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大黑鱼部分记忆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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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屏袭是悦家的, 他爹是悦家二老爷,他娘是敬县的二奶奶,他是悦贲的独子, 换个身份看看他现在还有命在吗?不听不听, 就是白手起家。
真想糊他们一脸马赛克!
苹果醋都有些崩心态了, 即使他知道这世界逻辑有问题。
【宿主,你也别……】本来也想安慰安慰宿主的苹果醋发现,根据各项监控, 他家宿主现在很冷静。
【嗯?】
【不, 我没事儿,你们继续。】看他被小月亮抱得一脸舒服, 苹果醋就知道真相了,是他想多了,明明有上个世界的经验了,外在的人和事, 怎么可能引起大黑鱼的心情波动?他前边会有反应, 那是因为小月亮受伤了。
小月亮正在摸敖昱的头, 他抬起的手腕上, 套着个黑色的同心结手环,正是用两人的头发打的络子。
小月亮态度更放松,只要大黑鱼安然无恙, 他就快快乐乐地享受生活,一切外物都是玩具, 或游戏的一部分罢了。
苹果醋这么一想, 突然感觉有些带感。又有些感慨。
原剧情里的碌王,也是天生将种,但他是个真的惨遭打击的十几岁少年, 他没大黑鱼这么给力。甚至到达了碌州的第一年,他还沉浸在被亲人背叛抛弃的打击中,萎靡不振,日日啼哭,他爱哭鬼的名声,就是这时候来的。直到……原剧情里也跟随他而来的悦溪,死在了王府后院里。
他的死亡,让碌王姜焕安在痛苦和仇恨中,振作了起来。
而这位悦溪公子,作为死去的白月光,正是京城无数人最好的白月光。
悦屏袭处处被拿来与悦溪比较,外人说他比当年的貌玉公子更好,可到了京城后,人人只看着他怀念当初的悦溪,景王最初也是将他当作替身,直到真正爱上了他。
“他俩有几分相似,但茂与虽有才学,却终归只是小院子里长出来的,如一只白鹇。屏袭却是搏击风浪长大的鹰,他比不得他……”原文里这么说的。
悦屏袭误会了,所以和景王闹起了别扭。
恰在此时,碌王入京。碌王憎恨极了景王夫夫,看不得两人恩爱,处处找他们的麻烦。
原结局,碌王造反被杀,临死前哭哭啼啼,他发现,自己早就忘了悦溪长什么样了,彻底爱上了悦屏袭。
中间还有什么悦溪真实身份曝光,悦家大房闹出来许多污糟事情。
站在主角的角度,碾压白月光当然挺爽。但站在小月亮的角度,苹果醋觉得挺恶心的。
不,站在原剧情里悦溪的角度,甚至都挺恶心的。说句不好听的,难道一个人的每件衣服每双鞋,都是新的比旧的好吗?斯人已逝,活人总得生活,另寻所爱就另寻所爱,这理由已经足够正当了。非得来一个现任比前任强,所以才爱了现任……这是干什么?
——不是我移情别恋,是新人太美好,碾压了旧人?
为什么白月光就不能让他纯洁无瑕高高在上,一定要扯下来,让他滚在污泥里践踏?
还有,原碌王虽只占了碌州,但也是阻敌于国门之外了。原著只轻描淡写了几句,悦屏袭以商业互通有无,平息战事,吸纳外族。
作为不只有大黑鱼,还有前头不少宿主的资深系统,苹果醋觉得他有资格说“没这么容易”。
无论什么时代,想和平吸纳外族,需要的都是压倒性的国力。大梁对关外三胡,算不上压倒。真按照原剧情的写法,就算是剧情,也要不了多久,就得开战。
三州的指望已经全让朝廷杀干净了,各州都得到了皇夫“以和为贵”的最高指示。这次,三州还能延迟异族的马蹄子,各州还能用最快的速度集结兵马吗?
想着想着,苹果醋悟了:……天道,你的目的,是让异族入关?
天道:系统,你入戏太深,天下皆为我子女,并无什么族类之分。不过,勿告你家宿主。
苹果醋:呵呵!你以为不告诉宿主,宿主就没猜到吗?你也不去问问,我家宿主是谁!虽然连剧情都不知道,但他一定已经猜出来了!
天道沉默片刻:以中原论,非让异 族入关,而是漠南、辽东、西疆,皆归入中原。只有此时归入,他们方才能在更远的量劫中,不至各自为政。
苹果醋不是这么讨厌祂了:那你让我家宿主直接蒸汽机搞起啊。
天道拒绝:孩子们公平竞争。你也看到了,这个外来的主角,妄念浅薄之徒罢了,担不起鼎世之任,终其一生,也就搞搞吃食罢了。
好吧,这确实是“天下皆我子女”了。也不能说这个天道是错的,祂只是一个少偏爱的天道罢了。
苹果醋:不能太跳跃地发展——这个我能告诉我宿主吧?你别看现在我宿主束手束脚的,我告诉你,他最终还是会胜利的!
天道:可。我看见了,他在用另外一个方式融合西北。殊途同归,若他能胜,也无妨。
苹果醋:功德呢?
天道:他于此量劫中获胜,该有的都会有。
苹果醋又讨厌祂了,加倍的:……
片刻后,苹果醋汇报完毕【总之就是这样,这是个抠门得要命的天道。宿主,你随便搞搞就好了,别做额外的工作了。】
【好的,我知道了。】
敖昱闭着眼睛,正在嗅小月亮身上的荷叶香气:“神奇。”
一国之民的认知,都被扭曲模糊掉了。苹果醋却特意说过,这只是一个轻度无逻辑的世界,重度的得是什么样?
“阿昱。”
“嗯?”
小月亮从敖昱怀里挣出来,抬手把他的嘴捏得扁扁的。
“哈哈哈~”恶作剧成功的小月亮笑了,“我知道你难受什么,你将我保护得很好,非常好。”
他抓着敖昱的手,两人十指交缠:“阿昱,我很快乐。这个世界扑进你怀里的一瞬开始,我就一直很快乐。哈哈哈哈!我真的好快乐啊!”
小月亮笑嘻嘻的圈住了他的脖颈:“阿昱,你呢?”
敖昱没有难受啊,小月亮这个小可爱误会了吗?但敖昱没有辩解,小月亮的温柔如月光轻拂,他只贪婪地想要更多:“我当然快乐……小月亮,叫我小黑鱼,好吗?”他还记得上辈子小月亮叫那个倔驴小老虎呢。
“……”小月亮沉默了一会儿,敖昱奇怪,一个昵称也要考虑这么久?小月亮不是很确定地问他,“很小吗?我感觉不小啊。”
即使敖昱,也在此刻红了老脸。
苹果醋捂住嘴:唔噗!哈哈哈哈!总觉得,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看见大黑鱼受到了致命一击。
“还是、阿昱、吧。”
敖昱瘫在了床上,看似(走得)十分安详。
小月亮笑嘻嘻地坐了起来,捏了捏他的脸:“大黑鱼~”
总觉得……仿佛看到了当年喂他辣味果脯的小月亮,本来小月亮就是个喜爱恶作剧的小家伙。
小月亮猜到了吧?猜到了他的真身了,还要恶作剧这么一回。
敖昱突然蹿起来,开始疯狂咯吱他。
“小坏蛋!”
“哈哈哈哈哈——!”
“小坏蛋!”他和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你可真是……坏到了骨子里的小坏蛋。”
“坏到了谁的骨子里?”
“我的……”
“哈哈哈哈!”
两人依旧无法越雷池一步,但他们俩都不着急。两人彼此对视,都能感觉到,这一天真的快了。
白马斋正式挂牌,开始出货了,首先在三州试探。
糕点有四种——葡萄干白皮、蛋黄酥饼、鸡蛋糕,和最贵的牛肉酥饼。
牛肉酥饼在三州卖得最糟,本地人觉得没有鲜牛肉好吃。蛋黄是鸡蛋黄,小月亮给三州和草原都引进了不少鸡,现在除了放牧牛羊马匹的,又多了牧鸡人。蛋清没有扔掉,挤压之后,一盒盒卖掉了,当地人很喜欢这个。
佘州的商人很快闻风而来,牛肉酥饼反而是外地卖的最好的。
然后敖昱就被弹劾了,罪名“私杀耕牛”。
皇帝:“这事儿碌王跟朕打招呼了,不是耕牛,是肉牛。”
“陛下!臣从未听说过什么肉牛!”
“肉牛就是年纪太大了,或牧民养不起了的牛。”
“哪里有这许多……”
“碌王以十万批次卖牛。”皇帝道,“一百万两一批,问过朕买不买?”
“……”
大梁一年的国家财政收入,在三千万两到四千万两之间——这是将粮、布等各类赋税都折算为白银之后的结果,实际的收入是以粮食为主的,纯粹的白银应该只有一千万两左右。
但这许多的银子,往往还没到国库,在地方上就已经发下去了。军饷、官饷、办学、水利、城建、修路……
每年年底,国库能剩下一两百万,就是风调雨顺加官员清廉了。
目前,大梁国库的存银就在五百万两左右,这点银子一口气花出去近两成?后半年还过吗?
虽然碌王给的这个价钱很合理,现在市面上一头成年健牛,售价在三十到五十两银子之间。十两银子一头,即使是没经过耕地训练的牛,也是非常便宜了。
皇帝捂着脸:“朕买不起啊,所以这事儿都没在朝堂上说过。”
没说过,暗指丢不起脸。
“碌王说过,若要平边患,便要给边民活路。他们养了牛,总得让他们有进项吧?”
所以这个边民,其实就是胡人。
这时候众人都不敢说话了,再多嘴,就是别有用心,欲起边患了。
胡人好不容易专心卖牛了,别管是活牛还是牛肉……你现在不让他们卖,朝廷又没法买,不就是逼他们造反吗?
结果,朝廷议论之后,给了北胡三州一项特旨。
大意就是,以后只有在北胡三州境内,可以杀牛。但是,牛即便只有一个蹄子出了北胡三州,也得按照大梁的律法来。
瞬间,无数商人涌进了北胡三州。牛肉酥饼虽然卖得极好,可实际敢从碌州买的,都是有背景的大商人,或者前两年因卖糖和碌州结下了点人情的商人。多数商人是不敢买的,他们已经提前预判了言官要做的事——私杀耕牛,有背景的大商人扛得住,他们都得完蛋了。
这下好了,只要是盖着碌州白马斋的印章,就能按照普通货物走了。
不久后,皇帝收到了一份大礼——两万张硝制好的牛皮,都是完整的大张牛皮,一张皮至少能做两件上好的铠甲,边边沿沿的地方也都是好东西。中原地区皮甲未曾兴起,也和少皮子有关。即使不懂行的人,一看皮子也清楚,牛是死在了最健康强壮的时候,皮子干净齐整,厚实坚固,这种整皮能在中原卖出几十两甚至上百两来。
“我们王爷说,五千张就够了,可王夫说,陛下关爱王爷,王爷也不能小气。”
“好!好!谢过弟夫了!”皇帝是真高兴。
这事儿传出去,民间又开始比了。
“这事儿小公子可比不了……”
“都是一群蛮子!牛皮咱们寻常百姓又没用,还是吃喝好。”
“你吃的可是白马斋的牛肉酥饼。”
随着悦屏袭嫁给景王,十里红妆可是颇为耀眼,闲人们又开始比了。
“碌王夫可是‘奔’去的,啥都没带,一穷二白。”
“都姓悦,这可比不了。”
不过,这段时间敖昱和小月亮根本没空多管民间的事情,他们俩在忙碌州的商务。
碌州这边,有大商人组团买牛来了。
小月亮接待了他们:“你们买牛可以,但一,我碌州不单卖,一买就是十万。二,这十万牛却也分肉牛、母牛、公牛、牛犊,不同牛,不同年龄,却又分等。百万银其实是个中数。三,肉牛活的时候,你们看着选,选中了,却要由我们的人宰杀——这是碌王的封地!一草一木,一土一沙皆为碌王所有,岂能容你们在此私杀!?”
商人们还真有不少是盯着买肉牛后,自行屠宰分拆的。
没想到,碌王或者碌王夫深谙商人的手段啊——噱头是诱人的,但客人来了,就两说了。
这种结果,对大商人们来说,也只是稍许失望,倒是没有被欺骗的怒火之类的。
人家这个新加的解释还是很合理的,而且……人家是碌王夫,此刻俊美的脸上写着的都是“要买买,不买滚”,赚得少和失去大买卖还是不同的。
自从碌王就藩,统领三州之地,很多商人就和草原上的老主顾就断了联系。倒是西域货商最近几年因为草原太平,反而来得多了,碌王招贤令后,也有些商人被他招入碌王麾下,打着白马碌王的旗号,在周边做些小规模的买卖。
近些年中原牛马羊的价格都更高了。
早年间也不是没有商人试探着来到碌州,然后就有来无回了——那时候来的商人是去和胡人甚至盗匪交易的,毕竟十年前北胡三州的汉人一穷二白,没东西买卖了。敖昱和小月亮怎么可能不砍了这些资敌的?北胡三州盗匪猖獗也确实有这群商人的一份功劳,他们死得不冤。
基本的要求没问题,双方便开始商量细节了,小月亮也没留他们吃饭,商人们也知道自己身份,老实告退。他们刚出门,就见一个身穿蟒袍的年轻男子,一路跑了过来,拦腰将王夫抱住:“王夫!你真聪明!哈哈哈哈!”他转过头来看着商人们,“我本来想把你们都抢了的~”他舔了舔嘴唇,啧啧有声道,“可惜了。”
商人们额头冷汗直冒,这位碌王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吓唬他们装出来的。商人们立刻跑得更快了。
商人们带来的商品,不只是银子,粮食、布料、盐、药材,甚至活人,多种多样,品种繁多。
来往的货物,碾压出了坚固厚实的商路,这些商路非但没有在这一年的大规模交易后废弃,反而越发旺盛。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天,商路上跑的马车反而更多了些,车上都是冻得硬邦邦的牛羊肉,一些富裕的村庄,甚至都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上这些富贵肉喂一喂馋虫。
碌王的那辆六乘的大马车,就是在这样的道路的基础上,再一路修修补补,来到了京城。
碌王虽十五年未曾归京,但在他离京五年后,京里就建了碌王府。自那之后,每次李熊进京,碌王府与悦家的清辉阁都会添置物品,增减建筑。清辉阁旁人少见,但碌王夫有一座五层的观风楼,翠瓦玉柱,丝幔珠帘,水晶风铃,常常有人在周边观赏。
以此楼,便可知全府之奢靡。
不过,这府邸到底如何,敖昱知道,李熊知道,护军和工匠知道,小月亮却确实不知道。
十五年匆匆弹指一挥间,回到接旨回京,众臣出迎的这一天。不过,城门口的热闹,是别人做给他们看的,碌王府才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喜悦。
看见铺在地上白骆驼皮毛,小月亮笑了。
身上的貂扔了,脚上的鞋也扔了,小月亮赤着脚,跑上了两旁遮有丝绵帐子的游廊。外头大雪纷飞,里头却温暖如春。
小月亮看见的第一间院子,青瓦小舍,怪石百草,溪泉九曲。这是修仙世界里,他们小院子……的缩小和简陋化的状态。
他快步跑向第二间院子,大理石柱,艳丽地毯,金漆与宝石粉末绘成的灿烂壁画,这是斯波的风情。
第三间院子,也是最大的院子,只能容纳五个座椅的小小摩天轮树立在院子当中,它是人力的……
第四间院子,正是他们在碌州的正院,富丽堂皇,一应俱全。
“我们的院子,会越来越大。”敖昱道。
小月亮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倒像是噘嘴:“我都没准备礼物。”
敖昱轻轻亲吻着他的鼻翼:“它们不是礼物,于我来说,它们本毫无意义,直到……你和我住了进去。家,有了。”
敖昱无法自控地做了一个姿势,他举起双手,仿佛掌心中托着水,又或者托着什么珍贵的物件儿,送到了小月亮面前。
“金鳞破波鳍如扇,为君托起玉莲子。殷殷探看目不转,唯愿此心得君顾。”有个声音远远传来,“钺息,你就收了吧。”
讨厌的人……不,仙。
封印的记忆,涌了出来。
他和钺息仙君才不是一见钟情,作为一条黑鱼,他眼睛里的人很长时间都是丑八怪,毕竟,人脸竟然是平的。更何况,他初见钺息仙君的时候,差点丢了命。
那时候,他肚皮朝上,躺在小破池塘的底部,若不是偶尔吐泡,简直就是一条死鱼。
他一百多岁了,还是一条小金鳢,许愿池也有了一点点的名声,但就在刚刚,百年功德毁于一旦。
整件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当时有个书生来许愿,他的母亲重病在身,他不求多的,只求母亲走得安稳。
小金鳢不判姻缘,姻缘太漫长了,且这不是两人的事,这是一个人进到另外一个人家里后,一辈子的事,他这点道行,可看不了那么远。像是这种求身体康健的,就是他功德的重要来源。
这书生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业力怨念纠缠,甚至还有着几分文气,他的恳求也是情真意切。
小金鳢又在夜里通过水脉去看了书生家里,那家的老太太身上还带着一点功德,且原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风寒罢了。
他入了左邻右舍的梦,向他们问了问情况。这家姓李,李老太太早年守寡,却有一手好绣活,靠着这个,甚至让儿子在城里的书院读书,考中了秀才。
李秀才这两个月都谈婚论嫁了,眼瞅着好日子在眼前,老太太却病了。
这就好办了,李秀才第二日刚起来,就看见他家的窗户上,放了一枚十两的银元宝——用修为治病太亏了,必死的病,小金鳢不管,但能用钱治的病,他就给钱,他的供奉不算多,但这点事也够了。
这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当天的晚上,小金鳢突然感觉功德流逝,孽力上涌。
第112章 大黑鱼部分记忆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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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鳢扑腾得水花四溅, 赶紧去找源头,结果找到了李秀才家。
李老太太死了,李秀才正在冷静地给老太太换上寿衣。但这原本干净书生已经孽债缠身, 老太太的冤魂还在旁边哭呢。看她脖颈和露在外边的舌头便知道, 她是让儿子活活掐死的。
小金鳢上前询问, 老太太说得颠三倒四的,但总算是在天亮前,让他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老太太年纪大了, 眼睛和手早都不行了, 这些年都在和儿子吃老本。儿子中了秀才后,县里有富贵人家想将女儿嫁给她, 可那家人过来问了问,没多久却又说婚事作罢。
双方本就是刚开始谈,老太太觉得不成就不成,再找更好的。可李秀才却心有不甘, 后来他到县里去与朋友小聚, 不知谁嚼的耳根, 竟说是那家的小姐嫌弃过来要伺候一个绣娘的婆母, 这才让婚事作罢。
李秀才回来与老太太大闹一番,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这才病了。
李秀才有功名禄米, 但终究没多少。家中的钱财支撑他继续考试尚且不够,如何能拿出来给老太太治病?
小金鳢也问老太太:“你儿子怎不给人写信算账去?”
老太太便嗫嚅道:“他是个新秀才, 新贵人, 脸皮薄得厉害,且市井间都是些污糟人,哪能做这些呢?不能的……”
小金鳢:“……”问她一次, 她杂七杂八解释半天,反而是耽搁时间。
总之,这李秀显然是个会做戏的,也确实没正经做过什么坏事,甚至谈吐都极小心,不惹口业,跑去许愿池,就是为了让旁人看见他的孝道。
谁想到,池中金鱼(凡人此时的叫法)真给了他十两银子。
但这十两银子,怕是反而激起了他的贪念。
小金鳢郁闷,怪不得被反噬得这么严重,本想着是给老太太治病了,剩下的钱也能让秀才安生读书,没想到,秀才这是不想要亲娘的命,只想要钱。
小金鳢想带着老太太去县衙告状,但老太太不乐意,说这件事都不该告诉旁人,是她一时糊涂,说多了话,她在世的时候已经拖累了儿子,死了不能害他更深。
“若有人将此事告与官差,便叫我魂飞魄散!”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嚎着,去地府了。
小金鳢:“……”天打五雷轰顶那程度的冤枉。
他要是去告状,老太太魂飞魄散,就是他的罪过。他现如今积累的那点功德,怎么拼得过带累一个人魂飞魄散的业力?但不快点把李秀才干掉,业力就不断朝他这里涌啊。功德怎么抵消得过?
小金鳢憋着气,去找到那富贵人家的小姐家里,入梦这家的老爷到底为什么又反悔了婚事。
原来这家老家派去相看的媒人是个精明妇人,头一天去了,见这母子俩的做派,便看出了李秀才是个豺狼心性,回来便对这家的老爷道:“虽说男人太听亲娘的,对嫁过去的媳妇必然不好。但他对大恩的亲娘都如此,何况妻子?小姐还是您家中的独女,日后怕是要受苦的。”
老爷听后,深以为然,这才让婚事作罢。
小金鳢带着真相下了地府,又找到了老太太,必须得让她把刚才发的誓收回,可老太太知道真相后,反而大骂媒人是个长舌妇,乱嚼舌根坏了她儿子的好姻缘,要到此地判官面前告她。
小金鳢:“……”太难理解这些人了。
小金鳢嘴皮子都快磨熟了,最终只能放弃,回到凡间,就看着哭哭啼啼的李秀才把亲娘葬了,偏巧他还听见参加葬礼的左邻右舍都在说许愿池的金鱼怕是不灵。一天过去,老太太不但没好,人还死了。
小金鳢:气成胖头鱼!
可他能做的,也只是把十两银子收走,扔了一块石头在原地,气哼哼回了池子。
半月之后,他的功德哗啦啦地又没了一大片,比上次还多。
小金鳢吓得直接跳出了水面,匆匆一查,这事儿竟然还和李秀才有关。
发现银子没了后,李秀才……他去告官了。
原来他家在此之前只剩了六两多银子,他要扮孝子,便将十六两都拿了出来去棺材铺说要定下二十两的棺材,求老板暂时赊他四两,待他卖了房子,就将银钱还上。
但李秀才该是很了解棺材铺老板的性格的,这位老板干的营生虽然不好听,为人却最是仗义疏财。果然,棺材铺老板听他如此收,只要了半两银子,却给了他一个五两的棺材,与邻居一起劝他,还要为自己的生活考虑,他守丧三年,三年后参加科考都要靠这些钱。老板还多送了他许多纸钱,并让店铺里的伙计去给他帮忙。
李老太太的身后事,在外人看来,办得是极体面了。
这位李秀才回来后发现银子没了,就去衙门告了失窃。
面对真相,小金鳢很难理解,怎么这凡人胆子这么大?直到一段时间后,他才想明白了原因——因他当时“只是”取走了元宝,这证明了他知道李秀才弑母,可他没在这件事上给出李秀才更多的惩罚,所以这种行为不但没吓到李秀才,反而让这个打开了杀戮之门的男人,更加肆无忌惮了。
李秀才过了明路的十两银子没了,他为了它,连母亲都杀了,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再去许愿池不可能了,那就找别人。
在差役的一番调查后,这个“别人”是棺材店的小伙计。
这小伙计因是在棺材铺做事的,总能接到些旁人忌讳,他无所谓的差事。前段日子他帮一家人去山上荒坟中捡骨,结果一脚踩进了旁边的坟,那棺材都朽烂了,里头尸骨乱成一团,只一对银镯子耀花了人眼。
他把这尸骨也跟着一块儿捡了,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葬下,一对银镯子就算是他的工钱了。银镯让他用锤子砸成了一团,差不多是十两的银子。他认为财不露白,这事情就没对任何人说,可李秀才丢了银子,他有点担心自己的,匆匆回屋去看藏在被褥下的银子,恰巧这就让同屋的人看见,且误会了。
他说的是真的,可无人信。差役甚至懒得按照他说的地方去查。
李秀才道,这位小伙计在他母亲下葬时帮了大忙,只要对方对他道个歉,他便既往不咎了。小伙计脾气倔,咬死了不认。
县令一边赞叹李秀才,一边给小伙计判了秋决。
小伙计的命,源自十两银子。
小金鳢了解了情况后,找到了尸骨。他担着挖坟掘墓的业力,带着骨头去衙门告状,让衙门里的神兽给打出来了。
小金鳢被打得在一堆骨头里扑腾:呜呜呜呜!我说的是真的!我是修功德的!我不说谎!小伙计是冤枉的!
神兽:你修功德的时候尚浅,也就勉强入道。况且,谁说修功德的就不说谎了?你抱一堆骨头来就说是证明犯人无辜的骨头,那堆骨头的魂魄都转世了不知道几辈子了,它们能证明个狗屁啊。
当年青葱的小金鳢,哭哭啼啼地把骨头收起来走了,不过他还是把骸骨又葬好了,总算是挖坟掘墓的事儿没了。
可这依旧没完,县令觉得李秀才为人颇为不错,将女儿嫁给了热孝中的李秀才。小金鳢赶紧对那家商人梦中示警,这一家子连夜跑了,小金鳢总算得了点功德。
他守在县衙外头,趁着县令一次出门,引他进了梦境,终于成功给他示警了。
但县令显然不信小金鳢,更相信他那位文采人品都颇佳的女婿。县令甚至要毁了许愿池,万幸池子周围的邻里相护,小金鳢的池塘才能守住。可有李秀才这个名人在,县里信他的越来越少了。
三年后,李秀才中了举人,又于殿试高中探花。他走上了康庄大道,把小金鳢的泥池子甩得越来越远。
距书生当年祈愿,二十年过去,书生的官越做越大,孽债越来越多,他女儿还进了宫。
朝中眼看着忠良不存,民生凋敝,国破在即。
小金鳢:我只是给了他十两银子,还拿回来了。呜呜呜呜!!!我的池子!我冤枉啊!
许愿池,本生了一池的莲花,现在就剩下一池子枯枝败叶了。
“咕嘟咕嘟。”又冒了两个水泡,小金鳢如一条翻了肚皮的咸鱼,沉在池底思考,要不要蹦出去吃人修魔算了?修魔比修功德轻松很多。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衙门的神兽就算龙脉气弱,也依旧看起来能把他按在地上暴揍的样子。还有城隍,他们县的城隍倒是挺弱,但隔壁县的城隍是个武将出身,特别能打。最要命的是修士……别看那些家伙事关凡人的时候都不露面,一旦出了为祸的妖魔,立刻就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了。
听说还有仙人……
鱼鳍拍拍肚皮,可是修功德真的是太惨了,修魔至少还能自由一阵吧?
修魔的想法正在脑袋里酝酿,就听“轰隆!”一声,小金鳢的小破池子炸了,躺在池底的他,根本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整条鱼就飞了出去。
“啪嗒”一声,小金鳢像一条拍在案板上的鱼那样,拍在了地面上。
小金鳢鱼鳍摊开,浓郁的仙气让他从懵逼中恢复。
他所处的原世界,是无数小世界围绕一个仙界组成的,仙人高高在上,但偶尔也会在人间露面。小金鳢是第一次感知到仙气,但他们这种灵物,开智的那一天,就多了对某些东西的了解。小金鳢吓得立刻蹦起来,甩脱了披在身上的鲤鱼伪装,一脑袋钻泥里去了。
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修的是功德。呜呜呜,虽然现在都败光了……真不是我自己造孽啊啊啊!
小金鳢一脑袋的冤枉、倒霉、沮丧。
过了许久,仙气渐渐散了,小金鳢胆战心惊地从泥巴里钻出来,看着自己那更破了的池子,吐出一个泥巴泡泡。继续修功德吧,毕竟他运气看起来不大好,传说中那么少见的仙人,都能从天而降把他池子砸了。
他叹着气,蛄蛹向自己的池子。
然后就有人抠着他的鳃,把他提起来了。
小金鳢:“……”就像是大早晨被渔夫拎着要去市场卖掉的一样。
“怎么都不反抗的?”鱼鳍和鱼尾都垂着,跟条死鱼一样。
小金鳢吐几个泡泡,泡泡爆开,传出声音“打不过。”“求仙人给个痛快。”“不要做活吃鱼。”声音停下,小金鳢甚至还流出了两滴眼泪,弱小、可怜又无助。
“唉……”来人叹气,拎着他走到岸边,把这条放弃反抗的小金鳢放了下去了,他一手点在他额头上,“你积功德修行,我不会害你的。只是你野生野长,过于不易了,我助你一助吧。”
这是启蒙,小金鳢之前百年虽也磕磕绊绊学会了人的文字,略通了些俗务,但真算不得什么有学识,通人情。
这一点,他又懵懵懂懂沉底了,却分明记得这位仙人临走时说的话:“我给你起个名吧。你日后该是要修龙身,便以敖为姓。又兼你乃是异种,浑身灿亮,便叫‘昱’吧。”
得了名字的敖昱昏沉了百日,没办法,鱼脑子这时候还比较笨。
敖昱基本上吸收了启蒙的知识,也有了个笨法子解决现在的困局。他顺着水脉游到了临县,到了当年被他送走的商人家里:“我当年做下错事,如今必须弥补,我要去京城,杀了李天宝,你送我去此地城隍处。”
李天宝便是李秀才,他虽然已经改名李阙,可这个才是他的本名。
此地的城隍,就是特别能打的那位武将爷爷。敖昱是没能耐自己入京的,一路上的妖怪虽然不会吃他,但看他过境也不会手软,一妖撕他一片鳞,就够敖昱受的。
城隍是最不喜欢天下大乱,改朝换代的,谁知道战乱之后,城隍庙里供奉的还是不是他了?这位武将爷爷也是真心爱民之人,自然也乐意帮忙。
李天宝虽然罪孽滔天,祸国殃民,但他是凡人,得凡人管他。即便城隍这种和凡间牵扯深厚的,也顶多像敖昱当年那样,跑去找官员示警,但现在还有哪个官员能管得住李天宝?敖昱不同,他与李天宝因果牵绊颇深,他算是以十两银子“点”醒李天宝,敖昱要杀他,并无不妥——所以说他原先是条傻鱼,就惦记着功德,不敢杀人,做错事的弥补也是傻乎乎地拿回银子。
城隍们一路接力,把敖昱送到了京城。
当地的城隍对义士托梦,以献上灵兽为名,把敖昱放盆里,送进了丞相府。
李天宝身边也有未筑基的底层修士,他曾经让修士测算过,修士测算的结果:“此灵兽有大助益于大人。”
敖昱:废话!我功德都让他祸祸了!
这几天京城一直在阴天,李天宝却见对方送上鱼盆的瞬间,天上一道金光洒下,整个鱼盆仿若盛满了金光。李天宝大喜,直接走过去迎向了鱼盆。
“哗啦!”盆中蹿出一道金光,李天宝张开手臂便要接住,谁知这金光越来越大,只听“哄”的一声,李天宝被砸死了。
敖昱:我不善近战。以德服人。
护卫李天宝的修士大惊,可看一眼越发闪烁的金光,却不敢上前。这是功德鱼!他们虽然帮李天宝很缺德,但用了各种手法转移或遮掩自己的业力,直接对功德鱼做点什么,那就不是能转移的了。
李天宝死亡的瞬间,敖昱只觉得万千功德加身——这一路上,他已经觉得功德涌动,香火汹涌,因为刺杀这事儿,虽然李天宝不知道,但在仇恨他的人中间已经传得尽人皆知。
毕竟敖昱就是这么接力给送来的,各地城隍招呼了不少人。
杀了李天宝,还有如今未曾顿觉的龙脉回馈,趁着回馈在进行中,现在与龙脉共通的状态特殊,敖昱直接飞到了皇宫里,在李天宝女儿的头顶打了一下。
当今皇帝独宠李贵妃,他的两子皆出自李贵妃。杀了李贵妃,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不一定能变贤明。若是儿皇帝继位,国乱更快。
不如给李贵妃一个教训,她十五进宫,让一个昏君独宠一人,至少比昏君聪明。
希望未来确实如他所想吧。
李贵妃大叫一声昏厥,刚醒过来,听闻父亲身死却强撑着跪下,向天祈祷:“民女知道了!民女知道了!”
她是人间贵妃,但对着神仙,也只能自称民女。希望她真知道了,敖昱尾巴一摆飞天而去。
他的破池子,有两片叶子变绿了。
闻着荷叶的清香,敖昱猛然想起,帮了他的仙人好像也是这个味道的,不,更好闻。
他摆动着尾巴,仙人还会来的吧?人家帮忙总不会 白帮,要还因果的。
这么一想,敖昱瑟瑟发抖:两片叶子够吗?
算了,不要多想了,思考怎么攒功德吧。
这次的情况,教给了这条鱼重要的几课——希望事实稳妥,件件好事,是不可能的;人不一定是善变的,但一定善于演戏的;好事,有时候是坏事,反之亦然。还有,他杀了李天宝,还是造下了杀孽,但大赚。
结论:要不要再养个李天宝出来?
贪心有一瞬间充满了敖昱的鱼脑子,但很快让他摇头摆尾地给否了。李天宝这个人,是个才学极佳,坚毅歹毒之辈,但若没有那十两银子,他可能滑落得不会这么快,这么肆无忌惮——敖昱发现天道把这么多孽力都算他脑袋上,他也不算太冤枉。
敖昱要不是个妖怪,妥妥被他玩死。心智手段都比不了人家,这种人,哪里是这么容易让他再翻出来一个的?翻出来了,人家真的按照他的计算走?真跟着他的计算走了……那这孽不就彻底是敖昱造的了?
他沉到池底,又开始了肚皮朝上的咸鱼沉思时间。
这之后,敖昱仿佛重新回到了李天宝之前的状态,成为了一条只回应小事的许愿鱼,就这么过了一百多年。
在这期间,他杀李天宝,震慑李贵妃的事情,被安在了某位城隍的头上,功德城隍是没抢走,可后续的信徒、香火和供奉,都朝城隍去了。
敖昱气鼓了鳃,可又一想,幸好他老实,否则城隍为了保住名声宰了他,或真把他收走,成了什么座下金鳢,都有可能。虽然这么对待功德鱼会损功德,可敖昱现在道行低,对方有大收益,说不准会拼着一时的损失,真这么干。
他就更老实了,干得最多的,就是跑进大户人家看人家的藏书,或躲在人家房子的浮雕、年画上,更细致地观察凡人。
道行两百五的时候,敖昱开始做额外的事情了,其中包括确实能称为二百五的事……
他在一户人家的宅子里装神弄鬼,又假装对方的祖先,托梦让男主人去许愿池找金鳢许愿,房子果然不闹鬼了,这家人十分欢喜,对金鳢十分信奉——啊,果然没功德,还扣了。
有外地妖怪到了他的地盘,他眼看着对方把孩子劫走,半路上把这小妖怪揍个半死,却将孩子们依旧藏起来(拿功德盖着,寻常修士都找不到)。直到父母遍寻孩子不见踪影,求到许愿池。他才现身,引着父母前去“妖怪洞府”,杀了小妖,抢回孩子——功德算是赚了,但不多。
取了无赖的一只眼,给了盲眼的善人,告诉他继续行好事,就能彻底复明——这个的功德挺多。
他不再只是守着池子,等人来问,而是主动出击。虽然倒扣的时候不少,但这些事都有后续,金鳢的“世代善信”便有不少出自其中。
敖昱开始从最初的点滴积攒,变成了有赚有赔,大进大出,进……还是更多的。
他的池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他早已脱去了鲤鱼的伪装,信徒都知道他是金鳢而非金鲤,他们依然信奉他。
有一天,肚皮朝上沉在池底,已经开始思考诸国局势的敖昱(他已经有一丈来长了),感觉有人在搅和他的池子。
第113章 (捉虫) 大黑鱼部分记……
113
敖昱缓缓上浮, 看见了一双脚。他继续向上,直到浮出水面,这才看见了坐在池边, 上身后仰, 双手撑地的仙人。
他不认识他, 可几百年过去了,却依旧能分辨出他身上的莲叶香。一池莲花妖且艳,不及莲叶托碧波……看见他, 敖昱就这么想。即使他现在依旧觉得人很丑, 但这个人不丑,鱼都觉得他好看。
“大黑鱼~”仙人看见他就坐了起来, 甚至直接一撑河岸,落进了水里。
敖昱下意识去“救”他,被人一把抓住鱼鳍,才想起来仙人怎么可能溺水?仙人已经抱住了他, 能听见仙人快乐的笑声。
敖昱摇摆长尾游了起来, 他带着仙人去看开得最茂盛的莲花, 带他游入水池的最中央, 这里的水是金色的,仿若阳光化液,且此处的最中央只有一株半枯萎的金莲, 这是他的功德金莲,它枯萎不是因为功德不足, 而是因为它就要结莲蓬了。
这是一件天材地宝, 但没人敢来夺,它是敖昱用功德浇灌而结,只属于敖昱, 谁夺谁被雷劈死。
可是,敖昱能心甘情愿地送人。
他带着仙人在金莲旁边转悠,一边想着,这个仙人把这个拿走了……好像还不够。那下次我再种更多的功德莲送给他。一边又想着,这是我最贵重最好看的宝贝了,他会喜欢吗?
“真美,我会常常来看它,也常常来看你的。我叫……小月亮。”小月亮的脸颊贴在了敖昱的鳞片上,“当年我能把你拎起来,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什么时候能化成人形啊?”
“功德莲子成熟,我大概就能化形了。”
“真好~来,带着我跳个水,再翻两个圈!”
“……好。”仙人想做这点小事明明轻而易举,别说在水里翻,在天上翻也是随便的。
敖昱没用法术,直接以身体的力量,带着小月亮游了起来!强横的大金鳢,直接破开水面,荷叶与荷花让他撞了个粉碎,白的、粉的、红的、紫的、绿的……漫天飞舞。
小月亮笑了起来:“再游快点儿!跳起来!再跳一次!哈哈哈哈哈!”
敖昱跳了起来,追逐一朵飞上了天空的粉莲,它比莲花跳得更高,在半空中弯曲身体时,莲花恰好擦过了小月亮的脸。
小月亮走了,敖昱一声都没敢叫他。毕竟这很明显并非本名,而是一个过于亲密的昵称。
大黑鱼又双叒肚皮朝上沉底了。
他,一条鱼,对一位仙人起了心思。
虽然仙人的表现很像是调情,但他终究是九重天上人,而他是一条水中鱼。
又扑腾了两下,大黑鱼不动了。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大概是……自卑?
在那之后,小月亮仙人常常来,来的时候衣着齐整,来了一会儿,就脱鞋敞怀了。他下水,让敖昱带着他玩耍,他躺在岸边的树下小憩,他还带了棋盘来教敖昱下棋,又在他岸边弹琴吹笛。
五百多年过去了,功德金莲变成了功德莲蓬,功德莲蓬也变成了功德莲子——莲蓬枯萎的瞬间,九枚金莲子合而为一,化为一颗龙眼大小的玉莲子。这说明敖昱培育金莲的功德,厚实纯粹。
小月亮又来了,敖昱还是没化形,他用鱼鳍小心地捧起玉莲子,摇摆着鱼尾,笨拙地送到了岸边。
“金鳞破波鳍如扇,为君托起玉莲子。殷殷探看目不转,唯愿此心得君顾。”一个很讨厌的家伙就来了,敖昱也从他的口中,第一次听说了小月亮的本名,“钺息,你就收了吧。”
敖昱的尾巴拍打水面,还是小月亮好听。这个一脸“我和钺息很熟”的仙人是谁?
小月亮弯下腰,轻点了一下玉莲子:“傻鱼,快收回去自己吃了。”他摸了摸敖昱的鱼嘴,“还是没能看见你化人啊。”
他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讨厌鬼也跟着他走了,这是敖昱……在他的本世界,最后一次见到小月亮。
敖昱乖乖守着他的莲池,积攒功德。
两百年后,天空忽然变成了一片紫色,无数闪电在天空中张牙舞爪,纵横切割!
当一切停下来,敖昱忽然化形了,他变成了一个男人,坐在湖边愣神。
讨厌鬼就来了:“魔隙开裂,钺息仙君以身祭魔,走之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那是一朵用法术保护起来的粉莲,当年小月亮把这朵擦过他脸颊的莲花带走,敖昱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他留到了现在。
“他在仙界的遗物,都已经被保留了下来,只是,我没办法做主交给你。”
“无妨,我自会去天上取。”
敖昱根本不知道姓名的讨厌鬼笑了笑:“你这条鱼还真是自大。”
敖昱懒得搭理他,跳进水池中化成了摇摇摆摆的巨大金鳢,此时,他已有龙相,鱼嘴化成鳄嘴,两条金色龙须左右摇摆,额头上也出现了两个拳头大的包,模样看起来颇为凶恶,也就小月亮每次来会摸着他头上的包包说可爱。
讨厌鬼走了,敖昱再次肚皮朝上沉底。
小月亮走后,他就吃掉了那颗玉莲子,玉莲子里……有一丝小月亮的神魂。
小月亮的身体被镇压在了某处,但他的神魂不是。小月亮不是自愿的,他被人害了。
仙界无好仙,他是小月亮唯一的依靠了。
“吧嗒”泪水滴落在敖昱的双手上——我找到他了,他也找到我了。互相依偎寻找的过程,也是在温养小月亮受损的神魂。他被扔在万千世界里,专是气运之子身边,却备受磋磨的运势,大气运碾压之下,在观眇宗世界的小月亮神魂只余下一道月光了。再迟些,他便要撑不住,彻底消散了。
记忆中的前情未尽,还有东西隐藏在更深处,但那是现在不可碰触的。
敖昱凑过去,小月亮瞪大了眼睛,亲鼻尖不是这样的视角呀?
待敖昱离开,他才恍然意识到,方才唇上的温柔是什么。
“你你你!你没事儿吧!”他猛地抓住敖昱,就怕他突然一口血喷出三丈远。
敖昱任由他抓着,只是笑,小月亮恍然大悟:“我、我长大了?我……我们……”他眼睛亮亮的,脸红了,不过多是期待的兴奋,掺杂着细小的羞涩。
敖昱想起来了,小月亮却没有。当年钺息仙人来寻凡间的一条鱼,点化之后又来陪伴他,必然也是只有小月亮所知道的有内情的。
小月亮认识“大黑鱼”,这是除了“给小月亮选择的机会”外,敖昱把自己封印的另外一个原因。他不能确定,小月亮是否是认错了鱼,更无法确定小月亮是否已另有所爱,假如小月亮心有所属,他该在报恩还因果之后放他离开,怀有爱意的敖昱,会做出“有趣又可怕”的事情。
现在的小月亮,心智安稳坚毅。
敖昱拉住小月亮的双手:“确定是我了?真的是我吗?”
开开心心的小月亮闻言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好好回答了他:“鱼戏莲叶间,我独待你来。”
“哈哈哈哈哈!”敖昱笑得露出了牙花子,他这条鱼追到了他的仙人,他抱着小月亮,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撒娇,“在成亲的那天,好不好?”
“……”小月亮眼睛已经在搜索回卧房的路了,闻言直指中心地问,“所以又要等几天?”
“宠宠我吧~”敖昱低头,把脸颊贴在小月亮的手背上,“宠宠我~就等四天!”
“好吧……”小月亮大发慈悲地点了头,下一刻,他自己也兴奋了起来,“我要去买更多东西!”
——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这两个家伙本来就决定在京城补个婚仪,他们俩前往碌州的一路上跟逃难一样,后来敖昱在外边砍人头给小月亮换命。等两个人终于平稳下来搞建设了,也都没想起来这件事,其实也是没有成婚的心情。十五年后重回京城,两人就想把这件事补了,顺便借此看看正派那边的反应,决定下一步的情况。
如今,真正的双喜临门。
次日,大朝会。
本该是昨日的大朝会,但因迎接碌王昨日停朝一天,挪到了今天(苹果醋:调休古已有之?)
为示恩宠,碌王也在朝会之列,位于武将之首。皇帝高坐龙椅上,看着走进来的弟弟,一时间心中感慨良多。
他老了很多,他的弟弟,多的却只有强壮与成熟。正式上朝,太监总管庞恩今日却在众臣见架下跪后,拿出了一道圣旨,再次将碌王嘉勉一通,接着赐予了碌王“面君不跪”与“面君佩剑”之权。
一部分臣子:陛下果然宠爱碌王!
另外一部分:这碌王只剩下两条路了,被陛下或未来新君砍了。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回到正常流程了。
“臣有本!碌王残暴!竟当街殴打诚毅侯致其重伤!且碌王封王至今,多有谋逆、狂悖、不法之举!其与……啊!”这位刚要进入主题,就让人一脚踹在膝盖上,直接跪在了地上。
“碌王!”“大胆!”“荒谬!”
朝上一片哗然,被踹趴下的言官扭头一看,踹他的正是碌王,更是一脸激愤地对着皇帝大喊:“陛下!陛下您看!碌王狂悖至极!”
又有几个言官冲了出来,跟他们同仇敌忾。
敖昱一看这架势笑了:“都说你们文官属蜜蜂,碰一个就一窝蜂,还真是。”
“陛下!”
皇帝:“碌王,你可要自辩?”
“要自辩的,先说造反。哥,我要造反,那来京城作甚?”他踢了一脚刚站在他身边的言官,“我连他是谁都不认识。”
“你!你!”
敖昱打了个哈欠,嘴张得老大,才舍得用手遮一遮:“对了,造反用不上你们文官。”他扭头看向武将,“有人认识我吗?”
武将赶紧都摇头。
敖昱摊手:“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我怎么造反?三千血骑都在城外,城门一关,我就是个死。这位……以后说人造反,先看两本兵书。至于诚毅侯郑房允?嗯,我打了,哥,你要罚我吗?”
他一扭头,眼泪就下来了,他还扁着嘴,一脸的委屈。
“哥,你要打我吗?罚我俸禄?还是让我去向他赔礼道歉啊?可他是坏人啊。”敖昱哽咽着吸吸鼻子,又哭又笑地看向了……安王。
安王还是有点脑子的,他今天就没进待漏房,不怕丑地缩在角落里蹲着,朝鼓响了他才跟在人群后头朝金殿走,站班的时候更是躲在景王这个弟弟后头——那天碌王的拳头是真把他打怕了。他也是练过拳脚的皇子,不是没挨过打,但这回他都怀疑自己肠子给打断了,今天抹了药还疼得一抽一抽的。
郑房允的惨状,安王更是一清二楚。郑房允不是重伤,他是濒死,昨天诚毅侯府就开始准备丧事了,碌王直接把他下巴打烂了,他疼得抽搐失禁,却连惨叫都叫不出来,后来体力耗尽就在床上苟延残喘了。他没有下巴,只能把少量的药液直接灌进喉咙,但每次都会触动伤处,让他越发痛苦。
安王此时被敖昱一看,立刻后退,可敖昱已经大踏步过来了。
“王叔!”“王叔!”“王弟!”
“碌王殿下!”
安王吓得尖叫,皇太子和景王一块上来拦人,众臣也赶紧都上来阻止,安王逃窜中不知道踩了谁的脚,当场绊倒在地。
敖昱后退:“我就是让安王做个人证罢了。王侄,十五年前,是谁的错?”
“是!是我!是儿臣的错!是儿臣贪——(敖昱:咳咳!)贪心!气不过王叔和悦公子比臣学得好!所以陷害他们!”
事情得从悦溪小时候说起了,他垂髫时便有神童之名,和前世迷迷糊糊的状况不同,悦溪知道敖昱会来找他,便不遗余力地给自己赚名声。世上同名同姓之人是有,可他这样的情况很好认吧?可随着他长大,明明文采也是不错的,人们却越来越关注他的相貌。
当今皇帝标榜重德不重貌,虽爱美是人之天性,但在他之前,民间还没有这种大范围的对一个人外貌的推崇。
小月亮意识到不对劲,但一想也没什么,这说明他在这个世界依旧是特别的,他和阿昱随时可能会相见。他也没有气不过外人只看见他的脸之类的,他就要名声,名声传大就够了。
但这种情况,让他爹悦朗十分生气,觉得他不学好,甚至这老混蛋用“靡丽放.荡”形容过悦溪。他娘也更喜欢哥哥,能不见他就不见他,就怕悦朗误会悦溪的“放.荡”和她有关。
悦溪是很无语的:“……”
这种人是国子监祭酒?这不误人子弟吗?
家里只有叔叔悦贲,对他态度像是一个正经的长辈。
但他太小了,父子纲常压在头上,没办法。神经父亲在外头听了传言,就会回家抽他。但悦溪思考再三,依然没选择离家出走——以他当时的年纪,顶着这张脸,跑出去是找死,忍吧。
皇帝的儿子们在十岁后,陆陆续续进内书房了。
他们自然也要有伴读了,其实当时除了太子外,从三皇子开始,皇子们都要求过悦溪当他们的伴读。最初是纯粹好奇,毕竟还是孩子,可随着悦溪和皇子们的年纪渐长,这个要求就开始不对味了。
皇帝犹豫多年,终于在悦溪十四这一年,让他成为了……小王叔的伴读。
让儿子们总惦记着,反而要糟糕。
皇帝有兄弟六个,四个都……死了。只剩下皇帝和小王叔兄弟两个,而小王叔的身份比较特别,他是先帝的遗腹子,他的生母是一位在先帝晚年时,十分喜爱的小贵人。先帝在时,小贵人刚查出有孕三月。先帝走了,小贵人怀胎十月瓜熟蒂落,却因为过于思念先帝,产后未曾出月就去了。
小王叔就被养在了当年还在世的皇后膝下,皇帝对这个弟弟也十分爱宠。皇帝名姜焕定,便给弟弟起名姜焕安,以示“兄弟同心,国家安定”之意。
当时连民间都说,皇帝是将弟弟当儿子养的,甚至比儿子都宠。
这样一个千娇百宠的小王爷,被养成了赫赫有名的京城第一大纨绔。
悦朗是不想悦溪当伴读的,进宫辞了两次,第三次皇帝沉下脸,他不敢了。
悦溪就进宫了,伴读长居宫中,每十日可回家一趟,跟官员休沐一样,有俸禄和赏赐能拿,宫里的饭和瓜果点心都不错,就是这群小孩子太讨厌了。
太子不在内书房,从老二到老六,加一个小王叔,再加一群公侯世家子弟。
最小的是老六(未来景王),比悦溪还小两岁,刚十二。老二老三同年,当时已经都十七了。王叔姜焕安比悦溪大两岁,十六。
王叔说是纨绔,可这孩子心眼其实挺正的,且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得多:“你还真好看。”刚见面,他看着他夸了一眼,就没然后了。
他看悦溪好看,跟看一朵花好看没区别,看个稀奇就没兴趣了。尤其发现悦溪性子沉稳内敛少言寡语后,兴趣就更少了,他喜欢另外两个能跟着他到处玩耍的伴读。
这两个同伴才是纨绔,最初这俩也不敢闹大了,可有一次他们竟然引着姜焕安和小太监“胡闹”,姜焕安真就是个傻小子,发现事情不对了竟然被吓哭了,两个胆子被养大了的伴读也是疯了,把姜焕安给拽下去了。
悦溪进去的时候,这两人一脸的色相扭曲污秽,半点没有了这年纪该有的清澈。
悦溪在姜焕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把两个伴读一顿暴揍,把姜焕安救走了。姜焕安回过神来后,说是他揍的,皇帝训斥了他一顿,这俩回家去养伤后,就再没回来,不过市井上又多了一条姜焕安暴躁易怒的传闻。
从此之后,姜焕安就成了悦溪的跟班。经过这件事情,他也终于发现了悦溪其实一直在独自面对各种麻烦——十四五的悦溪,轮廓还是温柔的,没有他长大后的锐利与英气,皇帝为防出事,内书房都是太监伺候,寻常宫女靠近者杖毙。这些大家出来的男孩子,有十一二就家里带着开荤了,那些十七八的大孩子更是什么都见识过了。
“他们的书读进狗肚子里去了?!”纯洁少年姜焕安无法理解,大受震撼,对悦溪的保护加倍,几乎寸步不离。
这种情况不但没让悦溪好过,反而让旁人越发嫉妒,他们嫉妒姜焕安。
过去悦溪虽然是姜焕安的伴读,但姜焕安不在意他,其他人都“公平竞争”,悦溪对其他人的态度也都一样。现在悦溪和姜焕安关系好了,两人名正言顺在一块儿了。
某天有人在悦溪课桌里塞了封情书,姜焕安直接拿过来给烧了。刚点火,突然先生就进来了,看见姜焕安烧纸,便说他不该在室内玩火,罚他回宫去抄书。
姜焕安没敢反驳,毕竟这事儿要说出来是情书,悦溪也得倒霉,他就老实回宫去了。走到半路上,姜焕安突然觉得不对劲,便又折返回来了。
不久前说是要授课的先生却不在,内书房的少爷们分成两群,打成一团。
悦溪拿着一根镇纸,脚底下踩着老二和老三,左右躺着四五个满脸是血的伴读。姜焕安喊了两嗓子,非但没阻止这场争斗,还把他也给拽进去了。
终于有人制止时,事情也闹大了,悦溪妖孽的名声传遍了京城,他被送回家里,让悦朗抽了一顿家法,扔进了柴房。
这下必须得逃了,幸好他已经积攒下了些银钱,应该是能逃到祖籍敬县去。悦朗为了不让他多抛头露面,十岁他中了童生后,就不让他再考了。在敬县住个三五年,改个名字,风声过去,他也长一长,身子骨更硬了,就可以一路考回来了。
可悦溪在休息的时候,听见了外头说姜焕安的情况。
悦溪忽然就心中一动,他想过去北胡三州,比起考试,他更擅长杀人。可今生没内力,也没异能,他年纪又还小,体力不够,单人匹马跑到兵荒马乱的地方,变数太大。如今有了姜焕安做后盾,他就安全多了。
因此,悦溪提前行动跑了出来,远远看见碌王的一瞬间,悦溪笑了起来……
第114章 (捉虫) 大朝会报仇
114
悦溪在看清的瞬间便确认了, 站在那儿张开双臂等着他的,不是姜焕安那个小家伙了,而是他等着的人。
“大师兄……阿昱……”他都扑进对方怀里了, 才猛然想起来, 别给他撞个好歹的。可他忽然好累, 整个人的力气瞬间都被抽走了。不过,没事儿,反正有阿昱在这里。
小月亮笑了笑, 有气无力, 却又身心舒畅。
说起来,老六当年还帮过悦溪, 姜焕安一离开,先生就走了。老二老三带着伴读便过来了,直接要求悦溪和他们出去“找点乐子”。老六一咬牙,走了过去:“三哥, 别惹王叔生气。”
“你个小崽子懂什么?”老二一巴掌给老六推开了, 老三已经去抓悦溪了, 悦溪拿起镇纸来, 敲了老三的手,然后就开打了。
说起来,这还有当时前朝后宫的事情, 尤其当时皇后过世了两年,后宫娘娘都盯着后位。她们很清楚, 皇上重规矩重名声, 不会扶持个小姑娘上位的,就该是在有子长成,伴驾多年的妃嫔里头选。
后宫争斗, 必定影响到了皇子们。姜焕安看似受尽荣宠,其实他的依靠只有帝后二人罢了。当年的皇后占的还要多些,皇帝不过是做面子事儿,且已经有些烦了这个弟弟。
这整件事,悦溪和姜焕安是纯粹的受害者。
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不是按照事实走的。
四个皇子们:“悦家幺子和柔谄媚,行蛊惑之事,儿被其蒙蔽,儿有罪。”
——他勾引我们打架的,我们的错误是没能抵抗住他的勾引。
老六说:“儿子太小,渴睡,那日什么都没看见。”
姜焕安梗着脖子:“他们对悦溪动手动脚!他们活该被打!”
皇太子倒还说了一句公道话:“儿臣不在当场,不予置评。但悦茂与……不过一伴读罢了。”
他就是个小伴读,一群皇子打架,终究还是皇子们自己决定的。
但是,一群儿子不要脸面地大打出手。别说皇帝,寻常富贵人家的家主,都不会愿意真相是他儿子们.精.虫上脑。
姜焕安当时也明白,他把罪过扔在悦溪身上就没错了。毕竟,他再怎么天真也在宫里活了十八年,最近一年,悦溪也在旁边总提点他。正是因为知道,他更是必须得咬死悦溪没错,姜焕安怕皇帝直接把悦溪杀了——其实不会,罪名已经安上去了,皇帝不会再把人杀了,毕竟实际情况如何其实该知道的都知道。皇帝作为一个既要又要的人,他是会很“仁义”地留下悦溪的命的,可能让他当和尚去,也可能是让他回乡去。
最后,姜焕安道:“悦溪是臣弟的书童,他做的事儿,都是臣弟吩咐的。”
这个少年人站出来,把一切都一肩承担了,且不说原著是如何发展的,毕竟原著这里提都没提,但现在这样子的人,果然是没办法让他当反派BOSS的。
他被封了碌王,悦溪被罚闭门思过。这也是敖昱当年询问碌王遗愿的原因之一,他在很努力地保护悦溪。
“碌王殿下,十五年前的陈年旧事了,那时候都是孩子。如今时过境迁,您都这么大了……”站出来了个老大臣劝着。
“是啊,是啊!”一群大臣跟着劝。
敖昱看着他们,温温和和地笑了。众人以为有戏,也跟着他一块儿笑了。
“老子受了十五年的罪!”敖昱一声咆哮,直接冲向了安王。
武将们想拦都没能拦住,景王没想到敖昱是拼命的架势,直接被他撞开了,转身一看,碌王已经双手拽着安王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十五年!你享了多少福!老子的王夫就吃了多少苦!”
“错了!错了!我认错!”
众人想拦,可武将把文臣拦住了。碌王其实只一条手臂拽着安王,他另外一只手是掐在安王脖颈上的,这上去一拦,拉拉扯扯地……安王脖子断了,算谁的?
“错?呵呵,错在十五年前你打人打重了,手疼?”
碌王拽着安王,朝龙柱上磕,安王疼得龇牙咧嘴,又喘不过气,不多时就胀出了一张紫脸。
不能扇巴掌,毕竟是皇帝的儿子,金殿上闹也得留基本的体面,但敖昱很确定,他现在绝对比挨巴掌疼。
安王在敖昱离开后,就成了京城第一纨绔,他刚开始可是比姜焕安玩得花多。可就是因为早期玩过了头,可那时候年纪小,他又是皇帝的前几个孩子,感情更深厚些,对他有宠爱,所以当时只是把他罚怕了。
他软了骨头,沉迷吃喝玩乐反倒给他保住了命,平常看着人模人样,但那是皇室精养出来的皮囊,少年时尚且有几分狠辣,三十多的男人已经被酒色财气磨平了心气。
他不是反派,甚至还算是书中稍微正面的人物,是用无能懦弱风流与偶尔的小丑行径,从另外一个角度衬托景王的炮灰。
敖昱松了手,他又开始哭了,比安王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多了:“哥,弟弟好惨啊。弟弟和王夫冤枉啊。我们那时候才多大?就在苦寒之地熬了十五年,王夫身子娇弱却还得撑着给弟弟算计粮草,半月里得病十天。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但冤屈不得平反,又被指有反心。弟弟和侄子换一换,他去做碌王,弟弟去做安王,好不好?正好弟弟名字里也有个‘安’字,这安王挺匹配我的。弟弟也好让王夫享享福。”
“王弟莫要伤心,是朕错了,是朕错了。”皇帝从御座上走下来了,展开胳膊将敖昱抱在了怀里。
他是真的气,但已经不是气敖昱了。几年前他就知道没这个必要了,悔不当初让他成了碌王,但大势已成,如之奈何。
他气的是下面竟然还真有大臣面露喜色,甚至倒霉儿子安王脸上都有意动。
想造反的不是碌王,是安王吧?且不但想造反,还蠢。
北胡三州是让碌王经营得富庶了,但那地方也彻底姓“碌”了。他为什么这些年连下十五道圣旨召回碌王,碌王不奉诏,他也依旧好声 好气地再接再厉下旨召回他?外人知道他是怎么写的圣旨吗?
——大意:弟弟啊,哥哥想你了,你家里怎么样了啊?还忙不忙啊?有空来看哥哥了吗?
和碌王归京,众臣在城外听的圣旨都是一个系列的。
他那地方就是个点着了个炮仗,只有碌王在上头坐着才不爆,否则就等着大家一块儿上天吧。
“安王姜疾瑀,欺君罔上,不敬尊长,着即贬为庶人。送去皇陵,给他皇爷爷守孝吧。”
“父……”安王,不,姜疾瑀抬头想求饶,但看见了两双冷冰冰的眼睛,他立刻把嘴闭上了,去守孝也算是有命在。更何况,等碌王倒了,或回去碌州了,说不定他还能回来。再不济也能改善一下在皇陵的生活条件。
姜疾瑀被拖下去了,皇帝又安慰了这位弟弟几句,刚要回去,却被弟弟抓住了胳膊。
“哥哥,你后悔了啊?”碌王嬉皮笑脸地看着皇帝。
“……”皇帝不知道怎么回事,恍惚间看见的是十五年前的那个京中第一大纨绔的王弟,“后悔了……”
苹果醋【唉……当年那孩子,临走的时候跟我说的,其实是‘让那人好好治理碌州,好让皇兄后悔!’】
收敛了表情的敖昱边回到站班的位置上,边道【你断章取义的对。】
【嗷呜~谢谢宿主夸奖!】嘤,我刚才竟然没录音,这明明是应该珍藏下来,反复欣赏的。
——那个傻孩子,真像他说的勤勤恳恳当贤王,可不就只剩下给皇帝儿子当踏脚石一条路了吗?看现在多好?碌王想揍谁,揍谁,皇帝回宫后八成后悔得都哭。不但后悔十五年前让他当了碌王,还后悔三十多年前让他从亲娘肚子里平安爬出来。
敖昱回到了他站班的位置上,安安静静规规矩矩了。
等安王从地上爬起来了,早朝终于恢复了正常流程,大半个时辰后:“众爱卿看来是都没什么事了?”终于没事了,皇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最近越发容易疲惫了。
正要宣布退朝,敖昱突然一脚踏出去了。
文武大臣全都退了小半步,怕他打人。
“陛下,臣有事。礼部尚书季大人刚邀了臣的士卒去打他的儿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刚还说一个文武都不认识的敖昱,一口叫出了礼部尚书的名。
“一派胡言!臣什么时候做下此等荒唐之事?”礼部尚书季高渊,悦溪父亲悦朗的好友,两人还是同榜进士。
此时聪明人已经反应过来了,碌王针对的是刚才季高渊那句劝。
“季大人,您放心,孤的护军中,未满双十的有不少,绝对都是孩子打架,大人不掺和。”
“你!”季高渊气得胡子直抖,“碌王殿下,臣方才之意,只是希望您可以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德报怨方是遵了圣人之教。”
“看来季大人是答应了?”
“老夫什么时候……”
“您不是要身体力行地教孤,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什么叫以德报怨吗?”敖昱眯眼。
“老夫……”这话不好答了。
季高渊说奉行圣人之言,那回去他家二十以下的孩子都得挨打。碌王明显就是个无赖滚刀肉,他绝对说到做到。季高渊一家代代都是文人,现在的文人早不是几百年前君子六艺皆精,文能治国平家,武能仗剑横行的时候了。季家诗书传家,打起来一定没好果子吃。
“季大人,俗语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圣人也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十五年前的我,可也是个孩子。我当年没用,不但受苦还拖累了王夫。现在我有用了,自己打回来,有何不可?现在,您跟十五年前的我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了。”
这老混蛋家里跟安王的母妃家族有些牵连,当年骂小月亮“须眉男儿,行狐媚事。年岁少,却已通董贤之行。”
说悦家断绝关系断得好,可保住悦家干净名声。
敖昱都记得,都得给他还回来!
武将:莫名觉得有点爽。
文臣:得离他远点。
季高渊也不能退,他是礼部尚书,士林大家。在朝堂上给向来有蛮子、纨绔、爱哭鬼之称的碌王教训,这像话吗?可是他不退,那就是家里的儿孙挨拳头上的教训了……
有人偷偷看皇帝,这时候皇帝开口,教训碌王两句,事情就完了。但,皇帝不说话。
金殿一时沉默了下来,除了碌王咧着嘴,笑得诡异,众人都不说话。
“王叔。”景王说话了,季高渊是安王一派,又亲近悦家,基本上现在算是他的门下了,“王叔勇猛睿智,必然明白季大人方才出言相劝,也是出于一片善意,王叔如此咄咄逼人,却是要伤了人心的。”
你已经让安王去守皇陵了,别得寸进尺了。
“孤又不想造反,要人心作甚?你开口闭口都是人心,怎么?你家王夫爱吃清炒的?”敖昱无赖一样半歪着身子。
断你一指,哪比得了断两根痛快?
交谈不长,季高渊还是趁着这个机会缩了几步,退进文官当中去了。
正常来说这算是季高渊低头了,敖昱就该放手了,给老臣一个面子。
但敖昱说了断他,他就得折在这。
敖昱整着袖子道:“季大人,孤也学过圣人之言,但孤只认‘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彼视吾为寇仇,则……吾视彼为猪狗。”
缩回去的季高渊没办法,只能出来接着了:“好!我季高渊的儿孙!恭候碌王府的孩子们大驾!”
碌王这等于直接指着鼻子骂他是猪狗了,再缩着,他的名声彻底别要了。即便文臣全都突然变成了锯嘴的葫芦,武将大嘴巴绝对有朝外说的。儿孙受皮肉之苦,总比季家凉了好。
“哈哈哈哈!好!季大人够男人!”敖昱朝边上一瞥,肆无忌惮道,“姜疾珲,滚远点,你最不是东西。”
景王:“!”
他虽比悦溪都小了两岁,可这些年顺风顺水,居移气养移体,颇有威仪。这辈子头一次,有人这么骂他,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可他怎么回嘴?怎么辩解?
碌王是他的叔叔,长辈,身份直接就压住了。碌王跟人吵架,不是辩经,他归根到底是以势压人——皇帝不言的本质也是碌王本人的势到那个地步了。景王他敢在朝堂上这么肆无忌惮说话吗?安王过去说话的时候,也是左思右想才敢开口的。
这是一条彻底不按规矩来的过江龙……
“哥,十五年前我走得急,现在回来了,三日后,我要与王夫补办婚仪。哥就别来了,礼到就行,你一来主角就不是我们了。大侄子来看一眼,我倒是欢迎。”
他对太子微微一笑,展露了今天唯一的善意。
皇帝坐在上面,点了点头:“好。是委屈了碌王夫了,王弟补婚仪,朕自当补一份贺礼。”
终于散朝了,今日的惊喜,大臣们且得议论上几日了。更要紧的,乃是皇帝今日在朝上所表现的态度:陛下依旧属意太子,叫碌王回来,是为了打压景王的吗?
安王可是景王一大助力,如今陛下长成的皇子就这三个还活着,安王却近景王而远太子,这让很多人认为景王仁厚,毕竟他们兄弟间必定是更知道自家事。
但今天景王也没怎么护着安王,当然明眼人也都看得清楚,景王敢力保安王,也得倒大霉。
——但什么十五年前的真相,分明是陛下慧眼识英,借王夫之事和碌王殿下演戏,让殿下顺利前往碌州罢了。不过王夫娇弱,受不得边境之苦,因此定下才为王夫鸣不平罢了。就是当年有些臣子没看清局势,见碌王受封,王夫相随,就朝着两个少年人身上泼脏水,才让碌王觉得受了冤屈。
对,没错,才不是陛下让碌王夫夫受了冤屈呢?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佞臣干的!
还在出宫的路上,大臣们已经细声细气地达成了共识。
宫门开了,在宫门口打头停着的,就是碌王那已经全京城知名的巨大六乘车架,车辕上站着一个人,穿着水蓝色的披风。
“小月亮——!”大臣们听见了一声欢喜的叫声,下意识看向碌王,便见这个无赖又凶悍的藩王,笑得爽朗又开心,双手前伸,在宫道上奔跑了起来。
他嫌弃披风碍事,半路上就给摘了,黑色的披风在他背后展开,铺在了地上,身着蟒袍的身影顿时在笔直的宫道上跑得更快了些。
车辕上的王夫跳了下来,跑到近前的碌王一把举起了王夫,欢快地转了一圈:“我们要成婚啦!哈哈哈哈!”
王夫的兜帽掉了下来,黑发在旋转中披散,头顶上的银色龙冠熠熠生辉:“哈哈哈哈!我买了好多东西!我们要成婚啦!”王夫也在欢畅地笑着,两人的笑声在风中重叠在了一块儿。
众臣下意识都停下了脚步,待那两人转够了,他们才开始重新迈步。
“伤风败俗!”一群大臣道。
“……少年心性。”另外一群大臣却觉得挺好,让他们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和喜爱的是男女无关,方才那一幕,只是让他们回忆起了青春年少时,最纯粹的感情罢了。
王夫被放在地上了,碌王的披风也让内侍紧赶慢赶送来了。其实,王夫与碌王几乎一般高,方才在朝堂上闪瞎人眼的碌王,此时忽然就变得黯淡无光了,所有人的眼睛里,只能看见王夫,就如……明月既出,星辉暗淡。
他清贵高远,风雅雍容,看着他,心中顿时便静了。
王夫专注地与碌王谈笑着,并不在意有人也正专注地看着他。到他上车了,碌王转过身来,眼神刀子一样转了一圈,许多人缩着脖子赶紧跑了。
众臣也不是故意留在宫门口看这俩的,实在是他们的车到现在还没影子。
六乘的大车咣当咣当走了,众臣又等了半晌,才看见自家的车急急赶来。
“你怎么来了?”景王有些意外,悦屏袭竟然也来了。话问出口,他脸上露出后悔之色,立刻解释道,“我是觉得很惊喜。”
“……”两人相对无言,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谢忠劝我来的。”谢忠是景王家的太监总管,景王的大伴,“说今日碌王夫夫气势汹汹,还非得让我打扮一番。谢忠是没见过长大的碌王夫,我总不能跟老人家说我来是自取其辱吧?”
“屏袭……”
“行了别劝了,我不想听你睁眼说瞎话。那天安王的眼珠子快瞪出去了,你眼里也看不下别人了。我不是瞎子,我看得见。”悦屏袭自嘲一笑,“刚说人家已经是而立之年,你不乱想了。没想到吧?你以为人家老成什么样了?惊喜吧?美人儿还是美人儿,我都心动。”
他作为主角,容貌自然也是一等一的。他是能认出是男子,比女人还美的“绝美少年”,原著通篇,从他十几岁到年近而立,提起他的时候用的都是“少年”,两人是“一米八五到一米七的绝美体型差,景王可以将悦屏袭好好地搂在怀里”,且多次用到了“小鸟依人”。
比脸,悦屏袭和悦溪就不是一个类型的,悦溪是充满魅力的成年男人。
岁月对别人是杀猪刀,对他,却是温柔的三春暖泉。
“王爷,王夫知道碌王今天也上朝,怕他又打人,甚至伤了您,这才来的。”旁边的小厮悦有钱开了口。
昨天碌王上来就把郑房允打得血肉横飞的,把悦屏袭给吓了一跳,后来知道他下巴打没了,更是惊了——碌王有毛病吧?狂躁症?倒是忘了景王当时的失态。今天一听碌王也来,就吓得也跟来了。
谁知一见面,景王就如此失态。倒是让他把昨天的事儿都想起来了。
“有钱!”悦屏袭怒喝,悦有钱吐吐舌头,钻出车了。
景王笑了,将悦屏袭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你们都让他那辆大车堵在外头了吧?冻着了吗?”
“……还好。”
本来这条道能停三列车,可那六乘大车跟个房子似的,它一过来,其他车就都退到这条路的尽头去了。因为碌王的身份就是最贵重,他就得排前头,他一排前头,这么大的车架,可不就得干脆把整条路的进出都让出来。不然堵它后头,它出不去,还是不能动。
“悦溪……是好看。先别生气,先听我说。你说我看呆了,你当时也愣了神,对不对?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看呢?但他是矜贵的花儿,十五年前在内书房脾气就傲得很,我王叔伏低做小,才让他软了性子。一直到现在,你看看,依旧是金屋藏娇。”
悦屏袭也穿着一身蓝衣,但与悦溪的华丽不同,他穿着板正的棉布,只内外颜色不同,但没有刺绣,剪裁也极其简单干净,头上只一根乌木簪子,就是个清清爽爽的少年郎。
景王抬头看着悦屏袭,道:“你不知道,刚才王叔还举着悦溪转圈呢。就在宫门口转。满朝大臣盯着看,也怡然自得。”
果然悦屏袭眉头皱起来了,他今生长了好相貌,却认为是个麻烦,从小就最膈应人盯着他看,虽然是经商的,但大场面他都是能避就避的。这一点倒是和景王不谋而合,景王也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向来喜欢谋定而后动。
“还有,六乘的大车本该是恩典,轻易不能用的,他们却坐着在京里到处跑……”
“行了。”悦屏袭皱眉。
“你看,我和他,断无可能得。”景王握住悦屏袭的手:“辛苦你了。是我的错,以后我会谨慎的。”
悦屏袭依旧憋着气,只是没再抽自己的手了。
第115章 (捉虫) 气运条蹦出来……
115
“屏袭, 咱们今日最好回悦家。”看差不多把人哄好了,景王开始说正事。
“怎么?”悦屏袭其实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但又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个不对劲。
“家里……可能要出事。我给你细说说今日朝中的事情, 三哥可是栽了。”
“对了, 没看见三哥, 他怎么了?”
同一时间,敖昱和乐希已经到了京城最繁华的石井大道上,依然是真是摆开仪仗, 敲锣静街, 声势浩大的。六乘大车招摇过市,最终在麦香阁前停了下来。麦香阁是悦屏袭的招牌, 他的酒楼、点心、珍奇、杂货,都以麦香为名,就是个混杂的大卖场。
现在,麦香阁在石井大道的南侧占了至少四分之一条街。
原本的麦香阁总店在敬县, 不过随着悦屏袭与景王的结合, 他本人进入京城, 总店也搬迁到了京城。
他们俩不是来惹麻烦的, 纯粹是来尝(偷)点心的。因为材料和销量的问题,麦香阁点心,有几十种都是总店独家供应的。而宿主发明了, 可敖昱没见识过的东西,他就不能做——试过, 做个酸奶曲奇, 刚做到一半儿,天降个马蜂窝……
好像是老鹰抓了个马蜂窝,带到了天上, 不知道怎么回事,半空中又给扔下来了。满院子马蜂,这世界的敖昱也得抱头鼠窜。彻底垂帘听政了半个月,那张猪头脸才能见人。
两人下车,进门,没有掌柜和小二来招待。
小月亮笑了:“有意思。”
这种态度,在这种时代很明显地表达了不欢迎和蔑视。
可这要看对象。商人不是文人武将,得有气节,你们是商人。
两人不生气,倒是觉得好玩儿,想看看这主角的产业,到底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于是继续朝里走。店里人很多,方才静街,许多人都避入了左右的店铺。刚才在门口还能听见店里的吵闹声,依稀还能听见碌王、碌王夫云云。当他们进入,这里瞬间一片安静。
苹果醋哼哼唧唧:你们品牌忠诚度还挺高,都跟着悦屏袭“同仇敌忾”了。
不过他们是来吃东西的,所以……
“对不住了,二位,咱们今日老客多,没位——”一个小二,就在两人要进入大堂时出现了——这店铺的布置与众不同,站在门厅要朝里走上一段回廊,方才能看见里头。
这小二话还没说完,一抬头,正好和小月亮对上,顿时便哑巴了。
“无妨,我们买了带走便是。”
小月亮笑得更开心了——大商人了,虽然有时候商战是与逗趣一般,但这可太逗了。
“我……二位……”小二也该是口齿伶俐,胆大心细的人物,否则如何这个时候把他派出来?但愣是被小月亮笑得变成了结巴。
“这里的光线是好。”敖昱看边上的石头灯笼,大白天的,室内却是昏黄的柔光,仿若月色柔光,最是适合小月亮。
两人拉着手径直朝里走,这里头靠东边都是盖着玻璃盖子的大柜台——玻璃可是最近稻香村杂货铺那边出产的新货,珍奇卖场那边最近该是赚了不少。
门边闻着很好闻的点心味儿,到了这儿味更浓了。
“确实比别的地方品种多。”小月亮说着,十分熟练地拿了木盘和夹子。
敖昱也十分熟练地,为他推拉着玻璃柜台的柜门。
玫瑰糕、绿豆糕、蛋黄酥、芙蓉面包、油炸面包、果铺大方(吐司)、抹茶大方、纸杯蛋糕……
“大福没有啦。”小月亮看着标签有点失望。
“那是咱们这儿卖得最好的。您要是实在贪这一口儿,在咱们这挂个号,等上个十天半月,还是能吃着的。”小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一个胖乎乎的掌柜站在旁边。
跟小二还能笑的小月亮,对这个看起来一脸笑,颇容易得人好感的掌柜,却面无表情。小二听命行事,掌柜的却太……蠢了,就和他现在说的话一样。
两人对这位掌柜的反应,也只有这一眼,后头任由掌柜的在后头甩开腮帮子各种阴阳怪气地介绍,两人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走,照常地挑选糕点。
掌柜说了片刻,闭嘴退下了,敖昱和小月亮带着糕饼去结账,走人了。
掌柜转头就跟老客说:“您说,这二位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啊?为了一口吃的,硬在那儿听了我半天骂。至于吗?”掌柜流露出轻蔑,还隐约有几分得意。
“……”老客看了全程,此时沉默片刻,有人回他,“人家就是来买口吃食的,您至于吗?”
打这之后,许多老客就没再来过。
说碌王两口子一个暴虐一个娇惯,他们确实也多见景王夫夫平易近人,但刚才那一幕,人家碌王夫夫也挺有涵养风度的,就是日常架子大了点儿,但身份在那儿摆着,都是人家该得的,手下人也都很规矩。反倒是麦香阁……手下人的心都大过天去了。京城人傲,但也在趋吉避凶上很有一套。
景王与悦屏袭刚到悦家才知道店里的事情,来传话的伙计高高兴兴地说:“还是咱家的点心好。那碌王两口子让掌柜的骂着,还闷头挑点心,死活不走,没脸没皮的!这还是藩王呢,根本没见过什么好东西,馋成这样了!”
“胡闹!闭嘴!”悦屏袭嘴巴都要气歪了,“你们什么时候自大成这样了!碌王夫夫规规矩矩进麦香阁买点心都被骂了,其他人还敢来?!”
麦香阁是赶过客,但那都是些蓄意来惹麻烦的,且素有劣迹,把他们赶出去,老百姓都会拍手叫好。碌王的名声……虽然也不太好,但人家是战功赫赫的藩王,如今南北的牛羊价钱都降了许多,耕牛不再少见,老百姓固然是传他和王夫的闲话,但私心里其实还是挺喜欢他们的。
“爹,疾珲(景王),我得去店里一趟。”
“你去吧。”景王侧身让开路。
谁知悦屏袭刚迈出一步去,就有下人来报:“二老爷!老爷说,请您赶紧去季府帮忙!”
“季府?季尚书家里?”
“是!季大人那边刚派了人来求救,说是碌王和三……和王夫带着人把季府围了,正要比武呢。”
悦溪行三,他上头本来还有个哥哥,可刚五岁序齿,一场寒症把人就给带走了。
“这事儿找我作甚?我……”悦贲看向了儿子和儿婿,“你滚一边儿去。”他把仆人先指使走了,方才低声问,“这事儿,你们要管吗?说正经的,别想什么会不会让我为难,你们的事才是大事。”
他看着悦屏袭,又特意补了一句:“我当年是觉得三郎可怜,才多有回护,可你才是我儿子,我自然得向着你。”
悦屏袭笑着道:“爹!儿子知道。”
景王也在一旁笑道:“这事儿,我们还是要去看一看的。伯父……”季高渊是他的人,他不能不管。
“我不去,季高渊是大哥的老友,又不是我的。”
总算,悦朗也不是真那么糊涂,景王与悦屏袭出门的时候,看见他也套车跟在了后头。
坐在车上,悦屏袭突然道:“疾珲,我家喜单名,你知道我的双名是怎么来的吗?”
景王摇了摇头。
“我原本……该叫悦袭,可我爹却说‘不好,这名字太像家里的三郎了。他福薄智浅,比不得三郎。我加个屏,给他隔开吧。’我幼时住在敬县,三年五载才能见他一面,结果见了面,他看着我也总说家里三郎如何……”
悦屏袭此时的难过,是真情实感。
他前世是个孤儿,虽没进孤儿院,却也让亲戚们推来推去,初中刚毕业就辍学出来打工,学了手艺,终于有了自己的面包店,一朝猝死,到了古代。他却一点都不怀念现代,因为这里一睁眼就有了一个极其宠爱他的母亲,虽没有现代的消遣,生活也有些艰苦,但他不再寄人篱下。
——刚来的时候他其实是八岁多,过来熟悉情况外加学习用了一年多,十岁才开始爆出特异之处。
他在感情上,在这里度过了现代没有的童年。悦贲和赵大丫,就是他的父母。
至于悦溪,就是那个几乎所有人童年里都很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假如这个孩子是亲戚家的,则讨厌加倍。
“偏偏,我和你恋爱的时候,你喜欢的也是他。”
悦屏袭嘴巴里经常冒出的新鲜词汇,不过景王也都已清楚这些用意了,他赶紧解释:“我现在……”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早已不和他攀比什么了,我是我,他是他。”悦屏袭笑了笑,“不过,疾珲,我们现在可说好了,只有彼此。”
悦屏袭咬了咬唇,他总觉得说出这句话,就像是立了个FLAG,而FLAG总是要倒的。
“屏袭,我对你一片痴心,今生有你,足矣。不过,现在你得了父亲的爱。我却依旧……得不到他的一丝偏爱。”姜疾珲渐渐露出几分脆弱,悦屏袭就吃他这个样子,果然软了下来。
夫夫两人在车里依偎着,互诉衷情,诉了半天,感觉到不对劲了——车子好像不动了。
“怎么回事?”
“王爷,路让人堵住了,过不去呀!”
“……”带着人前引静街,其实是一件好事。
看热闹,人之本性也。
每年碌王进贡的队伍,都能给京城带来许多的热闹可看,有一年他们还带了一头老大的活老虎,把笼子拍得哐哐作响,虎啸震耳,京城的闲人,依旧把进贡队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他们实在是非常喜爱碌王。
现在这热闹更大了。
“轰——!”随着一个男人被打翻在地,现场爆发出了快乐的叫喊。
“姓季的,你们还是不是爷们!”“哈哈哈!连娘儿们都打不过!”
碌王带来季家比试的护军,不只是二十岁以下的“孩子”,还都是女子。
他最初收的血骑,本就有女子。骑射搏杀,在没有内力加持的情况下,体力上女子是比男子弱些,还有避免不了的月事,甚至大军开拔,女子方便起来也要比男子麻烦。
但所有这些,可以通过训练、命令,以及她们自身的忍耐来解决。在敖昱的麾下,她们的战绩不比男人差,所以,即便血骑十五年来一次次整顿,但只要能力足够又愿意留下的女子,敖昱都不会只因为性别就把她们排挤出去,且会不断选拔年轻的女子进来。
——目前女军人的数量,占了碌州整体军队不到一成,但她们有自己的编制、军营、下至伙夫马童,上至指挥使,都是女人。这种整体女子编制的情况,至少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是第一次。
敖昱的血骑里,妙龄少女的比例,反而更多些。因为他血骑的来源分三种,一种是精锐的战士,一种是战死士卒的遗孤,这个遗孤不分男女。还有一种,是“王夫的儿女”。
十四年前,王夫刚参政,北胡三州还一穷二白的时候,就开起了慈幼院。都说碌王的宫殿奢华,中原几乎没人提过,碌州最先建造的大宅院,是慈幼院。无数孩子被塞了进去,那时候北胡三州最不缺的就是孤儿,许多是碌王亲自带回来的,他把孩子都扔给了王夫。
王夫更没有把他们塞进去就不管,他常常去照看孩子们,教他们学问武艺,把自己和敖昱的姓氏给了他们,告诉他们“王爷乃此地藩王,可称他为君父,他是你们的父王,我是你们的爹爹。”
父王,他们是不敢叫的,但爹爹,孩子们还是敢的。这些孩子走出慈幼院,以兄弟姊妹相称,如今他们陆续长大成人,碌王夫夫最忠诚的拥趸。
如今被叫出来的血骑姑娘们,年纪都不大,但手上都有军功,是正经的铁血军人。
季家自然不能把真少爷们推出来挨打,但碌王来太快,也只能找些身材彪壮的年轻旁支或家奴,穿上富贵衣裳出来挨打。
结果一个一个被揍得满脸是血,快速抬下去。周围看热闹的一开始还给季家人加加油,后来就只剩下喝倒彩了。
“打得过的上来——!”连揍了三人的姜异山高声呵斥。
人群顿时更热闹,不多时,还真有敞胸露怀、肥头大耳的男子推开人群走到了季府门前。他一看见姜异山便眼睛一亮:“哟,还是个美人儿呢。美人儿,老子也不占便宜,打赢了,老子就娶你回家,做老子的正房。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着,一边竟然扯开了自己的裤子:“美人儿!看看老子的本钱!喜——嗷!”
姜异山一个旋踢,肥头大耳的脸顿时变了形,接着便是当胸一脚,待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血红的鞋子底一脚跺在了方才让他炫耀的某物上。
“啊——!”凄厉的惨叫声,随着男人的昏迷戛然而止。
血在一瞬间喷出老高,但姜异山看起来很有经验地躲开了,也就血红色的靴子看着更暗了几分。
看热闹的陷入了一片沉默:“……”
“王爷!属下有错!”姜异山转身单膝跪地,匆忙请罪。
“太狠了。”“这还是女子吗?”“小小年纪蛇蝎心肠。”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
“嘿,看怎么罚她。”
“归队!季家的让你收手,对这玩意儿孤可没额外吩咐。”和乐希坐在车辕上看热闹的敖昱轻飘飘摆了摆手。
“是!”
“这、这就完了?”“这小娘不是你的小妾吧?”“杀人偿命!”
能跑到礼部尚书家门口起哄看热闹的闲人,多少也有点身份,何况现在人多,顿时人群里嚷嚷什么的都有。然后,他们看见碌王跳下了车辕,一边抽刀一边到了男子跟前,一刀下去——身首分离!
闲人们:“……”
前排的看得清楚,这胖子方才虽然被阉了,但还活着,分明手脚还在抽搐,但这下……脑袋没了,当然没命了。
“杀人啦——!”不知道谁惊天动地嚎了一声,一群人推推挤挤开始夺命狂奔。
也不怕有老幼在践踏中受伤,这群挤挤挨挨看热闹的闲人,都是青壮年。且大多数都是和胖子一样,死有余辜——在这个年代,明知道旁边坐着个王爷,依然于大庭广众下,以脱裤子为攻击女子的手段,且不以为耻的,可想而知他私下里是什么东西了。
眨眼间,闲人们跑了个干净,季府的人不敢跑,吓得缩在角落。
季高渊到现在也不见人影,敖昱站起来,把人头朝着季家大门口一踢。
“啊啊啊!”
敖昱伸了个懒腰,好了,能回家了。
“碌王为何无故杀人!”他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悦朗到了。
“失仪。”敖昱瞥了他一眼,一指地上那现在还没提上裤子的尸体。
有风骨的悦朗,差点没绷住:“那、那也不该就这样夺他一条性命!”
“去大理寺或宗正寺告孤。”敖昱赶苍蝇一 样挥了挥手。
“哈哈哈哈哈!”小月亮其实刚才就在笑,只是轻轻的,现在他笑得越来越大声了。
随着他的笑容,只觉得现场都是快活的空气。依稀能听见悦朗高呼什么“不孝”,但两人眼睛里和耳朵里,都没有他,他们可是即将成婚的甜蜜未婚夫夫。
敖昱走到车边,小月亮就缩进了车里,敖昱钻进车厢,两人便吻在了一处。果然,不需要亲鼻子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情。
短时间进了小黑屋的苹果醋突然感觉,这个世界的大黑鱼和小月亮其实挺轻松的?呃,好吧,他们一直很轻松。
两人走了,悦屏袭和景王才从靠边的马车下来。
“大伯,没事儿吧?”他们来得迟,但也找人打听了前情,听见了众人都在嚷嚷“真爷们”“现在就把这胭脂虎给办了!”还有更不堪入耳的。
怂恿男的做畜生之事斗志昂扬,女的把男的作案工具缴了就义愤填膺。这可真是证明了,某些人身上的劣根性,也是从老祖宗身上遗传下去的。
碌王把人砍了,悦屏袭也吓了一跳,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找碌王的麻烦。他虽然也觉得碌王做得过于夸张,但也不想和那些无赖站在一块儿。
悦朗摇了摇头:“我进去见一见季兄。”
景王道:“我随您一同进去。”
碌王对他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他这无法无天不按规矩出招的举动,实在是让景王头大。还是集结盟友,赶紧把碌王赶回封地,或者让他失了圣心,才是正理。
“我去店里。”虽然他的吩咐已经让小二带回去了,可他还是不放心,该和掌柜面对面谈一谈。
三个人都不认为碌王和悦溪在折腾了这么多事后,还会去找悦家的麻烦。
然而,敖昱和小月亮就是上门了。在跨过悦家大门的一瞬间,气运条蹦出来了。
苹果醋【嗷!吓我一跳!】
前两个世界,剧情正式开始,气运条就出现,这个世界,剧情早开始了,甚至大黑鱼、小月亮和主角已经算是多次交手了——商战后,他们俩没事……中小商人死伤一片,却又有新商人崛起。但是,气运条一直没动静。
真相只有一个!天道压制。
所以苹果醋都懒得去问,这个世界的天道可不好说话,又双叒怀念上个世界的大兄弟。
气运条显示,大黑鱼和主角竟然是五五分?
【这个条真的没坏吗?!】苹果醋伸出赛博手指,去敲它【卧槽!宿主,你有任务到——在京期间,每五日必须找一次悦屏袭的麻烦。但,不可亲自殴打、辱骂,不可绑架杀人,不可焚烧店铺,不可……(以下省略五百字)
幸亏我是个系统,否则念这些限制,得让我减寿十年。宿主你别……你不生气?】
【不生气,天道的存在,本就是规则的集合。况且,你已与我说过,会有限制。我们只是出身有些不好,无妨。】敖昱看向身旁与他手拉着手前进的小月亮,神情温柔【我俩虽非情劫,但便当是情劫吧。】
苹果醋【情劫……】
大黑鱼是说过。
神仙下凡渡情劫,遇什么事都是应该的,因你是神仙,你无法证明自己与另外一个神仙感情足够,意志足够,能力足够,方可渡情劫。简单来讲,就是相爱的两人得证明,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感情难题给世界带来麻烦。
骂天骂地,怨恨自己“只爱上了一个人”便要遭遇各种不公的渡劫神仙……其实从大黑鱼的角度来看,还真都是活该——谁让你们弱,护不住自己的情?
神仙的“结婚证”,是要考的,不合格不能结婚。以至于神仙都在努力提高结婚率呢。
苹果醋:emmm……这么一想,好像还挺好的呢?
第116章 (捉虫) 一路抹泪的大……
116
【宿主, 假如有一天……你和小月亮失败了呢?】比如这次,小月亮完全是擦着时限活下来的,就是一线生机。这情况甚至已经和他们俩的个人能力无关了, 就是天要人死。若小月亮不是剧情人物, 气运牵涉其中, 反而会没得救,他就该是“正常”死亡了。
【失败?我们俩有人先死?】
【啊,对。】
【这哪里算失败, 再来。】敖昱道, 抬手帮小月亮整理一缕长发。
虎妖和道人,道人心死, 虎妖该是也放弃了,两人情绝,情劫也彻底失败。
大黑鱼生命漫长,但从一条变异鱼走到今天, 成功与失败的滋味他都品尝过, 甚至从头再来过一次。失败又何妨?只要情谊在, 哪怕万劫, 亦不相负……
敖昱轻轻笑着低下头,小月亮抬头看着他,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唇也碰到了一处。
车子摇摇晃晃的,倒让敖昱想起了当年, 他肚皮朝上漂浮在水面上(嗯, 仿佛死鱼),小月亮仙人也泡在水里,躺在他的鱼鳍上, 一鱼一仙就一块儿在许愿池金色的池水和满池的莲叶里漂来漂去,悠悠闲闲。
可惜,这段路程有点近,车停了,记忆破碎了。
“清辉阁,我长大的地方。”悦溪给他指着前方的院子。
“好地方。”两人携手站在院门前,敖昱忽然又对苹果醋说了一句【胜败无妨,只看结果。】
苹果醋【……】突然想点三炷香,拜一拜大黑鱼,这个心态是真稳。
不过……苹果醋偷偷翻出大黑鱼当初看着小月亮手脚脸上都是裂口的视频,看了两眼——嘿嘿,大黑鱼那时候可没这么淡然洒脱,知行合一,即便大黑鱼也挺难做到的。
小月亮当时要是先走了,会发生啥?大黑鱼终极邪恶进化吗?苹果醋的核心里爆出了一堆黑暗的马赛克,他甚至无法想象那得是什么模样的大黑鱼,克苏鲁邪神?
敖昱已经放下和苹果醋的议论,专注于清辉阁。
十四年前,李熊把清辉阁的家具,甚至花草都搬走了,可后来每年都有人来此地修整。
这可是小月亮长大的院子~
但第一年之后,敖昱就不过问了,都是小月亮自己画图纸,召集工匠,年年修缮。
如碌王府是敖昱负责的,这里的清辉阁,也是小月亮为他准备的惊喜。
站在院子外头,能看见里头的二层小楼,深青色的琉璃瓦,屋脊与屋檐都雕着让敖昱一眼就认出来的瑞兽——鱼龙。
此地的主人委实不差钱,二楼长长的蓝紫晕染纱幔,层层叠叠地盖住了走廊,那幔帐的颜色,搭配出了一片晚霞。
敖昱抬腿就要继续朝里走,却被小月亮拉住了:“?”
“婚房,婚前不能见。”小月亮对着敖昱挥挥手,“他们留下打扫房间,你回王府去。还有三天,我去接你。”
呵,不是让他等三天吗?那大家就一块儿等吧,彻底地等!小月亮笑得露出了小白牙,转身走了。
“……”敖昱看着小月亮……的背影,哭了。反正这辈子是爱哭鬼,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苹果醋:我录像啦!哈哈哈哈哈!
匆匆赶来的悦贲,吓得根本没敢过去,放着碌王一路抹着泪走了。
毕竟现在都传闻,碌王哭的时候,就得杀人,他“爱哭鬼”的名声,是“爱哭着让别人变鬼”的意思。
后头下人来禀报,碌王只带了四个随从离开,其余包括护军统领狄季安在内的人手,都留在了悦府。
“那六乘的大马车也留下了,根本进不去马房,只能堵在门口的院子里。”
“我去见见三郎。”总归碌王走了,他对悦溪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五年前——从小就沉默寡言,但很有想法主见的孩子。
“王夫说了,这几日忙,就不见外人了。”可到门口,就被人家护军堵拦住了。
“我怎么能是外人呢?三郎!是二叔啊——!三郎!”悦贲踮脚在外头喊了几嗓子,见碌王府的血骑都一脸惊愕看着他,他还是喊了小半刻。
他觉得丢脸无所谓,能让三郎出来见他就好,反正都是自家人。悦贲混不吝多年,跟他儿子也这样的,悦屏袭就喜欢他爹这样,说他爹少年心性。
结果他叫了小半刻,屋里头出来了个人,手里拿着个铃鼓。
“三郎!”“嘭!刷啦啦~”铃鼓打一下,摇三下,节奏非常欢快。
“三——”“嘭!刷啦啦~”
悦贲:“……”
看了看那个铃鼓,悦贲转身走了。
悦家那三位,得到消息也赶紧回来了。悦贲坐在角落,有点丧气地把事儿说了,让人在边上敲铃鼓的行为,就算悦贲也觉得太丢脸了。
“呵!看看我这个高堂去不去!”悦朗在季府大门口更丢脸,被视若无睹!
悦贲撇嘴,悦朗要是没坐在传道堂(悦家正堂),说这句话,那他还信。悦泽站在一边,他如今在礼部当侍郎,精气神看着比悦贲还老。景王和悦屏袭在一边装什么都没听见。
悦屏袭有“点”累,还很茫然:我跑来跑去了大半天,到底干了啥了?
景王注意到了悦屏袭的疲惫:“回去歇着?”他们在悦家也有院子。
“跟你们一块儿等吧,我确实好奇。”上次见面还是两天前,跟着一群人在外头迎接王驾,他对那天记忆最深的,就是碌王殴打宸郑房允时,挥舞拳头带起来的血了。
其实,因为白马斋,所以悦屏袭有点怀疑,他俩也有一个是穿的。
虽然碌王猛得有点过分,这种没脑子,干什么都挥拳头的男主的,有一阵他也挺喜欢看的,解压。
但若那边有人也是穿的,他们要么早已来找他“认亲”了,要么双方的敌对会越发激烈(穿越者独行派)。而且,对方白马斋的点心,其实还是中式的,就是借鉴他的工作方式颇多。
所以,悦屏袭有时候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众人各怀心思,但都坐在这等,因为有个想法是相同的——回到悦家补婚仪,必定要和爹娘缓和关系的,虽然这么说来刚才在季府门口,碌王的行为就挺迷的。可悦溪把碌王赶回王府去了,听说碌王是哭着走的。
那他在季府门口不说话,应该是给碌王脸面。
“碌王夫,还是很知道进退的,他不见三叔,大概是想头一个见悦大人。”景王道。
悦朗捏了捏胡子,脸虽然依旧阴着,但唇角翘了翘。自打悦屏袭成了景王妃,家里渐渐二房得了势,若是悦溪改过,那对他来说,确实是好事。
结果……这一群人就干等了大半夜。
“老爷,清辉阁大半的灯确实都灭了。”管家战战兢兢来回报。
其实人家早灭了,但他们老爷就不信。来来回回看了数次
头一回让他打探,还说:“人来了让他在外站一会儿,夜风养人,清神。”
这是还要摆一摆大老爷的架子,让人罚站呢。
又让他打探:“问一声三郎是不是吃饭呢?”
清辉阁虽还是三少爷当年在时的名,但也就二层小楼的框架还在,其余全都改了,甚至还把隔壁一个院子给推了,将清辉阁扩大了一倍。
后边不多吩咐了,只是让他去开。
几次打探,管家觉得他腿都要跑细了。反正清辉阁的护卫是不会让他靠近的,他也不敢,那些护卫都是按刀站岗的,随时都能把刀抽出来砍人。
他可是听说了,碌王当街砍死了个骂他的人。
那可是碌王,人家依旧回家准备婚仪去了,那倒霉蛋死不也就白死了吗?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当年他们这些下人可没少给三公子苦头吃。毕竟老爷不喜欢三公子,夫人也避着,就二老爷悦贲会照顾一二。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可不就看人下菜碟吗?
连他这管家也私下里贪过三公子的笔墨,当面说过几句酸话。
头一年碌王府来修缮清晖园后,人就都撤走了,便有下人跑进去偷盗,府里大奶奶还说想将她家里的弟弟妹妹接来住。
谁承想这修缮竟然不是一次完事儿的,不到三个月,人家又来了,还把偷东西的人给揪出来了——他倒卖的东西上,都有人家碌王府的暗记。他媳妇身上的衣裳,竟然是用碌王府的窗帘子做的,可就是窗帘的布料,那也都是外头见不着的。
老爷在这事上总算不糊涂,将那一家子都发卖了,且说明白了是因偷盗主人家财卖的。一家子老老小小都没得了好,管家想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可怜,只想吐口唾沫。呸!怪不得那布料那么好看呢。又贪又蠢,该!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老爷不得不将清辉阁单独划出来卖了。碌王府也是财大气粗,将隔壁也买下来了一块儿,将院子扩出去了。
当时看那一家子老少哭爹喊娘,管家觉得畅快,现在这却轮到他自己了。管家可就一点都不畅快了,对漫天神佛念叨,别让三少爷回家了。可这还是事到临头了……
管家叹气,回去拿自己的经历教导儿孙:“还是别做亏心事。”
等儿孙滚蛋了,他在悦府灶上干活的婆娘过来问:“四少爷带来的,麦香阁的五蒸酿,你喝不喝?”
管家立刻道:“喝!”
“呵呵,你亏心不亏心?”
——五蒸酿自然是悦屏袭送来给悦朗和悦贲的,但酒经厨房,总能让他们舀出些许来。
“哎呀~那不是说孩子的吗?”
“狗改不了吃屎。”
管家夫妻二人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悦府的老爷们回去了,却多是一肚子气,别说吃喝了,连觉都睡不好。但悦屏袭更多的是疑惑:“他回来成婚,这不是把我大伯得罪得更深了吗?”
景王安抚地抚摸着悦屏袭的背:“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得罪了又何妨?你看我这叔叔,他敢不敢把悦大人直接绑到喜堂上?”
悦屏袭一愣,从他们所知道的碌王的行事风格上来看:“他还真敢。”
“十五年了……王叔竟丝毫未变,他小时候就是这霸道的性子。在宫里,能管他的,只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他们都宠着他,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
悦屏袭心里一跳,他知道景王这么说,是表示跟他之前的同病相怜,可他却忍不住想偏——这个好东西包不包括悦溪?可他们已经说开了这件事,悦屏袭心知,若继续纠缠不放,就是惹人厌了。可是,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可他只能笑着说:“现在,我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
苹果醋正看着那根今天刚刚出现的气运条,它在动,虽然十分缓慢微小,但苹果醋很确定,大黑鱼和主角终于从完全平分,变成大黑鱼稍占优势了,就……特别一点点的那种“稍”。
可大黑鱼现在已经睡死了,这一天里,他做的事情,目前也没什么事是延后触发的。
苹果醋:天道大兄弟,你家的气运,到底是怎么算的?
大黑鱼在碌州闹出那么大的声势,若是前两个世界,气运早就变动了,就这个世界气运条如此神奇。他过去的宿主,都是乖乖当反派的,反正不管他们如何挣扎,最后都是被主角碾压的。他那时候也没注意过自家宿主的气运条到底为什么越来越惨的,只觉得都是理所应当。
天道:目前在我世界经历的剧情,“种田恋爱为主,轻微权谋”。
苹果醋想了想:……恋爱?
天道:嗯,恋爱。
苹果醋:这、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宿主当皇帝了,但只要主角攻受的爱意稳固,这世界就依旧是主角胜利的世界?你家这量劫也太神奇了吧?
天道:你宿主现阶段不能当皇帝,他如果造反,会遇到各种天灾。只要主角攻受的爱意稳固,他们就会获得各种机缘与助力。量劫是量劫,你宿主和主角争夺的是气运,不是一个东西。另外,主角胜利,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天道说完匿了。
苹果醋有种自己还是系统小萌新的感觉,是这天道太奇葩,还是过去他都没和天道太频繁交流过,所以少见多怪了?
哼!主角胜利才不是应该的呢——他原本确实是坚定的主角控,但他现在改邪……改正归邪,是大黑鱼脑残粉!
【宿主!宿主!宿主!快醒!快醒过来了!我错了!我错了!】
【?】
【宿主!你得去破坏悦屏袭的感情!】
【啊?新任务?】敖昱打了个哈欠,转身把小月亮的枕头捞了过来,淡淡的荷叶香气,让他更困了。
【不是,你听我说!】刚才天道和他的对话没什么限制,苹果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敖昱。
敖昱又打了个哈欠,他抹了抹眼泪【哦。】
【宿主你好像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悦屏袭崭露头角,又与景王成功婚配,我与他商战,气运条却迟迟不出。直到我和小月亮前往悦家,它才蹦出来,紧跟着又出现找麻烦的任务,让我有了些许猜想。】
这个世界给了敖昱诸多的限制,等于明确告诉他“以力取胜”不成。
十五年,因为各种限制,敖昱和小月亮只能和悦屏袭有限度地隔空过招,中间有输有赢。
虽然输的时候,必定会有反噬出现在小月亮的身上,敖昱每次都疼得仿若剖心掏肝,但两人都没有停下。
这才有现在的白马斋,白马斋没在石井大道,在西苑街。虽然也叫白马,但白马斋和上个世界的白马商行,完全不是一个东西了,毕竟这地方没有武林,敖昱也没必要一个劲地去挑动朝廷的神经。
现在的白马斋主营皮革制品、牛羊肉干、药材、活畜,在京城这个远离碌州的地方,不卖点心,运过来基本上也都霉烂了——在早期的点心竞争后,白马斋的点心很快就收缩了经营范围,没有铺开店铺,且渐渐只在秋冬大量出货,毕竟这年头没有冷链运输。
但是,他们把配方泄露出去了。不只自己的,还有麦香阁的。
白马斋的秋冬限量点心出货量没有被影响,因为他们的点心不可代替,除了北胡三州,哪里有这么多葡萄干、鸭蛋和牛肉?在外地手工制作的成本,往往比买了点心运过去高得多。毕竟他们拿货的时候,就不可能比碌王府拿到价格更低的好货。
受到挤压的,是麦香阁的中下层点心市场。
敖昱和小月亮没有自己去竞争,而是让更多的商人,成为悦屏袭的竞争者。与其袭二虎相争,不如放群狼破虎。不过,悦屏袭毕竟有着景王夫的身份,因此商人们在撕咬的时候,大多留了三分力,再加上气运支持,如今在点心上,麦香阁才只是受到挤压,而非彻底完蛋。
如今麦香阁大量推出各种西式糕点,但因为原料卡脖子,量一直上不去,看似繁荣,其实利润相对于整个庞大的麦香阁来说,越来越鸡肋。
这个世界的舆情,总会偏向悦屏袭,但底层逻辑还是很正常的。确实是苹果醋说的,只有轻微的无逻辑。
身份,为悦屏袭提供了最大的保护。
悦屏袭来到京城发展,让母亲名正言顺进入悦家,他作为悦家四公子,在悦家出嫁,与景王结亲。悦家,是悦屏袭的家,他的领地。
气运条在那个时候跳出来,在这个世界,这一刻才是他们和悦屏袭正式“开战”的时刻。过去所有的一切战斗,对这个世界都不算剧情,甚至不算与主角有接触。
【这到底多大仇?】敖昱抱着小月亮的枕头,忍不住拍了拍。
【啊?】
【只是感慨一声,鹊占鹊巢罢了。】
【呃……悦贲还算是个好人吧?】
【他爹去世,大哥彻底掌家后,他为何不住在敬县?】悦朗虽然是老混蛋,但京城的悦家确实是他这几十年奋斗出来的,悦贲自己不再去科考了,只每隔个三五年往返于京城与敬县的两个家。若说是为了亲娘……那可真好,错都是他娘的。
【当年他毕竟帮小月亮出逃了。】
【真帮忙,该帮他少挨打,或给他找大夫。他十六,被打得皮开肉绽,悦贲给了他一匹光背的马,让他跟京城第一大纨绔私奔,去的还是碌州。】
【……卧槽!】要命!要小月亮的命!
思考问题果然要换个角度。没有马鞍,没有马镫,重伤在身的小月亮在大雪天一路驰骋,稍有差池,他就摔死在路上了。
即使没死,他会有光明的未来吗?
这是大黑鱼来了,拼命保下了小月亮一条命,小心翼翼让他欢蹦乱跳地活下来了。原著里,悦溪死了……死后还要被对比,被践踏,被抹黑,白月光化作了一团污泥。
【呜呜呜,悦家都不是好东西。】
【别哭,这世界给了我们最大的麻烦,其实是最简单。】
【宿主,你不会是要去勾搭悦屏袭……哎哟!】苹果醋忽然变成了个马赛克球球,然后被从天而降的一根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就像是捏捏球被人狠狠戳了一下【我错了!我错了!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敖昱坐了起来,他睡不着了。起来准备婚礼吧!
苹果醋瑟瑟发抖,上次他正要和其他系统联系的时候,被宿主说了一句,当时吓半死,因为没了后续,他也就把这事儿埋进了核心深处,这次更惨了。嘤嘤嘤!
苹果醋半点都没有向主神告状的心思,现在的他,竟然觉得大黑鱼会这样是理所应当了。另外,主神阿妈很大可能不会管……
自己签的宿主,当然只能忍着。嘤~
大梁的京城,入夜后是要宵禁的,能在街道上行走,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马与打更人。
若有紧急军情、灾情、着火、急病、孕妇产子等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对待。除官方情况外,亲属可以上街呼喊,在巡城兵马和打更人引导下,救火或寻医问药。当然,到了上朝的时候,各位大人们也是可以上街的,但那得清楚地挂出灯笼来。
当然,还有从十五年前,李熊出现后就有了个特例——碌州来人。
人家挂着碌王府的灯笼,大半夜砸响了商铺的门。大商铺里都会留一两个开门的伙计,有些铺子则是前面做买卖后边住人,或者下层做买卖上层住人。听着外头:“碌王府买货!”的喊声,无论伙计或商人,都很淡定。
在京城的商铺,就算没被碌州来人砸过门,但也看过。一开始大家还挺害怕,看着就跟强盗似的,但这十五年来,总归人家是真金白银给货款的,也从没有伤过人的。
碌王府门口,一辆辆披红挂彩的马车后头,整齐堆着红木箱笼。城外碌王府护军营的大门敞开,更多的马车正在朝城里驶来,锦绣绫罗、珍玩古画、玉器皮毛……
这些物件就在碌王府的大门外头整理,将箱子堆得越来越高,车队拉得越来越长。闲人们的惊呼,也一浪高过了一浪。
第117章 (捉虫) 嫁啦!!!……
117
悦府, 护军带着工匠进门,开始掀地。悦府好好的青石砖被掀开,铺上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瓷面红砖, 红砖上又铺了从西域传进来的羊毛毡的地毯, 无论红砖还是地毯, 都从清辉阁一直铺到了大门口。
悦府要拦,护军们直接抽刀子。
“我不信他敢砍他老子!”悦朗不能忍了,冲向清辉阁, 半路上就被护军拦住了。
他们是不敢砍他, 但是敢“拦”。
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军朝前边一站,就跟一堵墙似的。悦朗只能让自家的护院上前, 护军们不打悦朗,但对护院可没客气,两巴掌就给抽回来了。
“好!你们好!”悦朗气得哆嗦,转身换了朝服, 进宫了。
他要去告悦溪忤逆!
悦贲赶紧来找景王与悦屏袭, 悦屏袭道:“爹, 您别太好心了, 就看您帮碌王府那边跑来跑去。咱们家现在跟碌王府不对付,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
悦屏袭其实不太知道古代忤逆会受到什么惩罚的,他看的电视剧里, 也好多古代儿女不孝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事。他觉得大伯去告, 最多是皇帝申斥一番。
“哎?你这孩子, 怎么说话呢?”
景王却道:“孤还是进宫一趟吧。我王叔那个性子,听到消息再伤了悦大人。更何况,这事都是碌王府的护军闹的……”
“对, 三郎不一定知道。”悦贲点了点头。
“嗯,王爷说得是。”悦屏袭眼睛在他爹和伴侣眼睛闪扫过,袖子里的拳头却已经攥紧了。
两个说话当放屁的,说以他为重,结果都帮着悦溪。
景王出了悦府,却见外头也正在忙碌,红绸缠树,红灯挂街,有小孩子说了吉祥话,立刻便有糖果或点心塞在他们手里,乞丐唱了喜庆的莲花落,也能得两个点着红点的大馒头。
这可真是大手笔。景王刚如此想便听外头两个闲人吆喝:“这可是大手笔!”
“可不是!景王当年的婚事可比不了!”
“景王是正经新婚,碌王府这是补的婚仪!”
马车前行,他们再说什么,却是听不到了。往日景王对这些闲人的说嘴是不在意的,还劝过悦屏袭,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些话让他听得难受。
宫中,今日不是大朝日,但皇帝还是早起了,果不其然,言官顶着门参奏碌王当街杀人了。
皇帝叹气,道:“碌王夫也在场,碌王所行,并无差错。”
言官们:“……”
言官们还是详细了解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的,不像此时的多数百姓就盯着“碌王把一个胖子的脑袋砍了”这个结果,他们知道死者是当场脱了裤子的。
可碌王夫也在场,还真没人注意。那碌王这事儿就做得真没错,碌王夫是男的,但他算是内眷,对着内眷脱裤子……该!
即使是故意找碌王麻烦的,也绝对不能在这件事上反对,要不然下次有人对他们家里内眷脱裤子怎么办?
但言官们还没完,碌王自己把小辫子送上来了,还送了很多。
“违反宵禁!”“惊扰百姓!”“挥霍无度!”
皇帝道:“朕准的,毕竟他们就三天时间,太赶了些。”他没准,但他现在就是要护着碌王,“惊扰百姓?商户不是都挺高兴的?挥霍无度……这个倒是没错,朕下旨斥责他。”
斥责……对碌王有个毛线用?他会掉根头发吗?就他那个眼泪说来就来的模样,大概会哇哇大哭,说什么“哥哥我错了!”转过身他就还敢。
皇帝这边圣旨刚传下去,众言官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了,悦朗来了,他来告悦溪忤逆了。
景王没着急追上悦朗,他甚至还在宫外等了等,直到宫里出来了两队宣旨官,匆匆出了宫门,沿着官道跑下去了,他这才进宫。
他很清楚,悦朗并不想与碌王结仇。但悦溪做得太过了,悦朗只是想让悦溪服个软。
进宫后,他果然很快被宣了进,御书房里现在可是人满为患,景王见礼后,道:“儿臣是来劝一劝悦大人的。”
“景王殿下,老臣知道您心思仁善,但老臣已经到了御前,这事儿已经无可转圜。”
“悦大人,这事儿说不定就有什么误会。毕竟,您与碌王夫甚至未曾见过一面,说上一句话。更何况,碌王夫都住回家里待嫁了,怎么会不敬重您呢?这大概是有小人作祟。”
便是方才跟着弹劾碌王的言官,这时候也跟着劝。忤逆,事儿可就大了,贬为庶人,甚至杀头的。而且这是朝着碌王夫去的……就一个娇娇怯怯的美人儿,即便把他杀了能得什么好处?碌王提刀杀全家吗?
这话说得悦朗稍微气顺了些,也有台阶了,他叹口气道:“等他来了再说吧。”
先来的是敖昱,他进门行礼,歪着头看着悦朗,问:“你告孤的王夫作甚?”
“他忤逆!”
“你又不是他爹。”
“你——”
“你将他逐出家门,十五年前你们就断亲了。忘了?”
在场所有人:“……”
悦朗开始哆嗦:“你……他到悦家待嫁!”
“待嫁个屁!那哪儿是悦家,清辉阁已经被我们买下来了。你不会以为王夫是重归悦家,还想着我们找你拜高堂的好事儿吧?”敖昱挑挑眉,“哥,你不会还召了你弟夫来吧?真召了?他身子娇弱,你赶紧让他回家歇着去。我和他约好了婚前不见,我还有一堆事儿没准备呢,先走了。”
说了没两句话,敖昱直接转身走了。
言官们连斥责碌 王奢侈浪费的事情都忘了,毕竟这事儿太打脸了。虽然主要打的是悦朗,但他们刚才虽是劝,其实也在等着看碌王的好戏,毕竟他一定得保王夫,这不就能看见他低头了吗?
幸好,那场景碌王没看见,可依旧让他们觉得面颊生痛,暂时难以发声。
敖昱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悦朗在原地站了片刻,昏过去了。
皇帝让大太监备下了礼物,跑去叫停碌王夫了。
景王带着服下了保心丹的悦朗回悦家,回去的路上,路两边的红绸和灯笼更多了。
他太高看自己了……他以为,自己在军权上比不了王叔,但已经是有能力对抗他的人了,结果这些天来,一直做蠢事。
景王虽然这辈子也外出办过差,但他所见的最高点,就是京城,是皇宫。
皇帝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他见过太子哥哥曾经如何闪耀,见过其他哥哥曾经如何跋扈,更见过碌王和碌王夫当年是如何灰溜溜地离开京城的。
尤其是碌王夫夫,他们离开得真是太狼狈,又凄惨了。他甚至偷偷为悦溪哭过好几场,他觉得悦溪是一定要死在北方了。后来打听到的消息,也是他在北方常常生病,碌王出征在外,却无法顾及他,他只能自己熬着。
景王早些年一直不婚,确实如传言般,是在等悦溪回来(闲人们有时候也能猜对一二)。甚至景王是怀着有朝一日前往碌州,把他接走的心态的。直到碌州渐渐太平,王夫主政,碌王建奢华宫殿的消息传了出来,悦屏袭也出现在了京城,他才放下了过去的心思。
景王以为,自己已经是整个大梁权力的第二人。
他做好了被父皇打压一阵儿的准备,他不想彻底激怒父皇,即使他已经垂垂老矣,如今的朝廷大势已定,他没必要继续张扬,低一低头无妨,所以他看着安王倒了霉,去季府也不是太用心。
王叔是军功卓著,每年的碌州来人表现得也都很肆意霸道,但这都被他当成了一种皇帝对碌王亏欠的弥补。
景王一直都认为,皇帝是真的宠爱这个弟弟的,对他比对儿子们感情都要深,当年做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毕竟皇子们闹得太大,太难看了。
十五年前的皇子们,也不是都对悦溪有兴趣,但当时皇子们已经分了边。老二当时还在,老三也不是现在的无能纨绔,他们招惹悦溪,就是一场争面子之举。其他皇子有不想得罪王叔的,还有当时跟老二老三不对付的,这不就打起来了?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越打越疯了。
打完之后,知道事情闹大了,其他皇子们立刻统一战线了。
他们那时候就知道了,绝对不能离开京城。那时候的景王,还怀着一点点的天真,才没有加入。
他·以·为,当时让王叔赴藩,是对皇子们的恐吓。现在的让王叔回朝,也是对他和皇太子的威吓。父皇还不想这么快就让皇太子下去,更不想这么快就确立他的地位。
直到今天,他终于看出了不对。
碌王的态度……太随意了,按照父皇过去的性格,他现在多少该敲打一下王叔了。
——王叔展现了他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是直接用拳头展现的,到了王叔表现他对陛下恭顺的时候了。这恭顺可不是朝堂上哭着叫哥哥的那种,那谁看都知道是演戏。
可没有,王叔依旧肆无忌惮。今日损的是朝臣和悦朗的脸面吗?不,是父皇的脸面。他甚至只能用“宠爱弟弟”这个遮羞布,努力遮掩自己的无力。
碌王……真的这么强?他人已经在京城了,那日在朝会上,他自己都表示了人生地不熟,将他杀死在京城,以皇命接管三州,刚过上好日子的三州,难道还真造反不成?
这是父皇过于谨慎,还是自己过于自大了?
回来安置了悦朗,景王与悦屏袭道:“屏袭,咱们不能一直跟着碌王走。他本就有父皇的支持,他先出招,咱们实在难以应付。”
“……疾珲说得对。”悦屏袭道,“其实,我们不如与碌王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若因为当年的事情怨你,实在是没有必要。你又没与旁人沆瀣一气诬陷他们,只能算是保持缄默罢了。以当时的情况,这已经是你仅能做的了。”
碌王对于三纲五常极其蔑视,视之如粪土。他爹悦贲也是个神人,母亲赵大丫更是聪颖又坚定。
这样为自己说明,与示弱无异,但能缓和双方的关系,比什么都重要:“屏袭说得对。”
“铮——”一声弦响,忽然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接下来便是一阵飞瀑连珠般的琴音,弹琴人的畅快与喜悦随着琴音在人的耳中跳跃。
“禀王爷王夫,琴声是从清辉阁传出来的。”
琴声本不该传到他们这儿,大概是今夜的风送来的。
“极美的琴音,打开窗户吧,我们仔细听听。”悦屏袭道,他对古乐其实没太大概念,但也能知道,弹琴的是个高手,他头一次知道何为从音乐里听出心情——弹琴的人一定很高兴,听到他琴音的人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景王笑了:“屏袭果然与我心有灵犀。”
“……”悦屏袭忽然就不开心了。
他一个大男人,这些日子总纠结这种事了,好像不应该,却又忍不住。
悦溪弹了两曲欢快的无名之曲,便跑去睡了。
景王今晚上也很快入睡,且睡得很熟。悦屏袭却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日,麦香阁点心铺的掌柜来找了,就前天刚挨了一顿悦屏袭训斥的那位。
“公子,碌王补婚仪,向常芳斋、冠香阁、仙馨楼,都定了点心,独独没有咱家。”
“没有就没有吧。”
“不是……可他们定的,是咱家的点心。碌王没出钱,用方子换的!我找人去看了他们今天送到王府的点心,看起来是跟咱家的一模一样。甚至……甚至香味儿还更浓些。”
其实这几家点心铺子就没想藏着掖着,烤点心的味儿,飘出三条街去。打包的时候,也都当着来客的面,只说要先顾着王府的单子,新品暂时不对外售卖。却都为了表示歉意,白送了许多绿豆糕、红豆糕给客人。
“!”
他做西式糕点的秘诀,就是黄油和奶油,此时的中原还没有黑白花奶牛。
黄牛奶、水牛奶、羊奶,产量都不高。后来他选择了统一使用羊奶(毕竟食物要有稳定的品控),虽然有膻味,但可以用糖弥补,相比黄牛奶和水牛奶的获得更稳定。
正因如此,很多种类的点心是有区域限制的。
他也接触过白马斋的商人,他也知道从北胡三州能获得更稳定大量的黄油、奶酪和奶油,但一直被拒绝。他也试过让第三方商人去购买,却只买到了少量的货物,品质是好,可太贵,后来他只能放弃。
假如白马斋和其他点心铺子合作,开始大量出售黄油、奶酪和奶油,他自家庄子上的羊奶产量,根本打不过一个草原的铺货量——虽然太热的地方运输有问题,可对家有问题的,他也有啊。虽然能用硝石制冰,可运输和储存成本都太大了。
“无妨,酒和玻璃已经逐步稳定下来了,对我们麦香阁伤害不大。”
“公子说的是……”
掌柜的一走,景王便来邀请悦屏袭一起去见悦溪。
“我已经递了帖子,碌王夫收了。”景王没如悦朗那般直接亲身上阵,可是稳妥多了。
清辉阁的门前彻底变了样子,红毯铺地,三步便是一盏青铜宫灯,更有挂满了红灯笼的架子,鲜红的红花彩绸处处可见。红毯是留给新人的,来去的仆人、匠人、护军都是贴着边走的,不过景王夫夫自然与众不同,红毯上铺了蓝布,给他们行走。
蓝布也是好棉布,就拿来给他们当踏脚的。
“疾珲,咱们走一边吧。别糟蹋东西。”地上这布,和悦屏袭身上穿的衣服没什么不同,让他浑身难受。
“好。”景王知道他节俭,笑着握住他的手,两人自然地走到一边。
带路的护军看着他们的眼神透露出几分嫌弃,这两人装作看不见,一派悠闲地朝前走……走不了了。
众人本来左边进右边出,他们正好和众人走了个逆向,这下提着东西、端着盘子,或抬着箱子的,都得停下来给他们让路,这路就给堵住了。
所以人家根本不是嫌弃他们俭朴,是嫌弃他们碍事了。
他们本也可以踩着蓝布直接走到另外一边去,可刚才说了那话,踩一脚也是糟蹋。
被堵住的看了他们两眼,自行走去蓝布上了。
路通了,景王和悦屏袭却都有些灰溜溜的感觉。
进了清辉阁,两人都觉得眼前一亮,颇有种豁然开朗之感。木桥流水,斜柳怪石,寒梅华灯……
虽是冬季,依然是一步一景,步步不同,若是春夏之时来此,怕是景色更胜。
但两人没被带进屋,绕着假山一转,眼前出现了一座六角亭。幔帐低垂,青烟袅袅,倒似是神仙居所。两位内侍见他们到了,撩开帐子,原来……真有仙人下了凡。
见着那银冠男子,悦屏袭竟恍然想着,这样的人就该被这样供着。
待对方一笑,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他才回过了神儿,就听身旁景王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慌张:“见过……王叔。”
悦溪是碌王夫,他们也得叫“叔”。
待两人进来落座,悦溪敛袖,亲自为二人沏了茶,一时间,茶香氤氲,亭中和暖,安逸闲适。
三个人相对无言,都在喝茶。
“二位前来,该不是为了我这一两陈茶的。”悦溪放下了茶碗,眉毛一挑。
“王叔……”他本想好了,来了就先为当年的缄默道歉,再解释自己的情非得已,可现在看着这神仙的逍遥境,他那些道歉只是在自己脑袋里过一遭,都如笑话,“王叔,疾珲向来敬佩碌王叔,但每次想要亲近,却都不得其法,还请王叔为……侄儿引荐一二。”
“不引荐。”悦溪答得干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无视两人惊愕的表情,道,“我夫君不想见你,我为何要为了你的想亲近,让他不开心?”他看向悦屏袭,“你呢?”
他温柔的语气和表情,跟他说的内容严重不符。
“我也想见见碌王殿下,白马斋与麦香阁,本该是合则两利……”
“合不了。”依旧这么干脆,“外头传的闲话太难听。”
“至今为止……白马斋所为,都是因为闲话?!”
“嗯。不然呢?”悦溪面带微笑,温柔坦然,“二位可还有事?”
“王叔主政三州,众所皆知的为人舒朗公正,爱民如子,并非鼠目井蛙。如今之势,我与碌王叔相斗,两败俱伤之局。”
“哦?你能伤他什么?”悦溪终于正眼看景王了,凤眸如初春冷泉,清透冷澈。
“王叔误会了,这话并非威胁。”
“这样吧,我与他婚后十日内,你若真能给他找了麻烦,我就给你们牵线,如何?”悦溪带着笑声道。
悦屏袭突然道:“王叔此话,不觉得太过感情用事吗?若我们真给碌王找了麻烦,如何还能好好商谈?”
悦溪轻声笑了:“哈哈哈,堂弟,你都看出来我是感情用事了,竟然还质问我为什么?那当然是……感情啊。哈哈哈哈哈!哪儿有像你们这么谈判的?”
他看了看两人:“没和地位高过你们的人合作过?你们得用利益撬动我的感情啊。可说了半天,‘利’字儿,你们倒是提了几次,到底是什么利,你们倒是说啊。没有利,就得是势了,足以压制我夫君,或是退一步,让他受损的势,也可让我们低头和你们合作。对,我就是个势利眼。哈哈哈哈哈。”
“怎么?你们不会是来之前根本没研究过合作内容吧?一拍脑袋就来了?”
“我们想好了……”景王开口。
他们俩也没这么废。
实在是,两人就想让悦溪搭个线,虽听说过悦溪主政碌州,却没把他放在平等地位上——景王的主要关注点从来都是京城,碌州的情报他了解得很粗略。尤其悦溪的出场,金屋藏娇的架势十足。
礼也备下了,虽丰厚,却仅止于给内眷的“礼”。若以合作论,那些东西就上不得台面了,现在也不好拿出来说。
原本更详细的合作章程,景王夫夫两人还得再议,本也不该半句话就说不出来的,只是让悦溪的意外发言,直接给压了。
“我还没说完,我知你俩各自要什么。”悦溪指景王,“皇上把夫君叫回来,就不是为了支持已占优的你。他几番动作,皇上的态度也能证明他不想你出头。你拿什么,让我夫君违逆皇上的想法,和你合作?”
他又指悦屏袭:“你要的是我们三州更便宜的货物与直通西域的商路,且按照你们麦香阁一贯的规矩,和你签了约我们就不能再和旁人签约。但我们为何要只做你一家的买卖,不做旁人百家的?你也知道,我们先卖红糖变白糖,后卖点心配方的事儿吧?前者给我们碌州新增了数家稳定的供糖商,后者给我们白马斋带来了许多采购商,你比得上人家吗?”
问完两人,小月亮又恢复了温和无害的姿态:“我确实感情用事,答应给一个引荐的机会,已是我私心作祟,为了自己的一时好奇,看你俩到底有什么能耐,给他找麻烦了。”
景王与悦屏袭都脸色难看,景王略作沉吟,道:“我皇兄为人纯善,虽仁却弱,惯会人云亦云,非人君之选。户部尚书方乾为其岳丈,老迈昏聩……”
悦溪耐着性子听他说,总结:皇太子一系皆无能老臣,皇上不舍皇太子,因他还在龙椅上。若碌王支持景王,让他获得了绝对的优势,皇帝还是会改变态度的。皇太子不适合当皇帝,当了皇帝要坏事的。他才是明君。他以后可以和碌王君臣叔侄两相得宜。
“你们中原谁当皇帝,是贤是愚,与我北胡三州何干?我只问,你当皇帝,能与我夫君划江而治吗?”
“……不能。”
“退一步,将三州直接封为碌国?”就是彻底将三州的情况变为更古老时的封国。
景王低下了头:“不能。”
“再退一步,将佘州也封给他?”
景王头更低了:“不能。”
“呵,换言之,如今如何,待你登基后,也依旧维持原状。甚至……你既自认为英主,自然不能让我三州自治。”悦溪冷笑,“小堂弟,到你了。”
悦屏袭在肚子里骂了半天这个没有专利保护的世道了,竟然有人把偷盗又转卖他人配方说得轻轻松松,他摇了摇头:“您误会了,我从来没想着和白马斋做独门生意,我只想能如其他货商一般,从白马斋地进货。不只牛羊制品,还有棉花、羊毛,甚至高出别家半成也是可以的。”
他正在折腾珍妮纺织车,还在研究织机。但材料不够,但他在敬县的多处庄子,已改种粮为大面积种棉。
“玻璃的钱还不够你花的吗?”悦溪上下打量着悦屏袭,“你们的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整理了自己的袖子,纱与绸层层叠叠,明绣暗纹光彩夺目,华丽非常。
悦屏袭也抖了抖一身蓝色的棉布衣裳,终于露出了骄傲的笑容:“花到该花的地方去了。”
他在研究炼钢,还在研究蒸汽机,他要让这个世界的地方,先一步迈上文明的舞台。
“不是造孽就好。”小月亮道。
虽然很阴阳怪气,但他确实是真心叮嘱这位,别造孽——他和敖昱当然知道悦屏袭要干什么,江湖世界敖昱也做了类似的事情,但是,他们是在不同的背景下干的。
悦屏袭看着悦溪,却越发自信了。
对面的这个人,确实能弹得好琴,俊美优雅且聪慧,但他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教养良好的贵族罢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更好的权势,得到更多的享乐,他有着阶级和时代的明显局限性。不合作又如何?一旦火铳和大炮制作出来,骑兵也只是时代的炮灰罢了。
他如果有个系统,即便只是苹果醋这样,不能卖东西给他的,这时候也会提醒一句:宿主,你想多了。排队自杀阶段的火铳里,骑兵军团还是恐怖战斗力。骑兵彻底完结是重机枪的结果,你现在普通火铳都捣鼓得艰难,哪辈子能弄出来重机枪啊?
可是,没有人,也没有系统提醒悦屏袭。
“打扰堂兄了,疾珲,咱们走吧。”悦屏袭站了起来,他们最初是被打击到了,但悦屏袭坚信,这一场谈判的里子,是他和景王得到了。
景王只有一刹的犹豫,可还是与自己的王夫做出了相同的行动。
回去的路上,眼看着快到了自己的院子,悦屏袭拍了拍景王的手:“疾珲,你我即便只有三百人,你也能得这天下。未来我制造出的武器,能让你把碌王那些傲气的军队,打得屁滚尿流,他们不算什么。”
碌王不是也只以三百护军起家吗?
第三日,一大清早,碌王府门口便开始吹吹打打。
天刚亮便有许多闲人挤在这儿了,碌王也确实大方,刚出炉的热点心,跟麦香阁一模一样的大方(吐司),一人给了一片。一旁还烫着热醪糟,想喝的自己拿碗去打。
众人都等着碌王从这儿出去迎亲呢。
“哎?不对啊,碌王府门口这些箱笼……这不是彩礼吗?怎么现在还没送到悦府去?”
“听说是跟悦府闹了别扭,所以才都摆在这儿了吧?”
“我跟你们说……”有消息灵通的,直接说起了朝堂上的事儿,引起了一阵阵的惊呼。
“那今儿这高堂……他们怎么拜?”
“拜皇太子?”
“叔叔拜侄子,这可有意思了。”
在碌王府这儿挤不进去的,自然都等到了悦府门口,这里也给大方和热醪糟,众人都等着一会儿碌王过来迎亲,他们得好好起哄。
正想着呢,就见有人牵过一批披红挂彩的马来。这马让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且不说这马极其高大健硕,比寻常战马都高出半个头,最要紧的是这马竟然是金色的,它的脖鬃与马尾都被辫成了辫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众人神驹的惊叹声中,从悦家走出来了一位俊美的红衣男子,他头上银冠扎着红色的绒球,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孔雀裘(以朱砂染色的白孔雀尾翎制作),利落地上了马,孔雀裘盖了大半个马身,金红交织耀人目眩。
待这男子带队出发了,街上的闲人方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抽气吸气咋舌的声音,从街头响彻街尾。
“刚走的是碌王夫吧?”“该是碌王夫,他们进城的时候,我见过。”
众人一起沉默:“……”
“我怎么觉得,他这是迎亲的架势啊?!”
“!!!”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那可不是迎亲的吗?
悦溪的队伍,直奔碌王府门口。
这边的众人惊叹之后,正在奇怪,怎么该被娶的新郎自己过来了?便见碌王府大门已经打开,一个同样身披大红孔雀裘的男人顶着红盖头,却依旧利落地撩起衣袍下摆,直奔外头的六乘大车。待悦溪的马在他门口停下,他该是已经在马车上坐好了。
十分的恨嫁了。
悦溪笑着摇了摇头,近距离看见他笑的人,皆停下议论,只顾着看他,直到背影消失,人们才回过了神儿。
“碌、碌王把自己嫁了?!”“碌王是嫁的那个!”“这、这些……都是嫁妆!”
可不是嫁妆吗?六乘大车都不见踪影了,嫁妆还看不见尾巴呢。都说十里红妆,他这少说得二十里,还不是人抬,是马车拉的。金、红、碧、翠,耀花了人的眼。
碌王嫁了的消息,飞一般传向不同的人耳中。
本来对这件事没兴趣的人,也来了兴致。
悦屏袭也包括在内,他本已避开了,觉得这两人再不会引发他什么额外的兴趣,听到下人禀报,顿时一愣。
动辄打烂旁人下巴,砍了人的脑袋,哭则杀人的爱哭鬼,当年在京纨绔,如今在碌州为王依旧奢靡,只对王夫各种爱宠。
悦屏袭没和他细接触过,只从他过往的行为中想象,碌王大概是个十分自我的大沙猪。悦溪虽然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不见女态,甚至该说霸道,但悦屏袭坚信,碌王夫夫私下里相处,悦溪该是小白花那种的。说不定还“吃个桃桃好凉凉”呢。
可碌王竟然……嫁了?
悦屏袭忍不住想要去看看,他路上听见了百姓的喧闹声,他们笑嘻嘻地去看俊美的碌王夫,看碌王丰厚至极的嫁妆。
他没走耀妆那条路,其他的道路上极其清静,直到快到悦府时,又堵塞了起来。不过,有碌王府的护军在此维持秩序。寻常百姓都挡在了两侧,前来祝贺的,按照身份品级朝悦府里引。
悦屏袭不想说出身份的,他潜意识里,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来观看了这场婚礼。可负责的护军认出了他车上的灯笼,他被直接带到了里头。
可笑,这本来也是他的家。
他在这儿也见到了悦家其他人,包括悦朗。
悦朗脸色铁青,却还是坐在那儿。情况不同了,这是一个藩王嫁进来,不是被逐出家门的儿子嫁出去。不是他们还想从悦溪身上得好处,而是他们不来,会被惹麻烦,言官很可能会奏他们一个藐视皇恩。
现在就有言官在宫里呢,不是弹劾悦家,是弹劾碌王,说他轻忽皇恩,有辱皇室威仪。户部和礼部的也都找来了。
他一个藩王,怎么能嫁了呢?这嫁了该怎么算?按照公主出嫁的礼仪吗?国库要不要给一份嫁妆?他的封地怎么算?依旧是碌王的封地,还是……悦家的?要不给碌王夫也封个王?可这样其他王夫到底怎么办?这算是入赘进皇室了,还是算娶进来的?以后皇室里和男人成亲,是不是得提前问一句是嫁是娶?
大臣们闹哄哄,皇帝乐呵呵。
“安儿给朕上过奏折,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谁嫁谁娶的,反正是他们俩关起门来过日子,与外人何干?”
一句与外人何干,这群人全让皇帝给赶出去了。
外头耀妆完毕,车架终于朝着悦府进发了。
到了悦府大门口,小月亮先下了马,三两步窜到了马车旁边,这时候戴着盖头的敖昱刚好打开车门。小月亮一脚踏了两层阶梯,伸手一把掐住了碌王的腰,直接将他举了起来,放到了车下。
百姓们一阵欢呼,所有人都在喊好。
门口两侧的宾客听说新人到了,都迎了出来,许多人看见这场景都是一愣。
他们在碌王夫夫入京当日,见过碌王如此将王夫抱下车架。又在三日前大朝会时,见过碌王奔向接他的王夫,将人举在半空。
原来,王夫也能这样对碌王?
有人递来红绸,王夫却没收,只握住了碌王的手,孔雀裘与喜服很快遮住了两人交握的手,但只那一瞬,旁人也看得分明。
他们踏着红毯,携手而行。
一路走到了清辉阁前,此地已经备好了香烛供品,司仪是……李熊。
其实本想让狄季安做司仪的,可是他太过紧张,最后还是一向胆子大的李熊上了。他咧嘴笑着穿一身喜庆红衣,看着不像司仪,像是抢了亲的山大王。
皇太子来了,但没让人通报,他便装而来,此时只匆匆忙忙走到人群里站定。
悦朗挺直着背,他倒是要看看,这两人的高堂要拜谁?
悦屏袭神色复杂,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
“一拜天地!”两人同时一撩下摆,跪地叩首,起身。
“二拜黎民!”两人同时面朝北方,又是一叩首。
众人:“!!!”
君为子民之父,但子民为承君之水,以黎民为高堂没毛病。甚至有人还发出了一声赞叹。
“夫夫对拜!”两人齐齐相对,一拜到底。
“送入洞房!”
突然,悦溪上前一步,把碌王给抱了起来。
“哈哈哈哈——!”盖头上的流苏摇曳,碌王被他的新郎抱着,也抱着新郎,笑得开怀。
小月亮神采飞扬,红衣衬玉颜,凤目漾秋水……
他大踏步地就朝清辉阁去了,院门一关……小月亮赶紧松手——缺乏锻炼,差点把敖昱扔地上。还盖着盖头的敖昱转身把小月亮抱了起来,小月亮掀起盖头,吻住了敖昱。两人就这一路抱着,吻着,磨磨蹭蹭(动词)地进了楼。
苹果醋看着那条气运条,突然疯狂上升!敖昱从五十出一点点头,变成了和悦屏袭的七三分。
天道:……你宿主不是攻吗?
苹果醋:我家宿主,只重实际。
不是要比宠爱吗?还有什么比一个实权藩王直接把自己嫁了更宠的?
苹果醋嚎叫:还有谁!?
当然,苹果醋也很清楚,这个攀比,对他们俩来说就是顺带的。谁嫁谁娶,上一回两人成亲就是一块儿出现的,不分嫁娶,这回这俩是抓阄的。
大黑鱼加小月亮,小月亮加大黑鱼便是家,分什么嫁还是娶?只是这个世上,如他们这样的人,凤毛麟角。
悦屏袭回到了宴席上。
景王爱他吗?爱。景王会因为爱他,嫁给他吗?私下里可能景王愿意盖个红盖头,逗一逗他,但绝对不敢明着来。因为他这么干了,很可能失去继承权。
景王和碌王不同。碌王是藩王,一切都是碌王自己的,他能任性。景王志在夺嫡,不能任性。
悦屏袭不断对自己说,这事儿不能比,没有必要。
但便听见有人说:“不能比,实在是不能比。”
“确实,这谁比得了啊?”
悦屏袭的牙,瞬间咬紧了,咬得他自己两腮发麻。
皇太子被狄季安请到了上首,道:“王爷说,他这几日大概是出不了门了,殿下来了,他却不能照顾,实在是失礼。”
“没事儿,王叔得偿所愿,是该……”皇太子四十多了,苍老得很,此时却有些不好意思,瑟缩了起来。
十五年前,皇太子也不是这个样子,反而是颇为爽朗健谈的一个人。
“王爷的礼物已交给您的侍卫,您离开时,就能见到了。”
待皇太子出来,见到的是两匹驼色的矮脚马,这不是驴或骡,也并非小马,这就是成年的,小一号的马。
“王府里的人说是给小殿下的礼物。”皇太子的侍卫道,“这矮脚马说是从西域过来的,温顺却脚力颇佳。”
皇太子去摸矮脚马的鼻子,果然对陌生人的碰触,它们也依旧安静地任由抚摸。
悦朗已经回房了,喝了定心舒肝的药,就躺在床上喘气。
一会儿他觉得悦溪娶了个藩王进门,算是光耀门楣,可儿子已经被他逐出家门了。
一会儿又害怕明天有言官弹劾他治家不严的,教出的儿子行狐媚之事,魅惑藩王,让藩王都下嫁了,实在是不成体统!他都把人逐出家门了,还关他什么事?可悦溪确实是他养起来的。
怎么想都是冤孽,悦朗干脆爬起来了,准备主动以治家不严请辞,反正他这个国子监祭酒是没脸去教书育人了。
众人各怀心思,大黑鱼和小月亮却只看着彼此。
“长大了!”“嗯,长大了……”
一室铺满孔雀裘,金丝罗帐断尘嚣。墨发裹玉山,金鳢搅云雨。碎月摇晃珠泪泣,一夜春宵实在……短。
“快活吗?”
“嗯……大黑鱼呢?”
“洞天福地大欢喜……”
第118章 景王来找麻烦啦……
118
大黑鱼和小月亮今夜风景正好, 月满,鱼肥~
却不知道多少人这一夜未曾好眠。
悦朗在床上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翻来覆去:“他不认我……他真不认我……他怎么能不认我呢?”
悦朗当然记得他把悦溪逐出家门了, 把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那一日, 还请了许多老友观礼作证。
悦溪一个男孩子, 先有媚宠祸国之行,又跟着一个男人出奔,实在是丢尽了悦家的脸, 且当时碌王怎么看都是两三年内死在碌州的下场。悦溪要么跟着他一块儿死, 可能还得一个香艳的痴情名声。他要是从碌州回来了,悦家更没脸。为了悦家考虑, 可不是得赶快将他驱赶出去?
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月,碌王便声名大噪呢?谁能想到,碌王竟然是个天生的将种呢?别人去碌州是送命, 他这样的蛮子去碌州, 自 然是如鱼得水的。
他扶摇直上, 碌王夫悦溪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其实悦朗一直将碌州来人修缮清辉阁的行为, 视为对悦家的示好。
他觉得,自己一直怀揣着一颗慈父之心,就等着——不需要他们两人亲自说, 甚至都不需他们的亲笔来信,就那个李熊, 他来说一声“王夫也是想家的”, 他就能立刻痛哭流涕地表示“爹也是想你的啊!爹当年也是无奈之举!”然后把悦溪加回族谱里。
但一直没有,他们就专注于修房子。
他一直想,难道是悦溪不好意思?毕竟他一辈子都回不来的, 清辉阁修得这样好,就算买去了,日后也只是留在悦家。他路过那儿的时候,总会瞥两眼露出院墙的二层小楼,想着这样好的屋舍,怕是小儿子给他尽孝的养老地。
他真不觉得自己厚颜,毕竟,谁不想回家,不想认祖归宗?没祖宗的人,是要被戳脊梁骨骂的,他还是个出嫁了的男子,之前二房家的悦屏袭,因他娘的事情,跟家里的误会更大,不也是回了家,如今一家子和睦吗?
他接纳悦屏袭也是想给悦溪一个信号:我对二房的侄子都如此宽宥,对自己的亲儿子更不会计较太多了。
只要悦溪回来……虽然他被同僚讥讽“一家带把儿嫁了俩”,他暗自里却是得意的——你家里是有姑娘,但能嫁得了王爷吗?他两个戴龙冠的儿婿,谁敢正面说他。
悦朗又开始唉声叹气,他不明白:“人怎么能不认祖宗呢?”
也不知道那股子气让他憋得走歪了路,他半夜气得鼓起了肚子,大夫人秦氏匆忙叫了太医。
悦屏袭跟景王一块儿回了王府,婚宴是吃了,但都没记起吃了啥。悦屏袭是既觉得撑到嗓子眼,又觉得饿到手脚发凉,浑身无力。
“怎么又想起来去了?”景王是必须得去的,那是他叔叔成亲,私下里的龃龉是一回事,面子必须得做到。可悦屏袭不想去,既因为他自己,也因为家里,景王也没强迫他。
“听说碌王嫁了,有点好奇。”
“是我的错,我估计错误,我将碌王视为寻常的外来藩王。”
他以为他们的区别,就是京城本家,和祖籍来客的区别。别管来人在祖籍地生活多奢侈,地位多崇高,他到京城还想摇晃着膀子招摇过市?结果这个亲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我真能”。
一直居于京城,这个举国供养之地的景王,其实还是没弄明白到底碌王凭什么?父皇为什么不敢动他,可还是提高了对他的认知。
“我今夜得看看北边的情报,你先睡吧。”景王走到悦屏袭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爱怜道。
“好……”
“我王叔也真是荒唐,他一个行伍出身的军人,如此胡闹,岂不是坏了自己在军中的名声。”送悦屏袭回房的时候,景王多说了一句。
悦屏袭只觉得有些刺耳:“姜疾珲,我也是男人。”
“我知道啊。”景王宠溺地亲了他一下,“这又是怎么惹了你了?我知道让我娶你是委屈了你,不过我们俩的身份,若想在一起,只能如此。屏袭,你放心,我今生只有你一人。”
景王各种甜蜜之言安慰了悦屏袭半晌,这才走了。
悦屏袭一个人靠坐在床头:我想错了,姜疾珲……他连戴个盖头,私下里哄我开心的事儿都不会干。他今天没再去关注我那位堂兄,不会就是因为悦溪是“娶”的吧?
春宵苦短,敖昱一睁眼,刚刚看着小月亮的睡颜露出微笑,就有拉炮声在耳中响起,还有无数马赛克彩纸在他眼前飘过。
敖昱【……】这种制造气氛的行为,可谓是十分影响刚刚静谧美好的气氛了。
【宿主宿主宿主!我体贴吧,昨天都没打扰你的,等到今天才给你个惊喜!】嗷嗷叫着的苹果醋蹦跶了出来。
【嗯。】
【恭喜宿主!】拉炮声再次响成一片,更多的彩纸,让敖昱干脆闭眼躺下【气运级别达标啦!部分限制打开!】
马赛克彩纸变成了以彩纸为背景的清单,全部都是已经打开的限制。但看了半天,蒸汽机还是不行,主角没做出来的东西,也还是不行。开放的限制虽然多,却也都是边边沿沿的小事——比如他能稍微放开手暴揍景王了,别打死就行。
【好消息,小月亮能战斗了。】敖昱唇角终于露出笑容,总算是在清单的结尾,看见了好消息。
【对!宿主,我特意问过,小月亮的身体状况会大幅度好转,不会是随时嘎的状态了。若保持现在的气运强度,他可以在身体训练后,进行战斗了。】
【我可以把悦屏袭抓过来,然后让他制造物品吗?】
【别别别!宿主,剧情未结束之前,这种行为是要真·天打雷劈的。剧情结束之后,就看这个世界的天道……祂说不行。宿主,你婚仪上给天道那一跪,看来是白给了。】
【又不是单单给祂的。苹弟,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过,这世界的天道,确实过了。
【宿主你新婚第一天。】他一叫“苹弟”,苹果醋就打哆嗦【宿主新婚快乐,我去小黑屋了。】
有了伴侣就没了人性这一点,他的宿主倒是很统一。嘤。
耳朵和眼睛总算恢复了清明,敖昱立刻翻身起来,亲了亲小月亮的唇,又亲了亲。多好啊,能亲他的唇了。
小月亮睡得面颊红扑扑的,嘴唇比正常下更红润些。敖昱再亲……小月亮的眼睛睁开了,凤眸里含着朦胧春水,看见敖昱便笑了,凑过来亲了一下敖昱的唇。
只是唇贴唇,来得疾,去得快。
小月亮就笑了:“不是梦啊。”原来是还没闹清楚是梦是真呢,不过只要是大黑鱼,就能亲。
“自然不是梦,可有不适?”
“有点……感觉,算不得不适,毕竟只做了两次。”小月亮撇嘴,“不是人就好了。”
他不是不满敖昱,是不满现在的身体状况。
虽然欢畅一夜,但前情长,花样多。正经的,其实就两次。甚至事前敖昱沐浴准备的时间比小月亮都长,花油都是敖昱亲自准备的,他得让自己够干净,可不想坏了小月亮的身体。
两人破了禁忌,是为了相伴的这一生更快活的,不是为了年轻时的这点快乐缩短相伴时间的——他俩不会因为还会有下一个世界在等待,就只享受年轻健康时的生活,这辈子他们俩也没偷抢,能相伴也是努力坚守得来的,他们值得一个白头偕老。能活下去,就不会放弃。
凡人的血肉之躯,十分脆弱,尤其承受一方,无论男女都是如此。以目前的医疗情况,若弄出了伤,重则没命,轻则短期内也要痛苦许久。头一回,小月亮连红肿都没有,更没流血,只体会到了满满的快乐,这就是两人配合,敖昱耐心的结果。
“我给你把饭端进来。”
“不要。”小月亮摇头,搂过敖昱去亲他,“……今晚上还玩吗?”
“玩耍可以,但要更多,就得过两天了,等你那点感觉也消退了再说。”
小月亮咧嘴:“以后都是你在上边吧……我没办法这么耐得住。要不然我也学绣花磨磨性子?”
敖昱刮他鼻梁:“想学就学,随你高兴的,你的性子没必要磨。”
两人说着,一起下地了。小月亮看着敖昱手腕上的同心扣,绣花的想法立刻就淡了——打络子这事儿,也就用头发结同心扣让他给练出来了,但终究也只是每次同心扣快坏了的时候,他心气上来,练那么两三个月的。
绣花其实他也不是不会,上辈子还跟大黑鱼一块儿绣过他俩的婚服。虽然他就是打下手,可那时候他们都有武功在,可以抓着一把针“咻咻咻”地扔,反正大黑鱼都画好花样子,照着线条扔就好,也是挺好玩的。现在让他抓着个绣花绷子,一针一线细细缝?
一件大衣裳披上了身:“别着凉了。”
小月亮:“……”屋里热得他都出汗了,不过谁让他刚才想着绣花打冷战了呢?拿.枪.戳人,也一戳一个洞是好玩多了。
早晨吃的是豆浆油条小笼包,小月亮额外吃了两块巴掌大的奶酪饼,他舔了舔嘴唇:“我好像还有点饿,我知道得吃八分饱,不过……还是饿,有点山楂那时候的感觉了。”
山楂暗指上辈子,小月亮是个大胃王,不过古代武将很多都这样。
又叫了两笼包子,小月亮觉得差不多了,他的胃口终究是没上辈子大的,或者说目前没有。
两人吃饱喝足,喝着消食的茶,敖昱道:“不能去给你爹娘敬茶,还是有点遗憾的。”
小月亮噎了一下:“你描眉打鬓,抹红了唇,再贴个花黄,穿着罗裙过去?”
“哈哈哈哈!对对对!多好玩!”
忽然,两人对视一眼:“走!”
苹果醋忍不住发出了和景王相同的疑问【宿主,这样不会影响你在军中的威望吗?】
敖昱【能杀敌,爱兵如子,便够了。】
苹果醋【拜服……】
不过苹果醋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忍不住去搜了搜古代历史的武将。然后发现,古今中外毫无瑕疵的战神确实是有,但多数将军身上即使有黑点,对当时的士兵来说也是无妨的。
苹果醋吐吐舌头:所以,这是士兵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与能不能活得更好……不在意将军的私房事?在意名声的,反而是后人和外人?
大黑鱼和小月亮已经去化妆了,妆奁是找丫鬟借的。
作为反派BOSS,只要不是丑角,容貌就不会差,今生的大黑鱼也是个英武之人。小月亮托着敖昱的下巴,为他画了眉,看着他闭着双眼,微微带笑的面容,手上动作却越来越细致小心,他低头亲了一下敖昱的唇:“大黑鱼,我们也置办一套妆奁吧。”
“好。”
小月亮给敖昱化妆完,自动坐下来,一脸期待地让敖昱给他化妆。
——男子化妆本是常情,簪花敷粉古多有之。
苹果醋看着这两位从刚刚的开玩笑,到快速沉浸在了闺房画眉之乐中,只觉得心情各种复杂,古代宿主其实在很多情况下,比现代宿主接受能力强,尤其这种老妖怪。
另外,苹果醋真得说一声,大黑鱼和小月亮的审美都是YYDS!
大黑鱼的眉毛添了锋,小月亮还给他画了眼线,让他的面貌越发清晰深刻,更添三分锐利。
小月亮的眉毛加了厚,凤眼的眼尾让敖昱添了两抹胭脂,他双眸开合间,竟反而多了凶悍与血性。
至于什么敬茶……这彻底是玩笑话,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出门去了。依然是身披孔雀裘,这一回却不是朱砂染红,而是纯粹蓝孔雀的翎羽所制了。两人都骑着高头大马,一匹纯黑,一匹枣红,马嘶如龙,神骏尤甚于昨日的金马。
敖昱见他上马的时候行动利落,不见任何动摇,彻底放了心,看来昨日是真的没对他有任何影响。
因静街避在两侧的百姓,待两人过去,立刻议论不停。
“可是见着啥叫富贵王侯了。”
“京里没一家比得了。”
“景王家里该是也不差的,不过景王夫人家俭朴。”
“王夫……嘿嘿,这碌王夫,才是真正的王夫。”
“能不能叫驸马啊?”
“哈哈哈哈!”
敖昱听见了,反而骑在马上就对着小月亮抛了个媚眼:“王夫,你可得怜惜孤王。”
小月亮歪头对他笑:“那是自然~”
敖昱和小月亮,这一回去的却是芙蓉街——京城里胭脂水粉的大店铺都集中在这儿了,两人在此疯狂扫货,待他们离开时,不少京中纨绔守在了街道两边,看他们一走就涌进了店中,买两人买过的胭脂水粉。
冬日可是胭脂水粉的淡季,这下子来了个京中粉贵。
两人买回去的多数脂粉还是让丫鬟们拿去分了,尤其是味儿重的。后头他俩就没再出门了,只在府中亲昵。
苹果醋:啊,小黑屋的日子,真适合我这个躺平仔。
转眼,又到了大朝会的日子。
“大人,前头是碌王的队伍。”兵部尚书林清安的侍从禀报着。
“停,让在路边。”
“是。”
林清安稍稍将马车掀开了一道缝隙,他还真没近距离见过六乘大车,听说为准备婚仪,车上又装饰了许多红绿宝石,翡翠玛瑙,珍珠玳瑁,仿若人间仙宫。
结果吓了林清安一跳,他没看见那辆仙宫,他看见碌王和碌王夫骑在马上,手拉着手,从他眼前过去了。
这可真是恩爱非常,如漆似胶。
被吓着了的林清安捋了捋胡子,却是笑了。
碌王这样的人物,心有所系,总是好的。
待漏房里,众臣一见敖昱的正脸,都沉默了,他眉心画了一条金色小鱼,鱼的首尾相接团成一个正圆,远看就如点了个大金点一般。
他今日穿的并非孔雀裘,而是一件黑豹皮,多数光线下看着是纯黑的,但光线一闪,便露出上头的金钱花纹来。
“碌王殿下,您这……是否有些太过奢侈了。且您与王夫之行,已经影响了京中的许多少年,敷粉华裘,出入煊赫,委实不好。”有个老爷子颤巍巍站在了敖昱面前,他是会章阁大学士顾谭,这位才是真正教书育人的老先生,道德典范。
现在待漏房里的大人们,就有一少半都得尊顾谭为老师(还都是官最大的那一少半)。
顾老爷子早已许多年不上朝了,看来就是为了碌王,今日这才又来了。
他过去这一说话,许多人都站了起来,就怕碌王犯浑,把这位老先生给打了。
“顾学士说的是。”敖昱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顾谭看了看他:“你改吗?”
“不改。”
“……”
“顾学士,碌王府中的钱财,都是孤和王夫的血汗钱,干干净净的。我俩花自己的钱,公平买卖,何错之有?至于有人学我们……若真想学,就跟我们回北胡三州,卫国戍边去。他们学错了,学歪了,您怎么能怪我们呢?”
顾谭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错不在您,而在世人。只见富贵,不见血汗……”
顾谭退到一边去了,也不知道这位老人家在想什么,只隔一会儿就叹一声。
有几位言官默默把袖子里的奏折塞得更深些,这都是准备弹劾碌王奢侈浪费的,但现在顾谭老先生已经先一步给事情定了调,他们在场听见,就不能再有异议,否则就不是弹劾敖昱,是对老先生不满了。
“怎没见景王?”有人在敖昱背后嘀咕。
“四夷馆那事儿还没完呢,听说今天要在朝上解决。”
说完两句话,这两人立刻闭嘴走了。
敖昱挑眉——顾谭是太子一派的,太子在文华殿听学时,顾谭是他的老师之一。刚才说话那两位声音也很苍老,压低了声音,却又几乎靠着他的脊背,这是故意对他说的。
四夷馆有什么大事?
敖昱不是装傻,他是真不知道。四夷馆顾名思义,管理的是外邦之事的。敖昱虽压住了皇帝,但没有他们,大梁在同时代,就是个碾压级别的恐怖巨无霸。外邦的使者除了仗着身份吃喝,倒卖,还能在京城干什么事?
景王亲手负责,还可能和太子相关?
敖昱正想抓个人细问问,朝鼓响了。
太子想出兵打架,皇帝不允许?敖昱站起来,走进了队伍里,他想半天也就这一个可能,那就只能看看是哪个国家了,不同国家不同对待——直接出兵打,间接出兵打。
队伍走到一半,敖昱看景王带了两名西域打扮的男子从后边赶了上来。还有几位同样穿着西域服饰的,站在了队伍末尾。敖昱站武将第一位,景王是文臣第一位,太子不跟大臣一块儿走,他在金銮殿里直接站在大殿皇帝的左下,和敖昱站个脸对脸。
这俩……是使臣,只因为是景王带着,使臣站在文臣前边,文臣没反应?
敖昱朝下面扫一眼,文臣还真都没反应。
朝会开始,前面一些小事快速掠过,果然没人告敖昱奢侈浪费了。
结果中间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有人偷偷戳了景王一下,还与他耳语一番。
然后,跟着景王的两个外邦之人,立刻扑倒在地,趴在地上开哭了,眼泪来得和敖昱一样快:“大皇帝陛下!我们的公主,不能就这么没得不明不白啊!大皇帝!若大梁不能给我国一个交代,我国国主便要亲自来寻公主了!”
敖昱侧头问他后头的人“怎么回事?”正好他问的就是林清安,这位三言两语给他解释明白了。
芙兰献公主与太子为妃,公主失踪,芙兰使者常来索要赔偿一百三十万两。且以断绝商路,芙兰出兵相要挟。
苹果醋嘿嘿嘿地阴阳怪气【香妃变成蝴蝶飞走啦~】
敖昱听完之后,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上辈子的白马国原来还很要脸的?
【嘿嘿嘿,宿主,这就是过剧情。总得有那么一个异域风情的帅哥或美女的。】
对于苹果醋这种胡言乱语的废话,敖昱少有地回了一声【这不是傻子吗?】
回答中的敖昱,已经走向了还在哭嚎着的使者。
“王叔……”景王觉得不对劲,要出声时,敖昱已经在用靴尖踢芙兰正使的屁股了。
跪在正使身后的芙兰副使瞪大了眼睛,跪着哭的正使感觉异样一回头也瞪大了眼睛,朝臣更是一片惊呼。
“起来。”敖昱道。
“你、你怎可!”他还跪着,敖昱一把揪住了正使的脖颈。
“啪!”他抡起胳膊,一笏板拍正使脸上了。
惊呼和抽气声响彻大殿,皇帝都站起来了。
“啪!”左边完了是右边,敖昱的笏板直接打断,他松手,傻了的芙兰正使摔地上了。
“你、你怎可!”副使跪在地上抱住了正使,说着和正使一样的话。
敖昱哈哈笑了起来:“芙兰?巴斯查林部在你们那儿牧马吧?”
中原朝廷要善待友邦的好名声,但是……碌王要吗?
第119章 (捉虫) 宫门乱斗……
119
敖昱没打副使, 可一句话不但让副使闭了嘴,还让一脸痛苦的正使换上了惊恐。
“芙兰举国上下,可有八万户?可有五千骑?”敖昱一脚踩在了正使胸口上, “断绝商路?出兵大梁?”他问一声跺一脚, 正使闷哼两声却不敢抬手抓他的靴子, 副使放开了正使,跪在一边,不住磕头。
“公主不是没了吗?送一个过来。”
正使说不了话, 副使颤颤巍巍道:“国、国主没有女儿了。”
“那就送儿子、孙子过来。多送几个, 我们殿下挑选貌美者充入后宫,不好看的……”
“送、送回去?”
“阉了当奴婢。”敖昱道, 把脚挪开了。正使口鼻出血,副使哭得满脸泪,却竟然不敢抗议反而一个劲地:“是!是!”
“后边的那几个,过来!”敖昱转身, 一声吆喝。许多大臣寻思, 他们在家里使唤奴婢都不会这个态度。
后边那八个西域衣着的使臣, 屁滚尿流地过来了, 离着敖昱几步远就跪了一地。
“都是一条路上的……怎么?想去崎州牧马?”
崎州基本上就是江湖世界陇西的情况,西域商人进入中原的第一站。
“嘭!嘭嘭!”地上出现了八个磕头如捣蒜的使者。
敖昱没到碌州时,这些屁大点的小国, 让三胡揍得此起彼伏地亡国,他们王室男人的作用就是不断的逃亡和复国, 女子的作用则是和亲或被抢(好看的男人有时候也一样)。能抱住一个部落的大腿, 方才能活得长点。
敖昱平定了草原,他们才是真正地过上了好日子,扒着丝路吃得满嘴流油。使臣入京, 敖昱也从不阻拦。
林清安讲得实在简略,敖昱能听出这事儿对太子的威望是个打击,毕竟是献给他的妃子——无论是有人劫持还是公主与人私奔,但男人吗,他三妻四妾理所应当,但妻妾给他戴绿帽子绝对是奇耻大辱。
这事情更深层的,是在威胁敖昱。毕竟西域挨着北胡三州和草原,他们要来京城见皇帝,不就是得从三州过来吗?
就是……想拿这件事威胁敖昱的人,他是不是没搞清楚局势?
“看来也不是蠢货。”都跪得很干脆,没一个梗着脖子大言不惭要挥军南下的,所以敖昱就更不理解了,“你们来干什么的?”
“……”没人回答,八个人都努力想把脑袋塞进金銮殿地砖的砖缝里去。
敖昱一脚踢在一位使臣的肩膀上,把这人踹了个歪栽,这人依旧一声没吭,赶紧跪好。看来这是死也不会开口了。
“六侄子,人都是你带来的,怎么回事儿?”
景王抿紧嘴唇:“……”
这件事吧,来自双方在基础认知上的误会。
目前在场的使臣,都出自西域大国。这没错。被敖昱认为是鼻嘎小国的他们,在西域这个地区,确实是大国。毕竟看事情得是相对看啊。
西域现在与碌王的三州接壤,丝路的一端被碌王把持,敖昱和小月亮通过丝路赚取了大量财富。没错。
碌王是大梁的藩王,要听命于大梁的皇帝,景王是他的王侄,和皇帝更亲近,与碌王的身份大体相当。这个吧……从书面上看,也没错。
大梁拥有远超于三州的国力、军力,毕竟碌王拥有的,只是大梁的三州之地。所以,三州远远弱于大梁。这个确实没错,体量摆在那里,三州确实弱。但这个前提是大梁真的能来一个举国动员,而敖昱看着他们动员一动不动,等着他们集中举国之力来打自己。
(皇帝:朕做不到啊,实在做不到啊!)虽然他已经悄默默地在碌州到京城这一线上增兵了,但三州的动员能力比中原快得多,而且许多地方几十年没打过仗了,军士的训练松弛,吃空饷严重,真打起来……最后谁赢说不准,但前期他们八成得迁都。
于是,远离朝堂的西域使者们,错误估计了朝廷对三州的统辖力度。大梁朝廷很温和,对他们的态度很恭敬,可以说是予取予求。让他们认为,可以借助朝廷的威势,钳制碌王,从大梁、从碌王得到利益。
景王那边就想得更美了,他与他的下属们,包括悦屏袭都认为,碌王一定不希望西域混乱。这些使者所在的国家都是丝路要冲,他们若团结起来,就等于卡住了三州的命脉。理论上确实也没错。
他们想把寻找公主的事情塞给敖昱,还想用这些使者表现一下他们在西域的力量——别看我们远离西北,可我们依然能在千里之外制约这个藩王!最好的结果,甚至能在朝堂上收回一个州。
结论,无数理论上正确的条件相互累加,让景王和西域使者们,得到了严重错误的认知。两边都以为对方很强大,能成为他们的助力。
结果敖昱的两个巴掌和几下跺脚,把两边的美梦都给打散了。
跪得很快的使者们:景王怎么一声不吭?让你们大皇帝下令啊?
懵逼了景王和景王一系:使者们这就完了?直接开口用商路和开战相要挟啊?
其他大臣:呃……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莫名有些爽到。
“陛下!碌王欺辱藩属!殴伤使臣!毫无藩王之德行!”突然站出来一个大臣,“陛下,我大梁一向以仁德广施天下,陛下以属国为子,属国视陛下为父,碌王此举,怕是会伤及属国之心。陛下,为安天下心,还请给诸使臣一个公道!”
这位跪下来了,虽然局面不大对劲,但这确实是原本商量好的说辞。
但是,这位大臣带头跪下后,其他大臣却没跪得这么快。
碌王虽然行动确实是暴躁了,但他是扬了国威的。这和说好的,碌王投鼠忌器,进退维谷之时,完全不一样啊。就算要处罚碌王的暴虐,也得等使臣都不在了再说。他们现在跪下要求处罚碌王,那不是灭大梁的威风吗?
他们是景王一派,又不是卖国贼,况且景王也没跪。
现在进退维谷的,是景王。
站出来的这位,是户部侍郎季高粱,前礼部尚书季高渊的弟弟。
户部尚书方乾虽然是皇太子的人,但基本让季高粱架空。
季高渊已经请辞了,全家都准备回乡——现在有人跟他们家年轻一代打招呼,都会问“你让女人打哭过没?”还有那缺德的闲人,会堵在季家子弟出门的路上嚷嚷“打不过女人的季家人来啦!”
这且得等上几年,风声过去了,他们家才能重新出仕。
季高粱发展得不错,已经分家出来,没住在季府里,虽也受到了牵连,只是不至于也全家回乡,但碌王等于他家死仇。
之前景王集会,他最为积极。
众人也都很同意,在皇帝有心回护的情况下,这大概是攻击碌王的唯一机会了。
“诸位使者也需明白,碌王残暴,心胸狭窄,诸位如今已与他结下仇怨。诸位无须委曲求全,在陛下面前,坦言其害便可!”
季高粱也不是真的找死,从他的角度,他认为成功的可能还是很大的——他将西域各大国的战斗力下调了一些,可依旧认为,他们是可有一战的。并且,他依旧站在中原的思考方式上,思考西域的外交问题。
之前这些使者的表现,也确实一个比一个彪悍,一个比一个好战。
中原的多数文官是不想打仗的,和谁都不想打,边塞离他们甚远,打仗耗费国家财政。抛弃三州也是因为这个,每次打仗,耗费粮饷人命,除了让武将得军功,对国家(和他们自己)没有丝毫的好处。
碌王现在凶悍,但他平定三州和草原后,建立了许多产业,碌王夫夫奢靡享乐的钱财都是这么来的。季高粱不信,碌王面对损失会无动于衷。
大臣们各怀心思,有人跟在季高粱身后跪下了,但不算多。
太子站出来了:“父皇!王叔虽有惊驾之嫌,但季大人所言之罪委实过了。”
他虽然说敖昱惊驾了,实际是想着敖昱的。地上芙兰正使,眼看着就要不好了,皇帝高坐金殿,碌王直接当场跺死一个人(踩断肋骨,戳进肺了),他确实惊驾了。
至于什么残暴之类的,这是他们自家的事情,罚也不能当着外邦的面,让自家刚刚威风霸道的藩王,在外邦面前获罪,还让外边威胁自家藩王,这成什么了?
这属于拿轻放重。
“太子所言甚是。”
“皇兄所言甚是。”景王反应过来了。
碌王对待所有的使者,都肆无忌惮。他要么是真疯子,要么就是,这些使者对他没有丝毫意义。使者们也恭顺得彻底不要了脸,这说明碌王的威胁是真的。
而且,他见到了悦溪,和他谈过。他不认为能够让那样一个男人倾心相爱,生死不离的是一个疯子。
“太子所言甚是,皇兄,是臣弟莽撞了。”
爱哭鬼,这次可一直没哭,他十分乖顺地认错了。
“王弟性子直爽。”皇帝笑了笑,“使臣们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使臣们却不敢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敖昱,跪地上,膝行出去了。那芙兰的副使最惨,正使是真的不行了,还是皇帝挥手示意,上来了两个殿前将军,把人给抬下去了。
这俩殿前将军抬人的时候,都忍不住看敖昱——碌王这个情况,可算是武将的巅峰了。他们可不认为自己能成为碌王,但若是能在碌王麾下效命,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正使刚抬走,敖昱眼泪唰就下来了,他直勾勾看着景王,朝着对方走去。
“王、王弟!你停下!”皇帝又站起来了。
皇帝将敖昱叫进京城,确实是为了给皇太子增添助力,可是,他也没想过彻底搞下去景王。
景王才是真正的“一传旨使者可矣”,他的一切权力都来自皇帝,皇帝一句话可定他的生死。
皇帝只是犯了很多皇帝年纪大了之后的老毛病,不想认老,既想让儿子们展现才华,却又嫉妒甚至恐惧他们的年轻与强壮。
他想要的,是朝政的平衡,是儿子们的听话。
现在皇太子就很听话了,他希望景王得到敲打,也变得听话,但不想景王被敲死。
“哥哥,你儿子欺负我。”敖昱说着,还是哭哭啼啼地朝景王走去,“他算计我,我招他了?我刚刚补了婚仪,本是高高兴兴上朝的,你有毛病吗?”
【宿主!你不一定打得过他!】苹果醋嗷嗷叫。
大黑鱼虽然久经沙场,可景王是主角攻啊,他在这个世界单打独斗能排进前三。现在的小月亮大概都要被打败,毕竟小月亮目前为止还没经过训练 ,更重要的是,小月亮他没在啊啊啊啊!
【宿主!你要冷静一点!】
【知道。】
景王:“……”
这位王叔是真的不讲规矩,在朝堂上有这么说话的吗?虽然谁都看见了是他带使臣进来的,但没有证据,就不能说使臣的事儿是他主使的,更何况他刚才都反过来捅自己人刀子了,按规矩,这事儿至少在明面上,该过去了。
景王总不能说“我和你王夫打赌,让你吃了亏,他就给我引荐”吧?这是把朝政当儿戏,把金銮殿当赌场吗?他敢说,就欺君之罪。
他不惧与碌王动手的,虽之前碌王在他面前打死了郑房允(已死,死得可真是无声无息)。但他当时只是没想到碌王真敢打死人,碌王当时那个架势,不是打郑房允,就是转头来打安王,他们一群皇族在大庭广众之下撕扯起来太难看。
在金殿上跟碌王互殴……当然也难看。短短犹豫后,景王低头了:“王叔,侄儿一时被外人蒙蔽,错怪了王叔,还请王叔莫气。”
碌王不要脸,他要。
一群文武大臣涌上来,太子也动了,都拦着。
“殿前将军快进来!”皇帝一看,害怕大臣们拦不住碌王,赶紧把殿前将军又叫进来了。
其实大梁的朝廷经常发生战斗事件的……尤其文官,上朝时安然无恙,下朝时打得两眼乌青的情况,时有发生。但基本上文武互殴的时候,文武都收着劲,文臣不会朝死里打,也不会用指甲挠脸,武将也只用王八拳,不会真把沙场上的本事拿出来,可敖昱不是,大臣倒了一片了。
——年纪太大的也不敢朝前凑,都是体力还行的中年人。
殿前武士在大臣们的配合下,还算比较给力,抱腿抱胳膊抱腰,在不伤到敖昱的情况下,把他给制住了。敖昱不知何时也不哭了,只阴沉沉盯着景王。
“景王!快给你王叔道歉!”皇帝坐下了,他急出了一身汗。别以为没听出刚才的话里阴阳,只说让敖昱莫气,这不跟没低头一样吗?多大了,还玩这个?
“王叔,是侄儿错了。”景王向前走了两步,朝着敖昱躬身道歉。
景王道歉,殿前武士们下意识松了劲,果然碌王也顺势放松了,殿前武士们又松了松……
“嗖——!”“啪!”
敖昱拍芙兰正使拍断了的笏板,被朝景王扔去,距离近又太过意外,景王给当头扔了个正着,敖昱本人也紧跟着飞扑而上!
朝堂上乱成一锅粥……
宫门外,悦屏袭闻着浓浓的米粥与荷叶香气。
他自然知道景王要做的事情,同觉得景王这个计策无法解。他不是来看戏的,他是想和碌王合作的。他和失踪的芙兰公主是好友,是真的想要找到公主的下落,但公主失踪这件事很可能涉及芙兰国内,景王的势力伸不过去,自然无从查起。
于是,这次来他就看见了碌王夫比上次更大的阵势。
这次碌王夫夫是骑马来的,没坐那辆六乘的大车,可带着的人却多,后边还拉着两车杂物。
碌王一进去,护军们就掀开了盖着杂物的帆布,眨眼间在宫门外头搭了个小帐篷出来。
这自然是不允许的,可守门禁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没敢上前阻止。
众人清楚地看见,外头拿进去了地毯、桌椅、矮榻,还有香炉、点心、果盘。
在马车上等人的悦屏袭本不在意,但耐不住悦有钱一直跑出去看,看完了又咬牙切齿地回来同他讲。又过了一会儿,碌王府那边在外头架起一口大锅,开始熬粥了,熬完了又分发给同在这儿等着的各府下人。
景王府的没要,但寒天冻地的,这荷叶粥的味道确实暖。悦有钱就又开始说酸话了——这孩子哪儿都好,也机灵,可就是总惦记着悦屏袭跟别人比,非得比别人强。
下朝的朝鼓响了,悦屏袭出了马车,他那位堂兄戴着幂篱,也从那个小蒙古包一样的帐篷里走出来了。他身姿颀长,肩宽腰窄,风吹纱摆,飘飘似仙人,古人的韵味儿都在他身上了。
悦屏袭不想看他的,可眼睛不知不觉自己就瞟过去了,因为他就是好看啊,看不见脸,也是仪态翩然。这和好恶都无关了,只是纯粹的赏心悦目。
总算渐渐能看见宫里出来的众人了,悦屏袭的眼睛总算能从那边拔出来了。呃……这是什么情况?
景王提着蟒袍下摆,跑在第一个。
碌王也提着蟒袍下摆,追在第二个。
后边一群大臣在追,风声传来,依稀能听见“景王快跑”和“碌王息怒”
悦溪:“剑来!”
护军递剑,“呛啷!”一声,长剑出鞘。
悦溪本来就站在接人的最前边,他斜跨出一步,彻底挡住了路。
“堂兄,咱们别掺和。”悦屏袭见势不妙,过去想拉人。悦溪头都不回,白光闪过,已是反手一剑削了悦屏袭发冠。对付悦屏袭,不需要经过训练。
头发和发冠落下,悦屏袭吓得连退几步。景王到了门口,见状也是大惊,悦溪已经挺剑直刺。
他力量速度都差,但他持剑在手,肆无忌惮,景王手无寸铁,颇多顾忌!
剑鸣如龙,破空而至。景王侧头躲过。剑势圆滑,从刺变抹,景王真没想到悦溪真抹他脖颈,匆忙间举笏板硬挡。
“铛!”悦溪力量弱些,可确实太近,景王还是觉得脖颈一痛。
他背后传来破空声,景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趁着悦溪刺剑的空隙,他朝侧边扑出,团身打了两个滚儿,总算是冲到了悦屏袭的身边。
敖昱也站在了悦溪身边,正在穿靴子——刚他拿靴子扔景王来着。
悦溪提着剑,看了敖昱一眼,笑出了声。过去这动作都是他做的。
景王站起来,脖子疼,后背也疼。他滚的时候,悦溪没放过他,在他身上刺了两剑,没要他的命,但够他受的。在他身边悦屏袭披头散发,一头黑发仿若狗啃参差不齐,毕竟悦溪那一剑可没给他找齐。
“王叔!你还不够吗?!”景王怒了。
“打——!”
“得令!”
苹果醋:打!打!打!
天道:……
景王个人战斗力确实不弱,但他的护卫也是真比不过碌王府的百战之士,更别提现场敖昱指挥,小月亮扔了幂篱抓着长.枪.加入战团!
禁军们:“……”我们就站岗的,我们啥都没看见。
累死累活追过来的文官们决定离远点,别让血溅他们身上。
喜笑颜开追过来的武将们都在抢前排,精彩啊!
让所有看热闹的人没想到的是——貌玉公子原来这么能打?在把景王府所有人都打趴下后,他单打独斗,和景王打了一个不分上下?虽然,他力气不足,景王有伤在身,最初也没敢下重手,但这身手已经十分不错了。
“小月——亮!”前两个字出来,小月亮瞬间闪开,景王后退,但这点时间后退的距离却哪够?无数石头没头没脸砸来。
这都是护军用甩石鞭扔出去的:小时候放过羊的都会这招,用绳子把石头甩出去,又快又准,主要是赶狼的,有时候也打鹰。
景王挨了两波石头,终于对方停手了。
景王看着碌王将幂篱给悦溪戴上,两人各自上马,如来时一样手拉着手,带着他们的人离开了。
第120章 (捉虫) 景王的第二招……
120
“疾珲……”悦屏袭匆匆冲到景王身边, 他刚才也被打了,现在一脸血一脸灰尘的,他低声问, “他恼羞成怒了?”
悦屏袭是以为敖昱在芙兰国的事情上吃了亏, 所以找他们的麻烦。
“我没事儿。回去我们再说。”即便见血的伤, 也只是皮肉,碌王夫夫很有分寸,但脸却丢大了。他不敢当着父皇的面打王叔, 父皇也是这个意思, 让他跑,这才有了刚才的动静。
回去还真有点麻烦, 跟着来的下人和护卫全被打断了腿,拉车的骡马也全给杀了,血流了一地。天气寒冷,有些地方的血都冻成了鲜红的冰。
还是太子看这情况, 借了人手给他们, 才能让他们把人和死马都运回去。
——太子其实很聪明, 他仁厚的名声一直都没倒, 这也是为什么老臣们坚定站他。而景王派许多大臣实际也不乐意跟太子死磕的原因,太子只是比起景王稍显懦弱,且皇帝不喜, 但太子没有失德之行。
王爷王夫在皇宫门口带人打群架,这种大乐子, 当然当天就传遍了京城。
说书先生紧急更换了“专场”, 大家乐子共赏。
回家沐浴后,敖昱在盯着小月亮。吃完了午饭,敖昱还在盯着小月亮。
小月亮没觉得敖昱稀奇, 他也在很认真地感受着自己的状况。他吃完后半个时辰,还站起来蹦跶了两下。
“就胳膊有点酸,但长久没活动过,酸是正常的。”他顿了顿,道,“也多亏了和你一直是细水长流。”说着坐到了敖昱腿上,用手指轻轻按在了敖昱的嘴唇上,“今天继续流吗?”
“流……”敖昱挑眉看着小月亮,手揽住了他的腰。
“咳!王爷,王夫,悦家的老太太、大夫人和二夫人求见王夫。”
悦家的女眷,从他们来到京城,就一直处于避而不见的状态。
小月亮拍了拍敖昱的肩膀:“我去见见她们。”
“我去洗好了等你来‘戏’水。”
敖昱揽在小月亮腰间的手却没这么容易放开,他凑过去,与他好好亲香了一番。
大人的恋爱,确实是香。敖昱放手后,觉得浑身都是轻飘飘的。
两人一个朝里走,一个朝外走,小月亮走了两步,就听背后脚步声不对。果然是大黑鱼又回来了,揽着他又腻歪了一番,这才总算是依依不舍地让小月亮走了。
三位夫人,在客厅里依次而坐。
打头的老太太是悦老爷子的继室白氏,是个商人家的姑娘。毕竟继室本就该比正室低,当时悦老爷子年纪还大了,门户相配的人家,谁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受罪的?白氏是个道姑打扮,头上不戴任何首饰,只一条灰色头带一根乌木发簪,不知道是不是发髻扎得太紧了,她两只眼睛给拉扯成了吊梢眼。
次座是悦朗的妻子秦氏,前吏部尚书秦文孝的独女,她出嫁后五年,父母相继过世,秦家再无人在京城做官,只有两个远房的堂兄在异地为官,秦氏与娘家渐渐断了。秦氏也是灰蓝色的衣裙,头上只扎着单髻,别两根细小的银簪,一脸淡漠。
最后是赵大丫,她长得鼻直口阔,衣着比婆婆和妯娌反倒是富贵了许多。青罗褙子十分鲜亮,手腕上套着翡翠镯子,头上抹额的珍珠大而圆,歪插着的凤簪也是时新的样式。只不过,虽有抹额遮着,却也能看出来她此时眉头紧皱,十分忧虑。
小月亮走进厅堂,三人站了起来,给他行礼。
白氏和秦氏都有诰命在身,但品级比小月亮低,更何况,敖昱找皇帝要了一大堆恩典,只说爵位,现在小月亮的品级很谜……可能比敖昱自己还高。
小月亮坐了下来,道:“三位长辈,有事请说。”
白氏摆摆手,闭上眼睛口唇微动,低声背诵起了《清静经》。她是多年不管事了,也不知道今日是如何给拉扯进来的。
秦氏从小月亮进来就一直在看他,此时便问:“他……待你好吗?”
小月亮对她客气地笑了笑。
他在这个世界经历了出生和长大,他就是悦溪。他清楚地承受了所有来自父母的轻忽、疏离,甚至厌恶。他可以用计谋去争取父母的爱,但他没这么做,因为他不需要。所以,现在这位母亲表现的一切,都过于好笑了。
或许她也是有苦衷的,但悦溪已经把苦果从小吃到了大,自问没大方到以蜜糖相还。
秦氏哭了,捂着嘴细声哭。
悦溪则看向了第三位,赵大丫眉头皱得更紧了:“三郎,我虽是今日才见的你,却一直听我夫君提起你。当年你与碌王私奔,还是他放你出的家门。你是他的侄子,但你年长于屏袭,我看的出来,你倒更像是他的长子。”
诵经的白氏忍不住斜眼看她,这说的什么话?又是私奔,又是当着人家亲妈的面说像长子?
“您要我报恩吗?”悦溪依旧微笑。
“……三郎,我知道你肚子里憋着气,但咱们是一家人。你跟着碌王回来的时候,你叔叔高兴坏了,一直说‘这下好了,一家团圆了’。现在你也住在了家里头,有什么事儿,一家子关上门,不能说的呢。”
“二婶,恕我失礼,您的经历,跟我说这句话,可实在是难让人信服啊。”她在敬县住了十几年,又代表悦家说一家人没不能坐下来说的。
“三郎,你这话还带着怨气,二婶也是最懂你的。可是你看二婶,最后不还是回来了吗?和你娘,你祖母如今也是一个屋檐下面过日子。我和你二叔这辈子命苦,只有你堂弟一个孩子。你堂弟他跟着我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世面,为人莽莽撞撞呆呆傻傻的,做了傻事还不知道,你是他的哥哥,你可以随便教训他,这是好事,是让他知礼的。”
“这么说吧,几位长辈高看我了,我虽是王夫,但只管被王爷宠着,在后院里当个金丝雀,除了吃喝玩乐,旁的事情我是不管的,也是不敢管的。王爷让我住清辉阁,我就住清辉阁,王爷要和谁作对,我就看着。”悦溪理了理袖子,“你们可别让我多管闲事,我可不想失宠。你们看我这件衣裳,我穿了一次便不要了,但做这件衣裳,从缫丝到成衣,可用了至少五年的时间……”
小月亮开始暴发户式炫富了,对面三人知道他是不会帮了,又干坐了半刻钟,便起身告退。
“唉,有些名不符实。”小月亮和敖昱戏水了,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表示遗憾。主要是见赵大丫去的,他见过许多出色的女性,很乐意与她们结交,但赵大丫的表现,委实就差了。
“她看自己很清楚,看悦家可能也很清楚,但现在让她看的是国家政治,景王都还没看清楚呢,你让她清楚,太难为她了。”
“也是……”她还把悦溪回不回家当成家族的个人恩怨,认为悦溪跟家里赌气呢。就目前这局势,别说悦溪和家里没感情,就是真有感情,也得和悦家表现得对立。看了看敖昱,小月亮又摇了摇头——不一定,若感情好,想如何都能解决的,“不过,她看不清楚,悦朗和悦贲再怎么蠢,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吧?”
“嗯。”
“把赵大丫三人推出来……总觉得太故意了。”
“嗯嗯。”
“这是……要……遮掩什么?”
“嗯嗯嗯。”
算了,快活吧。小月亮抱住了敖昱的肩膀。
第二日,悦朗夫妇进宫了。
【宿、宿主,你的气运条!】正在六四分和七三分之间,疯狂波动。
【哦。】敖昱随便应了一声,他和小月亮正面对面站着,荡秋千。
苹果醋觉得,大黑鱼这态度,近乎无视了。不是对他,是对这世界的主角。完全是“就在我手掌心里,随时能捏死”的态度了。他对前两个世界的主角都没这么快失去兴趣的。
半个时辰后,宣旨官将敖昱匆匆叫进了宫。敖昱正和小月亮在吃羊肉手抓饭,两人抓了饭,喂对方,正浓情蜜意的时候,讨厌鬼来了。
“一会儿把鞋穿上。”敖昱进来嘱咐了一声,这才不太放心地走了。
皇帝是在东暖阁见的他,屋里只有跪在地上的悦朗夫妇和皇帝,连个内侍都没有。
“说。”皇帝皱着眉,指着地上二人道。
秦氏已经哭得一脸麻木,只悦朗干涩道:“悦溪悦茂与,并非我子。”
这事情是真的原剧情,只是提前爆出来了。
死去的悦溪和碌王这一对儿,是景王夫夫的对照组,悦家大房也是悦家二房的对照组。悦朗是个老顽固,看似俭朴得体的秦氏曾经与一位僧人私通,高高在上的三郎悦溪,就是她与人私通的产物。
所以秦氏对悦溪的疏远,因为这个孩子是她的罪孽。
苹果醋在敲赛博木鱼,敲一下骂一句“沙比作者沙比文”,这种人物关系的设定,尤其是在小月亮出生前发生的,根本无法更改。他甚至不能跟宿主多说一句,因为这是极其重要的剧情秘密。
此时,这消息也在众多的茶馆中流传开了。
昨天双王大战,碌王夫夫胜。今日,刚刚大出风头的碌王夫,就成了野种。因他嫁(娶?)了个王爷,还是皇帝赐婚,这是欺君之罪。
“秦氏是注定没命在了。”“荡.妇!”
“这悦茂与是不是也要被赐死了啊。”
“可惜了一个美人儿,我是见过他的脸的。”
“赐死不一定,该是暴毙。”
“若是贬为奴籍那可就太好了,老子必定常去照看他的买卖!”旁边站起几个黑影,却正是轮休外出的血骑,碎嘴的闲人被拽过来便是一通暴打!
宫中,敖昱笑了:“您赐婚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他已经不是悦家的人了。”
当年悦朗把悦溪逐出门庭,可实在是干得太好了。
“安儿,这两件事怎能一概而论。”
“我找到我真岳父了。”敖昱低头喝了口茶,“正是芙兰的现任国主,他年轻时贪玩,假扮成和尚跑到了中原来,和我岳母一见倾心,本说好了他回国之后,便想法子将岳母接走,没想到他在回国的路上被人刺杀,受伤后失了忆,就此错过了一段姻缘。”
“……”
秦氏都不哭了,惊愕地看向敖昱,怀疑这位碌王是不是疯魔了?
“不过,我岳父现在大概已经想起了这件事,芙兰的使臣这次来京的第一大事,应该就是将岳母带回芙兰的。”
皇帝:“……”
就这一本正经的脸,如果不是昨天碌王把芙兰正使踹死了,他就信了——确实死了,抬回去撑了不到半个时辰。时至今日,碌王进京后,已经亲手取了三条人命了。
“要不然换个国家?”敖昱看秦氏,“戕人的阏氏,西域各国的王后,随便您选。您若是还惦记着那和尚,我把他一块儿带走,当个族长或国主,也是无妨的。”
“你——”悦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皇帝道:“来人!将悦爱卿送回去吧!”
只说送“悦爱卿”。
“陛下!陛下!”悦朗叫了两声,便让进来的太监拖出去了。
秦氏下意识半站起身,可看了看情况,她又跪回去了:“能、能带着大郎走吗?”
敖昱挑眉:“他乐意?”
大郎是悦泽,给管成了个木头桩子。他没回来几天,都知道悦家的家仆私下里管大郎两口子叫大房的筷子,意思是夫妻俩一对儿木头。
“他乐意!乐意的!”
“行,那大哥是大王子。悦朗那事儿不成,生不了孩子。”
皇帝不太确定地问:“安儿……芙兰真能同意?”这是皇嗣的大事啊。
“哥哥,你不喜欢芙兰那就换一个,正好之前我已经传讯将芙兰灭国了,也就不花那个精力改换之前的命令了。娘,您干脆当个女王,想找什么样的男人,就找什么样的。放心,西域知道您是我的母亲,您的儿子是我的大舅哥,只会对您无限拥护,你能想干什么事儿都成。”敖昱起身,把秦氏搀扶了起来,“您直接回我王府吧。我稍后把大哥一家子给您送过去。”
秦氏此刻的表情,可称之为五官大挪移,神色迷离,状若癫狂。她脸上哭了半天的泪水还在,也不顾这是在御前,突然便“嘿嘿”笑了两声。
皇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因为她这状态,实在是和碌王前些时候又哭又笑,颇为神似。
她莫不是误会了自己尚在梦中,这才如此疯癫?
被带走的时候,秦氏甚至还问了敖昱一句:“你们还住在悦家?”
“清辉阁是悦溪亲自布置的。”其实原本他们对悦屏袭还是很重视的,毕竟这个无逻辑实在是让两人吃了不少苦头,这才住在了清辉阁。结果真的直面后,发现这世界的最底层逻辑,其实还是在的。
即便感情才是气运争夺的决定因素,但这两人的感情也不是太坚定啊。
苹果醋又开始敲赛博木鱼,不过这回敲的节奏十分愉快——原剧情里,碌王的行为也是增进悦屏袭和景王感情的一剂良药,且在和碌王对抗的过程中,他们也能彻底解决白月光悦溪的忧患。包括爆出他的身世,把白月光彻底踩进泥巴里。
原剧情的景王“屏袭,命运一直让我等待的人是你,你才是我此生挚爱。”苹果醋送给他无数中指。
看着不太正常的秦氏已经被送下去了。
“哥哥,还有事儿吗?”
皇帝看着敖昱:“你……后嗣的事情,怎么解决?你那一摊子事儿,待你百年之后,交给谁?”
“归政呗。”
“朕不和你逗趣儿,你也别装傻了。你那些事,你两个侄子都接不住。”别说侄子,他都接不住,否则他为什么把碌王的命留在现在?三州那地方,现在离开了碌王,就得炸锅。每当他认为碌王的威胁已经足够大了,碌王就会翻着跟头地表示,他的威胁还能更大。
现在根本不能动,不敢动。
“怎么?哥哥想要我当皇太弟?”
“……”皇帝特别想打他。
“这事儿不该问我,我就管杀人,政事是我王夫管着。”敖昱说得理所当然。
皇帝挑了挑眉,敖昱又道:“对了,管一管景王的王夫,尤其管一管義州的事,别让他折腾了,否则要出大祸事的。”
“義州?”
“哥哥,我告退了。我告病一个月,在家里陪王夫,等我丈母娘嫁出去了,再说别的事。”
“走吧走吧!”这话听得皇帝耳朵都疼。
可敖昱走了,皇帝却还是思索他。明明一堆事想问他,可是什么都能朝外说的无赖碌王,其实只说他想说的事,别的事,他是一个字不漏啊。皇帝也懒得继续跟他多嘴了。
但是他透露的事情……義州,景王夫,大祸事。
危言耸听?
景王夫是个搂钱的耙子,但他早些年扬名的法子确实太膈应人,碌王找他麻烦不冤枉。
——这算是个误会,悦屏袭并非主动踩着悦溪的名声扬名,这属于剧情惯性的不可抗力。但原剧情里悦溪已经死在了年少时,没办法成长,没办法建立自己的事业了。原剧情里的悦溪能被拿来和悦屏袭比较的,可不就只剩下他的俊美和嫁给了碌王这件事了?
之前十五年有天道的严格保护,敖昱和小月亮近乎被关在笼子里,中原地区虽有影响,关于主角攻受的部分,大体还是走了过去的线路。
可除了只是看个乐,在嘴里过个瘾的民众,上层的脑子还是在的。
皇帝这就把非正常的谣言,理解成了景王夫的引导。
皇帝摇了摇头,碌王一直表现得都很荒唐,但他其实没有过界。
包括他把诚毅侯郑房允打死,虽然人们都说他手段酷烈,气量狭窄。但诚毅侯该死吗?罪不至死,打得太重了。“可能”不该死,但该打,结论:诚毅侯的下巴太不禁打了。
可老百姓觉得痛快,毕竟这基本等同于“当年调戏我老婆,还陷害我发配三千里”,那还不得报复回来?京里许多戏班子都开始排戏了。内容是少年郎为护心上人,被陷害发配三千里,心上人千里相随,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十五年后,少年郎功成名就,携妻带子返回家乡,挨着个的找仇人报仇的故事。
碌王其实在百姓心里头,人望很高。
就说出身,他可以说出身高贵,却因被贬斥,三百护军起家,又能说草根崛起。他幼年经历,既是千娇百宠却又无父无母,因当年的纨绔名声,还能挂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名头。可真说他纨绔吧,他又从没干什么缺德的事情,就是吃穿奢侈,常常殴打其他官员贵戚家的孩子罢了。
他的各种表现,老百姓能理解的,就是倔脾气、憨子、没心眼、大手大脚、耙耳朵、喜爱吃喝享乐。总之一身臭毛病,但能打,有钱,疼内人。
他没有朝臣喜爱的“谦和仁爱”,文臣不喜欢他。可百姓很喜欢他,觉得他既像是自家不成器的孩子,又像戏文里的英雄。
而且,碌王一直给了他这个皇帝足够的脸面和谦恭,这也是为什么最近他三年连发十五道诏书,召碌王皆不回,可他还是一点都不生气的原因。这些年三州不只有朝贡,还偷偷摸摸恢复了赋税,本来三州是碌王的封地,赋税都归碌王。
可这种该大声宣言的事,碌王却反而闷声不吭地干了,他也没给百姓加税,彻底就是从他自己的家产里挖出来的。
三州的赋税加起来每年有三百万两左右,这是朝廷凭空多出来的横财,让朝廷捉襟见肘的财政宽松许多。碌王的贡品也都是好东西,可以丰富皇帝自己的内帑。
就昨天搞事的一群西域使臣,他们能平平安安来到京城,还多亏了碌王平定商路。
且随着大量牛马流入中原,耕地运输都好了很多,皇帝自己御苑的御马都比过去更高大神骏。
“去,跟太子说,让他有空带着他小王叔在京城逛逛。”皇帝吩咐完后,又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宣景王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