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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念头

    陆祁溟正跟电话那头的人讲到重点处,喉头忽然被什么柔软又冰凉的东西,反复摩梭着。

    痒是自然的,关键还扰乱他的气息。

    收回视线,他垂眸看向兴致勃勃在他身上作乱的人。

    他没阻止她,只是忍受着这种煎熬,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面前的姑娘原本微偏着小脑袋,充满求知欲的目光一瞬不眨,定在他喉间。

    见他不说话了,她眼神上移,跟他对上,一脸认真地用口型提醒他。

    “讲,话。”

    还真把他喉结当成研究对象了。

    冰凉指尖在他滚烫的喉头划过,他头皮发麻,不自觉吞咽了下,深吸口气,迅速将对话收尾。

    “好,就先这样。”

    掐断电话,他一把抓住她无意识撩拨的手,秋后算账似的睨着她,语气沉沉。

    “摸够了吗?”

    梁舒音看他一眼,抽出手,丝毫没为自己这揩油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公事公办地跟他道别。

    “那我先回宿舍了。”

    一副事后不认账的薄情寡义。

    结果就是刚抬脚,就被人猛拽了回来。

    陆祁溟将她困在怀里,手放在她腰上,用力钳制着。

    “我让你走了吗?”

    一贯的气声威胁。

    “那你想在学校耍流氓吗?”

    梁舒音一点也没在怕的,她用警告的眼神盯着他,双手推在他胸口,一脸的理直气壮。

    “…”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在耍流氓。

    陆祁溟没再跟她贫嘴,抓紧时间腻歪了下,将她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晚上忙完过来找你。”

    语气切换,轻柔到跟刚才电话里果决冷戾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用了,如果你太忙…”

    “嗯?”

    陆祁溟尾音微扬,不满地打断她。

    梁舒音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对上男人警告的视线,反而就不想轻易点头了。

    然而反骨刚生出,陆祁溟就俯身,在她耳边落下一句话。

    脸颊倏然发烫,她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盯着一脸坏笑的人。

    “梁舒音,你还会脸红啊?”

    陆祁溟趁机捏她的脸,还用力搓揉了下。

    她狠狠剜他一眼,拍开他的手,留下一句不耐烦的“走了”,便转身离开了篮球场。

    “胆小鬼。”

    陆祁溟盯着她仓促逃离的背影,低笑出声。

    他伸手去扯了下衬衫领口,想起什么,手顺势放在她刚才摸过的地方。

    鼻尖轻嗅,似乎还有股若隐若无的香味环绕在身上,他将领口的纽扣系上。

    像是要妥善保存,她留在他身上的温度。

    回宿舍的路上,梁舒音看似平静,然而心跳却跟脚步一样急促不稳。

    一路上,她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他那句发烫的话。

    “不是想玩儿吗,晚上过来给你慢慢玩儿。或者,还想玩点什么刺激的,也行。”

    不正经的语气,分明在故意撩拨她。

    她拍了拍脸,深吸口气,平复好呼吸,才摸出钥匙去开门。

    然而,推门进去的瞬间,随着一声清脆的surprise,她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身金粉和彩带。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她笑着扯下头顶的蓝色绸带,看了眼桌上的栗子蛋糕,印象中两人的生日都不在今天。

    “没呢。”

    林语棠眼睛弯成新月,迫不及待地将她拉过去,小手举成拳头,“这个蛋糕是为了庆祝咱们顺利拿下李明德。”

    她点头,将背包放下,“嗯,是该庆祝下。”

    蛋糕上插着五只蜡烛。

    距离父亲出事,已经五年了。

    前头那三年,她懵懂地陪着身心受创的父亲,一味地想要他重新站起来,却不懂他心中的苦闷忧愁。

    后来,她又用了两年的时间去追寻真相,其间坎坷,虽存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志向,却始终不敢抱太大的奢望。

    但好在,老天终究对她不薄。

    林语棠切了块蛋糕给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梁舒音看出她的心思,接过蛋糕,问她:“怎么了,棠棠?”

    自从梁舒音主动接近李明德,而她又设法避着他后,李明德很快就对她没了兴趣。

    她像个溺水的人,被梁舒音从绝望的深渊捞出。

    而如今李明德被抓,悬在她头顶的那把剑,终于落下。

    她彻底安全了。

    林语棠微微摇头,眼中泛泪,“你当初说一定会替我讨回公道,你真的做到了。”

    她抬手抹了把眼角,哽咽地低下了头,搓着掌心,语气歉疚。

    “可是,我却没能帮上什么忙。”

    一旁的陈可可闻言,将刀叉一扔,也撇了嘴,面色沮丧。

    “我才是最没用的那个,一点忙也没帮上。”

    她叹口气,摸了摸鼻头,看向梁舒音,“而且,我还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人。”

    其实,梁舒音根本没想把她俩拉进这场风暴中。

    自己选的路,没必要连累别人,哪怕关系再好,也不行。

    她跟林语棠坦白,不过是为了将她从漩涡中救出来,让她知道她并非孤军一人。

    被陈可可撞见,更是源于一场意外。

    大一时,她有次去李明德办公室找线索,却碰上他去而复返。

    慌忙中,她躲到办公桌底下,等人走了,却发现门也跟着被反锁了。

    大门出不去,只能将目光转向窗户。

    那后面原本是荒废的小花园,落叶铺了极厚的一层,平时几乎没人来。

    但那天,陈可可却意外追着一只受伤的橘猫过来,正巧,就撞见了攀着窗沿跳下去的她。

    四目相对。

    瞒不住了,她只能坦白。

    跟踪这种事,人多容易打草惊蛇,她用这个理由把陈可可摘除在了她的冒险计划之外。

    陈可可心大,很好糊弄,除了有两次执拗地想跟着她去清风茶舍,其他时候都乖乖充当她的精神陪伴者。

    “好了,你们别一个个在这检讨了。”

    梁舒音打断她们,左右手各揽过一人,“棠棠,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昨天就凶多吉少了,还有可可…”

    林语棠接过她的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要不是可可,我也被李明德给掐死了。”

    她们就像个链条。

    一环扣一环。

    缺了谁,都没法导向最终这个结局。

    “所以啊。”

    她拉着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又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我要感谢你们,愿意无条件相信我,甚至在危急时刻不顾性命地帮我。”

    陈可可看向梁舒音,嬉笑的人眼角也挂了小珍珠,她突然就想起了无数次悄悄跟在梁舒音身后的时光。

    她踩着她的影子,天真地想保护她,怕被发现,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从炎夏到深冬,那些和她一起,默默战斗过的时刻。

    不可言说,却又如此珍贵。

    陈可可偷偷抹了下眼角,用胳膊肘戳她,“还好你昨天给我们发信息了。”

    梁舒音揉了揉她后脑勺,“说好了不瞒你的,这次我做到了吧?”

    “还算你识相。”陈可可破涕为笑。

    习惯了独自前行的人,尝到被人掏心掏肺对待的滋味,身体中那些尖锐的部分都变得柔软了。

    然而,梁舒音还是没告诉她们,这件事其实还没完,接下来还有一场仗要打。

    当然,她相信法律的公正,也相信陆祁溟。

    她用勺子叉了口蛋糕,送进嘴里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那把备用钥匙,扔给陈可可。

    “钥匙,收好了。”

    陈可可一愣,心虚地觑她一眼。

    “那个,我昨天把钥匙给陆祁溟,你没生气吧?”

    她当然想亲自留下来照顾梁舒音,但陆祁溟那张脸实在吓人。

    其实他对自己挺客气的,但不知为何,陈可可昨天怕他,怕得要命。

    也许是听见他说,要替梁舒音做那沾血的事。

    也许是因为她从没遇见过这样一个疯子,为了喜欢的人,竟然可以不计后果地替她背锅,扛下一切,连大好前途都可以交代出去。

    与其说,她是顺从地把钥匙扔给了他,不如说是放心地把闺蜜交给了他。

    闻言,梁舒音不紧不慢地挖了口蛋糕送进嘴里,故作冷面地睨着她。

    “气。”

    “啊?”

    陈可可八字眉一压,正要检讨,却见对面的人唇角微扬,狡黠一笑。

    “等下…”

    聪明伶俐的姑娘打了个响指,装模做样围着她走了一圈,狗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

    “我好像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呢。”

    “一种…属于男人的荷尔蒙味道。”

    梁舒音拿似笑非笑的狐狸眼瞧她,不说话,继续小口抿着蛋糕。

    陈可可和林语棠对视一眼,眼眸骤亮,默契惊呼。

    “成了?!”

    下午有两节外国文学史的课。

    这门课的老师叫章远之,他上课自由度很大,从不点名,也几乎不抽问,但会鼓励学生上台去讲课。

    只要有兴趣的,自己做好课件,他就会腾出半节课的时间,给对方锻炼。

    这堂课,有个叫李惠的女同学上台讲古希腊的悲剧。

    李惠讲课时,老章就坐在前排认真听着,有些人便趁着这机会开起小差。

    梁舒音边听李惠讲课,边在手机上查着凌氏集团过往的一些负面新闻。

    她倒是有一心两用的天赋,但陈可可就没这本事了。

    李惠下了讲台后,正在跟周公对话的陈可可,冷不丁就被老章点了起来。

    还好关键时刻,梁舒音把笔记推到她面前,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老章脾气好,洞穿一切,却也没责骂,只温和地开起玩笑。

    “有些同学,上课喜欢闭目沉思哈。”

    他拧开保温杯,慢悠悠喝了口水,“思考是个好习惯,但就怕思考着思考着,就去见周公了。”

    都听懂了老章的暗语,班里顿时爆发雷霆般的笑声。

    下课后,闷闷不乐的当事人,将书一股脑塞进包里,双颊气鼓鼓的。

    “有什么好笑的,谁敢说自己没走过神,没打过瞌睡。”

    “不行!”

    陈可可咬牙,双手放在前面林语棠的肩膀上,使劲晃着,“我得去吃顿火锅才能解气。”

    前排的姑娘扭头看她,十分贴心地道,“好呀,我也好久没吃火锅了。”

    “你呢?”

    她咬着腮帮子看向沉默的梁舒音,同样是开小差,为什么她回回都能答对老师的提问?

    梁舒音盯着委屈的人,顿了下,“行。”

    她不确定陆祁溟晚上过来找她,是要一起吃晚饭,还是只见个面。

    于是在去火锅店的路上,她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给他。

    【我晚上跟室友们一起吃饭】

    陆海集团,鸦雀无声的顶层办公室,各部门负责人都聚集在这里。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个下午。

    察言观色的、暗自揣度的、汗流浃背的…没一个敢放松警惕。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老员工,对陆祁溟并不陌生。

    除了几年前登顶商业新闻的那个项目,令他们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经他之手的人事大清洗。

    那次腥风血雨奠定了他在众人心中冷血无情的形象。

    虽然都知道他的行事未必不妥,毕竟那些被清理掉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

    然而,就在大家都陷入疑神疑鬼的恐慌时,这位手段凌厉的陆少,却突然离开了。

    据说,是因为已故的二小姐。

    二小姐发生意外时,才五岁,天真懵懂的年纪,死前又糟了那样的罪,任谁都受不了。

    自那以后,这位陆海唯一继承人便再没出现过。

    直到前阵子商业名流汇聚的酒宴,他再次成为聚光灯的焦点。

    一切像是早有了预兆。

    随着他的回归,往日作风被拿来评议,外加最近徐方集团经他之手的异动,陆海内部不免人心惶惶。

    让人如坐针毡会议持续到了傍晚,而这位不讲情面的陆少爷却像是改了性子,没有发难,没有给下马威。

    除了认真听汇报时略微低气压的面色,对所有人都礼貌客气。

    也不知道是新官上任,尚未露出真面目,还是碰巧心情不错。

    只是,就在营销部的负责人顾飞刚汇报完毕后,主桌的人低头看了下手机。

    眉头下压,眼底忽然一沉。

    顾飞大气不敢出一口,握着鼠标的手,不自觉抖动起来。

    陆祁溟并未察觉到因他而冷下来的氛围,他盯着梁舒音发来的信息,反复看了两遍,将手机反扣在了桌上。

    “辛苦了。”

    他掀起眼皮看向顾飞,语气如常,但面色却比刚才冷峻了些。

    顾飞摸不准他这话是夸他,还是在提点他,怯怯地盯着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陆祁溟问他。

    顾飞慌忙切断投影,抹了把脑门的汗,“没…没了。”

    会议散场后,赵赢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问道:“陆总,晚上那个宴会还要推掉吗?”

    经过徐方集团的那场硬仗后,赵赢就成了他的私人助理。

    他在哪儿,赵赢就在哪儿。

    当然,工资也跟着翻了好几倍。

    所以哪怕背井离乡,千里迢迢从崇洲来到虞海,赵赢也并不委屈。

    这段时间跟着老板,他自然知道了一位梁小姐的存在。

    原本因为梁小姐,老板把晚上的应酬都给推掉了,但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刚才不小心瞥见老板的信息,便多问了句。

    然而,陆祁溟却只回了一个字。

    “推。”

    火锅店内,麻辣鲜香的食物攫住了每个人的味蕾,梁舒音的注意力却放在刚上的那盘食物上。

    白色陶瓷盆的底下,铺满了方形的冰块,她莫名就想起了陆祁溟锋利凸出的喉结。

    还有他那两句半真半假的话。

    刺激的事?

    他想做什么?

    有些念头一旦在心里生根了,就像这锅底的香料,时不时随着沸腾的汤料,翻滚两下。

    她瞥了眼手机,一个小时过去了,发给他的信息却石沉大海,迟迟没有任何回音。

    也许还在忙。

    只是这个点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第42章 车内

    从火锅店出来,还不到八点。

    深秋的夜晚,街边霓虹眨眼,天幕月光明晃晃的,倾泻在脚边。

    南门外这条商业街,美食荟萃,一路流连,烟火气熏得人心里暖暖的。

    在奶茶店买了饮品后,几人沿着流光溢彩的街道,慢条斯理朝学校大门走去。

    梁舒音被林语棠挽着胳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陈可可在前面的石子路上蹦跳着,两只脚跟下五子棋似的,反正就是不好好走路。

    拐过校道时,不知从哪儿冒出辆跑车,从她旁边嗖一下蹿过,把她吓得惊叫一声,魂差点没给吓掉。

    “有病啊,不知道学校开车限速啊?”

    “豪车就了不起了吗?”

    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还气不过,在那儿骂骂咧咧,然后又转头望着梁舒音。

    “改天让你的陆少爷,把他那些百万名车都开来秀秀,看把那人得瑟的。”

    梁舒音把她拽到路边,笑道:“谁让你不好好走路了。”

    陈可可吐了吐舌头,挤进两人中间,一手挽着一个。

    “对了,今晚跟我们一起出来吃饭,没耽误你约会吧?”

    “没。”

    梁舒音将依旧没动静的手机扔进兜里,盯着前面被路灯照亮的校道。

    “他也挺忙的。

    回到宿舍后,一身火锅味的梁舒音立刻去洗了澡,刷了牙,还给自己敷了片面膜。

    吹干头发,正准备爬上床看书,手机响了起来。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下来。”

    她去阳台看了眼。

    熟悉的香樟树下,熟悉的那个身影。

    外头已经在飘雨了,她从衣柜里找了件毛衫套在睡裙外,拿着伞就下去了。

    到了楼下,人却不见了。

    她撑开伞,走进雨里,四处张望了下,才看见花坛旁边停了辆车。

    男人的手肘搭在窗边,黑色衬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走过去,拉开车门,躬身进去。

    边收着伞,边问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

    话没说完,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混杂了松木香的淡淡烟草味侵入她的呼吸。

    话被他吞进了喉咙。

    啪嗒——

    伞掉下去,砸在她脚边。

    男人将她压在椅背上,灼热的唇烫着她皮肤,手上也没闲着,。

    “嗯——”

    猝不及防的暴力,让她浑身瘫软,差点没喘过气。

    男人却在她耳边溢出一声低笑。

    紧接着,并未餍足的人,大概是觉得这样的位置不方面施展,索性勾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控诉,她已经被移到了驾驶座那边。

    坐在他的腿上。

    梁舒音有点生气,低斥他,“陆祁溟,你弄疼我了。”

    “哪里?”

    他掐着她腰的手往上,唇贴着她耳朵,“这里吗?”

    “我替你揉揉。”

    “你…”

    她早就知道他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肆意坦荡的模样。

    哪怕是在亲密的事上,也丝毫不避讳什么。

    但被他这样直白的撩拨,她到底还是脸颊发烫,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一手放在她腰上,掌控着不让她躲闪,一手弄得她浑身瘫软,根本没力气跟他抗衡。

    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而她的身体,也本能地臣服在他掌心。

    两人亲了好一会儿,唇和唇粘在一起,又分开,纠缠不休。

    密闭空间内,旖旎的声线大张旗鼓撞入耳朵,搅拌着心跳。

    直到唇都被他啃得发麻发痛,她受不住了,他才放开了她。

    车里开了灯,她看得见他眼底的欲望。

    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对视了两秒。

    倏然间,他又扣着她后颈,含住她已经红肿的唇。

    跟刚才的干烧烈火不同,他舌尖轻扫,细细品尝着甘甜的滋味。

    像是怎么都亲不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恋恋不舍放开她。

    “跟室友吃饭很开心吧?”陆祁溟不稳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沙哑,性感,在黑夜莫名带了蛊惑的味道。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

    在跟她秋后算账呢。

    “当然。”她挑衅地看着他。

    谁让他不回信息。

    结果下一秒,细腰就被他力道强劲的大手狠狠掐了下。

    “你也没说要跟我一起吃晚饭。”

    她闷哼一声,也顺势掐住他手腕,理直气壮瞪他一眼。

    “我没说?”

    “嗯。”

    梁舒音点头,“你说晚上过来找我,找我的意思,可以是吃饭,散步,看电影…”

    “也可以是…”

    她瞄了眼某人被她咬红的唇角,“总之,你的话有严重的歧义。”

    “行啊,不愧是中文系的。”

    他虎口掐住她下巴,“咬文嚼字倒是有一套。”

    “不过,你这么晚过来,我还是很开心的。”

    陆祁溟盯着她,“有多开心?”

    她没回他。

    只是视线从他的眉眼往下,经过唇、下颌、最后落到他颈上突出的地方。

    “陆祁溟,我想…”

    “试试”两个字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落在他的侧颈上。

    她偏头,凑近他的颈动脉。

    在他跳动的脉搏上,落下一个吻。

    轻柔的,像一片薄雪覆下。

    男人僵了两秒。

    压制下去的欲望顿时复苏。

    他握着她的纤细腰肢,沉声道:“早有预谋了是吧?”

    她没理他,继续将脑中酝酿一天的想法付诸实践。

    小巧灵动的舌尖探出,轻轻扫过他的喉结。

    男人发出性感低哑的闷哼。

    她继续用舌尖配合薄唇,亲着那处。

    很快察觉到他的反应,但她却没停下。

    刚才被他强势拿捏,她不甘示弱,也想扳回一城。

    干脆用牙齿去咬。

    没轻没重,不知道身下的人都快爆炸了。

    陆祁溟实在受不住,捏着她后颈,将人拉开。

    滚动喉结,嗓音喑哑晦涩,“小妖精。”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握着她的腰,将人拎远了。

    仿佛她是个危险物体,一碰就会炸了似的。

    “不喜欢吗?”

    身上的人勾着他脖子,一脸认真,明知故问。

    胸腔闷出一声低笑,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看这姑娘了。

    挺要命的。

    热烈纠缠后,氛围归于平静温馨。

    细雨坠在宿舍楼前面的那排参天大树上,叶声窸窣,沙沙作响。

    电台里放着舒缓的古筝曲。

    陆祁溟抱着她,手指在她顺滑的发丝中游走,而后捻起一缕,在指尖摩挲着,缠绕着。

    她刚洗过澡,身上是舒服好闻的青柠香。

    车内的空气都是她的味道。

    他的世界已经全然被她的气息侵占,他深吸口气,嗅闻片刻,才沉声开口。

    “我明天要去一趟崇洲,那边刚稳定下来,暂时会跑得比较勤,可能接下来几天都没时间陪你了。”

    “嗯。”

    身上的人玩着他的领带,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窗外,一对情侣在宿舍楼下,拥抱着,依依不舍地道别。

    男生说:“我明天先去图书馆占位置,早饭也给你买好,你睡醒了就过来。”

    女生点头,嗓音甜甜的,“辛苦你了。”

    车内的男人松开指尖的黑发,伸手去捏她的下巴,试图让她跟自己对视。

    “我没办法像别人的男朋友那样,陪着你上课吃饭,还有自习。”

    “你会怪我吗?”

    他突然觉得有些遗憾,自己为什么比她大了几岁。

    如果同龄,如果在他出国读书前就相遇,说不定他就能跟她谈一场平凡但温馨的校园恋。

    他会骑着自行车载她去兜风,傍晚牵着手去操场看落日,晚上一起去电影院,周末再带她去玩车。

    想念了,只需几分钟,就能得到一个拥抱,或者柔软的吻。

    闻言,梁舒音微微摇头,嗓音浅淡,“我知道你忙。”

    “而且,我也不是那种时刻需要别人陪着的人。”

    这一点,他倒是相信的。

    陆祁溟叹口气,掌心在她脊背上轻抚着,“我倒是希望你粘人点。”

    没得到回应,他又问:“我不在的时候,会想我吗?”

    “不会。”

    她本想逗他,结果男人也不是好惹的。

    还没反应过来,心口已经被他灼热的唇烫了下。

    隐隐带着刺痛。

    她猝不及防哼出了声,伸手锤他,“你怎么咬人。”

    还咬的是那种地方。

    他握住她打人的手,交扣着,掀起眼皮看她,无赖又理直气壮地威胁她。

    “你下次再嘴硬,我还咬。”

    方才的触感挥之不去,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着。

    梁舒音偏头看着窗外的雨,根本不想同他讲话。

    “好了,说点正事。”

    陆祁溟正了色,“陈律师那边随时联系你。”

    “我在虞海,自然会陪你。如果我不在,你也别怕,她人不错的。”

    气还没消,她直视他,语气不耐烦,“我怕什么?”

    陆祁溟低笑一声,用食指刮了刮她鼻梁,“嗯,你不怕。”

    想到什么,他目光突然严肃下来,语气里充斥着疼惜,“国庆节那天,你去李明德那里,心里很害怕吧?”

    早上在警局,她将一条翡翠绿的项链交给警察,那里面有摄像头,记录了李明德在清风茶社对她的不轨行为。

    他那会儿才知道,原来那天情绪反常的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噩梦般的时刻。

    听她跟警察冷静道来那日的惊险时,他浑身都冒了层冷汗,心底涌出后怕的恐惧,却一直不敢开口问她这件事。

    因为再次提起,既是在揭她的伤疤,也是在戳他滴血的心。

    但此刻听她随口而出的“怕什么”,却不由得再度心疼起那日,孤勇的她。

    以为她会故作坚强,嘴硬说不怕,没想到面前的姑娘却安静了下来。

    她垂下眸子,将脸贴在他胸口,轻轻吐出两个字。

    “怕的。”

    陆祁溟心口一滞,喉头微哽,伸手将她紧紧按入怀里。

    他深吸口气,指尖在她后颈上轻抚着,冷戾眼眸盯着前方的漆黑夜色,口中却一遍遍温柔重复着。

    “不怕,音音。”

    “有我在。”

    “以后都不用再怕了。”

    陆祁溟的话像疗效极佳的镇定剂,让梁舒音原本浮躁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那些有关李明德的恐怖丑陋的画面,再也无法伤害到她。

    然而,当她心怀感激地搂紧了他时,手机却突然进了条信息。

    是陈可可发来的,问她去哪儿了。

    她刚才下来的急,没跟她们交代。

    回复完信息后,陆祁溟轻拍她的背,“上去吧,早点休息。”

    到了分别的时刻,想到接下来几天都不能见面,梁舒音也有些不舍了。

    她替他理了下不成样子的领带,主动捧着他的脸,轻轻琢了下,“你也是,别太累了。”

    11月中寻,立冬过后,天气骤冷。

    每天早上醒来,外头雾蒙蒙的一片,世界像是被扔进了灰白的混沌里。

    起床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整个宿舍起得最早的是林语棠,六点半闹钟一响,她人还没清醒,就半眯着眼睛掀被下床,迅速洗脸刷牙。

    出门前,还附带一个叫醒服务。

    陈可可被她敲醒后,在床上呆坐了几分钟,嘟囔了句“好困啊,再睡两分钟吧”,就像条缺水的咸鱼,又直直栽回了温暖池塘里。

    在她重新躺下时,梁舒音已经顶着黑眼圈把被子叠好了。

    她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查看邮件。

    这是她最近接的一个兼职。

    五篇软文,要求高,时间紧,她还得负责对接,根据甲方不同人的意见反复修改。

    耗时耗力。

    但为了不薄的稿费,她只能忍了。

    收到最后一篇的定稿信息,她有种解脱的感觉。

    她关上电脑,起身去阳台洗漱,路过陈可可的床位,轻拍了下,“是谁说要每天早起背单词的。”

    陈可可哀嚎一声,猛翻了个身,终究还是拖拖拉拉起来了。

    今年过年早,考试也早,许多选修课都陆续进入考试阶段。

    上午前两节没课,洗漱完后,她随便吃了点牛奶面包,将专业课的书塞进背包,就出门去图书馆了。

    下楼时,手机“叮”一声,有信息进来。

    是陆祁溟的。

    【醒了没?】

    她拍了张晨雾的照片给他,又敲下几个字。

    【去图书馆了】

    随即而来的,是他的电话。

    班级群里恰好弹出重要消息,她看信息时,一不小心误挂了来电。

    接踵而至的,便是两条醋味满满的控诉。

    【嗯,兼职比男朋友重要,看书也比男朋友重要】

    【总之,什么都比男朋友重要】

    最近一段时间,陆祁溟在虞海和崇洲来回跑,异地时,让她每晚都要跟他视频。

    她起初觉得每天视频过于夸张,下意识呢喃出来后,见他脸色不好,就改口应下了。

    但即便如此,每晚能给他的时间,也就熄灯前的十几分钟。

    碍于其他人在,也不怎么聊得开。

    她盯着他的控诉信息,莫名觉得跟他冷酷的形象不太符合。

    不过,这段时间的怠慢,的确让她略有愧疚。

    她想了想,回复过去。

    【你今晚有时间吗?我可以早点回来,陪你多聊会儿】

    【就聊天?】

    【不然呢?】

    隔着屏幕,还能做什么。

    【给我看看。】

    看看?

    视频不就是在看着对方吗?

    前方一对情侣打情骂俏的声音传来。

    她忽然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之前有次跟他视频,她刚洗了澡,忘了穿内衣。

    那天她忙着给稿子收尾,把手机架在支架上,戴着耳机,边敲字边跟他聊天。

    起初,看着视频里他眼神晦暗、呼吸急促的样子,还以为他感冒了。

    结果他那头忽然没了人,手机像被他扔在床上,屏幕对着天花板。

    直到听到他喉咙发出不同寻常的喟叹,她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低头一看,v领针织睡裙随着她的动作下滑了不少。

    在电脑上敲字时,她下意识将身体抵在书桌上,挤压之下的饱满更是加剧了走光。

    回过神来,冷风吹过,她莫名感觉脸颊发烫。

    “臭流氓。”

    她敲下三个字过去,刷卡进了图书馆,不理他了。

    第43章 刁难

    下午有两节体育选修课,梁舒音这学期选的是羽毛球。

    快考试了,老师没再教什么技巧,让大家两两配合,自由练习。

    林语棠也选了这课,她俩考试被分在一组,自然就一起练习了。

    运动强度太大,结束后林语棠后背都湿透了,怕感冒,去卫生间换衣服了。

    梁舒音懒得动,瘫坐在一旁,看着场上打球的人,频频走神。

    钟煦拿了瓶水过来,递给她,“看你刚才打得很猛啊,渴了吧?”

    她愣了下,笑着婉拒道:“谢谢,不过不用了。”

    怕对方多心,又挥了挥手头的保温杯,多解释了一句,“我带水了的。”

    “你别误会,我没其他意思。”

    钟煦解释说:“我给大伙儿都买了水,这学期课程快结束了,大家不在一个专业一个班,以后也很难见到,就当是最后一次联络感情吧。”

    被他说的有些伤感,梁舒音心念一动,也瞥了下身后的同学,的确人手一瓶水。

    她顿了下,接过来,“谢谢你啊钟煦,以后…多保重。”

    钟煦憨憨地挠着后脑勺,露出一排大白牙,“梁舒音,你也保重。”

    下课后,她去了趟卫生间。洗手时,余光察觉旁边有道不太友好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扯了纸巾擦手,她下意识看向对方。

    是体育课的同学,薛明佳。

    这人在班里还挺出挑的,据说从小就学羽毛球,班里能跟她对打的,没几个。

    偷瞄被抓,薛明佳也没心虚。

    “梁舒音同学。”

    她弯了眼角,但语气却让人莫名不舒服,“听说你很厉害,考试的时候,咱俩一组呗?”

    平时都没说过几句话的人,突然找她组队,还带着挑衅的态度,梁舒音自然不会觉得是因为自己技术好。

    “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不想换组。”

    她朝对方礼貌一笑,将纸巾扔进垃圾篓,快步离开了卫生间。

    戏剧赏析课换了时间,被调到了周三晚上,依然是代课老师来上。

    至今没人知道李明德被抓的事。

    教室里甚至还有了莫名的传言:李明德教授做为虞大中文系的代表,被外派到国外的孔子学院交流去了。

    听到这些饱含仰慕的传言,梁舒音唇角弯起一抹笑。

    极尽嘲讽的。

    也是,谁能想到,那个站在八尺讲台的儒雅文人,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学校知道他出了事,但怕带来负面影响,暂时封锁了消息。而她作为受害人,也被保护了起来。

    身边的同学老师,没人知道,那个下午她经历过的那场风暴。

    下课后,她不打算再上自习,收拾了书本,准备回宿舍。

    她答应了今晚要把时间留给陆祁溟的。

    一旁的陈可可却突然说要回趟家,跟话剧社那边请假后,她用胳膊将书本扫进书包,像离弦之箭似的,冲出了教室。

    很少见她这样仓促着急的样子,梁舒音摸出手机,给她发了信息。

    “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回音。

    回到宿舍,时间还早。

    陆祁溟通常是晚上九点后才有空,等他的时间,梁舒音先去洗了澡。

    从浴室出来,没多久,手机准时响起。

    接起来,却不是预想中的人。

    “音音,我妈晕倒了。”

    陈可可带着哭腔的声音,随着电流撞进她的耳膜。

    短暂的耳鸣心悸后,梁舒音迅速收拾东西,打车去了医院。

    从病房出来,已经是半夜12点多了。

    消毒水的味道,带着熟悉的刺鼻感,浸入她的肺腑。

    隔壁房间传来中年女人压抑的哭声,“爸,你想活下去吗?”

    “只要你想活,我哪怕卖房,也要让你活下去…”

    浑身泛起一阵冷意,梁舒音没再继续听下去,她快步经过了那间病房。

    走出电梯时,紧握在手里的电话,震动了起来。

    “怎么样了?”

    陆祁溟低沉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医院大厅响起,似真似幻,令她一时恍惚。

    “已经醒了,可可在照顾着,是胃痛引起的神经性晕厥。”

    从学校过来的路上,她跟他交代一些基本情况,之后就一直在病房里陪着陈可可。

    走廊的灯明晃晃的,让她莫名心慌。

    她加快步伐,走出了市医院这栋森冷的住院大楼。

    冬夜的风已经带了刺骨的凉意。

    她穿了件长款针织裙和风衣,风衣是敞开的,她手都冻红了也浑然不觉,只怔怔望着夜幕。

    “不过,明天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嗯。”

    陆祁溟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你很担心她母亲?”

    “嗯。”

    她垂下眼眸,沉默半晌,“陆祁溟,人真的好脆弱。”

    这句话轻飘飘的,像夜雾,钻进了陆祁溟的心脏血肉中。

    牵出一丝一缕的心疼。

    他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旧事。

    “不怕,会好的。”他轻声哄她。

    她没回应。

    只是仰着头,盯着眼前熟悉的路灯。地上,她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曾经,很多个夜晚,就是这样过来的。

    她站在这里,望着月色,祈求一个奇迹。

    “音音?”那头轻柔唤她。

    “我没事。”

    她用手拍了下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而后轻声一笑,像是在宽慰电话那头的人。

    “陆祁溟,你以后别生病好不好?”

    男人安静了两秒,沉重的呼吸随着电流传来。

    “好。”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足以慰藉她此刻心里的那点空洞难捱。

    挂断电话后,陆祁溟点开了手机里的日程安排。

    他叫了助理过来,“明天的会推到晚上,线上开。”

    赵赢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见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便收住话头,忙不迭点头。

    “好的,陆总。”

    “另外,帮我订一张明早的机票,回虞海。”

    交代完后,陆祁溟拿过茶几上的烟盒,抖出一根,偏头点燃了。

    窗外是崇洲市中心的夜景,流光四溢,灯火像条龙,蜿蜒在城市的脉搏。

    他站在大平层的顶层,窗玻璃印出他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

    一身黑色睡袍,腰间系带松松垮垮,洗后的头发蓬松,刘海垂在额头上,几乎快遮住眼睛的长度,柔和了平日里的锋利。

    “陆祁溟,你以后别生病好不好?”

    他脑中不断循环着这句话,带了点鼻音的女声,不似平日里清冷,软糯的,像是在跟他撒娇。

    在一起这短短时间里,他意识到一件事,她独立的人生里,有没有他都行。

    即便跟他在一起了,她也没依赖过他。

    兼职要继续做,奖学金要拿,一点也不愿意花他的钱,什么都要靠自己。

    可他不行。

    他不能没有她。

    烟雾从他口中吁出,他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那晚在她家,她说不相信天长地久,对两人的未来,她似乎也很没信心。

    他不知道她的担忧,是否只是受到长辈失败婚姻的影响。

    他当时没反驳她,但心里却很笃定,他陆祁溟这辈子,只要她一个。

    翌日,梁舒音一大早便跟林语棠去市医院探病。

    刚走到门口,还没伸手推门,就听到陈可可和她妈在争执着什么。

    “妈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咱出院吧,别浪费钱了。”

    “可你昨天都晕倒了,如果我没回家,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陈可可几乎快哭了,“你为什么死活不愿意做检查呢,检查能要你的命啊?”

    “没事做什么检查…”

    “阿姨。”

    两人敲门进去,异口同声打断了程琳。

    “哎,音音和棠棠来了。”

    程琳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慈爱的笑,但那笑实在脆弱,像是在强撑着,不让别人发现她的疲惫。

    梁舒音把带来的粥放在床头,看了眼顶着双核桃眼的陈可可,又关切地望向程琳。

    “程姨,您如果不做这个检查,可可她真的没法安心学习。”

    “是啊,早点查出问题,才能早点治好,阿姨您就做检查吧。”林语棠也帮腔说。

    “阿姨真没事儿。”

    程琳摆手,将保温杯放进行李袋,“昨天就是因为太忙了,没吃饭才晕倒的…”

    “程姨——”

    梁舒音打断她,向来沉稳的人也有些着急了。

    “我知道您害怕检查结果,但如果不检查,真有什么问题,岂不是耽误了治疗时机?”

    “可可就只有您一个亲人了,如果您出了事儿,您让她怎么办?”

    这话戳中陈可可的痛处,刚收住泪的人,倏地又红了眼。

    不想被看见脆弱的一面,陈可可忙转过脸去,肩膀却因为抽泣,止不住抖动起来。

    林语棠见状,犹豫片刻,决定将自己的伤袒露开来。

    “程姨,不瞒您说,其实我爸就是胃癌走的。如果他能早点配合检查,也许就不会…”

    她故作轻松地笑道:“我爸走了,我还有爱我的奶奶,但可可就…”

    听到这里,程琳眉头一皱,停住了收拾行李的动作。

    陈可可其实也有奶奶,只不过太重男轻女,从她出生起,就没给过她一天好脸色。

    沉默片刻,程琳终究松了口,“好好好,听你们的,做检查。”

    探病后,梁舒音回了学校。

    下午还有羽毛球考试,她吃完午饭,跟图书馆的周叙请了假,决定先回宿舍睡个午觉,养精蓄锐。

    虞大的体育课原是一周一次,后来有学生在课上晕倒,为了提高大家的身体素质,就多加了一次。

    每周两次,她的羽毛球课正好赶在周三周四,两天连上。

    按照昨天练习的结果,她应该可以拿个不错的分数,然而午睡时,小腹却开始隐隐作痛。

    这段时间的熬夜让她内分泌失调,大姨妈提前来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抵达场馆后,还发生了一桩让她意想不到的事。

    她被换了组。

    薛明佳拿着拍子,边颠球,边跟她打招呼,“你好啊,梁舒音,待会儿请多多指教。”

    她不知道薛明佳是怎么说服老李换组的,但老李正忙着给考试的人记录成绩,下一组就是她们,想再换回来,怕是来不及了。

    梁舒音看着薛明佳,“你能手下留情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薛明佳一愣,笑道:“考试而已,点到为止。”

    然而,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点到为止的人,却专挑刁钻的角度发球。

    梁舒音满场跑,累得够呛,小腹的痛感也逐渐加剧。

    去场外捡球时,薛明佳跟了过来,“钟煦亲手给的水,好喝吗?”

    她顿了下,指尖捻着球,缓慢起身,“所以,你是因为钟煦才针对我的?”

    “你不知道?”

    昨天钟煦买了水请大家喝,其余人都是自己去挑,只有这个梁舒音,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我应该知道吗?”梁舒音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接下来的几个球,薛明佳下手更重了。

    梁舒音强撑着,终于来了一记漂亮的回击,球落地后,她一手撑着小腹,微微弯了腰。

    “音音,你没事吧?”

    林语棠急匆匆拿着保温杯过来,又从兜里摸出包纸巾给她擦汗。

    周边聚集了不少同学,都饶有兴致地观摩着这两人的考试。

    显然,大家都看出来了,梁舒音被故意针对了。

    “没事。”

    梁舒音喝了口热水,冷静地看向场上的对手,眼神漠然,“还有三个球,快了。”

    明知道不可能赢对方,她也不想摆烂。

    连输两球后,最后一球,在周围的加油呐喊声中,她几乎拼尽了最后一口气。

    赢了。

    球拍从手中脱落,脑袋忽然一阵晕眩。

    脚下踉跄时,肩膀被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握住了。

    第44章 陪课

    以为是哪位同学扶了她,梁舒音正要转身道谢,头顶却传来一道沉厚又无奈的男声。

    “就非要赢最后那个球吗?”

    尾音沉入胸腔,熟悉的颗粒质感刮过她头皮,四肢百骸血液回流,心跳霎时踩空。

    怎么可能?

    他不是在崇洲吗?

    胸腔擂动,梁舒音屏住呼吸,扭头看过去。

    眼前的男人正垂眸盯着他,唇角微勾,一张天然冷淡的脸上,带了点熟悉的坏笑。

    凝视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梁舒音唇角慢慢弯出明亮的弧度,整个人如大雾消散,霎时生动起来。

    “陆祁溟。”

    她眼底克制又明媚的笑,是最佳疗愈剂,扫清男人飞行的疲惫。

    陆祁溟“嗯”了声,盯着她,上下认真打量起来,“有没有哪里受伤?”

    梁舒音配合地活动了下脚踝,“没有。”

    一群穿着运动服的青涩男生中间,突然冒出这么个惹眼的风衣大帅哥,一群八卦的人也不看比赛了,直接围观了过来。

    “哎舒音,这是你男朋友吗?好帅啊。”有人戳了戳梁舒音胳膊。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礼貌地笑道:“谢谢。”

    既承认了他的身份,也担了那句对他外貌的赞赏。

    陆祁溟手扶在她腰上,不动声色轻捏了下,显然是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她仰头瞪他。

    那意思是:在学校呢,收敛着点儿。

    “哇靠,还真是!”

    周遭的人两眼放光,“是哪个学院的大帅哥啊?”

    “有这么帅的极品男友,谁还看得上别的男人。”

    这话是说给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薛明佳听的。

    刚才围观两人考试时,这群吃瓜群众已经把八卦,都摸得七七八八了。

    针对别人,却连状况都没搞清,薛明佳愣在原地,咬了咬唇,脸上忽红忽白,想说点什么,却对上陆祁溟冷戾的眸子。

    好看的人她见过不少,但这个男人皮囊的优越,却是凤毛麟角的。

    面对这样的人,原本就容易紧张,他帽檐下那双眼睛还不经意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却令她不由得想起了鹰鸷。

    薛明佳被陆祁溟随意的眸光,盯得浑身发毛,呼吸止不住微颤了下,却还是不甘心落荒而逃。

    “你是她男朋友?”

    她咬牙,走到陆祁溟面前,“那你知不知道,你女朋友特别喜欢男生献殷勤?”

    梁舒音面色一冷,一股无名火从胸中腾起,她刚要开口反击,肩膀就被人握住。

    “是吗?”

    陆祁溟搂着她,掌心下压,安抚着,又转头对着薛明佳低笑出声。

    “所以你是在嫉妒她人缘好吗?”

    薛明佳一怔,“你…你就不怕被戴绿帽吗?”

    陆祁溟笑意顿敛,眸光彻底冷了下来,“这位同学,她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你来评价。”

    “反倒是你,你眼睛里看到的世界,不过是你内心的投影。”

    男人眼底的鄙夷,让薛明佳自尊扫地。她瞥了眼梁舒音,愤愤地将球拍一扔,转身跑出了体育馆。

    拍子在地上砸出不小的动静。

    梁舒音微蹙眉头,顺着她的背影望过去,却恰好对上钟煦的目光。

    他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面色歉疚地朝她颔首,大抵是在为刚才的事抱歉。

    梁舒音朝他回以浅笑,又微微摇头,示意他“没关系。”

    结果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人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勾住陆祁溟的脖子,低斥他。

    “这是学校,你这样影响不好,快点放我下来。”

    已经是下课时间了,但人潮并未散去,不少双眼睛齐刷刷朝他们望过来。

    陆祁溟恍若未闻,抱着她,在众目睽睽中,慢条斯理朝场边的椅子走过去。

    “我还以为你那么拼命地比赛,是为了成绩。”

    他低头觑了眼怀里的人,语气不冷不淡。

    梁舒音愣了下,两秒后,慢慢反应了过来。

    他在吃钟煦的醋。

    默了片刻,她突然伸手抓住他风衣领口,借力去亲他脸颊。

    唇贴着,蜻蜓点水般掠过带了点胡茬的下巴。

    陆祁溟一怔,顿住脚步,饶有兴趣地低头打量她。

    “刚刚是谁说这是在学校,影响不好的?”

    话虽如此,面上的不悦却一扫而空,眼尾微挑,一双别有深意的眸子,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挑衅地盯着他,毫不退让,“陆祁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好大的醋味。”

    刚才那点羽毛般柔软的触感,已经勾得男人心里湿漉漉的,他没跟她计较,只低笑一声,凑近她耳边。

    “等会儿再收拾你。”

    不远处的钟煦,盯着嬉笑亲密的两人,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对陆祁溟并不陌生,MATA酒吧的老板,此前也在虞大见过。

    但他之前并不确定他和梁舒音的关系,昨天送水,也的确是在试探。

    然而现在,却彻底死了心。

    钟煦正要收回视线,却见男人抬头,清冷目光朝他射了过来。

    四目相撞,陆祁溟微眯着眼,极不友善地盯着他,警告意味十足。

    钟煦暗心知肚明那是什么意思——

    让他离梁舒音远一点。

    他暗叹口气,垂丧着脑袋,面如死灰地去找老师统计分数了。

    没多久,人群很快作鸟兽散,考试的人都陆续离开了体育馆。

    林语堂原本在给女生组当助理,忙完后,拿着保温杯小跑过来,面色兴奋。

    “音音,你的分数全班第二哎。“

    虽然没打赢薛明佳,但这个成绩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梁舒音伸手接过保温杯,笑道:“原来拼命的感觉,也挺好的。“

    “拼什么命,需要你去拼命吗?“

    旁边的男人大手捏着她后颈,稍稍用了力。

    她浑身一抖,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正朝他瞪眼,就听林语堂捂嘴偷笑。

    她拧上保温杯的盖子,这才想起给两人介绍对方。

    “你好,我是陆祁溟。“

    男人率先朝林语棠开口,“谢谢你平日里对音音的照顾。”

    林语棠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比起我照顾她,还是音音照顾我比较多。”

    末了,又牵起唇角,“那个…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认识了。”

    她不是第一次见陆祁溟。

    最初在篮球场上的那一瞥,她只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好看,但眼神太凶,不好惹。

    诱捕李明德那天,她在梁舒音家见到的陆祁溟,却颠覆了她的想象和认知。

    尤其是当他冷峻又认真地对梁舒音说出那句,愿意为她执刀。

    她心里不是不震撼的。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可他却甘愿陪她一起沉沦,不计后果做出自焚的事。

    那一刻,她才确定,陆祁溟跟以往追求梁舒音的那些人,截然不同。

    他们的般配,不单单是耀眼皮囊的登对。

    他懂她。

    虽然还没有过恋爱经历,但林语棠知道,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在心里砌起一堵墙的世界,懂比爱更稀罕。

    听见林语棠这话,陆祁溟低笑出声。

    “是我的疏忽,早就该请你们一起吃顿饭,正式认识一下。”

    林语棠还没应声,梁舒音就在旁边冷不丁冒出一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

    陆祁溟瞥了眼故意捣乱的人。

    看出了点暧昧又危险的苗头,林语棠不敢打扰这俩的二人世界,找了个借口婉拒,迅速溜之大吉了。

    人一离开,陆祁溟便屈起食指,敲了敲某人的脑门。

    “跟我对着干,很有意思是吧?”

    “还行。”

    梁舒音后退躲闪,小腹却突然拉扯了下,她深吸口气,下意识弯腰,捂住了腹部。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陆祁溟皱了眉,立刻将她扶到场边的椅子上。

    刚才躲在人群中看她考试时,他就察觉到了她频频皱眉,脸色也不好,但当时他只以为她是体力不济。

    梁舒音缓了两口气,边拧开保温杯,边看着他说:“生理期。”

    这个陌生的词让男人微怔了下。

    沉默片刻,他起身,拉着她就要走。

    “去哪儿?”

    “医院。”

    “去医院干嘛?”

    “你不是痛吗?当然要去看看。”

    她盯了他两秒,憋住笑,“不用了,去药店买个止痛药就好了。”

    陆祁溟没这方面的经验,但见她这样淡定,便信了她的话。

    “经常痛吗?”他神色严肃地问她。

    “没。”

    梁舒音将保温杯盖子拧上,塞进书包里,一脸平静,“可能是最近熬夜熬多了。”

    “那你以后还熬不熬了?”他伸手掐的脸。

    “君子动口不动手。”她偏头,却没躲开。

    “我跟你说,梁舒音。”

    陆祁溟索性两手捧着她的脸,又搓又揉,语气沉沉,“我就不是君子。”

    她盯着他,忽然起身,踮起脚尖,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角,然后在他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弯了眉眼。

    “嗯,我也不是。”

    去药房前,梁舒音先回宿舍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今日暖和,她上身穿了件紧身的黑色针织,下身是短裙配长靴。

    怕他等久了,也没化妆,随手拿了件黑色长款薄羽绒服搭在手臂上,拎着包就下楼了。

    陆祁溟正回复着手机上的信息,不经意抬头,就瞥见前方一抹靓丽的身影。

    她刚洗了澡,素面朝天的样子,柔和了五官的明艳,让整个人都少了几分疏冷感。

    只是,她那身紧致包裹的衣服…

    他知道她身材好,瘦是瘦,该长肉的地方一点没少,但头一回见她穿成这样,那样优越的身材和比例,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她一路目不斜视地疾走过来,身边不少男生朝她侧目,她却浑然不觉。

    陆祁溟扔掉手机,直接将车开了过去。

    见车开到面前,梁舒音顿住脚步,拉开车门进去。

    “你怎么开过来了?”

    为了不惹人注目,她故意让他将车停到远离宿舍楼的地方。

    “怕你着急。”

    陆祁溟随口扯了句谎,那双漆黑眸子却是紧紧盯着她。

    梁舒音捋了捋刚吹干的长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什么。”

    陆祁溟收回视线,暗自深吸口气,“走吧,去药房。”

    她却盯着他略微干燥的唇,一脸认真:“你口渴吗?要不要给你买瓶水。”

    刚才下来得急,她忘了带保温杯。

    陆祁溟偏头看她,想解释些什么,对上她如此关切的眼神,便点了头。

    “好。”

    于是路过小卖部时,梁舒音下车去买水。

    然而结账时,却碰巧遇见了同班的男同学,临近期末,两人在扫码的间隙,随意聊了几句期末考的事。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等她结账出来,正要抬腿过街时,驾驶座的男人却下了车,摔上车门,朝她走了过来。

    “你怎么下来了?”她将水递到他面前。

    陆祁溟没接。

    “天冷了。”

    他伸手将她敞开的羽绒服拉链拉上,严丝合缝地,一直拉到顶端,垂眸盯着她。

    “别着凉了。”

    这样一裹,梁舒音只觉身体被束缚在细长的衣服里,人变得笨重,透不过气来。

    但想到他大老远回来看自己,还是依了他。

    药房在学校附近,几分钟的车程,梁舒音拉着陆祁溟进去,随便买了盒止痛药。

    她从胶囊里剥出两粒,就着刚才给他买的水,仰头吞服下去。

    陆祁溟却靠在药柜旁,捏着那盒药,一脸认真地打量着盒子侧面的说明。

    对这种随手买的药,他始终持怀疑态度,哪怕盯着她吞下后,也还是不太放心。

    “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他将药收好,塞进她背包里,“你需要好好调理下身体。”

    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梁舒音再清楚不过。

    这些年痛经的次数,她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况且,她也很有信心,只要将作息调整好,应该就不会再痛了。

    但也不想直接拒绝他的好意。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

    她抱住他胳膊,放软语气,“下次再痛,你就带我去医院,再忙也得抽空带我去。”

    “你啊。”

    陆祁溟叹口气,宠溺地揉了揉她脑袋,“小滑头。”

    从药房出来,车又开回了教学楼门口。

    “你突然回来,是因为这边有什么事吗?”梁舒音解开安全带,问他。

    “嗯,有事。”

    “什么——”

    听见旁边人跟着解开安全带的声音,她下意识扭头看他,驾驶座的男人却压了过来,将她抵在椅背上。

    铺天盖地吻了下来。

    “想你了,这算不算一件很要紧的事。”

    气声在她耳边低哑溢出,又控着她亲了会儿。

    想亲她,想抱她,从在体育馆看见她的第一秒就想了。

    看着她从宿舍过来,一路被男生的目光巡视,他早就烦躁得不行,恨不得将那些人的眼睛剜掉。

    或是将她揣在怀里,不让别人觊觎。

    忍了这么久,火没那么容易泻掉。

    男人亲着亲着很快就不老实,手撩起她针织衫的衣摆,慢慢探进。

    “陆祁溟…我上课要迟到了。”

    梁舒音被他搞得脸红心跳,混身酥软,试图推开他,几次都没成功。

    “急什么。”

    他瞥了眼腕间表盘,呼吸粗重,却丝毫不见慌张,“不是还有两分钟?”

    她才不管他,趁他看时间的空档,从他怀里溜出来,整理好衣服,急匆匆推门下车。

    结果男人也跟着下了车,车门一锁,过来牵她的手。

    “你干嘛?”

    “陪你上课。”

    两人踩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

    俊男美女,本就惹人注意,更何况这节公共课,还有不少班里的同学,于是梁舒音不得不再次接受八卦目光的围剿。

    “舒音,这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咱们系的吧?陪你来上课吗?”

    也有不认识的同学,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的声音大张旗鼓。

    “那对情侣是哪个班的?好养眼啊。”

    她礼貌地朝同学点头微笑,然后低着头,迅速拉着陆祁溟逃去了后排。

    身后的男人一手被她拽着,一手揣兜,不慌不忙地踩着懒散的步子。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

    他睨着前面做贼似的姑娘,不满又好笑地控诉道。

    走到最后一排,梁舒音侧身让出空间,没好气地道:“进去。”

    要不是他磨蹭,他们也不至于踩点进来,被这么多人围观。

    被凶了,陆祁溟也只是散漫地低笑一声,“行,女王大人。”

    然而,口口声声说要陪她上课的人,没几分钟,就靠着椅子睡着了。

    梁舒音将视线从讲台的投影上,转向旁边的人。

    他今天没穿西装衬衫,头上戴了顶鸭舌帽,身上是件黑色长外套,脚踩马丁靴。

    跟校园里的男生没什么区别。

    难怪一路过来,都被错认成学生。

    公共课人多,他压低了帽檐,就这么躲在角落里,有恃无恐地打着盹。

    看样子,应该是累坏了。

    可即便在打盹,他也握紧了她,始终没放开。

    梁舒音将握着她的那只大手,搁到了桌面上。

    男人手掌宽大,几乎可以将她整个手包裹起来,手背青筋微凸,指节突出,指甲修得圆润整齐。

    她拿出黑色水笔,笔尖落在他手腕上。

    一笔一画,很轻很轻。

    画完主体后,她瞄了他一眼,没反应。

    确定没影响到他休息,她又从笔袋拿出只红色水笔,认认真真地,在画面上方添补着其他元素。

    画完后,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大作,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随即,镜头左移,对准了他安静好看的侧颜。

    像扇面一样长长的睫毛,高挺得可以滑滑梯的鼻梁,被她亲过无数次的薄唇…

    还有她最喜欢的,像冰块一样凸起的性感喉结。

    然而,快门还没按下,就见他缓缓睁了眼,人赃并获,似笑非笑盯着她。

    “你男朋友就这么好看,嗯?”

    她也没心虚,瞥他一眼,默不作声收了手机,将视线转向讲台。

    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房子、河流、太阳…”

    身边人盯着手腕上那幅大作,问她,“你想表达什么?”

    他刚才不是没感觉到腕间酥痒的触感,只是一直忍着,好奇她到底在画些什么鬼。

    却没想到,会是这些朴实温暖的东西。

    “随便画的。”

    梁舒音低头在书上勾画着考试重点,也没看他。

    “随便?”

    他一把揽过她的腰,附耳过去,“人的行为都是受到潜意识驱动的。”

    “梁舒音,这些可都是你潜意识里的东西。”

    她笔尖微顿,偏头看他,对上他那双极具洞察力的深目,又移开了眸光。

    “是吗?”

    假装没懂他的意思。

    陆祁溟侧过身,盯着嘴硬又沉默的人,也没逼她承认什么。

    视线重回腕间。

    他微扯唇角,拿着手机拍下这幅,像是出自幼稚园手笔的卡通画。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铃声响起后,梁舒音收了书,将笔盖阖上时,转头问旁边的人,“去食堂吗?”

    既然来陪她体验校园生活,自然少不了食堂这一站。

    “下次再去吧。”

    陆祁溟瞥了眼时间,面色认真地看着她,“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带她去见的,是他的小姨。

    祁薇。

    梁舒音知道祁薇,传播系的辅导员。

    中文系和传播系的办公室离得很近,她每回去辅导员办公室,都会瞧见祁薇的身影。

    她长得漂亮,气质出众,又爱跟学生开玩笑,经常有嘻嘻哈哈的声音从她办公室传来。

    见多了,自然就有印象了。

    陆祁溟在南门外那间私房菜餐厅定了包间。

    等祁薇的时候,老板沈念亲自过来点单,瞄了眼旁边的女孩,揶揄他。

    “哟,这许久不见,看来是追到手了。”

    “嗯,托您的福。”

    陆祁溟心情很好,也愿意跟他多唠两句。

    沈念爱听这话,“得了,今天的酒水给陆少免单。”

    “谢谢沈老板的好意,下次吧。”

    陆祁溟看了眼旁边盯着手机的女孩,“今天是个很重要的场合。”

    沈念知道他什么意思,带女朋友见家长,自然要隆重对待。

    “行,我记下了。”

    虽然知道祁薇人很随和,但梁舒音却莫名有些紧张,手心出了层薄汗,她起身去了洗手间。

    回来时,大门半开的包间里,传来祁薇爽朗的笑声。

    她将手搁在门把手上,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祁薇问陆祁溟。

    “陆家下周的家宴,你回去吗?”

    陆家每年都会在年尾某个特定的日子,举办一场盛大的家宴,整个陆氏家族的人都会赴约。

    这是从陆祁溟爷爷那一辈,定下的规矩。

    “嗯。”陆祁溟淡淡应声。

    “行啊,你可算想通了。”

    祁薇的语气隐隐带着嘲讽意味,“你要再不回去,你后妈给你生个弟弟妹妹的,以后陆海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我的确要回去。”陆祁溟顿了下,“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祁薇冷哼,“你倒是大方得很。”

    梁舒音握着门把手的指节微微泛白,片刻后,她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音音?”祁薇抬头看见进来的人,热情招呼她。

    “祁老师。”她大方回应。

    祁薇手一挥,“又不是在学校,不用那么严肃。”

    说罢,起身过来牵她落座,笑眯眯的,“叫小姨就行了。”

    她瞥了眼低头坏笑的陆祁溟,迟疑地叫了声,“小姨。”

    “哎,乖。”

    祁薇摸了摸她脑袋,拽着她的手,聊得兴高采烈。

    话匣子一打开,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了。

    “悄悄给你说,之前我们系的钟煦追你时,我还给他出过主意…”

    说音未完,旁边有人不满地咳嗽了一声。

    祁薇瞥他一眼,没理他,继续不紧不慢道:“不过,你现在被这小子拐走了,我当然是更高兴啦。”

    菜陆陆续续上齐了,气氛温馨而随和。

    祁薇跟她拉着家常,时不时还跟外甥互怼两句,梁舒音在旁边听着,唇角不觉跟着上扬。

    临近收尾时,祁薇给她盛了碗汤,突然开口问她。

    “对了音音,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第45章 蝴蝶

    学校虽然封锁了李明德的消息,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学生不知情,办公室里的老师,却多少知晓了些内幕。

    刚听说这件事时,祁薇便震惊于梁舒音竟是梁蔚的女儿。

    当年,梁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学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便他后来被警方无罪释放,但谣言杀人,一次意外引发的连环效应,像多米诺骨牌,彻底将他推向了无底的深渊。

    她跟梁蔚有过几次工作上的交集,他学识渊博,为人温和,不争不抢,根本不像会做那种事的人。

    如今知道真相,既替他扼腕叹息,也对李明德那副温润皮囊下的龌龊,感到脊背发凉。

    祁薇佩服梁舒音的胆识和孤勇,换作是自己,以身为饵这种事,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刚才没在席间提起此事,是不想揭她伤疤。

    但她却很好奇女孩的母亲,面对丈夫的天降横祸,作为一个女人,该有多坚强,才能熬过那段黑暗无光的日子。

    听见这话,陆祁溟眉头下压,目光不悦地射向祁薇,微微摇了摇头。

    示意她话题的危险性和敏感。

    然而,一旁的姑娘却在这时开了口,语气平静而淡然。

    “她是舞蹈培训机构的。”

    梁舒音顿了下,甚至还朝祁薇露出云淡风轻的笑。

    “不过,她再婚后就把机构转出去了。”

    祁薇只问了母亲,却没有问父亲,梁舒音自然猜到这背后的缘由。

    她已经知道李明德的案子,以及自己和梁蔚的关系了。

    陆祁溟不会将她的事四处宣扬,那么祁薇就一定是在学校获悉的。

    其实前阵子,辅导员苏芮就找过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但言语间不同寻常的关切,以及眼睛里饱含的遗憾和惋惜,早已让敏锐的她,有所察觉。

    不过,她倒是很感激苏芮这种不捅破的关心。

    望不见光的黑夜已然过去,她不想被人同情,更不愿再去反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再婚?

    听见梁舒音的回答,祁薇却是有些错愕。

    她下意识瞥了眼陆祁溟,被对方暗沉的眸子一盯,她手中的筷子险些被吓掉。

    再怎么小心翼翼,却还是无意间揭了别人的疤。

    祁薇一时懊恼,抿了抿唇,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将话题敷衍过去。

    “音音,这汤挺不错的,你快趁热喝了。”

    “快期末考试,用脑子的地方多着呢,你得多补补才行。”

    华灯初上,两人在餐厅门口目送祁薇离开。

    等那辆小白车汇入车流后,梁舒音转过头,就见陆祁溟眸色沉沉地盯着她,眼睛里写满歉意。

    “刚才的事别放在心上。”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的羽绒服拉链拉好,“小姨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没什么的。”

    她淡淡笑着,转头朝身后的餐厅大堂看去。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穿梭的人群中,陆祁溟看见了一楼大堂中间,两条交缠在一起的龙。

    “你喜欢那个装置?”

    第一次带她过来吃饭时,他就察觉到了她对那东西的关注。

    “陆祁溟,你知道双龙戏珠的故事吗?”她淡声问他。

    他知道双龙戏珠这个东西,大概寓意着吉祥繁荣。

    但随处可见,并不稀奇,他也从没深究过这背后的典故。

    “还有故事?”

    “没什么特别的故事。不过是两条青龙救了一群被长毛怪袭击的仙女,被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赏赐了金珠,然后就成了掌管百姓命运的天神。”

    她抬手,将被夜风吹到脸上的发丝挽到耳后,笑道:“这个故事,还是我爸告诉我的。”

    “你爸?”

    “嗯。”

    她转回身,双手揣在兜里,看着霓虹闪烁人来人往的大街,面色清冷而沉静。

    “其实我爸带我来过这个餐厅,那时我还小,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包括这个普通的装置。”

    陆祁溟沉吟片刻。

    半晌,他再次转头,瞄了眼身后那两条龙,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她。

    “梁舒音,你说为什么不是一条或者三条,偏偏正好是两条缠绕在一起?”

    梁舒音一怔,皱眉望向眼前一脸坏笑的男人。

    她知道他在暗示些什么。

    “陆祁溟,你真的是…”

    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男人挑眉,撩起眼皮看她,耸了耸肩,“我说什么了?”

    她瞥他一眼,没好气地抬腿就走。

    “好了。”

    陆祁溟跟上去,牵过她的手,“跟你开玩笑的。”

    被他闹腾了一下,梁舒音心底那点愁绪倒是瞬间烟消云散了。

    结果下一秒,又听他问:“下周陆家有个家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

    “我不想去。”

    脱口而出的话,凉薄的语气。

    两人皆是一怔。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半晌,暗叹口气,违心地说出句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话,“我的意思是,最近忙着期末考,可能没时间。”

    陆祁溟温和但审视地盯着她,微微点头,宽慰她,“没事。”

    也许她是怕见到别人的父亲,想起自己的父亲,触景伤情罢。

    他没再深究。

    清冷的冬夜,气氛莫名又僵了下来,两人并肩走了几步,陆祁溟兜里的手机响起。

    崇洲那帮人催他开会了。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跟电话那头的人交代说:“一个小时后,准时上线。”

    “你还有工作要忙吗?”因为刚才的歉疚,梁舒音声线放得格外轻。

    “嗯。”陆祁溟点头,“走吧,先送你回学校。”

    他的眸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但她察觉到了他的低气压。

    于是立在原地没动。

    “陆祁溟。”

    她主动伸手,食指去勾住他的一根指头,语气软软糯糯的,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委屈巴巴盯着他。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吗?”

    男人脚下一顿,意外地看着她,眼底阴霾瞬间被一束光驱散。

    “你明天又要飞崇洲了,我想跟你多呆会儿。”

    梁舒音低喃着,勾着他的手指上移,与他十指相扣,牢牢握紧。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你开会我就在旁边呆着,玩手机或者看书都行。”

    刚才的不悦一扫而空,陆祁溟垂眸凝视着小心翼翼的人,伸手刮了刮她被冻红的鼻头,在她耳边吐出四个字。

    “求之不得。”

    蛊惑低沉的语气,从耳朵蹿到她心脏处,耳膜鼓动,心跳也跟着踏空。

    梁舒音有时候也在想,陆祁溟这个人是不是天生就一种让人动心起念的能力。

    他的眼神,他的嗓音,就连他说话间上下滚动的喉结,都在引诱着她,朝情欲的方向沉沦。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让她心里浮现不该有的旖旎画面。

    刚才还吐槽他脑子里的黄色废料,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瞥他一眼,抱着胳膊,心虚地朝停车场走过去,“不过宿舍关门前,你得送我回来。”

    陆祁溟低笑一声,快步跟上去,将虚张声势的人拉过来,裹进他的大衣里。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陆祁溟正经工作的样子。

    之前在俱乐部和酒吧,虽然也是工作,却没这么严肃。

    他开会时,身姿笔挺地坐在书桌前,而她则半躺在离他几米开外的深灰色沙发上。

    手上捧着本书,她却下意识看向电脑后的人。

    他没带耳机,也没避着她,她自然听到会议那边的人在汇报什么。

    听着下属汇报工作,他全程没太大的表情浮动。

    但紧抿的唇,眉头下压的样子,很凶,很冷。

    他在工作上,一定很难搞。

    她忍不住想,如果这是她的上司,她应该会很讨厌这样的冷面冰山。

    盯着他看了会儿,她收回视线,翻阅起手头的这本硬装厚书。

    书是在他书架上找的。

    她好不容易才从一堆商业化的东西中,找到了勉强能看懂的。

    一本讲机械原理的书。

    看了半晌,却还是云里雾里。

    窗外开始下雨,沙沙地,不疾不徐,坠在他院里的参天大树上。

    耳旁是他低沉的嗓音,身后是稀沥沥的雨声,这样的夜晚,让她不觉放下了许多烦躁的念头。

    没几分钟,她就懒懒地闭上了眼,任由意识混沌下去。

    陆祁溟开完会,朝沙发那边探了眼。

    信誓旦旦要看书的人,此时正蜷在沙发上,小小的一团,不知何时,已经沉入了酣甜的梦中。

    他微扯唇角,起身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毛毯,摊开来盖在她身上。

    一阵惊雷后,梁舒音醒了过来。

    她怔怔盯着跟宿舍截然不同的天花板,半晌,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下意识望向书桌那头,人已经不在了,而她身上还多了条墨绿色的毛毯。

    雨还在下着,并且越来越大。

    他会送她回去,还是会留她?

    胡思乱想了片刻,她从沙发上起来,把毛毯叠好,又将那本机械原理放回了书架。

    视线不经意扫过某处,忽地一顿。

    书架旁边,有个六层的深棕色玻璃柜,里面放着各种款式的赛车模型。

    而玻璃柜的中间层,她看见了一只被框起来的蝴蝶。

    像是只标本。

    蝴蝶是红蓝相间的,很漂亮,只是生命已经枯萎了。

    “看什么呢?”

    凝神观察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陆祁溟刚洗了澡,还在滴水的头发,被他拿着毛巾随手擦了两下。

    “你喜欢蝴蝶吗?”她扭头问他。

    “嗯。”

    陆祁溟走进了,隔着相框的玻璃,指尖轻碰了下里面的那只蝴蝶。

    “它叫小彩,是我的一个朋友。”

    梁舒音眼睛微亮,“朋友?”

    陆祁溟点头,眸子却倏然暗淡下来,“小时候,我有段时间戾气太重,被家里人扔去乡下改造…”

    他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低沉着语气,极有耐心地跟她讲起这段,生命中不为人知的灰暗过往。

    那会儿他手机被没收,没亲人,没朋友,也无法和外界联络。

    接收他的那家人,男主人叫桑柏,斯斯文文的一个书生,国外回来的植物学博士。

    桑柏原本有大好的前程,但他病了,癌症晚期。

    他每天也不出门,就在花园里养花、养蝴蝶,还有其它一些奇奇怪怪的昆虫。

    起初,两个男人彼此看不惯,放过狠话,也互殴过。

    在某次他放走了那些,被桑柏视为命根子的蝴蝶后,桑柏发了疯,砸破了他脑袋。

    他也不是吃素的,心里那股气憋太久,两人打了个酣畅淋漓,然后意外地化干戈为玉帛。

    “早就该放它们自由了。”

    桑柏拿着瓶威士忌,望着遥远的天际叹气,苍白的脸色看得人揪心。

    “你他妈还敢喝酒,不怕死啊?”

    他愤怒地抢过桑柏手头的酒瓶,顺手砸了个稀巴烂。

    名贵的琼浆洒在泥土里,很快被土壤吸收。桑柏心疼地盯着被大地吞咽的藏酒,皱着眉头,食指朝他无奈地指了指。

    “小孩,脾气太大不是好事。”

    骂归骂,但桑柏并没生气,转头又跑去酒柜里拿了瓶酒出来,还跟他说了句令他震惊又无助的话。

    “看在我还有一两个月可活的份儿上,别砸我酒瓶了。我可不想临死了,连口酒也喝不上。”

    他震惊于他对死亡的坦然。

    也无助于他的即将消逝。

    在失手放走蝴蝶的第二天,他发现有只红蓝的蝴蝶回来了,它盘旋在花园里,怎么都不肯离去。

    后来桑柏的病情急转直下,被送进了重症病房,他没了唯一的朋友。

    那只彩蝶就成了他的朋友。

    他跟它对话,聊桑柏的病,聊他一定能撑下去,然后再回来跟他打一架,他再开一瓶好酒给那家伙解馋。

    不,两瓶、三瓶也行。

    那只蝴蝶像是有灵性似的,扑煽着翅膀,不知疲惫地盘旋在他指尖。

    一直到桑柏生命的尽头。

    桑柏离开后,他不想再继续呆下去了,终于跟父亲认错,妥协了,决定回虞海。

    然而离开的前一晚,半夜暴雪突降。

    翌日清晨,他去花园的温室里,准备把小彩蝶一起接走,却发现它的生命已经凋零在了前夜。

    化作了一片枯叶,陪着桑柏一起去了天堂。

    但他依旧把它带了回来,以另一种方式。

    听完他的故事,梁舒音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生离死别的话题,她听过,也经历过,但每每重新面对,却依旧觉得残忍。

    她盯着那个画框,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沉默着,迟迟没开口。

    忽然,腰上的那只手猛地收紧,男人略显粗糙的唇,落在她侧颈。

    “怎么,心疼了吗?”

    他含住她耳垂。

    “嗯。”

    她借力倚靠着他,微偏了头,气声微抖,“心疼这只蝴蝶。”

    男人重重咬了下她耳垂。

    惩似的。

    “心疼蝴蝶不心疼人,是吧?”

    他闷笑出声,颗粒感厚重的性感嗓音钻进她耳朵,也顺着流遍她的四肢百骸。

    从头到脚,浑身酥麻,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叫嚣。

    “陆祁溟,我该回去了。”在缴械投降前,她严肃地提醒他。

    男人没回应,却吻得更加深入了。

    下一刻,身体离地,她被他抱了起来。

    两人面对着面,她本能抬脚,勾住他劲实的腰。

    他将她放在刚才开会的那张书桌上,双手撑在她身侧,用一双晦暗眼眸,深深打量着灯光下令人心动的她。

    外套进门就脱了,她身上只剩下一件针织,窄而紧,将她身体严丝合缝包裹着。

    长发垂在起伏上。

    就连一呼一吸,都在撩拨着某人的神经。

    被他灼热的目光盯着,梁舒音有些不自在,也不看他,低垂着头,试图从书桌上跳下。

    “急什么?”

    陆祁溟一手控着她的腰,将她捞回来,又捧着她的脸,亲了下她的额头。

    吻落下时,她下意识闭眼,睫毛忍不住微颤。

    “我真的要走了。”

    她再次提醒他,微颤的语气里却多了丝不确定的迟疑。

    “不是说想跟我多呆会儿吗?”

    他视线往下,又亲了亲她鼻尖。

    “我明早还有课。”她胸口起伏不稳。

    “那我明早送你回去”

    他这回捏着她下巴,去亲她的唇,黏上又松开,看着她眼睛,眼底分明已经有情欲涌动,却还在克制着。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不得不承认,跟他接吻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

    唇被他用力吸允,舌根被他辗转研磨,他极有技巧地在她口腔中游走。

    每一根神经都被他挑逗着。

    光是接吻,她已经溢出嘤咛,浑身骨头被抽走,舒服得蜷起了脚趾。

    更何况,她还沉迷于他身上的松木香,以及洗完澡后清爽凛冽的气息。

    只是,他耐性实在太好了,她都已经快缺氧了,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征兆。

    雨势骤然加大,窗外响起一阵又一阵闷雷。

    梁舒音分心去看了眼。

    等回过头来时,纽扣繁复的开衫,不知何时已被他解开,褪到了腕间。

    黑色蕾丝随即被推到锁骨上。

    她想说些什么,想制止他,却像是中了什么魔咒,根本开不了口。

    斜前方的墙上挂着一个现代款的红色时钟。

    “叮——”

    十点整。

    室内空气潮热粘腻,她偏头看了眼窗外,暴雨如注,狂风拍打着树桠,大有倾天覆地之势。

    风雨飘摇。

    她今晚还回得去吗?

    第46章 雾起

    在这个风雨大作,大汗淋漓的深夜,梁舒音终究还是睡的客房。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

    再加上刚才书房里他的余温太高,身体的温度到现在还没降下来。

    根本睡不着。

    手心还在发烫,她忍不住想起刚才在书房的放纵。

    即便知道食色,性也,也从那么多文学作品里感受过这点,她知道这没什么好避讳的。

    但真正面对时,她依旧不适应、不自在。

    尤其,被他牵引着去触碰时,她紧张得连手都在发抖。

    其实之前有次误闯他浴室,她就看见过了,但真正近距离目睹,她还是被吓得心跳险些跃出喉咙。

    看着他毫无顾忌地握着她的手,引导她,让她帮他。她脸都要烧起来了,他却还笑她。

    他最后舒服地喟叹在她耳边,毫不掩饰,甚至还不准她松手,让她与自己同频共振。

    这样的面对面,比之前在视频里听到的,更加让她无措。

    见她像是被吓得都不会讲话了,陆祁溟扯了纸巾替她清理干净后,又抱着紧张的她,耐心安抚。

    “有欲望很正常,这没什么好羞耻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自己身体不方便,他才没动她。

    但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她怕痛,也怕那样的自己会不会很难堪。

    虽然她会去主动亲吻他,偶尔也忍不住撩拨他,亲他喉结,看他失控的样子。

    但要来真的,她又怂了。

    无论如何,今天的确被他上了堂课。

    x教育课。

    早上醒来时,梁舒音察觉到身体像是被什么捆住了,动弹不得。

    低头一看,一只大手搁在她小腹上。

    她浑身一僵。

    扭头看了眼,男人正在她身后酣睡中。

    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下意识打量了眼房间的环境,这里的确是客卧,她没走错地方。

    疑虑间,旁边的男人被她的动静弄醒。

    见她皱眉望着自己,陆祁溟知道那表情是什么意思,慢条斯理地开口解释。

    “昨晚抱你上楼,你知道自己多重吗?累得我都没力气回主卧了。”

    他又将手放回她小腹上,稍稍用力,将她捞过去,贴紧了他。

    “而且你昨晚抱着我不撒手,说怕打雷,死活不让我走。”

    “有…吗?”

    梁舒音皱了眉,对他的话严重存疑。

    她记得自己昨晚睡不着,下楼找水喝,发现他竟然也失眠,在楼下客厅看球赛。

    捧着杯子走过去,就被他捞进了怀里。

    在床上躺着睡不着,靠在他怀里,听着球赛反而很快就迷糊了。

    再后来的事,她就记不得了。

    “嗯。”

    陆祁溟应了声,掌心揉了揉她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她拉开他的手。

    虽然不太相信这家伙的话,但目前也没时间质疑了,她眼下还有更要命的事。

    早上有课,而她快要迟到了。

    她起了身,正要下床,又被男人的大手扣回去。

    “再陪我睡会儿。”

    “陆祁溟,我早上有课。”她生气去掰他的手。

    “十分钟。”他贴着她后颈亲了下,“我开车很快。”

    “…”

    她无奈地重新躺了回去,但也睡不着了,只能百无聊赖刷着手机上的新闻。

    跨年还有一个月,虞海的各种跨年商业活动,便已经开始大规模地投放广告了。

    “陆祁溟。”她随口问他,“你跨年回来吗?”

    身后的人没应声。

    以为他没听见,梁舒音扭头,正要重复问题,腰上的手却倏然松了开。

    他揉了揉她后脑勺,掀开被子下床,“我去冲个澡就送你回学校。”

    她嗯了声,怔怔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没再多问什么。

    出门太迟,即便陆祁溟车技不错,一路狂飙过去,也还剩几分钟了。

    梁舒音解开安全带,匆忙下车,陆祁溟也跟着下去,拽着她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陆祁溟,你又想害我迟到吗?”

    她双手推拒在他胸口,下意识瞥了眼来往的人,生怕被老师瞧见。

    他环住她的腰,笑她这副好学生的模样,然后不答反问。

    “等我回来,搬过来好不好?”

    她脑子瞬间空了两秒,“什…什么意思?”

    他低头,故意鼻尖蹭了蹭她的,“想把你藏起来的意思。”

    见他没个正形,梁舒音反倒松弛了下来,斜眼睨他。

    “陆祁溟,我是人,又不是你的私人物品。”

    “不愿意啊?”

    他凝视着她,没皮没脸地笑道:“我倒是挺想成为你的私人物品。”

    “这辈子都只给你一个人用,好不好?”

    用…什么?

    这三个字还没出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她猛然反应过来。

    面颊倏然滚烫,梁舒音装作没听懂,“行啊,你想给我当专属保姆,我当然没意见。”

    “好了,上课铃响了,我走了。”

    她用力推开他,也没看他的眼睛,话音落便转身逃走了。

    见人仓皇溜走,陆祁溟双手插兜,对着她背影弯了弯唇角。

    他喜欢用言语吓她,再看她惊慌失措,却还要故作镇定的样子,这对他而言,比休息还能缓解疲劳。

    然而,等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楼里,他眼底的笑却慢慢淡去,面色瞬间凝重下来,摸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喂,傅叔。”

    他拉开车门,躬身进去,眼底大雾弥漫,再没了刚才的愉悦轻松。

    “这次过来崇洲,我会带上我妈。”

    十二月的虞海,多雾多雨,城市整日灰蒙蒙的。

    风钻进骨头缝里,雨雾渗进毛孔,连牙齿都在颤颤巍巍地打架。

    李明德的案件进展顺利,警方那边已经将案子移交到了检查机关。

    陈律师也来学校找过梁舒音几次,在她耐心细致的沟通中,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逐渐放轻松了不少。

    这天,她刚考完文学理论,陈薇又过来找她,说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她。

    这次陈薇没化妆,穿着普通的羽绒服,素面朝天,扎了个丸子头。

    卸去平日里睿智干练的女强人模样,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倒像是同龄人了。

    “梁舒音,你知道吗?”

    陈薇挽着她的手,一脸真诚,“我真挺羡慕你的。”

    她抱着书,脚下一顿,“羡慕我?”

    “嗯。”

    陈薇点头,“羡慕你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你知道吗?在整理这件案子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换做是我,在高考的年纪遇见那样的变故,会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答案是否定的。”

    陈薇摇头,盯着食堂门口来往的莘莘学子,“因为我赌不起。”

    一字一句从她口中溢出,瞬间化成白雾,消散在冬日的凛冽空气中。

    她深深地叹口气,转头看着梁舒音,目光深远却无奈。

    “既赌不起一个将背景强大的坏人绳之以法的结局,也赌不起自己的未来。”

    “可你是律师。”

    梁舒音盯着她,忽然冒出一句天真至极的话。

    陈薇被她逗笑了,“律师也不是天然就有勇气的。”

    她拍了拍傻姑娘的脑袋,垂下睫羽,“其实我以前是个很自卑,也很懦弱的人。”

    梁舒音张了张嘴,想要宽慰些什么,陈薇却已换了副跃跃欲试的神情,恶狼捕食般搓了搓手。

    “走吧,我都好久没吃过食堂了。”

    午饭后,梁舒音送走陈薇,又给林语棠打包了一份饭菜。

    推开门,宿舍安静得落针可闻,她朝林语棠的床位瞄了眼。

    已经睡着了。

    昨天,她告诉了林语棠关于李明德案件的进展,这姑娘一高兴,当即就去小卖部买了一堆冰淇淋回来。

    一个人狂炫了三盒,结果昨晚拉肚子到虚脱。

    还好没耽误早上的考试。

    从考场出来,她整个人蔫蔫的,饭也没吃,就先回来补觉了。

    梁舒音将饭菜放在林语棠的桌上,怕冬天冷得快,又敲了敲她床头。

    “棠棠,先起来把饭吃了。”

    “哦。”

    林语棠迷迷糊糊的,本来也没睡着,闻言,掀开被子下床。

    “可可又回家了吗?”

    梁舒音走到饮水机旁边,边接水,边问林语棠。

    “是呀,回来换了衣服就走了。”

    这段时间,陈可可每天下了课就回家,盯着她妈吃药吃饭。

    之前程琳的检查结果出来,是早期胃癌。

    手术因为排期的问题,原本得往后拖,但秦授知道了这事后,当即给她转去了顶级的私立医院,又找了业内数一数二的专家。

    手术很成功,秦授好人做到底,还专门帮她妈妈请了营养师和保姆。

    梁舒音捧着杯子,若有所思地喝了口热水,摸出手机,给陈可可发了条信息。

    【程姨怎么样了?】

    很快收到回复:【恢复得挺好的,吃嘛嘛香】

    她弯了下唇角,话题一转:【那秦授还在你家吗?】

    【…】

    【哦,看来还在】

    【什么呀,他刚刚就已经走了】

    还真很去了。

    梁舒音食指敲击着玻璃杯,坦白说,这件事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没想到,秦授那样一个从不把真心当回事的风流浪子,某天竟然愿意为一个姑娘驻足停留。

    知道被套了话,陈可可也不隐瞒了,紧接着又发了句丧气话过来。

    【他以后注定是要联姻的,我跟他能有什么】

    【对啊,人以后注定是要跟别人订婚的,干嘛还这么事无巨细地关心你?】

    半晌,陈可可才回过来:【音音,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梁舒音思忖了片刻,敲下几个字:【活在当下】

    当初,她不太愿意让两人走得太近,是觉得秦授这人不靠谱,怕陈可可会受到伤害。

    但人不可貌相,皮囊下的那颗真心,是她这个外人无法揣度的。

    经历了自己和陆祁溟的事,她对人对事的态度,陡然发生了转变。

    与其担心暴雨将至,而不敢涉足其中,不如坦坦荡荡去面对,去接受命运的馈赠。

    哪怕终将失去,也可以宽慰自己一句。

    她曾经窥见过爱的模样。

    走神间,握在掌心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回是一通电话。

    梁舒音盯着来电显示,僵迟了片刻,才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喂,妈?”

    “音音,晚上有时间吗,妈妈想跟你吃个饭。”

    久违的母女会面,约在学校附近的一个中餐厅。

    自从那次在陆家发生冲突后,两人好几个月没见了,中间也只通过一次电话。

    依旧并不愉快。

    母女间的生疏,如同一块被时间凝结的冰块,滋滋散发着冷气。

    包间内,没有任何冲突,气氛却莫名压抑,就连服务员都忍不住瞄了眼这对颜值很高,但又说不清哪里奇怪的母女。

    “找我有什么事?”梁舒音依旧开门见山。

    像是料到了这样的开场,舒玥没生气,只是优雅的笑容中,不免夹杂着一丝苦涩。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母女已经客气到了这种地步了。”

    “也许是从你背弃爸爸,不相信爸爸,也不愿替他讨回公道开始的。”

    然而,她没这样说。

    梁舒音遏制住脱口而出的冲动,沉默地垂着眸子,用喝水的动作来回避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即便是作为女儿,她也没有权力阻止舒玥奔向自己所谓的幸福。

    直到杯子里的水被她喝光,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识瞥了眼舒玥的肚子。

    察觉到她的动作,舒玥很坦诚,“没了。”

    “什么叫没了?”

    “上个月底,没了。”

    玻璃杯落在桌面时,没放稳,砸出突兀的动静,梁舒音扶着杯壁,暗自深吸了口气。

    她曾经琢磨过,在孩子这件事上,舒玥只会有“要”或“不要”这两个选项。

    却没想到会是“要了,但没了”这样噬心的结果。

    “那你还打算要吗?”

    问这话时,她没看舒玥,低头给自己添茶水,胸腔里那颗心却突然加速起来。

    舒玥捧着热茶杯,微微摇头,一身华服和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疲惫。

    “顺其自然吧。”

    她盯着浮动的茶面,面色无悲无喜,语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云淡风轻。

    梁舒音提着的心,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悄落回了心口。

    下一刻,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原来她也是一个不折不扣、极度自私的人。

    在乎自己的自尊心,胜过一个母亲对骨血生命的渴望。

    就餐过程中,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两人几乎没太多话可说。

    沉默的疏远中,舒玥努力寻找话题,问了她近来的学习生活状况,知道她还在做兼职,从包里摸了张银行卡出来。

    但她没收。

    中途陆祁溟发了条信息过来,问她在做什么,她放下筷子,认真回复他。

    这段时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崇洲,据说是因为徐方的傅清辰病了,很多事他不得不亲自过去把控。

    舒玥见她唇角微扬,察觉到什么,身为母亲,自然忍不住关心。

    “男朋友啊?”

    梁舒音指尖微顿,“嗯。”

    “是同学吗?”

    “不是。”

    “同一个学校的?“

    “也不是。”

    她放下手机,“他比我大几岁,已经在工作了。”

    “什么时候让妈妈见见他?”

    “不用了。”她蹙眉,下意识拒绝。

    舒玥垂下眼眸,抿唇轻笑:“没事,我随便问问。”

    察觉到她落寞受伤的神情,梁舒音多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刚在一起,还没稳定下来。”

    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唇角弯起莫名自嘲又冷淡的笑,“说不定哪天就分手了。”

    舒玥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这顿饭的最后,她依旧对李明德的事守口如瓶。

    既然舒玥没相信过爸爸,也选择了一条与他们父女背道而驰的路,就没必要再知道这些。

    她违背了道德,违背了良心,抛下过往的种种,才获得了今日的一切。

    那么,就永远别回头。

    食之无味的一顿饭后,梁舒音心事重重地离开餐厅。

    华灯初上的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奔赴的目的地。

    她踩着路灯的影子,浑身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像是忽然失去了方向。

    关于舒玥失去的孩子。

    也关于舒玥提出想见陆祁溟的事。

    夜色渐深,雾气渐浓。

    她不想回宿舍,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校园外的商业街,路过繁华时,她忍不住想起了陆祁溟。

    思念疯狂生长,孤独将她包裹,她终究忍住了给他打电话的冲动。

    走出热闹璀璨的商业街,步入安静寂寥的人行道,她踩着暗下来的路灯影子,准备过街。

    在红灯还剩三秒跳转时,兜里的手机响起。

    她探了眼左右两边的车况,摁下通话键,“陆祁溟?”

    “抬头。”

    “什么?”

    “斑马线对面。”

    意识到什么,她心口猛跳,抬头朝街对面寻过去。

    昏黄路灯下,男人穿着长款大衣,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格外引人注目。

    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夹烟,指尖那点红明明灭灭。

    夜色中温黄的光,柔和了他锋利的眼眸,隔着一条街,他定定地看着她,目色深情缱绻。

    她忽然鼻酸,在绿灯亮起的瞬间,将交通安全抛掷脑后,不顾一切朝他狂奔了过去。

    过街这短短的几秒中,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碎片的念头。

    什么天长地久。

    什么地老天荒。

    总之,那些她曾经不屑的、不愿意去相信的,甚至鄙夷的东西,在此刻将她俘获。

    她甘愿,让灵魂成为这些虚无飘渺情感的奴隶。

    跑得太急,她撞进陆祁溟的怀里时,险些一个踉跄,但她知道,他会稳稳接住她的。

    陆祁溟果然牢牢扶住了她的腰,无奈又宠溺的语气。

    “跑这么急做什…”

    下一刻,话音随着她猝不及防的动作,戛然而止。

    梁舒音双手抓着他大衣领口,踮着脚,在无边无际的深浓夜色中,仰头吻住了他。

    第47章 酒店

    深夜的街道,起了层白色的薄雾,霓虹被覆上一层膜,人在虚虚实实中流浪。

    雨雾中,陆祁溟牵着梁舒音去了学校附近的一间酒店。

    迫不及待地登记,进电梯,两人的视线在电梯壁上相撞,对峙。

    彼此都没有说话,但眼睛里的欲望却极其直白。

    被他握住的掌心开始渗汗,梁舒音胸腔里那颗心,随着上升的红色数字键,狂跳起来。

    叮——

    电梯缓缓打开,两人的脚步声前后交叠,像错乱的鼓点,杂沓无序,令人心悸。

    匆促地刷卡进门。

    没开灯,也没讲话,梁舒音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男人已经从身后拥住她,狂乱地吻了上来。

    他身上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凛冽雪松裹挟着从室外带进来的湿冷雾气,还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渗透进她的呼吸,将她牢牢包裹住。

    滚烫密集的吻落在后颈,梁舒音瞬间浑身瘫软,火星自他唇贴上的那处蹿开。

    大火燎原,头皮发麻,她所有的理智在顷刻间被焚成灰烬。

    两个人的外套被胡乱扔在地上,吻从她后颈一路痴缠,流连到耳下、红唇。

    陆祁溟边吻着,边迫不及待伸手去解开她的内搭。

    纽扣太多,他没耐心,粗暴地用力一扯,一排珍珠齐刷刷落地。

    暗夜中,圆润的纽扣仓促坠地,在地面弹跳着,悦动出莹白的光。

    他将她的身体转过来,猛地抵在了门板上。

    她仰头承接他热情的追逐和缠绕,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心急的样子。

    呼吸被他吞噬,她像是行驶在黑暗的大海上。风急浪涌,没有目的地。

    她不知道他会带她去那儿。

    隐隐期待中,又分裂出风雨欲来的恐惧。

    还好,痴缠了一会儿,他就停了下来。

    黑暗中,谁也没说话,彼此粗重的呼吸交叠缠绕,他埋在她脖颈中,气声低笑。

    “梁舒音,跟我过来不怕吗?”

    她胸口尚在剧烈起伏,声线不稳,但听到这话,像是丝毫不肯认输,伸手抓住他早已凌乱的领带,用力一扯。

    “你会让我怕吗?“

    随着一声从胸腔闷出的低笑,陆祁溟抬手,将房卡插入旁侧。

    室内灯光乍亮。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晦暗眼眸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要试试吗?“

    她发现,在比谁的脸皮更厚这方面,她永远比不过陆祁溟。

    他喜欢撩她,但仅限于口头上的使坏,落到实处,他是很在乎她的感受的。

    没有她点头,他不会乱来。

    这也是她刚才答应跟他来酒店开房的原因。

    虽然,跟他来这里,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为了不浪费在一起所剩不多的时间。

    他临时起意回来见她,却只能短暂呆上一晚,明早六点的飞机回崇洲,还有一个早会在等着他。

    听出一点光明正大引诱她的意味,梁舒音不想被这个坏家伙的思路带偏。

    然而刚要说点别的什么,忽然鼻头一涩,她头一偏,捂住脸,猛打了个喷嚏。

    来的路上,淋了一身夜雾,干柴烈火的拥吻后,此刻离开他滚烫的身体,她才有种后知后觉的凉意。

    “好了。”

    陆祁溟拍了拍她头顶,将她衣服捡起来,披在她身上,“先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这间套房有两个浴室。

    她在有浴缸的那间浴室,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裹着浴巾出来后,陆祁溟还在另外个浴室冲澡。

    环视室内,这间学校外的酒店她并不陌生,每每经过,都会看见那些情侣暧昧交织的眼神。

    她当然知道,他们来开房是为了什么,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来。

    上一刻还在跟舒玥吃饭,下一秒就见到了他,被他带来这里,她都有些恍惚,这是不是一场梦。

    这酒店环境一般,但陆祁溟挑了个最贵的套房,她当时瞥了眼一晚的价格,只感叹老板宰人太狠,觉得浪费不值得。

    但买单的人是他,他似乎习惯了出行都要最好的标准,她也就没反对。

    梁舒音边捋着吹干的长发,边环视着室内,目光扫过茶几上时,倏然顿住。

    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瓶白葡萄酒。

    酒。

    他拿酒来干嘛?

    梁舒音在原地默了片刻,深呼吸后,走过去,打开那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外面是个环形阳台,窗户开了条缝,楼层不高,但也能窥见城市璀璨的夜景。

    她捧着杯子,推开客厅的落地窗,踱步去了阳台。

    窗边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还有温热的余烬,大概是她刚才泡澡时,陆祁溟在这里留下的。

    烟灰缸旁,搁着把形状独特的手工刀,精致的金属外壳,长度只有她掌心的三分之二。

    她之前见过,是桑柏送给他的,他将这把玩具刀随身携带,似乎是为了纪念什么。

    梁舒音抿了口酒,将刀拿起来把玩了两下,就被楼下的动静吸引了。

    她将窗户打开,探头望下去,楼下花园里有男生在弹着吉他表白,地上一圈蜡烛,围成一个心形。

    男生表白完,在四周的起哄声中,女生却冷静地说了句“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葡萄酒在舌尖绽开,不知想到什么,梁舒音用鼻腔哼出一声愉悦的笑。

    陆祁溟洗完澡出来,扫了一圈,见客厅和卧室都没人,便寻去了阳台。

    那姑娘正趴在窗边,脚尖在地面轻点着,时不时发出雀跃的笑声,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宽大睡袍下,白皙脚踝裸露着在冰凉空气中,盈盈一握的尺寸,纤细到他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他移开视线,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听见陆祁溟的声音,梁舒音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眼睛眯成一弯月牙。

    “看戏。”

    陆祁溟穿着深蓝色睡袍,头发吹到八九成干,边胡乱扒拉了两下,边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

    表白的男生穷追不舍,女生却依旧面无表情重复着那句拒绝的话,甚至还有些烦躁。

    戏看完,陆祁溟突然微挑了眼尾,看向她。

    “当初在MATA,那个男同学跟你表白,你也是这么说的。”

    【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梁舒音歪着脑袋看他,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是谁?”

    她垂眸,轻轻摇晃着杯中琼浆,“没有谁啊,就一个敷衍的借口。”

    “是吗?”

    陆祁溟突然将手伸到她胳肢窝下,猝不及防挠了下。

    被偷袭的人浑身一抖,一手将酒杯拿远了,一手防着他,唇角是不受控制的笑。

    “陆祁溟你别闹了,酒都洒了。”

    “我要听实话。”

    男人长手一伸,将她的酒杯夺走,放在窗台边,撩起眼皮看她。

    “难道不是我吗?”

    “你这么自恋的吗?”

    她笑他,然而话音刚落,就被他钳制住了。

    男人宽大的身体,像个牢笼将她禁锢。他一手箍在她腰上,一手绕过她肩头,反手掐着她下巴。

    她像是被五花大绑似的,动弹不得。

    “我不管。”

    陆祁溟低了头,一字一句落在她耳边,声色沉厉,像是在威胁,“不能有其他人。”

    梁舒音只觉有些好笑。

    如果真的另有其人,她莫非还能穿越回去,改写历史么?

    她用唯一可动的那只手,反手去摸他的脸,掌心贴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陆祁溟你也太霸道了,跟你在一起之前的事你也要管吗?”

    “嗯。”

    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偏头对上那双沉沉的眼眸,梁舒音呼吸一滞。

    心底像被石子硌了下,泛出细细密密的疼。

    他的占有欲实在太强了,让她觉得自己的爱,似乎没那么对等。

    “陆祁溟。”

    她敛去笑,转过身,跟他面对着面,语气倏然认真起来。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身边的人出于某种好意,隐瞒了你什么,你会生气吗?”

    男人眉头微蹙,警惕地凝眸,“你有事瞒着我?”

    梁舒音睫毛微颤,“只是一个假设。”

    陆祁溟舒了口气。

    沉吟片刻后,他垂眸看她,声色沉肃却笃定,“不会。”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这两个字有点低气压。

    “真的?”她下意识呢喃。

    他突然拿起窗边那把刀,塞进她手中,然后握住她的手,缓缓将那把刀抵在他的腹部。

    “就算你往这里捅上一刀。”

    男人唇角微勾,那样子说不清是坏还是疯,“只要你愿意替我包扎伤口,我就不会真的跟你生气。”

    梁舒音心里微颤。

    她知道,他没在开玩笑。

    她抽回手,将刀子一扔,心虚躲开他的注视,背对他望着窗外的夜景,故作轻松。

    “有病啊,谁要捅你了,我可不想坐牢。”

    男人笑出声,又俯身抱着她,将脑袋埋在她肩窝里,亲昵蹭着,“那你呢?”

    “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你会生气吗?”

    梁舒音思忖片刻,伸手去揉他毛茸茸的头发。

    “看在你这么粘人的份上,我就提前给你发个免死金牌吧。”

    哪怕此刻窗户开了条缝,带着雾气的风溜进来,梁舒音也不觉得冷了。

    也许是房间温度够高;也许是酒精催化了身体的热量;也许,是男人过高的体温传递给了她。

    分明是细水长流的平静夜晚,她却有种险境中抱团取暖的动容和贪恋。

    “免死金牌?”

    陆祁溟低笑,“希望不要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两人安静拥抱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时间缓慢行进,细腻的话语雕刻出日常的具体模样。

    在一起后,两人都忙,相隔两地,感情再好,也缺乏对彼此日常生活的了解。

    事无巨细,一一交代。

    聊到最后,男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

    “陆祁溟,你的工作是不是很累?”

    听他说完集团的那些事,她只觉得无数毛线团在脑子里缠绕,理也理不清,而他却要亲历亲为去处理那些繁杂的事。

    “没有。”

    身后的人换了个姿势,语气沉沉,“还是想你比较累。”

    “我怎么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得见摸不着。”

    他摸索着她的腕骨,一路流连到她指尖,继而十指相扣,“只能靠脑子去想,你说累不累?”

    话题又在危险边缘徘徊,她索性住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呼吸渐渐平缓,喝完那杯酒,梁舒音也有些微醺了。

    “陆祁溟。”

    她靠在他怀里,半闭着眼睛,轻声问他,“要睡吗?”

    她的本意是想让疲惫的他早点休息,然而微醺让她口中蹦出的话支离破碎,语焉不详。

    落在听者耳中,全然变了个样。

    “梁舒音。”

    男人稍稍调整位置,将话递到她耳中,“我连夜飞回来,不是为了睡你。”

    一字一句,直白清晰。

    混沌的脑子霎时清醒,梁舒音像被电击,浑身僵直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抬头看他。

    背后是漆黑天幕,雨雾越发浓重,面前的人用一双微醺迷离的狐狸眼盯着他,勾着他。

    陆祁溟见不得她这样,褪去的欲望骤然复苏。

    他眸色晦暗下来,突然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气声蛊惑,“想要吗?”

    这几个字像子弹,正中心脏,呼吸断线,梁舒音脑子彻底空白一片。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令她自己都意外的举动。

    她踮脚,回吻了他。

    于是下一刻,天旋地转,她被他打横抱起,滚烫的吻从夜幕下的窗景前,流连到了纯白的床垫上。

    第48章 刺青

    房间里没有开灯,白色窗帘被风吹起,似雾在翻涌。

    透过窗帘缝隙,梁舒音隐约看见外面的灯火。

    一片断断续续的、流动的红色。

    她被陆祁溟扔在了床上,身体随着床垫反弹时,他俯身,压了下来。

    她看似镇定,但轰隆的耳鸣和紧绷的身体,早已盖过狂乱的心跳。

    他的吻细致而温柔,一寸一寸,沿着她瓷白细嫩的皮肤往下。

    身体很快成为他的俘虏,他流连着往下,她双手战栗地拽紧身下的床单。

    迷迷糊糊间,她却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刚才她微醺中忍不住回吻了他,而他把她的回应当作是默认。

    但没有那东西,要怎么试?

    他不是会乱来的人,想来应该是在虚张声势地吓她,这样想着,梁舒音的身体不觉放松了许多。

    然而下一刻,他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将亲吻停在最后关头。

    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没了他的拥抱,她失去了安全感,下意识睁眼去看他时,他的唇落到她小腹上。

    浑身微抖,她心里隐隐涌出莫名的怕。

    走神的霎那,湿热触感从他亲吻的那处传来,野火燎原,瞬间蔓延至全身。

    身体像被打开了某道阀门,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思绪随着他灵巧的动作坍塌,脑子里只剩下一团白茫茫的光。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梁舒音生出强烈的羞耻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逃,想把自己藏起来。

    “陆祁溟,你别…”

    她浑身烧起来,下意识抬脚去踢他,却被他握住脚踝,牢牢控制住。

    她二十年的人生从未如此紧绷过。

    她想,此刻的自己,一定像只煮熟的虾。

    全身熟透了,也红透了。

    “乖,张开点。”他边亲,边耐心引导她。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紧接着,又是一阵将她彻底融化的战栗。

    她想逃离,想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然而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摇摇欲坠中,她只觉得,自己完蛋了。

    她就不该碰那瓶白葡萄酒,如果始终保持大脑清晰,她刚才就不会回吻,不会陷入此刻被动的境地。

    他黑发起伏着,粗糙的唇刮过她柔嫩的皮肤,她忍不住微弓身体。

    快感像潮水一般,将她覆灭。

    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她微仰头颈,死死咬着下唇,却也不由自主哼出了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潮水终于退去。

    梁舒音像是被抽筋扒骨,浑身软绵绵地陷在被子里。

    浴室里,男人在洗澡,哗哗水声坠在耳边,似真似幻。

    刚刚结束后,她问要不要帮他,他笑着捏她的脸,只调侃了句“干嘛?又想礼尚往来了?”

    然后就起身去了卫生间。

    下床前,还在她耳旁夸她:“这次没逃,表现得不错。”

    他明知她的羞耻心,还这样调侃她,她简直恨不得将他一脚踹走。

    然而此刻他离开了,她脑子里却不断回闪着刚才的旖旎画面。

    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雨,急急坠在玻璃窗上,冲刷掉她心里陈腐而晦暗的泥泞,却留下潮湿的痕迹。

    越想,越令她心脏发烫。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

    如果换做是她,她大抵是做不到的。

    她原以为性这种事情,只是为了满足生理的欲望,但这一刻,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其中承载的爱。

    他不要求她对等,只要她享受他无条件的给予。

    像是被拔除了一身的刺,被爱让她的心脏,也跟着柔软下来。

    梁舒音摸了摸自己余韵未消的发烫脸颊,唇角慢慢弯出一丝弧度。

    这时,天花板的顶灯却在一阵忽闪后,突然熄灭了。

    停电了?

    她怔了两秒,伸手去拧了拧床头的台灯。

    没亮。

    浴室水声也随即停止。

    怕他摸黑不方便行动,梁舒音点亮手机里的手电筒,朝浴室的方向唤他。

    “陆祁溟,你需要光吗?”

    却没收到任何反馈。

    迟疑片刻,她掀开被子,提高了音量,“陆祁溟,你在穿衣服吗?需要我给你照明吗?”

    这次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顿了下,察觉到不对劲,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举着手机就冲向了浴室。

    微弱的手机光线下,他正伏在盥洗台上,呼吸粗重,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

    心脏被揪,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话音刚落,浴室的灯骤然亮起。

    视线重回光明,手肘撑在台面的男人,缓缓转过头来看她。

    男人面色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面颊往下,眼底却没了刚才和她调笑的温度,他紧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冰冷又凶狠。

    让人不寒而栗。

    “你…没事吧?“

    她没害怕,走过去,想伸手替他擦汗。

    结果下一刻,男人却握住她的手,猛地一拽,将她用力箍进了怀里。

    像是抓住一根浮木。

    他埋首在她肩窝里,双臂紧紧搂着她,力道之重,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梁舒音——“

    他微抖的呼吸中,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别走。”

    寒冬时节,一年的尾声。

    考完倒数第二门课,陈可可一回宿舍,就将包扔在桌上,嘟嘴抱怨。

    “还留了一门元旦后考,也不知道哪位神仙安排的。一次性考完了,直接放寒假不行吗?”

    梁舒音比她早回,正坐在椅子上,低头盯着手机,没吭声。

    “棠棠已经走了么?”

    陈可可瞥了眼空荡荡的位置,从柜子里拿出睡衣,准备补觉。

    梁舒音回过神来,视线却依然定在手机上,嗓音也有些游离。

    “嗯,奶奶病了,她考完就去赶高铁了。”

    陈可可换上粉色兔子睡衣后,见梁舒音还呆坐着,朝她扔了颗巧克力糖过去。

    “音音,你怎么了?”

    “没事。”

    梁舒音捡起那颗糖,收了手机,拎起书包,“我去图书馆了。”

    陈可可粗线条,没察觉她的怪异,问她,“你晚上有约吗?”

    她顿了下,“没。”

    “那晚上一起吃饭呗?”

    她妈程琳的身体刚恢复,就被公司派去出差了,反正回家也黑灯瞎火的。

    “好。”

    最后一门考试,是梁舒音擅长的古代文学,都复习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打算再默一下考试重点,把几个容易考大题的点,再梳理一下。

    然而,身处安静的图书馆,她却压根静不下心来。

    笔记看了不到十分钟,她就摸出手机,点开那个许久都没动静的对话框。

    这几天,陆祁溟都没联系她,她起初还按捺得住,此刻却有些烦躁了。

    原来她的不粘人,不过是建立在他主动、且频繁联络她的基础上。

    一旦他失联了,她就开始心慌了。

    胡思乱想之际,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

    不是他的。

    【好礼来甜品店,元旦烘培体验,八折重磅优惠…】

    好礼来是周叙姐姐在校门外开的蛋糕店,刚开业没多久,为了招揽客人,会时不时做些特惠活动。

    之前在图书馆兼职时,周叙邀请她过去玩儿,但正值考试,她婉拒了,现在更是提不起兴致。

    她关掉对话框,打开手机相册,指尖在照片上一张张滑动着。

    这些都是最近跟他在一起时拍的,她不喜欢拍人,但遇见特别有意思的,也会忍不住纪录下来。

    翻了几页,指尖忽然一顿。

    那是他的身份证。

    某天他从证件夹里拿东西时,不小心掉落的,她当时替他捡起,觉得上面的证件照很好看,就顺手拍了下来。

    此刻无意识扫了下身份证号,她才意识到,两天后是他生日,但他却完全没提起过这件事。

    各种蛛丝马迹涌入大脑,心里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记起上次在酒店里,他的反常。她当时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怕黑。

    还有那回在他家,她问他跨年怎么过时,他恍若未闻的态度,她以为是没听见。

    此刻想来,更像是在逃避。

    梁舒音琢磨着什么,拿着笔,在本子上写下了三个词。

    跨年,怕黑,生日。

    她退出相册,点开微信里某个从没发过信息的账号。

    “秦授你好,我想跟你了解一些事。”

    “关于陆祁溟的。”

    从图书馆出来,天开始飘雨,梁舒音撑着伞,缓慢行走在雨里。

    雨斜着飘进伞里,手被冻得通红,鞋子踩进水坑,裤脚湿透,她却浑然未觉。

    胸膛极速起伏,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秦授的那几句话。

    她从没想过,那样一个看起来刀枪不入的人,心里会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

    可他没跟她透露过只字片语。

    哪怕风暴降临,他也没想过要在她这里躲雨。

    回到宿舍,陈可可从电脑上抬头,瞥见她那副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满脸惊诧。

    “音音,你怎么带了伞,还淋成这样?”

    梁舒音将伞撑开了,拿去阳台晾着,拍了拍身上的水珠,面色平静地开口。

    “可能雨太大了。”

    “是吗?”

    陈可可狐疑地朝外面瞄了眼。

    她拿了柜子里的换洗衣服,“我先去洗个澡。”

    陈可可这才反应过来,梁舒音似乎从中午起,就有些失魂落魄了。

    这大跨年的,既不出去约会,考完了还要泡图书馆,难道是跟陆祁溟吵架了?

    她摸出兜里那张皱巴巴的传单,杏眼微光流转,用指尖弹了下。

    “心情不好,那就去找点刺激的。”

    晚饭后,梁舒音被陈可可拽去了校外一家新开业的纹身店。

    “这就是你说的刺激?”梁舒音有些意外。

    “这针在皮肤上,一针一针的刺,还不够刺激么?”

    梁舒音被她表情逗笑了,转头问纹身师,“师傅,这个会疼吗?”

    纹身师笑笑:“看个人的承受能力,有些人没什么感觉,但也有疼哭的。”

    “疼哭?”

    陈可可眉头一皱,她之前在网上查过的,说是不怎么疼,最多像被蚂蚁咬了。

    她沮丧地看向梁舒音,“你那么怕痛,还是算了吧。”

    梁舒音扫了眼室内的陈设,冷不丁冒出句,“我想试试。”

    然而,开始没几分钟,她就痛得满头大汗。

    纹身师见过痛的,但没见过痛成她这样的,跟要了她命似的。

    他于心不忍,都不敢下手了,“姑娘,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

    梁舒音勉强扯了扯唇角,“师傅你动手吧,不用管我。”

    她在右肩下,蝴蝶骨的位置,纹了只灵巧的蝴蝶。

    冰蓝色的,羽翼边缘有一抹晕染开来的红,似焰火,又似薄纱。

    蝴蝶的形状,像是要振翅高飞。

    陈可可比她先弄完,从隔间过来,腿伸到她面前,得意洋洋。

    “音音你看,我这还行吧?”

    她在脚踝纹了朵莲花,茎秆颀长,颇有意境。

    梁舒音将擦汗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轻笑道:“你这是要心如止水了吗?”

    “那可不是。”

    瞄了眼她肩背处,陈可可好奇道:“你怎么想到纹一只蝴蝶的?”

    她垂下眸子,“我也不知道,就突然想到了。”

    “倒是挺好看的。”

    陈可可伸手,想替她把衣服拉好,结果抓了一手的湿漉漉。

    “你这痛得衣服都湿透了,不会发炎吧?”

    她淡然道:“没事。”

    这晚半夜,她当真烧了起来。

    起初只是发冷汗,她以为是天气降温了,被子不够保暖。

    直到脸颊滚烫,翻了个身,太阳穴也胀痛得很,她才意识到是病了。

    她打开手电筒,踩着梯子下去,拿温度计测了下。

    37.9,烧得不高。

    她从抽屉里翻出退烧药,就着保温杯里剩下的温水,吞服下去。

    直到半小时候后,药效起来,她才终于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早上十点了。

    陈可可早上回去了,她妈出差回来,下午要带她回乡下,看她姥姥。

    今天是元旦节,操场那边有活动,敲锣打鼓,人声鼎沸。

    手机里依然没有陆祁溟的消息,宿舍太过安静,以至于操场的声音大张旗鼓挤进她耳朵,吵得原本就头痛的她,脑袋嗡嗡的。

    她按了按太阳穴,摸出手机,给周叙发了条信息过去。

    【周叙,我想要做蛋糕,不过造型可能会有些复杂】

    约定好时间后,后背那块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翻了个身,深呼吸,将脸埋进被子里。

    这就是感性占据上风的代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是她自找的,但她并不后悔。

    深夜十二点,崇洲某郊区。

    顾医生从主卧出来,朝客厅里的陆祁溟微微点头,“情况算是稳定下来了。”

    陆祁溟起身,面上明显松了口气。

    “祁婉姐昨天受了刺激,所以才失控。”

    顾淼叹口气,“但某种程度上说,这更加证明了我之前的推断,她没病。”

    陆祁溟点了一支烟,拇指和食指捏着,眉头下压,重复着顾淼的话。

    “没病…”

    昨天在墓园还好好的,一到家,祁婉突然挣脱旁人的搀扶,疯了似的,拿头去撞墙。

    一群人里,他反应最快,过去将母亲紧紧抱住,不停地唤她,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他个子高、力气大,祁婉无法动弹,竟然转而去咬他。

    牙齿嵌入血肉,直到小臂那块皮开肉绽,祁婉才清醒过来,看着儿子身上血淋淋的伤,顿时红了眼。

    无措又委屈。

    她伸了伸手,想触碰,却又不敢。

    眼泪刷刷落下,最后一个人躲在墙角里,双手抱着脑袋,指甲在脖颈两侧划出血痕。

    傅清辰心疼得不行,想过去抱住她、制止她,她却抗拒得发出惊惧的叫声。

    直到顾淼给她注射了镇静剂,才彻底安静了过去。

    “嗯,她只是把自己封锁起来了。”

    顾淼点头,“你看,一到你妹妹的忌日,她就醒了。”

    这点陆祁溟当然知道。

    一进入十二月,祁婉的病情就时好时坏,极不稳定,所以每年年底,他都会带她来崇洲。

    远离是非之地,回到她出生、长大的地方,被爱她的人悉心照顾,会比在虞海的情况好很多。

    “只是,醒来也有醒来的罪受,意识到小女儿不在了,心里承受不住,就失控了。”

    顾淼是祁婉的私人医生,这些年一直跟在她身边,密切监控着她的身体。

    虽然祁婉已经很久没犯过病了,但这次她来崇洲,陆祁溟还是不放心,让顾淼一起跟了过来。

    谁知还真出了岔子。

    “那她什么时候能好?”

    “等她接受彻底这个事实,不再封锁自己。”

    这句话,其实顾淼说过很多次了,陆祁溟反复询问,求的不过是一个侥幸的奇迹。

    听见这个重复了无数遍的答案,他揉了揉眉骨,无奈叹息。

    “不再封锁自己。”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可能会很长,几年,甚至几十年。

    也可能很短,今天,或者明天。

    一切取决于她自己。

    送走顾淼后,陆祁溟推门进了卧室。

    祁薇因为学校有事,中午回了虞海,此刻只有傅清辰守在病床前。

    窗外风雨大作。

    傅清辰坐在靠窗那头,微躬着身体,紧紧握着祁婉的手,斑白鬓发,也遮不住他的风神俊朗。

    陆祁溟忍不住想,若不是太过固执,他如今也该是儿女绕膝,家庭美满幸福的模样。

    “傅叔,累了就去休息吧。”

    陆祁溟走过去,手搁在他肩膀,重重下压。

    一种无声的谢。

    傅清辰朝他摆手,眼睛却盯着床上的祁婉,“不碍事,我再陪陪她。”

    这套房子,是母亲尚未出嫁时,在崇洲的居所。而卧室外,是她当年亲手布置的花园。

    陆祁溟双手插兜,身姿笔挺地立在窗边,盯着雨夜中的花园。

    洁净玻璃映出他天生优越的身形,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

    也映出他48小时没阖眼的倦怠,和缀满青色胡茬的下巴。

    雨水拍在玻璃上,蜿蜒而下,灯光流离,分割了他落寞倦怠的影子。

    “说句冒犯的话——”

    身后的傅清辰忽然开口,疲惫的眼睛里,燃了一盏灯。

    “如果不是我当年自卑,觉得配不上小姐,一味地逃避,也不会便宜了你父亲。”

    陆祁溟知道,父母联姻后,傅清辰这些年便一直避着母亲。

    他执守边界,两人连一个拥抱、一次握手都不曾有过。

    却又像隐匿在她身后的影子,默默守护,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刻,替她揽下所有。

    然而,这个向来在感情里缄默的中年男人,却在此时此刻,直白地袒露斑驳的内心。

    有名目张胆的讨伐,有被偏爱的倨傲。

    但更多的,是赤裸裸的不甘。

    陆祁溟扭头看他,微扯唇角,点点头,表示赞同。

    “傅叔,现在也还来得及。”

    傅清辰却是无奈地摇头,“现在老了,小婉也…还在受苦。”

    房间里一时寂静下来,唯有外面狂暴的风雨,肆无忌惮拍打着窗户。

    “傅叔。”

    陆祁溟再度开口,“你跟我妈谈恋爱那会儿,她是什么样的?”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傅清辰伸手,重新替她掖好被子,目光缱绻温柔。

    “小婉她…挺任性的。”

    “任性?”

    这跟陆祁溟印象中沉稳优雅的母亲,截然不同。

    “那时老董事长还在,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公主,古灵精怪,但脾气急躁,经常想一出是一出。”

    “也会口是心非,生气了,偏说没生气。想你了,又说不想。”

    “总之,得你自己去猜。猜对了,哄哄就好了,这要是没猜对,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聊起这些情侣中磨人的游戏,傅清辰一脸的甘之如饴,而陆祁溟却捕捉到了他的某句话。

    “生气了,偏说没生气。”

    他手头捏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唇间反复咂摸着这句话。

    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个人。

    想起她那张清清冷冷的脸,想起她勾着他脖子,仰头看他时,那双眼波流转,搅乱他心神的狐狸眼。

    还有将她拥在怀里时,她身上那种足以治愈他疲惫的温度。

    猝不及防地,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心底涌出。

    不可遏制地,像燎原之火,顷刻焚毁他的理智。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

    从崇洲到虞海,开车十余个小时,如果现在出发,他明早应该就能见到她。

    第49章 争吵

    陆祁溟几乎都等不及了,拎起床尾沙发上的大衣,转身便要离开。

    “傅叔,我妈辛苦你照看了,我要回趟虞海。”

    傅清辰侧身,瞥了眼狂风乱作的窗外,“现在暴雨天,飞机都停飞了。”

    “我开车回去。”

    “开车?十几个小时。”

    傅清辰难得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雨这么大,你疯了?”

    陆祁溟低笑出声,“你守了我妈几十年,你不也早疯了吗?”

    被他一噎,傅清辰无话可说,只叹口气,笑着摆摆手。

    “去吧,注意安全。”

    梁舒音上一回亲自做蛋糕,还是在高二。

    那次舒玥生日,她在两款蛋糕中纠结不定,问了爸爸的意见。

    “爸,你说我妈会喜欢哪个啊?”

    落地窗前,梁蔚正在轮椅上看书,见她苦闷拿不定主意,扭头看她,一脸慈爱的笑。

    “不如你亲手做,你妈肯定更高兴。”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舒玥舞蹈出身,为了保持身材,基本不吃甜食,那次却吃了好几块她做的蛋糕。

    冲着那次的经验,梁舒音以为自己应该十拿九稳。

    然而,昨天她却做废了三个,从下午到晚上,低头到脖颈都发酸发僵了,才勉强做出个像样的。

    周叙的姐姐周敏耐心极好,知道她想亲自动手,只在旁边指点,她动作慢,周敏也没催过她。

    原本烘培课六点结束,她做到了九点,占用别人太多时间,她过意不去,提出付双倍的钱。

    周敏没答应,她就买了一堆店里的甜品,分给元旦留校的同学。

    昨晚蛋糕做完了,就寄存在店里,她这会儿过来取。

    元旦假期,周叙正好在店里帮忙,时间还早,店里人不多,他替她拎着蛋糕,两人边聊,边从店里出来。

    “我大四准备出国,下学期事情太多,可能就不去图书馆兼职了。”周叙不无遗憾地说。

    “是学校的交换生项目吗?”梁舒音偏头看他。

    “嗯。”

    周叙点头,“不过还没完全定下来,这次竞争挺激烈的。”

    “你一定可以的。”

    周叙腼腆地笑了下,“你呢?没想过出去吗?你成绩也很好,申请应该不难。”

    梁舒音微顿,“我暂时没这个想法。”

    周叙点点头,伸出一只手,一脸真诚。

    “以后大家可能很难再见面,梁舒音同学,保重了。”

    没想到这个数学系的还挺感性的,梁舒音低笑一声,也伸手去回握他。

    “保重。”

    身后一个大人带着俩小男孩进店,男孩们打打闹闹,一个推另一个,咚一声,撞在梁舒音的后背上。

    她没站稳,向前一个趔趄。

    周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肩膀。

    但他力气实在太大,掌心又正好拍在她的右侧肩骨下,她痛得两眼一黑,拽着他小臂,差点没喘过气来。

    周叙见她鼻尖都冒汗了,以为是刚才那小男孩下手太重。

    “你没事吧?我去把那小兔崽子给你抓过来道歉。”

    她急忙摆手,示意他不用。

    好一阵后,她才勉强缓了过来,刚要张嘴,一个凌厉又不耐烦的男声,砸在她后背。

    “还没抱够?”

    心里猛地一跳。

    她松开了扶着周叙的手,扭头望去。

    陆祁溟双手插兜,立定在她身后,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正垂眼盯着她,眼神冷冷,眉头不悦地皱着。

    活像是要把人吞了。

    原本的那点欣喜,在看见他这副表情后,霎时冷掉了。

    他误会她了。

    “这位是?”

    周叙没听清他刚才那句话,但隐隐从两人微妙的氛围中察觉到什么,主动开口想打破尴尬。

    没等她张嘴,身边的男人已经一手搂过了她肩膀,替她回应。

    “她男朋友,陆祁溟。”

    周叙神情微顿,“你好,我是她同学,周叙。”

    “同学?”陆祁溟看着他,“你也是中文系的?”

    对方的语气不像是疑问句,而是反问,或是质问。

    周叙愣了下。

    他从小也算是天之骄子,不是会怯场的人,然而面前的男人,压迫感实在太强。

    这种压迫感不仅来自于他出众的外貌,一身黑的冷酷打扮,还有他盯着自己时,那种与生俱来的倨傲。

    面对这样的人,一开口,他本能有些紧张,“不,不是,我是数学系的…”

    “数学系,那脑子应该…”

    “陆祁溟——”

    向来挺有教养的人,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梁舒音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率先打断了他。

    陆祁溟偏头看她一眼,眼眸沉沉,那意思是“有问题?”

    她没理他,冷冷移开视线,对无辜中枪的人感到抱歉。

    “周叙,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你快回店里忙吧。”

    说罢,她挣脱他握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拎着蛋糕,转身就走了。

    陆祁溟盯着她的背影,眸色渐深。

    几秒后,他追了上去。

    “这就心疼了?”他拽住她。

    他的指控荒谬,且莫名其妙,一直憋在梁舒音胸腔里的那口气,终于炸了开来。

    她抽出了手,冷眼看他,脱口而出,“陆祁溟,你有病啊?”

    因为生气,她声调略高,语气听来刺耳,戳心。

    空气霎时凝固了。

    她刚才那话不算难听,但他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烦。

    如果说她的冷漠是一把刀子,那她眼底毫不隐藏的讨厌,便是刀子上淬的毒。

    几天没睡觉,陆祁溟疲惫至极,听到这样的话,甚至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静静盯着她,眼眸倦怠而受伤,胸口如潮水起伏。

    半晌,他忽然轻笑一声,从喉头挤出生涩沙哑的几个字。

    “嗯,我有病。”

    他有病,所以才会顶着铺天盖地的暴雨,大半夜从崇洲开了十几个小时回来。

    只是因为想她。

    听见他自嘲的笑,梁舒音一愣,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下。

    刚才生气,她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憔悴,眼下阴影覆盖,眼底满是红血丝,下巴胡子拉碴。

    失魂落魄的,像一张风干了,快破碎的纸。

    她一时懊恼,抿了抿唇,想张嘴解释什么,他却背过了身。

    像是不想再看见她。

    男人微低着头颈,从兜里摸出什么东西,接着,她听见轻微的一声“咔擦。”

    他点燃了一根烟。

    他脊背宽大,挡住了她的大部分光线,她隐匿在他投下的暗影里。

    她觉得他像一座森林。

    幽微晦暗。

    余下的光线从他肩上斜斜照过来,也许是日光太烈,梁舒音竟感觉眼睛有些发酸发胀。

    一切徒劳无力。

    沮丧至极,她什么也不想管了。

    心里冒出个念头,她想把手中的蛋糕扔进垃圾桶里,再回宿舍睡觉。

    管他什么生日,什么黑洞,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她还没将想法付诸实践,男人已经抢先走到垃圾桶旁,将剩下半支烟摁灭,扔进去,又走到车旁,拉开副驾驶的门。

    “上车。”

    他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

    虞大校门口,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梁舒音也不想被围观,犹豫两秒后,她走过去,将蛋糕抱在怀里,躬身进了副驾驶。

    正在系安全带时,陆祁溟伸了手过来,想握她。

    她下意识一缩。

    他微顿,收回悬空的手,盯着她怀里的东西,没什么表情地开口。

    “你打算一路抱着这东西?”

    “不可以吗?”她偏头与他对视。

    陆祁溟看她一眼,没回答。

    下一秒,车子却突然发动,她怀里的蛋糕险些摔了出去。

    有病!

    她在心里骂他。

    车内的气氛跌至冰点。

    男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微微泛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祁溟意识到车里实在太安静,静得像是只有他一个人。

    绿灯跳红的档口,他终于忍不住,往副驾瞄了一眼。

    梁舒音正戴着耳机在听歌,还挺自在的。

    总之,就是单纯不想理他。

    他差点气笑了。

    这姑娘,到底有没有心。

    在心底沉沉叹口气,陆祁溟打开了车前的广播,调到一个摇滚频道。

    耳机里的轻音乐,忽然被重金属的摇滚乐覆盖,太阳穴被砸得嗡嗡嗡,梁舒音摘下耳机,目光谴责地瞪着一旁的男人。

    恰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眸。

    她怀疑他是故意的,虽然没有证据。

    还好,僵冷氛围没持续多久,很快就到了他家。

    梁舒音拎着蛋糕,刚准备下车,却见陆祁溟紧盯着自己手头的东西。

    “这蛋糕是…”

    “他送的?”男人打断她。

    她脊背一僵,松了手,盒子上的蓝色绸缎从她指尖滑落,她面色难看地望着陆祁溟。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个有男朋友的人,还会轻易接受别的男人的东西?”

    陆祁溟从烟盒里抖了一根烟出来,正用手拢着,拿了打火机去点。

    听见这样郑重的质问,他敛了眸,停下手头的动作,扭头看向她。

    冷得吓人的一张脸。

    这回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陆祁溟不知道,他刚才轻飘飘的那三个字,就将梁舒音打入了无底深渊。

    她不喜欢被质疑,偶尔吃醋是小虐怡情,但这样名目张胆地指控,是对她的不信任。

    往深了说,她甚至可以理解成,对她人品的怀疑。

    察觉到她脸色不对,陆祁溟心里一慌,试探着去牵她的手。

    “生气了?”

    梁舒音紧抿着唇,任由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红着眼,缓缓开口。

    “陆祁溟,如果你不相信我,又何必跟我在一起呢。”

    肩上纹身的地方在隐隐作痛,车门开了一半,凉风吹进来,她浑身冒了冷汗。

    “分手吧。”

    轻飘飘的几个字,随风而出。

    不等他回应,梁舒音将蛋糕遗留在车内,面无表情地下车,离开了。

    如果爱情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那这样的爱,她宁愿不要。

    手头的打火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陆祁溟一时有些耳鸣。

    足足愣了两分钟,他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

    分手?

    去他妈的分手!

    谁要跟她分手。

    然而,推开车门下去,人已经消失在了他视线所能抵达的这条小路上。

    以她的性子,能说出那两个字,就一定能做到。他心头火急火燎,立刻开车追了上去。

    这个别墅区太大,梁舒音刚才一门心思想离开,不想被他追到,于是在分岔口随便拐了个弯。

    也不知拐哪儿去了。

    绕了一大圈,也没绕出去,她走累了,索性在路边找了个台阶坐下。

    面前是一个湖泊,正值假期,这里正在举办社群活动,一群人在湖面划艇,像是在比赛。

    她盯着湖面移动的游艇,人却在走神。

    那颗被气到爆炸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刚才那件事,想解决,很简单。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她只要开口解释两句,所有误会便会迎刃而解。

    但她却没那样做,她要的,是天然的信任。

    也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还是太苛刻了。

    其实也没多伤心,但不知为何,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抬手抹了下,就听见身后响起急促的刹车声。

    下意识扭头,她看见陆祁溟从车上下来,男人面无表情,眉眼下压的样子,看起来很凶。

    她立刻起身,沿着脚下的路往前。陆祁溟摔上车门,大步过来拽她。

    “刚才的话说清楚。”

    “放开。”

    她边挣扎,边抬脚踢他,一时失控,正中他的膝盖旧伤处。

    男人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没哼出半点声音。

    梁舒音也不挣扎了,束手就擒,但却沉默对峙着,偏头看着湖面,理都不理他。

    “梁舒音,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我长久走下去?”

    人冷静下来,陆祁溟松开拽住她的手,垂眸看着她,嗓音低沉晦涩。

    梁舒音微怔,指尖掐了掐掌心,没吭声。

    “被我戳中心思了是吗?”

    她冷淡开口,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志,“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凉薄的声色,比昨夜路上的暴雨,还要让他心里发慌发寒。

    陆祁溟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在乎她冷淡到几乎无视的态度。

    “这两天,我没顾得上联系你,你也没找我。”

    他自嘲一笑,朝她逼近半步,“所以你就一点也不好奇,我这两天在做什么,在想什么,遇到什么麻烦了对吗?”

    他居高临下,几乎将她逼退到身后的假山石上。

    “对你而言,我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任何人都可以取代的存在,对吗?”

    他接连的质问,让梁舒音有些招架不住。

    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她双手牢牢抓住身后的山石,指尖在上面划出痕迹。

    她没联系他,不过是想要尊重他处理事情的方法。

    他不愿意告诉自己他的秘密,那么她就当作全然不知情,给他逃避的空间,不去揭他的伤疤。

    因为心疼他,她甚至还要强忍着心里和身体的不适,试图用其他方式给他慰藉。

    然而,她却没解释,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眸,倔强地盯着他。

    “陆祁溟,从你认识我的第一天起,你就该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没什么良心的人。”

    “不过,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她偏头,视线逐渐朦胧,“既然你对我这么不满,那就分手吧。”

    头顶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陆祁溟发出一声不同寻常的冷笑。

    “分手?想都别想。”

    梁舒音下意识抬头看他,身体却忽然腾了空。

    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到车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将她塞进了车里。

    偌大的卧室,整面墙的落地窗,让房间毫无安全感可言。

    窗外是舒展的高大绿植,室内却暗流涌动。

    梁舒音被扔在了他宽大的床上,身体随床垫回弹,黑发散开在纯白床单上。

    脑袋发晕,还没反应过来,她听见“咔哒——”

    锁门的声音。

    朝床尾看去。

    陆祁溟冷着脸,站在不远处,他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按了下,窗帘在她旁边缓缓阖上,光线被吞没。

    卧室里骤然暗下。

    被他塞进车里,扛回来,再锁进他的卧室里,她不是没反抗过。

    但力量悬殊过大,男人被分手两个字刺激,发了狠,她根本逃不掉。

    陆祁溟面色阴沉地盯着她,一双深邃的眼眸因为生气,而越发猩红骇人。

    像猎人盯着猎物,他边朝她走过去,边伸手去解皮带。

    梁舒音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他。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冷酷顽劣,手段强硬。想碾碎什么,想得到什么,只要他想,没人能阻止。

    心跳跃出喉咙,她双手下意识撑在床上,一点点往后爬。

    “陆祁溟,你要做什么?”

    第50章 和好

    梁舒音刚要爬到床边,脚踝突然被一只大手拽住,他用力一拉,将她扯到身下。

    “做什么?”

    陆祁溟半跪在床上,漆黑眼底盛满浓稠危险的黑,“当然是做成年人该做的事。”

    她仰头看他,黑发铺散开来,发红的眼睛清清冷冷,喉头微哽。

    “陆祁溟,你疯了。”

    他不是没看见她刚才眼底的慌乱,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会怕他,这更加刺激了他的失控。

    既然在她心里,自己是这样的人,那不如就坐实了这坏人的形象。

    这些年他被现实规训,骨子里那头野兽被藏匿,羽翼被折叠,看似温和了不少。

    集团那些人觉得他喜怒无常,手段凌厉,但他们不知道,这已经是他刻意收敛后的模样,是他性格里的冰山一角。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从来不是君子,更不是什么好人。

    听见她的控诉,他恍若未闻,唇角攀上一抹嘲讽的笑,然后抽出皮带,将她双手捆在她头顶。

    梁舒音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背划出两条血痕,男人蹙眉,眸色渐沉,喉头却硬是没发出一丁点吃痛的声音。

    捆好后,他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捏着她的脸,眼底是不同寻常的暗黑与沉静。

    “那恭喜你,惹上了一个疯子。”

    “你…”

    梁舒音话音未落,就被他报复性的亲吻吞噬了去。

    她偏开头,又被他掐着下巴,用力掰回来。

    男人毫不温柔地撬开她的唇,发了狠般用力咬允,像狂乱砸下的暴雨,几乎将她淹没。

    嘴唇很快肿痛发麻,她动弹不得,拼尽最后力量去反抗这个疯子。

    舌间一股腥味弥漫。

    短暂停顿后,陆祁溟喉间溢出一声不以为意的轻笑,然后更加疯狂地加深了唇舌间的纠缠。

    他一只手控在她头顶,另一只手用力揉捏着,吻狂乱地碾压在她脖颈、耳垂。

    一路痴缠流连,在她白皙皮肤上种下赫赫醒目的印记。

    属于他的印记。

    陆祁溟肆无忌惮泻着一腔怒火,起初还能听到她的闷哼,到后来,却是一丁点动静都没了。

    他顿住,抬头去看她,衣衫凌乱、满面潮红的人,眼角正泛着晶莹的泪。

    对视上的那瞬间,他从她眼底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鄙夷,愤怒。

    甚至还有…厌恶?

    脑袋被狠狠闷了一棍,他浑身一震,人霎时清醒了过来。

    他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只懊恼地看着身下的人,缓缓抬手,想替她擦泪。

    梁舒音却偏开头,一副冷冷淡淡根本不想被他碰的样子。

    “梁舒音。”

    他喉头发哽,声色沉厉,“你对我究竟有没有一点喜欢,哪怕只是一丁点儿。”

    梁舒音沉默着,没有回答。

    睫毛轻颤,滚烫的泪顺着她眼角,坠落在深灰色床单上。

    “还是说,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李明德那件事,我刚好在你危难的时候出现…”

    他顿了下,“是感动,对吗?”

    梁舒音闭上眼睛,拽紧身下的床单。半晌,她深吸口气,缓缓回过头,在朦胧的视线中与他对视。

    “陆祁溟,你要听真话吗?”

    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像藏着什么深不见底的秘密,让他心脏猛揪了下。

    “我——”

    “好了。”

    陆祁溟突然伸手,捂住她张开的嘴,像个出尔反尔的混蛋,弯了唇角。

    “别说了,我现在不想听了。”

    他将她手上的皮带解开,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下了床,拎起床头柜上的一瓶水,仰头猛灌起来。

    没了束缚,梁舒音迫不及待想逃离这里。

    手腕刚被用力捆绑过,还在发酸发麻,她侧身起床时,撑在床上的手肘一软,身体一偏,直接从床上栽了下去。

    听见一声沉闷的咚响,陆祁溟下意识扭头看过去,瞧见那副场景,眉头一皱,急忙将水放下,绕过去扶她。

    “没事吧?”

    才两秒的功夫,这姑娘就能把自己摔着,他都不知道该笑她,还是骂她。

    梁舒音没吭声,面无表情地推开他。

    只是右侧肩骨在她摔下时磕碰了下,此刻隐隐传来的刺痛,让她本能地蹙了下眉。

    “怎么了?”

    陆祁溟敛眸,担心地看了眼她肩膀,语气严肃下来,“伤到哪里了?”

    “给我看看。”他不由分说伸手去扒她衣服。

    那衣服原本就被他扯掉了纽扣,只松松垮垮披在她身上。此刻被他这么强硬拽下,梁舒音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肩膀已经裸露在了他的眼前。

    陆祁溟盯着她肩骨下那个印记,眼神慢慢发生变化,从随意一瞥到惊诧,再到不可置信。

    “那是什么?”

    “跟你没关系。”

    梁舒音生气地推开他的手,也没看他,穿上衣服,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刚走了两步,就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什么时候纹的?”

    他看出那是只蝴蝶,也从红肿的程度判断出应该是最近几天新纹上的。

    梁舒音挣脱不开,索性站在原地,冷淡回应道:“忘了。”

    耳后一阵轻笑。

    隔着薄薄的针织,陆祁溟指尖轻轻触碰那只蝴蝶,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弄疼了她。

    “梁舒音。”

    他握住她肩膀,用唇轻碰了下那处,那样子虔诚而温柔。

    “你什么时候能别那么嘴犟,明明该做的都做了,偏偏嘴上什么也不说。还一副恨不得把我推开的样子。”

    她控制住嗓音里的微抖,“你想多了,这东西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陆祁溟反问,“那蛋糕呢?”

    他也是刚刚冷静下来,才联想到蛋糕大抵跟他有关,虽然他从不过这个假生日。

    “蛋糕是我自己要吃的。”

    “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什么都看明白了,却什么都要拆穿,梁舒音烦躁地开口。

    “我——”

    下一秒却被他打断,“音音——”

    陆祁溟将她转过身来,半握的拳中像是抓着什么东西,他将她掌心摊开,把手中之物轻放上去。

    “你承诺过的免死金牌,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梁舒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轻飘飘的,什么也没有。

    却又如此沉重。

    什么免死金牌,一个关于感情的游戏,不过是她随口的一句玩笑话罢了,他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心脏又酸又胀,梁舒音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对上他的视线,清冷眼眸瞬间通红。

    “陆祁溟,你混蛋。”

    风暴过去,雨过天晴。

    男人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湿润,微挑眼角,“刚才那句话,不用回答了。”

    即便知道她不是一个情感外放的人,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但看见这只为他而存在的蝶,他心里还是很震惊。

    如果他今天没有偶然发现,她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他了?

    梁舒音眨了眨眼睛,“哪句?”

    有种明知故问的挑衅。

    他伸手捏她耳垂,“傻瓜。”

    毋庸置疑。

    她是喜欢他的。

    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单纯的感情,而非感动。

    知道她的心意后,有恃无恐的某人开口提要求,“让我再看看。”

    他刚才都没来得及仔细看那只蝴蝶。

    “不要…”

    “为什么不要?”

    “它今天不想见你。”

    “那你帮我问问它,哪天愿意出来见见它的老朋友?”

    “……”

    这天下午,梁舒音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跌宕起伏,曲折离奇。

    醒来时,身边没人。

    她发怔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回想着睡前的争执与和解。

    她惧怕争吵,虽然知道一旦付出了实打实的感情,情绪就必定会受到影响,也注定会有争执。

    无可避免,只能应对。

    但这次是解决了,那下次呢?

    她告诉陈可可活在当下,却依旧忍不住忧虑未来。

    他们的未来,能有多少枚免死金牌呢?

    她伸手拍了拍脸,掀开被子,盘腿坐起来,决定暂时放下这些不确定的东西。

    唇角有点刺痛,她伏跪在床尾,拎起被他叠在沙发上的外套,从里头摸出巴掌大的镜子。

    嘴果真破皮了。

    被某人咬的。

    她摸出包里草莓味的润唇膏,涂了点在唇上,抿了抿,穿鞋下床。

    身上是他的黑色卫衣,薄款的,又大又长,不过倒是比她的紧身毛衣舒服多了。

    没换回自己的衣服,她穿着这件衣服,光着两条腿,下了楼。

    她在客厅看见了陆祁溟,他穿着深蓝色睡袍,站在窗边接电话。

    透过窗户,她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虞海的冬天很少有雪,看见雪,还挺稀奇的。

    听到动静,陆祁溟转头看她。她朝他笑了下,走过去,走到他右侧,同他并肩而立。

    一窗之隔,雪花在眼前簌簌落下。

    陆祁溟将电话换到左手,腾出右手,去揉她脑袋。

    窗玻璃蒙了层淡淡的雾气,她抬手,在朦胧的玻璃上画了一片雪花。

    陆祁溟垂眼看着她,这姑娘大概是很少见到雪,一个劲地描摹着雪花的形状。

    他伸手将她搂过来,亲了下她头顶,将她拢在怀里。

    她顺势将脑袋搁在他胸口,双手搂着他的腰,感受此刻的宁静。

    “傅叔,麻烦你照看我妈了,我明天过来接她。”

    等他收了线,她盯着窗外,淡淡出声,“陆祁溟,你如果忙的话,不用管我。”

    他握住她肩膀,答非所问:“你想知道我的事吗?”

    “关于我母亲,还有我妹妹的。”

    她仰头看他,目色温柔,“如果你愿意亲自告诉我,当然。”

    陆祁溟目色岑冷地盯着窗外的雪,半晌,缓缓开口。

    “我有一个妹妹,叫陆臻。”

    “三年前的那个跨年夜,臻臻被陆家的仇敌绑架,被绑匪扔在山里,意外去世了。”

    他顿了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喉头艰难滚动。

    “她是被活活冻死的,那个时候,她才五岁。”

    意外降临的那天,接到家里电话时,他还在摩托车比赛的现场。

    他原本答应了陆臻,比赛完就带她去游乐场,但赛后临时有事,耽误了。

    下场后,他就收到了陆臻发来的信息,一条奶声奶气的语音。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呦。”

    正要给她回过去,队里的兄弟出了事,需要他在后续比赛中顶上。

    他只能放下电话,匆促上了场。

    然而,那次比赛,他却莫名的心神不宁,少有地摔了车,还伤到了膝盖。

    接着,一下场,便接到了她失踪的消息。

    陆延盛生平最恨被威胁,行事作风里的傲慢使然,他接到电话,便气急败坏报了警。

    却忘了绑匪一旦被触怒,会酿成何种悲剧。

    警方隔日便找到了陆臻。

    但人却已经没了温度。

    她不是被撕票,也不是被虐待致死,而是在天寒地冻的时节里,被活活冻死的。

    虞海首富,陆延盛的女儿,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公主,竟然被活活冻死在了繁华的跨年夜。

    深山密林,荒废的木屋里,五岁的小女孩躺在深褐色脏污的墙角,身上还穿着那件失踪时的粉色公主裙。

    薄薄的一件。

    怀里紧紧抱着玩偶,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一双原本粉嫩的小手,血肉模糊。木屋里有一扇小窗,那是她为了逃出来,拼命去爬,去接近那扇窗受的伤。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却也在拼命了的,想要活下来。

    在整个虞海都在庆祝着跨年时,她五岁的生命,却被遗留在了昨夜。

    再也看不到新年的第一缕日光。

    那个时候,她懵懂的眼睛望着窗外透进的新年月光,小小的脑袋在想什么呢?

    想哥哥为什么会食言,说好了带她去游乐场,却骗了她。

    想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接她,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关在这个又冷又脏的小黑屋里。

    想她以后一定不哭不闹,乖乖听话…她好饿好冷…

    那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后来,绑匪很快被抓到,审讯中得知,他们受人指使,原本只想给陆家一个警告,没想置小孩于死地。

    是陆延盛报警后,他们才知道自己绑走的竟然是陆家千金,恐慌之下,钱也不要了,将人弃在山里,逃之夭夭。

    臻臻原本可以活命的,斩断她生路的,是陆家人的冲动。

    那件事给陆家带来了巨大的重创,很长时间,家里愁云惨淡,每个人都活得像是行尸走肉。

    尤其是祁婉,她表面看起来还算正常,每天按时吃饭,正常睡觉。

    但除此以外的时间,她都呆在陆臻的房间,一遍遍整理她穿过的那些小衣服,小鞋子,她的玩具。

    她甚至抱着女儿的玩偶,自言自语。

    “宝宝,今天想穿哪条裙子?”

    “宝宝,妈妈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

    “宝宝,吃糖对牙齿不好哦。”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肯出来。

    一个陆臻没有离开的世界。

    陆臻是在祁婉高龄时意外怀上的,为了保胎,她打了很多针,吃了很多苦。

    可以说,陆臻就是她的命根子。

    为了不再刺激她,陆延盛封锁了相关新闻,那件事只有少数的近亲才知晓其中内幕。

    很长时间里,祁婉自动隔绝了外界,将自己坠入幻想中。

    直到某天,她看见保姆阿姨跟刚出生的孙女视频,像是被雷击中,她突然清醒过来。

    她抱着陆臻死前攥在怀里的玩偶,失声痛哭。

    她恨陆延盛,恨他冲动报警,害死了女儿,清醒时跟他吵,不休不饶,歇斯底里。

    温婉知性的人,从此性情大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疯子。

    状况时好时坏。

    陆延盛起初耐心照顾她,出于愧疚,也出于多年相濡以沫的情谊。

    但慢慢地,他精疲力竭、无能为力,便开始逃避,疏远妻子。

    那个时候,陆祁溟天天陪着母亲,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就那样守着彼此,静默无言地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陆延盛也是在那段时间出轨的。

    祁婉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懒得去管,直到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年。

    某天早上,她从陆臻房间出来,看见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香水味的陆延盛。

    她没发疯,也没吵架,冷静且平和地跟他说了一句话。

    “我们离婚吧。”

    这段由联姻开始的强制性婚姻,在彼此相敬如宾了二十多年后,终于画下句点。

    但绑架一案却并未真正了结。

    绑匪是受中间人指使,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绑匪并不知道。

    陆延盛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耗费重金聘请私家侦探、顶级律师团队,却始终找不到破题的证据。

    后来,是陆祁溟精心谋划,用了半年时间,诱使对方陷入一起商业案件,并在案件中,套出了陆臻被绑架的真相。

    在亲手将这位陆海的对家送进监狱后,他离开了陆海集团。

    为了赎罪。

    虽然陆延盛的傲慢冲动,导致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但一切的根源,却是因为他。

    若不是他刚毕业回国那年,做事狂妄、不留余地,得罪了对家,也不会遭此横祸。

    若是他当初及时回复了陆臻的信息,在赛后准时回家,她也许不会出事。

    分明有无数个可以阻止这场灾祸的契机。

    但他都没有抓住。

    也因此,他退出了风驰,退出整个赛车圈,再没碰过车,没上过场。

    直到遇见了梁舒音。

    要将那段锥心刺骨的往事再次剖开,并不容易。

    讲完这些,陆祁溟像是从噩梦中醒来,浑身被扒了层皮,大汗淋漓。

    没听到身边的动静,他低头看她。

    梁舒音深皱着眉,眼眶通红,一双放在他腰侧的手,不知何时,死死攥紧了他的衣服。

    每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他轻声唤他:“音音?”

    梁舒音回过神来。

    她低头擦了下眼角,而后深吸了口气,一双眼睛比刚才吵架时红肿得更厉害。

    “没事了,已经过去了。”

    陆祁溟笑着捏了下她脸颊,试图让气氛缓和下来。

    她却握住他的手,面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陆祁溟,对不起。”

    他深深地望着她,以为这句对不起是指今天的争吵,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贴。

    “今天是我的问题,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却好似没听见这话,踮起脚尖,伸手捧着他的脸,亲了下。

    陆祁溟垂眸看她,正有些意外,她已经勾住他脖子,主动去寻他的唇。

    他顺势揽住她的腰,替她维持平衡。

    唇与唇相贴。

    梁舒音笨拙而认真地用舌尖去撬开他的牙齿,学着他的样子,跟他接吻。

    有些事她说不出口,只能用亲吻来回应。

    让他确切感受到,她为他跳动的那颗心,从来不是虚情假意,也不是别有用心。

    陆祁溟先是愣了下,然后索性双手环住她的腰,将人抱起来,任由她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边跟她接吻,边朝沙发走去。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梁舒音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他放在了沙发上。

    他亲着她,手慢慢从她卫衣下探了进去。

    眼神粘稠交汇,陆祁溟在她耳边落下一句气声。

    短短三个字。

    梁舒音霎时间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