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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开局六十一条鱼

    “提前坐在江大人的位置, 感觉如何?”林纾顺手把门带上,然后柔和地笑着走过去。

    符彧面容和煦地回答他:“也就比那天在审讯室坐得舒服点。”

    他沉默了一下,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是我连累了你。”

    “道歉都是假的, 看得见的好处才是真的。”她虚伪地扬起嘴角,“我们尊贵的首相大人应该不会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吧?”

    “怎么会?”

    林纾沉静地注视着她,忽然说起不相干的话题:“这几天我在医院养伤也是难得空闲, 闲下来人就容易胡思乱想,想到从前许多事。”

    符彧敷衍地发出了一个音节,表示她在听。

    “我是独生子, 能走到这个位置算是家里人强行捧上来的。实际上我的状态一直不算很好, 早就该卸任了, ”他叹息着按了按眉心,“只是担子不是说丢就丢的, 才推迟到现在。”

    “下一次换届我大概是不能连任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符彧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眼神:“所以呢?你来找我说这些干什么?总不会是卖惨吧?”

    顶级天龙人没有卖惨的资格,再装默认日子过得太顺, 来找打的。

    林纾无奈地摇摇头:“不, 我是在和你交代我的大致情况。”他坐在她对面, 白衬衫、黑西裤, 腰挺得笔直, 确实有几分美人如玉的娴雅。

    “我想停下来, 想结婚了。”

    一语惊人。

    “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一直当家长里短听的符彧突然就顿住了。不是她过分自信, 实在是这话说得很容易让人误会。她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几分猜测,却还要装模作样说道:“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那你愿意吗?”他柔声问道。

    符彧:“……”

    符彧:“恩将仇报?”

    爹的, 还真盯上她了!她虽然致力于给每个年轻漂亮的小三一个家, 但一心要嫁给她的老登就算了。尤其她的L.S.C里总是辣弟很多,他们都只是其中一个。

    所以别谈名分, 伤感情。

    “你太老了。”她委婉含蓄地拒绝道。

    林纾陷入了微妙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以为二十七八的年纪还是盛年。”

    “你要是做牛马,那确实;但你要做情人,那就老了。”符彧真诚地劝慰他,“男人不服老不行啊,你也不看看平时我周围都是什么岁数的。”

    “这十七八岁就是青春朝气的花骨朵,至于你这种二十七八的,呃,皮都皱了吧。”

    话音刚落,林纾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庞。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纠结年龄没有用,毕竟这种事是他没办法改变的。他决定开门见山:“如果我承诺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呢?我的财产,以及——”

    他停了一息,才面不改色说下去:“我的身体。”

    对于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符彧有些惊奇地抬眼看他:“你这是……闷.骚啊?”

    “可惜了,我不吃这套。”她挥挥手,靠在椅背上转来转去,然后一脸理直气壮,“我救了你,你就是白给我都是应该的。怎么还提条件?”

    “我的命不值这个价,死了就死了。”

    他云淡风轻道:“但你合法丈夫的身份值得。”

    “我清楚你有很多关系暧昧不明的对象,而我不介意。我不会像江别春——你暂时的现任未婚夫那样总是无理取闹,不够大度。即便你在外面用我的钱养情人,我也不在乎。”

    “我只想要离你最近的位置。”

    “我也会成为你最体面、最拿得出手的一件点缀。”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你要走江大人的路,以后少不了人际交往。而一个完美的贤夫绝对值得你带出去在任何场合炫耀。稳定的家庭也是能帮助你快速升迁的重要因素。”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老东西看来是有备而来,话术一套一套的。

    符彧敲了敲桌子:“你坐在江女士的办公室和我说这些,还真好意思啊。”

    然而他却不以为意:“江大人知道,我已经提前和她说过了。她只有一个条件,对外必须声称江别春是你的合法丈夫。私下里如何,她不在意。”

    “你可以和江别春办婚礼,和另一个人领证。”?开什么玩笑!她是这种没良心的人吗?真是的……

    不过照他的说法,既然空出一个位置,她是不是可以把领证的名额拿出去拍卖,价高者得?反正娶一个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娶。江别春算是她的铁饭碗,另一个就是赚的外快!

    啊不是,她就是随便想想,没有真要这么做的意思。

    嗯……当然也不是不行,如果他们实在坚持,到时候盛情难却,她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诶,没办法,女人魅力太大是这样的,难啊。

    心里那把算盘被她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她却义正辞严呵斥道:“别想了,我不会答应你的。”除非你到时候出价最高。

    “重婚是犯法的。”到时候私下偷偷搞,可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你回去吧,让我静静。”赶紧把列表里养的鱼全翻出来筛一遍,方便划范围。

    “好吧,今天真是打扰了,”林纾似乎也没想过一次就成功,他取出一张卡放在桌上,“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推辞。”

    门被关上了。

    符彧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把剩下的工作也迅速完成,然后喜滋滋地对着列表名单一个个翻过去——就是列表好友太多了,翻了半天都没到底。

    她干脆叫来孟引璋:“把这里的人按照分数排个序,指标就用身高、体重、长相、身材、个人条件、家庭条件,还有性格好坏做参照。不认识的人你自己去查一下背景。”

    “是。”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替主人管理鱼塘也是一只听话的狗应该学会做的事。

    *

    熬到下午四点,符彧已经坐不住了,催着孟引璋开车送她回去。

    结果就在一条行人稀少的大道上,她们被追尾了。

    追尾的还是个熟人。

    “抱歉,我——”郗时心不在焉地从车上下来,却在车窗降下来的瞬间兀地收声。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身体也顺势和车身拉开一段间距,“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后续费用我会负责的。”

    他匆匆忙忙把名片塞给孟引璋,就避着符彧往回走。

    却不想倏地被抓住手腕。

    “去哪儿?”

    “放开。”郗时低声说道。

    符彧用力甩上车门,理直气壮道:“我不!”

    他撇过头,不去看她,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神情也绷得很紧:“你已经有那么多人了,不差我一个。放过我,不好吗?”

    “不——好——”符彧故意拉长了语调,然后凑过去,“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郗时感觉心跳突然有一瞬加快:“哪里不一样?”

    “他们都没有在医务室被我玩过,”她一字一顿说道,“只有你。”

    眼前的耳朵顿时通红一片,她恶劣地对他吹了一口气。并在他条件反射地躲开时,故作惊讶道:“诶,反应这么大吗?好敏感啊,就像那天你躺在床上被我……”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暧昧的眼神扫视着他。

    “你真是……太过分了。”

    又是这句话。

    真是可怜。

    他永远说不出攻击人的话,像屠宰场上只会用清澈纯洁的眼睛忧郁地望着屠夫的羊。除了临死前湿润的眼角,只剩下温和的哀鸣。

    但是符彧喜欢。

    她必须承认,她是个很恶劣的人,时常会对这样温驯的面孔生出一种破坏欲。因此郗时对她来说,确实有那么点不同。他太乖了。

    而乖孩子总是最吸引坏孩子的。

    毫不犹豫地,符彧赶走了孟引璋,让他先回家给自己干活。然后她丝毫不见外地坐上了郗时的驾驶座,并拍了拍旁边的副驾,理所当然地命令他:“上车。”

    郗时站在原地不肯动:“不好。”

    他面色比刚才更苍白,大概是被她的话给伤害到了。

    符彧的语气格外和煦:“你确定要和我僵着?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后面难堪,到时候又后悔。”她看起来似乎很善解人意。

    没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反应过来后,郗时抿着唇静默地绕到另一边,上车,关门,垂着头,一句话不说。

    像个被强迫的小哑巴。

    “去哪?”

    “不知道。”

    “不知道?”符彧重复了一遍,同时扭过头细细地观察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那会儿也是,不然也不能在这么宽的路上撞上来。

    说起来这个点也不是医院下班的时间。翘班?还是请假?

    “你为什么每天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她越过去,歪着头从下面往上看他,直看得他愣在那边,无声无息地和她四目相对,“不想做医生吗?”

    “那你想干什么?”

    他略微慌乱地侧过脸:“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

    符彧直起腰,靠在椅背上,做作地长叹一口气:“像你这样的,我一般劝人下海。”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反正怎么活着都没意思,不如趁着年轻漂亮,早点下海。好歹女人玩了,工作学习更有劲,社会进步发展也更快。”

    原本还在不知所措地乱跳的心一下子死了。

    郗时面无表情:“哦。”

    “你好像很不开心。”

    “没有。”他语气生硬地说道。

    “总是这样可不行,”符彧慢条斯理系上安全带,语气欢快,“幸亏你遇到了我,而我又是这么善良。”

    猝不及防地,她一脚油门踩下去。车登时飞了出去。

    郗时猛地转过头:“你要去哪儿?”

    终于开始主动提问了吗?

    “缺什么,补什么,”符彧笑嘻嘻道,“当然是带你去干坏事啦!不过我要先问一个问题——”

    “请问你家在哪?”

    第62章 开局六十二条鱼

    郗时握着手机的手还在颤抖。

    他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就在刚刚, 符彧开车带他一路狂奔回家。下车前她状似随口问了他一句——你爸爸喜欢花?当时他还满心沉浸在不安之中,因此没有多想,径直默认了。

    毕竟他们家的花园向来被打理得十分漂亮, 任谁来做客都要艳羡一番。

    然后, 在家里保镖和下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符彧把园丁没有收起来的剪刀塞进了他手心,并带着他的手将娇艳的花朵破坏得一团糟。

    他反应过来时, 父亲最引以为傲的美景已经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废墟。

    失去了符彧的支撑,剪刀倏然掉落在地。

    郗时面无血色地抬起头,视线中却填满了各色惊恐失措的、慌乱畏惧的面孔, 以及恰好站在二楼阳台的那道威势颇重的身影。

    “父亲, 我……”他艰难地开口, 却又哑然。

    该怎么补救?怎么样才能息事宁人,让父亲原谅他?

    他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下一秒, 巨大的声响炸开。

    一块石头精准地砸在了二楼的玻璃上,霎时爆出一个不小的豁口。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在这寂静的晚上显得刺耳无比, 无数道细纹像蜘蛛网密密麻麻织在尚存的玻璃截面。

    “你疯了, 郗时?你在做什么?!”

    他听见父亲的怒吼, 并看见他惊怒交加地跌坐在地面。

    “我……”

    “他在送你一个迟到的惊喜, 还没有看出来吗?”郗时怔怔地侧过脸, 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符彧拍了拍手上不小心蹭到的石头灰, 并挑衅似的冲楼上竖起一根中指, “叔——叔——”

    她阴阳怪气地拉长语调,同时灿烂地笑起来。

    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缀满了月光的碎片, 波光粼粼。

    “给我抓住她们!”

    愤怒的命令越过阳台的碎玻璃, 直达地面。

    保镖围了过来,郗时突然被大力甩进车里, 还没坐稳,整个人就简直要飞了起来。手机不停在响——是他父亲打来的电话。

    他顿时坐立不安。

    符彧轻松地在道路上穿梭,和后面那群人保持距离的同时,还有闲心撺掇他:“接啊,怕什么!”

    或许是刚才的事太打破他的认知,他竟然顺从地接受了她的建议。电话刚一接通,对面便传来阴沉尖利的声音:“郗时!你今天吃错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

    猝不及防地,责骂声戛然而止。

    “嘟嘟嘟……”

    郗时看向她,眼镜有点歪了都没注意:“为什么挂掉?”

    “太吵了啊!啰嗦!”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结果才隔了半分钟不到,对面又打了过来。

    “接!”

    郗时呼吸一滞,但还是听从了她的命令。

    “郗时!你——”

    “挂!”

    倏然间,怒骂声还没开始就被掐断。

    几秒后,第三通电话。

    “接!”

    “郗——”

    “挂!”

    第四通电话。

    “挂!”

    郗时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了。

    “挂掉!没听见吗?”符彧加重语气再度强调道。

    他眨了几下眼睛,指尖在飞快的心跳中迅速划过屏幕。

    对面终于消停下来,不再打电话,但几分钟后弹出一条消息【接电话!】

    第五通电话响了起来。

    符彧:“不用我教你吧?”

    “我明白。”他神情复杂地再一次拒绝了父亲的通话要求。然而,这回一挂断,他就听见符彧继续说道:“去把他所有号码和联系方式全都拉黑。”

    郗时顿住了,有些迟疑:“可是——”

    “啪”地一声,他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

    尽管符彧之前总是强迫他,却从未正经地动手打过他。这是头一回,以至于他产生了莫名的恐慌。到了这时候,如果还没意识到符彧在做什么,那他真就是最大的蠢货!

    而他当然不是蠢货!

    他沉默地、细致地将父亲隔绝在另一个无法接触到他的世界。

    车在经过警局的瞬间故意提速。

    本来悠闲值班的警卫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接着追了上来。鸣笛声步步紧逼着向她们靠近,郗时正一头雾水,却发现符彧猝然刹在一个角落。

    他皱着眉一同下了车,然后眼睁睁盯着她在警卫包围过来的刹那,委屈地主动迎上去:“姐姐,你们终于来了!我男朋友刚刚说要开车撞死自己,吓死我了!”

    郗时:“……”

    郗时:“?”

    大概是看符彧斥责得太情真意切,警卫火速冲过来拿下了郗时,然后一行人被雷厉风行地带回警局。

    符彧假模假样捂着脸干嚎:“他真是过分,自己和叔叔闹矛盾不想活了,却牵连到我。想死自己去死啊,我还在车上坐着呢!”

    郗时:“我……”

    “你开车超速了,知道吗?”警卫严厉地责问他,手上那支笔用力在他面前的桌上敲了几下,以示警告,“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能做这种危害公共安全的事!这是路上没人——”

    “队长,后面有人,还跟了一串车。就是看见咱们才跑了。”

    警卫一噎,更生气了:“那就更不能做这种事了!”

    “车暂时扣下,你没意见吧?”

    “没有。”郗时低着头,神色有些恍惚。

    他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像他的那些发小都快混成常客了,他却从小到大一次出格的事都没有干过。

    “驾照也暂时给你没收了,罚款交一下。”

    郗时默默扫钱,旁边是符彧恨铁不成钢的念叨声:“你看看你,我说的吧,让你别冲动、别冲动!怎么稍微不注意就捅这么大篓子!”

    她又假惺惺露出痛心的神色,惹得警卫也不断教训他不负责。

    最后警卫出面说要给他调和,并很快从档案里查到他的父亲的号码,然后拨了出去。电话的另一边安静得出奇,过了很久才说道:“把电话给那个女孩。”

    听见他语气不对劲,警卫有点犹豫。

    符彧装模作样抹了把脸上不存在的泪水,主动伸出手:“没关系,给我吧。”她一接到电话又是另一副模样了,笑嘻嘻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和对面关系多亲热。

    警卫自觉出去,留给她们一个安静的空间。

    “郗时在你那?你竟然连累他进了警局!稍不留神这就会是他人生的污点,你知不知道?你想要害他吗?”

    “怎么会?”符彧大感冤枉,然后不高兴地扁扁嘴,“我害他做什么?又没有什么好处!顶多哪天玩腻了,我就把他卖了,卖出去做鸭!”

    “你敢——”

    她强硬地打断他,真挚地承诺道:“不过你放心,叔叔。就算卖,我也一定会把他卖个高价的!毕竟是你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即便做鸭也得是价位最高、业绩最好的那一档!”

    “我都懂。可怜天下父亲心!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对面猛地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什么被砸碎了,还有人群的疾呼。

    啊,真是的,竟然这么高兴吗?光是听见就忍不住欢呼雀跃地庆祝起来了啊。她还是太善解人意了,轻轻松松就拿捏住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

    符彧很是得意,她把电话转给郗时,还不忘热情地招呼道:“你听听,叔叔都高兴成什么样了!”

    郗时怀疑她在阴阳怪气,可偏偏她神情诚恳坦然。

    “喂——”

    “你疯了吗?我平时就是教你和这种人呆在一起的吗?”对面响起激烈的指责。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到平常的波澜不惊。

    郗时:“你说得对,我是疯了。我宁愿卖给她,也不想再受你摆布了。”

    “你就当我死了吧,反正当时差一点也确实是这样。”

    他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下一步,你要带我去哪里?”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她,语气掩不住急切与渴望。

    符彧打了个响指,自信非常:“去带你见识见识世面!”

    *

    结果见世面的第一步,就是从郗时被打开始。

    他没和人动过手,自然打不过一群小混混。那些人扒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饰品,几乎将他洗劫一空后才作鸟兽散。

    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他偏过头费力地咳嗽了几声。冰冷的地面硌得他背疼,他狼狈地歪过半边身体,胡乱在附近摸索自己的眼镜。

    直到脚步声慢悠悠从墙角转出,一只手拎着断了一根眼镜腿的眼镜递到他面前。

    镜片都碎了。

    “为什么?”他轻声问道,并不去接。

    为什么要在那群人打架的时候躲在后面趁乱攻击他们,还一把将他推出去,只顾着自己藏起来?

    “说实话吗?”符彧径直把坏掉的眼镜将就给他戴上,然后做出苦恼的样子,“其实就是看你不爽太久了。我喜欢活人,不喜欢死人。你总是死气沉沉的,让我看得手痒,总觉得很想暴打你一顿。”

    “当然,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动手?”

    她言辞恳切地说道。

    骗子。她那会儿刚扇了他一耳光,现在就忘了。他一个字也不信。

    但是嘴角破裂地流着血,躺在地面望着天上的银月时,郗时清晰地感觉到胸中压抑已久的郁气忽然就散了。他呼出的气在沁凉的夜风中凝为朦胧的雾。

    可惜天不够冷,雾很快就化了。

    然后浮起一对笑眼,酝酿着勃勃的生机。

    符彧遮住了他望向月亮的视线,这让他想到她当初闯入他的医务室。也是和今天一样——横冲直撞,为所欲为。

    想要的,就得到。

    厌倦的,就丢掉。

    直白得不像一个成年人。

    成年人往往遵守普适的规则,而她只遵从自我。喜欢违逆别人的意志,践踏别人的边界,最后在别人的领域耀武扬威。

    郗时凝望着她,却碍于镜片损坏看不清楚。

    蓦地,一簇橘红色的火焰被擦亮。

    符彧攥着那枚打火机逐渐靠近他的脸,火光描摹着他昳丽的相貌,以及他失焦而显得迷惘的双眼。她的指尖探入银框眼镜下方,拨弄着他纤长的眼睫。

    脆弱又纤细,就像他敏感的神经。

    她果然还是喜欢看男人倒霉,尤其是漂亮的男人倒霉。

    越倒霉,越脆弱。

    越脆弱,越迷人。

    她慢慢笑了起来:“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想对我说。”

    郗时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十多秒,而后突然忍不住似的一把扯掉了碍事的眼镜。眼镜被随手摔在一旁,他不顾后背的伤口猛地起身。

    然后,轻轻亲在了她嘴唇的下方。

    甚至不敢实实在在印上去。

    他亲了她的下巴,却在贴上去的刹那留有一寸空隙。

    “把我变成什么样都好,但是不要丢下我。”郗时的眼角泛过潮意,雾气在眼眶中翻腾,尔后滚成泪,“求你。”

    反正是要受制于人,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她?

    第63章 开局六十三条鱼

    最近符彧的列表里刮起了美容热。

    那些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们活像齐齐进入了发.情期, 每天争先恐后地孔雀开屏。随便一刷就是一组九宫格,美则美矣,却美得大差不离。

    要她说, 简直像在玩那种古早的美男找茬小游戏。她根本分不清今天美容院的他们和前天健身房的他们有什么区别。如出一辙的角度, 毫无灵魂的摆拍。

    即便这样,她每天还能收到一大堆私信——

    我是不是更白了?

    毛孔更细了吗?

    胸有没有变大?

    腰线更流畅了吗?

    更有甚者,暗戳戳发一些灰色运动裤, 或者黑色紧身背心,每次还只发半身图,不动声色地勾引着她将视线完全聚焦于某个部位。

    诸如此类, 不胜枚举。

    这让学业繁忙的她简直无从招架。诶, 烦恼啊, 烦恼!因此无可奈何的符彧一律回以鼓励加善意的鞭策——很好,不错, 再接再厉。

    然后一键转发列表当天接收到的所有私信照片。

    再美名其曰:互相督促、互相学习。

    据她观察,这招非常好用, 屡试不爽。哪怕是厚脸皮如路维安, 也时有被噎到沉默的时候。于是尝到甜头的符彧更是出了个险招。

    她把这些忙着争奇斗艳的公子哥们拉了个群, 群名——加强自我管理互助群。

    【捕鱼达人】:以后有什么好图大家都分享在群里吧, 不用私发给我了。我也是很忙的, 你们既然都挺闲, 正好互相指点指点。

    第一个有所反应的就是江别春, 他反应有点过分激烈了。

    【爆汁水蜜桃】:????

    【爆汁水蜜桃】:一群贱货,凭什么跟我进同一个群?!!!

    符彧偷偷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 没注意她, 还沉浸在用老土的PPT水课中。很好,她开始灵活地打字。

    群主“捕鱼达人”已将“爆汁水蜜桃”设为管理员。

    【捕鱼达人】:那就赐你管理后宫之权。(已撤回)

    【捕鱼达人】:那就由你做组长, 带领大家走向更好的未来。

    这下原本按兵不动的鱼都骚动起来。

    【翘屁嫩模】:其实我觉得论这方面经验,没人比得过我,要不还是由我……

    【爆汁水蜜桃】:??浪蹄子!不要脸的贱货!!!

    管理员“爆汁水蜜桃”已将“翘屁嫩模”踢出群聊。

    符彧:“?”

    她把路维安拉回来,然后下了江别春的管理员。

    【捕鱼达人】:本群旨在鼓励男性追求美丽、取悦自我,提倡友好合作、积极竞争,禁止滥用私权!!!

    【忧郁美人蕉】(郗时):都听你的。

    【翘屁嫩模】(路维安):还是妹妹最疼我,又想你了,下次见面可以用脚踩我吗?

    【不高兴卷毛狗】(岑溪):收到。

    【人夫好吃多吃】(文怜星):放心吧,小彧,大家都是好孩子,不会吵起来的。

    【爆汁水蜜桃】(江别春):装你爹的大善人!是你未婚妻吗,你就大度起来了?还有上面那个烧货,痒了去厨房找个钢丝球搓搓。

    【爆汁水蜜桃】(江别春):@捕鱼达人哼!就知道欺负我!坏死了你![图片]

    符彧点开大图,发现是江别春不知道躲在教室哪个死角偷拍的还新鲜热乎的动图。照片上,他眼含春水,又细又白的牙齿嵌在鲜红的一片嘴唇上,红丝丝的,娇憨非常。

    潜了一段时间水的秦方好终于看不下去。

    【禁欲老干部(没想好艹不艹版)】:适可而止吧,好歹是大群,大家说话注意点尺寸。

    【禁欲老干部(没想好艹不艹版)】:图片也是。

    【禁欲老干部(没想好艹不艹版)】:@捕鱼达人支持你做的一切决定。

    【爆汁水蜜桃】:[微笑]

    五分钟后。

    【禁欲老干部(没想好艹不艹版)】:@爆汁水蜜桃别太过分了,私信骂我算什么本事?你敢把这些让符彧看见吗?

    【爆汁水蜜桃】:没破防就把私信开着啊,拉黑我你*烂了!

    【爆汁水蜜桃】: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两天在美容院和我抢医生的就是你吧?滥用私权插队,你可真厉害!以为多打针就真能让你焕发新春呢?不过是老黄瓜刷绿漆,烂了脸的僵尸穿寿衣!白搭!

    【没头脑傻白甜】(谢琮):话不能这样说,年轻也不是万能的。还是要注重锻炼和保养。

    【忧郁美人蕉】(郗时):确实,人总有老的一天。

    【没头脑傻白甜】(谢琮):不过老男人确实是万万不能的。我之前看书上说,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性无能,需要通过偷偷吃药维持自尊。

    【翘屁嫩模】:无所谓,我更喜欢用嘴吃饭。

    【人夫好吃多吃】:这种事就不要公开讨论了吧,虽然我也不在意。我只想照顾好小彧的生活,看她健康地成长。

    【爆汁水蜜桃】:一群**的*货,你爹的都**了!!!

    [系统公告]:爆汁水蜜桃发言含有较多屏蔽词,存在人身攻击,即日起禁言三天。

    【捕鱼达人】:唉,小春,你从此可都改了吧!

    符彧摸鱼两节课,在下课铃响了之后慢悠悠晃去另一节课的教室。

    路上她还接到了路维安的电话,也没有什么,就是和她打小报告,说昨天看见郗时去美容院祛疤了。就是之前割腕留下的疤。

    路维安:“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我认识他这么久,都以为他哪天要是辞了职,就该直接进精神病院了。没想到去美容院了!”

    “妙手回春啊,符医生!”他低低地在她耳边笑起来,像琴弦被拨动,勾得她心痒。

    符彧谦虚地回答:“低调!低调!”

    忧郁美人蕉眼看着好起来了,她的鱼塘也顺势多了一尾优雅漂亮的小鱼。

    *

    她这学期选了乔弋的课,准确来说是他导师的课,只是由他代上。

    上课时,他的嘴巴依然像淬了毒,讽刺得底下学生抬不起头。偏偏他本人工作很负责,也对事不对人,因此大家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对自己撞到他手上自认倒霉。

    符彧盯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唇,薄薄的两片,明明那么鲜妍,却辛辣得很。

    怒意高涨时,幽深的绿意便在瞳孔中水一样流动,绿得逼人,像铜被点燃的焰火。如此动人,如此……柔媚。

    是的,柔媚。

    这个和他最不相干的词,却在此刻妥帖地酿出他充满生气的美。或许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更不必说下面一个个低着头和鹌鹑似的学生。只有符彧。

    她不怕他,自然就能优游从容地享受、独占这样绮丽的景色。

    那只单片眼镜挂在他锋利的五官上,仿佛一扇窗。生动的情绪在幽绿的眼睛中跳跃,符彧一只手撑着头,斜倚在墙上望着他——变幻莫测的情绪成了窗中景。

    从前人游览园林,移步一换景,而她此刻亦如是。

    漂亮、鲜活。

    犹如一条离群索居的蛇,瞳孔绿莹莹的,闪过一丝阴冷。连刻薄都成了他五彩斑斓的鳞片,泛着光彩。

    当然,前提是刻薄与她无关。

    符彧为自己的想象感到振奋。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颊,他挽起袖口的、筋脉分明的小臂,以及他俯身时露出的一截弯刀似的锁骨,像时刻准备暗杀这条美人蛇的狙击抢在寻找十字交叉的焦点。

    大概是某一刻她的视线太过具有侵略性,乔弋的眼神敏锐地追寻着她的方向而来。

    但在对视的刹那,她无辜地冲他笑了笑。

    他皱着眉半信半疑地挪开目光。

    一节课就在各种阴暗的心思下戛然而止,符彧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正准备慢慢晃着走出学校,却被乔弋突然叫住。

    “我有点事和你交代。”

    他下了课又变成那副冷淡的样子,纷乱的情绪沉入了眼底,静得不起波澜。

    她跟上去:“要去你的办公室吗?会很远吗?我的司机还在门口等我,不要让我绕太远的路,很麻烦的。”

    “就在前面,不远。一会儿就好。”他简短地回答。

    符彧定定地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浮起有意无意的笑:“好啊。”

    办公室是单人间。

    也是,兰德大学收了那些贵族高官和财团那么多钱,就差把金光灿灿刻在校徽上了。只是基础建筑和设施而已,没道理节省。

    况且,钱花得越厉害,越有人排着队争着抢着给学校送钱。

    一方得名,一方取利。

    两全其美的好事,自然多多益善。

    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符彧背着身反手将门锁上。

    正把教案放下的乔弋突然就顿住了,他抬起头,眉尖蹙起:“不用关门,开着吧。”

    符彧若无其事坐在他面前的空椅子上:“已经关了,下次注意。”

    一动不动看了她半分钟,乔弋才慢慢坐下来。他的动作很迟缓,面部表情绷得紧紧,全然看不出上课时收放自如的从容自在。

    “您有什么事吗?”符彧双手交叉握着,比他还像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乔弋直觉这个“您”字十分刺耳,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要说那些学生也经常这样称呼他,一个敬称罢了,有什么不习惯的?但从她嘴里蹦出来,就像变了味。

    古怪的,就像在……调.情。

    他的右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你有兴趣转专业吗?”

    符彧惊讶极了:“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我觉得我现在的专业很好。”很适合装模作样,尤其在外面把弟时。不少小男生就吃这一套。

    想要捕获一颗天真愚蠢的少男心,文史哲有时候比钞票都好用。更甚者,对于有些男生而言,贫穷的女人更容易唤起他们的怜爱。

    她深知这一点,并曾经戏弄过大把的蠢货。

    约会只逛免费的公园,看星星、看月亮,最后再聊点风花雪月。得手率高达百分百。

    乔弋思索了一瞬,沉吟道:“你在数学方面的天赋很好,如果转专业,可以让你的天赋被更好地发挥。”

    “算了吧,学习从孩子抓起,我已经过了这个阶段。到大学才被挖掘的天赋,也不叫天赋了。充其量比普通人强点而已。”她挥挥手,没当回事。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之前在下城区上学,不被重视也正常。现在你可以——”

    “不可以!”

    符彧径直打断了他,然后问他:“我没有摆烂的自由吗?”

    沉默了半晌,他答道:“当然。”

    “可是你的家人如果关心你,就一定会为你被浪费的天赋感到可惜和遗憾。你不担心她们会失望吗?”幽绿的潭水似乎又流动起来。

    符彧匪夷所思地回视他,不躲不闪:“我为什么要为别人的失望买单?”

    她觉得有些好笑,却仍旧彬彬有礼回答:“真是抱歉,我们家没有这种人。对于我妈来说,我能顺利地把书读完,不做个危害社会的人渣就心满意足了。”

    “我就是个烂人。”

    虽然她自觉做烂人,她也是一等一的优秀。

    乔弋眯起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高兴。”符彧轻巧地答道。

    拜托!谁要每天苦哈哈地搞那些研究,把自己搞得像个老学究?喜欢也就算了,爱好有时候确实能当饭吃。精神食粮嘛!可她又不喜欢!那她干嘛自找苦吃?

    能吃软饭,为什么还要努力?

    她理直气壮地想道。

    上进对她而言,就像鱼拥有了自行车,无用且无趣。

    乔弋看得出来她没有开玩笑,也看得出来她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被人动摇。那就没办法了,他心中流淌过淡淡的可惜。

    “好吧,你可以走了。”他点点头,不再多言。

    然而符彧却倏地舒展开笑容:“走?为什么要走?我还有想说的话没对您说完呢!”她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跷起一条腿,目光简直是放肆地在他身上游走。

    尤其那双好看的手。

    指节粉嫩得像初春的桃花瓣,皮肤又洁白得如同山溪涧中卧倒的寒石,淬着凉意,莹润如玉。还是块冷玉,像山雾浸过、冷雨打过。

    “刚才在课上就想问了——”

    她做出苦恼又好奇的模样:“老师是故意的吗?打扮成这样,是在故意勾引人吗?”符彧开始抱怨:“是的话,也太过分了吧!明明还在上课诶,怎么能露出那种表情呢?”

    乔弋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冒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毫无防备,只能空手接白刃。

    “什么表情?”

    “就是生气的样子啊,”她反问道,“老师不会觉得自己很美味可口吗?”

    所谓秀色可餐。

    “你这是亵渎。”

    空气里顿时响起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

    而后符彧猝不及防越过办公桌,探身勾住了他的领带。她的另一只手插进了他乌黑柔亮的半长发间。顺滑的头发像绵绵的水淌过她指缝。

    她蓦地俯身隔着单片眼镜吻了他幽绿的眼睛。

    镜片登时印上薄薄的雾。

    “这才是亵渎。”

    第64章 开局六十四条鱼

    书被翻开, 一只漂亮纤长的手按在书脊间的凹陷处。

    指甲被修剪得恰到好处,透着健康润泽的粉色。乍一看,像什么精致却刻意的摆拍。如果忽略从腕部延伸至手背上覆盖着的另一只手的话。

    符彧稍稍用力, 将五根指头严丝合缝插进他的, 就像强迫一朵漂亮的玫瑰绽放。被扣紧的手柔弱无力地任由另一人把玩,毫无反抗之意。

    抑或是反抗的心思早就在刚才便被一点点消磨掉。

    指甲边缘被陌生的指腹似有若无地蹭过,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心里似乎也沙沙地响。乔弋弓着背,被锁在她的怀里。

    闪光灯忽然亮起,晃疼了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开时却见面前多了部手机。

    手机屏幕上赫然亮着一张照片——他的手压在书上。分明那样寻常, 可无论他怎么欺骗自己, 都掩盖不了呼之欲出的暧昧与隐晦的涩意。

    这和他从前拍的图没有任何区别,不管是构图还是滤镜、光线, 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仅仅在于他清楚这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拍摄的。

    他像从前那些下贱的戏子,柔媚地蜷缩在她身前。

    尽管这非他本意。

    符彧在他耳边欢快地笑了:“像吗?之前你发给我的那些照片就是这样。”

    “是在故意勾引我吧?”她低下头, 凝视着他压抑着愤怒和屈辱的眼睛, 幽绿的, 像绿色的火山熔浆, 仿佛随时要爆发, “每次我都想说, 你是真的想和我探讨题目吗?”

    “长得这么漂亮, 就藏得仔细些啊。”

    “为什么要发出来为难我呢?”她勾着他柔顺的长发卷在手指上,然后不顾他紧蹙的眉头用力一扯, “你也要为我考虑一下啊。”

    “总是看见你发的那些照片, 你说我是上了你,还是假装看不见, 放过你呢?老师——”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乔弋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两个号码都是你。”他说道。

    “你骗了我。”他又说道。

    “才想明白啊。”

    她眉目舒展,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你好像很生气?”

    乔弋冷笑一声,再也无法容忍似的骤然抬起头:“我不该生气?我不能生气?”

    两双眼睛碰撞在一起时,谁也不肯让谁。有限的视线内,顿时被对方的倒影填满,背景什么的通通被模糊虚化,像废弃的毛边。

    然而,一边是蓬勃的怒意,一边却是轻飘飘的玩味。

    漂亮,太漂亮了。

    符彧不由在心里赞叹。

    同时毫不留情扬手打了一记响脆的耳光。

    耳光猝然落在侧脸,乔弋难以置信地僵住。

    玩一个男人,最大的妙处绝不在于浅尝辄止地玩弄他庸俗的身体,更有滋有味的是摆弄他的精神和灵魂。把他的情绪捏在手心,再随心所欲地撕扯、粘合。

    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站在他面前,然后看他的思绪溃不成军,看他歇斯底里。

    就像现在。

    尽管乔弋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她,她却心知肚明,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否则幽绿的瞳孔为什么会掀起激荡的水流,张扬着另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的手抚上他平滑的脸庞。

    柔软温润的皮肤比他的主人更识时务,几乎是乖巧地贴顺在她的掌心之下。

    “这皮子真适合做成一面花鼓。”符彧冷不丁说道。

    指腹按压着他的颧骨,像在和他较劲,又像是单纯地想要锉平这块高耸的部位。她专注的眼神难得让乔弋生出一种战栗,甚至是毛骨悚然。

    以至于他有些疑心她是在说真心话。

    于是她抚摸他的每个动作在他眼中,都仿佛要抻开他的皮。

    蓦地,她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没等他及时闪开,嘴巴已经被咬出血。血珠混着强势的气息被卷入他的口腔,再顺着吞咽的动作被迫滚入喉咙,烫得他心肺都在疼。

    乔弋吃力地呼吸着,单片眼镜悬在脸上摇摇欲坠。

    直到符彧终于不耐烦地将它摘下,一把摔在墙上。

    ……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

    她起身给他一点一点理平衣领的褶皱,神色真挚又诚恳:“被我盯上就认命吧,老师。”

    “不然你要为了拒绝我,去寻死觅活吗?”

    她似乎被自己做的假设逗笑了,然后轻慢地拍了拍他的脸。

    *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符彧这时才注意到手机上已经显示出好几通未接电话了。除了孟引璋大概是等她下课,竟然还有明夏和程又。

    想到前两天看见的段危亭,他们俩的伤大概也养得差不多了。

    刚好就来找她,是想把医院当成家吗?

    她拨通明夏的号码:“有事?”

    明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古怪,说话也犹犹豫豫的,有些含混不清:“呃,没什么……就是……呃,就是有人拜托我问一下你,这周末有空吗?”

    “之前不是说看那个明星吗?”他说得很艰难,“你还有兴趣吗?”

    “有人?”符彧快步往学校门口走,“那个人怎么不自己和我说?”

    “呃,他这不是怕你还生他的气,不想坏了你的兴致,所以才——”

    “行啊,那就干脆你单独陪我去好了。”

    明夏顿时慌乱起来:“什、什么?我一个人?”

    符彧轻巧地打断他:“是啊,难得他这么体谅我,干嘛不承了这份情呢?好了,就这么定啦!”

    “不要他,只要你!”

    说完她就掐断了电话。

    在挂掉的最后一刻,她清晰地听见对面明夏痛苦地大叫着解释:“喂喂,别打我啊!不要动手哇!又不是我让你不去的,是你自己要我说的啊!不要打了!”

    诶,狗咬狗,咬吧,咬吧!咬得越惨,越好玩。

    至于程又——

    她刚在想要不要回拨,就看见一辆车的车灯在她面前闪了闪。眯起眼睛看了几秒,她直接通知孟引璋暂时不回去了,并且要他时刻准备跟着这辆车。

    符彧敲了副驾的车窗。

    车窗降下来,露出驾驶座那张鲜妍的面孔。程又弯起眼睛,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连声音都格外欢快甜蜜:“好久不见!上车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程又示意她看向后座——有个人躺在上面。准确来说,是被捆在上面。手脚都严严实实绑住,眼睛用黑布蒙上,嘴巴也贴了黑胶布。

    这个人在徒劳地挣扎,黑胶布随着嘴唇的动作蠕动,好像要说什么。

    光看外表,其实认不出来究竟是谁。偏偏他穿得太有个人特征了,尤其身前别着的那枚胸针,刻有代表皇室的精美图纹。

    程又笑嘻嘻道:“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吗?”

    符彧也笑起来:“那确实是绰绰有余。”

    她坐上车,一面欣赏着身边人的悲惨境地,一面问道:“你从哪儿抓住他的?”

    “卫生间,”程又开车慢慢驶出校道,讨赏似的主动和她分享自己的幸运经历,“前几天我刚好要办出院手续,碰巧遇见他被送进来。当时阵仗搞得那么大,我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外人都传是我们的公爵先生失足落水,但我清楚肯定没那么简单。于是我又去查了更前面发生的事。”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对着后视镜眨了眨,“你说巧不巧,竟然让我发现他短时间里接触了你两次。”

    符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就能证明是我做的?”

    “不能。”

    “但我知道,一定是你,只会是你。”

    程又敲了敲方向盘:“我太熟悉这个流程了,没人比我挨你的打更有经验。”

    呃,话倒也不用说得这么满。要是比这个,段危亭或许有话要说。

    “所以?”

    “所以我故意拖了几天,直到他醒过来,渐渐恢复才去办出院手续。出院当天,我调了监控,假装无意跟着他进了卫生间,然后打晕了他。”

    “之后的事就是你看到的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显然没少花心思。

    符彧:“你在拿他向我邀功吗?你在讨好我?”

    “不行吗?”他反问道。

    她一下笑出声:“行啊,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

    车已经偏离了回家的轨迹,往人群稀少的地方驶去。不过符彧也不担心,一来孟引璋就在后面跟着;二来车上两个小废物,她还不至于怕了他们。

    最坏最坏也就是程又中途发疯,连车带人一起撞死。

    那就撞死好了,就算到了地底下,她也是压在他们头上的那一个。何况,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弄死她还难说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祁晏秋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大——他只是被蒙上眼睛、被堵住嘴,却还有一双耳朵能听见她们说的话。

    要是说之前糊里糊涂从医院被掳上车,他还探不明车上人的底细,不好轻举妄动。这会儿事情已经明明白白地在他面前展开,他再表现得那么谨慎小心,也就不是一向傲慢自我的他了。

    黑胶布从他腮边撕下,留下一道宽宽的雪白的印子。

    “几天不见,公爵大人真是更加光彩照人了啊!”符彧语调拖得长长地感叹道。

    “你们竟敢串通——”

    “诶诶诶,不要随便冤枉人啊!”符彧觉得自己很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做!虽然我是无所谓被您恨上,但不是我的锅我可不背!”

    “有什么区别吗?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难道不是你们吗?”

    即便隔着一块布,符彧也能想象出布下面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一定露出了讥讽的神色。

    她翘起嘴角,慢慢把手放在他头顶:“当然有区别——”

    电光石火之间,她毫无预兆揪住了他柔软的头发,然后迅猛地撞上了又厚又结实的车窗玻璃。只一下,便撞得他眼冒金星。

    “是我的话,你就不会有力气开这个口。”

    尖利的疼痛针一样密密麻麻缝进脆弱的头皮,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究竟是后脑更痛,还是头皮被扯得更痛。

    那张白皙的面孔此刻疼得雪白一片。

    “你、你怎么敢——”

    祁晏秋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被全部堵回口中。

    符彧一把扯下他身前的胸针,然后动作粗暴地捅进他嘴里。

    “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开口为妙。”

    肮脏的涎水浸湿了那枚高贵的象征,精美的胸针缠着银亮的丝线。傲慢的公爵在无能狂怒,他华美的衣服却被一双冰冷的手不留情面地层层剥开。

    下.流、银.乱。

    意识到自己赤/裸的那一瞬,先是大脑一片空白。

    而后被刻骨的耻辱与愤怒击中。

    锦衣华服一半松松垮垮挂在腰间,一半垂落在地,被她碾在脚下。

    忽然,剧烈的刺痛沿着胸口几乎要渗进心脏。他面色惨白地、痛苦地喘息。可仅剩的那点可怜虚弱的支支吾吾也被胸针——他引以为傲的身份的象征给不留余地地封住。

    高贵却放/荡,傲慢却软弱。

    符彧重重扇了他一耳光。他的脸顿时红肿起来,雪白的皮肉下蜘蛛网一样结满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几乎有些可怖了。

    “现在——”

    “你还剩下什么呢,公爵先生?”

    她轻蔑地俯视着他。

    剥掉外面那层公爵的新衣,他还剩下什么?

    无能?还是无耻?

    只是一条拿权势当毛刺的软虫而已。

    祁晏秋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了。

    彻骨的寒意扎进骨缝,他头发昏地冷冷地想着,原来一个人愤怒到极点时,是什么也说不出的。巨大的羞辱狂风暴雨一般冲昏了他的脑袋,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了。

    即便这样,符彧还是不肯放过他。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他不回答。

    无所谓,符彧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像那些卖银的男人。”

    “都喜欢用漂亮的衣服,高贵的身份包装自己。虽然里面都是一样的草包,”她用力戳了他两下,声音变得轻快起来,“也都有人追捧着叫你们少爷。”

    瑰丽的红色渐渐在他身体漫开。

    他气得浑身都在抖,心口起伏不定。

    “怎么?这么不服气?”

    符彧定定地看了他几分钟,突然伸手去解他手腕的束缚:“那就给你一个反击的机会——”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然而,就在她解开的刹那,变故陡生。

    一把匕首倏地刺向她的面门,可却在距离她的眼睛只有一手长时蓦然被禁锢在半空中。随着一声沉闷的痛呼,符彧用力扭断了他的腕骨。

    她眨了眨眼睛,注视着闪着寒芒的刀尖,得逞似的快乐地笑了:“果然藏了好东西啊!”

    “既然被我发现,那就归我啦!”

    匕首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可符彧仍旧轻而易举从他手中夺过。她把玩着它——这是一把极其漂亮锋利的匕首,柄部镶着珍贵的宝石。刀刃则渗透着森森的寒意。

    祁晏秋伏在坐垫上喘息了不多时,冷不丁扑了上来。

    却被捏住手腕。

    不过稍微往后推了一下,他就不得不抵在后座,终而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一只手被高高举过头顶,强行扣在车座;另一只手已经断了,只能怪异地扭曲着,白骨似的垂落。

    “不愧是公爵先生,意志力就是比一般人顽强。”

    符彧露出虚伪的笑容,亲切地夸赞道。

    下一秒,匕首狠狠插进了他的大腿内侧。

    他被……断了吗?

    无法躲避的恐惧战胜了他曾经无处不在的自尊与自傲。

    祁晏秋喉咙里溢出痛鸣,又疑似传出软弱的哭腔。但也就是短短一瞬,便被他硬生生咽回去。冷汗像身体哀泣的泪水,不绝地渗出。

    汽车内终于完全陷入了寂静。

    鲜血濡湿了他的裤子,他痛得头也昏、眼睛也昏,简直没一处舒服。骨头好像散了架,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拉扯着他的血肉往下坠,撕裂般痛楚。

    而最紧要的是,匕首还停留在他身体内,仿佛在搅他的血管、他的骨头。

    蒙眼的黑布被摘掉,他神情恍惚地看着符彧。她卡住他的下颌,逼迫他仰起脸,而他则无声无息地任由她摆布。直到她状似诧异地问道:“哭了?”

    祁晏秋才恍然意识到那些冰冷地糊在脸上的,是他的眼泪。

    “你看看你,没本事就不要学人家搞不入流的小动作了嘛!”符彧神情和煦地责怪道,“匕首这么危险,是你这种废物能碰的吗?”

    “一不小心不就扎自己身上了吗?”

    她装模作样抚摸着他红肿的脸,语气好像很心疼:“真可怜啊,两边脸都不对称了。”说着就反手响亮地抽了他另一边完好的脸。

    啊,这下就顺眼多了。

    然后她殷切地叮嘱道:“这回吃了教训,下次可要记住了。千万不要随便对别人动刀子啊,不然——”

    “没弄死别人,你就得等死了。”

    符彧笑吟吟地拔出了那把匕首。

    *

    后视镜中。

    程又注视着她,心跳得越来越快。

    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他盯着她被阴影浸泡的半张侧脸,以及她手上不小心沾的血,眼神中闪过了奇异的光彩。

    真是太……

    怎么会这么……

    他腾出一只手松开领口,好让呼吸更顺畅些。

    脸红得甚至发烫。

    程又的喉结滚动着,他感到有些渴。

    想舔她手背的血,想跪在她脚下吻她的鞋尖。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

    *

    这辆车从医院出发,最后又回到了医院。

    熟悉的地点,完美的循环。

    符彧提前进去找洗手间,幸亏她很有经验,血没怎么蹭上她的外套,只有手上溅了一些。程又则若无其事地把祁晏秋送进去。

    原本他就是钻了空子,打听好没人陪着祁晏秋才把他趁机绑出医院的。加上祁晏秋自己也是个脾气大的,他不喜欢有人跟着,自然没人触他的霉头。

    结果却方便了程又。

    医生见怪不怪地把人推进去,打定主意不掺和这些大少爷之间的事。狗咬狗,人就远远地躲开好了。

    程又转了几圈才在卫生间外面的洗手池找到符彧。

    “医生说差一点就伤到要害了,”他从镜子里盯着她,试探道,“你留手了?”

    “你是这么想的?”

    符彧也看向镜子,两个人的视线在镜面交叠:“直接割了他,我可就麻烦大了。何况我只是想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没有真想要他的命。”

    “我是这种人吗?”她扬眉问道。

    “你不是,”程又一字一顿地回答,声音不可抑制地染上兴奋,“因为你还要更坏,更恶劣。”

    “以后他但凡用到,就会想起今天这一刀。”

    “要是终生难忘,那就只好一辈子做个养胃的残废。”

    他恶劣地说道。

    符彧不置可否,慢悠悠关上水龙头:“这可是你说的,和我无关。”

    这时,余光忽然瞥见程又眼神怪异地盯着自己的手,他甚至咽了咽口水。银荡的贱货。符彧暗自哂笑,面上却依然神色不改。

    她冷不丁把泡过凉水的手按上他柔软光滑的脸颊。

    水珠挂在他丝绒般的皮肤上,她轻佻地用他的脸擦干手,然后掐住他的腮帮。

    “勾引我?”

    “不行吗?”

    他仰起头。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讨好我?

    ——不行吗?

    ——勾引我?

    ——不行吗?

    符彧神色莫测地看着他。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看来今天是铁了心要做个贱货。可惜了,她偏偏不要他。

    漫不经心地想着,她状似随意地捏了捏他的左耳,然后凑近。她的气息打在他的耳畔,程又嘴角的笑容不自觉扩大,直到听见她轻轻喊道:“程再。”

    神经质的笑容猝然刹住,僵在了脸上。

    “不好吧,对着我叫我哥哥的名字。”红色的眼珠子机械地转向她。

    “有什么不好?反正你们也是一体的。”

    程又紧紧盯着她:“那我也不是他。”

    “是啊,真可惜,”符彧做出苦恼的表情,叹息道,“同样一张脸,为什么我总是更想看见他呢?”

    仿佛被这句话提醒了,她真挚地询问道:“说起来他还好吗?耳朵听不见了,真是可怜啊。”

    “有什么可怜?!”

    他赫然出声,掩饰不住语气和面容上的刻薄:“是他自己犯蠢,不是吗?”

    “这可不像一个弟弟应该说的话,你哥哥当初在病房和我聊天可是很维护你呢。”符彧无辜地看着他,似乎只是随口指责。

    程又不说话了。

    沉默了半晌,他收敛了僵硬的笑意,重新露出那副古怪的神色:“你总是这样。”

    “逼我们嫉妒,再笑着看我们发疯。”

    “反正痛苦和你无关,”他逼上前一步,“对吗?”

    空气中顿时响起清脆的声音。

    他被打得偏过头,耳朵也发出了嗡鸣声——要是真聋了就好了,这样他就不欠程再什么了。他们也能继续站在同一个起点。

    他要和程再彻底分开。

    什么共生关系?都该去死!

    “知道还犯贱。”

    程又低着头,舔着口腔里弥漫开的铁锈味。下垂的眼睛捕捉到那双鞋逐渐远去,可他没有再跟上去。跟上去也没用,反正也会被甩掉。

    他还不够有价值,还不够有用。

    只有他在她那边拥有无可替代的作用,他才不会成为她手边可有可无的垃圾。

    他一遍遍默念着,但是难言的怒火仍然在烧他的心。

    回去!

    找程再!

    几乎是被这两道指令催使着一路驾车飞驰回家。没有顾得上把车停好,他就急迫地下车,把钥匙看也不看地丢给围上来的下人手里。

    程再!

    程再!

    都是因为程再!

    “少爷!”

    有人疾呼着追过来,他完全无暇顾及,不耐烦地要他们通通滚开。找了一圈,房间、阳台、书房……哪里都没有他!这个该死的东西究竟躲在了哪里?

    “少爷!您是在找大少爷吗?”

    他猛地扭过头:“他在哪儿?!”

    下人被他气势汹汹的神态吓了一跳,禁不住后退了一步,犹犹豫豫道:“在、在后花园看鱼。您——诶——”

    “少爷!”

    程又越来越快,到后面甚至是跑了。可是真正看见程再坐在轮椅上,对着水池看鱼时,他一下子又冷静下来。注意到他似乎恢复了正常,诚惶诚恐跟来的下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很快他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少爷!”

    “扑通”一声,程又将程再连人带轮椅推进了水池。

    围观的几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动弹,也忘记了救人。

    还是管家有经验,先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吆喝着让人一齐过去把人捞上来。一时间,花园里乱成一片。好不容易把湿淋淋的程再拉上来,准备的毛巾还没裹上去,一道黑影扑了上来。

    程又用力拔下一枝花,花刺倒插进肉里,他好像毫无知觉。也不管疼痛,只是恶狠狠地压在程再身上,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为什么当初你没有死在妈妈肚子里?”

    明明都说了他生下来就体弱,还需要住保温箱。

    为什么当初要救他?

    艳丽的红色瞳孔阴沉沉地盯着他。

    耳边是人群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眼前是程再涨得通红、甚至发紫的面孔。这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从小他们就形影不离,所有人都赞叹着他们的默契和密不可分的感情。

    但是这些人都忘记了。

    小时候,在最开始,他们是打过架的,也是互相谩骂过对方,希望对方从这个世界消失的。

    见鬼的双生子!

    程又暴怒地用尖锐的花刺划烂了他的脸。

    原本漂亮的玫瑰花园变成了丑陋的裂谷。狭长的血痕沿着耳根斜跨过大半张脸,爆开的伤口顿时被潺潺的鲜血淹没。

    已经有人不顾他的身份,强行从背后拖拽着他离开。

    逼问一个字一个字挤出他的牙齿:“为什么这个家有我一个还不够?”

    “为什么你不能去死?!”

    在被押下去的最后一刻,他恶毒地质问道。

    阴沉的天,骤然狂风大作。

    大雨滂沱。

    第65章 开局六十五条鱼

    “因为你是个只会惹是生非的废物。”

    程再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和劝阻, 自顾自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那张惨白的面孔幽灵似的漂浮在程又焰红的瞳孔,泛紫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了怨毒的话语。

    “你才是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

    大雨将两株一模一样的玫瑰冲刷成了两堆残花败叶。鲜艳的花瓣已经凋零,棘手的刺却仍在不遗余力地扎进对方的根茎。

    血在灰色的天空下暗成一汪黑水, 弯弯折折从脸庞流下, 再滴滴答答在下颌沉沉坠落。程又盯着那张丑陋又可怖的脸,以及对面防备地、警惕地护在程再身边的人。

    所有人都围在程再身边,站在他的对面。

    可明明现在他才是仅剩的一个完好无缺的人。

    他们不怕那个丑东西, 却怕自己。

    真是可笑。

    程又竭力告诫自己,他不在乎,所以不必生气。一群低贱的下人罢了, 他们懂什么美丑?他根本不必在意他们的选择。他们什么都不明白!

    他们又不是符彧!

    是的, 只有符彧会在意他漂亮的脸, 胜过他的一切。

    她那么喜欢好看的人,这回一定不会放弃他, 选择另一个他。

    程又倏地从刚才那个人手上抢过自己的车钥匙,发疯一般向江家疾驰。江家的下人被他吓了一跳, 尤其他阴沉着脸, 眼神晦暗, 唯有脸像刷了劣质的白漆, 毫无血色。

    “符小姐, 这……”下人战战兢兢看着他, 声音颤抖地给符彧打电话。

    然而电话的另一边却全然不在意:“别管他, 他要来,就让他呆在楼底下。当他不存在好了。”

    “是, ”下人为难地对程又说道, “您看这……要不您回去吧,外面好大的雨。”

    “不用。”

    虽然没有见到符彧, 可呆在花园里往上数着灯光已经让他心情平静不少。他孤身站在外面,仰头猜测着哪一盏灯属于她。

    忽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阳台探出脸——江别春倨傲地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两个人的视线隔着冰冷的雨点像野兽在厮杀。但很快,江别春率先收回了视线。

    他先退了一步,然后让程又眼睁睁看着他穿过阳台那扇小门,走进隔壁的房间。

    那是符彧的房间。

    程又一下子就确定了。

    他情不自禁把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又酸又胀。

    从前他一向是瞧不起江别春的,除了有张勉强能入眼的脸,一无是处。尽管两个人表面上关系一直不错,可他们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全是假的。

    程又嗤笑江别春是蝇虫,骨子里都是那些老贵族的腐臭烂蛆。

    江别春鄙夷他没脸没皮,浑身被财团的生意经和铜臭熏透了,庸俗不可闻。

    两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一面臭味相投,一面又在言笑晏晏中齿于与对方为伍。

    如果没有符彧,这出兄弟情深的好戏大概还是能装上好一段时间。

    程又单薄的身体终于在雨中摇摇欲坠。

    幸亏有了符彧。他想道,所以再也不用和他们装模作样下去了。程再已经废了,至于江别春……哈!也不会远了!

    *

    符彧远远看了他一眼。

    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身上,他像一张薄薄的纸片,烂到随时会被刮到地面,然后揭不下来。

    “诶呀,真是可怜。”

    江别春吃味地搂紧她:“他自找的,怪谁?”说着他用柔软的脸蛋蹭了蹭她的肩颈,并讨好似的在她侧脸轻轻亲了一下。

    “也是。”

    符彧顺势把有点冰的手贴上他的后颈,他顿时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强忍着继续往她怀里缩,简直像要把自己裹进她身体里。

    “卖惨也要有点诚意啊,光是站着多客气,也太会心疼自己了。”

    她拨通了程又的号码,笑起来:“你说你,来都来了还在雨里站着做什么?”

    “什么?不不不,你误会了。没有让你进来的意思。我是想说,既然都来了,别光是傻站着啊,跪下吧。”

    “你见过哪只乖巧听话的狗,会理所当然地站在主人家里?”

    “要么滚出去,从此在我跟前消失;要么……”他听见她笑了一下,还有江别春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

    “跪下。”

    命令式的口吻穿过电流在他心里带来一阵战栗与强烈的冲击。

    程又将手机用力贴在耳边,然后仰头望向上方暖融融的灯光。他眨了几下眼睫,好抖掉上面的水珠,免得影响视线。

    那扇优美的脊骨原本像锋利锃亮的刀,埋伏在薄薄的背部仿佛随时会破开皮肤,穿刺而出。此刻,却成了一块黄油,慢慢地在她的命令中被煎得化开,融成一滩软绵绵的东西。

    一条腿跪在地面,冷得他登时打了个哆嗦。

    他一边哆嗦,一边眼角红红地笑,笑得忍不住咳嗽,然后屈起另一条腿。

    最后彻底折下头颅。

    头渐渐昏昏沉沉,记忆被各色光怪陆离的梦填充。

    恍惚之中,他仿佛再次回到阅览室。要是他没有挑衅她,要是他没有恶意和她作对,他大概早就将程再取而代之。

    但他同时理智地清楚。

    不可能的,他就是个贱骨头。

    对他好的,他不屑一顾;直到被人拎起棍棒连筋带骨打折,他才会真真切切把一个人装进眼眶。

    程又的视线逐渐溶成一滩血——他的血,祁晏秋的血。落在了她的手背。他恨不得让她用那只手掐住他,就像那天他被逼缩在窄小的墙角。

    虽然难受,也好过现在。

    如履薄冰。

    寸步难行。

    *

    翌日清晨。

    符彧任由江别春笨手笨脚地整理衣领,她叹了一口气,委婉地质疑道:“小春,你在那个培训班考试真的能及格吗?”

    “我……我怎么不行?”江别春顿时脸色通红,恼羞成怒地轻轻瞪她,“我不是在学吗?总要给我进步的机会吧!”

    这时,管家走过来,面色忧愁:“符小姐,那位好像发烧了,现在倒在地上,真不用管吗?”

    “发烧了?”符彧惊讶地抬起眼,好像忘记了让人在暴雨里跪一夜的人是自己一样。她同情地叹息,“那还是快送人去医院吧,真可怜啊。”

    江别春娇哼一声:“病死他算了,一大早就听见他的消息,真晦气!”

    “怎么能这么说呢,小春?毕竟是你从小到大的玩伴啊。”符彧不赞同地摇摇头,“对他宽容一点吧。”

    像这么疯的狗可是很难训的,玩死了她去哪再搞一个?哦,好吧。差点忘了,他还有个哥哥。不过既然有哥哥,就更少不了弟弟维持平衡了。双生子,但凡少一个就没那个意思了。

    符彧穿过花园的时候,看都没看正在被抬上车的程又。

    她今天有早课。

    赶到教室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也是,乔弋的课,不想被扣平时分只能老实一点。符彧照常坐在了一个偏僻的死角。

    乔弋面沉如水地走进教室,习惯性扫了一圈底下的学生。在和符彧视线交汇的瞬间,他身上幽冷的气息好像越发重了。

    符彧几乎是挑衅地对他扬起灿烂的笑容,同时若不经意地按了按嘴角。

    那双幽绿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震颤了一瞬,然后迅速移开,简直是狼狈脱逃。

    诶,都说一物降一物。乔弋对学生,是苛政猛于虎;而苛政遇上土匪作风的符彧,也只能抿着粉唇避而不见。要不怎么说,有时候流氓天克文弱的读书人呢。

    负着沉重的心事和压力坚持上完课,乔弋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比下课的学生还积极。

    符彧甚至怀疑他抢先跑掉是为了赶在她之前把办公室门锁起来。

    好嘛,她被人当成流氓地痞给防范了。

    她稍微想想就忍不住觉得好笑,于是慢悠悠收拾好东西故意从乔弋的办公室窗前晃过。

    办公室位置很偏,附近没人,旁边的办公室好像也都是空着的。

    路过的时候,符彧禁不住恶趣味地敲了几下窗户,惊得他骤然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并在看到她之际瞳孔一缩。

    “你……”他警惕地盯着她。

    符彧笑眯眯冲他挥了挥手:“看见你真高兴啊,老师。”

    他不说话,只是蹙起眉冷冷戒备着她。

    “诶,不想理我吗?”她作势要破开门闯进去。

    乔弋立即变了脸色:“我也一样。”

    他僵着脸,生硬地回答道:“看见你很高兴。”

    “可以走了吗?”他屈辱地问道。

    符彧欢快地应声:“当然!因为你今天很乖。”

    *

    中午吃饭是和秦天骄一起的。她们坐在一桌,没聊多久,突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走过来一个熟人,矜持地端着餐盘坐在她们旁边。

    秦天骄不客气地问道:“哟,一张烂脸治好了?终于舍得见人了?”

    开口就是戳他痛脚,裴嘉因的面容当即有些扭曲。但是碍于符彧还在,他硬生生忍了,甚至和颜悦色地笑起来:“是啊,之前怕吓到符彧。一好我就回学校来找她了。”

    说着他投去了含情脉脉的目光。

    “嗤!骚气不改!”

    段危亭斜睨着他,大剌剌在他对面坐下。

    “你怎么在这里?”裴嘉因充满敌意地看着他。

    慢了一步的明夏立即融入其中,熟练地继续做和事佬:“好了好了,别吵了。难得大家一起吃个饭,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段危亭懒得理他,他偷偷看着符彧,想观察她有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

    “反正那天我和符彧私下也吃过饭了,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他闭口不提那天他只是个路人,连配菜都算不上。而是故作镇定地一边怼裴嘉因,一边紧张地捏着筷子,随时准备闪避。

    幸亏符彧没说什么。

    她的目光绕着他打了个转,看得他浑身发毛,然后才和善地招呼道:“离了医院身体还习惯吧?”

    段危亭顿时绷紧身躯,强作无事地回答道:“挺好的,很习惯。”

    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要打他吗?那他要不要跑?跑了会不会惹她生气,到时候被她抓住打得更惨?可是不跑……

    他开始坐立不安。

    然而,悲欢是不相通的。

    桌上另外两个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局促慌张,只是单纯被他那些表面说辞给忽悠过去。明夏甚至很是欣慰高兴地拍拍他:“你跟符彧和好了吗?真是太好了!”

    “诶呦!”他痛苦地弯下腰,委屈地质问道,“谁在底下踢我?”

    裴嘉因假假地扬起嘴角,语气温和款款:“怎么会呢?大家都是朋友,好端端的谁会故意踢你?估计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吧。”

    明夏不信:“可是刚才……诶呦!”

    “闭嘴,吃你的饭。”裴嘉因面无表情。

    “你们……”一个黑卫衣犹豫地走过来,然后慢吞吞在符彧旁边坐下,“这么热闹?”

    他瞥了一眼另外两个因为他挨着符彧坐,牙都快咬碎的人,状似无意地询问道:“今天吃完饭要和我一起去喂猫吗?之前你总是去,今天忽然不去,它们估计会不适应。”

    呵!就你有爱心,就你知道喂猫!

    拿动物做幌子,他要是猫,他都替他害臊!不要脸!

    裴嘉因用手抵在嘴唇前,轻轻笑了:“这么可爱黏人的吗?既然这样,要是符彧愿意去,也带我一个吧。”

    话音刚落,他似乎想到什么,故作好奇地问道:“诶,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认识符彧的?上一次聚会可没注意到你。”

    岑溪:“我……”

    另一道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截断了他的回答:“是啊,我也很好奇。你们怎么就突然认识了呢?”

    一时间,段危亭和裴嘉因都挂着笑虎视眈眈地盯住了他。

    又一个餐盘被放下。

    谢琮自然地落座,完全注意不到桌上古怪的氛围。顶着数道不友好的视线,他甚至还能友好地冲他们点点头:“中午好,你们在聊天吗?真热闹。”

    眼神微妙地扫过一桌人,秦天骄冲符彧眨了眨眼睛,偷偷竖起拇指。

    符彧淡定谦虚地小幅度和她摆手,以示低调。

    可手摆到一半,却突然被另一只手握住。

    一般来说,敢这么做的人不是脸皮厚,就是身份特殊,恃宠而骄。显然,脸皮厚的烧鸭并不可能出现在学校的餐厅,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

    她抬起头正色道:“小春,你也来这里吃饭啊!好巧!难得我们会在学校碰面呢!”

    偷腥偷腥,当然是偷偷摸摸的才刺激。所以她平时都有注意避开他。

    江别春杀气很重地用眼神碾过一桌贱男人:“是啊,真巧!”

    该死!这群贱货背着他还勾引了符彧多少次?这是正好被他撞见了,那之前他不知道的还有多少次?

    他用力放下餐盘,紧挨着符彧另一边坐下。

    天杀的!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一群烧货,刚从医院出来就巴巴地黏上来,甩不掉的鼻涕虫吗?!可恶可恶可恶!!!他要把他们丢进抽水马桶里通通冲进下水道!

    “符彧,这里空调温度有点高了,我好热。”江别春撒着娇不经意地扯了下领口,露出一抹嫣红的印子。

    刹那间,银针似的目光齐刷刷扎来,恨不得将他捅成个筛子。

    段危亭皮笑肉不笑:“大庭广众的,还是控制一下自己吧。整天发情,也不怕符彧嫌你丢人!”

    “你——”江别春气极。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裴嘉因那点火气迅速平息下来。他柔声细语地给符彧推荐菜:“这个好吃,你要尝尝吗?”

    江别春迅速反唇相讥:“她喜欢吗?你就夹?少自以为是、强人所难!”

    裴嘉因点点头:“看来我住院这段时间你没少补文化课,小学成语都会用了。真厉害,攻击人也不是只会那些低级手段了。”

    “多谢夸奖!你的脸也补得不错,就是苦了医生,简直是当代版女娲补天。现在几乎看不出来完全被打烂过呢!”江别春故作真挚地赞叹道。

    “行了!”段危亭看不惯他这副得意的样子,有意刺他,“有张好脸算什么?又不是终身保险。看久了总有腻的一天。况且现在还没怎么样呢,我看有的人就守不住家了。”

    他讥讽道:“家里的饭菜再精心可口,偶尔还不是要出去打野食。”

    比如他哥。

    那天就成了一餐野食。

    段危亭想起来就心里堵得慌。

    虽然他从来没有那个意思,但是还不如那天被端上桌的是他呢!结果呢?他满心以为符彧的目标是自己,还惴惴不安。到头来躺在床上的是他哥,而他只得到了泻药!

    那顿饭让他光顾着跑厕所了!

    凭什么?

    他憋着气,只觉得不服。

    江别春迅速从他话里捕捉到关键字眼:“你说谁打野食?”

    “怎么?这就怕了?不敢直面现实?”段危亭嗤笑道。

    杀千刀的!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把刀直接把面前这张讨厌的脸砍成两半?笑笑笑!就你会笑!就你会装!抓到点把柄可把你得意坏了!再装去死!

    猜到了大概的江别春尽管恨得牙痒痒,气势上却不肯输。

    “那又怎么样?换换口味嘛!正常!能理解!”他面上云淡风轻,嘴里咬牙切齿,心中鲜血直滴。

    “真的吗?”明夏惊喜地从餐盘里抬起头,“那你也能接受过两天裴嘉因要带符彧去看男明星选美?”

    猝然一道声音乍响。

    “你说什么?!”桌上几人异口同声质问道。

    江别春都顾不上捡掉在地上的筷子,他感觉自己像被人一炮轰成了个傻子,脑筋都转不动了。他要忍!他要忍!他要——

    真是忍无可忍!

    他要掐死裴嘉因!!!

    第66章 开局六十六条鱼

    江别春刚要起身, 后颈就被捏住。

    就像乱窜的猫突然被抓住要害,惊得瞪圆了眼睛。微微上翘的眼角勾出几分娇蛮,配合下撇的嘴角, 实在是生动得可爱。

    符彧摩挲着指腹下方温热细腻的皮肤, 羊羔似的。

    “小春。”

    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仅仅是看着他,他就不自觉顺着她的力度乖巧地坐好。

    手指的触感清晰地贴在颈部, 存在感十分强烈,完全没办法忽视,即便她收回手, 仍然像被胶水牢牢粘在上面。他耳尖一红, 就忍不住心思乱飞, 以至于忘记了要发火。

    诶,真是的, 还当着这么多人呢,符彧真是的……

    他感觉心里像淌了蜜, 甜津津的。

    于是再看这群人的时候不免有些自得与淡淡的优越感——没名没份的一群野男人, 也就仗着现在还有几分好颜色得意了。过段时间等符彧玩腻了, 有的他们哭的时候!

    早上程又那张白得像鬼一样的脸还在眼前, 他当时都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结果符彧正眼都没瞧一下。现在再看, 程又的现在不就是他们的以后吗?

    只有稍微想象这群贱男人到时候排队野狗似的跪在符彧脚边, 却分不到她半点余光,他就暗爽。

    岑溪看见他那样子就烦, 干脆把注意力全转到裴嘉因身上。

    “你要带符彧去玩那些男明星?干净吗你就往桌上摆?别什么垃圾都送上来脏她的眼睛。”他冷笑一声, “话说回来,还是你厉害啊。到底花花公子和我们这种一窍不通的普通人就是隔了一层, 玩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裴嘉因脸色顿时变了:“少含血喷人!我可从来没玩过,那都是外人什么都不懂,整天看热闹造谣。除了符彧,我没给第二个人碰过。”

    “真的吗?”段危亭迅速捕捉到攻击他的口子,立即不怀好意接道,“我不信。”

    “又不是和你谈,管你信不信!”裴嘉因面色铁青。

    段危亭难得看他失态,难免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从容。他开始拱火:“当着秦天骄说这话不合适吧?好歹你们也谈过。”

    但这回不用他反驳,先被秦天骄挡回去。

    “喂,你们互相攻击别牵扯无辜路人。多久前的事还往外翻,当时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他随口一应。没两天我就找到真爱了。”

    符彧:“真爱保鲜期是多久?”

    秦天骄含蓄地回答:“高中一毕业就把他甩了。”

    “那确实很深情了,竟然能维持到高中毕业。”符彧赞叹道。

    “是啊,当时除了他,我好像也就同时谈了三四个吧?”她数了一下,又因为前男友人山人海,只好无奈作罢。

    “算了,不提旧人。言归正传,你们是在争上位吗?”她兴致勃勃地举起手,“我可以一起参与吗?”

    江别春立即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你想干什么?”

    秦天骄神色正经:“我要替秦方好代言。”

    “好歹是我亲哥,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个做妹妹的当然想给他找个好归宿。还有什么比亲手交给我最好的朋友更好的结局呢?”她语气诚恳。

    段危亭:“你少添乱。”

    “谁添乱了?”她很不服气地反驳,“我是认真的。秦方好以后绝对是居家旅行必备的贤惠人夫,你们有哪个比得过吗?”

    秦天骄鄙夷地扫视了一圈:“大少爷能照顾好自己就不容易了,哪儿能指望你们照顾符彧?”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琮忽然接过话茬:“我可以努力,我觉得我还挺有这方面潜力的。”

    他语气很认真,眼神很清澈。

    清澈到让岑溪觉得碍眼。

    简直是个听不懂人话,也看不懂形势和氛围的呆瓜。什么时候他也能像他这样做个迟钝的傻子,无所顾忌地活一回?

    “那你要这么说,合适的也不止秦方好一个。干脆算上郗时和路维安呗。”他不快地说道。反正够乱了,再多一两个也无所谓,要死一起死。谁也别想吃独食。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裴嘉因下意识看向符彧。

    如果没记错,他只是在医院呆了一阵子,不是过去了多少年吧?怎么这个世界忽然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他感到了悲愤。

    不进则退!他雄竞的速度竟然赶不上鱼塘增产的速度!上一次荣誉之战受的伤刚好全,就发现下一次竞争更激烈,对手类型也逐渐多样化,不敢置信之余,他简直像吃了苍蝇。

    这要怎么比?

    敌人数量的增长速度像打了激素,即便他自诩竞争优势明显,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乱拳打死老师傅。而且就算他再努力,总有比不过别人的地方。

    不行,他得自救!

    段危亭比他还恼火,因为他发现周围好像所有人都疑似被宠幸过。只有他!除了他!他到底差在哪里?

    这么一想,他就开始回忆当初刚认识发生的事,一回忆就发现自己以前没少干讨人嫌的事,也没少顶撞威胁符彧,虽然后来都被她打回来了。但是她肯定都记着呢。

    心烦意乱下听岑溪拿别人扯大旗,他直觉有火气和郁气一股脑往上窜。因此说话的态度很不客气:“你当自己打牌出大小王呢!照你的意思,我还觉得明夏更好呢。尤其他还年轻!”

    明夏吓得筷子一抖,面容发苦:“怎么你们打架总要带上我?我招谁惹谁了?我可没有异心啊,我不行的。不要瞪我啊!”

    老天,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冤枉的良民了吗?他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想过,结果到头来该挨的骂、该挨的打是一顿没落下!

    他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他是个老实的好人吗?

    可他只是想大家一起做好朋友啊!

    江别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那天你脱得最多、穿得最少、露得最烧,你还不承认!”

    “我那是遵守游戏规则!”明夏怀疑整个上城区的黄连都被他吃了,不然他怎么总是有苦说不出,“也不是我想脱的啊。”

    “哦?你是说你不想脱,符彧逼你的?”岑溪钻空子补刀。

    江别春当即反应过来:“你这是在和我炫耀?”

    明夏火速丢下筷子,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只想好好吃顿饭,为什么最后火力又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江别春正要说什么,却发现符彧已经若无其事地和秦天骄撤了,两个人还在嘀嘀咕咕互相使眼色,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总之那眼神不太清白。

    他急忙要跟上去,但被拦住了。

    “你知道我那天办出院手续看见谁了吗?”不用他回答,裴嘉因已经自己补上了缺,“我看见了程又。他好像把祁晏秋给打了,在送人进医院,你说好好的他们俩无冤无仇,为什么他还要得罪祁晏秋?”

    该说不说,事关符彧,她身边每个公蚊子只要他见过就会印象深刻,特别留心。何况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容貌。所以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在故意讨好符彧。”他阴沉着脸,语气不善,不过也没有特别生气。

    别人不清楚,他可是亲眼目睹程又怎么眼巴巴像个赶不走的哈巴狗赖在符彧阳台下面。

    见江别春无动于衷,并没有自己想象的反应那么强烈,裴嘉因决定加一把火:“你就不害怕吗?人人都想抢你的位置,把你挤下去。你觉得你是比得过贤惠的秦方好,还是像程又那么疯?发起神经什么都肯为她做?”

    “我——”

    江别春绞尽脑汁想要怼回去,直到脑中闪过一个人影。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又怎么样?再贤惠体贴能比得过文怜星?符彧可喜欢他了。”

    说到这个他就咬牙切齿。

    尽管平时不想承认,但是这种关头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明夏大为震惊:“他不是你小爹吗?”

    “闭嘴吧你!要你告诉我!”江别春恼羞成怒呵斥道。

    裴嘉因神色复杂:“你们家可真是……”

    怪不得他总是有恃无恐,原来他们家走的是买一送一的路子啊。

    要是这么比,那他就必须承认他确实输了。毕竟他没有小爹,他亲爹虽然长得不错,可他也不能卖父求荣啊!这像什么话?何况亲爹不是他想卖,想买就能卖。

    然而,他在这不甘心,另一边有人却不服气。

    段危亭按捺下内心的苦闷,面上却俨然一副傲视群雄的样子:“你要这么说,我哥也不是不能和文怜星比一比。虽然他看上去不温柔,实际上别说最起码的家务了,连毛衣都会织!”

    岑溪:“郗时为了符彧和他爸大吵一架,最近又从医院换到校医务室了。符彧前段时间也没少看他,我怎么觉得他更有希望?”

    听了一圈开始头晕眼花的谢琮默默发出了真诚的提问:“所以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说了这么多,符彧喜欢很多人,却一个也没有你们。那你们在比什么?”他挨个数过去,“你小爹、你哥,哦,还有你朋友,他们知道你们为他们要争个头破血流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那你们岂不是皇帝不急——”

    “闭嘴!”几个人顿时异口同声勒令他住口。

    裴嘉因的语气堪称粗暴。

    虽然内涵的人没有他,可问题就在于没有他!为什么人人都有亲朋好友可以发卖?偏偏他没有?有哥卖哥,没哥卖小爹,小爹都没有就卖朋友。

    偏偏他什么都没——

    嗯?等等?

    他对着旁边状况之外的明夏投去了高深莫测的目光。

    本来也打算拉他入局,只是他暂时还没调整好心态,有些不甘心。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家都快被被人偷了——咳,其实从来没有过,只是他一厢情愿。不管了,反正死马当活马医。

    所有人都有赠品,他必须也给自己搞一个。不然同质量产品竞争不过别人怎么办?

    什么叫卷?

    除了提升产品本身质量,福利也得搞好啊。

    江别春被这些人搞得完全没胃口吃下去,他气势汹汹站起来,丢下一个正宫的蔑视,才扭头蹬蹬蹬地走了。

    这顿饭吃得他是心里直发慌。

    是,符彧哄过他,只要他听话,她就不会换人。但是承诺的有效期只在一念之间,比这见鬼的天气还难揣测,说变就变。到时候她要是突然后悔,他再想入局就难了。

    他必须想个办法。

    心神不定地把能求助的人翻了个遍,他忽然记起他妈之前和他透的底——符彧之前在下城区有个男朋友,一直没分。但是鉴于他人在下城区也来不了,加上他妈一直敲打他,他也就当做没这个人,丢到脑后去了。

    但是现在……

    江别春摸出手机,咬着唇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咬牙翻出一个他以为永远用不到的号码。

    【你好,是陈渔吗?我想约你见一面,地点就在上城区xx,我会派人去接你。】

    【忘了介绍,我是江别春。】

    【符彧的未婚夫。】

    第67章 开局六十七条鱼

    咖啡店内。

    陈渔紧张地攥着手机, 不时环视四周。尽管没有相关经验,但好在他没少看类似的狗血电视剧和小说。

    一般来说,待会儿做未婚夫的那位大少爷很可能就气势汹汹地赶来, 然后架着胳膊坐在他对面。自己大概会被从头到脚挑剔得一无是处, 最后被泼一身咖啡,或者被支票狠狠甩在脸上。

    鉴于此,陈渔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要怎么有骨气地拒绝对方的羞辱。

    毕竟他虽然无所谓, 可他不能让符彧丢脸。要是自己表现得太逊了,一定会成为别人的笑柄,说不定还会借此嘲讽攻击符彧。

    想到这里, 陈渔不禁有点沮丧。

    他果然还是太差劲了, 否则怎么会被蒙在鼓里?符彧不告诉他自己有婚约, 肯定是不想他担心。她对他那么好,总是很体贴, 到了上城区也没少和他聊天,还经常鼓励他发自拍——

    虽然那些照片让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觉得羞耻, 但是这不重要啦!

    重要的是她心里有他, 而他没有她的保护, 什么都不是, 甚至在她未婚夫找上门时只能坐以待毙。

    他太糟糕了。

    陈渔烦闷地叹气。

    忽然面前晃过一片影子, 他顺着那片影子茫然地抬起头, 却看见了一张让他自惭形秽的脸。这张光彩夺目的面孔果然像他预见的那样,一来就蹙眉上下打量着他。

    “你就是陈渔?”他的声音也流露出高傲, “你知道自己在破坏别人的家庭和婚姻吗?”

    陈渔的脸色顿时唰地一下白了。

    “我不是, ”他的语气瞬间弱了下来,“我没想破坏谁的家庭。”

    明明当初他才是正牌男朋友, 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小三?

    “你有想过分手吗?”

    “分手?”陈渔睁大了眼睛,他忍不住委屈,以至于说话时的态度也不觉变得强硬和坚持,“我不分手!符彧没说不要我,我就不会主动分手。”

    “我没错!”

    他只是在追求自己的爱情,从来没有想过主动伤害谁。爱情是没有先来后到的,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忿怒地盯了大少爷一眼,陈渔暗自腹诽道,会背着符彧偷偷找他说明婚约也没那么牢靠,十有八九就是大少爷觉得未婚夫的位置坐不稳了,才想着捏软柿子,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果然,下一秒一张卡递过来。

    来了来了,他终于要被羞辱了吗?他要想想怎么狠狠骂回去!

    “一百万,你和我回去,怎么样?”

    陈渔:“你休想!我是不会和符彧分手——呃,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他诧异地瞪大眼睛,怀疑自己是昨晚收到消息就没睡好才会幻听。

    江别春厌烦地瞪了他一眼:“聋子吗?你这种货色到底是怎么攀上符彧的?是不是就会装傻卖可怜,好引起她的同情和怜爱?”

    “我说——”

    “一百万,我买你回去给符彧解解闷。”

    “如果你愿意,学籍我也可以帮你转过来。在符彧彻底腻了你之前,你都可以住在江家,吃穿住行江家会负责,前提是你必须和我站在同一条线上。”

    “行,还是不行?”

    他的指尖点了一下那张卡。

    陈渔好像被什么击中了,话都说不利索,喃喃自语道:“一百万……”

    “你嫌少?”江别春不由恼羞成怒。

    由于之前总闯祸,他妈扣了他大半零花钱。而前一阵子他又把大部分积蓄投在给自己美容上,剩下的就不多了。一百万已经是他把几张卡余额凑在一起拼出的整数,再多暂时也没有。

    “真把自己当宝贝,奇货可居啊!就这么多,爱干不干!不干我就把钱给男模,让他们去给符彧跳脱衣舞去!”

    反正都是买鸭子,买谁不一样?

    陈渔慌张解释:“不是,我没有嫌钱少……”

    他思绪被江别春出其不意的操作搞得很混乱,所以说话也结结巴巴:“其实、其实我不收也行。我可以只和符彧住在一起,然后不收你的钱吗?”

    收了钱那他成什么了?外室转编内吗?他虽然傻,也清楚有编制就等于要立规矩,万一大少爷故意磋磨他怎么办?

    江别春顿时横眉怒目:“做你的梦!你以为我是来成全你的吗?”

    “三秒钟,我给你两个选择。你不干,有的是年轻水灵的男生干!”他一边威胁,一边心里滴血。爹的,都是那群贱人,否则他怎么会憋屈到这个地步?

    主动给自己未婚妻纳小三,简直是当代大公!可恶!

    陈渔呼吸一滞,潜意识催促着他颤抖着伸去手放在那张卡上。

    “我干。”

    不就是寄人篱下的小三吗?如果对象是符彧,也没什么不行。

    于是他坐上了驶往江家的车。

    侧过脸张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时,陈渔禁不住胡思乱想。

    周末符彧会在家吗?

    *

    符彧当然不在家。

    她笑容灿烂地坐在一堆精致美丽的男明星之间。

    不愧是由裴嘉因精挑细选、亲自把关过的一批货,个个都美得出类拔萃。聚在一起时,她只觉得自己像落在葛朗台的金库,璀璨的明珠触目可及。

    明珠不仅漂亮,还尽会说些动听的话。像新鲜的蜂蜜,甜丝丝的,裹着清爽的花香。声音也掐得软绵绵,温柔似水,像屋内的灯光,暧昧得恰到好处。

    而她背后,二楼楼梯上。

    明夏苦着脸往后退:“不是吧,你要我下去陪她们一起?那不是开银趴,不好吧?”

    “什么银趴?不要夸大其词好吗?”裴嘉因呵斥道,“只是好朋友聚会而已。”

    “呃,认识不到一小时的好朋友?领口就差开到肚脐、裤子恨不得褪到脚腕的聚会?”明夏匆匆收回看向底下的视线,“我又不傻,你这不明摆着拿我当下酒菜摆上桌?”

    “我不干!”

    裴嘉因大怒,他想发火,又怕声音太大吵到符彧,坏了她的兴致。于是只好强忍着怒火,用力拽住明夏衣领:“吃我的,喝我的,还和我喜欢的人约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要不是符彧不要我,这种好事能轮得上你?”

    “可是我——”他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裴嘉因冷酷地揪住他,押送犯人似的把他送到下面,然后亲手将他推进符彧怀里,“玩得还开心吗?”

    裴嘉因笑的同时,心里一阵一阵抽痛。

    可惜符彧仿佛看不懂他强作坚强的外壳下面是破碎的心,她兴高采烈地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开心!你眼光很好。”

    她给出了积极的表扬。

    “开心就好,”裴嘉因如鲠在喉,他努力扬起嘴角,“正好带上明夏一起吧。人多热闹。”他费力地挤出最后四个字,然后恨不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就想着符彧会不会半路把他一起留下。

    结果符彧大手一挥,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行了,你走吧,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裴嘉因:“……”

    裴嘉因:“好吧。”

    不被爱的总是小丑。

    *

    小丑灰溜溜上了楼,明夏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群白天鹅中唯一的丑小鸭。

    起初他还不知所措,担心自己贞操不保。后来发现全是多余的担心。因为符彧根本没有正眼看他几回,她仿佛不认识他,对他没什么不同。

    甚至由于不够主动,他很快便被那些暗中较劲的男明星不动声色地排挤到最外围。

    漂亮的男人把她围在中间,她却半点不适都没有。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格外游刃有余,显然是行家里手。

    这和他当初第一眼见到的她很不一样。

    他大概是被骗了——段危亭这种人玩不过她的,不可能让她吃亏。

    明夏不由愁眉苦脸叹息。

    直到一只手突然越过丛丛人群精准地拉住了他的衣领。

    倏然间,他身不由己摔在了一双膝盖上。

    下巴磕到了坚硬的膝盖,好痛。下意识伸手去揉,同时撑着沙发想要从地上起来。却再次被压制住。几只手纷纷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逼迫他半跪在符彧膝前。

    灯光直射进眼睛,照得他头晕。

    “酒呢?”

    “这里。”

    明夏正撇过头想要躲避晃眼的光线,忽然被掐住脸颊。

    辛辣刺激的酒液一股脑灌进口腔,喉咙来不及吞咽,以至于酒液回流,浸湿了嘴角。急促的吞咽使得他胃部升起强烈的饱腹感。但大半天没有正常进食又唤醒了他的饥饿。

    饥饿灼烧着他的身体,呛人的酒水却哐啷哐啷装满了他的腹部。

    视线逐渐模糊,被酒烧成虚晃的光圈。

    他开始看不清符彧的脸。

    “你怎么会和他们成为朋友呢?”他听见她在问。

    “就是……就是一起长大啊。”

    “你经常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习惯做个老好人吗?”

    “唔,是啊。大家都是朋友嘛,也没有坏心的,偶尔吵架总要有人让步啊。”

    “这样啊——”

    “那你为朋友做什么都可以吗?”

    “卖身给我做杏奴,替他们还人情债,也可以吗?”那团光影好像凑近了。

    明夏头晕脑胀得没办法立即回应,思绪渐渐迟钝,要慢半拍才能领悟对方在说什么。可当他终于糊里糊涂搞清楚对面在问什么时,迟来的羞耻加重了大脑的晕眩感。

    “不行的,不要为难我啊,这种话真的好过分,不要——”

    “嘶——”

    指甲蘸了他嘴角冰凉的酒液用力刮过他的如尖。

    眼中倒映的五官登时融化成一滩颜料,黑的、白的、红的,然后在他大脑轰然炸开的刹那,通通变成五彩斑斓的色块。她的视线和逐渐靠近的气息丝带似的缠绕着他的呼吸。

    “好过分,怎么可以——”

    “真可爱。”

    符彧眼睛眨也不眨地将手指按在他舌尖,然后用鼻尖轻轻碰了他的鼻尖。

    仿佛成了蜘蛛网上的小虫,明夏在一片目眩神迷中半清醒半沉沦地松开阻拦她的手。他无力挣扎。

    只好饥肠辘辘地成为她的腹中餐。

    第68章 开局六十八条鱼

    明夏最近好像害了病。

    只要一听见符彧的名字, 甚至仅仅看见那天出现的东西,相干的、不相干的,就忍不住发抖。就好像某种条件反射, 同时伴随着微妙的联想。尽管每次刚开始就会被他强行打断。

    仿佛那天由于醉意而迟钝的情绪, 以及被绊住的反应全都后知后觉地被延迟释放了似的。

    他坏掉了吗?

    惊恐地用双手捂住脑袋,明夏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哀嚎:“完蛋了,我——”

    “吵死了!”裴嘉因踹了他一脚, 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知道你成功献出自己的处男身了,这种事说一次就够了吧?再多就是炫耀了。”

    呵, 小人得志!瞧他那副讨人嫌的嘴脸!真是丑陋!

    明夏有苦说不出:“我不是炫耀哇, 我只是……”

    只是什么?好吧, 他也说不上来。但他还是会看眼色的。譬如现在,对着裴嘉因阴沉的神情, 他也知道悻悻地闭上嘴。

    载着他们的汽车平稳地驶向目的地,并最终在久候多时的大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你说江别春请我们来做什么?”明夏惴惴不安地问道。

    由于心里有鬼, 他现在看谁都觉得是要揭发他知三当三, 更别说在这个敏感时期见江别春了。他无比怀疑自己下次离开这扇大门时, 很可能是像从前的段危亭那样被抬出去的。

    挨打, 是小三的宿命。

    他沉痛地想道。

    然而裴嘉因根本没理他。

    他站在了花园里往阳台上看, 并下意识猜测着哪扇窗户属于她。

    别人都在往大厅走, 就他一动不动杵在那, 以至于江别春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上一次站在这里的程又现在还没出院呢,这会儿竟然又来一个!

    普天下的贱男果然都是相似的, 逮着机会就巴巴地往上凑。以为自己是望妻石吗?看看看!眼珠子都给你挖掉!

    一边恶毒地诅咒, 江别春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楼上一眼。

    “你来了?”他虚伪地上前寒暄。

    裴嘉因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正要收回眼神离开, 忽然顿住了——阳台上走出来两个人,言笑晏晏,且动作中透露的亲昵与熟悉无疑是对情人。

    这原本没什么,如果其中一个不是符彧的话。

    “那是谁?”他死死盯着旁边那个年轻的男生。

    江别春微弱的笑意逐渐扩大:“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或许是察觉到他不善与威胁的视线,那个男生怯弱地往符彧身边缩了缩,然后面色犹疑地缓缓对他露出友好的微笑。

    裴嘉因蓦地挪开目光,抿唇不语,一路往里走。

    “你怕他?”符彧调笑似的扯了扯陈渔的头发。

    陈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点,是不是给你丢人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捏住她身前一小块布料,纤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不要赶我,我会努力习惯这里的。”

    他小声地恳求。

    “不要胡思乱想,”符彧用指腹压过他的眼睫,就像笼住一只鲜活的蝴蝶,任由它不安地振动翅膀。她哄他,“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赶你呢?”

    不过别人怎么样她就不保证了。

    不用想也知道,江别春兜了一大圈把他好吃好喝地供在这,绝对不是真请他来享福的。信他终于学会了宽容大度,不如信她是国王转世。

    当然啦,只要火烧不到她身上,她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个熟面孔对她来说已经失去新鲜感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符彧假模假样地安慰道:“他们都会很喜欢和你做朋友的。”——虽然做他们的朋友缺胳膊断腿都是常态。

    “小春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但愿他发疯时别伤着你这张脸。

    “实在不行,还有我呢。”——可怜的东西,真是没用哪。到了那种时候,除了被她圈养在卧室里,把所有的一切交给她掌控,还能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她的手停留在他瘦削的蝴蝶骨上。

    温柔地、强势地。

    第69章 开局六十九条鱼

    符彧下楼的时候就注意到底下祥和安宁得甚至有点诡异的氛围。

    “怎么不坐?”她随口问道。

    目光依次掠过这些个熟悉的面孔, 然后停在了裴嘉因脸上。

    好像是为了什么哭过了,眼皮的褶痕重叠得越发明显,浓密的睫毛温吞地收敛着, 像一对小手圈拢住盈盈的泪眼。湿漉漉的一点红沿着狭长的眼尾扫出, 缀出几分动人的颜色。嘴唇倒是苍白的,偶尔抿起时,间或有鲜润的血气撑得下唇丰盈柔软。

    男人果然只有美美的、惨惨的才会讨人喜欢。当然, 还要弱。弱得恰到好处,每一次抬眼都在盼人垂怜。

    符彧不觉多看了他几眼。

    “这是心疼了。”

    江别春嘴角的弧度半点没折下,丛丛的笑意仿佛是用胶水黏贴在脸上。

    难得他没发脾气, 没事人似的打趣, 周围人都忍不住去看他。

    “哪里的话, 我不过是看他和平常不太一样。”符彧迅速否认,顺势将裴嘉因抛在脑后。

    就像一张褪色的年画, 过了刚买回来和贴上去的新鲜劲,便没人会仔细欣赏, 只能落满了灰, 再慢慢泛黄、变得灰白, 残了边都无人问津。

    裴嘉因用力咬住下唇, 吃痛似的眨了眨眼睛。

    晦涩的眼神从对面几个人身上一晃而过, 妒忌成了一窝白蚁, 风卷残云般把心墙蛀空。

    古怪的气氛实在让人不适, 明夏想说点什么又不敢看符彧,于是干脆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新来的陌生脸孔上。

    “这是谁?”他好奇道。

    符彧把玩着陈渔柔嫩的指尖, 一圈一圈在他指甲边缘打转:“一个朋友。”她笑嘻嘻地随口敷衍, 也不管他们信不信。

    听到这个回答,陈渔有一瞬间的失落。但他很快打起精神, 体贴地附和着。

    没关系,符彧只是太担心自己了,才会故意隐瞒她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害怕那些人会针对他。偷偷瞧了眼对面虎视眈眈的一众人,陈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一群贱人!

    江别春暗自冷笑,面上却一派大方地邀请大家落座:“别站着了,都坐吧。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为之前的事道歉。从前是我善妒,后面也几次三番闹得大家不愉快。好好的朋友却做成这副模样,我真是失败。”

    说罢他低下头流露出愧疚的神情。

    “最近在新郎学校上课听老师讲了很多,我这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过去犯了多少错误。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改变,做个贤良懂事的好丈夫,不再让符彧为我操心,还要……”他含羞瞥了符彧一眼,轻声说道,“做好她的贤内助。”

    “呕——”

    段危亭忍不住发出了倒胃的声音。

    “真恶心。”他一脸恶寒地吐槽。

    谢琮小声地问岑溪:“他真的想通了吗?”

    岑溪语气果决:“不,他只是在发癫。”

    明夏善心发作,替他找补:“也不能这么说,没准他就是真想改了。”

    结果下一瞬他就眼睁睁注视着江别春绕到陈渔身边,然后笑吟吟地向他们介绍道:“这是陈渔,是符彧之前的男朋友。”

    提到男朋友,他就顺便嗔怪地望着符彧:“刚才你怎么不说清楚,也不怕陈渔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拦着你,不肯你认。”

    他友善地拍了拍陈渔的肩膀说道:“以后他就住在家里,省得两个人不方便见面。”

    “异地恋总是辛苦的。”他最后收尾道。

    明夏:“……”

    明夏:“你们说的对,他果然还是疯了。”

    可惜这一句被耳尖的江别春听见了。

    “乱说什么!”他笑着不痛不痒怼了回去,看起来没有生气,甚至心情很好地给符彧倒茶,尽管下一秒就笨手笨脚地把茶水洒到她的袖口。

    啧,手段虽老套,却胜在好用。在家里还穿着打扮得这么心机,果然是要勾引她吧!她就知道他后面肯定在憋什么大招。

    符彧一面正襟危坐,一面故作不知地等他勾引自己。

    “诶,真是丢人。我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没做好!”江别春涨红了脸,伸手去扶符彧,“我陪你去楼上换个衣服吧。”

    “这样啊,好吧。”符彧主动握住他的手,忽然对他笑起来。

    楼上还藏了什么吗?但愿别让她太失望,否则干脆把他脱光了关在房间里放置,自己一个人下来好了。

    “我马上下来。”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陈渔的头。

    两个人一路转上楼梯,却没有进任何人的房间,反倒由江别春引着走去客房。那间屋子恰好就在陈渔暂住的房间隔壁。

    就在此刻,江别春忽然用指尖轻柔柔刮过她掌心,且飞来两道含情脉脉的眼神。

    “这……青天白日的……不好吧?”符彧与他四目相对间,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模糊的笑。

    不料江别春斜睇她一眼,眼波荡漾:“你想什么呢!”

    而后把门一推,赫然映出个挺拔秀丽的年轻男人。

    “这是我在新郎学校认识的朋友,经常被我们院长夸奖是他最优秀的学生。”他神色坦然,似乎没觉得把未婚妻带到这种身份的朋友面前有什么不对,“下午好吗,梅伽倪?”

    梅伽倪纤长的四肢蜷缩在窗下的短沙发上,莫名有股可怜可爱的气质。

    “唔,有一点不大好。这里背着阳光,我不喜欢。”

    他甩了甩头,想要把满脑子昏昏沉沉的睡意赶走。金灿灿的头发顿时像拥着日光的湖泊,波光粼粼,摇得碎金都泻了满眼。

    “符彧的房间阳光最好,要不你跟她去吧?”江别春语气寻常地提议道。

    梅伽倪终于把目光挪向第三个人身上——刚才为了避嫌,他总不肯看她,甚至故意躲开她在的方向。但既然是江别春主动提出,他就没什么好躲的。

    “你……”

    话才起头,洁白如雪的窗纱便陡然被风吹起,尔后轻飘飘地落在他蓬松的发顶。他的脸遽时被白纱掩住,像陷入了一片片雪白的海浪。

    他蹙眉伸手去扯那白纱:“诶,这真是——”

    却倏地摸索到一小块温热的皮肤,梅伽倪顿住了。

    那只手仿佛也是无心之举,稍有触及就避嫌似的挪开,然后为证清白般急急替他揭开那块碍事的布料,即使那样熟悉的动作仍然叫他想起学校里练习过数次的礼仪课——

    新郎的头纱就是要这样被妻子当众掀起的。

    “梅伽倪?”

    他听见她轻轻地叫他,生疏得近乎于呢喃。

    梅伽倪背着光,怔怔地望向她。

    长久的、直白的对视如同阴暗的墙角,一不留神便滋生出无法言明的情愫,直到风渐大,膝盖上横着的一本书哗啦啦地翻页,才蓦地把他惊醒。

    他垂下眼睑,一手慌慌张张地往前翻,另一只手无措地抚过耳后的碎发。其实这样的动作本也多余,可如果不做点什么,平白放在那里又好像等着有人来牵似的。

    糟糕!糟糕透顶!糟糕至极!

    梅伽倪紧张得过分,情急之下居然忘了自己原先看到哪一页。顶着上方打量的视线,他愈加懊恼。她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傻瓜!

    可他分明记性绝佳,否则也不会在江别春那里见过一次她的照片就从此挂怀。

    翻动书页的动作不禁变得急躁和粗鲁。

    忽然几根手指并拢着按住书页的一角,他仓惶迷惘地抬起头,只见她认真地望着他,善意地提醒道:“刚刚就是停在这里的吧?要翻过头了。”

    “啊……是吗?”他张口欲答,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符彧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她探着身体从他耳侧越过,然后关上窗。飘飘荡荡的白纱和他手下挣扎不断的书页霎时僵住,并慢慢地、柔顺地归拢回原位。

    于是寂静里还不安分的便只有他窜动的心了。

    “我先下去了,不然他们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江别春好像看不见她们之间涌动的暗流与起伏的暧昧。他抱了一下她的手臂,仰脸冲她讨赏似的得意一笑。

    “就麻烦你留在这里陪我的同学聊会天吧,”他扭过头看看梅伽倪,又看看她,“底下有我呢,不着急。”

    梅伽倪那张美丽的脸孔立时从窗户下的阴影中拔出,深蓝的眼睛在光线的调度下逐渐过渡成幽暗的绿色。两片鲜红的嘴唇薄得如同印在白纸上的吻痕。

    “你的未婚妻陪我,这恐怕……”

    江别春故意反问他:“有什么不行吗?你是我的朋友,就是符彧的朋友。只是和朋友说说话而已,有什么问题?”

    “还是说你想到了别的地方……”

    “怎么会!”

    梅伽倪错愕地看向符彧,他险些以为这句话是从自己嘴里溜出。

    符彧的余光不动声色圈住了他,和江别春说话时的神色却坦荡得任谁都无法指摘:“你不要把谁都看成又一个你。你喜欢我,难道你的朋友也要喜欢我吗?”

    “是吧?”她对着梅伽倪微笑。

    梅伽倪一滞。

    分明她自退一步,好像给足了他台阶。可他仍恍惚地以为自己在被步步紧逼,几乎要退无可退。

    是他的错觉吗?

    他禁不住怀疑自己。

    在他低头的刹那,符彧忍不住捻了捻垂在裤腿边的指尖。幽幽的视线像一把砍骨刀,趁着他毫无察觉之际渐渐贴上了那身雪白的皮肉。

    该从哪里下手才好呢?

    第70章 开局七十条鱼

    江别春下楼的时候, 段危亭正把陈渔从头到脚审视挑剔了一遍,搞得陈渔坐立不安。

    “这行头你置办的?”他嗤笑着。

    江别春落落大方地应承下来:“是啊,我之前定做的新衣服, 还没来得及上身, 正好我们两个尺码差不多,就先给他了。怎么样,合适吧?”

    段危亭感到匪夷所思:“你又是让衣服, 又是让未婚妻,下一步是什么?难道要把整个家都让给他?”他不屑地扫过低头不语的陈渔。

    “你想的太多了。我不过是觉得他穿得体面漂亮,符彧看着心里也高兴。”江别春坐了下来, 言行举止间又恢复了几分从前大少爷的骄矜从容。

    “我算是想清楚了, 整天闹有什么意思呢?以后整个家都是她的, 还不是她要谁就是谁!我还能说一个不字吗?而且他这样的也算是家世清白,给符彧做个小, 也还过得去,总比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叫人放心。”

    他笑起来:“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 我们还做回原来的好兄弟。”

    “兄弟?”段危亭冷哼一声, 阴阳怪气道, “现在你倒是想起兄弟来了, 那天你差点把我……”

    说着他便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含糊不清地一带而过:“把我那儿踢断了, 还一通发疯, 那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兄弟?”

    贱货就是会给脸不要脸!没给他一脚踢爆了都算是他积德!

    江别春暗自咒骂着他,面上却笑如春风:“都说了之前是我一时没想通, 以后不会了。你要实在气不过, 改天我当众给你赔礼道歉。”

    就是不知道你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

    段危亭还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的裴嘉因抢先一步说道:“我们去外面转转吧, 我看花园那边的空地好像布置起来了。”

    “去外面有什么意思?我懒得走。”段危亭不耐烦地拒绝。

    蠢货!他当然不是真想出去吹冷风,只是那边就在符彧房间的阳台下面,没准能碰运气被她看见呢!

    他可是特意收拾了大半天才来的,从头发丝到鞋子,每样都是低调中又加了小心机,保证到时候人群里他一定是最出挑的一个!

    当然这种话就没必要和他说了。

    裴嘉因率先站起来,状似无意解开最上面一个纽扣,淡淡笑着往外走:“你不走我就一个人先过去了,这里人多真是闷得慌。”

    “也好,本来那里就是专门布置了给大家聚一聚的。我们都过去吧。”江别春附和着跟在后面。他慢条斯理捋了一捋袖口,环视了一圈四周。

    上次有符彧盯着,他怕坏了自己形象没敢放开手,这回有人在上面陪着,符彧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看他们还怎么躲得过!

    *

    然而真到了外面,远远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你还请了秦方好?”岑溪上上下下打量着对面,忍不住皱眉。

    听见他的声音,江别春钉在另一个人脸上的目光才渐渐收了回来,他笑意变淡:“上次宴会上和他有点小误会,正好打算趁这个机会解开,就请了他。不过旁边的……”

    “不请自来恐怕不太好吧?”他不冷不热地斜睇了路维安一眼。

    路维安完全不受影响,甚至有闲情逸致欣赏边上的景色,还四处张望着。蓦地,他仰起头对其中一面玻璃窗漾起灿烂的笑容:“符彧就在上面吗?”

    江别春陷入了一瞬的沉默。

    他僵硬地扯动脸颊两边的肌肉,虚假的笑容像拉链一样在面孔上撕开一道豁口:“你猜得真准。”

    看看看!一个个来了就知道杵在底下看!是不是哪天他还得在这竖个标牌,就叫“我在xxx想你”,然后给他们提供旅游打卡服务?

    去死吧,烧货!

    “你这舌钉挺漂亮。”他有意转移话题。

    路维安顿时洋洋得意:“那是自然!我可是特意挑的和我眼睛一个颜色。”

    “嘁!真烧!”

    被段危亭嘘了也不要紧,路维安显然有自己的理解。他乜斜着段危亭,顺便正了正衣领,一股莫名的优越感不加掩饰地从周身溢出。

    “嫉妒!你就是嫉妒。”

    他伸出食指在空气中虚虚点了点段危亭,“一枚舌钉而已,本身当然算不了什么。但是符彧喜欢啊!她觉得漂亮,尤其夸它很衬我。那它就不是一枚普通的舌钉,它代表着符彧对我的认可,是我们爱情的象征,还是——”

    “那真是遗憾,”段危亭骤然打断他,“这里没有符彧。”

    那些话听得他一阵牙酸,当然,除了牙酸,还有别的地方也在冒酸水。总之他现在看路维安十万分之不顺眼,甚至拳头有点发痒,所以迫切地想要把他驱逐出去。

    “烧够了没有?够了就赶紧滚!”

    他冷笑着呵斥道。

    “滚?凭什么我滚?要走也是你走。”路维安吊儿郎当地抓住桌上一枚果子上下抛起来,同时装模作样叹息道,“唉,说起来我真是为你可惜。明明都流着一样的血,段危楼还比你老得多,怎么符彧偏偏没看上你呢?”

    不怀好意地来回扫视了段危亭一会儿,他神情逐渐恶劣:“喂,那天你其实以为自己才是被选中的那个吧?”

    段危亭一张面皮随着他的话慢慢涨红,意态间尽是深藏心底的秘密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

    “你闭嘴!我没这么想过!”

    见他还在嘴硬,路维安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哦?那我怎么听说你最近总去你哥去的健身房,总找你哥固定的美容医生?真的不是模仿他吗?”

    “学——人——精——”

    段危亭呼吸一滞。

    然后猛地挥拳扑了上去。

    路维安顺势一躲,绕开了迎面的拳风,然后又在紧随其后的第二道攻势下,假装不经意地扯过一旁满脸茫然的陈渔挡在了前面。

    于是“砰”地一声,拳头实实在在打在了陈渔脸上。只一瞬,他便鼻青脸肿。两道血流水管似的从鼻孔蜿蜒而下。

    刹那间,路维安心情大好,几乎忍不住要噗嗤一声笑出来。

    活该!别以为他忘了,上次就是这家伙在符彧跟前说他眼睛颜色是戴的美瞳,皮肤白是打光,苦练很久的身材是假的肌肉衣!

    可以骂他烧,但不能骂他是网骗!这是在质疑他给符彧做舔狗的专业性!

    他虚情假意地道歉:“诶呀,抱歉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一时条件反射了。”

    陈渔捂住下半张脸,慌慌张张抽纸去擦。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反倒是程再面色铁青地一把将他从身旁推开,直撞到冷眼旁观着的裴嘉因身前。

    “我晕血,离我远点!”

    莫名其妙被牵扯其中的裴嘉因怔怔地盯着胸前一片脏污的血痕,愣了一瞬而后脸色越发苍白。他恨恨地瞪了惊恐的陈渔一眼,一把将他从面前扯开,接着三两步径直冲到程再跟前。

    “贱人!你故意的吧!”

    他迅速脱下外套丢在桌上,然后咬牙切齿地拽住程再后脑勺的头发,并发狠将他整张脸压进外套上那块恶心的血渍。

    “不就是晕血吗?今天我非给你治好了不可!”

    该死!这套白西装可是他昨天试了一天才勉强挑出来的,和他今天特意选的苍白忧郁的妆容很搭。那会儿符彧能在这么多野男人当中多看了他半分钟就是这套搭配选得妙,足够出彩。

    结果还没等符彧回来,全被这贱人毁了!

    裴嘉因深呼吸一口气意图冷静,却发现大脑因为暂时缺氧更愤怒了,于是直接冲着程再一个左勾拳。

    “我杀了你!!!”

    “哇——不要冲动!”明夏灵活地从人群里扭出来,像泥鳅在鱼塘里钻来钻去。他抱住裴嘉因高高举起的手臂,满脸沧桑。

    老天,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一幕总觉得那么熟悉?

    这边打起来了,一时吸引了多数人注意。

    加上段危亭被秦方好拦住,路维安反而成功从包围圈脱身,老神在在地看好戏道:“啧,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就是小家子气,和我们这种成熟男人根本没办法比。”

    “是啊,上次秦方好抢了你美容医生你都不计较,还真是有够大度的。”江别春配合地点头赞同。

    路维安:“……”

    他霎时扭头看过去,不敢置信质疑道:“什么美容医生?”

    “就上周六啊,我们不是还在美容院遇到了吗?那天你来了又回去了,说是一直看的那个医生不在——”

    江别春顿了一下,故意慢吞吞说道,“但后来我发现秦方好出来了,陪他一起出来的就是你那个医生,我才知道原来人家不是不在,只是你被截胡了啊。”

    “怎么?”他观察了一下路维安的表情,故作惊讶道,“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吗?”

    “……”

    老实说,江别春的演技真的挺拙劣,就连吃惊都掩饰不住眼神下暗藏的恶意,明显传递出一种刻意挑拨离间、想要使坏的心计。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秦方好已经流露出几分不自然和异样的神色。

    “不是,我不是故意抢你医生,当时我赶时间就找人……”他卡住了,有些解释不下去,尽管没有人主动开口打断他。

    江别春仿佛善解人意地替他辩说:“我明白,你想说你不是学人精,你就是……呃,抱着学习的心态找了同一个医生,然后谦逊地参考了一下他的美容项目和方案。”

    秦方好顿时被哽住。

    “我不是……”

    还没说完就因为路维安一声阴阳怪气的笑不得不将剩下的话噎回喉咙里。

    “这事你做得不地道啊。”路维安扯了扯嘴角,鄙夷地盯着他那张白净的脸,“毛孔这么粗,皮肤又因为工作晒得厉害,变得那么粗糙,一看就知道摸起来扎手。”

    不像他白嫩又光滑!大太阳出门都恨不得全副武装。

    “看在从前的同学情谊上,我好心劝你一句,趁早放弃吧。你这样的,不会讨她喜欢。”

    虽然心里已经有几分自知之明,意识到在这么多人中他确实是最边缘的一个。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众揭穿又是另一回事。尤其他本性实则很不愿意在人前露怯。

    “别太过分了,请你放尊重一点!”秦方好瞬间冷下脸,语气也十分生硬疏离,“与其教训我,不如多反思你自己。”

    “当初上学成天和人打架,后来毕业又开了家会所,还亲自去里面当男模。你这些,符彧知道吗?她知道你不学无术,还玩得花——”

    随着一声闷哼,他猝不及防痛得折下腰来。

    坚硬的膝盖猛地撞上他脆弱的腹部,他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神经简直被剧烈的疼痛里里外外覆盖。

    路维安揪着他头顶最上面一撮头发,皮笑肉不笑:“看你人模人样的,怎么也空口造黄谣!”

    果然男人对男人的恶意最大了!

    他蓄足力气,然后直直对着那具挺拔秀气的鼻梁甩出了一记重拳。

    什么东西!也能鼻子比他长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