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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6章 胡春蔓只瞟了一眼,便指着身后……

    胡春蔓收到消息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好在她没有睡觉的习惯,不然按照她的性子,应当是很难发现这院子了长了百八年的老槐树能有什么不同。

    她并没有回万灵洞,她不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金瑶,不对,对于金瑶来说,她也是不放心的,不过她更不放心宋戈。

    宋戈不能留在万灵洞,之前那个姓魏的给胡春蔓不大的心眼里刻满了教训,万灵洞不能留男人,尤其是年轻又帅气的男人。

    可总归不能放他走了,他的五脏六腑,可是金瑶的铃铛。

    “早晚把你给炼化了。”胡春蔓不止一次这样想,以至于她这阵子看着宋戈的眼神就像是屠夫看着肉。

    谨慎起见,胡春蔓回了山东。

    山东虽是江、海两家的地盘,可那毕竟也是当年灵兽的落脚地,胡春蔓多少对山东熟悉,也多少有些老朋友在的,更何况,江、海两家刚出了擅闯万灵洞的幺蛾子,胡春蔓还留着小山在身边,江、海两家有想法也不敢多言语。

    说到小山。

    胡春蔓回头看了一眼东头的矮墙,自这个角度看过去,矮墙上的防着人翻墙的玻璃碎片像是一个个林立的哨兵,亮着尖刀,挺着胸膛,防范着一切可能僭越的入侵者。

    可防也防不住小山这等人物啊。

    胡春蔓拦不住小山,也没打算拦着小山,要不是为了金瑶,她都不稀罕和这样唐突冒犯的人打交道,可直觉告诉她,小山又翻墙出去了。

    罢了,翻了也就翻了,反正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总会回来的。

    不仅会回来,还吃得极多,像是出去干了什么苦力,大口地吃肉,大口地喝酒,宋戈倒是越吃越少,一双筷子和挖掘机一样在米饭里来回翻腾,人消瘦了一大圈。

    不过胡春蔓才懒得劝呢,若不是因为金瑶,这俩人她都不想搭理,瘦便瘦了吧,再瘦一点,直接丢到丹炉里,还能快点炼化出铃铛来。

    可瞧着金瑶送来的消息,胡春蔓犹豫了。

    她伸手,像是去抓取风里丝丝气息,慢慢地读着金瑶传来的消息。

    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就钻进了屋子里。

    宋戈的房间在西边,为了防止他逃跑,胡春蔓让人把窗户和门都钉得死死的,尤其是门,原本的木制房门被她换成了不锈钢的防盗门,进去得靠胡春蔓的指纹、密码和钥匙,三管齐下,门才能开开。

    胡春蔓这也算是阳奉阴违了,金瑶走的时候,明明吩咐她好好待宋戈,胡春蔓知道金瑶的意思,好吃好喝不能关着他,胡春蔓觉得,自己也做得不差,除了最后一点,好吃好喝可是一点儿都不少,还没收走宋戈的收集,还允许他和金瑶交流,不过宋戈这人也是靠谱,丝毫没在金瑶面前说胡春蔓半句坏话。

    天逐渐亮了起来,宋戈的屋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窗户外的木板密密麻麻地像是蜘蛛网,挡住了一切自然光源,胡春蔓进了屋,小心翼翼地锁上门,打开头顶的射灯,门前这一片小小的区域被照亮了,她声音很轻,走路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可宋戈醒了,也可能是压根儿没睡。

    宋戈从床上支着身子坐起身,只问:“金瑶有消息了?”

    胡春蔓素来桀骜,满肚子都是想要去问宋戈的话,换做过去,她必然不会理会宋戈这种一天要问千万遍的问题,可她瞟了一眼那被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好声好气答道:“嗯,她冒险捎了个消息过来。”

    “说什么?”

    “你生辰何时?”

    “什么意思?”

    “我问你何年何月何日出生的?若是知道具体的时辰最好,不知道的话,答年月日也行。”

    宋戈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便说是白天中午还是晚上。”

    “我是说,”宋戈微顿,尽量让自己表达得清楚明白,“我是说我连我何年何月何日出生的都不知道,身份证上写的……。”

    胡春蔓不由得他继续说,只突然扣上宋戈的手腕,胡春蔓拇指和食指环成一道锁扣,力道极狠,痛得宋戈几乎要晕过去,宋戈睁大了眼看着胡春蔓,紧咬牙关,一个字都没多说。

    “不痛吗?”胡春蔓反问,“还是说,其实你知道自己死不了?”

    “我自然是死不了的。”宋戈气定神闲,他虽处于弱势,也从未对胡春蔓抱怨过多,只在胡春蔓派人来给窗户钉木板的时候,才感慨了一句“这钉的角度不好,刚巧看不到院头的那棵歪脖子树了。”

    “金瑶嘱咐过你,好生照顾我。”

    “软饭男。”胡春蔓不啻地冷哼一声,这是她近日学的词儿,形容宋戈倒是极其贴切。

    “而且你答应过,只要我不跑,你就会放那两个人离开长白。”宋戈说的是丁文嘉和梁霄。

    “对,”胡春蔓点头,“可我只说我不会抓他俩,他俩自己不肯离开二道白河,和我应该也没关系吧。”胡春蔓话锋一转,手一松,宋戈的手腕瞬间恢复血色,胡春蔓冷眼看着他说:“你会网上购票吗?”

    “什么票?”

    胡春蔓不耐烦地说:“机票,”她皱眉,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上一句,“去西宁。”

    ***

    住所出了事儿,金瑶不想继续待着,她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这次来西宁,她已经麻烦了不少人。

    这样真的很丢面子啊。金瑶如是想。

    离了住所,金瑶随意找了个小区公园的长条椅子上坐着,天快亮了,金瑶换了个姿势半躺在上面,透过头顶的叶缝似乎可以看到微弱晨光。

    金瑶闭上眼,她开始回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儿,她命太长了,很多之前的事儿她都记不清了,包括自己的铃铛到底是怎么来的。

    印象里,金瑶打遍天下的时候,手上就一直戴着一串铃铛了。

    金瑶半躺在长椅子上,她清瘦了不少,背上的骨头膈着有些痛,她摸了摸自己的背脊,脊椎骨像是一节一节突出的枯枝,金瑶叹了口气,也不躺着了,直接坐起身,拨通了电话。

    “娘娘?”

    “我找祝知纹。”

    那边似乎只是一个翻身的功夫,立刻就是一声响亮的“娘娘!”

    “来西宁。”金瑶话很少,“你欠我的,该还了。”

    电话是凌晨打的,人是上午到的。

    金瑶看着一身白衬衫白裤的祝知纹,眼中不免露出一丝鄙夷,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落叶,低着头对着他:“穿着一身白地来,是打算不沾血地回去?”

    “不是娘娘,”祝知纹着急忙慌地解释,“就是……接到您的消息,欣喜若狂,来不及换衣裳,随手穿了便来了。”

    金瑶看着祝知纹那七分装的袖口,虽说祝知纹手长脚长的,可不至于半个肘子都露在外面,这衣裳穿在祝知纹身上不甚合身,可若是穿在辛承身上,貌似刚好。

    金瑶挑眉:“随手穿了便来?”

    祝知纹点头:“对,当真是随手。”

    金瑶欲言又止,倒是祝知纹屁颠屁颠地凑到金瑶跟前儿:“娘娘有话想要细问?”

    “你可知我为何把你丢到了辛承那儿?”

    “娘娘不想见我,图个清净。”

    金瑶余光扫了祝知纹一眼,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你现在倒是对自己认识得很清楚。”金瑶轻声,“凡是和玄女扯上过关系的人,我都不是很喜欢,虽你后来改了,可祝知纹,你是去过鼎墟的人,按理来说,你对我并不安全,因为在海南的时候,在东北的时候,对我围追堵截暗下狠手的,就是你在鼎墟被放大的欲望,Yama,呵,名字倒是取得讲究。”

    金瑶微微抬起下颌:“其实严格来说,之前引导林小玲去的也是他,他布了这么大的局,大概率也是想要把你救出来,可惜,你自救的欲望太低了,远不如给我添堵的欲望,又或许,是因为我救了你,Yama的愿望达成了,调转枪头才对准了我,我问你,你也不说,你这一不说,也就只能去昆明找辛承了。”

    金瑶低头看着指尖,犹记得当时和小山在万灵洞前战得火热的那一次,她喃喃道:“你这一不说,可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知纹。”

    祝知纹猛地抬头,他深凹通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金瑶,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喊他“知纹”了,祝知纹心里清楚得很,金瑶去鹿耳洞救他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金瑶在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时,许下的“永远不会抛下祝知纹”的承诺,她的承诺做到了,俩人之间便再无交集。

    “知纹,”金瑶又喊了一声,这一声才将将把祝知纹思绪拉了回来,金瑶怔怔地看着他,“我这一次,是要下鼎墟的。”

    “娘娘。”祝知纹明显是不同意的,他蹙眉跺脚,从未见过他如此急切。

    “要杀玄女,势必要把那东西从鼎墟里拖出来,我被她冰封三年,本事早不如前,其实你我都清楚,我看着厉害,有些名气,也有人愿意听我,那是他们人好命硬不怕事儿,当年谁不服就把谁打服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金瑶咬牙切齿,“玄女太狠,知我怕冷,生生把我困在昆仑冰玉里三年,囚禁我是其次,断我修为才是紧要的吧。”

    祝知纹脸色愈发难看,他眉头紧缩,略低头,像是在躲藏,只顾着让自己的脸朝下看,藏在一片阴影里,丝毫未察觉金瑶已经踱步走到他身后。

    “知纹,春蔓晚些时候也会来。”

    轻飘飘一句,让祝知纹猛地抬头:“她也来?做什么?”

    金瑶遥看西边,日出时分,人总是会盯着那东边的鱼肚白,看着那初升的太阳一点儿一点儿地照亮这人世间,鲜少有人会回头看着西边,可昆仑在西边,那是金瑶要去的地方。

    “她来?”金瑶喉咙一滚,“随我上昆仑,赴死吧。”

    “娘娘吉人自有……。”

    “哈哈哈哈,”金瑶仰头狂笑,她居高位,掌兵法,素来克制,不露悲喜,从未笑得如此张狂肆意,她张着嘴,露出两排牙齿,闭着眼笑了好一阵,直到眼角沾上两朵泪花,她才停下,“知纹,这么些年,你还是没有看透我,别人的吉人自有天相那是天给的,我的,从来都是自己争来的,我本不想带春蔓来,可我说过,我本事大不如前,如若没有她给我开路,我怕是连天梯都上不去,何来找玄女算账?”

    说话间,起风了。

    金瑶伸手,像是在探风里的消息,她屏息片刻,招呼祝知纹:“走吧,她来了。”

    ***

    三小时前。

    这算是胡春蔓第一次坐飞机,往日,她是不屑于这些人类的玩意儿的,铁皮盒子装着这么多人,话不能开窗,不闷得慌吗?

    宋戈倒是好脾气地一直帮她办理登机牌,给她解释这层层的关卡不是为了找茬,是为了保障飞机上人们的安全。

    胡春蔓白眼一翻:“上个昆仑也没这么多事儿,更何况,有我在,大家必然安全。”

    宋戈微微一愣,复才笑:“终于晓得,你为何和金瑶关系这么好的。”

    胡春蔓不喜,忽而大声喝了一句:“娘娘的名讳是你能随便唤的吗?”

    周围的人忍不住探出头来看热闹,哟,这是在飞机上演上戏了?

    胡春蔓也不管,头一扭,朝着窗口:“之前便想说你了,还等着你识个好歹,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儿。”

    空姐倒是很适时宜推着餐饮车过来派发小食和饮料,笑容甜美的空乘小姐姐用脚蹬了一下餐饮车的刹车,对着宋戈好声好气地问:“要喝些什么吗?”

    宋戈看了胡春蔓一眼,想来人家也不愿意理他,只说:“两杯可乐,谢谢。”

    虽说是在万灵洞里叱咤风云的巅峰人物,可是进了这凡尘俗世里,还是得排队才能领得到托运的包裹。

    胡春蔓不耐烦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自己的帆布小挎包在黑色传输带上踉跄而来,上头是手绘的一棵大榕树,是之前敖瑾在广西旅游的时候给她寄回来的,听说在什么商业街找人画的,花了不少钱。

    东西挺少,压根犯不着托运,可这不是宋戈说的,要守规矩吗,胡春蔓当时也没多想,直接就把帆布包给丢上去称重了。

    不过,胡春蔓没想到,金瑶会亲自来接她。

    更没想到的是,祝知纹也在。

    胡春蔓只瞟了一眼,便指着身后的玻璃门对着金瑶说:“宋戈在后面。”

    金瑶面上无甚表情,唇角微微一扬:“路上怎么样?”

    胡春蔓不置可否地摆摆手,只说:“有个叫可乐的东西,挺好喝的,带汽儿,就是多少有点窜鼻子。”

    第112章  第7章 “你俩……许久不见,不需要叙……

    “你俩……许久不见,不需要叙叙旧?”

    在昆仑,众人同行,总是习惯论资排辈,年长的走前面,年轻的走后头,若要问话,支唤一声,后头的小辈就得立刻小碎步跟上,金瑶不喜这种做派,若说公众场合,谏言禀事正经一些倒是无妨,这且就在路上走着,也就不必区分尊卑。她若是喜欢谁,纵使人家身份低微,她也乐意挽着人家的手称兄道妹。

    可这次,金瑶却只和胡春蔓走在牵头,宋戈和祝知纹走在后头,这俩人本就不和,虽是在后头一前一后地走着,却像是刻意地彼此疏离。

    “我知Yama是谁了。”

    “什么马?”胡春蔓也没多少惊讶,于她而言,这天下就没有金瑶不知道的事儿。

    金瑶只侧目,目光不过倾斜了十几度,胡春蔓便是懂了,她摇摇头,看戏似的:“那他活不长了。”

    “就当是他欠我的吧。”金瑶轻描淡写一句,胡春蔓那倒是笑出声来:“你若是忍心他死,何故去鹿耳洞救他,你不会真为了一个承诺,便冒险一趟吧,”胡春蔓说着说着竟是来了醋意,“娘娘我问你,若是我遇险,你可会冒死捞我?”

    金瑶余光一洒:“我一直以为咱俩是抱团一块儿赴黄泉的情分,你这样说,真是生分了。”

    胡春蔓哈哈大笑:“你活了这么些年,还是个爱耍赖的泼皮。”

    身后,祝知纹的声音适时响起:“娘娘,我们从哪个门走。”

    金瑶回头,直勾勾盯着祝知纹,嘴唇一皱,眉头一拧。

    祝知纹瞬间不好了:“不……不会是那个……狗洞吧。”

    ***

    昆仑和人间,总得有个界限,就譬如万灵洞和外头,就是靠着一条长长的地下河连接,河的尽头是道瀑布,顺着岩壁哗啦啦淌水,每逢下雨时节,往那岩壁下的瀑布一条,若是不死,总会有机会随着河流淌进万灵洞。

    昆仑的门户多少要比万灵洞看得紧,过往凡人登昆仑,哪个不是一足一脚走过去,到了后面,手脚并用,啃雪灌冰,冒着风雪一路挪上去,冻死的也不少。

    但是作为关系户,总归是有些近道可抄,玄女治家,虽是雷霆手段,可昆仑上的懒货们总是喜欢顶风作案,尤其是辈分老如金瑶的人物,只要开的小道没有被发现,那便不算是开小道。

    往年金瑶爱玩,往人间开了无数条小道,失势后,这些偷鸡摸狗的小玩意儿必然是要被上收的,可狡兔三窟,尤其是金瑶这样的老兔子,多多少少会给自己留下些后路。

    祝知纹口中的“狗洞”便是金瑶留下的诸多后路中的一个,可当年金瑶开路的时候,出口是个狗洞,可如今便不知道了。

    时过境迁,当年的狗洞现在在哪里,金瑶也是寻了许久。

    没办法,后路太多,竟一下忘记具体位置了,虽是金瑶落脚就开始在西宁四处找,可金瑶不喜留下记号和痕迹,实在是记不住事儿。

    这才是先把祝知纹拉过来,金瑶不记得,可祝知纹多少知道,当年开小道的事儿,祝知纹也没少参与,这个从昆仑到狗洞的小道,便是他亲手开的,也正是如此,当年金瑶被贬家底被掏得精光的时候,这条小道才得以保存。

    “我记得是这儿啊。”祝知纹看着眼前五颜六色的“好乐迪KTV”几个字,眉头一皱,心头一凉,扭头看着黑沉着脸的金瑶,声音瑟瑟发抖,“要不……进去看下?”

    瞧着金瑶没吭声,祝知纹悄声解释:“千百年前,这儿的确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后门。”

    金瑶甩了甩头发,昂首走到前面:“罢了,进去找找。”

    下午两点,KTV多半还没开始营业,尤其是这种非商业广场只依傍着周围几个居民小区的平价KTV,最早的营业时间也是下午六点,不过门还是开了,里面就一中年男人在柜台盘账,七八十年代的装修风格,已经翘了边儿的柜台上堆着一鞋盒的啤酒瓶盖,每个瓶盖上都写着字迹模糊的“谢谢惠顾”。

    宋戈自己在客栈里也做买卖,也会有啤酒代理商放什么风花雪月或者特色洱海啤酒在客栈里卖,尤其是第一次来的,都是先丢样品,卖得好了,人家就持续给你供货,也不收你押金和货款,就看最后留下的啤酒空罐子数量或者啤酒盖子算钱。

    不过这家KTV的啤酒瓶盖子都是些杂牌子,各色的都有,杂七杂八的。

    老板瞧见有人来,抬起头,公式般地摇手:“还没开门,最早五点半再来。”

    金瑶和祝知纹一直在四下张望,这动静倒是让人精儿似的老板看了个正着,他顺手把瓶盖子收到柜台下面,对着宋戈:“你们外地来的?”

    金瑶作势要往里头去,宋戈会来事儿,一把搀住了金瑶的胳膊,看起来不像是拦着,只像是小情侣的撒娇了拉扯。

    “不是,”宋戈指了指大门外,“我们就住对面康佳苑的,来了几个朋友,马上就要坐车回去了,趁着这一俩小时,来唱个歌。”宋戈一边说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露出一个团购券,对着老板,“都团好了,仨小时,59.9对吧。”

    老板瞅了这四人好一会儿,最后目光落在宋戈身上,宋戈一脸的坦诚,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来找事儿的,瞧他这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儿,老板松了口:“就四个人?”他掏出手机准备核宋戈的团购码,宋戈一脸笑:“对,我看咱们这儿只有一个大包,其他都是中小包,反正现在没人,让我们自己挑一下呗。”

    还要挑?

    老板听了不乐意了。

    宋戈又说:“不用开机子,就进去瞅一眼。”宋戈指了指金瑶,“我们这小姑娘有洁癖,非得自己挑。”

    这话,金瑶听着有些不耐,可没法子啊,宋戈既然都喊她“小姑娘”了,她也就忍了,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自己被喊年轻呢。

    “行吧。”老板不耐烦地挥手。

    四人两前两后地进了KTV走廊,为了隔音,墙上贴着厚厚的大红色隔音海绵,有些破旧,略显老色,宋戈之前也参会过KTV生意,不过不是自己,是学长开业自己去帮了几天忙,也就这几天,大抵都晓得KTV的套路和营业模式。

    原本是金瑶和胡春蔓走最前面,慢慢地,成了金瑶和宋戈打头。

    “这里,娘娘,在这里。”

    到底是祝知纹开的小道,他像是猎犬嗅着味道,不多时,便闻到了自己当年留下的印记。

    “那就走。”金瑶撒手就走,却被宋戈拦了一下,他指了指门框上写着“男厕所”三个字的铜牌,对着金瑶:“等下,我给你个口罩,里头味道大。”

    胡春蔓斜睨着宋戈从他身边走过,丢下一句:“你管挺多。”

    祝知纹紧随其后,看着宋戈:“你不进不就行了。”

    是啊,宋戈是管得多了,尤其是从祝知纹和胡春蔓的视角,换做之前,谁敢管啊。

    但俩人都是有眼力见儿的人,知道金瑶对宋戈总是不一般的,揶揄几句,表了态度,也不至于招惹金瑶挥拳报复。

    金瑶戴着口罩跟着祝知纹一间一间的坑位搜完,祝知纹一脸愁云,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浓重的氨味和霉味窜得人脑仁发慌,祝知纹回头,死盯着那一排男性小便池。

    金瑶随手指了一个陶瓷小便池,暗觉不妙:“你别和我说是这个。”

    “不是这个。”祝知纹神色凝重,仿若专家鉴宝,又长又白的手指摸过一个又一个的陶瓷便池边缘,直到手触到最后一个才停下,他郑重其事地对金瑶说道:“是这个。”

    金瑶血压上来了,还是压着脾气问:“怎么进?”

    胡春蔓看戏不嫌热闹大:“直接从坑里?”

    金瑶双手叉腰:“你哪里瞧见坑了?”

    “娘娘别生气,要不拆了试试?”胡春蔓倒是不慌不乱了,她只觉得好笑。

    宋戈听了便是蹲下,看了一眼下面的水管和这间老式厕所墙角的水管阀门,认真:“可以先关了水阀再拆。”

    胡春蔓撸起袖子就要干,宋戈却轻手轻脚地去关了厕所门,四下环顾,又用拖把池里的水桶装了八成水,靠着门板,又细细听了一阵动静,才对金瑶说:“你们准备怎么走?”

    金瑶歪歪头:“按你说的,关了水阀,拆了走。”

    ***

    KTV柜台,宋戈掏着手机和老板核销团购码,老板还一边从柜台下面给宋戈掏话筒,一边给话筒套上一次性话筒套,低头说:“你们来太早了,套餐里的水果盘是没有的,只有茶。”

    宋戈点头,继而反应过来,如果老板待会儿要过来送茶,可就露馅了,宋戈皱眉,做出一副讨价还价的架势:“茶也不好喝,要不我折成零食。”

    老板摆手:“那也不是一个价。”

    “补点呗,能折几块钱是几块钱。”

    老板“啧”了一声,蹙眉不耐烦,仿佛亏大发了:“自己去零食柜挑吧,给你便宜五块钱,再拿也没得便宜,也不会单独给你送茶水了。”

    宋戈笑嘻嘻地应下,又慢条斯理地开始挑,一边挑一边看时间,金瑶走时和他说过,昆仑与外头不同,昆仑的时间可快可慢,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也可地上一瞬昆仑百年,各凭本事,金瑶自然是想要速战速决的。

    十五分钟,这是金瑶告诉宋戈的时间。

    “你只要帮我拖十五分钟,我便回来。”

    “是真回来还是假回来?”

    “既然是回来,哪里有什么真的假的,就是坦坦荡荡的回来罢了。”

    不知道金瑶是刻意躲避还是自觉有把握,压根没理会宋戈想要问的关键,宋戈也像是习惯了,对于金瑶,她不说的,宋戈也不会去多问。

    另一边。

    祝知纹所说的狗洞并非是个狗洞,只是从昆仑到人间,总得有个出处,讲究人总是会选个风景宜人的,亦或者选个偏远的,免得时过境迁,就和今日的金瑶和祝知纹一样,寻不到入口。

    拆了便池,手腕粗的水管冒了好一阵的水,骚味冲天,金瑶后退半步,瞧着祝知纹指着这水管口,信誓旦旦:“大抵就是这里了,以前这儿,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狗洞。”

    ***

    金瑶算是许久没回来了,原本想着昆仑上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哪里晓得从这儿破柜子里钻出来,周遭倒是如同千百年前。

    金瑶跳将出来,双脚一落地,便觉得一股寒凉袭来。

    祝知纹和胡春蔓紧随其后,胡春蔓每年都要上昆仑述职,但这地界倒是从未来过,她瞧着四周,大抵猜到这是昆仑堆放杂物的库房,可这寒意,却来得有些不对劲。

    “冷得吓人。”九尾狐生来体热,不怕冷,胡春蔓都觉得冷,想来祝知纹和金瑶手脚都凉透了。

    “娘娘,我动不了了。”祝知纹初出鹿耳洞时间不长,原本就不抗冷,本事又不如金瑶,没两步腿就动不了了。

    胡春蔓自告奋勇,直接推开了一扇灰蒙蒙的窗。

    “昆仑冰玉。”胡春蔓猛然回头,对着金瑶警示:“娘娘莫过来,屋子外头都是昆仑冰玉。”

    金瑶最是怕冷,当年她上昆仑求个公道,因未带铃铛,寡不敌众,但尚且能逃生,可没想到玄女会大费周章地拿昆仑冰玉封住金瑶,昆仑冰玉这东西,并不好采,要么上天采冰,要么掘地三千,之前金瑶还自嘲,玄女愿意拿昆仑冰玉将她封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也算是下血本了。

    可如今……

    “不是外头。”金瑶脸色已然变了,她手脚冰凉,还是咬着后槽牙道:“是整个昆仑,都是昆仑冰玉了。”

    胡春蔓惊愕不已:“不可能,我上次来述职时,还未曾有过这阵仗。”她猛地回头,盯着金瑶,“若是这阵仗,昆仑里的人去了哪里?”

    对啊,若这满满当当的都是昆仑冰玉,除非像胡春蔓这种天生不怕冷的人,纵使强如金瑶,也是受不住的。

    金瑶深吸一口气:“鲲眼。”

    “什么?”

    “鲲眼不止我当年手下的人,还有其他人,”金瑶愤愤道,“除开玄女和她手下亲信,其他人,都被做成了鲲眼。”

    金瑶早有怀疑,虽是她从鲲眼的影子里看出了当时手下人的模样,可鲲眼实在太多了,多到让金瑶有些惊讶了。

    “不止。”胡春蔓倒是有个更加大胆的猜测,“娘娘还记得之前的小山吗?我一直觉得她的出现十分蹊跷,万万年来,便从没有定山者之说,我记得娘娘与我说过,定山者原本就是假的,当年娘娘和天帝创昆仑,难以服众,故意编纂出来的名讳哄骗大家的,只因这万万年来,没有一个能打得过娘娘的,可如今,却出了一个如此后辈,娘娘不觉得蹊跷吗?”

    金瑶其实也想到过,只是未曾说出口

    胡春蔓眼眶略红:“怕不是,昆仑上不服玄女的人,都被处置了,精气汇聚,才有了小山,之前我便见过玄女杀屠过一山,那怨念久久不散,若非九头鸟那老匹夫来洗濯,待精气凝结,必成大妖,好在昆仑一脉,忠贞良善人多,只是成了小山这号人物罢了。”

    “未必。”金瑶心中开始打鼓,“昆仑,可是有鼎墟的。”

    第113章  第8章 【2022.7.3更新后】我……

    第8章

    胡春蔓懂金瑶的意思,鼎墟里藏着的是天下万恶。

    “莫非玄女,其实根本不在昆仑。”金瑶猛然想起自己在巷子里碰到的那群奇怪的人。

    “她不在昆仑她能在哪儿?”胡春蔓不以为然,“她那一张脸皮在昆仑好歹能凑个人样出来,若是离开昆仑,没脸没皮的,她那娇矜造作的性子能受得了?”

    金瑶晓得胡春蔓同她一样,自来看不惯玄女,可金瑶之前到底时在昆仑里待着的,不如胡春蔓在万灵洞里骂的肆意畅快,可胡春蔓骂得话糙理不糙。

    金瑶一边环顾四周情况,一边接话:“你也别太小看玄女,她既能统理昆仑这么些年,何为重,何为轻,她心里头是清楚的,不过是没脸没皮罢了,若是能永绝后患,往下头走一遭又算得了什么?”

    “若真要除了娘娘,那娘娘被封在苍山的时候便是最好动手的时候,我瞧着她,未必敢对娘娘动手。”胡春蔓四下跟着金瑶看得差不多了,又转头去替被冻僵的祝知纹暖身子,祝知纹的腿已经全冻住了,动弹不得,胡春蔓体热,可身处昆仑却也不好施法,只得将双手摩擦生热了,抱着祝知纹的小腿去暖他。

    祝知纹起先还有些许不好意思,他和胡春蔓不算熟稔,毕竟当年金瑶下放长白的时候并未带着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和他的娘娘同进同出,相交甚好,按理,他应该吃胡春蔓的醋才对。

    不过俩人也算是同病相怜,都是山里精怪成仙,祝知纹虽上了封神榜,可在昆仑的地位不高,胡春蔓亦是如此,只有过年述职可上昆仑,每每述职都是排在后头,只因一副美貌出众,让大家都知道,这长白山有个姓胡的娘子罩着的。

    祝知纹看着环抱自己小腿的胡春蔓,抿着嘴,也不说话。

    金瑶也有些受不住了,蹭着过来,贴在胡春蔓身边想要沾点胡春蔓身上的热气,一边又慢慢说:“你怎知我被封苍山的时候,她没有想要戕害我?”

    胡春蔓一愣,转头,瞪大眼:“你传回来的叶子,从未说过啊。”继而恍然,“行了,知道了,你素来喜欢报喜不报忧的。”

    胡春蔓说着说着,反而还瞪了金瑶一眼:“你还是把我当外人。”

    金瑶笑着哄她,只是她身上有些冷,说起话来打起磕巴:“内人内人,把你当内人呢。”

    胡春蔓还没开口,祝知纹终究是忍不住了,他瑟瑟道:“两位娘娘……,我还在呢……考虑……考虑一下我。”

    金瑶忍不住攮了祝知纹一把:“你又没死,待快死了再说。”

    胡春蔓也跟着笑,笑着笑着表情又僵住了,只看着金瑶:“这四周看过了,都是昆仑冰玉,若要出去怕也是出不去了。”

    “未必。”金瑶起身,嗤嗤地笑出声来,“我之前被封在里面三年,你当是白封的?”

    “什么意思?”胡春蔓心中已然有些了猜测,可这么刺激的事情,定然是要金瑶亲口说出来才够味儿。

    “昆仑冰玉里行走这件事儿,想来除了我这种被封许久而且不安分的人儿,也不会去有人研究了。”

    胡春蔓听了眼前一亮,像是抓到最后的救命稻草,祝知纹的腿她也不捂着了,欻地一下起身:“怎么走?”

    金瑶笑:“等我身子暖一暖,教你们便是。”

    祝知纹听了颤巍巍发抖,他指了指脚上霜一样的冰晶:“娘娘可能要快点暖,我怕是不行了。”

    胡春蔓见了便笑:“你在鹿耳洞困了这么些年,光着身子也过来了,还这么怕冷?”

    祝知纹脖子一伸,着急上火:“谁告诉你我是光着身子的?”他斜看了一眼金瑶,又觉得自己方才这句话不妥,又忙说道:“那是在海南,海南多热你不知道?”

    胡春蔓也不揶揄他了,直接从身后甩出一尾,蓬松厚实的狐狸尾巴像是一张硕大的法兰绒毯子,直接裹住祝知纹的上半身,一股暖流淌来,祝知纹的血液像是都活络了起来,面色也瞧着便好了,指甲盖上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刚要张口道谢,胡春蔓傲娇甩了甩头发:“可别说谢谢,我不喜欢那一套。”

    祝知纹不多说,还得低声说了一句:“记下了。”

    记下了,便是记下了这恩情的意思,祝知纹是金瑶带出来的兵,行为做事多少有些金瑶的风范,知恩图报,这是金瑶行为做事的准则,祝知纹这一句“记下了”的意思,就是说将来是要还的。

    可胡春蔓眼眸又淌出几分伤感,她扭过头,不去看祝知纹:“别记了,你还不了了。”

    祝知纹是还不了了,他知道金瑶为何要带着三人上昆仑,胡春蔓明显是来帮金瑶的,虽说金瑶一开始拒绝过无数次,只让金瑶看守着宋戈,可金瑶在西宁待了这些天,明显感觉事态不对,立刻就把胡春蔓召了过来。

    瞧瞧,这就是他的山神娘娘,能屈能伸啊。

    可祝知纹是打心底羡慕胡春蔓的,他的娘娘自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常常把持着“老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气势死扛,能让金瑶不啻面子,“出尔反尔”地去求助的人,金瑶势必是当作自己人看待的。

    这么些年来,也就胡春蔓这一个自己人吧。

    至于他,祝知纹忍不住反复探看金瑶,他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金瑶自打从鹿耳洞就下他那天起,就说得很清楚了。

    他尚记得当时他跪在金瑶窗前,金瑶一字一句与他说的话:“山上的时候,我说过,我来救你只因为当年承诺,可我如今的处境你也瞧见了,我救你之后,也无力保你继续做你的风神,我给你两条路,你即刻必须选一条出来。”

    “第一条路,你自此离开,你我只当作不相识,鹿耳洞逃出一事,你是对外说是自己逃出来的也好,还是说是我救的你,给我再添一条罪名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刚从苍山出来的时候还想,要洗刷玄女给给我的三条罪名,可人间一趟,我算是明白了,哪有什么罪名,她要杀我,我件件都是罪,所以这名号,我也不想要了,我只想要她的命罢了。”

    “第二条路,我知你当时为何背叛我,说我不怪你那是假的,你明知道玄女诡计多端,她没有脸皮,却又最擅长变化成别人的模样,可你我相处多年,就算她顶着我的脸约你出去你上了当,可你但凡有脑子便该想到,我怎么会约你去鼎墟,她攫取了你的恶念,投入鼎墟,知纹,你可是神啊,你的恶念力量之大,你应该清楚,可你偏偏听了她的话,好吧,就算你当时以为她是我,可你怎么能违背良心?”

    “知纹,你的恶念在鼎墟炼蛊似地长大,你可知造了多大的麻烦?那年柳锦绣为何会放火烧了万灵洞,春蔓告诉我纯粹是玄女刻意放走了一丝恶念走,可我俩当时都不理解,天下恶念这么多,为何偏就入了柳锦绣的身上,入了她的身上,她若真是嫉恨春蔓,对春蔓下毒也好,偷袭也罢,为何非要放火烧山?少了万灵洞,柳锦绣的庇护也没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不像是她那样心机深沉的人能做出来的,后来我明白了……。”

    “知纹,那恶念是你的,你的恶念,你的欲望,说穿了,就是我对吧,你对我不是喜欢,是占有,你不希望我去结识新的人,不希望我在长白和其他人同进同出,我早该发现,你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参杂了一些其他东西,不是爱,也不是怜,而是你只希望我是你一个人的娘娘。”

    当时那番话直接戳中了祝知纹的心,他被发现了,他的小心思,他的占有欲,以及他为何对宋戈如此有敌意,都被金瑶发现了,他不是伪装得很好吗?这些年来,他一直装作大度,一直装作和善,一直装作只要娘娘喜欢的他都会喜欢。

    “知纹,于我来说,你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是我出生入死的伙伴,你与其他人不同,可其他人也与你不同,我可以在心里永远给你留一个位置,可是不能永远只是你,因为我对你不是喜欢,不是爱意,只是欣赏和认同,可你被玄女骗了之后,因为你的恶念毁了万灵洞之后,你我之间的间隙便大了,所以,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路,你尚且可以活,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你要以身祭了鼎墟,永远封住那里头的东西,生生世世不能出来。”

    知纹当时心凉了半截,他呐呐道:“那娘娘会来看我吗?不需多,一年一次,不,十年一次,”祝知纹慌乱得像是做错事儿的孩子,“不,十年也不用,百年一次也行,总归来看我一眼。”

    “知纹,我会替你在凡间塑金身,香火不断,你在鼎墟里的日子,会很好过的。”

    这便是拒绝了,祝知纹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的难受,他想要自辩,他当时只是鬼迷了心窍了,可他转念一想,他有无数次可以告诉金瑶他犯错了,要金瑶去解决去摆平,可如果他说了,金瑶便会像今日一样给他两条路选的,第一条,到死不相认,第二条,以身祭鼎墟,他宁愿选第二条,他也只能选择第二条,只有第二条路,金瑶尚且还会记得他这么个人。

    可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能选第二条,所以这么些年来,他都不敢说,也就是因为他的不敢说,才让玄女有机会拿着他的恶念作祟,才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祝知纹认命了,又或者说,这是早就会有的结局,他咬咬牙,撕心一般的苦笑:“那还请娘娘,给我塑一个大些的金身,不要中空的,要实心的,我这人……好面子。”

    “好面子”这三字,金瑶倒是常听别人说,主要是来形容她的,她知道祝知纹是在找补,没戳穿,金瑶只吩咐:“既然选好了,之后你便去昆明等着,待我处理完其他事儿后,给你发消息,你即刻从昆明出发。”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祝知纹一直在昆明,辛承看在往日的交情和金瑶的面子上,给他细致地改头换面做了身份,又亲自带着祝知纹四处吃喝玩乐,但还是死守一条原则——祝知纹不能离开昆明。

    那段时光祝知纹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快乐,他学会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吃的喝的都拍照给金瑶,从一天三餐,到一日七八次,金瑶也会回他,虽然偶尔是第二天才回复,可这便是够了。

    辛承也算是看遍生死离合的人,可他看着祝知纹的眼神也会逐渐变得怜悯,鼎墟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头是鬼怪的炼狱,多少年了,从未有过上神级的人物愿意去看守,偶尔有惩罚,也只是去看守一阵子便放出来了,祝知纹这一去,可就是一辈子,神的一辈子是很长的,那日子,怕是很难熬的。

    如果明知结果是绝路,等待的日子其实更加难熬,好歹,祝知纹熬到了。

    他看着金瑶,威威在胡春蔓暖和的狐狸尾巴里动了一下,低声说:“我好了。”

    金瑶回头,她似已经探清了路,笃定说道:“昆仑冰玉有灵性,虽然寒冷至极,可并不会伤害无欲无求的人,摒弃欲望,心无旁骛,便可以从中穿梭而过。”金瑶说完耸肩,“这也是我被困三年得出的结论,前一年,我时刻想着要出来,欲望太胜,被冻得半死不活,很是辛苦,后半年才稍微好些,直到我被放出来的前一天,我忽而不觉得它冻得我肉痛了,只可惜,只舒服了一天,玄女就放我出来了,不然,我还可以多实践几天。”

    金瑶说得轻飘飘,可谁也知道,被困在昆仑冰玉里是酷刑,不是每个人都是胡春蔓,体格炽热不怕严寒的。

    “摒弃欲望?”胡春蔓听了细细思索,“这倒是不难。”她回头看着祝知纹,顺势松开尾巴,反问:“你呢?”

    祝知纹看着金瑶,忽而紧闭双眼,伸出双手,对着胡春蔓:“我闭着眼,我带着我走,便好了。”

    金瑶和祝知纹的事儿胡春蔓知道的不多,可她算是历经过红尘,见识过男欢女爱的高手,只一眼便知道这里头是有故事的,祝知纹已经这样说了,便是胡春蔓不想也不好推脱,她甩出尾巴,一把钩住祝知纹的手腕,故作矫揉造作的样子哈哈大笑:“我是连女儿都有的人,魅力还这么大啊。”

    ***

    金瑶打头,胡春蔓居中,尾巴牵着祝知纹殿后。

    胡春蔓之前是见识过昆仑冰玉的厉害的,在冰里行走这一事儿她还从未想过,只能在心中感慨,娘娘到底是娘娘,总是另辟蹊径,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话说回来,被困昆仑冰玉里三年,也算是这些年里最重的惩罚了。

    “这冰太厚,我都看不清前面了,春蔓,前面左拐就是鼎墟了吧。”金瑶只一出声,身后的胡春蔓便觉得尾巴撕扯得痛,胡春蔓回头,却发觉原本慢慢跟在身后的祝知纹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了。

    “娘娘。”胡春蔓才是开口,便觉得自己的手脚也困住了似的,她尚有双唇可以勉强张合,只轻声喊了一声:“娘娘我们动不了了。”

    金瑶慢慢回头,她必须要慢,如若太快,被这冰玉发觉自己内心又想要救人的欲望,连她自己也会冻住。

    明明只是一个转身,却像是过了许久。

    金瑶看着张嘴对着自己的胡春蔓和完全不能动的祝知纹,慢慢伸手,她屏息凝神,只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冰里穿梭尚且自如,她握住胡春蔓的左手食指,指尖发力,像是点醒了一下胡春蔓,胡春蔓大口吸了一口气,周身似活络了过来。

    “别想其他的。”金瑶叮嘱。

    胡春蔓是能动了,可祝知纹呢,胡春蔓尝试着用自己的尾巴卷了卷祝知纹的手腕,她尚不能大动,却还是能察觉祝知纹依旧被冻得死死的。

    鼎墟就在拐角,金瑶似都能听到那里头无数鬼怪恶念的嘶吼和叫喊,昆仑冰玉都长不过去的地方,想想就让人害怕。

    “我先出去,拖你出来,你将祝知纹整个拽出来,直接丢进去。”金瑶眼神凛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杀伐果断的话,让胡春蔓梦回当年,那时候,金瑶可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

    “行。”胡春蔓微微抖了抖自己的尾巴,九尾狐的尾巴虽然能再生,可听着金瑶这番话,自己这条拽着祝知纹的毛茸茸大尾巴怕是保不住了,她日夜用精油养护,梳毛顺毛的漂亮大尾巴啊。

    “或者换个方法,”金瑶看着胡春蔓,“我带你出去后,你在鼎墟接应我,我再进来,带知纹出去。”

    胡春蔓愣了一下,这法子可不是最佳选择,金瑶前后得两次进入昆仑冰玉,而且祝知纹显然是碰不得金瑶也听不得金瑶声音的,这小子心里头可不老实,不然刚才怎么要闭着眼睛进来,还不如她直接断了尾巴痛快。

    “你才复原没多久,九条尾巴舍了哪一条都可惜。”金瑶看着祝知纹,“他若是争气,就该摒弃杂念,自己出来,若是不争气,也不配舍你一条尾巴。”

    “娘娘,他到底是……。”

    “我和他说过,我与他的情分,自打我冒险从鹿耳洞救他出来之后,便都清了,他如今要还的,是当年知错还要犯错的债。”

    金瑶语落,胡春蔓忽而察觉到自己的尾巴暖和了起来,她慢慢回头,看到祝知纹的嘴像是动了一下,好像能动了,倏尔,祝知纹欻地一下睁开眼,他看了胡春蔓一眼,又看了一眼金瑶,眼眸晶亮却又平静得像是冬日里毫无波澜的湖水,他声音淡淡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荡来的。

    “走吧,娘娘。”

    这一路,若说是万里艰途,可到达鼎墟,却也没给人多少释然和放松。

    三人站在这高台之上看着底下无尽的深渊,环顾四周,都是冰冷清透的昆仑冰玉,它们围绕着鼎墟边缘生根膨胀,却唯独不敢踏进这鼎墟一步,自东南角一道三四米宽的石桥孤零零地自崖边往鼎墟深处延申,连接着鼎墟正上方这直径十余米的石台。

    石台厚重,坚如磐石,没人知道是哪号人物敢在鼎墟上建这石台,又或许是浑然天成的罢,记忆里,有鼎墟那日就已经有这石台了,像是方便那些心灰意冷的神仙纵身一跃,了却这漫长无聊的一生。

    胡春蔓是第一次来这儿,纵使她上昆仑无数次,可这鼎墟之地也只是听说:“我听那些老神仙说,鼎墟之下有一佛图宫,四周是四根和昆仑一般粗细的柱子支撑着,平日里,只要不离开佛图宫,就不会被里面的鬼怪恶念所伤,只要日夜擦拭这四根柱子,让上面的经文清晰可见,这鼎墟里的妖魔鬼怪,这辈子也跑不出去,这是真的?”最后一句,是胡春蔓在问金瑶,金瑶低头,微偏过目光,低喃一声:“我不知道,我没下去过。”

    胡春蔓本以为祝知纹以身祭鼎墟之前会做许久的感情铺垫,譬如追忆过去,感怀明天,谁知道他只是在这石台边缘站定,回过身,只道了一句:“就送到这吧。”说罢,祝知纹直挺挺地往后一倒,整个人像是失控的风筝,一个猛子扎进了这无边的黑色里。

    胡春蔓顺势往前,趴在石台上看着坠落在深渊里的祝知纹,他坠落的速度极快,才几秒便连影子也看不见。

    “娘娘。”胡春蔓回头,鼎墟下莫名起了一阵风,吹得胡春蔓绑起的高马尾一通乱舞,金瑶却不为所动,只站定:“鼎墟一封,想来玄女手下那些傀儡鲲眼也无法作乱,她手下无人,一定会马上反应过来,等她追来,势必又是一场大战。”

    胡春蔓爬起身来,蹙眉跺脚:“既是如此,我就该在东北把宋戈那小子炼化了做成铃铛给你带来。”

    “对。”金瑶难得地接了个话茬。

    胡春蔓眉眼一亮:“现在赶回去炼化也是来得及的,喊辛承过来帮忙,快则一天,慢则三四天,我俩一起烧,很快的。”

    “我不是说要炼化他,”金瑶看着胡春蔓,“我只是需要一个铃铛罢了,宋戈是宋戈,铃铛是铃铛,天下铃铛这么多,做一个和之前模样差不多的很难吗?”

    “娘娘是说……以假乱真?”

    金瑶:“这不叫以假乱真,原本我的铃铛,也未必是真的。”

    “什么意思?没明白。”

    “你真以为,我打架厉害靠的是铃铛吗?”

    “不……不是吗?”

    金瑶摇头:“不是,”迟疑片刻后又说道,“也算是吧。”

    “我不懂了娘娘,真心不懂了。”

    金瑶看着脚下黑漆漆的深渊,心中觉得有些发寒,她扭头朝着来路快步走,一边走一边说:“时不待我,边走边说吧。”

    重进昆仑冰玉,金瑶显得是那样得心应手,她还不打算回去,她需要去自己之前的住所,取一样东西。

    “一个铃铛。”

    “娘娘的铃铛在昆仑?”

    “只能说,我有很多铃铛,其中一个在昆仑。”金瑶边说边走,脚步极快,仿佛走在清澈见底的湖水里,周围的冰玉对她而言没有半分阻隔,倒是胡春蔓,求问心切,又被堵塞了两次,还是金瑶轻轻拽了她两下,才得以脱身。

    “天地初开的时候,门派众多,各持正道,无所谓妖魔,也无所谓上神师祖,能打赢的,就是正道,当时混乱不堪,谁人手上没几条无辜性命,后来,出了个聪明人,想出了定山者的名头,对了,这个我是不是和你说过?”

    “娘娘说过,”胡春蔓接过话茬,她像是也学会了在昆仑冰玉里行走的奥妙,只要不把任何一句话放在心上,不要有情感波动,跟着金瑶,胡春蔓也算是越走越顺了,“小山出现的时候,娘娘就告诉过我,有人骗了她,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定山者。”

    “对,除开这一条,我的铃铛也并非传闻中所向披靡,起初……,”金瑶说到此处,竟觉得指尖冰凉起来,她左脚一顿,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未等胡春蔓反应过来,金瑶深吸一口气,脚趾头稍微用力试探了一下,又能走动了,她继续说,“起初,我在山里捡到了一只小怪物。”

    “多起初?”胡春蔓一下拿捏不准,金瑶大了她太多岁,金瑶的起初对于胡春蔓来说,可能还是一片混沌呢。

    金瑶轻笑:“总之,那会儿还没有你呢。”

    胡春蔓懂了,点点头,只继续跟着,也继续听着。

    “没人知道那只小怪物是谁,他受了伤,我便养着,他看起来勉强修炼出了人形,只是四肢和小脑袋都是干巴巴的,像是干涸的树枝捆出来的胳膊和腿,每次动脖子的时候,都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卡一卡的,我想着,他该是没修炼好的树精,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开出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这和铃铛有什么关系?”

    “他开的花,小小的,旗瓣圆形,双合略开,第二天是两朵,第三天是九朵,像极了一串小铃铛,我一直没给他取名字,那就是那天,他有了名字,叫铃铛。”

    “铃铛是人?”胡春蔓恍然,“不对,他这也不算人,铃铛是个名字啊。”

    “对啊,铃铛其实是个名字,后来,造出定山者这名字的那个聪明人和我说,我的身份有了依托,也得给我的能力有个依托,让我胡乱编造个法器出来,让人家觉得,我厉害不是因为自己厉害,是因为这法器厉害,他日若是有人想要害我,这法器也能替我挡一波灾。”

    胡春蔓懂了,她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之余,手脚又有些动不了了,她努力平息内心的惊讶,看着金瑶也停下来等她,胡春蔓透过这结结实实的冰玉看了一眼周遭,可怕,太可怕了,这昆仑冰玉里被困住不少来往的女使,其中不少人都是胡春蔓见过的熟面孔。

    一张张曾今青春明媚的脸,如今写满了惊恐,当时她们应该是想要逃的,却没能逃得掉,还有人面容平静,手里还端着精致的果子吃食,半低着头走路。

    这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没人知道,这冰玉是不是还在不断膨胀,胡春蔓只知道,她走过来的这一路,除开鼎墟,已经被昆仑冰玉长满了。

    而玄女,大概率是逃了。

    “所以,”胡春蔓喝了一口凉气入肺,她动了动手指,慢慢往前走,声音冷静得很,“那个叫铃铛的小妖怪是宋戈?可你之前都未提过。”

    “事情太久了,我记不住了,你知道的,后来有一阵,我遭到反噬,太早的事儿我都忘记了,玄女把我囚在昆仑冰玉里,一是想要惩处,二是她想要从我口中探听出她师父的下落,我一直不说,除开我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真的忘记了,我也是后来经过机缘巧合才想起来的。”

    “不对,这事儿不对,”胡春蔓感觉自己有些连不上了,“可宋戈入莲花洞的时候,灯的确是亮了的,他的五脏六腑,就是你的山神铃铛,还有当年小瑾,小瑾拿着你的铃铛去收魂,如果只是普通的铃铛,能压得住我那几条尾巴?”

    “你说得对,这事儿,我让人帮我查过,应该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那只叫铃铛的小妖怪不能以真身示人,便幻化成了我的铃铛,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以山神铃的状态出现的,陪着我出生入死,甚至救我于危难,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够厉害,如今回想,我竟都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作战,他陪着我的时间,应当比祝知纹更长久一些,直到百年前我把他借给了小瑾,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胡春蔓憋住气,半晌才蹦出一句:“兜兜转转,这竟成了天定的缘分了。”

    “到了。”金瑶指着自己的原本的住处,“我的妆匣里应该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铃铛,虽然不顶什么大用,可是用来骗骗玄女,也是能令人心情愉悦的。”

    ***

    “还没开门。”KTV老板闷头收拾瓶盖准备等收瓶盖的人晚点过来的时候好算钱。

    “可之前不是有人进去了吗?他们能进,我们不能了?”来人语气并没有多客气,反倒是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老板抬头,觉得今日颇为奇怪,他知道自己的KTV地处偏僻,原也没想着赚钱,只是家里老婆喜欢唱歌,就买了点设备凑钱开了这么一家,来的老客都是附近小区里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58块钱的团购套餐,还送茶水和果盘,再吹一下午的空调,走之前还不忘帮老板宣传一下,两相利好。

    老板本就不悦,看到来人七八个都穿着黑衣服,身量高大,面色惨白,像极了那些脂粉油头的选秀小生,老板开店也有十几年,斜眼一瞟,便看到站在一侧的女人,她没说话,只低着头,头上戴着个阔边口的防晒布艺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脸。

    不知道为什么,老板看着这群人,脑子里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新闻上见过的一群大汉掳掠年轻女孩子的事儿,不由得警觉了起来,他挺直背,强行装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进KTV要登记身份证的,先拿出来。”

    站在柜台当前的方脸男人机械式地说:“没听说这个规矩。”

    “没听说,昨天公安局刚来说的,我也没办法,小本买卖,配合一下,”老板也是人精,啥事儿端出上头的人都能糊弄过去,他一边用手拨弄着自己的手机,已经在屏幕上摁好了“110”的号码,播出键就在自己的食指边儿上,一边盯着柜台前的男人说道,“你们不会没有身份证吧。”

    “有的。”

    这男人的声音是越挺越奇怪,说话的时候嘴巴也动的很不自然,感觉嘴唇张合闭抿的样子和发出的音节并不一致,嘴上说完“有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裤兜里抽出一张身份证。

    老板看了一眼,又指了指剩下的人:“每个人都要给。”

    柜台前的男人都没回头看,就只说:“我们小姐是没有的,其他人给就行了吧。”

    “那可不行。”老板底气更足了,瞧瞧,他多少猜对了几分吧。

    “老板,之后给行吗?”

    老板冷哼一声:“是没带还是没有?”

    “老板,之前进去的人,也给身份证了吗?”

    老板不耐烦了:“你管之前的人呢。”

    “如果他们没给,我们也没必要给了吧。”

    老板皱眉:“人家给了。”

    “我瞧着没给。”

    老板不说话了。

    侧面的女人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和飘似的,身体没一点儿地起伏。

    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天上的云彩:“老板,我不喜欢骗人的人。”

    老板呵呵笑:“我也不喜欢骗人。”

    瞧着是这女人亲自过来说话,老板想着自己的心也放下来了,若这女人真是这一群大汉胁迫了,不至于亲自来呛嘴自己。

    虽是心里放心了,可嘴上还是得做出一副逞强的样子,不然态度转变太快,惹人怀疑,老板一边收起手机,一边指着里头,一句“那你们……”还没说完,却突然被那国字脸的大汉掐住了脖子,这力道来得又狠又块,这大汉和机器人似的,一掐住这老板的脖子就不撒手。

    老板看了一眼外面半掩着的不锈钢卷闸门,这是等着金瑶一行人进去后,他特意放下的,就是想着别再来着什么人耽误他数瓶盖,没想到倒是引来了这么一波弓着身子也要爬进来唱K的人。

    老板也不是吃素的,他顺手抄起鞋盒子里的瓶盖顺着这汉子脸上一划。

    正常人被这么一刺啦,要么流血松手,要么躲闪,可这汉子像是没感觉似的,那划破的地方更是没流出一丝血,老板脖子被掐得吃痛,顺手用拇指往这汉子受伤的脸颊狠狠地摁了一下,想着这般伤口撒盐的做法,怎么着对方也都会退避几分。

    可无论怎么手掐揉搓,这汉子都和没感觉似的,反倒是这老板觉得手感愈发不对,这汉子脸皮虽硬,可他越是用力,凹陷越多,像是里头是空心的似的。

    老板且不管了,瞧着摁伤反抗无果,顺手抓了一把瓶盖,那锋利的棱口像是无数个带刺的小刀,他闭着眼,张牙舞爪,学着乡村妇人刺挠打架的样子一通乱舞。

    才舞了两下,腹部被人猛地一踹,老板整个人狠狠地砸在了身后冰柜上,他双肘撑地,却看到眼前被他划得稀烂的汉子一丝血没流,那伤口黑漆漆的,倒是脸颊左侧一块掉下的皮肉里隐约可以看到……里头……好像当真是空的。

    “鬼呀!”老板吓得顺手抄起落在地上的酒瓶,还未爬起,原本站在柜台前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声音淡淡:“弄坏了我的皮俑,想跑?”

    “皮俑?”这老板不是本地人,他老家在陕北,小时候村里过节也会有人来表演皮影戏,他还跟着一个老师傅跑过几年村子,过去老师傅就和他说过,这皮影戏是不能拿在月亮下晒的,晒久了,吸光了月之精华,可就成了人了。

    不过成了人也没关系,自古一方水土神庙养护一方人,尤其是陕北这种山峦连绵的地界,若是看到成了精的皮俑,对付不得,只管朝着西南边磕三个响头,大喊三声“山神娘娘救命”,自然就有人来救你。

    司马且当活马医吧,可西南朝着哪边?

    这老板也不管了,一个鲤鱼打滚,双膝抢地,脑壳当棒槌一样狠狠往地上砸,大喊:“山神娘娘救命。”

    这女人听了头一抬,只往后退了半步,其余的皮俑像是疯了似的朝着柜台里涌来,一层压着一层,生生地将老板困得死死的,老板已然觉得自己的肋骨断了,他闭着眼,想着小时候老师傅教自己的,仍不停地大喊:“山神娘娘救命,救命,普渡众生的山神娘娘啊。”

    老板越是喊,旁边看着的女人就越是气愤,她似听不得“山神”二字,胸脯高低起伏,脖颈来回扭动,动作愈发不像是人,反而像是一尾要蜕皮的蛇。

    忽而一阵风,这女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来得极狠,直接打掉了她头上的遮阳帽,这女人回头,原本应该长着眉毛眼睛的一副面孔,却像是蒙着一层白布面具,这人是没有脸的,不对,这女的未必是人。

    “金瑶。”这女的自地上爬起,她手指一勾,那七八个皮俑立刻从柜台里钻了出来,被压在地上的老板也不知是死是活,已然没了动静。

    “许久不见。”金瑶自就站在走廊尽头,胡春蔓立在她侧,却不见了祝知纹,金瑶微抬下颌,她看着眼前身量苗条似腾蛇的玄女,眼中露出几分鄙夷,“修炼了这么久,到了打架的时候,还得幻成原型,你在昆仑算是白瞎了。”

    “你怎么从昆仑冰玉里出来的。”玄女似不信眼前好手好脚的金瑶,她总该缺点什么的,她不是最怕冷了么,那昆仑冰玉,纵伤不了金瑶性命,多少也要害些金瑶的元气才是,她不该好端端地出来的,本不该的。

    胡春蔓瞧着玄女步步紧逼,不由得往前踱了两步,又上下看着玄女及其身后的皮俑,嗤笑道:“想来玄女娘娘为了布下这昆仑冰玉也费了不少功夫,害的自己在昆仑都无处可去,流离失所的,听蚁族说,娘娘还跟着去过长白和长沙,一路颠沛,娘娘身子骨可还好?”

    玄女向来心高气傲,最受不得激,偏生胡春蔓是个毒舌,张口前又得了金瑶的示意——“说,给我使劲儿说,最好直接把玄女给说死。”

    “凭你也配对我指指点点?”玄女一扭脖子,身如长蛇一样顺着墙壁攀爬过来,势头十足,胡春蔓后退一步,金瑶上前,手指一勾,自缝隙里爬出无数细藤,锁住玄女手脚,玄女已然不是个人形了,她四肢变得柔软无比,滑似绸缎,泥鳅似地在藤曼里来回穿梭,眼瞧着就要爬到金瑶跟前。

    金瑶侧步,手肘抬高,手腕上那一串金色铃铛让玄女不由得迟疑了半步,可她没停下,只笑了一声“弄虚作假”后便顺藤直冲金瑶,玄女原本看着还能分清楚四肢和头,爬着爬着,便更像是一抹白绫,柔软无比,藤条也抓不住她。

    几乎同时,那七八个皮俑蜂拥似地将胡春蔓团团围住,虽是好对付,可过道狭窄,待胡春蔓一一解决,再回头……

    “娘娘!”胡春蔓大喝了一声,眼瞧着这白绫直接朝着金瑶铺张而来,直接蒙住了金瑶的头。

    第114章  第9章 娘娘你不厚道啊,总是把麻烦事……

    金瑶应声倒地,双手扯着脸上活物似乱动的白绫,喉咙却被这白绫锁得死死的,玄女的声音闷且沉重:“都说你的铃铛是假的。”

    胡春蔓也不管姿势不姿势,气势不气势的,连滚带爬想要去扯金瑶脸上的白绫。

    那白绫越裹越紧,绷如琴弦,贴合得连金瑶的脸上的纹路都无比清晰。

    可胡春蔓才伸手,身后那七八个皮俑却又充了气似的站直了身子,胡春蔓咬牙切齿:“倒是和蟑螂一样,杀也杀不完。”

    这些皮俑其实金瑶也见过,那天半夜里来找她的便是这群空心的东西,只是上次的皮俑应当是新做的,皮肤是新的,树叶砍杀过去还会冒出滴滴血迹,杀皮俑不能硬砍,人家里子里无心无肺,一阵风一口气便又能吹起来,尤其是这七八个手法老练的皮俑,当是玄女最得力的傀儡。

    胡春蔓与那七只皮俑缠斗不休,眼睁睁看着金瑶以头抵墙,和那束缚于脸上脖颈的白绫愤死一搏,几乎快要呼吸不得,胡春蔓被三俩皮俑压在地上,反踹一脚,登时起身,突然朝着离间跑去。

    走廊右侧拐角,原是厕所大门,一扇对开的木门上的白漆掉了一半,门口用三俩拖把横贯住把手,也不知道是为了防着里面的什么东西,只瞧着着门里像是有什么活禽猛兽,不断地撞门。

    胡春蔓上前,一脚猛踹过去,里头的宋戈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直接踹飞,他趴在地上,胳膊肘骨折似的痛,他顾不得细看,外头的胡春蔓对着他喊:“你若不想要她死,就应该明白要做什么。”

    胡春蔓说完,浑身一颤,自身后甩出九条尾巴,毒蛇一般缠住身后追上来的皮俑,尾似巨蟒,搓绕缠紧,生生地将那些皮俑绞杀,她不放心,不肯松尾,只继续死死拧着,胡春蔓抬眸看着挣扎从地上爬起的宋戈,着急上火:“你还磨蹭什么,去帮她。”

    胡春蔓性急,只将空出的一尾甩去,瞬缠上宋戈的腰身,宋戈只觉得浑身发痛,尤其是左臂,来不及反应,便被胡春蔓一尾摔到走廊尽头,宋戈的头狠狠地撞了一下踢脚线,他发昏得紧,可一瞧见被白绫蒙住翻滚挣扎的金瑶,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朝着金瑶挪过去。

    这白绫似察觉到宋戈,凭空发出一声类似鸡叫的嘶吼,听起来极其可怖。

    这便是玄女摄魂的本事,但凡不听从的,玄女肆意嘶吼一声,那些人便像是被夺了心魄一样,听话如傀儡,行事似爪牙,这不是什么正道的本事,自打入主昆仑后,玄女也不敢随意用,免得被那些功力身后的老神仙诟病,可此刻,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可偏生,宋戈不仅没被控制,他只觉得这声音难听极了,像是有人用钉子敲你的耳膜,用铁棍搅你的脑浆。

    宋戈想要抬手捂着耳朵,可他左臂实在痛得吓人,只得蹭起身子,将左耳贴着墙壁,右手捂着右耳,臀部用力,寸寸前挪。

    又是一声杀鸡似的叫声。

    金瑶忽而纵身一跃,像是四足小兽趴在地上,自缝隙里爬出的无数藤条越来越多,宋戈已然觉得身下波涛汹涌,无数树根草茎游蛇一样在土里快速翻腾。

    瓷砖地面裂出几条大缝,起初只有一指宽,逐渐拉扯成一臂距离,埋进去的陈年建筑废渣被搅得七荤八素地往外涌,鼓成一个个小土包横贯在金瑶和宋戈之间,原本就不甚宽敞的走廊变得扭七扭八。

    宋戈且不顾左臂伤势,双腿用力,单手攀着土包往前滚,只看到金瑶脸上白绫一丝未松,金瑶正以头抢地,似乎想要借那些藤上尖刺和断裂的墙垣割开白绫。

    玄女的原身,竟连山精妖怪都不是,只是一段白布罢了,难怪她始终修炼不出脸来。

    “金瑶,你落魄了,却还是不放过我,昆仑上的昆仑冰玉不是我布置的,它们是自己长起来的,自打三年前封过你之后,昆仑冰玉便像是认了主似的,你走了,它们总是不安分,它们像是怪物一样,一点点儿地长大,是它们,把我挤出的昆仑,金瑶,这便是你的把戏对吧,你活在山里头的时候,便能让藤草花木疯长,你活在昆仑,便让昆仑冰玉也疯长,金瑶,我之前一直以为你这种让万物生长的能力不过如此,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只是可惜啊金瑶,你始终是斗不过我的,你手上的铃铛是假的,你舍不得炼化那个男人,你就注定会输给我。”

    玄女的声音时大时小,有时候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有时又像是在敲击着宋戈的耳膜,可是这倒是提醒了宋戈。

    金瑶有着让万物生长的能力,他亲眼见过,那些迅速抽长的藤条,遮天蔽日的树枝,瞬间开放的小花,金瑶曾说过,她和人类不同,人类有骨有肉,可她的身体里是山是风是土地和水雾。

    宋戈捂着耳朵对着金瑶喊:“金瑶,你忘记了吗,你本身便是山,山中有草有树,草能发芽,树能长大,岂是一块白绫能缚住的。”

    这倒是提醒金瑶了,她被玄女蒙着脸面,只想着将这恶心的东西从自己脸皮上扯下来,却未想到,倒是可以……

    金瑶也不挣扎了,她平躺在地上,双手掐地,宋戈眼睁睁看着金瑶的五指像是深扎进泥地里的树根,她胸口猛地起伏,腰身往上挺起,头和脚往下,形似拱桥,宋戈都可以感觉到身下的土地在反复翻滚。

    而依旧裹缠在金瑶脸上的玄女似觉察到不对,欻地一下松开金瑶的脸,可金瑶已经将头深埋于底下。

    宋戈眼睁睁地看着那土坑里爬出半截白绫,可瞬间,又被无数条活过来的树根给拖拽了下去,那些树根遒劲有力,像是无数只手,一次又一次地把白绫往下面拉扯。

    宋戈起身,跌跌撞撞往前爬了好几步,顷刻之间,金瑶的腰往下一塌,自她腰下生出无数根须,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不断往下。

    片刻,金瑶占了上风。

    可宋戈有种不好的预感。

    “娘娘!”胡春蔓甩出一尾,想要勾住金瑶的腰身将她捞上来,却没勾住,胡春蔓趴在坑边,和宋戈一左一右,大声喊着“娘娘”。

    金瑶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和玄女同归于尽?不然为什么明明已经让玄女松开了,却还要拽着玄女往地下去?

    “娘娘您收手罢。”胡春蔓带着哭腔,苦苦哀求。

    “她要做什么?”宋戈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可是万一呢……万一不是呢?

    眼瞧着金瑶整个人都沉进了土里,眼看着那些水泥废渣和干涸的泥块潮水似地一层一层覆过来,宋戈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挖,可才一伸手,土里却忽而生出一截青色藤曼,柔柔嫩嫩的,像是婴儿的小手,轻轻环上了宋戈的手腕。

    宋戈看着这藤蔓,眼瞧着这藤上展出两片嫩叶,鼓出花苞,开出了一朵指甲盖大小的小紫花,像是在安慰他,宋戈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秒,地像是裂开了一道缝似的,两边的废渣不断往裂缝里倾倒,楼上的楼板也已摇摇欲坠。

    “金瑶。”

    “娘娘!”

    宋戈和胡春蔓几乎是同声而出,胡春蔓奋力又甩出几尾,而宋戈则是纵身一跃,身形直接没入了这裂缝了,可胡春蔓的尾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抓到,胡春蔓伤心极了,尾巴抓不到,她便想要伸手去捞:“娘娘,你回来啊娘娘,祝知纹去祭了鼎墟,老匹夫百年也不回来一趟,小瑾也去了外头,你若是再没了,我们这群老妖怪,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了。”

    胡春蔓喊的字字都像是孩子气,可她舍不得啊,她真的舍不得,古往今来,倒是也有不少老神仙舍身封印妖物的事儿,她胡春蔓自己也曾舍身护住万灵洞,彼时她当真是大义凛然,舍生忘死,且就她家小瑾费尽千辛万苦将她还神复原,她都心疼小瑾,想着自己死了就死了罢,可如今胡春蔓却是懂了,若真是遇到这么一遭,她也是舍不得的,奔赴大义的人悲怆可敬,可留下的人才是真真生不如死。

    想来还是宋戈想得明白,索性舍身跟着金瑶去了,裂缝里是刀山火海亦或者是荆棘绝路,他都能认了。

    胡春蔓咬牙,正想着翻身也跟着进去,裂缝里却徒长出无数绿色藤蔓,初生出来不过手指粗细,膨胀蔓延,足有碗口大,这些藤蔓有的支着楼板,有的拉扯周围墙柱,像是在这座岌岌可危的楼栋上穿针引线,缝缝补补,藤蔓越多,这地缝就越小,胡春蔓拼了命地往里头钻,却还是被几股藤蔓给推拉了出来。

    胡春蔓更难受了,骂骂咧咧:“你这个见色忘义的,你让那小子进去,却不让我随你一起去,太不公平了。”她骂着骂着眼泪便下来了,胡春蔓泪眼婆娑,呼吸不得,只瞧见身后几个皮俑尚有几只未完全断气,她像是撒火,伸着尾巴一甩,直接将那几只皮俑的断臂撕成了碎片。

    可再一回头,地缝已然紧闭,胡春蔓站起身,望着这满目疮痍的楼房,回头,看到这一地的皮俑碎片,静心去听,似乎还能听到外头议论的人声。

    是啊,这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是需要人来善后的。

    胡春蔓好不甘心,她咧嘴苦笑:“娘娘你不厚道啊,总是把麻烦事儿,交给我来做。”

    第115章  第10章 这是东北仙家请走马仙出马的……

    今年是不太平的一年,大街上人人戴起了口罩,往年十一长假,大理双廊本该是人来人往,街头出租小电驴的坐在家里都能日入千儿八百的,那里似如今的门可罗雀。

    社会新闻滚动的消息听得令人精神紧绷,可听久了,便也麻木了起来,也没人会记得一年前青海西宁市郊区一家KTV楼房倒塌老板被埋的消息。

    Somewhere客栈里,前台换了个年轻的小姑娘,看着十七八岁,她也不嫌这儿工资低,这年头,工作都难找,一天100块钱,十个小时还包吃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日常也没什么事儿干,挺好的。

    因为没什么人,这楼上楼下的打扫都得靠她一个人,不过也不是每日都要去,扫地两天扫一次,门口一天一拖,至于床单被褥布草一物,一周换一次就行了,这小姑娘寻思,与其每天养着她这么个闲人,这家老板怎么不找个钟点工,每周来一次,里里外外擦一道,也就两三百块钱的事儿,不比让她每日都待着划算吗?

    可老板说了,得有前台,得看着客栈的店面,万一有人要来入住呢。

    不过这小姑娘那里都能去,唯独后院不能,那是块荒废了许久的小菜园,不对,也不能说是荒废,只能说是老板不太会打理,这小姑娘也从门口瞄过一次,那菜园里的菜畦整整齐齐的,周围还有栅栏,看得出来,之前也是规规整整的一片小菜园,只是现在成了草盛豆苗稀的惨败模样。

    老板看起来,也不是个会种菜养花的,且不说这小菜园,楼上有片小露台,种了许多花,五月开花的时候还挺好看的,开完也没人修剪搭理,现在枝条乱窜,看起来不像是个住人的地方,倒像是个荒草横生的老房子,不过那间屋子也没人住,也不对住客开放,日常都是锁着的。

    这客栈上上下下也就自己和老板俩人,老板娘倒是常来,可每次待着的时间不长,每次都来去匆匆风尘仆仆的,身上还带上,小姑娘不是个喜欢打听的,只偶尔听说老板娘一直在找自己的弟弟,一直没找到,总归是件伤心事,小姑娘也不想去问,她虽然年纪小,可自诩是个懂事的。

    “文嘉姐回来啦。”小姑娘听到门铃响,下意识去看,瞧见是老板娘,笑嘻嘻地打招呼,可不止怎么地,无论自己多热情多爱笑,老板娘见了自己始终冷冷淡淡的,说不上对自己不好,偶尔也会夸自己打扫干净,可总是隔着那么一层。

    小姑娘说不清,反正觉得别扭。

    丁文嘉朝着小姑娘点点头,轻车熟路地放了包,楼上传来动静,梁霄从楼上下来了,瞧着丁文嘉一脸疲惫,看了一眼小姑娘:“你嘉姐姐回来了,去买点排骨,晚上给你们做红烧排骨吃,你不是爱吃肉么,多买点。”

    梁霄这是特意支开小姑娘的意思,小姑娘也懂,当着梁霄的面拉开前台的柜子,抽出了一张二十一张五十,小手在簿子上登了一下,对着梁霄说:“那我走了。”

    ***

    “我先是去了趟东北,后来又去了长沙,那个姓胡的娘娘口风紧,探问不出什么,也可能是我人微言轻的,她不屑与我多说什么,不过谢天谢地,她还是亲自出了趟万灵洞与我见了一面,不然我真是要冻死在那山上了。”

    丁文嘉和梁霄俩人在梁霄房里说话,梁霄的房里也有个小露台,搁着一个L形的户外沙发,一张黑色茶几,十分简约,丁文嘉和梁霄俩人依偎在沙发上,丁文嘉靠在梁霄怀里,盖着厚厚的珊瑚绒毯子,慢慢说着自己这次的经历。

    丁文嘉叹了口气,有点委屈:“九月底长白就可冷了,十月就能下雪了,我又不知道晚上会更冷,冻得我的脚趾头都要掉了。”

    梁霄听了心疼极了,半哄半开玩笑:“之前我一哥们还说有个好项目,说是给天池放加热棒,弄成温泉池,改明儿我让我把也投个几千万。”

    丁文嘉听了抬手便是一拳,粉拳打在梁霄肩上,俩人这才笑了几声,丁文嘉继续说:“胡娘娘没多说什么,只说知道多了对我不好,但她笑得我也不是什么人类,只和我透露了一句,说我这弟弟和瑶瑶是天注定的缘分,一起去了,也算是圆满了。”

    “她说的是一起去了?”梁霄微微蹙眉。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她没说一起死了,一起没了之类的话,说不定他俩都没事儿呢。”丁文嘉说完,翻身看着梁霄,“你之前还说我们女孩子喜欢抠字眼,现在你也变成这样了。”

    梁霄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丁文嘉的额头,这件事后,梁霄平日里虽还是一副毫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模样,可骨子里沉稳了不少,除开Somewhere,梁霄跟着家里的生意也在云南开了几家火锅店,而且还根据当地的口味改良,陆续推出了十几种菌汤火锅,可他还是想留着Somewhere客栈,万一呢,万一有人要回来呢?他不想让宋戈找不到家。

    “那长沙那边呢?”梁霄继续问。

    丁文嘉挪了挪身子,往梁霄的怀里拱了拱:“长沙堂口的那个人是个好人,他翻出了一本古书,听说是世代抄录的,新一代抄完,就会直接把老一代抄袭的给销毁的那种。”

    “他给你了?这么大气?”

    “自然没有,里面有一段话,似乎能解释为何胡娘娘说宋戈和瑶瑶是天注定的缘分,”丁文嘉抬起头,看着梁霄,“之前咱们只是猜测,宋戈便是金瑶一直在寻找的山神铃铛,可野史里,却又记了另一件事,说是山神娘娘之前曾收养过一个不成人形的小妖怪,没人知道这小妖怪的原身是什么样,山神娘娘收在身边养了半年,都未曾恢复精气神,便找人替这小妖怪塑了个金身,梁霄,金身,金子,你没想到些什么吗?”

    “那铃铛……。”梁霄才说完,便听到楼下的小姑娘在喊:“老板老板,菜市场被封了,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没买到肉。”

    梁霄听了,从栏杆边上探出身去,看到前台小姑娘站在靠着洱海的露台上朝着这边挥手。

    被封了可是大事儿,客栈里也就够三个人三四日的吃食,突然一下买不到菜,梁霄也挺慌的,梁霄皱眉,细问了一句:“怎么被封了?出什么事儿了?”

    小姑娘先是摇头:“不是隔离不是隔离,是昨天有个上山采菌子的人说看到了什么鬼怪,一大早的,乱喊乱叫,在菜市场里乱砸乱闹呢。”

    丁文嘉和梁霄相视一眼,想来无事,可不知道为什么,素来不喜欢管闲事也不喜欢和这小姑娘多说话的丁文嘉起身,她搂着毯子,探出头也问了一句:“去哪里采的菌子?看到的什么鬼怪?”

    小姑娘朝着洱海对面的苍山一指:“就是对面苍山的无人区,说是凌晨三四点上山挖菌子的时候看到一截会动的藤条,被吓尿了,下了山就这样了。”

    “藤条?”丁文嘉皱眉。

    “这个季节挖什么菌子?”梁霄的关注点明显不同。

    两人互看了一眼,丁文嘉无奈地摇头,忽而听到外头传来竹棍子敲石砖的声音。

    “一请胡二请黄,三请飞仙四请蟒常,五请清风和悲王……。”

    “听到了吗?”丁文嘉震惊,她起先也是不懂这些,一年前跟着走南闯北,又在长沙待了好一阵,看了些许书才知道这是东北仙家请走马仙出马的请神破关词,东北仙家的破关词,怎么会出现在大理呢?

    梁霄不知道丁文嘉在说什么,呐呐道:“听到了,挖菌子。”

    “你听不到有人在喊……。”丁文嘉愣住,只看着远处起伏连绵的苍山,近日有雨,整个苍山云山雾罩的,令人看不真切,丁文嘉似想到什么,她把毯子随手丢在了沙发上,抄起旁边的冲锋衣。

    “文嘉。”梁霄喊了一声,也顾不得其他,只套了件外套,趿了拖鞋就跟着出去了。

    上了山,梁霄才懊恼自己好歹再多花个十几秒换双运动鞋也好,这棉拖鞋实在是让人走不动路,梁霄索性脱了鞋,光着脚跟在丁文嘉身后,虽然脚上已经有不少擦伤,可是丁文嘉头也不回,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梁霄一边爬一边担心:“文嘉,你也不知道在哪里,你只听说了个是在西山区就这样找,找一辈子也找不到,要不咱们先回去?打听清楚了再来?”

    “他会来找我的。”丁文嘉喃喃自语,“他在喊我,只要我来,他就会来主动找我的。”

    梁霄听了一阵冷一阵热的,脊梁骨像是被人戳着,他颤巍巍问:“谁?谁来找你?宋戈吗?他托梦了?”

    丁文嘉回头等着梁霄,略带凶意:“宋戈没死,宋戈不会死的。”她说完,又看到梁霄脚上蛛网一样的伤痕,语气软了许多,“要不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