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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21章 看起来跟老夫老妻似的

    林小玲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是刘美丽的室友阿姨告诉我的。”

    “谁?”

    “不重要?”

    “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我爸当晚敲过她宿舍的门,说是来找刘美丽,她说刘美丽不在,又问我爸怎么一个人提前回来了,因为她看着我爸情绪状态不大对,很担心,然后她听到我爸说了一句话,原话是让刘美丽带着孩子赶紧走。”

    “他知道刘美丽在林子里捡到了孩子?”金瑶觉得有些不对,姜多寿并不是这样和她说的,姜多寿只说刘美丽回去后听到室友对她说赶紧走,压根没提孩子的事,是室友当时说漏了孩子?还是刘美丽少听了几个字?亦或者,是刘美丽刻意隐瞒了?

    林小玲慢慢靠着后背生锈的床栏杆:“应该是知道的吧,”她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总之,我来的目的很简单,我觉得我爸死得有蹊跷,枫树鹿场当时的副场长来过我家,说我爸是被鹿咬死的,可我不信。”

    林小玲深吸了一口气:“我爸陪了鹿一辈子,它们是绝对不会伤我爸一分一毫的,尤其是我在看到我爸爸的日记后,我更加相信……他的死不是意外,他是被人逼的,有人一直在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他害怕会连累我和妈妈,所以才把我们送到了福建老家,他每年都会给家里寄钱,寄很多很多的钱,他还会给我的学校寄信,每个月都有,在信里,他会教我和他沟通用的暗语,我一开始只觉得好玩,就像是我和他之间独有的秘密。”

    “可后来,当我看到他那本根本不像是日记的日记,我才明白,他教我的暗语是有用的,那整本日记都是用暗语写的,外人看起来只一些词句不通顺的练字稿,可只有我知道那里面记了什么东西,而我拿到这本日记的时候,写字的那几页都在,只有地图那张,被撕掉了大半。”

    金瑶听明白了,她反问:“因为地图要画路线,用不了暗语?所以被人发现了?”

    “也是可以用的。”林小玲纠正起金瑶来也是一板一眼的,“经纬度你知道吗?”

    金瑶没吭声,倒是宋戈默默补上一句:“她活得比较传统,可能还没学到这块来。”

    “我知道。”金瑶像是赌气的口吻,她只看着宋戈,满脸写着“我可厉害了。”

    宋戈也跟着哄她:“行行行,你知道你知道。”

    林小玲一门心思和金瑶科普,没心思看这俩人的微表情,只继续说:“这个地图比例不大,用经纬度来定位明显是不可能的,我爸采用的是类似经纬度的一种方法,这是我小时候和他玩过的一个游戏,叫做棋盘坐标,那时候我在福建他在海南,他给我寄过一张100乘100的方格纸。”

    林小玲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她伸长了胳膊,拼了命想去一比一还原那张贴满她整个卧室墙的白纸,那是她的爸爸马德光专门买了人家测绘用的画图纸给她做的。

    林小玲笑:“他一张,我一张,每次我们通信除了用暗语,就是用坐标的方式在这张方格纸上下棋,通过坐标标记的方式去落子,他是白子,我是黑子,他回的书信里回标记好他要下的坐标,我就按照他写的找到那个点儿,画个圈儿,再把我要下的坐标在信里回回去,自己个儿在自己的格子上也跟着涂个黑团团。”

    “下的是围棋?”

    林小玲噗地一笑:“是五子棋,我哪里会下什么围棋啊,很诧异对不对,五子棋那么简单,我爸偏偏能陪着我玩好几年,一个月一两封信,几年过去,棋盘都还没走满,谁也没赢,长大了再看那棋盘,其实他早就赢了。”

    “挺感人的。”金瑶看了一眼宋戈,语气倒是真挚,“可惜我和他都没爹妈,没办法感同身受,所以……,”金瑶挺关注之前那张地图的事儿的,“那张地图是谁撕的?”

    “不是损毁的话,应该就是我爸自己。”林小玲也是推测过很多种可能的,想来想去,只有马德光最有可能,不过是一本私人日记罢了,连前头被人威胁的事儿都没被发现,一张用暗语写的棋盘式地图应该更不容易被发现吧。

    “他是想保护这个地方?”

    林小玲摇头:“这我真就不知道了。”林小玲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样子像极了游乐场里抱着水晶球的波斯女巫,“我只知道,鹿神一定真的,这个世界上,其实是真的有神仙的,你……信吗?”

    ***

    金瑶正站在檐下透气,说是透气,倒不如说是发呆。

    宋戈推开门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在屋里揉腿捏肩的林小玲,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祝棉,确认过后,才敢走远,他就站在金瑶身边,金瑶还是穿着他选的冲锋衣,黑色打底,手臂上是橙色的反光条,和宋戈是同款。

    “你不是说,祝棉可以带着你找到祝知纹吗?”宋戈也跟着金瑶的眼光看着远处,那儿黑漆漆的,没什么好看,不知道金瑶怎么可以盯着看那么久。

    “对。”

    “那你为什么答应林小玲的条件?”宋戈半低着头,刚好可以看到金瑶的耳郭。

    金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你知道要怎么利用祝棉才能找到祝知纹吗?”

    “不是说她会带路吗?”

    金瑶回头指了一眼:“她睡着呢,怎么带路?”金瑶没等宋戈继续问就主动说:“鹿角指路,焚其身骨,扬灰之处,便是归途。”

    短短十六个字,像是口诀又像是金瑶单纯的感慨,不带一点儿血星子,可听起来却骇人得很。

    “烧……烧了她?”宋戈有些慌了,虽他早就知道祝棉替金瑶带路的代价极大,却没想到是连骨灰都留不下。

    “嗯。”金瑶点头,这是她原本的计划,“她本来就不是人,只是一截鹿角罢了,换做之前,我肯定早就下手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对着一截鹿角起了怜悯,不对,好像也不是怜悯,感觉怪怪的,我变成了我当年最讨厌的样子,优柔寡断,多愁善感。”

    金瑶扭头,死盯宋戈:“宋戈,我好像变得……越来越像你了。”

    宋戈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反问:“像我什么?”

    “你是天生的老好人,我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宋戈,我本性并不善良,更不想当一个善良的神,你说我是不是该怪你,怪你软化了我的脾气,磨圆了我的刺棱,我竟也会心软,而且对着一截鹿角心软,每每看着祝棉的时候,总会想到你和我说的那句,她现在有妈妈了。”

    金瑶说完,叹了一口悠长的气,以一种感怀天地的口吻呜呼了一句:“男人真是祸水啊。”

    “金小姐很有经验啊。”宋戈倒是听出了一些其他味道,他撩起自己的手机晃了一下,“不好意思,没忍住查了一下,您和祝知纹的关系貌似不单纯是上下级吧。”

    这敬语都用上了,这话就不简单了。

    可晃什么手机啊。

    “辛承给你开了信息查询系统的账号?”金瑶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然宋戈怎么能这么嘚瑟呢?

    “没错,还是VIP的,无限次数查询,除开某些加密内容我看不到,基本上……能查个大概,我也算是对你们的世界略微了解了一些,”宋戈也不遮掩,“我在里头查了下你,金小姐战绩很光荣啊,光是重大过失就犯过三次,严重警告部分我翻了四页都没翻完,惩处的记录末尾里直接挂了个压缩包名字叫其他过失,我看下,17个G啊,还是word文档,关键是,你这里头基本件件都有祝知纹的名字,你俩到底谁是谁的祸水?”

    金瑶朝着宋戈眨了眨眼睛,说起话来竟也吞吐起来:“你有点……。”

    “点什么?”

    “凶巴巴的感觉。”金瑶摇头,“不像你,我不适应了,我进屋了。”

    不适应?她又怎么不适应了?

    ***

    “就咱们仨?”林小玲看着站在外头挽裤脚的宋戈。

    “恩,祝棉留下休息,回来的时候接她。”宋戈照着金瑶的话转达给林小玲。

    林小玲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屋门口,金瑶正在里头收拾,不是替自己,而是替祝棉。

    宿舍楼里空荡荡的,九八年之后鹿场改制,人都搬走了,什么都没留下,连个让人靠着舒服点的地方都没有。

    金瑶轻轻推开咯咯作响的窗棂,手指头一勾,窗外的比人高的野草瞬间往两边倒伏,几股藤条顺着墙壁爬进了屋子里,沿着房檐抽生出无数枝条,把整间屋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似乎还不满意。

    金瑶看了一圈,手指尖往手心里一掐,外头传来斯斯的摩擦声,窗户一开,两片硕大的芭蕉叶被藤条拖拽了进来,缠绕加固,直接做成了一个小窝。

    金瑶把祝棉抱进窝里,顺手替她捋了捋头发:“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你。”金瑶说着说着又笑了,“你太黏人了,我也不大喜欢别人喊我瑶姐,他们都喊我瑶娘娘,如果回去后,你还记得我,记得别喊我瑶姐了。”

    金瑶起身,十分客气的对着满屋子的藤蔓和枝条点了点头:“多谢了。”

    ***

    四个人变三个人,没了一路昏迷的祝棉,他们走得倒是快。

    宋戈虽然不敢在夜里走山路,可若只让林小玲和金瑶前往,他实在是不放心。

    “其实我还好。”金瑶当时听到宋戈的担忧立刻表态,“不用担心我。”

    宋戈看都没看金瑶,声音闷得像是蚊子叫:“谁担心你,你当我担心林小姐行不行?”

    “什么?”

    宋戈微侧过头对着金瑶说道:“我担心你这个臭脾气,半路上为了地图真把人家给结果了。”

    金瑶肃然:“我很遵守承诺的。”她又追着说,“宋戈你可不能这样想我。”

    宋戈没吭声,倒是金瑶上了心,她轻轻拽着宋戈冲锋衣的袖子:“宋戈,你真觉得我是那种暗地里捅刀子的人吗?”

    宋戈抬手,直接把水壶盖子拧开往金瑶嘴边一怼:“不吃东西,水还是要喝的。”

    金瑶没接,宋戈也不好松手,俩人就这样对着站着,宋戈这一怼也怼得挺用力的,或者叫挺到位的,他买的是运动水壶,上头一个奶嘴似的活动塞口,好巧不巧,这塞口刚好就塞进了金瑶的嘴里,金瑶微微张着嘴,看着宋戈眨了眨眼。

    宋戈本能地想要收手,却还是忍住了,声音有些浮躁:“自己拿着喝啊,难不成要我喂你?”

    “宋戈,”金瑶接过水壶,没喝,她只说,“你拿错了,这是你自己的水壶,我的是粉红色的那个,你当时给我选这颜色的时候,嚣张得跟暴发户似的,怎么?你……不记得了?”

    宋戈听了,只伸手轻轻拽了拽金瑶手里的蓝色水壶,却发觉金瑶握得死死的,宋戈取不动。

    “你用我的吧。”金瑶朝着宋戈扬了扬眉毛,“就当是交换了。”

    “不……不必了。”宋戈生拉硬拽全用上了,好歹把水壶夺了过来,可之后的一路,纵使走了快两个小时,纵使宋戈嘴皮都开始干涸,他都不敢喝水。

    这次是林小玲和金瑶走前头,他殿后,原本金瑶是要自己殿后的,宋戈不是说他怕吗,怕的人还是不要走最后面了,可宋戈只摆手让她往前走,一路上,宋戈一直攥着拳头,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像是生理反应,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金瑶倒是回过几次头,她担心宋戈,生怕他又像之前一样脚软爬不上坡,可每次回头,宋戈都会板着脸“训”她:“好好走路。”

    “你俩在一起多久了?”林小玲指着身后的宋戈问金瑶。

    “我俩?”金瑶算了算,“一个多月吧。”

    林小玲笑了:“看起来跟老夫老妻似的。”

    “我俩不是你想的……。”

    “你为什么来屯昌?”林小玲还没听完金瑶解释,就忙不迭地问金瑶下一个问题。

    金瑶没答,只是反问:“我俩看起来很像夫妻吗?”

    “谁俩?”

    “我和他。”

    “他是谁?”林小玲笑眯眯地看着金瑶,她这是在套话呢,老薛介绍的时候只说他有一个朋友要进山,却没说这个朋友叫什么。

    金瑶顿了顿,目视前方,只说:“我来屯昌的目的,和你差不多。”

    林小玲嗤笑了一声:“一个名字罢了,藏着捂着的,你还挺护犊子。”她转而又说,“你年纪不大吧,我爸九八年出的事,当年美丽姨捡的你,算来算去,你也才二十二,怎么说话做事一副冷面样儿,也就你对象能包容你。”

    林小玲这是打定主意这俩人是一对了,一口一个“对象”,张嘴就是“包容”。

    “咱可说好了。”林小玲心里头打着算盘呢,“待会儿到了地方,你先进洞探路,生死自负,这是我带上你俩一块儿去的条件,你可不能反悔。”

    金瑶面无表情:“好。”

    第72章  第22章 挖开

    “只能走到这儿了。”林小玲站在山坡顶,指着四周无甚差别的灌木丛和坡地,她转头看着金瑶,“我爸的地图只剩了一半,只能带你们到这儿了。”

    金瑶站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全是林子里潮热湿润的味道,没有其他的气息,祝知纹距离她应该还很远,不过再远也都应该试试。

    “先休息一下吧。”金瑶看着最后爬上来的宋戈。

    宋戈体力其实是不错的,可是和常年在山里跑的林小玲和非人类的金瑶来说,他显得稍微有些落后了。

    宋戈扒拉上一块岩石,先是把包背往上一搭,做了个临时落脚的地方,然后又甩了甩背带上沾上的草籽和树叶,回头准备喊金瑶过来歇一歇,可林小玲倒是不客气,先是一屁股坐了上来,然后又指着远处的金瑶问宋戈:“她做什么呢?”

    远处,金瑶正在地上捡树叶,她团了厚厚的一层在手里,捧着握着,不敢用力,像是怕弄疼了它们一样。

    金瑶站在坡上,静止不动,她像是在等什么。

    林小玲歪着头,不解:“她中邪了?”

    “她在等风。”宋戈似乎很了解金瑶。

    风来了。

    金瑶扬手一撒,手里数十片落叶随风飘扬,又像是无数花蝴蝶在风里旋转、流连、跳跃。

    林小玲缩了缩脖子:“玩浪漫?”

    宋戈低头抽出自己的水瓶,又对着林小玲说:“她有自己和这个世界沟通的方式。”

    林小玲自然不懂,她向来心直口快,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刘美丽养女”,她虽然愿意合作,可并没有太多好感,只觉得她有些冷冰冰的。

    “这么奇葩。”

    “不是奇葩,”宋戈纠正林小玲,“是特别,她只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而已。”

    宋戈说完,仰头猛喝了几口水,喝完才想到,这是金瑶碰过的水瓶,那活塞口湿润润的,宋戈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余光里,金瑶已经朝着这边过来,出于本能,宋戈又立刻把水壶给塞了回去。

    “前面有好东西。”金瑶指着左前方,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常绿乔木林,隐约可以看出山峦起伏,地势未必比这边要低,只是看着又远又小的。

    “什么好东西?”林小玲兴奋了。

    “一堆坟头。”金瑶语气淡淡的。

    “啊?”

    “都有碑,不是乱葬岗。”金瑶拾起一小截树枝在沙地上画了几笔,下一眼,她看向了宋戈,“碑上都有这个字。”

    宋戈歪着脖子辨认了几秒:“万字?”

    万家人?

    ***

    “豁,还真有。”林小玲的手电电量不是很足,一开始也没想着会走这么久的夜路,原本她是打算带人到了枫树鹿场宿舍楼,记下路线,第二天就出发的,可没想到金瑶比她还着急,连夜赶路不仅让人疲惫,还容易让人眼花。

    林小玲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的硬底鞋踩在厚厚的泥地上,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犹如星盘一样的坟头。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

    这泥地很软,软得有些不像话,她之前在福建的时候去过漳州土楼,有个小有名气的景点就是一座建在沼泽地上的土楼,人在土楼坪前跳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地面在晃。

    她很小的时候去玩过,才跳了一下就吓得要死,倒是她妈妈,看着她哈哈大笑,还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跳。

    脚下也是沼泽?不至于吧,谁会把祖坟建在沼泽地上

    林小玲有些不敢走了,她不怕鬼神,也不怕黑,她怕脚下软绵绵的这种感觉。

    “宋戈,你过来看。”不知什么时候,金瑶已经走到这坟堆中间,她朝着宋戈招手,像是示意他过来。

    这万家祖坟原本也是个开阔的地界,加上村子里的万家人多,逢年过节,尤其是过年和清明,多多少少都有人来打理坟地,换个贡品,拔个杂草,擦擦碑文,理所应当。

    可看着这几十座坟头长出的杂草,估摸着是很久没有人来了。

    老人们总说,坟地里的草木都长得特别好,它们的根都扎进了棺木里,专门吸死人身上的血和肉。在坟地里种下一棵树,往往会比别的地方长得更快更茂密,所以很多走山的人看到一处风水不错的地界上长满了草木,而且比周围的树木更加高大,都会选择绕路,尤其是黄昏时分,宁肯多走几十里,也不会从中穿过。

    风水好,易安坟,草木兴,葬死人。

    老话总是有道理的,不过金瑶不怕。

    “你过来看这个。”金瑶拨开齐膝的茅草,茅草带刺,易割手,可金瑶却全然不顾,她指着茅草丛里一截一臂长的棕黑色鹿角对着宋戈:“是知纹的鹿角,一定是他的,他就在附近。”

    “你的……。”

    宋戈一个“手”字还没说出口,金瑶又用双手捧着这截鹿角小心翼翼地说:“他应该是很痛的,山长一岁,角增一寸,如果老薛说的那个故事里,万家人带回去的真的是知纹的鹿角,二十年过去了,他的鹿角肯定不止这么多,一定还有。”

    “是,是还有,肯定还有。”宋戈憋着气顺着金瑶的话往下说,右手却在背包侧面的应急袋里掏出一小管液体创可贴,他瞟了金瑶一眼,直接拽过金瑶的袖子,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跟前,霸王硬上弓似的直接把药膏拧开往她手指头上蹭,“你不是山神吗?你不是厉害得很吗?那你知道在野外伤口不及时处理会感染的吗?”

    金瑶先是缩了缩手,瞧着宋戈这副样子,反倒是松下劲儿来,任凭宋戈折腾,只是跟着笑:“你也太紧张了些,不过是几道小伤口罢了,回头用水洗洗就好,再者说,我若是想愈伤,吃点东西就好,我倒是有点想吃棉棉买的薯片了。”

    棉棉棉棉,金瑶这几天不是喊“棉棉”就是唤“知纹”,也没见到她对自己喊个什么昵称出来。

    “这坟堆挺老的啊。”林小玲不想一个人留在原地,加上她手电筒光亮不足,还是半抹黑地找了过来,她不想表现出自己害怕的样子,还装模作样地用手摸着石碑的边缘,碑上爬满了藤蔓和杂草,背光处的碑面全是青苔,她昂头,装作出一副淡定而随意的样子,“我看最近一个坟是九零年埋的,特别简陋,土堆都不如人家的高,之后都没新坟了,应该是这风水不好,早就被人弃了。”

    林小玲一边说一边走到俩人之间,她看了一眼金瑶扒拉开的茅草丛,手电筒的光一朝,那犹如树杈遒劲弯曲的鹿角散发出神秘幽深的光。

    “这是什么?”林小玲很好奇。

    “你找鹿神找了这么久,不知道这是什么?”金瑶这是在故意反问。

    林小玲弯腰又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这是鹿茸?”

    鹿茸一般是公鹿还未角质化带毛绒的幼角,市面上那种切片卖的都是这种,林小玲许是听多了这种药用鹿茸,一开口就带上了这俩字。

    金瑶没反驳,她只反问林小玲:“你刚才说,什么坟堆?”

    林小玲抬手往右边一指:“就那儿,最新的一个坟堆,名字被藤条缠住了,我只看到了个日子,九零年埋进去的,是这块最新的坟了。”

    最新的?得去看看。

    ***

    “这一堆是什么?”林小玲对着眼前足有一人高的小土包嘀咕了一下,她上山带的东西不多,就一个小小的防水包,连水都只带了一瓶农夫山泉罢了,不过手电筒和登山棍她是必备的。

    林小玲的登山棍应该是用了很久,看起来有些脆,中段还有一截肉眼可见的弯弧,她用手里的登山棍去敲眼前一堆奇奇怪怪的枝丫,上面挂满了树叶和淤泥,有的是风吹来的,有的是积水带来的。

    金瑶暂没理会林小玲,只站在这堆枝丫旁边的墓碑前,这就是林小玲说的新坟。

    趁着林小玲转身去拨弄树叶的时候,金瑶只盯着这墓碑上的藤条看了一眼,那藤条似活了一般,歘地一下滑落,露出上面还算清晰的名字和落款。

    金瑶看了一眼,忽而转头问林小玲:“林小姐,你到底是那年生人?”

    林小玲头也没回:“之前不是说了吗?我八零后。”她转头,随手一挥,“□□的啊。”

    “你过来自己看。”金瑶招手,示意林小玲过来。

    林小玲的手电彻底没电了,不过宋戈还有个备用的手摇式手电,他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林小玲,自己又从背包里取了个新的。

    林小玲只看了一眼这墓碑,说话都磕绊起来:“同……同名而已吧。”

    墓碑上刻写的人名……是“万德光”。

    “你不是八九年生的。”金瑶几乎是笃定了。

    林小玲微微张着嘴,她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可偏偏又理不出个头绪,她用手撑了一下宋戈的臂膀,好让自己脑袋不要那般晕眩。

    “不是,你为什么要纠结我什么时候生的?”林小玲指着这墓碑道,“你是觉得这人和我爸同名,是想说这里头埋着的是我爸?可也不对啊,我爸是九八年去世的,鹿场都发了讣告的,这点你可以自己去查,这坟可是九零年就埋进去的。”

    “不对,我和你解释这个做什么,”林小玲好气没气,“不过是个野坟头罢了,和我爸姓氏都不同,那个年代就喜欢叫德什么惠什么的,村子里多的是,他们都是我爹不成?”

    “所以你是几几年的?”金瑶像是在钻牛角尖,“九零年?”

    林小玲甩手:“有必要这样猜吗?”

    “九一?”

    “没意思了啊这样。”

    “九二?”金瑶的思路很清晰,“再往后不大可能了,你要是九三年往后,你和你爸爸通信的时候还没上小学,能记得住暗语,会玩五子棋吗?”金瑶想了想,点了点头,像是自我肯定了一下,“九零年不大可能,你要么是九一年生的,要么是九二,”金瑶换了个方式,又问,“你属什么的?羊还是猴?”

    林小玲气极:“你倒不如直接问我身份证号好了。”

    “不用,证件是可以造假的。”金瑶挺起胸膛,看起来骄傲极了,“这个我知道。”

    她就差把“我就造过”给说出来了。

    林小玲和金瑶压根就不在一个信息水平线上,她不知道万十三的那些故事,更不知道鹿角的事儿,她只是来找自己老爹当年心心念念保护的秘密的,她只是想弄清楚老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是,”林小玲指着这坟碑道,“如果这是我爸,他怎么生的?人家九零年就死了,就算这上头的年份是假的,我爸的尸身是多少人在殡仪馆隔着玻璃看着火化的,你这……。”

    林小玲捂着心口,她难受极了,她不愿意重提旧事,可为了和金瑶争辩,她一次又一次回忆着父亲去世的细节和记忆。

    宋戈不着痕迹地拦在了金瑶面前,他手指朝后轻轻拍了拍金瑶的手背,示意她先别说话了,自己个儿夹在中间周旋:“林小姐,金瑶只问了你的年龄而已,半个字没提到过你父亲,更没说过你父亲和这墓碑上的人有半点关系,让你误会了,可能是她问话的语气比较强硬,可你看着,也挺心虚的。”

    林小玲朝着宋戈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你会说几句公道话,绕来绕去,你不还是和她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宋戈回头看了金瑶一眼,像是得到了默许,才对着林小玲说:“年龄的事儿,我们可以不追问了,但你……。”宋戈一边说一边用手电筒往林小玲身上扫了一下,可这一扫,话语却凝固了。

    “这是什么?”宋戈用手电筒的光照了照林小玲身后那小土包,准确的说,那不是土包,像是一堆被人伐砍下来的枯枝,堆叠在一块儿。

    林小玲转身,她还带着生气的劲儿呢,她憋着嘴:“我刚才就发现了。”

    宋戈打着手电筒绕着这堆东西走了半圈,一脸的不可置信,他转头看着金瑶,金瑶却纹丝不动,一点儿也不激动,像是早就发现了似的。

    宋戈掏出挂在背包后的登山镐,这一路没什么特别难爬的地方,一直也没用得上,镐头锋亮如新,一镐下去,直接扒拉出篮球大的泥团。

    宋戈扒拉了几下,身上就布满了泥点子,他像是一个雕刻家,用镐子把主干部分之外的泥团一点一点清理开,还有里头的树叶枯枝,渐渐的,一截清晰可辨的鹿角展露出来。

    宋戈往后退了几步,看到这小土包往后至少延绵了五六米,他走到末端,用同样的法子,轻轻砸了几下,被树叶和泥土包裹的鹿角像是破土而出的竹笋,在月光下发出奇异的光。

    “是鹿角。”宋戈小跑到金瑶身边,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林小玲听见。

    “我知道。”金瑶刚才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可她并没有声张,反倒是关注这鹿角旁边的“万德光”的坟头来。

    “是六米长的鹿角。”宋戈生怕是自己描述得不够到位,没有引起金瑶足够的重视。

    “我知道。”

    宋戈说的金瑶竟都知道了,宋戈有些丧气了,他转身,还想再去仔细看一眼的时候,金瑶突然指着万德光的坟头说:“挖开。”

    第73章  第23章 好巧,我也在找她,找她很多……

    “什么?”林小玲和宋戈几乎是异口同声。

    金瑶是疯了吗?大半夜的在墓地掘坟,不怕遭报应吗?

    金瑶则是从宋戈背包后面抽出另一只镐子来,她轻轻捏着镐柄,看着摇摇欲坠的,她用镐尖儿轻磕了两下这石碑,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宋戈和林小玲听的:“人死如灯灭,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忌讳什么?”

    “金瑶,”宋戈还是不理解,他单手握上金瑶的胳膊,她的胳膊好凉啊,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凉飕飕的像是冰块一样,“你挖这个是为了什么,这总归可以和我说说吧。”

    “你不能挖。”林小玲态度更加明确了,她压根不管原因,她两臂张开,拦在这墓碑跟前,跟母鸡护崽一样,“做人得有良知吧。”

    “你不是说那里头埋的不是你爹吗?”金瑶反问。

    林小玲更上头了:“是不是我爹你也不能挖。”

    金瑶瞥开眼神,只盯着宋戈说:“我怀疑里面没有尸骨。”

    宋戈皱眉:“有没有尸骨,这叫万德光的都和你要找的地方没关系吧。”

    “万一有呢?”金瑶沉住气,她捏着登山镐顺着墓碑边缘往下滑,像是在给墓碑凿字似的轻轻敲打。

    旁边有足足六米长的蜷曲鹿角,如果老薛说的故事是真的,那个万家排行十三的男人取过一截祝知纹的鹿角回家,祝知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祝知纹应该很早就开始给金瑶报信了,祝棉绝对不是第一个,祝棉是九八年生的,往前推的话,祝知纹可能十几年前就开始想办法联系金瑶了。

    借尸还魂这么好的机会,祝知纹怎么会放过呢?

    “挖。”金瑶看了宋戈一眼,几乎是同时,她一镐子直接砸在了湿软的泥地上,宋戈立刻弯腰去捡,却发觉金瑶看似随意的一掷,这镐头却整个都陷进了泥地里,不过这泥巴地……

    宋戈顺手摸了一下,湿漉漉的,最近没下过雨,虽然不知道这山里头有没有山雨,可这地面摸着软乎乎的,像是毛毯,这种触觉太奇怪了,他从未遇到过。

    林小玲听了一扭头:“我可不挖。”

    再说,又没有工具,用什么挖?用手吗?

    “没让你挖。”金瑶慢慢回头,只盯了林小玲一眼,林小玲两眼发直一瞪,整个人像块铁板一般,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

    不过身体还没挨着地,数股藤条自地面窜起,将她的胳膊和后脑勺一兜,没让她受半点伤。

    宋戈见了,下意识后退半步,可金瑶没有对他下手,甚至看都没有看他,只是朝着头顶一轮皓月招手一挥。

    瞬间,脚下的坡地还是剧烈震动,犹如地震滑坡,宋戈见状,单手扶着身边一座墓碑,他半蹲着身子朝着金瑶喊:“你做什么?”

    地下有东西在动,宋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感觉像是蛇,像是有一条大蛇在泥地里来回涌动。

    欻地一下,数十条树根自地下翻飞而起,手臂粗的主根夹杂着那湿漉漉的淤泥和新生的白色根系,宋戈直接被一条主根狠狠地甩了一脸泥。

    这泥巴有股味儿,除了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更多的是一股腐烂味,就像四十度盛夏时城市垃圾站里散发出来的酸臭味。

    “挖开!”金瑶昂着头,她像是对这一轮圆月发号施令。

    话落,更多的树根拔地而起,在月光下舞出一道道奇异的痕迹,可却没有一个肯听金瑶的话,它们像是在逃脱,都朝着金瑶反方向慢慢挪动,像极了一个个蹒跚漫步的老人。

    树也会走路?宋戈从未见过,他瞪大了眼,只觉得眼前的风特别大,大到他睁不开眼,他把眼睫上的泥巴一把擦干,又一次喊了金瑶的名字,金瑶就站在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步,可金瑶怎么也不回头。

    金瑶高高举起手,她眼眶开始泛红,脖颈上的青筋爆似蛛网,她是山神,可偏偏这座山的树不听她的。

    她高声喊:“怎么?你们都被玄女吓破胆子了吗?鲲眼杀不了我,玄女也杀不了我,可是它们……杀得了你们啊。”

    金瑶环顾四周:“过去我困于冰玉,囚于苍山,而今我出来了,尔等不必害怕,我金瑶在此立誓,将来这山里头的事儿终究还是会让山来做主。”

    瞬间风起,宋戈抬头看天,原本开阔明静的天空忽而卷起团云,云随风走,很快遮蔽了月亮。

    光更暗了。

    宋戈觉得自己心跳突突了两下,心脏像是要迸出来似的。

    “金瑶。”宋戈伸手想要拉拽金瑶一下,膝盖却软了,他双膝跪地,单手撑着墓碑,另一只手拼了命去够金瑶的裤腿,可她怎么隔着自己这么远啊,明明才一步的距离,却远在天边似的。

    “金瑶。”宋戈语不成声,他只听到金瑶朝天喊了一声“挖开”,继而身下的土坡猛地一动,像是潜龙翻身,迷糊间,宋戈好像看到那万德光的墓碑倒了。

    宋戈脸贴在地上,地上湿漉漉的,难闻的腐烂味儿直往他鼻腔里窜,他的脑门像是快炸开了,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他咬着牙闭上眼,眼睛的前一秒,他好像看到了金瑶钻进了一个地缝里,不对,那好像不是地缝,是挖开的坟,万德光的坟,这坟有这么深吗?深到金瑶走下去都露不出脑袋?

    可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天亮了。

    周围有鸟叫。

    宋戈觉得浑身都无法动弹,手脚都被束缚住似的,眼睛也睁不开,不过依旧能感觉眼前是一片光亮。

    被鬼压床了?

    小时候,宋老爹告诉过他,肯定是因为小孩子不乖,做错了事,才被那种喜欢捣蛋的小鬼找上了,只要闭着眼大喊三声“我再也不敢了”就好了。

    宋戈当时深信不疑,甚至一度期盼自己能有这机会体验一把,可二十年过去了,他也没被压过。

    机会来了?

    宋戈吧咂了下嘴皮子,却发觉嘴皮上全是泥土渣滓,他连“呸”了好几下,才开始喊:“我再也不敢……。”

    “再也不敢什么?”

    这是金瑶的声音。

    宋戈歘地一下睁开眼,天已大亮,他有些不适应,又下意识用手遮挡着眼皮,他看到金瑶就蹲在他旁边,金瑶瞧见宋戈醒来了,两手往自己膝盖上一搭,她手上全是泥巴,那又臭又酸的泥巴。

    “你做什么?”宋戈两条胳膊使劲蹬了蹬,似乎比之前能使些力气了。

    金瑶埋头继续用手刨坑:“挖你出来啊,昨天也不知道躲着点,半个身子都入了土了,”她一边挖还一边说,“这土真臭。”

    她也知道臭。

    金瑶埋头苦挖,不一会儿,宋戈两条胳膊都能拔出来了,他的头还是有些晕,他看着金瑶继续挖他的腿,不由得问了句:“你怎么不让昨天那些树帮你挖。”

    金瑶两手插在泥地里,抬头朝着宋戈笑:“你看看周围还有树吗?”

    宋戈环顾四周,空荡荡又敞亮亮的,除开这十几座万家孤坟,他们来时穿过的树林和灌木全都不见了,像是从未在这里扎根生长过。

    “连夜走了?”宋戈不敢相信,“树,它们可是树。”

    金瑶不以为然:“山都可以走,树算什么?”

    “什么?”

    金瑶用手狠狠地铲了一下泥土,直接在淤泥里抓住宋戈的脚踝,把他的左腿一把扯了出来,才说:“沧海桑田,你没听过?”

    两只手出来了,外加一条腿,宋戈三处齐齐用力,才把自己从泥地里拔了出来,他一边清理冲锋衣上已经浸润进去的泥水,一边问金瑶:“你昨天下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下去?”金瑶似乎觉得这俩个字很好笑,“我下哪里去?”

    宋戈起身,抬手指着跟前的墓碑,定睛看了一眼,却发现不是万德光的。

    昨晚地动山摇的,这万家的祖坟地都被妞成麻花了,宋戈一个挨一个地去寻去找,总算是在东南角找到了万德光的墓碑,可这坟头是万德光的吗?

    宋戈指着墓碑,又回头看着金瑶:“昨晚挖开坟后,里面是什么?”

    金瑶歪着头看着他笑:“你觉得是什么?”

    宋戈四顾看了一眼,又问:“林小玲呢?”

    自己尚且被埋成这样,林小玲当时就昏厥了过去,怕是不知道被埋在哪儿了。

    “她好得很。”金瑶底气倒是足,“我先挖的她。”

    宋戈瞪了金瑶一眼,像是有些怨念,嘀咕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林小玲和她认识不过一天,他可是从大理陪着她跑了大半个中国,出了事儿她到先管别人去了。

    金瑶又问他:“你刚才说我下哪里去了?”

    “坟里啊。”宋戈气呼呼的,他走到万德光的墓碑前,眼皮子都不看只用手往后指了一下,“你不是把这儿挖开了,把棺木也给扛出来了,然后直接钻土里去了吗?”

    金瑶脖子往后一仰,一脸不可置信。

    宋戈略急了,他转头看着墓碑后面,印象里,这里头应该是个深坑,深到金瑶整个人站在里头都露不出脑袋,深到里面像是有台阶似的,可以让金瑶一步一步往下走。

    可实际上,那只有一个小坑,棺木的确是被抬了出来,就斜放在土坑旁边,黑色老木漆已经退了色,只从边角勉强可以看出当年下葬时的成色,棺椁外像是被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顺着棺盖往下淌了好几道黄色痕迹,宋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敢凑近了,只绕到旁边看了一圈。

    “你开过了?”

    金瑶没答,只反问了另一句:“你要看吗?”

    “那你就是开过了。”宋戈愈发熟悉金瑶的套路了,他往后退了半步才问,“里面是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棺材里……按道理……是用来埋人的。”

    “嗯,你说得对。”

    “里面是万德光?”

    “你不是说,按道理吗?很多事……是不讲道理的。”金瑶把手边的镐子丢到宋戈脚下,“你自己撬开看就是了。”她昨晚也不知道用这镐子做了什么,镐柄上全是泥巴,宋戈握都握不住。

    “你昨晚真的打开过?”

    金瑶点头。

    宋戈把镐子往地上一丢,偏头看了一眼这棺木,自言自语了一句:“你打开过就不必用镐子撬了。”宋戈鼓足勇气,两手扶着棺盖,狠命一推。

    他原本没以为自己能打开,这棺盖看着腐烂大半,可实际上还是沉得很,下葬的时候,得四个人才能抬起来,不过他是用推的,加上这棺椁上莫名的黄色油迹,他竟直接推开了大半。

    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有些像是汽油味儿,往人鼻子里窜的时候都快让人窒息了,早些年加油站设备老旧,一进加油站就能闻到这股味道,宋戈坐长途汽车回家的时候经常闻。

    宋戈捂着口鼻,眯着眼去看了一眼,恍然道:“空的?”

    “我说了,里头原本就是空的。”金瑶倒是不慌。

    宋戈单手扶着棺木,竟只靠着一只手就把余下一半给推开了来,棺椁里头已经裹满了淤泥,看着约有十几厘米厚,纵然有些厚度,却也能看出,这棺椁里是没有尸骨的。

    宋戈斜着眼盯了一眼,忽而从地上拾起镐子,他单手捂着鼻子,整个人几乎都探到了棺材里头,另一只手用镐子的尖头轻轻敲了敲棺椁底部,起身,退后,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钻进去敲,连续三四次,他才用笃定的口气对金瑶说:“这棺底被人打开过。”

    金瑶摆手:“不是我。”

    宋戈皱眉:“昨晚你真的没下这坑里?”

    金瑶摇头。

    宋戈忽而想到俩人之前定好的规则,金瑶说的必须要是真话,又追问了一句:“你用说的,别用点头摇头。”

    金瑶差点就要翻白眼了:“真没有,昨晚你晕了一晚上,我照顾了你一晚上,哪有空去坑里?”

    可宋戈明明看到了,虽然模糊,可是他真的看到了,是幻觉?可当时他脑子嗡嗡嗡地叫,那种痛是真实的。

    “等下。”金瑶似明白了什么,她随即跳到原本埋着棺材的坑内,单膝跪地,双手摸着里面油光软腻的泥土,先是摸,尔后是抓,最后是狠狠地掐,她掐到指甲缝里全是泥,用力到手背青筋凸起。

    宋戈见状,也跟着跳了下来,站在她身后问:“你是在找什么吗?”

    刹那,脚底下的土地仿佛再次活了过来,拖着两人往下狠狠地沉降了一下。

    宋戈立刻躬下身,手臂环着金瑶的肩膀,金瑶却顾不上他,只把身子贴得更低了,像是整个人都要爬进这泥巴地里。

    “知纹,是我啊。”

    话音还未落稳,宋戈只觉得脚下一空,像是掉进了一条裂缝,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下一秒,一个藤条织就的大网接住了他,可他后脊还是猛砸了一下,他扒拉着网洞想要起来,可脚下缠绵交织的藤网又瞬间断开,等金瑶跌落下去,另一张大网又会及时地接住他。

    宋戈一直在往下落,跌跌撞撞,颠三倒四,他远远地可以感觉到金瑶在他前面,他使劲喊:“金瑶,金瑶。”

    可没人应他,这像是一道很长的通道,自地面一直连接到地心深处,宋戈一度想要抓着藤条停下来,可那藤条似和他较劲一般,他越是用力,藤条抽动的速度就越快,让宋戈根本抓不住。

    他手心已经磨出无数血痕,脸也被划花了,他放弃了,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用胳膊肘保住头,把身体团成一团,也许这样还能活下来。

    “砰”地一声,宋戈落了地,他大喘着气,试图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和腰,上半身还是好的,他双手撑着地,低着头,尝试把腿给抻直了,可小腿一往后伸,膝盖骨就痛得很,他试着去伸另一只脚,倒是可以撑着地,可小拇指痛得很,估计是骨裂了。

    宋戈只能趴在地上,现在的他不能乱动,他昂着头,看着头顶自己掉落下来的洞口,可洞口已经小到看不清了,只有那丝丝缕缕的光洒落进来,勉强证明着这里和外界还有着这微不可察的联系。

    宋戈花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这里头黯到极致的光,可他几乎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摸的。

    这是个极小的洞穴,四周是奇形怪状的火山岩,至于其他,宋戈不知道,包括金瑶在哪里。

    “金瑶。”宋戈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就连回声都没有。

    她能去哪里?她是和自己一起摔下来的,除非这洞穴里有其他出口。

    宋戈强忍着骨裂站起身来,他拖着一条残腿,吃力地绕着这洞穴再摸索了一次,上上下下都用手去碰了去够了,还是没有找到出口。

    “金瑶。”宋戈拼尽全力大声喊了一句。

    还是没人回应。

    宋戈没力气了,他的膝盖太痛了,像是一千根钢针一针一针地扎进来。

    他瘫坐在地上,靠着一块尚不那么嶙峋突兀的岩壁,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两条腿的伤不需多说只是右腿不知道是伤了骨头还是伤了韧带,希望只是韧带吧,宋戈也说不准。

    手心里全是血,裸露的伤口里夹杂着不少藤刺和石子,太过明显的被宋戈用手拨弄掉了,至于更细小的,这里没有光,宋戈也处理不了。

    再就是头部了,他额头正在渗血,顺着眉骨一直往下流,宋戈颤巍巍地摸了摸伤口,还好,伤口不是很大,两厘米左右,不过很宽,是必须要缝合的伤口,冲锋衣里没有止血带,只有一小截他习惯随身携带的卫生纸。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不要用卫生纸来处理伤口,上面的荧光剂和细菌比想象的要可怕得多,可宋戈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用纸巾压住伤口,继续摸自己后脑勺,直到摸到右侧还有一个大肿包,果不其然,他的脑袋也撞伤了,可他满脑袋都是血,他分不清后脑勺有没有磕坏。

    保险起见,宋戈脱掉了自己的冲锋衣,里面是一件吸汗衫,他一口气也脱了下来,光着上半身用吸汗衫把自己头给扎了一下,又重新套上了冲锋衣。

    这洞里见不到太阳,很冷,他必须保持自己体温正常。

    确保自己不会立刻丧命,宋戈才从衣兜的贴身口袋里摸出手机,如他所料,这里是没有信号的,唯一的卫星电话也放在背包里了,而背包,在他推棺盖的时候就被他丢在了旁边。

    他得回去,至少他得让金瑶知道自己在这里。

    可金瑶在哪儿呢?

    “金瑶。”宋戈几乎是用叹息的音调在慢慢喊金瑶的名字,之前竟没发现,原来金瑶的名字简单又好上口,一喊起来,竟有些停不下来。

    “金瑶金瑶金瑶。”宋戈连喊了好几声。

    ——你在找她?

    突然有个声音回了。

    宋戈警觉起来,他摸着石壁想要站起身来,还未站直,就听到这声音又回了一句:“好巧,我也在找她,找她很多年了。”

    第74章  第24章 马德光他自己知道……他不能……

    找她很多年了?

    宋戈蓦然懂了,虽心里头不大相信,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是祝知纹?”

    没人回他。

    宋戈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头,他是不是出现幻听了,人在极度恐惧和不适应的情况下就容易出现幻觉,就像他昨晚迷迷糊糊看到金瑶钻进了坟坑里一样。

    “你知道我?”

    那声音回了,语气有些戏谑,没等宋戈继续问,那声音又说:“你居然知道我,我这么出名的吗?”

    这口气,倒是和金瑶有些像,听着都像是居高自傲的人物。

    “金瑶在找你。”宋戈指着头顶,“她刚才和我一块儿从上面掉下来的,但是不见了。”

    “哦,我知道。”那声音又说,“她进不来的,玄女设过咒法,这洞里死人能进、野兽能进、飞禽能进,只有金瑶……进不来。”

    宋戈正想张口,忽而又听到那声音“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反问宋戈:“你听懂了吗?”

    宋戈沉思,脑门却一阵抽搐,他沉住气:“我知道,死人能进,活人呢?”

    “你猜?”

    宋戈不喜欢猜,尤其是在这个当口,他是已经死了吗?可是他还能感觉到痛,他的血还在流动,他甚至以想要再次确认为目的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口,隔着吸汗衫他都能感觉到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他是活着的,他一定是活着的。

    “可我进来了。”宋戈大着胆子,他撑起身子继续问,“你在哪里?金瑶找了你很久了。”

    “我就在你旁边。”

    “我看不见你。”

    “你当然看不见我。”

    话语落,宋戈忽而觉得这洞穴震了一下,他反手抓住后背岩壁,他手心浸濡出一片汗,他抬头看着自己掉下来的藤网,那藤网像是新长出来的,藤条都是翠绿翠绿的,这种没有光亮的地方,怎么会长出这么多藤条呢?

    脚下又是一震,宋戈脸已经僵得不敢做任何表情,他只听到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因为你在我的鹿角里啊。”

    鹿角,又是鹿角。

    宋戈快不能呼吸了,他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被困在了鹿角里?

    只听那声音时远时近:“山长一岁,角增一寸,娘娘没告诉你吗?我被关了许多年了,我的鹿角起先还能蜷缩在鹿耳洞了,可时间久了,便开始慢慢往上往外长,它们刺穿了岩石,突破了泥土,直到三十年前,它们长到了外面,看到了太阳,呵呵呵。”

    这声音在笑,他笑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鹿角见了太阳,就像是植物遇了活水一样,它们更加疯狂地开始生长,向着太阳向着山里,它们裹挟着岩石,绞缠着树根,像瘟疫一样蔓延繁殖,这漫山遍野,全是我的角。”

    宋戈身子渐渐软下,他的手往地下撑了一下,果然,碰到了一个不同于岩石却依旧坚硬的东西,那他在外面看到的那六米长的鹿角一样,光滑却又略带毛绒的质感十分奇特,宋戈认得,这是祝知纹的角。

    “你想下来吗?”

    “我怎么下来?”宋戈问他,“我的腿废了。”

    “自然有办法。”

    轰地一声,宋戈感觉整个人都在往下移,像是在电梯里瞬间失重的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

    宋戈死死地扶着身后的岩壁,却感觉那坚硬无比的岩石也在慢慢滑落,他立刻俯身抱住刚才摸上的那截鹿角,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这段过程很漫长,至少对于宋戈来说是这样,他看着头顶原本还能透下丝丝光亮的洞口越来越小,最后小到看都看不到,他不知道金瑶在哪儿,更不知道祝知纹是不是真如金瑶所说的可以信任,他闭着眼,只感觉整个人往前一冲,巨大的俯冲力让他下意识用胳膊护着头,可他只冲了很短的一段距离就停下了。

    宋戈抬眸,眼前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你怕黑?”

    祝知纹的声音更近了,像是正对着宋戈的耳边说的。

    歘地一下,四周忽而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虽不敞亮,却也足以视物。

    宋戈用两只手支起身子,用尚算完好的左腿蹬了一下。

    “嘶……。”

    痛,他的右腿更痛了。

    宋戈满头虚汗,只能用额头撑着地面,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说:“金瑶还在地面上吗?”

    “我不在那边,你回头。”

    宋戈咬着牙,慢慢往后转。

    这一幕,宋戈这辈子乃至下辈子怕是都忘不了,就在他身后不过一尺的距离,跪着一个浑身雪白的男人,没错,是雪白,他身上很干净,一点瑕疵乃至一点儿灰尘甚至都没有。

    他双腿并拢跪在地上,脊背弯曲,脊骨突兀得像是一座座小山峰,他很瘦,瘦到几乎皮包骨头,他双肘贴着地面,这是一个极其虔诚的臣服姿态,若是第一眼看去,必然会觉得他是在跪拜什么,可顺着他的脖颈他的后脑看过去,便会明白,他是被重如泰山的鹿角给压弯了腰,压垮了身子。

    宋戈顺着他的鹿角往上看,幽蓝色的火焰勉强照亮了一席之地,可且就这几寸的光,那犹如百年老树根粗壮的鹿角根部,那遒劲蜿蜒的鹿角枝干,它们像是争夺雨露的大树,拼了命地向上延展,最终隐没在黑暗里。

    宋戈看不清祝知纹的正脸,只看到他突兀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祝知纹的侧脸是极其好看的,在男人的审美看来,也是俊俏帅气的那一挂。

    宋戈转头又去看那火焰是哪里来的,却发觉那燃烧着不是别物,而是一截一截的鹿角,祝知纹的鹿角。

    “这是你自己割下来的?”

    祝知纹头都没抬,却能猜到宋戈问的是什么,他语气平淡:“早些年割的,那时候,我的手还能碰到鹿角,不像现在,手都抬不起来了,闲来无事,割着玩玩,后来发现,烧起来也挺好看的。”

    宋戈无法理解,按金瑶的说法,祝知纹当年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鹿角,如今却转了性,不仅随手一割,还随手一烧,目的只是为了——玩玩?

    “是娘娘让你来找我的?”祝知纹微微挪动了一下头,他能动的空间不多,最多只是侧转个几度,甚至连个正脸都没办法给宋戈。

    “是,是金瑶让我来的。”

    “你喊她金瑶?”

    宋戈想了想,改了口:“是娘娘让我来的。”他又问,“但她没说怎么救你出去,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祝知纹低着头,重新将额头贴上身下冰冷的石壁,他像是在笑,“借尸还魂,你听说过吧。”

    宋戈心中咯噔坠了一下,他身子往后蹭了几厘米,才继续说:“就像你对万德光那样?”

    “那不一样。”祝知纹记得这个名字,“他那叫做报应,因为贪念,他割了我的鹿角,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若比起我和娘娘当年带领羽卫的手段,我还算仁慈了。”

    “我没懂。”

    祝知纹眼珠子朝着宋戈瞟了一眼:“他拿了我的东西,我屡次托梦给他他不肯还,出于自保,我只能让鹿角附身于他,为了保密,让他剪掉了自己的舌头,原本我只想到此为止,让他把鹿角还回来就好,可谁晓得他竟把一切都写了下来,那他就只能死了。”

    祝知纹把一条人命说得轻飘飘的,让宋戈觉得有些害怕,就算如金瑶这样一向高冷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人,面对祝棉,她也心软了。

    可祝知纹没有。

    宋戈看不清祝知纹的脸,不过祝知纹都已经干瘦成这般模样,想来这张脸也是极其吓人的。

    “不过他还算是有点用的。”祝知纹话锋一转,竟高兴地哼了两声,“他的棺木,刚好葬在了我的鹿角上,那截被他带回家的鹿角就放在他的土堆上,我用鹿角自下而上地刨开了他的棺木,拖出了他的尸体,就在那儿。”祝知纹慢慢扭转着胳膊,他的手肘贴着地面,极难动弹,他以一种类似瑜伽的高难度动作一点儿一点儿地蹭着胳膊,势必要指认清楚。

    “那儿,他当时就掉在了那儿,离你不远。”祝知纹歇了口气,“可惜他没舌头了,我只能用鹿角给他做了一截新的,哦,对了,就是他当年砍下的那截,也真是巧,我需要他替我出去找人。”

    “找金瑶?”宋戈脱口而出的还是金瑶的全名,他看了祝知纹一眼,跟着改口:“找瑶娘娘?”

    “是。”

    “可他没去?”

    “没有,他和我进行了另一笔交易。”祝知纹伸了伸脖子,他的头太重了,“自打我用鹿角附身后,我发现比起砍下鹿角送出去,等他们长大了,能走了,能跑了再去替我找人,用鹿角附身的法子似乎更快,我不缺鹿角,但我缺人。”

    “他改名换姓,从万德光变成了马德光,混进鹿场,一开始,我和他说的是以巡查的名义让他多带几个人来,带足了十个,他就可以重获自由投胎去了,可他不忍心,他说他之前做错了事,不想再做坏事了,我退而求其次,只能让他带了些穷凶极恶的恶徒来。”

    “什么意思?”宋戈不理解。

    “现在是什么年份?”

    “年份?”

    “公元多少年?”

    “2020年。”

    “哦,这么久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啊。”祝知纹叹了口气,“早些年的时候,鹿场周围偷猎的人很多,他们用的散弹枪,你见过吗?里头装的全是铁砂石,打到人身上就是一身的窟窿眼,运气好的话,只是轻伤,如果打中了要害,也是能杀人的。”

    “起初我不愿意用那群人的身子骨,这群人,心不正,恶念太强,鹿角附身也未必治得了他们,可万德光……,哦,不对,那时候已经叫马德光了,他再三坚持,加上他的确押了很多偷猎的人过来,不用白不用,所以那几年,我们配合得相当默契,甚至到了后来,山里有什么动静我都会想办法告诉他,为此,他貌似还得了不少好名声。”

    ——当时有个叫马师傅的,特别神,进山都得跟着他,那块儿快要滑坡了,那块儿路断了,他都知道。

    宋戈的确听过,是从姜多寿那儿听来的,而姜多寿的消息,多半也是从刘美丽那儿买来的,的确,从刘美丽的角度来看,他们只知道马师傅厉害,却不知道人家为什么厉害。

    “后来呢?”宋戈问,“马德光恋爱了?有孩子了?”

    “他有孩子了?”祝知纹额头贴着地嘻嘻嘻嘻地笑着,“鹿角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那林小玲是……

    “他只和我说过,他喜欢上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和他初恋长得很像,连名字都是一样的,他说他对不起他的初恋,不想再对不起这个姑娘,让我匀他一个月的假,等他把心爱的姑娘送回老家,他继续替我干活。”祝知纹说着说着便皱起眉头来,“那姑娘在老家……给他戴绿帽子了?”

    宋戈:“马德光他自己知道……他不能有后代吗?”

    “自然是知道的。”祝知纹断言,“其中利害,我早就与他讲得一清二楚了,他是自愿替我干活的,只为了多活几年。”

    宋戈脑子里有些乱,很多事他不想听祝知纹的一面之词,这些互相矛盾的事,可能出去之后才能问个清楚,再加上他的额头还在流血,他不想耽搁久了,他继续挪了挪身子,问祝知纹:“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你是说现在?”

    “怎么了?”

    祝知纹笑了:“如果是我刚进来那会儿,我倒是好出去,可如今我的鹿角布满山野,我出不去了,我只能死在这里了。”

    “没有其他办法吗?”

    “有啊。”

    “什么?”

    祝知纹反抬起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砍掉它,齐根砍掉。”

    宋戈差点就开始找家伙事儿了,却听到祝知纹又说:“可我不可能砍掉的,我这么漂亮的鹿角,玄女太清楚我的弱点了,纵算是死了,我的角也必须在,不然,我早就出去了。”

    宋戈一边往周围摸索,一边问祝知纹:“可你为了找金瑶……娘娘,不还是割了鹿角。”

    祝知纹顺口一句:“那是当然,娘娘……可是比我命还重要的。”

    第75章  第25章 命真大,这样都没死

    宋戈一路摸索,祝知纹的鹿角坚硬难破,若无刀刃匕首肯定割断不下,按照祝知纹和金瑶的说法,祝知纹的鹿角应该几十年前就大到让他难以行动,既是难以行动,那用以割角报信的工具肯定是在旁边的。

    “你是用这一柄刀割的吗?”宋戈突然从祝知纹的右侧石台下抽出一柄短刃,可只有刃,没有柄,换句话说,是那柄极短,短到让人握不住。

    祝知纹吃力地抬起头想要开一眼,可他的头只能左右转动,他看不到,他只说:“你捡到什么了?刀吗”

    “是。”宋戈从冲锋衣里摸出之前用来止血的纸巾,他三下两下绕在刀柄上,纸巾上有血,鲜血凝固后变成硬邦邦的一整块,不好舒展,宋戈又拆开包裹头部的吸汗衫,用这刀试着割了一条袖子下来,刀刃倒是缝里,轻轻一割就裂开一条缝。

    宋戈把袖子的布条缠在刀柄上,头上的伤也来不及处理,他一手持刀,一手撑着上半身,祝知纹心里忽而泛起一阵凉意,他怒吼了一声:“你做什么?”

    宋戈咬牙,单膝跪地,两手握着刀柄狠狠地朝着祝知纹鹿角根部一插,巨大的疼痛让祝知纹瞬间失去意识,趁着这机会,宋戈双手反握刀柄,使出全身的力气开始割祝知纹的鹿角,他的膝盖痛极了,可他不敢停下,一旦祝知纹醒来……

    “混账!”宋戈突然被苏醒过来的祝知纹狠狠地推了一掌,直接被推出了两三丈,宋戈觉得自己的肋骨应该已经断了,他捂着心口,强忍着胸腔里的闷痛,连续吞咽了好几下,却还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祝知纹浑身在颤,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鹿角,那流出来的黏液时时刻刻地在提醒他,提醒着他宋戈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对他做了什么。

    “我是看在瑶娘娘的份上才对你礼让有加,你竟对我动手。”祝知纹像是木偶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侧过头,这一次,他的头很奇异地扭转了九十度,可他头顶的鹿角却是稳稳当当没有丝毫变化,他是怎么侧过头的?宋戈不清楚,也没心思去细想。

    宋戈看清他的脸了,这是一张清秀却又不显寡淡的脸,祝知纹浑身雪白,一张脸更是白得胜雪,长脸型,桃花眼,似男似女,虽柔美,眼中却满是狠厉,不说话的时候倒是……倒是和金瑶有几分相似。

    宋戈用手肘撑起上半身:“金瑶在外面等你,你说她比你的命重要,可她要做的事情又比她自己的命重要,她需要你帮她,你却只担心自己割了鹿角不漂亮,既然你动不了手,我帮你。”

    宋戈虽然被甩开十几米远,可手中的刀刃却没丢,他早有准备,他缠刀柄的时候就直接把另一头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宋戈的腿已经动不了了,他只能用双手撑着往前爬行,像是一只断腿的野兽,他松了头顶包扎的吸汗衫,血有些止不住了,顺着他的耳郭、脖颈一只淌进了衣服里。

    “我知道我已经出不去了。”宋戈指了指自己的后腿,又对着祝知纹说,“可你得出去,她是来救你出去的,我们不能两个人都折在这儿,总归要出去一个,才算是不亏的。”

    祝知纹换了个口气,略带戏谑,还有些好奇:“你是为了娘娘才割我的鹿角的?”

    宋戈趴在地上,他早就没了力气,光凭着一股子劲儿才撑到现在,他只觉眼皮子有些沉,他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他用指甲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挪,他觉得自己已经爬了很远,可实际上,他还在原地半点儿没动弹。

    “我问你话呢。”祝知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宋戈没力气开口了,他咬咬牙,用尚能微微用力的左腿往前蹬了一下,祝知纹就在他面前。

    宋戈抬头,他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半凝固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睫,他耷拉着的手突然抬起来,手里的短匕首直对着祝知纹的鹿角,宋戈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继而手一垂,匕首尖儿只在祝知纹的鹿角上轻轻碰了一下。

    匕首落地,宋戈的手也跟着砸在地面上,他歪着头,闭着眼,祝知纹本来都以为他已经断了气,哪晓得宋戈忽而侧隐隐说了一句:“她在外面等你。”

    ***

    “命真大,这样都没死。”祝知纹站在枫树鹿场的宿舍楼下看着正当头的太阳,他喜欢晒太阳,这个习惯是一直以来都有的,可是他好多年都没晒到太阳了,他伸出手,白如纸的胳膊在阳光下竟显现出一股奇异的金色。

    “穿上件衣服吧。”金瑶从屋子里走出来,把手里的一套吸汗长袖长裤往祝知纹手里一扔,口气十分嫌弃,“光着身子站了快一个小时了,也不嫌丢人。”

    祝知纹笑着接过衣服,一边整理袖口和领口,一边笑嘻嘻地对着金瑶:“咱俩之间,什么没互相看过?”

    “怎么是粉红色?”祝知纹看着手里的吸汗衫,倒也不是全粉,可手肘两块还有腰间,都是闪瞎眼的芭比粉,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选这么亮的颜色吧。

    “有得穿就穿,挑三拣四的。”金瑶好气没起,末了才说一句,“都是宋戈选的,好看吧。”

    宋戈当时一口气给金瑶买了不少粉红色的东西,他知道金瑶不喜欢,他就偏要买,怎么说呢,用金瑶的话说,宋戈这个人还是太温柔的,永远的口嗨,说完之后该对你好还是对你好,这样的人,是容易吃亏的。

    金瑶的衣服码不大,不过祝知纹也瘦,传上去袖管还空荡荡的,就是有些短,腰上一圈排骨都露在了外面,他真的是太瘦太瘦了,穿上紧身的吸汗长裤,胯骨的形状都暴露无遗,金瑶看不下去了,又转身从屋里取了条裤子出来,丢给祝知纹,命令式的口吻:“把这件穿上。”

    这是条冲锋裤,挺脏的,上面全是泥巴和扎进裤腿里的草屑,右腿膝盖一团血污,不过裤子是黑色,不大看得出来,摸上去才知道这块儿硬硬的,那是凝固的血。

    “我不穿他的。”祝知纹摆手。

    这很明显是从宋戈腿上扒下来的。

    金瑶白了祝知纹一眼:“切,如果不是他腿受伤,必须要脱下长裤才能处理伤口,他的裤子……轮得到你穿?”

    “哟哟哟,不得了。”祝知纹发出类似于八卦少女的尖叫,“他的裤子,洗干净开过光我都不要。”

    “你打他了吧。”金瑶严肃了起来,她指了指自己心口,“他的胸口有个掌印,是你打的吧。”

    祝知纹抿抿嘴,没说话。

    当时他的确推了宋戈一掌,也的确是用了全力,宋戈也是,祝知纹虽不肯割鹿角,可宋戈可以对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啊,何必直接就上刀子呢?

    可你说宋戈当时是因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奋起一击,可他连操刀子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怎么就不能留着力气好好劝劝自己,劝着劝着,许是祝知纹自己就割了。

    还是说,在宋戈心底,他就不信祝知纹能为了金瑶割角求生?

    他,一个和金瑶才认识多少天的人,居然不信祝知纹这种和金瑶出生入死的铁搭档?

    反正祝知纹觉得自己挺受辱的,祝知纹越是觉得自己受误解,他就越想要证明自己,宋戈昏死在他跟前后,他连刀都没用,直接一扭头,齐根断掉了自己的鹿角。

    鹿角一断,整个鹿耳洞都失去了支撑,祝知纹必须尽快离开,乱石飞溅之际,他回头看了一眼还趴在石台上的宋戈,这小子应该死了吧,没死拖出去也未必能救活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个累赘。

    可祝知纹走出去没两步,就后悔了。

    累赘就累赘吧,他终究是瑶娘娘的人,回头瑶娘娘问起来,若是知道自己见死不救,想来这多年的情谊都烟消云散了。

    祝知纹就这样光着身子拖着宋戈爬出了鹿耳洞,准确的说,他只带着宋戈爬到了距离洞口五十米远的甬道口,他走不动了,他才断了鹿角,怎么着也算是个重伤患者,他一个重伤还得拖一个半死不活的,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好在,金瑶及时赶来了。

    金瑶还是厉害的,当时祝知纹没了力气,宋戈就更别提了,她一人拖着两人直接往外跑,其实祝知纹一直很好奇金瑶是怎么扛着两人跑到这枫树鹿场宿舍楼下的。

    用金瑶的话说,她一向是一视同仁的,一手拽一个,谁也不多照顾一分,谁也别被亏待一点。

    祝知纹就好奇了,他指着自己淤青的鼻梁和额头问,那为什么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真的不是被金瑶拖在地上摔出来的吗?还有,为什么宋戈一点事儿都没有,金瑶是把他抱在怀里抱过来的吗?

    金瑶只能哄他,男人嘛,有点伤才好看,你瞧瞧宋戈,受了伤之后,多帅!

    多帅?

    对啊,受了伤帅啊,这不是金瑶自己个儿说的吗?

    “你是不是打他了?”这是金瑶第三次问了。

    祝知纹回避不了,只吞吞吐吐说了一句:“为了他……更帅一点,才打的。”

    金瑶还未发声,祝知纹忽而抬手掴了自己一嘴巴子:“我错了。”

    这一嘴巴子挺狠的,加上祝知纹脸白得很,那鲜红的五指印像是开在雪地里的红梅花,金瑶看了一眼,没安慰他,甚至一个字都没多说,又转身进去了,半晌,里面才传来金瑶一句话:“如果他死了,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的。”

    祝知纹听了整个人一抖,他双膝一软,半跪在地上:“知……知道。”

    第76章  第26章 宋戈还没死,不过距离死也差……

    宋戈还没死,不过距离死也差不多了。

    他躺在了祝棉一开始躺的藤榻上,头上的伤口好歹止住了血,身上的冲锋衣被撕扯开来,没办法,他肩背上其实也有伤,只是当时右腿膝盖太痛了,痛到让他忽视了肩背上的一道血口子,好在血口不大,只是渗血极多,多到把冲锋衣都和宋戈的背粘黏到了一块儿。

    祝知纹说,出血能不多吗?宋戈一路都是用胳膊肘撑着身子往前爬的,抬刀砍他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恨不得一起用力,一用力,伤口自然就裂开了。

    宋戈的冲锋裤被金瑶扒了下来,里面是吸汗长裤,祝知纹说宋戈的右腿不好了,金瑶又单独把宋戈右腿裤管给撕开,的确不好了,膝盖一团淤青,轻轻一碰,昏迷中的宋戈还会皱眉头。

    这样的伤,还是在山里受的伤,多半会没了命去,可金瑶在,就没那么复杂了。

    虽然难治,但只是费些时间罢了。

    金瑶最后一次检查完伤口,算了算时间,微微蹙眉,却还是抱起宋戈,把他的头放在自己怀里,她闭目,还未用力,祝知纹就在门框那儿露了半个身子。

    祝知纹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娘娘,鲲眼马上就要追来了。”

    金瑶没理会他,只用手慢慢抚着宋戈心口:“几个鲲眼罢了,你还对付不了吗?”

    祝知纹欲言又止,他是对付得了,换做以前,他鹿角未断,身强力壮,手持业火刀,金瑶为其保驾护航,他能一人杀进群魔乱妖之中砍杀个痛快再全身而退,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没了鹿角,气虚体弱,业火刀没了刀柄,金瑶也没了山神铃铛。

    “知道了。”祝知纹没把握,可金瑶吩咐了,他就得照做。

    “知纹。”金瑶突然又喊了他一声,犹豫片刻金瑶才说,“你知道鲲眼是从哪里来的吗?”

    祝知纹摇头,又补充:“在你我被囚之后突然兴起,无处可查。”

    金瑶半低着头,她用拇指慢慢摩挲着宋戈的眉骨,想替他抹去额头上的血迹,可那团血迹已经凝固了,硬邦邦的,强行撕扯,宋戈应该会很痛吧,金瑶就轻轻柔柔地抚摸,尔后才对祝知纹说了一句:“你有想过当年那我共领的羽卫在你我被囚被贬后去了哪里吗?”

    祝知纹先是摇头,继而又懂了,他手锤门框:“被玄女做成了鲲眼?”

    金瑶抬头,她看着外面的空地,正午少风,外头一人高的杂草却突然动了两下,金瑶看了祝知纹一眼:“若是羽卫,他们会的东西都是你教的,你自然知道弱点,若不是,你就自己个儿尽力吧,我需要半个小时。”

    ***

    很久之前,宋戈就听宋老爹说过,人的灵魂是很轻的,特别是女人的灵魂,尤其的轻巧可爱,死了之后,大部分都会一直往上升,一直飞啊飞,飞到天堂,在那儿没有痛苦和灾难,女人就解脱了。

    不过,如果想确保自己升上天堂,必须要在出嫁前就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上吊,死的时候衣服整洁干净,面上也不至于太难看,如果能穿上红丝绒的衣裳死,那就更好看了。

    宋戈第一次听觉得很奇妙,第二次听就听出了端倪,说老爹你怎么说的和隔壁村的仙婆一模一样,隔壁村就有几个小姑娘信了这个,在老作坊里一起上吊死了,你莫不是想骗我上吊吧。

    宋老爹连“呸”了好几声,才对宋戈说:“宋戈,你可得好好活着,你不是普通人,你将来长大是有大用处的。”

    这番话宋戈听懂了,宋老爹是在鼓励他,可接下来这番话宋戈又听不懂了,宋老爹说,你也别羡慕人家女孩子死后能升上天堂,宋戈,你和他们都不同,你死后去的地方比她们都好,我也是羡慕你的,若是能让我看一眼你临死时看的世界,我这辈子也就活够了。

    而此时,宋戈感觉自己快死了。

    许是在鹿耳洞里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宋戈竟没有丝毫的害怕,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的意识仿佛走入了另一个天地,和他的身体脱了节,眼前是一片漆黑,宋戈不知道自己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他尝试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又试着挪了挪自己的右腿,膝盖不痛了。

    噗通一下,他摔在了地上,他确认了,他刚才是打横漂在了空中,而现在,他狠狠地坠在了地上,可他并不觉得痛,就连最敏感的鼻尖都毫无知觉。

    对了,他已经快死了,痛感已经不算什么了。

    宋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踩了踩脚下,竟觉得有些滑,像是走在镜子上一眼。

    忽而,脚下动了一下,像极了在万家坟地那种动,宋戈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护住头,却看到头顶突然落下了光,四周升腾起几根藤条,它们自地面钻出,像是蛇一样舞动扭曲。

    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宋戈看到藤条竟都觉得有些亲切,他想起了一个人,却有些不记得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大抵知道是个女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宋戈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这应该是个他很熟悉的人,可他怎么会忘记呢?

    “我的铃铛。”

    忽而有声音在说话。

    “什么?”

    ——“她早就设下了一张大网等我,我身旁无山神铃助势,打不过她。”

    ——“但凡关乎山神铃,纵是刀山火海我也回去。”

    ——“对于宋戈来说,愧疚就是他的软肋,他是个欠不得别人东西的人。”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宋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朝着这虚无空洞的天大喊:“你认识我?”

    ——“娘娘是在设计他?”

    这是另一个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

    ——“宋戈,你只是她的鞘,剑藏于鞘,一旦出事,你就是第一个被丢掉的。”

    宋戈想起来了,这声音是……

    “干爹?”

    ——“后生,你跟着她去你可要想清楚了,托你干爹的份上我才提醒你一句,定山者的身份与生俱来,无法摆脱,除非找到替代,换句话说,娘娘若想要自由,你便不得自由,你若想要自由,娘娘便得一辈子困死,你觉得,她是甘心被困住的人吗?”

    这人的声音宋戈只觉得熟悉,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

    宋戈抬头喊了一句:“大家……是都死了吗?”

    周围瞬间安静了。

    宋戈干瞪着眼等了半晌,四周还是没动静,他试着想挪挪步子,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了,他抬头想去看头顶的光,却忽而被一簇藤条缠住了脚踝,他挣扎了一下,手也跟着被缠上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才发觉自己衣裳全无,他裸着身子,光溜溜的,像是待宰的肥肉。

    “有好东西,有好东西,他的肚子里有好东西。”

    这是谁在说话?

    是藤条在说话吗?

    宋戈忽而觉得肚子一阵痛,他低头,看到缚住他的藤条抽生出密密麻麻的嫩芽,那嫩芽芽心发红,像是扭动的蠕虫,一枝跟着一枝往他肚子里钻,他张嘴想要大叫,却发觉喊不出声来。

    那声音还在继续,像是窃窃私语,不停地在说——“有好东西,他肚子里有好东西。”

    宋戈害怕了,动弹不了,他浑身在颤抖,他闭着眼,本能地大喊了一声:“金瑶!”

    ***

    “你醒了?”金瑶看着背上的宋戈,她马不停蹄地正往前飞快地冲刺,宋戈是被她用三件冲锋衣缠在身上的,准确的说,是被裹成粽子一样然后挂吊在金瑶的背上。

    宋戈看着眼前飞逝的树木,他还在林子里?

    可金瑶为什么要跑?

    宋戈下意识想去摸摸自己的腹部,可他的手被金瑶用冲锋衣捆扎在了她的背上,动弹不得。

    所以临死之际感觉自己被绑起来,是因为金瑶的确在捆他?

    还是……

    “你也死了?”宋戈迷迷糊糊问出这句。

    “放屁,玄女死了老娘都不会死。”金瑶目视前方,速度又加快了一些,她侧头,看着身边的祝知纹,吩咐了一句,“前头有断崖,在那儿结果了它们。”

    “是。”祝知纹点头。

    祝知纹还是穿上了宋戈的冲锋裤,他肩上扛着两个人,应该是祝棉和林小玲,虽是扛着两个人,可他的速度也不逊于金瑶,两个人就像是俩米包一样纹丝不动。

    宋戈看了祝知纹一眼,脑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想起他是谁,才渐渐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儿,他不知道俩人在跑什么,又是要结果了谁,他只觉得颠得厉害,他趴在金瑶的背上,迷迷糊糊又问了一句:“祝棉和那谁来着……,什么小玲,也死了?”

    金瑶的注意力全在脚下和眼前,压根没空管宋戈。

    前头地界忽而开阔起来,这是一处断崖,两边无树,一抬头就能看到太阳。

    “知纹,跳!”

    “好。”

    宋戈惊了:“跳什么?”

    下一秒,耳边就全是风声,宋戈本能地闭上眼,他手指尖掐着金瑶的胳膊,他自小怕高,游乐场的摩天轮他都不敢坐,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这切切实实的风声、加快的心跳和额头冒出的虚汗都是真的。

    人也是奇怪,有时候活着的时候一门心思求死,有时候濒临死亡又千方百计地想要活。

    突然,宋戈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一样,他睁眼,看到自己被包裹在一个藤篮里,挂在崖上,而背着他的金瑶只一扬手,数千条藤蔓瞬间往崖中聚集,快速编织成两个巨大的牢笼。

    藤笼在金瑶的掌控下慢慢缩紧,一点一点的,越来越小,越来越密,金瑶手心一攥,那藤笼瞬间收缩成篮球大小,里头像是锁住了什么东西,一直在扑腾,震得这藤球在两边悬崖中间来回晃荡。

    “强弩之末罢了。”金瑶毫不在意这俩东西最后的挣扎,她朝着旁边岩壁上吐了一口血水,她回头看了一眼宋戈,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吐血了?”宋戈趴在她的背上,看着倒是挺乖巧的。

    金瑶白了他一眼,才说:“糕点吃多了,上火。”

    第77章  第27章 这次来海南,是丁文嘉要求的……

    “怎么伤成这样了?”老薛接到宋戈打来打电话,就提早开了辆小三轮在山口等着,这里路窄,四轮汽车进不来,倒是电动小三轮跑得挺快。

    “皮外伤。”宋戈指了指自己手臂上剐蹭的痕迹,和在鹿耳洞受的伤相比,这些从崖壁上的刮伤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之前摔断的腿、断掉的肋骨、划破的后背和骨裂的脚趾全都奇迹般的愈合了,纵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有好东西,有好东西,他的肚子里有好东西。”

    那声音还萦绕在他耳际,当时他距离死亡仿佛只有一步之遥,他好像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他们在说话,其中貌似就……

    宋戈看着旁边的金瑶,金瑶正在和老薛说话。

    “先带我们出去,可能要先歇两天,明天下午或者后天上午我们再走。”金瑶指了指老薛骑来的三轮车,示意宋戈也上去。

    昏迷中的祝棉和林小玲已经被送上了三轮车,老薛给上头铺了两层棉褥,还临时用胶带和泡沫板把周围一圈给围上了,祝棉和林小玲身量都不大,一边一个,头枕着泡沫板上,中间勉强还能塞下一个成年人。

    “我就不用了吧。”宋戈觉得自己腿脚还算灵便,加上那儿又是两个女孩子,出于尊严也好,出于对异性的尊重和避让也好,他都觉得自己应该上去。

    “你想让我继续背着你?”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宋戈扭了扭自己的脚踝,虽说身上的伤痊愈了,可宋戈总还是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他总觉得自己的关节没有那么灵活了,脚腕手腕转动的时候总听得到里头咔嚓咔嚓的骨头响,肘部也是,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老旧的木头碰撞的声音,让他有些不适应。

    “多走走路就好了。”金瑶指了指宋戈的脚踝,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的伤刚好,身体很多地方没适应,熟能生巧。”

    “那我用走的吧。”宋戈朝着老薛招手,“老薛,你带人回民宿,我们三走过来。”

    山口距离老薛的民宿不远,几公里的路也还算好走,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

    宋戈直接从大门推了门进来,门口挂着一串铜铃铛,有人推门就叮叮当当的响,一响老薛就会在玻璃窗那儿露个脸。

    不过这次三人都快走进大堂了,也没人出来。

    “老薛你……。”

    宋戈推开大门,看到黄花梨沙发上坐着的人吃了一惊,嘴角一抽,才说:“梁霄?”

    金瑶跟着进来:“丁文嘉?”

    祝知纹殿后,愣了个神:“都是谁?”

    ***

    这次来海南,是丁文嘉要求的,或者说,是丁文嘉押着梁霄来的。

    起初只是老薛和梁霄的闲聊,说宋戈来了,还带了姑娘来,梁霄听了就来劲了,男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可笑又可爱,梁霄生怕无法证明自己才是宋戈的老铁,发了冗长的一段语音开始大致介绍宋戈和金瑶的罗曼史,可最后老薛来了一句“宋戈带了两个姑娘来,另一个呢?你认识吗?”

    两个?

    梁霄握着手机,看着波澜起伏的洱海,陷入了沉思。

    两个?

    可他拉不下面子去问老薛,只回——宋老师桃花一向旺,路上碰到的吧可能。

    没过两天,老薛的微信又来了,说是宋戈和金瑶进山了,但是没按照规定的时间回来,陪同他们进山的人也没回来,老薛有点担心,打宋戈的电话打不通,又说梁霄不是认识其中一个姑娘吗,让梁霄打那姑娘的电话试试。

    当时刚巧丁文嘉也在客栈,恰好就碰到了,丁文嘉立刻掏出手机给金瑶拨号,连续打了七八次都是没人接,没信号就算了,可能是走到哪块儿信号不好的旮旯犄角去了,可没人接就令人担忧了。

    丁文嘉不信邪,跟着又打了宋戈的电话,好家伙,这次是没信号。

    梁霄还跟着安慰丁文嘉,说丁文嘉刚才不是说了吗,没信号反而是好的。

    丁文嘉狠狠地啐了一口才说:“好什么好,一个没人接,一个没信号,说明他俩走散了,没在一块儿。”

    丁文嘉还没说话呢,老薛直接给梁霄来了通电话,梁霄只能把一个没人接一个没信号的话如实说了,老薛听了也挺紧张的,直言道:“如果是他俩单独不见了,我倒是还没那么担心,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梁霄,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这次带着他俩进山的是个特牛的向导,天天在山里头窜的,带过不少人进山观光,从没出过失联这档子事,这向导也不见了,这事儿就麻烦了,很麻烦。”

    梁霄还没来得及和老薛打暗语呢,梁霄想说丁文嘉就在旁边贴着听筒听着,让他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可还没出声,丁文嘉就听了个全的,丁文嘉听了就去了自己房间收拾包,梁霄电话都还没挂,丁文嘉就拖着个背包出来了。

    “你干啥?”

    “去海南。”

    “去海南干啥?添乱啊。”

    “找我弟。”

    “宋老师都多大了,老薛都说了,已经组织村民进去找了,你去做什么?”

    “那是我弟。”

    “我知道,那也是我兄弟。”梁霄连拖带拽地才把丁文嘉从门口拖到沙发上,他问她,“你知道屯昌怎么走吗?”

    丁文嘉掏出手机往桌上一板:“地图导航。”

    梁霄沉住气:“那你知道老薛的民宿在哪儿吗?你有他电话吗?”

    丁文嘉伸手朝着梁霄:“你告诉我。”

    梁霄伸手打了丁文嘉手心一下,才继续说:“告诉你之后呢?山里头什么情况你知道吗?你一天天打拳的,啊,是吧,最多也就去大西北自驾游一下,是,你认得什么芨芨草,你认得那热带雨林子里的东西吗?术业有专攻你知道吗?不会的东西你不要去逞强。”

    丁文嘉生气了,她双手交叉靠着沙发背,死盯着梁霄:“你就说薛星星的电话你给不给我吧。”

    梁霄张口,却被又被丁文嘉一眼给瞪了回来,他摸着后脑勺,他心里头也着急啊,宋戈是他朋友,是他兄弟,可他实在不想让丁文嘉再和金瑶有交集,感谢归感谢,可金瑶……这人……有点……

    “行!我给!”梁霄起身,单手压着丁文嘉的胳膊,把她直接摁掐在沙发靠背上,把她压制得死死的,才说,“我和你一起去!”

    ***

    “所以我们来了,也是上午刚到,屁股还没坐热呢,你们就回来了。”梁霄和丁文嘉并排坐在宋戈和金瑶的对面,老薛忙里忙外,端茶送水,偶尔抬眼瞟他们一眼。

    虽说是几年没见,可这见面的缘由也着实有些惊心动魄。

    当时老薛在山口等他们,行事匆忙,也没有来得及说一句丁文嘉和梁霄来了。

    气氛有些尴尬了。

    丁文嘉板着个脸,面色铁青,像极了包公断案,她把手中不锈钢茶缸一搁,搁出了个惊堂木的架势,正眼对着宋戈:“还知道回来呢?”

    宋戈苦着脸:“姐,受伤的是我。”

    丁文嘉指了指金瑶:“对啊,干嘛要受伤,还累得人家把你背出来。”丁文嘉歇了口气,换了个口气,才问,“怎么受的伤?”

    祝知纹听了,见状起身,朝着金瑶点了下头:“我去给娘娘斟茶。”

    这句“娘娘”,丁文嘉可是听到心里去了,这人穿着甚是奇怪,上身是紧身的吸汗衫,下身的冲锋裤脏兮兮的,也不换,老薛都说了好几次了说屋里有干净的一副,不嫌弃就换上他的,反正俩人身量差不多,可这男的只看金瑶,金瑶没理他,他也不吭声了。

    “知纹,”金瑶忽而想到什么,“你还是找老板换套衣服吧,穿着这么脏的,不礼貌。”

    祝知纹点点头,又看向老薛。

    老薛忙放下手里的瓜子盘,把祝知纹往屋子里领,说:“我还有几套,宋戈刚换完,我还没收拾呢,有点乱,你随便挑。”

    丁文嘉眼瞧着祝知纹走远了,想着说话他也听不见了,才朝着金瑶努嘴示意了一下:“他是谁?”

    金瑶还没想好怎么说,说多了不合适,可说少了,丁文嘉也不会信啊。

    还没等金瑶开口呢,丁文嘉就自己个儿接上一句:“是我弟的情敌吗?”

    “姐。”宋戈一脸无奈。

    丁文嘉两手一摊:“OKOK,我说错了。”她只朝着金瑶继续问:“他听话还是我弟听话?”

    “丁文嘉!”宋戈快拍桌子了,不过金瑶倒是接了茬:“自然是祝知纹了。”

    “哦,原来他叫这个名字?怎么写?祝贺的祝吗?什么zhi?什么wen?”

    金瑶没生气,反倒是拿起桌上的废纸和签字笔写给了丁文嘉看。

    丁文嘉看了一眼,点点头,双手交叉搁在胸前,开始想下一个问题。

    “姐,你别问了,我真没事,就只是进山时间久了一点……。”

    “你选他还是选我弟?”

    “你弟。”

    宋戈愣了一下,他不仅惊讶于丁文嘉问话的勇气,更是讶异于金瑶的反应,他慢慢扭头看着金瑶,金瑶面不改色,脸上寡淡得连一丝情绪变化都没有。

    丁文嘉偷笑了两下,又反应过来:“我还没说什么情况下什么条件下什么选项下选我弟呢。”

    金瑶很淡定:“无论什么情况什么条件什么选项,我都选你弟。”

    第78章  第28章 金瑶,你不认识我了?

    “啧,到位啊。”丁文嘉很满意,还朝着宋戈连点了好几下头,“瑶瑶的觉悟,很到位啊。”

    丁文嘉嘬了一口茶水,还想说几句呢,祝知纹换了衣服出来了,一件灰色条纹polo衫,下身是条牛仔裤,看着旧了些,不过兴许这件就是做旧的呢?

    “哎哟我去,老薛,这条牛仔裤你还没扔啊。”梁霄见了,东北腔都整出来了,起身绕着祝知纹转了个圈,又拍了拍老薛的肩头,“你不是说这是你初中穿的吗?大一你就穿个半个学期,总被人笑话,我以为你丢了。”

    祝知纹听了愣了一下,一改之前在鹿耳洞里的嚣张自信,低着头问金瑶:“我是不是没选好?”

    金瑶没看他,只说:“有得穿就行了,回头给你买新的。”

    “对了,还有一个人,等着见你……们呢。”老薛忽而想到一件事儿,在梁霄和丁文嘉来之前,还有一中年女人也来了,原本是和梁霄丁文嘉坐在沙发上一块儿等着的,老薛骑着小三轮把祝棉和林小玲送回来之后,那中年女人看了一眼祝棉眼睛就红了,跟着人一路上了二楼,一直在照顾,好几次说,想见见带着祝棉来海南的人。

    只不过宋戈和金瑶才回来就被丁文嘉拉着寒暄,老薛想着那女人见了那小姑娘那么紧张,多半是她家属,估摸着是要找麻烦,就先安抚着,刚才回去换衣服,老薛在门口等着祝知纹,又看到那中年女人下了楼来,这次挺冷静的,也挺礼貌的,还朝着老薛道了谢,但还是说,想见见带着祝棉来海南的人。

    老薛也不知道这件事儿是应该让金瑶去见,还是让宋戈去见,就干脆说了个“你们”。

    光是听老薛的描述,金瑶就知道,来人应该是刘美丽,她没有和刘美丽打过照面,不过听姜多寿提过很多次,这次的地图,就多亏了刘美丽有个好记性。

    “我去吧。”金瑶主动起身,祝知纹立刻跑到金瑶身边候着,两条细胳膊轻轻给金瑶移了移椅子腿,防止金瑶走出来的时候会碰到。

    这份细致和服侍仿若已经刻到了祝知纹的骨子里,他又转身端起金瑶只喝了小半口的茶水,单手持着茶水碟子,静静等着金瑶上楼,自己好跟在后头。

    “知纹,你在楼梯口等我。”金瑶没有带着祝知纹上去的意思,祝知纹许是没想到自己会被留下,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大堂里的其他人,四个人,不过没一个能打得过他的,祝知纹这才点点头。

    ***

    房间里,祝棉躺在软乎乎的大床上闷头大睡,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不是很高,大概二十八九度的样子。

    刘美丽看着玻璃柜上咕噜噜冒着水汽的开水壶,只听到咔嚓一声,水烧好了,她起身,用民宿里标准统一的玻璃杯给金瑶沏了杯茶,茶叶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塑料包装上“云尖翠峰”几个字看着挺拙劣的。

    “不是什么好茶叶。”刘美丽把沏好的茶端给金瑶,“不过,总比什么宾馆里的好,宾馆里的还要收费么不是。”

    精打细算已经是刘美丽的本能了,她自己个儿开店,自己个儿算账,自己个儿报税,习惯了在计算器上点点摁摁的,之前店里生意不景气了,她还想着考个会计证去当会计去呢。

    “你是姓马吧。”刘美丽问。

    金瑶微顿,看来刘美丽压根不知道什么,信息还属于相当滞后的阶段。

    金瑶只是摇头:“我不是。”

    “你不是?”

    “姜多寿是怎么和你说的?”

    “你认识姜多寿?”刘美丽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可笑,改口又说,“你知道姜梓航的原名?”

    “嗯。”

    刘美丽深吸一口气,自己准备的一系列问题好像没派上用场,她揉了揉脸,继续问:“等于你是姜多寿那个圈子里的?我的意思是……你……是做……?”

    金瑶知道刘美丽的意思,她直言:“我是来报仇的。”

    “砰”地一声,巨大的气浪直接震碎了二楼客房走廊的玻璃窗,老薛第一个冲到了院子外头往二楼张望,却发现在二楼窗外吊着一个人,这是刘美丽。

    刘美丽身子已经完全悬在窗外,脚上的坡跟鞋已经落了一只,她手里拿着一只碎裂的玻璃杯,玻璃杯上有血迹,她面目狰狞,朝着走廊里的金瑶不断地嘶吼,纵是如此,金瑶也未松开缠绕束缚刘美丽的藤条。

    这动静太大了,丁文嘉和梁霄都跟着跑了出来,只看了一眼,这两人就直接往楼梯口冲,可祝知纹守在楼梯口呢。

    “让一下。”梁霄打头阵,先是轻轻拍了拍祝知纹的肩头,心里想着,你不上去帮忙就算了,拦在这儿不是拖后腿么。

    “娘娘的事儿,外人不必掺和。”祝知纹面色冷淡,像是没听到楼上动静一样。

    楼上不断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应该是刘美丽在挣扎的时候撞碎了其他玻璃残渣。

    梁霄耐不住了,金瑶是神,刘美丽是人,虽然梁霄不认识,可再这么折腾下去,那人不死也得残废了。

    “娘娘,你的娘娘现在在杀人,你不替她想想?平时她脾气大点就算了,对我们怎么闹也算了,可这人和她无冤无仇的,她伤了人家,可不得惹麻烦吗?”

    祝知纹余光看了梁霄一眼,才说:“不管有没有仇怨,不管是好人坏人,如果娘娘想杀人,她就能杀人。”

    这厮是油盐不进了,梁霄没法子了,回头看了一眼丁文嘉,丁文嘉只朝着梁霄点了点头,俩人准备硬闯了。

    梁霄靠左,丁文嘉据右,互看一眼,俩人齐齐往上一冲,准备直接把祝知纹抬着一块儿走,则小伙子细胳膊细腿的,看着都快要饿死的样子,总不能抗住两个成年人的力气吧。

    梁霄抱着祝知纹的胳膊肘,一抬,没抬动,他看了一眼丁文嘉,丁文嘉也是一脸苦相,她也抡不动。

    梁霄咬着后槽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再试,还是抬不动。

    “你吃秤砣了?”

    梁霄想不明白了,看着如此干瘦,恨不得吹口气就能倒的人,怎么生得这么大力气,还是这人和金瑶一样……都不是人?

    “宋老师,你小心点啊。”

    院子里,老薛正抬着头对着二楼窗户大叫,丁文嘉一听,立刻撒了手转头就往院子里跑。

    是啊,丁文嘉和梁霄听到动静下意识就往楼梯口去了,竟没想过宋戈去了哪里。

    宋戈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架不锈钢的伸缩长梯,伸到最长勉强能靠住二楼外墙,纵是如此,看起来还是颤巍巍的,老薛当时听着丁文嘉和梁霄要上楼,便也转头跟进来了一趟,不过看着楼梯口两方在僵持,他便想着再回院子里想其他办法,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空档,宋戈就从院子里右侧墙角里翻出梯子爬上去了,老薛阻拦也来不及了,只能拼了老命替宋戈扶住着摇摇欲斜的梯子。

    “霄哥来帮忙啊。”老薛有些扶不住了,这院子有一块儿是没做硬化的,人走在上面都有些不稳当,何况是这么长一架梯、子。

    梁霄也顾不上和祝知纹该如何了,立刻脱了外套,直接搂住梯、子,又用外套的袖子绕过梯、子,在自己身上打了个结,一边打着死结还一边骂:“去你姥姥的宋戈,净整些这高难度的,要出事儿就一块出事儿吧,路上还能斗地主。”

    老薛听了立刻咆:“斗什么地主,你可别带上我,你俩玩个拖拉机绰绰有余了。”

    宋戈都听进去了,可他没心思回这俩人,他摸着梯、子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喊着“金瑶”,可金瑶没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她只控制藤蔓一圈一圈地缠绕着刘美丽,刘美丽的脸都快涨爆了,可金瑶还是没有停下。

    宋戈看着刘美丽,她手里的玻璃杯像是刻意打碎的,而且纵是全身都被藤条包括,她依旧死死拽着玻璃杯,她抬起胳膊,这个架势,是要用玻璃杯砸向金瑶,她和金瑶没什么过节,何至于此。

    宋戈又喊了一声“金瑶”。

    金瑶慢慢转头看向他,可她的表情极为陌生,像是不认识宋戈一样,瞳仁闪着绿光,额头和鬓角像是攀爬上无数红色线虫,密密麻麻的,十分可怖。

    歘地一下,一簇藤条直接扇过宋戈的脸,细小的藤刺直接刮过宋戈的脸庞,划拉出一个小口子,宋戈睁大了眼看着金瑶,金瑶像是着了魔,她慢慢朝着宋戈走过来,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又像是想要倾吐什么东西,而她的眼睛,依旧像是绿玻璃一样。

    “金瑶,你不认识我了?”

    金瑶听到自己的名字头猛地朝后一仰,尔后又是目光冷淡地看着宋戈。

    忽而起风了,梁霄直接没站稳,连人带梯、子忽而朝后坠了一下,他立刻半跪在地上扶住梯、子,可梯、子已经歪斜了大半,老薛吃力地撑着最后一个角,闭着眼大喊了一声:“不行了,要倒了。”

    原本长而不稳的不锈钢梯架应声往旁边一歪,梁霄和老薛下意识张开手臂想要去接宋戈,可宋戈只往下坠了半个身位,手臂就被猛地一拽,他抬头,是几枝藤条缠住了他。

    不是偶然,这绝对不是偶然,是金瑶救了他。

    宋戈反手抓住藤条开始往上爬,大学的时候,体育测试男生得测引体向上,宋戈其他项目都是接近满分的成绩,唯独这一项,次次惊险压线,没办法,他自己也知道,他手臂力量真的是太差了,要靠臂力把自己拽起来,对他来说就是地狱模式。

    可今天却不同,宋戈觉得自己像是换了一双手臂似的,他手臂还没怎么用力,就感觉能轻易拖着自己的身体网上攀援。

    宋戈攀在窗户边缘,细碎的玻璃渣扎进了他的手心,宋戈顾不得这些,只一个飞身扑进了窗内,他死死地抱着金瑶的双腿,不听地提醒她:“金瑶,她只是被鲲眼落了根了,你醒醒,你不能杀她,不能杀她。”

    金瑶低头,她脸上的血红色细纹愈发明显,像是缠上了一层蛛网,金瑶抬头看着刘美丽,话像又像是对着宋戈说的:“她刚才砸碎了杯子想要杀我。”

    “我知道,”宋戈抱着金瑶的腿爬起来,双膝着地,死死地把金瑶往后拖,“她只是被控制了,金瑶,金瑶,你听我说,你现在要做的是,把鲲眼从她身体里逼出来,然后杀死鲲眼,听我的,你听我的。”

    宋戈见金瑶一动未动,慢慢撑着墙壁起身,他看到金瑶眼里的绿光不减反增,凶煞而狠厉。

    “金瑶。”宋戈扶住金瑶的肩膀,却发现她的胳膊也硬邦邦的,不像是活人的胳膊,倒像是一截钢板。

    “娘娘。”祝知纹从楼下冲了上来,一眼就瞧见了宋戈抱着金瑶,祝知纹上手准备拖走宋戈,宋戈却死死地扶住金瑶的脸,迫使金瑶不得不和他对视。

    “金瑶,杀死鲲眼,记得,杀死鲲眼。”

    下一秒,宋戈就被祝知纹直接拖走了,祝知纹提拉着宋戈的衣领,把他一路扯到了楼梯口,他低头看了一眼宋戈,声音冷冷的:“娘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祝知纹说完,直接抬脚,用鞋底压着宋戈的肩膀,看似只是防止宋戈逃跑,可实际上,出于私心,他暗加了几分力道。

    宋戈的肩胛骨被压得痛极了,他昂头看着祝知纹得意的样子,忽而刻意扭了下肩膀,宋戈原本只是想甩开祝知纹的钳制,没想到,竟然直接把祝知纹甩在了地上。

    祝知纹爬起,怒目看着宋戈:“你竟动得了我?”

    宋戈无心和他缠斗,金瑶现在属于失智的状态,再不及时阻止,刘美丽可就真的死了。

    “金……。”

    宋戈还没喊出口,就直接被祝知纹扑倒,祝知纹用手掌心捂着宋戈的嘴,宋戈索性张开牙齿就去咬他,俩人像是小学生打架,你咬我一口,我就攮你一下,脚缠着脚,胳膊绕着胳膊,滚作一团,像乱麻似的解都解不开。

    以至于,外头的风都停了,俩人都没注意。

    “松开。”

    祝知纹也是杀红了眼,他头朝下,面朝地板,也看不清说话的是谁,只喊:“让这小兔崽子先松手。”

    “你先松。”宋戈还算是冷静的,不像是祝知纹骂骂咧咧的,“你胳膊掐着我的脖子,不得你先松?”

    “想让老子松?下辈子吧。”

    “那我也不松。”

    “我弄不死你我。”

    “好啊,谁也别松手。”

    “对,谁也别松开,”祝知纹就差发毒誓了,“娘娘来了也不松。”

    “你当真?”一声细细的女声充满了笑意。

    祝知纹正在情绪上,发了狠的狂点头:“当真。”

    祝知纹忽而觉得后背凉凉的,有人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探,一根手指直接勾住了他的下巴,强行把他的头给抬高了,金瑶用食指掐着祝知纹的下巴,继续笑:“你再答一遍,你当真?”

    ***

    “鲲眼交给知纹处理。”

    “刘美丽先送到祝棉的房间里,待我体力恢复后,自然会想办法让她们忘记这些事的。”

    “宋戈你先去处理伤口吧。”

    “我有些饿了,文嘉你要真想帮忙,就帮我去县城里买点吃的,我想喝奶茶了。”

    “薛老板,今天实在是对不起了,你算一下,要多少钱,我赔。”

    金瑶一一吩咐安排完,就靠着床头,她脸上苍白得很,沿着额头和下颌骨还有几道浅浅的粉色血印子,她胳膊有些抬不起来了,喝水都是丁文嘉插了个吸管喂给她的。

    想问的东西太多,一群人反倒是不知道从何问起,看着金瑶的精神状态也还行,加上她吩咐的事儿的确都是要紧着去做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嘱咐了几声,鱼贯似地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汽车发动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那是梁霄开着车带丁文嘉准备去县城里买吃的了。

    楼下偶尔传来人声,应该是老薛在搬扫那些碎玻璃渣,虽然现在民宿里没客人住,可来来往往的老同学老朋友不也是人嘛。

    金瑶倚靠在丁文嘉给她加塞的四个枕头上闭目养神,忽而听到开门声,金瑶动了动鼻子,都不需要睁眼睛,就知道是谁来了。

    “不是让你先处理伤口了吗?”

    这是宋戈,金瑶记得他的味道,记得他走路时喜欢手指微微屈起,记得他看人的时候喜欢目不转睛,也记得他又怕黑又怕高还怕痛,活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爷。

    “那你的呢?”宋戈把医药箱搁在床头柜,从被子里掏出金瑶的手,扳开,摊平,又握着金瑶的手腕,把她手心里的划伤举给金瑶看,恨不得让这伤口贴到金瑶的脸上。

    “小伤罢了。”金瑶稍挣了一下,没挣开,她也懒得反抗了,又说,“你这药水对我也没用,我吃点东西就好了。”

    “有用的。”宋戈从医药箱里翻出碘酒和棉签,闷头给金瑶涂药,“至少有心理作用,能让我心里安稳一些。”

    第79章  第29章 因为以前,我还没替你续命……

    “切。”金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面上却装着不屑一顾。

    “想笑就笑,万一以后笑不出来呢?”

    金瑶止住笑意:“宋戈你现在越来越会和我唱反调了。”

    宋戈抬起眼皮子,余光瞟了一眼金瑶:“你没疯,我也不至于和你唱反调。”

    金瑶正想发作,好好质问质问什么叫自己“疯了”,可宋戈又说:“正常情况下,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是吗?”

    金瑶满足了,可她又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满足了,太过好哄了些,将来怎么拿起山神娘娘的款来呢?

    宋戈给金瑶涂完右手的手心,不大放心,扯了扯金瑶冲锋衣的袖口,想要检查一下金瑶的胳膊。

    金瑶猛地一下抽出手来,又立刻把手塞进了被子里,脖子也往领口缩,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宋戈:“做什么?”

    宋戈捏着手里的棉签为自己正名:“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涂药。”说完,还不着痕迹地露了一句,“我知道,你变身的时候比较难看,不过反正我也是看过了的,再看一次,你也不亏啊。”

    “谁变身?”金瑶反问。

    宋戈朝着金瑶点了点头:“那次你说你替我承了玄珠的反噬,躲在姜多寿店铺的后屋子里,姜多寿说你损耗太大,露了原型,让我别进去看。”

    “你进去看了?”金瑶警觉起来。

    “没有。”宋戈很坦诚,“答应了老姜不进去,当然不进去。”

    金瑶是有些不信的,宋戈这话太过笃定,像是犯错后的欲盖弥彰,金瑶慢慢倚着后背枕头抬下巴看宋戈,包公审案似的对着宋戈摇头:“我不信。”

    宋戈绷不住了,金瑶这模样太过正经,也太过好笑,他隔着冲锋衣的袖子轻轻掐了掐金瑶硬邦邦的胳膊:“行了,我没见过,只是刚才抱着你的时候,碰到了一下,你虽然瘦,也不至于胳膊只剩下骨头,钢板一样。”

    宋戈觉得自己解释得合情合理,不卑不亢,可金瑶只在乎一句话。

    “你刚才抱了我?”金瑶眉眼一挑,“是你主动的?还是我主动的?抱的感觉怎么样?温馨吗?还是激动?”

    宋戈语塞,他微微张口,却又闭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皱眉间,一根食指直接戳了戳金瑶的脑门,笑骂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砰”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宋戈你别动。”

    这是祝知纹的声音,他处理完鲲眼又去老薛家的厨房找了瓶开封过的椰奶,金瑶恢复得吃甜的,祝知纹又给里头加了满满三汤勺的白砂糖,倒回金瑶的水瓶里疯狂摇晃,一边摇一边看着水瓶边上粉红色的装饰条纹,嗤之以鼻:“真难看。”

    祝知纹摇匀了就准备给金瑶送上来的,一推门,就看到宋戈戳着金瑶的脑门,直接冷呵一声,怒目道:“你给我撒开手,敢欺负娘娘?”

    金瑶笑嘻嘻地看着宋戈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指,宋戈有些无语,他收回手,扭头看着祝知纹:“我准备撒开的,你让我别动,我不动了,你又让我撒开,”宋戈余光瞟了一眼金瑶,“你怎么比你家娘娘还难伺候呢?”

    “瞎说,”金瑶争辩,“我很好伺候的。”金瑶一把抓上宋戈的手腕,把他扯到自己跟前,命令式的口吻:“继续涂药。”

    宋戈疑惑:“你不是不让我看你胳膊吗?”

    祝知纹:“你敢看娘娘的胳膊?”

    金瑶:“你看就是了,闭着眼睛看。”

    宋戈没回过神来:“我……闭着眼睛看?”

    祝知纹气极了:“什么闭着眼睛看,睁着眼睛都不行。”

    “祝知纹你给我出去。”这声不大,但因是金瑶说的,祝知纹浑身都跟着打了个寒颤,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金瑶的脸色,缓缓蹲下把落在地上的水瓶帮金瑶放在茶几上,面朝金瑶往后退了三步,小声说了句:“我走了。”这才敢转身离开。

    “咔嚓”一声轻响,那是祝知纹温柔地关门声,那小心劲儿和老太太穿针引线似的,生怕出了纰漏。

    祝知纹走后,金瑶神色才松弛下来,宋戈看了她一眼,发觉她脖颈和鬓角处的血红细丝又明显了些。

    “你这是……。”宋戈指了指,却不敢碰,因他不知道这细丝痛不痛。

    金瑶自己抡了一把,毫不在乎的说:“没事,我激动的时候就会这样,过一阵就消了。”

    “可你以前不会。”

    金瑶盯着宋戈的眼睛:“因为以前,我还没替你续命。”

    “续命?”

    “宋戈,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你知道吗?”金瑶手指尖绕着被子转,她说得轻飘飘,可宋戈却听着沉甸甸的。

    “当时在鹿耳洞,你没了半条命,祝知纹把你拖到洞口也没力气了,是我闯了进去,把你们俩带出来的,等我把你俩带到鹿场的宿舍楼时,你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金瑶像是怕宋戈不信,一点儿一点儿地给宋戈剖析他的伤势:“你右腿膝盖碎了,左脚脚趾骨裂,后背又一刀伤,胸口还被知纹打了一掌,当然,致命伤还是祝知纹那一掌,他当年是跟着我四处征战的前锋,身手在昆仑也是一等一的,神仙都未必能抵得了他一掌,何况是你,你能撑到我带你回宿舍,已经是奇迹了。”

    “然后呢?”宋戈听着很紧张。

    金瑶耸肩:“然后你死了。”

    “啊?”

    “你死了。”金瑶抬头,眼神放得很远,她看到祝知纹留下的被子里奶白色的椰奶,她闻到了里面糖的味道。

    宋戈以为她想喝,起身给她取了过来,还没递到金瑶手上,又听到金瑶说:“很早之前,我一个朋友救过一个人,一个普通人,后经多重磨难,这位普通人为了陪伴他的小孙女选择做个老不死的,我朋友告诉他,人都是会死的,如果不想死,就变成非人的东西。”

    “我朋友引着他去一个叫芒丙的地方,那儿生长一种千年藤,割肉挖心,用藤条重新捏造一个身体,若能扛得住这锥心剔骨的痛,给自己换一个身子,再从林子里走出来的,就是个藤身肉心的怪物,他依旧可以活,可以活得很长时间,俗称活死人,和鹿角变成的人一样,无法有后代。”

    这是个有些玄幻的故事,宋戈听宋老爹说过很多类似的,套路基本相同,一个想要求长生的人求神皈佛,但最后总是不得善终,总要遭受些什么报应,最好的结局,也是看着身边的朋友亲人一个个老死去世,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弥在这世间。

    “那个人,就是姜多寿。”金瑶一语道破,宋戈听了亦是焕然大悟,他略微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肚子,问金瑶:“我当时醒来的时候,就觉得手脚有些僵硬,那我也是……。”

    他也是被换了藤身?

    “这里是海南屯昌,又不是芒丙,”金瑶看着宋戈笑,“你应该纯粹……是被我压麻了吧。”

    宋戈舒了口气,所以他的身子还是他的身子。

    “我给了你一半我的肉身。”

    “什么?”

    “不明白吗?”金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戈,“从此往后,我们便是一个人了,我这人一向公平,好东西,你一半,我一半。”

    “那你……,”宋戈嘴角微微在颤,“会死吗?”

    “会死吗?”金瑶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她咧开嘴咯咯咯笑了好一阵,才说,“你是想问我会受到什么影响吧。”

    宋戈点头。

    “还行吧,我恢复能力比你好,宋戈,你见过工人修剪草坪和花坛吗?到了冬天,他们拿着那个叫什么来着?电动的,嘟嘟嘟嘟响的那个,对着花坛贴地式齐根修剪,到了第二年,花反而长得更加茂盛了,这就和我一样,纵算我只剩一根头发,我也是可以长回来的,这就是玄女害怕我的地方,我死不了,不仅死不了,还无处不在。”

    宋戈皱眉:“我没听明白,”他看着金瑶,“我只想知道,你今天突然变得那么不理智,发了疯似地想要弄死刘美丽,怎么喊你都不听,是不是因为……因为分了一半肉身给我。”

    金瑶没直接答,她只继续说:“宋戈,你忘了吧,你我有玄珠相连,自打你掉进洞内后,我便开启了玄珠,当时我的确是和你一起掉进去的,可受玄女结界所限,我又被弹了出来,无奈,我只能一路用藤条护你下去,之后你在鹿耳洞里和知纹说的每一句话,看到的每一幕,我都看得到,你既能为我舍生,半个肉身罢了,给了你又算得了什么,就当是我欠你的。”

    “可你是神,我只是个普通人。”在宋戈心里,用半个神的命来换自己,终究是不划算的。

    “神又如何,人又如何,终归不过是被七情六欲操控的□□罢了,你若有情,看万物都有情,你若无情,这世上也不过是一堆行尸走肉,你们人常说,伟大的精神比伟大的□□更重要,既是如此,我舍了就舍了吧,没什么遗憾的。”

    宋戈皱眉:“我总觉得你说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宋戈。”金瑶轻轻喊他。

    “嗯?”

    “这世界亏欠你的善意和温柔,我都会补给你的。”

    宋戈一愣,嘴角却不自然地上扬,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觉得这世界欠了我什么,我手脚健全,丰衣足食。”

    金瑶:“可我觉得。”

    第80章  第30章 她也只说自己姓金,而你,却……

    宋戈持杯的手一顿,他喉结上下一滚,声音略哽,才说:“你先喝,我姐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老薛。

    “金小姐,小玲醒来了,说想见见你。”

    金瑶隔着被子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的确是硬邦邦的,她原本是没力气起来的,可她忽而明白林小玲为什么想要见她。

    比意念和欲望更能驱动人的是不甘,林小玲心里有一股不甘,她想要撒在金瑶身上。

    “之前是刘美丽,现在是林小玲,这么多人想见我啊,看来我还是挺招人喜欢的。”金瑶从被子里抽出手,接过宋戈手里的椰奶,咕噜噜喝了大半,搁下,瓶盖都没盖上,就招呼宋戈:“宋戈,你背我过去。”

    “我?”

    “抱我也行。”金瑶笑了。

    ***

    “你俩……至于这样吗?”林小玲一边坐在床位擦着头发,一边看着宋戈背着金瑶进来。

    宋戈背着金瑶的时候很小心,遇到门框的时候都会侧过身,然后提醒金瑶把脚往里收一下,生怕会撞到她。

    林小玲倒是很会捯饬自己,她不是刚醒来,而是醒来有一阵了,醒来的时候,丁文嘉和梁霄应该刚好出发去县城里买东西,她站在窗前看了一眼院子里慢慢驶走的SUV,又看着老薛收拾院子里的玻璃碎渣,确定自己已经回到了老薛的民宿,才反锁了房门,脱了衣服洗了个澡。

    她身上是有些小伤口的,两双手十个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膝盖有淤青,小腿前侧和大腿外侧也有,她有些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伤的了,她一边用温水冲刷着身体,一边用胳膊环绕自己的后背继续检查伤口,不出所料,她的后背和胳膊外侧也有淤青,她应该是在地上打过滚。

    这可太难猜了,林小玲皱紧了眉头,她有事没事儿都会在地上打滚,谁能推测之前发生了什么?

    林小玲一边洗就一边回忆昏迷前最后一幕。

    一堆鹿角,月光,软泥地。

    鹿角?

    林小玲想起来了。

    “就这样?我昏倒了,你们俩也昏倒了?然后你们比我先醒来,就把带回来了?”林小玲听完金瑶的说辞还是觉得有些地方圆不上,譬如她是怎么昏倒的?再譬如她昏倒这么长时间,就没人想着把她送去医院,就让她这么躺着,就连老薛都没想过送她去县里先照个CT什么的?

    金瑶像是知道林小玲脑子里在想什么似的,她翘起二郎腿,来之前,她特意换了身衣服,是之前留在车上的一套短袖睡衣,裤子也是五分的,修长的小腿裸露在外,白皙得像是被牛奶泡过一般,灯光一洒,摇曳生光,倒是上半身还穿着长袖,不过不是之前那件冲锋衣了,而是一件棉质的运动服,灰色的,上面黑胶质感的LOGO掉落大半,勉强能认出一个“Nike”,这应该是宋戈的衣服,而且穿了还有些时候了。

    “你昏倒是因为你被吓到了,”金瑶对着林小玲解释,“没把你送去医院是我知道你没事。”

    林小玲听了十分做作地抬高手连鼓数掌,不由得赞叹:“精彩,真的是精彩,说了和没说一样。”

    “你在屯昌待了多久?”金瑶忽而反问。

    “老薛不是和你说了吗?三年。”

    “三年来,你每天都在山里头跑,枫树鹿场宿舍楼那么显眼的地儿,你从来没发现过?”

    林小玲擦头发的手一顿,反手把毛巾一甩,好巧不巧,这毛巾就跟印度飞饼似的,乖乖巧巧稳稳当当地摊开落在了椅子靠背上,林小玲是故意的,她浑身都开始散发出一股“老娘不好惹”的气息。

    “怎么着?”林小玲嗤道,“我非得和你似的神通广大才行,你就当我笨行不行。”

    “你不笨。”金瑶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目不斜视,“你很聪明,相当的聪明,TheDeerGod,鹿神,你不仅仅是相信鹿神的存在,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不是去查清你父亲的死因,因为你早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你的目的,是放出鹿神,替你父亲报仇。”

    金瑶双手离膝,背脊挺直,抬手示意宋戈,宋戈适时送上剩下的半瓶椰奶,户外饮水壶为了挡尘防漏,习惯采用吸管式和吸嘴式,无论哪种款式,嘴唇凑上去嘬水喝的样子总是有几分像小孩吸奶。

    金瑶面目肃然,眼神犀利,嘴巴一撅,两腮一吸一松,咕噜噜喝椰奶的样子又引得林小玲吐槽:“你俩玩过家家?”

    “你父亲是被当时的鹿场副场长害死的吧,就是来你家送骨灰的那位,你从那时候就怀疑他了,你觉得他的说辞不对,是吧。”金瑶朝着林小玲倾了下头,跟审犯人似的口气。

    林小玲有些紧张了,她缩了缩脖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读过《罗织经》?”

    “什么经?讲织布的还是手工的?类似《天工开物》吗?”

    金瑶笑:“你倒是很懂这些古书,”金瑶手指虚指了一下林小玲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我看过你的朋友圈,有张自拍拍到了你的书柜,书柜里有一本就是《罗织经》,这本书专门讲的是如何罗织罪名,编织罪状,安排情节,描绘细节,陷害无辜的人,你读过,我猜,你不仅读过,应该……还亲自实践过吧。”

    林小玲嘴皮一颤:“没听懂。”

    “来的路上我百度了一下,我查了一下当年枫树鹿场副场长的去向,发现他在2017年左右,也就是距离他退休不过两年半的样子,涉嫌一宗连环强奸案,一个月内,连续□□四位少女,其中一位还怀了孕,十四岁啊,花一样的年纪,被迫打胎,身体伤害不说,光是心理上的阴霾,就得跟着她一辈子。”

    林小玲忽而变得惜字如金:“是吗?”

    “你是三年前来的屯昌不错,可你很早就从福建公司离职了,我查过你在各大招聘类APP上的简历,你在海口还干过一年行政,2017年的时候,你应该就在海南了吧。”

    林小玲嗤出一声:“你挺喜欢查啊。”

    “你很聪明,小学跳了两级,初中跳了一级,我之前猜你是91年的,还真是被我猜对了,2013年你大学毕业,直接保研读的材料科学与工程,2017年你应该毕业没多久吧,前途一片光明,却跑海口来拿一个月2800的工资做行政,不大对劲吧。”

    金瑶说了很多,看似很散,可抽丝剥茧,连珠成串,就连宋戈都听懂了金瑶的意思,可林小玲偏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张口闭口不是“听不懂”就是“不明白”。

    “我说到你明白。”金瑶坐直了身子,破釜沉舟般的口气,“你觉得当年那个姓漆的副场长害了你父亲,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验证的,总之你确定了,就是他,2017年,你辞去工作来了海口,开始你的复仇计划,你用《罗织经》里的手法,把数桩□□案伪装成是姓漆的人干的,你选的案子都很有特点,不是在夜里看不清犯人的样子,就是受害人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被侵害的。”

    “上以求安,下以邀宠,其冤固有,未可免也。”金瑶眯起眼,“这是《罗织经》里的原话,意思是一件案子,上级为求取安定,下级想要邀功取宠,都会尽快结案,所以存在的冤情,总归不可避免的。你利用了这句话,也利用了人趋利避害的心,可你却抹杀了四桩案子的真相,你让受害人以为自己被公平以待,却让四个人逍遥法外,你把姓漆的送进了地狱,又何尝不是把自己送进了地狱?”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查清你父亲死的真相,为什么你到枫树鹿场宿舍楼的时候,看起来一点儿不激动,甚至有些释然,按道理说,你应该先去翻找你父亲的宿舍楼,当时我们进屋子的时候,墙上挂着的玻璃板报里就是记录你父亲英勇救人的公报,可你没看,你一眼都没看,你根本没心思在宿舍楼里久留,你后来竟还选择跟着我们离开,从你毫不犹豫地跟着我们走的时候,我就笃定,你之前一定是到过宿舍楼的,只是那次是凑巧,你应该已经找了一圈,没找到你想要的,或者你已经把自己想要的给拿走了,所以你不激动,可地图对你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就像你说的,这是你关于你父亲的回忆。”

    “这都是你的猜测。”林小玲的头发快干了,她手指绕着一撮头发打转。

    “那有一件事儿必然不是我的猜测了,”金瑶略带戏谑,“你千方百计替他报仇的那位父亲,马德光,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爹不是你爹,这句话是极有杀伤力的,它不仅斩断了血缘,也斩断了父母之间某种特殊而敏感的情愫。

    金瑶以为林小玲会愤懑,会激动,会窜起来打她一顿。

    可林小玲看起来十分不啻,甚至还朝着金瑶翻了个白眼:“切,我还以为什么惊天大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

    “你想说什么?”林小玲开始反击了,“说明我报错了仇?金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特能抓人心思?你还笑话我读过《罗织经》,你出口就能背出来,你不也看过吗?人异而心异,择其弱者以攻之,其神必溃。意思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选择人的致命弱点攻击,一定会让人崩溃。你说我狠毒,你也未必是好人吧。你打定了注意我看重我爸,觉得我对你的那些无脑猜测没反应,就开始激将我,把我当什么了?藏不住事的三岁小孩吗?”

    林小玲说完,金瑶开始笑了,她先是双手扶着椅子笑,尔后单手撑着桌子笑,最后恨不得站起身来鞠着躬大笑特笑。

    林小玲几分嫌弃:“她疯了?”

    宋戈在后头护着金瑶,生怕这厮笑着笑着撞到了桌子角椅子腿的,眼神只往林小玲身上瞟了一眼,说道:“林小姐,你露相了,这家伙行走在外极为谨慎,屡次用化名或只露姓氏,这次来海南,就连老薛都只知道她姓金罢了,两天前自我介绍,她也只说自己姓金,而你,却偏偏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