以想要请二位出山,带领门内的新招的学生里最优秀的十个人,一起去处理掉这个邪祟,也算是对他们的第一次历练。”

    “至于报酬,”池盈道,“只要是二位要求的,平澜派只要能做到,必然满足。”

    萧璋心中暗笑,池盈说好了只让屈漾当老师,但是看自己必然和屈漾在一起,干脆也浑水摸鱼地把自己拉下了水,毕竟两个天境大能处理这种小事,估计是手到擒来的。

    曲成溪悄悄捏了捏萧璋的手,两人心有灵犀,曲成溪对池盈微微一笑:“可以,但是我要的要求,池掌门不知道能不能满足。”

    “您尽管说。”池盈道。

    曲成溪弯起幽深的媚眼:“我想进一次平澜派的武库。”

    “武库?”

    “对,早就听说平澜派宝贝众多,想开开眼。”曲成溪微笑着道。

    池盈略有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我同意。”

    她答应得那么痛快,倒是让萧璋和曲成溪同时有些吃惊。

    不过很快,曲成溪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笑意:“另外,我还有一个条件。”

    池盈有些警惕:“……什么?”

    “我从小就讨厌以老师的身份自居的古板传授方式,”曲成溪勾起嘴角,“我想要换一种方法带学生们抓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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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可爱们新年快乐!事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