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洛千霜,那是你爹吗?……
当时在玄衡视角, 小姑娘一定是有脸的,但是现在在幻境里,傅潭说和洛与书的视角, 小姑娘的脸却消失了。
一眼看过去,白皙的肤色, 五官都被抹平了,还有点吓人。
洛与书深吸一口气, 把扒在他胳膊上的傅潭说的利爪挪开,明明人在幻境,可是傅潭说这一爪子是实打实的疼。
傅潭说没有注意洛与书的表情和动作, 他目光炯炯, 聚精会神, 注意力全在那个女孩身上, 他有预感,这个没有脸的姑娘,绝对就是打破绯夜仙君幻境的关键!
“道歉”这两个字从面容严肃的少年说出来, 对面的姑娘显然有点懵, 她愣了好久, 又低头哈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多少带了分嘲讽。
这小郎君,还跟她较上劲了。
她一手掐腰,上前一步直逼玄衡面门,与他四目相对:“不就是一个糖葫芦吗, 看在你长得俊俏的份上, 这糖葫芦我不要了。”
言罢,那被她咬了好几口的残缺糖葫芦就被举到了玄衡面前:“喏,还给你。”
玄衡双手握紧, 女孩下巴微扬,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十分让人不舒服。咬过的糖葫芦再还回来,是在羞辱谁?
看他不动,红衣女孩又晃了晃:“怎么,又不要了?”
“不要拉倒。”姑娘收手,转头就走。
玄衡抬头,手比脑子快了一步,立马伸手去拦她。
姑娘侧首,即便看不见五官也能感觉到视线凌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她反应极快地反握玄衡的手臂一扭,向前一拉意图来个过肩摔。
玄衡心神一凛,反应过来这姑娘也是有点身手的,另一只手臂抓向她,自身360度转了一圈摆脱出来。姑娘底盘很稳,没被他甩到地上,但抓着他的那只手臂还是放开了。
玄衡清醒过来,自己真是被气昏了头了,二人刚才,居然差点在这人声鼎沸的闹市打起来。
实在是不该动手。
姑娘糖葫芦还握在手里,差点掉地上,她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不满:“干什么,给你你又不要,你是不是就是想缠着我?”
“胡说。”玄衡面色正经,“道歉。”
红衣服的姑娘终于恼了:“你讲不讲道理,我比你先付钱,就是抢了你的糖葫芦,坏了你先来后到的规矩,要我道歉。一个巴掌拍不响,那老板还答应卖给我了呢,你是不是也要他道歉?”
老板已经收拾好摊子准备回家,听到这句话,跑路的脚步又加快了。
她冷哼一声,鼻孔看人:“木头疙瘩,谁都要遵守你那一套规矩?这世间,哪那么多规矩。”
“你……”玄衡刚张开嘴,对面姑娘找准时机将那糖葫芦猛地塞进玄衡嘴里,然后拔腿就跑。
玄衡目瞪口呆,甜腻的糖混着山楂的酸在嘴里弥漫开,一整个糖葫芦就这么堵在了他的嘴里。
实在是太不雅观,他赶紧把糖葫芦拔出来,不得已咽下嘴里酸甜的津液,才发现刚才塞进他嘴里的那一颗,是被女孩咬过的。
就是被她咬了一半的,那白里透红的山楂肉上,赫然是明显的一个小巧的牙印。
牙印是小小的,还有点可爱。
玄衡攥着木棒的手都在战栗。
刚才,她就把这东西,塞进了他嘴里。
玄衡一时涨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着的。他羞恼地丢了糖葫芦,抬头再去找那姑娘,然而那姑娘已经消失在闹市人山人海之中,再也看不见影子了。
“啧啧啧,啧啧啧。”傅潭说抱臂,与洛与书感慨,“爱情,这不就来了吗。”
这是红衣姑娘和玄衡的初遇,傅潭说有预感,玄衡以后,绝对会再次遇见这姑娘。
洛与书跟着旁观了全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眉眼微垂,若有所思的样子。
傅潭说手肘捣他:“你认识那姑娘?”
“一张虚无的脸,谈何认识不认识?”洛与书瞥他一眼,“但是师尊这些年,洁身自好,身边并无女子,也未曾出现绯闻。”
就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还曾谈婚论嫁的妙音仙子都成了过去式,已经很久不曾来蓬丘拜访了。
其他女的,没见过,洛与书也从未听他提起。
“看来,师兄的幻境是与这姑娘有关系了。”傅潭说摸着下巴思索,“我们总要弄明白师兄的执念是什么,才能想办法打破这幻境。”
如果进的是洛与书的幻境就好了,洛与书心志坚定又经验丰富,肯定很容易就能出去。傅潭说来之前设想得好好的,可是现在成了绯夜仙君的,难度指数大大升级。
没办法,谁让他们倒霉呢。
傅潭说叹一口气,感慨的话还没说出口,登时只觉得头重脚轻,地动山摇,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晃动,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身旁人的手臂,扯开了嗓子:“我靠,怎么地震了!”
楼阁坍塌,人群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在消失。
洛与书被他扯得身子一歪,薄唇抿成一条线,傅潭说站不住,晃晃荡荡的,他只得用力将傅潭说拽到身边来。
傅潭说东倒西歪,借着洛与书的力气一下子扑过来,下巴撞在洛与书坚实的左肩,好在身体有了支点,脚下终于踏实了些。
他松一口气,扶着洛与书的腰直起了身子:“好险,差点摔倒。”
鼻尖与洛与书的肩头距离不过毫厘,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傅潭说瞬时间就想起,历经了严寒冬日的山林,在初春时节冰雪消融冻土松软,林间弥漫的潮湿和山野的气息。
冷冽里又透着勃勃生机。
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傅潭说生涩地转开视线,将注意力从洛与书身上转到幻境里,眼前的一切都在崩塌,变成看不清的色块,模糊又眼花缭乱。
傅潭说费力地眯起眼睛,被晃得头晕:“这是怎么了啊?
“松手。”头顶上传来洛与书不近人情的声音。
傅潭说才想起来自己两只手还扶在洛与书腰间,好家伙,真把人家当扶手了。
仿佛被烫了似的缩回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尴尬,他不敢直视洛与书的眼睛,只好收了收步子,与洛与书拉开了距离。
洛与书罕见地没有生气也没有骂他,他看着周围变幻莫测的幻象,开口:“闭眼。”
傅潭说愣了两秒,发觉是对自己说的,赶紧转身闭上了眼睛。接着,他只觉得,有一双手,覆上了自己的双眼。
是……洛与书的。
傅潭说大惊,下意识想睁眼,可是眼睛已经被洛与书的掌心覆盖住。
洛与书不是不喜欢跟他接触么?傅潭说嘀咕。
某人手掌触感是微凉的,与自己皮肤贴地紧了些,眼睛轻轻一动就会被察觉,吓得傅潭说一时动也不敢动了。
“师尊的幻境不止这一个。”洛与书提醒,“我们要到下一个幻境了。”
“会有点不舒服,要忍一忍。”
自己的幻境变换的时候都让人头晕目眩,恶心想吐,何况现在两个人只剩神识在别人的幻境里,那种感觉,确实不怎么舒服。
傅潭说只觉得自己的脑瓜子不是自己的了,好像脱离了身体,嗡嗡嗡直响,胸口也是一阵阵窒息难受。
洛与书的掌心传来阵阵灵力,是温热的,一时间,傅潭说只觉得脑子里的烦躁都被安抚了下来,那种恶心的感觉也消散了一些。
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看不见洛与书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垂下的手往后一摸,抓住了洛与书衣袍的衣角,柔软的布料握在手里,却在黑暗之中让人安定下来。
洛与书是很烦,规矩又多,又严厉。
但是傅潭说再讨厌洛与书,也不可否认,做任何事情,洛与书都很靠谱,他第一时间求援,想到的也是洛与书。
就像他师兄绯夜仙君一样,厉害,又让人安心。
“松开。”耳边蓦然传来洛与书清清冷冷的声音,一字一顿,“不许用我衣服擦手。”
傅潭说:“哈?”
他深吸一口气,气呼呼松开了洛与书衣服,重重“哼”了一声。
讨厌一个人不是没有理由的,方才升起的一丁点好感全都烟消云散,只恨不得把刚才称赞洛与书的想法重新塞回脑子里,全当它们从没有冒出来过。
洛与书怎么能跟他师兄绯夜仙君比,他师兄比他强多了!!!
洛与书不是没有察觉傅潭说别扭的情绪,唇角微微弯起,又很快被他压平下去,他收回掩着傅潭说眼睛的双手,嗓音平静地听不出任何情绪:“好了。”
眼前换了新天地,四周山峦叠翠,似乎是在山间,但是眼前视野辽阔,有白色建筑和塔楼,地形又很平坦。
最惹傅潭说注意的还是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身上穿的都很正式,一眼看去全都是修真界的修士,不同宗门各有特色,但没有一个是不修仙的普通人。
“这是什么聚会?”傅潭说喃喃,眼看着有人登上中间一方巨大的圆台,很眼熟,好像是用来比试的擂台,蓬丘也有,但是比这个大得多。
来自不同宗门的修士各自聚在一起,于台下就坐,各色旗帜随风飘扬,底下人相互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傅潭说于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了蓬丘代表队,白色弟子服最好认,为首的有几个老头,但是都很面生,是傅潭说不认识的。
他唯一眼熟的,就是上个幻境里,和玄衡在一起的那几个弟子,尤其是那个大师兄玄烨,此时他们也都在场,老老实实在老头后面坐着。
玄衡亦在,依旧板着小脸,看不出喜怒哀乐。
师兄年少的时候可真严肃啊。傅潭说心里嘀咕,他看了看师兄玄衡,又看了看身侧神色淡淡的洛与书,很难不吐槽,啧啧,真不愧是师徒啊。
他之前还不解,师兄那般温润的性子,怎么教出洛与书这样不近人情的徒弟,现在一看……哈哈,师徒二人年少的时候,还都是一个鸟样。
洛与书听见身侧传来莫名其妙的笑声,视线扫了过来,傅潭说立马抿住嘴,忍住不笑了。
他不忍还好,他一忍笑,这般反应明摆着就是告诉洛与书,他笑的不是别人呢。
洛与书吸了口气,懒得跟傅潭说计较,他视线纵观全场,搜寻可以找到的任何信息。
这场比试并非仙盟组织的,洛与书参加过那种规格的,比这正式的多。这明显像是民间自发组织的非正式的比试,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来的人还挺多,蓬丘等几个仙门来了,世家也来了。
他甚至在观众席上,找到了自家洛家的人。
傅潭说视线跟着望过去,惊讶地看见了洛家人,他指了指洛家为首的老头,嘴快直接问了:“洛千霜,那是你爹吗?”
洛与书太阳穴跳了一下:“不是,是我三太祖。”
“哦哦哦。”傅潭说又悄悄指了指他三太祖身后的一排小萝卜头,又问,“那里面,有你爹吗?”
傅潭说就是这般跳脱,什么话都敢问,什么话都敢说。
洛与书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他摁了摁太阳穴,语气尽量平和:“没有。”
这也是洛与书刚刚注意到的地方,虽然他家来了人,但多是旁系的,洛家家主和继承人,都没来,看来这个比试,也没那么重要。
“你那么注意我父亲做什么?”洛与书忍不住开口,“看着你师兄些,少关注细枝末节。”
傅潭说没有回嘴,视线又去看别家的人了。
从绯夜仙君幻境里看到千百年前的人,那些已经过世的前辈们,还真是蛮新奇的体验。
二人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修士上擂台,准备开始比试了。
第62章 我来
上台的二人, 一人似是岎川祁氏的人,另一人一身服饰都很随意,并没有标志性的东西, 像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高台上的裁判一声令下,二人就已经进入到了戒备状态。
打架没什么好看的, 傅潭说失去兴致,拉了拉洛与书的袖子:“洛千霜, 我们去你师尊那里吧。”
洛与书没有异议,二人挪到蓬丘弟子坐的地盘。
比起上个幻境里的小少年,玄衡五官似乎长开了一些, 但是性子倒没怎么变, 坐的板板正正, 两只手虚握成拳, 老老实实放在两膝之上。看着,居然有那么一点可爱。
洛与书与傅潭说关注点不同,他在看长老面前那份名单上, 名单上一连串的人名, 有的被圈了起来有的被划掉, 最后只剩下了寥寥几人,对应着要上场的那些。
他们赶来的这个节点,原来已经到了比试的末尾了。
“是决赛啊。”
傅潭说听见他低语,起身与他并肩:“怎么了洛千霜,你发现什么了?”
“这场大比, 是为了争夺孤本的。”洛与书指了指长老手里的名单, “你看,上面几乎没有仙门的人,反而是各种散修, 占了一大半。”
傅潭说听得迷糊:“什么意思?散修多怎么了?”
洛与书解释:“世上功法千千万,除却仙盟,世家,也有许许多多前辈,自创心法,改进秘籍,但是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自立门派或收徒传承,后继无人的时候,这些记载着功法的秘籍就成了孤本。”
傅潭说一点就通,顿悟:“所以这种比试,就是来公平竞争孤本的?”
洛与书点了点头。
傅潭说挠头:“那像咱们蓬丘这种大宗门,弟子又多又优秀,拿个秘籍岂不是手到擒来吗?”
“并不。”洛与书摇摇头,“越是大的宗门世家,越不屑于争夺这些野路子。所以这般大比,散修更多。”
傅潭说指了指这一大片的观众:“所以像蓬丘这些大宗门,并不是来抢的,而是来当裁判的?”
洛与书又点了点头:“名正言顺,以示公允。”
虽然明面上各大世家表现得不在意不想要,但背地里谁说得准呢,最起码明面上脸还是要的。
“豁,原来是这样。”傅潭说感慨,“各凭本事,听着还挺好的。”
“好?”洛与书极轻地笑了声,意味不明。
傅潭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抬手遮挡头顶耀眼的光线,眯着眼睛看向擂台:“现在已经到决赛了么?”
傅潭说认识的人不多,全靠洛与书在一旁科普。
“台上这位女子,是佛手木莲,她的招式看着温柔,其实最狠毒。”洛与书抱臂,看着台上对峙的二人。
“我知道我知道,有一次仙盟大会,我见过她。”傅潭说讶异,“我记得是很个温柔的奶奶啊。”
“她年轻时风头极盛,后来嫁入沧阳派做了掌门夫人,便不再抛头露面了。”
傅潭说小鸡啄米般点头,视线转向对面:“对面这个呢?”
洛与书:“对面这个,嗯,不认识。”
不怪洛与书,那么多人,洛与书也不是每一个都听说过,个性鲜明的记得清楚些,有认不出来也正常。
这一局佛手木莲胜了,但是下一局,佛手木莲对阵小雷震子,却惨败。
“雷家的功法强悍刚硬,佛手木莲最擅长以柔克刚,但是,硬到一定程度,再柔也化解不了。”洛与书一边观摩一边道,颇为感慨,“从前只是听长辈说起,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亲眼见见这些已经故去的前辈。”
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了,走到最后的都已经是非常优秀的人了。
小雷震子过五关斩六将,竟成了最后胜出的人。
“他这么厉害吗?”傅潭说皱着眉,“这些人里,没有能打得过他的了?”
“只是幸运的胜出者,并不一定就是最厉害的。”洛与书道,“不说那些没参加的,就算参加的人,也有许多摸鱼划水,点到为止未动真格的。”
他轻笑一声:“再者说,就算最后胜出了,就一定能得到秘籍吗?”
傅潭说若有所思,白胡子裁判已经上了台,手里郑重捧着一个木匣子,里面应该就是今日的好彩头了。
“是否还有勇士选择登台?”裁判举起手里的匣子向观众席展示,“如果没有,老夫便要宣布,这份武门心法的获得者是……”
“我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女音,一道水红色的身影已经上了台。
看到她的时候,傅潭说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洛千霜,快看!是她!”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抓身旁人的手臂,然而洛与书早有预料似的,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傅潭说抓了个空。
傅潭说没在意,满心满眼都在那女子身上,因为,刚刚上台的女子,她没有脸!那姑娘又出现了!
洛与书“嗯”了一声,视线也看过去,他还特意留意了一下自家师尊,果不其然,师尊眉间皱了起来,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略有些凝重。
女子手里一把软鞭,随意与对面雷震子见了个礼,行姿不羁,想来是没怎么把对面的人放在眼里。
同时,底下议论声已经四起。大家都在讨论,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哪门哪派的,还是个不知名的散修?用鞭的有这号人物么?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
“那好,既然如此,老夫便宣布,比试,继续。”
“欸?”傅潭说疑问,“比试不是已经决赛了么,怎么还能有人再随意上台呢?”
洛与书道:“民间的大比没那么多规矩的。”
“那人家前面比了那么多场,临结束了再被人突袭,岂不是很不公平?”
“是啊。”洛与书应声,“所以,稍微要点颜面的,都按规矩参加前面的比赛了。”
这个时候出来,若不是一时兴起,就是真的不在乎,置自己的名声于不顾了。
女子一跃而起,手中的长鞭以极快的速度甩了出去,像条灵活敏捷的小蛇,缠上了雷震子粗壮的手臂。雷震子轻蔑一笑,手臂上乍然迸出数十条更细的雷电,噼里啪啦顺着长鞭过去,一时间火花四溅。
雷震子的雷电很少有人能直接空手接下,因而雷震子面露自信,发狠用了八成的力气。
傅潭说都被闪的不敢睁眼,如花似玉的娇弱姑娘,若是接下这道雷电,怕不是要生生废掉一个肩膀。
然而女子并没有如同大家所预料到的飞快松手,她反而高高跃起,窈窕身形化作一条弧线,迅雷之势绕到雷震子身后,不过半秒时间,手上的鞭子已经缠上了雷震子的脑袋。
“嘶。”听声音便可知酸爽,傅潭说别过脸都没忍心看,“她居然不惧怕雷电。”
洛与书的视线也微微怔住:“好快的速度。”
小雷震子众目睽睽之下双膝跪地,这还没完,女子踩在他肩膀上,对着他圆圆的脑袋踢皮球似的来了一脚。
雷震子彻底倒地一睡不醒。
“她到底是谁啊……”
“从未见过这般路数……”
‘“好恶毒的手法……”
“莫不是邪修?”
一时议论声四起,红衣女子轻松干掉雷震子依然引起了一层大波,底下人坐不住了,跃跃欲试,就算不图那秘籍,也要与她切磋。
有几人立马上台,与红衣姑娘对打。观众席喧嚣,气氛一时火热起来,竟然比刚才决赛还要热闹。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就喜欢冲动行事。”坐在前排的老头打了个哈欠,已经累了,“决赛比完就完了呗,把秘籍给人家,非整这一出,在这儿看了三四天了,老夫还想早些回去休息。”
另一个老头笑他:“你老了,年轻人打打闹闹,挺好。有这样光明正大与各大高手过招的机会不多,孩子们都喜欢着呢。”
更多的人注意力在那女子的招式上。大家都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从哪冒出来的,修真界大半的散修都齐聚一堂了,竟是谁也没有听闻过还有这般年轻又厉害的少女。
她一记牵云掌,立马被认出来:“是明山老前辈的牵云掌!难道是明山老前辈的后人?”
紧接着又是浮影藏身法,众人变了脸色:“魏家绝学,难不成还是魏家的后人?”
然而看下来,人们只能感慨,这姑娘,好像不属于任何宗门,也不是任何人的后代。因为她的路子,实在是太野了。
特别像那种,没有师父,自己东一拳西一脚,什么都学一点,但是什么都不精的江湖散修,没有正统,不伦不类,是修真界除了邪修之外,第二看不起的那种。
“哼。”傅潭说身侧坐着的老头鼻孔出气,“不伦不类,五花八门,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让这种货色拿了秘籍,岂不是要叫人笑咱们正统没人了?”
另一个老头神色凝重,注意力在她功法上:“五花八门杂糅的功法,也就止步于此了,再想精进,难如登天。”
旁人数十年如一日修行一种功法,跟这般修行数十种功法的自然不一样,现在看这女子厉害,不过胜在数量上,但没有深厚的基础,每一种功法也就浅尝辄止了,领悟不到奥妙,也学不会精髓,与真正的传人对上,只有落败的份。
傅潭说呲着牙听底下人各种评价,啧了声:“一小姑娘自己学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还看不起人家,没看见上台的这些人全都被打趴下了吗,哼哼。”
洛与书偏过头,视线落在傅潭说身上。
“?”傅潭说问,“你看我干嘛?”
洛与书神色认真,扬了扬下巴:“点你呢。”
傅潭说若是不搞那些五花八门的鬼东西,专心于他的青龙剑,就算不能像灵胤道长那般扬名,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废材。
傅潭说:“???”
“何况。”洛与书语气轻飘飘的,“你还没人家厉害呢。”
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傅潭说气呼呼地转过头,不理睬洛与书了。
劝他认真修炼这件事从他进入蓬丘就被洛与书说了无数回了,洛与书看不惯他散漫的样子,也不愿意有这么一个废柴小师叔。
只是傅潭说太油盐不进又与洛与书关系太僵,洛与书已经放弃许久了,今日见这位姑娘,又被洛与书找机会揪了耳朵。
“你不明白。”傅潭说耷拉着耳朵,背对洛与书,洛与书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道,“这世界上,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事。”
身不由己?修炼么?洛与书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也并不认同。从未见谁阻拦过傅潭说,倒是他自己,偷懒耍滑,逃业旷课,明明坐拥蓬丘最好的资源,但凡上一点心,早就结婴了。
“我若是你,青龙剑法的唯一传人,必不会如此荒废度日。”洛与书视线向前平视,话却是说给傅潭说听的,“我不会甘于寄人篱下,一时养精蓄锐,待羽翼丰满,便可重振旗鼓,重扬青龙剑的威名。”
灵胤真人当年,是何等风华的人物。有青龙剑法在,青龙观若是能振作起来,必然也能跻身修仙界名门行列。只是可惜,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稚儿,就是那不学无术的傅潭说。
“青龙剑。”傅潭说低声呢喃,声音小的让人听不清,声如蚊讷,“可是师父,就没想要将青龙剑,继承与我。”
二人说话的空隙,从台上被打下来的人已经快叠起来了,越打她还越兴奋了,没有五官的脸也能让傅潭说感受到她畅快淋漓的开心。
“还有人吗?”女子出声,清脆若莺啼,“还有人要挑战我吗?”
水灵灵的姑娘,谁也想不到居然是个乐于下狠手的狠毒之人。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考虑了一下自己与那些被打趴下的人的实力差距,又坐了下来。
如果连他们都打不过,干什么还要上去丢人呢。
观众席骚动一片,却无人应声。
傅潭说扫了一眼坐得住的蓬丘等人,还有其他那些诸如眉雁山,乐宗,禅宗等仙门,皆是不动如山。他疑惑道:“仙门是打算袖手旁观了么,就让那女子这么一通搅和?蓬丘也不掺和?”
洛与书道:“蓬丘向来不屑于……”
“我来!”
洛与书话未说完,就被一声穿破耳膜的声音打断,这声音极响,就像……就像在耳朵边一样。
二人同时齐齐侧首看去,站起来的不是别人,打洛与书脸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洛与书他师尊,绯夜仙君,少年玄衡。
第63章 你喜欢你师妹?
玄衡头脑发热站了起来, 登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这位少年身上, 连玄衡身旁的师兄的,都是目瞪口呆。
啊这这这……
谁也没想到一向老实的师弟突然站了起来, 他们不知玄衡与这位少女的恩怨,一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被这么多人盯着, 玄衡可能也没经历过,脸颊和耳朵慢慢爬上潮红。他面向台上的少女,眸光是坚定的:“我同你比。”
言罢, 少年翩然而 起, 两步就站上了擂台。
对面少女亦是震惊, 面前的少年郎手执利剑, 一脸严肃凝重,老气横秋,面容却是该死的熟悉。
只见他一手执剑, 另一手背在身后, 身姿挺拔, 薄唇轻启,开口只有两个字:
“道歉。”
道、道歉?
少女没有五官,但是傅潭说从她的动作上也能猜出来她现在是怎样一种草泥马的心态,震惊,诧异, 惊愕, 到无语,到崩溃,她双拳紧握, 吸气又吸气,一对漂亮的锁骨跟着动作上下起伏。
“烦死了!”她无语至极大喊一声,离得近的人都被吓个激灵。
她双手叉腰,冲着裁判吼:“不比了,我认输!”
言罢,她理都不理对面的玄衡,也没顾及台下泱泱的群众,气呼呼跳下了擂台,惊呆了众人。
观众席发出一阵阵唏嘘,打了这么多人,说走就走,说认输就认输?闹,闹着玩呢?
玄衡先是一愣,在看到少女扭头就走之后,他握紧剑,还是追了上去。
一人跑一人追,霎时间,二人就从这偌大的会场消失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傅潭说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真的快笑死了,师兄他,他怎么那样。
“哈哈哈哈,洛与书,看见你师尊那呆鹅样了吗,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场一片哗然,尤其是蓬丘的师兄弟们,简直是要爆炸了,本来一向不声不响的玄衡师弟突然站起来挑战就算了,结果比都没比直接跟人跑了,太吓人了吧,玄衡师弟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然而,人走了,秘籍的归属仍然是个问题。手里捧着匣子的裁判还有些茫然,那姑娘胜了,但是又认输了,按说,这秘籍就该是蓬丘的了。
可这蓬丘一个人没上台,就上来一个人,还没出一招一式,实在是……说不过去。
蓬丘领头的长老起身:“抱歉,孩子小,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既然没有在此次大比的名单上,自然是算不得数的,这秘籍,还是属于决赛的胜者。”
一句话,按名单上的人来,自雷震子之后的少女和其他人,名单上没有的都算不得数,所以秘籍当归小雷震子。
白胡子裁判给蓬丘长老鞠了一躬:“多谢长老深明大义。”
傅潭说扯了扯洛与书衣角:“走走走,还不快去追你师尊。”
二人不再多留,向外跑去,直奔玄衡和那少女的足迹。
山林间,一红一篮两道身影飞快穿梭,少女穿过林子,爬了山坡,直到跑到河边被拦住去路,才停了下来。
“嗨嗨嗨,别追了。”少女一手掐着腰,纤弱腰身盈盈一握,她累的气喘吁吁,“累死了,有什么事你快说,反正我是没力气跟你打架了。”
玄衡站在她面前,两片唇抿在一起,拉出一条直线,看样子不算很高兴,但是他不说话,少女也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
“行了行了行了,不就是一个糖葫芦吗。”少女认命地跺跺脚,“真是个倔驴,早知道你这个人拧成这样,那糖葫芦我就不抢你的了。”
玄衡就这样看着她,依旧没有说话。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本殿……呃,本小姐从不与人道歉,你要是是在过不去这坎儿,大不了我补偿你呗。”
她笑嘻嘻上前一步去拉着玄衡的手臂,“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比糖葫芦还要好吃一百倍的……”
她话没说完,因为玄衡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她疑惑抬头,只见玄衡那张一本正经的肃重面孔:“男女有别。”
见少女呆呆的,玄衡又道:“若有外人看到,于你我名声不好。”
无脸女都惊呆了:“现在就你跟我,没别的人,你说对名声不好,刚才满场都是人,你追着我跑,怎么不说对我名声不好?”
玄衡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抱歉。”
倒是知错就认。
少女翻了个白眼,是彻底没脾气了。呆子啊呆子,这人是不是个傻子啊。
是了,不是傻子,也得是块石头,不然也不能为了一句道歉,记她这么长时间的仇,还追她这么远了。
少女不与他计较,伸出自己一只手:“少啰嗦,走不走,再给你一次机会,带你体验体验传说中的瞬移。”
听到"瞬移"两个字,玄衡瞳仁动了动,他看着少女那一只洁白无暇的左手,指节纤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右手覆了上去。
少女握紧他的右手,触感柔软地不像话,只听她俏皮的声音:“走咯。”
霎时间,以二人为中心,地面迸发出耀眼的红色光圈,数不清的细小符咒漂浮在地面上,光圈旋转,下一刻,二人便从中间消失了。
“欸我去,这么快就走了?!”傅潭说从山坡上跌跌撞撞爬下来,玄衡两个人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他哀叹,“师兄啊,你俩说走就走,有没有考虑过师弟我和你大徒弟的感受啊!”
他跟洛与书追这俩人跑,追的好苦啊!
洛与书冶也从山坡上下来,刚才两个人就是藏在那里偷看河边的玄衡二人。他原本想走近一些听听他们说什么,傅潭说不乐意,他非说离那么近看人家谈情说爱不好意思。
洛与书无语,只好随他去了。
“洛千霜,你师尊和你师娘,瞬移走了。”傅潭说哭丧着脸,眼前还闪现着二人牵手的那一幕,“这才见第二面啊,就牵上手了,进展神速。说不定下次再见,就……呜呜呜!”
洛与书捂上了他的嘴,提前阻止了他那没说出口的污言秽语。
傅潭说比洛与书矮一头,此刻被他捏着后颈捂住了嘴,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洛与书挺会拿捏人,他怕痒,洛与书偏捏着他的后颈,轻轻一用力,傅潭说根本站不住,浑身就要软的往地上倒。
不想被洛与书发现自己的弱点,傅潭说忍着酸麻从洛与书手中挣脱了开。洛与书没为难他,毕竟还要去追绯夜仙君。
“不就是瞬移么。”洛与书道,“我们也要瞬移了。”
这是绯夜仙君玄衡的幻境,当然要跟着玄衡走。就像上次的长街一样,这里也马上就要坍塌消失了。
“我们又要换地图了。”傅潭说闭上眼睛,“我恨哪!”
师兄就不能不要到处乱跑,可着一个地方谈恋爱吗!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傅潭说不再那么难受了。除了转场途中他微微睁开了眼,那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地他差点没吐出来,难怪洛与书第一次要遮住他的眼睛。
很快二人就找到了玄衡,玄衡和无脸少女也刚瞬移过来,玄衡看着那消失的红色光圈,道:“瞬移,很难。”
非常难,非常繁琐,需要非常深厚的功底,要耗费大量的灵力,中途还不能出差错。要是瞬移那么简单,修士们也就不必忙着御剑或用法器,灵兽做代步工具了。
玄衡不知道眼前这少女是怎样雄厚的实力,居然说瞬移就瞬移。
“害,这个阵是固定的,所以要简单一些。”少女笑笑,“因为我贪吃,常来这里,索性就画了这个瞬移的阵法,这样,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了。”
玄衡环顾四周,周围的房屋居然都是坚硬的石头砌起来的,脚下踩的也是青石板。面前是一条长街,浅薄的白色云雾缭绕,长的看不见尽头,但是路上行人却很少。
空气里弥漫着咸腥的潮湿味儿,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什么呼啸的声音。
“这是哪里?”
少女不答,径直拉着玄衡走进一家店,十分熟稔:“老板,老样子。”
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看见她很是讶异:“姑娘,您都多少天没来了。”继而高高兴兴地,去给少女做饭,看来也是经常光顾的常客了。
傅潭说和洛与书两个隐形人紧随其后,跟着坐了下来。
“彭——咚咚……”,“彭——咚咚……”
像是有什么在拍打着石壁,房子都有着轻微的震颤。玄衡警觉起来:“什么声音?”
“是海浪和大风。”少女见怪不怪。
玄衡蹙眉,有些惊异:“这是哪?”
傅潭说也被那奇怪的声音吓了一跳,揪了揪洛与书袖子:“洛千霜,咱们这是到哪来了。”
“瀛洲。”
洛与书和无脸少女,几乎是异口同声。
傅潭说问:“是‘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里那个瀛洲?”
洛与书看他一眼,眼神略有些讶异。毕竟难得在不学无术傅潭说嘴里听到两句正经诗词。
“瀛洲在海上,天气阴晴不定,多海浪和大风,因而房屋多用坚硬的石头堆砌。”洛与书解释,他眸色幽深。
“这个无脸女,似乎来头不小。”
此刻傅潭说全部注意力已经被老板端上来的美味佳肴吸引了,他凑过去,对着盘子狂嗅。
“靠,闻不到味道。”傅潭说愤愤,“吃不到就算了,连闻都不给闻,什么狗屁幻境。”
无脸女在兴致勃勃给玄衡介绍:“这是千层饼,好多好多层,入口即化,你尝尝。这是桂花糕,上面撒了桂花蜜,这个是虾籽饺,一咬就爆汁,好鲜好鲜……”
她不介绍还好,一介绍,傅潭说的口水哗哗直淌。本来不觉得饿,现在倒是想起来自己已经进幻境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他眼巴巴看向洛与书:“洛千霜,我好饿,我想吃。”
洛与书呼一口气,他辟谷,早就不知饥饿是何滋味,傅潭说就不一样了,口腹之欲特别重。但是饿也没办法,二人跟游魂似的,饿一时还好,就怕走不出去,直接困死在幻境里了。
他没有如从前一般出言嘲讽,只安慰:“出去再说。”
傅潭说深知处境不太乐观,叹气:“洛千霜,等咱们出去,我必须要吃到这些东西!”
他幽幽盯着洛与书:“不管是在瀛洲还是在哪里,在天边我都得吃到,你,必须要让你尊贵的小师叔,吃上一口热饭!”
以往傅潭说这般嘴欠,洛与书是不饶他的,但是现在洛与书也不会说难听的话打击他了,毕竟二人困在这里,本来就怪可怜的了。
二人看着玄衡小口吃着饭,无脸女亦是在他对面大快朵颐。
“怎么样,我请你吃的这顿饭,是不是顶你一根糖葫芦了,不会再记我仇了吧?”无脸女托着腮帮子,吃的心满意足。
然而玄衡顿了顿,如实道:“那不是我自己吃,是买给师妹的。”
“师妹?”无脸女歪了歪脑袋,她独身一人,没什么兄弟姐妹,因而对旁人的师弟师妹,多少有些羡慕,“师妹好欸,你师妹漂亮不?”
玄衡抬头看了一眼她,又收回了视线,随意评价姑娘家容貌非君子所为,他并没有回答。
无脸女托着脸;“我也喜欢漂亮妹妹,可是我爹不争气,就生了我一个女儿。”
她看了眼玄衡,话说的很直接:“你喜欢你师妹?”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玄衡怔了怔,继而,轻轻摇了摇头。
“啊?你不喜欢?”
玄衡依旧摇了摇头。
无脸女乐了:“啊?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玄衡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第64章 别让我看不起你
“这怎么还不知道呢?”无脸女乐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好纠结的?”
玄衡眼睫微垂,浓密的睫毛盖下来, 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他沉默不语,喜欢这两个字对他来说, 太过新奇,也太过遥远了, 是他从没有想过,也不会考虑的东西。
想了想,他只道:“师父让我娶她。”
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是会保护她, 会照顾她, 会哄她开心, 师父说,娶她就是要对她好,一辈子好。
“还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无脸女笑话他。
玄衡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辩解。
他好不容易来一次, 无脸女非要带他出去逛逛。天特别的蓝, 海水也特别的蓝,脚下的石板硬邦邦的,光脚踩上去,冰冰凉。
无脸女带他去看海,海水卷成白色的大浪, 啪啪啪地打在岩石上, 又飞快退去,一茬接一茬。海风是潮潮的,微咸的, 呼呼呼刮过耳朵里,把人都头发都吹得扬起来。头顶上飞过白色的海鸟,发出奇怪的鸟鸣。
无脸女光着的脚丫踩在水里,海浪亲吻她白皙的脚面,痒痒的,惹的人发笑。她怂恿玄衡和她一样,也脱了鞋下来玩水。
玄衡怎么可能脱鞋呢,他正经地要死,不肯在外人,还是个姑娘面前脱鞋,衣衫不整等于耍流氓,简直有违祖训。
无脸女看劝不动,趁他不注意拔了他头上束发的玉笄,琉璃发冠和头发一同散落下来,立马就被大风吹了起来,噼里啪啦打在他的脸上,糊的满脸都是头发。
他无助地拨弄遮住视线和五官的长发,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无脸女哈哈大笑,赶在玄衡生气之前递上自己的丝带,帮玄衡把乱飞的长发绑了起来。
傅潭说和洛与书两个人就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一边吹着风,赏着海,一边看着少年少女两个人独处,一个蹦蹦跳跳吵吵嚷嚷,另一个只会看着她笑。
“真好啊。”傅潭说伸了个懒腰,无脸女性格太好了,他都想下去跟她一起玩了,别说玄衡了,搁谁谁能不心动啊。
“完啦,洛千霜。”傅潭说一边郁闷一边笑,很离谱,但是又很有意思,“你师尊少年情窦初开的那些事全让咱俩看清楚了,日后回去,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兄了。”
洛与书也觉得离谱,唇角勾起,跟着浅浅笑了一声。
是啊,能不离谱吗,不小心误进了个幻境,把他那闭关修炼的师尊的老底都扒光了。师尊要是知道他和傅潭说在幻境里看他少年时与人谈情说爱,怕是要羞愤死了。
但是同时,傅潭说也疑惑:“既然无脸女是师兄记忆里很重要的人,那为什么,师兄要抹去她的脸呢?”
到现在为止,傅潭说二人没有见过无脸女真正的模样,她的五官,她的样貌,在绯夜仙君记忆里,都被抹去了。
为什么呢?
能让一个人这样,不是极致的爱,难道是极致的恨吗?
“洛千霜,你说呢?”他侧首,看向洛与书。
夕阳将洛与书精致的面容分成两半,金红色的线临摹出他的轮廓,傅潭说深知可以看见,那轮廓边缘,细小的绒毛。
然而洛与书表情有些凝滞,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怎么啦?想什么呢也不告诉我。”
洛与书回过神来,刚才,他只是突然想到,这个时候的师尊,应该已经辟谷了。
他明明辟谷了,他还吃了那些……无脸女喂给他的东西。
傅潭说不了解,眨了眨眼睛:“辟谷了就不可以吃了?”
“不是,是会不习惯不舒服。”洛与书蹙眉,“就像你长时间习惯吃饱,忽然就挨了饿一样。”
辟谷后突然进食,也会引起一些不太好的反应。
但是师尊他,还是吃了。
“哇哦。”傅潭说冲洛与书猛眨眼,“师兄他好爱……”
洛与书二话不说,抬手又把傅潭说的嘴捂上了。
“有些话,可以不必说出来。”洛与书眼尾垂下来,莫名带着一丝胁迫的味道。
傅潭说自己嘴巴欠欠的就算了,在洛与书这个绯夜仙君大弟子面前还这么不把门,不是放肆是什么。
傅潭说:“呜呜呜呜!!!”
可恶,洛与书尊师重道,一点骚话听不得,实在是无趣!傅潭说暗暗腹诽。
洛与书把手撤回去,视线转向玄衡与无脸女,少年玄衡的神色浅淡,但依然可以让人看出来,他心情很好。
可以说是久违的放松和开心。
“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看他们谈情说爱上啊。”傅潭说叹一口气,“咱们怎么才能找到破境的方法。”
蓦然,傅潭说脑子一动,从礁石上坐了起来。
洛与书以为他又要发疯,果然,傅潭说拍了拍自己脑袋:“我真傻,真的,我明明有法器,我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洛与书投过来轻飘飘的一眼:“你终于想起来了。”
傅潭说梗着脖子:“你不是也没提醒我?你是不是也没想起来?”
洛与书淡然:“我要是提了,你却不会,你岂不是又要怪我伤你自尊心。”
不愧是跟傅潭说吵架吵了好多年的,完全预设了傅潭说的路数。
傅潭说:“……”
“切。”他扭头,从怀里掏出织梦网,和来之前一样,织梦网摇摇晃晃升到二人头顶之上,淡薄的光芒笼罩下来,垂下的灵石叮当作响。
如果说绯夜仙君的幻境是他与无脸女一生的交集,那现在,控制幻境速度的遥控器就在傅潭说手里。
他咬着下唇,琢磨了半天,最后与洛与书道:“那个,我也是第一次用,你多担待。”
事已至此,洛与书纵是不担待也没有什么法子。
因为利用法器人为地变换幻境太耗费精神力,傅潭说那点修为支撑不住,只能让洛与书以灵力支撑,他自己讲神识投入织梦网,与织梦网合二为一,纵观玄衡的全部幻境。
只见傅潭说闭上眼睛,缓缓催动织梦网。织梦网开始,无数个光点蚂蚁一般爬满了蚕丝,一圈又一圈光晕脱离下来,化作柔软的光团,最后在菱形银粽子里面汇聚。
嗖地一下,天暗了下来。
洛与书抬头,暗下来的不止是天,什么海,礁石,还有玄衡,都不见了。仿佛被拖快了进度条,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化成虚影,然后飞速后退。
二人被黑暗笼罩着,此刻已经脱离了幻境的一切场景,但是又没有完全逃出去,大抵是在时空交错之间的缝隙里躲藏。
傅潭说紧闭着眼睛,神识已经和织梦网融为一体,敏锐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玄衡实在是留下了太多太多,和无脸女在一起的记忆,此刻洛与书已经看不到玄衡的幻境了,只有傅潭说一人可以看见,但是他来不及细看,统统略过,他要抓紧时间找到玄衡残存的执念,那是他们破境的关键。
直到一片红色映入眼帘,傅潭说蓦然停住。
红色,大片的红色。红色的门,红色的窗,红色的纱幔和地毯,身形高大疏朗的男人穿着一身红衣,像极了即将拜堂的新郎。
不是想,他就是。
傅潭说定睛,这新郎不是别人,正是他师兄,绯夜仙君玄衡。
此时的玄衡已经完全退去少年之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红色大的喜服穿在他身上,特别合身,高大身姿,还有他俊逸的面孔,可以轻易拿下任何一个岳父大人和丈母娘。
什么?师兄要结亲了?傅潭说震惊。
新娘是谁,是无脸女吗?
然而,他没有看见新娘子,却看见了一个弟子,做贼似的,小心翼翼跑了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慌,他哭丧着脸,附在玄衡耳边说了什么。
他说的很快,傅潭说还没走近来得及听,就已经说完了,玄衡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傅潭说下意识后退一步离他远点,即便不会被伤到,这样的绯夜仙君也让他害怕,他从没见过师兄这般可怕的时候,他垂下来的两只手颤抖的厉害,宛如暴风雨来的前夜,一向温润的眸子里充盈了泪水,和说不清的怨和恨。
他失了神似的,踉踉跄跄大步往外冲,却被迎面而来的大师兄拦住,还是那个玄烨大师兄,现在也已经变老了,两腮长着胡茬,一把拦住玄衡的去路:“距离你拜堂成亲还有一个时辰,你要去哪?”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一向守礼规矩的师弟第一次冲着他大吼,连玄烨都被吓了一跳,玄衡通红的眼眶死死盯着大师兄,一字一句逼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师兄?”
“以成亲之名将我留在这里半个月,不就是为了瞒住我吗?”
大师兄瞪大了眼睛,眼底闪过惊慌:“你在说什么,师弟……”
“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一把攥住大师兄的领口,眼神似是要吃人,“你告诉我是不是,师兄,玄衡最相信你。你们把她关在哪里?沧阳山?臧叱狱?还是万绿林?”
“不是的,师弟,你听我……”
玄衡再听不下去半句话,他一把推开大师兄,转头就跃出了门去,穿着他那大红的喜服,化成一道红色虚影,眨眼就消失了。
傅潭说被眼前这场景惊呆了,发生了什么,师兄居然发狂了。
他亦是抬脚就跟着玄衡冲了出去,跑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的神识可以控制时间。
“呔!”暗骂一声自己的笨脑子,幻境再次变换。
洛与书没有看到傅潭说所看到的,只瞧见傅潭说紧闭着的眼睛,皱着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副痛苦的模样。
在幻境里操纵幻境,实在是太痛苦,太折磨人的精神了。
洛与书定定看向他,眼里浮现一丝忧虑:“傅鸣玉,你怎么了?”
傅潭说来不及回答了,因为他的神识已经跟着绯夜仙君,看到了那般血腥的一幕。
她也已经长大成人了,身量纤弱,破烂红裙包裹不住她曼妙的胴体。
她被铁链锁在墙上,真的是“锁”,银色的链子穿透她的肩胛,将手臂双腿捆绑起来,手铐脚铐都嵌进了血肉里,红里透白,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沾了血的长发遮挡住她半边面容,那对很漂亮的锁骨被穿出两个血窟窿来,伤口的血都是黑紫色的。
别说玄衡,连傅潭说都瞳孔紧缩,他认出来那锁链不是普通的铁链,是上古神器锁天戬,千年前三界大乱,用来捆魔尊的,如今竟然用到一个小小女子身上。真不知这女子犯了什么滔天大过,又有何深不可测的实力。
玄衡人都傻了,他腿一软跪了下来,两行泪划过他依旧俊逸的面庞,眼眶红的要滴血,他试图去碰那锁链,刚一靠近就被结界震飞,狠狠摔到地上,他无措地爬起来,整个人茫然又无助。
结界的动静吵醒了被锁住的无脸女,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中,依稀窥见玄衡的轮廓。
她轻轻笑了声:“是你啊。”
然而脏器都已经破碎,她一开口,就有无数的血块涌上来,从她嘴里溢出来。
当真是叫人惊心动魄,为之胆寒。
不知道为什么,傅潭说看她这个样子,自己的心脏也好像受到了蹂躏挤压似的,窒息而难受。
玄衡急到哽咽,他不管不顾,再一次冲上灵台。
“别过来。”无脸女一句话生生喝退了他,“你越靠近我,我越疼。”
玄衡再也不敢动了,他失魂落魄站在那里,双目泛红,无助地让人想起,那天晴空万里,他被海风吹乱头发,看着开怀大笑的姑娘时,手忙脚乱,也是这般无措。
只是现在他眼含血泪,除了无措,还有更复杂的东西。
“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但是我这个样子,你还是别看了。”无脸女压抑着喉咙里的血腥,竭力使自己看起来轻松些,一如往日她与他说话的时候,“你穿成这个样子,是要成亲了么?欸?不会,就是今日吧?”
“对不起。”玄衡忍不住哽咽,他想上前一步,又怕惊动结界弄疼了她,只能站在灵台下,抬脸望向无脸女。
泪水大颗大颗滚下来,湮进衣襟,灼热滚烫。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成亲前半个月就去了天池,我不知道他们抓了你……”
他会和师妹在天池举办婚礼,所以当师父要求他提前半个月就过去准备的时候,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并没有多想。
原来师父另有计划,只是怕他坏了事情而已。
无脸女聪慧,听玄衡的话,大抵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笑笑:“道什么歉,你知道也没什么用,你救不了我的,不必愧疚。”
“今日你大婚,我本该贺喜,然而身困于此,无礼相送,也唯有一句祝愿了。”无脸女话说的诚恳,“快回去吧,耽误了你的吉时,就不好了。我若是有幸能出去,你的新婚贺礼,我必然补上。”
她语调还是轻松欢快的,他成亲,她真的只有祝福,并无半分旖旎心思,因为他对她来说,也只是个普通朋友而已。
若万虫噬咬心脏,密密麻麻的刺痛与酥麻感从左心室蔓延全身。他捂着胸口,只觉得浑身都是酸软的,人几乎要瘫下去,时至今日,好像才终于领悟了他所不屑的七情六欲的威力,他强忍着难过,终于打算将心底的秘密说出口:“蔚湘,其实我……”
“追你的人来了。”好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无脸女开口就堵上了他的话,“他们来找你了,新郎官,快回去吧。”
玄衡执拗起来:“我不……”
“是个男人,就马上回去。”无脸女声音蓦然严肃起来,“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你逃了,她怎么办?是个男人,就马上回去,好好对她。”
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
“玄衡,别让我看不起你。”
别让我看不起你。
玄衡心神震动,倒退一步,大狱外面已经传来弟子们嘈杂的脚步声,师兄……似乎连师父都来了,玄衡霎时间脸色惨白。
然而与此同时,他似乎还听见了,悠长而嘶哑的兽鸣。
无脸女噙起笑意:“救我的人,也来了哦。”
打斗声响起,玄衡慌忙往外跑,不出所料,藏叱狱外,乌云蔽日,黑压压的兽群潮水一般涌入这里。
而为首的男人朗眉俊目,一身玄衣甲胄,脚踏魔骑,恍若邪神降临,挥挥手便掀翻一众白衣弟子,直接冲狱内奔去。
玄衡无暇顾及他,师兄弟们受到兽群攻击,他忙不迭赶去支援,只听一声巨大的,地崩山摧般的震动,那玄衣男子竟然生生劈开了藏叱狱。
魔兽嘶鸣,血肉四溅,一片兵荒马乱里,玄衡也只来得及匆匆回首一瞥。
玄衣男子踏平藏叱狱,断了锁天戬,将伤痕累累的无脸女救了出来。
无脸女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他小心翼翼抱着她,宛若抱着世间,最最珍贵的珍宝。
第65章 其实,他根本瞒不过绯夜仙……
这般宏大的场面呈现在傅潭说面前, 给傅潭说带来的震撼无法言喻。
他作为一个外来人,旁观着这一切,玄衡, 无脸女,还有最后来救人的男人……他们活生生地站在傅潭说面前, 根本,根本不像是一个幻境可以捏造出来的, 他们那样真实,就好像亲身经历,这一切都是刚刚才发生过。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傅潭说已经察觉到古怪来了, 区区一个幻境, 怎么能做到这般宏大逼真?
还有那个无脸女……傅潭说脑子里, 是玄衡呼唤她的时候,唤出的名字。
蔚湘。
哪个蔚湘?微香,魏乡, 还是卫襄?到底哪个湘?
傅潭说捂着胸口, 一股疼痛袭击他的心口, 恶心和眩晕接踵而来。
洛与书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攥住傅潭说肩膀:“傅潭说,你怎么了?”
傅潭说疼的蜷缩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
头顶, 织梦网转的更欢快了, 洛与书脸色凝重,去掐傅潭说的人中:“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傅鸣玉?”
洛与书不清楚到底怎么了,以为是傅潭说使用法器出了问题, 傅潭说像没了知觉似的,软软地倒在洛与书怀里。
“傅潭说,停下来,难受就停下来,不要继续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傅潭说!”
他捧着傅潭的脸,微凉的指尖触及到一片滑腻的潮湿,傅潭说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张明艳的,向来嬉皮笑脸的绝色面容此时一片苍白,洛与书喉咙一紧,忧虑之色浮在了脸上。
上一次傅潭说奄奄一息躺在他的怀里,还是 在钟灵山那一次。他还是个孩子,那般小,瘦瘦弱弱,小猫似的被他抱起来,鲜血淋漓,气息微弱地几乎觉察不到,那是一向沉稳的洛与书第一次慌了神。
自然不是因为心疼傅潭说,主要是担心他死了自己没法与师尊交代。
师尊的声声嘱托,自己的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护傅潭说安然无虞,洛与书已然成了习惯。
担忧傅潭说安危与生死,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洛与书自己也不清楚,无所谓,反正已经早就成了习惯。
依照师尊对傅鸣玉的袒护,自己这个弟子,自然也是要一同照顾傅鸣玉……没有限期。
洛与书抬首,盯着织梦网,一抹白丝自他额前逸出,投向织梦网。
傅潭说可以控制织梦网,他应该也可以。
“我,我没事。”傅潭说抬手,一把攥住洛与书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有意识了。洛与书一怔,将神识收回来,傅潭说手心,已经是冷汗涔涔。
这个时候,傅鸣玉脑子里迷迷糊糊冒出来的,居然是……洛与书手腕还是蛮细的,轻松就可以握起来。
洛与书动作一顿,到底没有把他推开,任由傅潭说埋进他衣襟里,胡乱蹭着脑门上沁出的冷汗。
还好,人还是活着的。
这个时候,纵然洛与书洁癖,也不会计较什么了。
傅潭说要死不活的,但好歹有了反应,洛与书连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了:“你还好吗?”
洛与书看了眼那法器,还在运作,四周是一片昏暗,两个人还在玄衡幻境里,没有逃出去。
傅潭说也是第一次操作法器,洛与书抿唇:“如果实在做不了,就算了。”
毕竟他是傅潭说,蓬丘的废物“二小姐”,失败了似乎才是情理之中,也不会有人责怪他。
“不,不不不。”傅潭说挣扎地坐起身来,离开了洛与书温暖的怀抱,“我没事,就是有点难受,我还要再看一次。”
他抓着洛与书的手腕,眼底闪过光亮:“洛与书,我已经成功了一半了,很快,我就可以找到破境的办法了。”
洛与书看向傅潭说澄澈透亮的眸子。这个不靠谱的,混不吝的,总是给他添麻烦,烦不胜烦的小师叔,不曾想有一天,还有靠得住的时候。
洛与书敛眉,不复平日里的苛刻,只缓声道:“好,不要勉强,那你,要小心。”
傅潭说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眼,神识投入神器。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难受,一股气堵在他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疑惑笼罩着他,无脸女到底是谁,那个突然出现的霸气男人又是谁。
明明不认识,却有丝丝莫名的熟悉。
他翻动玄衡的记忆,找到他们最初交换名字的时候。
“我叫玄衡。”玄衡语气有一点小心,似乎也是第一次问一个姑娘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无脸女摸了摸腰间的竹笛,玄衡的视线也随之移到她的竹笛上,这竹子是黄色的,上面还有斑斑点点,无脸女道:“舜有二妃,帝崩,二妃啼,以泪挥竹,竹尽斑。”
这是人尽皆知的湘妃竹的故事。
无脸女歪头:“那你猜猜我叫什么?”
玄衡:“竹斑?”
无脸女扭头就走。
玄衡愣了一下,立马抬脚追了上去。
她没有五官,但是此刻傅潭说觉得她一定气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傅潭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知道她是哪个湘了。
湘妃竹的湘。
傅潭说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脸色僵住,湘妃竹的湘,这名字这么烂大街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叫湘?
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傅潭说控制着织梦网,将进度拉到了最后。藏叱狱那一次并不是玄衡和无脸女的最后一面,后面,好像还有点东西。
视线再次清晰,眼前是一座高耸的悬崖,天空黑沉沉的,乌云翻滚着,似乎在孕育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
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脚底下。傅潭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脚下全都是尸首。
全都是,残缺的,完整的,有被抹了喉的,有被捅了心的,有脑袋乱飞的,还有四分五裂,缺胳膊少腿的……各种死法,一具挨着一具,空气似乎都弥漫上了血雾,让整个山头,宛如人间炼狱。
血水汇聚在一起,都能聚成潺潺的小溪,从山上一路流淌下来。傅潭说站在尸堆里不敢动,一抬脚,不是踩了死人的手,就是踩了流出来的肠子和脏器。
玄衡,就站在这样的尸体里,以剑柱地,艰难前行。
傅潭说才看见他,发现他也已经是伤痕累累,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搏斗。
鲜血顺着唇角渗出来,他面色痛苦,也许是灵力耗尽,灵府破损,也许是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他连御剑也御不动,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往山上爬,也不知道山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傅潭说跟在他的身后,胃里泛着恶心,浑身僵硬,不敢去看周围多么恐怖。
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
悬崖之上人影攒动,嘶吼声,凄厉的叫声……刀光剑影,灵力与真气的交锋和搏斗……似乎是在打斗中,一抹倩影站在最高的无罪之巅,摇摇欲坠。
此时玄衡已经快要爬上顶了,然而就在这一刻,一把突然飞来的剑,倏地穿透了那抹倩影。
“噗嗤”一声,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之后,所有人都静止了。
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了,恍若电影里的慢镜头,所有人都是呆滞的,玄衡也静止了,苍白的脸上只剩下惊异和错愕。
直到……直到有人兴奋的声音,颤抖着响彻山谷:“死了!鬼姬死了!”
听到这话,所有恍惚中的人才清醒了过来,继而,庆祝声与欢呼声响彻山谷。而本来强撑着一口气的玄衡,发了疯似的向山顶奔去。
何止玄衡,傅潭说也发了疯似的往山顶奔去。
鬼姬,是他想的那个鬼姬吗?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鬼姬?
玄衡这般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人皱着眉要去阻拦他,而另一人挡住他,冲他摇了摇头,并示意他看向另一个白衣老头。
老头白眉白须,仙风道骨,十分威严,此时他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那不争气的徒弟,踉踉跄跄向鬼姬奔去。
无脸女一身甲胄已经被血染透了,一剑穿心,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她跪坐在地上,身下聚集起一滩血水,分不清是谁的。躯体变得冰冷僵硬,像是已经死掉了。
她的身侧是偌大的石碑,厚重坚实地屹立在悬崖之上,上书四个大字,是此地的地名——无罪之巅。
玄衡脸色宛若死尸,看得出已是强弩之末,马上就要倒地不起,但他咬着牙也要奔向无脸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女子一根毫发,浩荡的剑气从身后袭来,无脸女在他面前被震飞出去。
宛如一只残败的风筝,坠落悬崖,而她的身后,是万丈的深渊。
“蔚湘——”
瞳仁猛然放大,玄衡猛扑过去,红色纱裙扫过他的指尖,而后,坠落无底之渊。
这下,是真正的尸骨无存,粉身碎骨。
只余玄衡一人撕心裂肺的呼喊:“蔚湘——”
傅潭说先玄衡一步猛扑过去,他倒是摸到了无脸女的身体,可是又有什么用,他一个虚无之体,眼睁睁看着无脸女穿透他的手掌,坠了下去。
他红着眼睛,咬咬牙,亦是跟着跳了下去。
玄衡不会跟着跳,但是他可以。
虚无的灵体紧紧追随着下落的无脸女,傅潭说试图将她拥进怀里,可是没有用。
傅潭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跟着无脸女跳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害怕,恐慌,都不足以形容,是密密麻麻的,打心底的不安与绝望,这种感觉推着他跳了下来。
鼻尖酸涩,眼泪毫无知觉地涌了出来,一滴,两滴……冰冰凉地滴到了无脸女失去五官的脸上。
然而,无脸女扁平的面孔,却一点点浮现了原本的面容。
薄唇沾满鲜血,双眸紧闭,苍白而没有血色,还有那一张,和傅潭说,拥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
原来她真的是,他的母亲。
风声呼啸,深谷的浮云擦过身体,坠落的恐惧与现在傅潭说的惊愕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了。傅潭说现在就犹如五雷轰顶,万箭穿心,除了震惊,只有深入骨髓的冷意。
无脸女其实就是鬼姬,鬼姬,就是他的母亲。
所有的场景在面前变换……一幕又一幕……从人间集市,到擂台,到瀛洲……苍天啊,他看了那么久的笑话,怎么就没有一刻认出来,无脸女就是他的母亲?
他旁观的一切,都是母亲切身经历过的。母亲她……她该有多疼啊……
阴风穿过山间空谷,拂掉干枯柳枝上最后的叶,落叶旋转飘零,最后落在死人的脚边。
粘稠的血汇入江河,染红青翠碧江,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渡着亡魂前往黄泉。
无脸女消失的脸重新回来的这一刻,世界坍塌,天崩地裂。
织梦网停止转动,神识回笼,傅潭说睁开了眼睛。
玄衡的幻境,到此为止。
眼前是洛与书熟悉的面容,他凑得很近,精致的眉眼倒映在傅潭说眸中,语气疑惑:“你,怎么哭了?”
眼泪是无意识流出来的,不管是在幻境里还是环境外。
傅潭说慌忙擦掉眼泪,不愿在洛与书面前丢人,他一边抹眼睛一边嘴硬:“没有,我太久不睡觉,困的。”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洛与书蹙了蹙眉,还未开口,思及二小姐那脆弱的自尊心,和自己与傅鸣玉脆弱的关系,关怀和询问的话语如鲠在喉,尽数咽了回去。
他喉结滚动,最后也只道出一句:“你看完了,师尊的幻境?”
一提这个,傅潭说攥紧了手心。
难怪他那么久都没有找到母亲的尸体,母亲死的那样凄惨,到底是谁,杀了母亲还不够,还要让她坠入深渊,尸骨无存?
他怔怔看着头顶上的神器织梦网,拜绯夜仙君所赐,拜神器所赐,竟然让他能看到母亲死前最后一面。
只要再回去,他就可以看清杀害母亲的凶手,他就可以替母亲报仇……
不不不……他吸一口气,压抑心底浮起来的暴戾。
脑海里又浮现幼时母亲的面容,和她耳提面命说的话:
“如果我死了,那也是我罪有应得,我杀过很多人,但我不后悔。鸣玉,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和你爹一样,所以,你千万不要想着为我报仇。”
“不要想着鬼族,什么王位,都不重要,别人跟你说什么振兴姬月氏,什么责任,都是放屁。娘费尽心思把你托付给灵胤道长,就是不愿让你沾染一丝血腥杀戮。”
她的话温柔,又充满无尽的期盼。她的眸子晶莹剔透,那是傅潭说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睛。
傅潭说甚至觉得,母亲在透过他,去看父亲的影子。
“吾儿啊,你就该和你爹一样,干干净净。”
不要去寻找杀母的仇人,也不要复仇,母亲不愿意,也不希望他那样做,不然,母亲为他耗费的心血就白费了。
师父灵胤道长为隐瞒他的身份,所付出的心血,也都白费了。
他要学会遗忘,遗忘所有的仇恨,只做一个单纯且没用的废柴,苟住性命,混吃等死。
不对。傅潭说捂着脑袋,突然想到。
如果,如果他师兄,绯夜仙君是他母亲的旧识,那他和他母亲长得这么像,绯夜仙君不可能认不出来他。
鬼姬擅伪装,旁人虽然不知道鬼姬的真面目,但是绯夜仙君与她年少相识,这么多年,一定是见过母亲真容的。
但是他依然在灵胤道长死后,接受了他这个累赘小孩。
傅潭说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将手心掐出血印,心跳如鼓。
也就是说,其实,他根本瞒不过绯夜仙君。
他的身份,他的来历,他是鬼族余孽这件事,他的一切……他自以为灵胤道长死去之后,整个修仙界再也无人知晓。
但其实,根本没有瞒过绯夜仙君。
他的……“师兄”。
第66章 亲密却也疏离
傅潭说瘫下来, 颇有些失魂落魄。误入绯夜仙君幻境之前,不曾想过,会窥破这么大的秘密。
耗费的何止是灵力, 还在耗费他的心神。身体与心灵双重折磨,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份随时可以暴露, 他就一阵止不住的惶恐。
洛与书知傅潭说精神和灵力耗费太多,何况他身体本就不怎么健壮, 遂道:“先休息,既然有了办法,我们也不必着急。”
傅潭说没有推辞, 一向多嘴多舌的他, 竟然难得地沉默下来。
傅潭说还在消化, 消化自己看到的一切, 和那些琐碎的信息。
所以,师兄绯夜仙君对自己那么好,其实不仅仅是因为灵胤道长的缘故吧, 更有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 鬼姬。
一向敬爱的师兄, 和自己的母亲有旧情这件事,堵在傅潭说心里,让他很难受。
想想在前两个幻境中,自己还跟洛与书调侃玄衡和无脸女的缘分和感情,他就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年少时的母亲也是好伪装, 身为鬼女敢混入仙界, 还敢上擂台挑战一众修士,真不怕自己暴露,也真是好胆量。也不知道玄衡后来见到母亲的真面目, 要作何感想。
他知道母亲贵为帝姬,又拥有那样绝色的面庞,确实吸引了很多男人,她有很多追求者,甚至也不止父亲一个男人。
但是若是自己真心敬重崇敬的师兄,傅潭说还是有一些接受无能。
但是,师兄确实对他很好,不管是因为灵胤道长,还是因为母亲,这么多年,师兄对他好,他就得认,他就得知道感恩。
至于自己的身份……师兄肯定是不介意的,他如果介意,绝对不会容忍他一介鬼族余孽在蓬丘作威作福,早就揭发他了,但是师兄没有……
还有师父临死前,为什么专门写信,将自己托付给绯夜仙君,傅潭说从未细想,直到今天,他才察觉。
或许,师父是知道的,他是知道绯夜仙君和鬼姬曾经的事情,他知道绯夜仙君不会伤害他,所以他才那么放心地将他托付给蓬丘。
至少有一点,灵胤道长和绯夜仙君在一点上达成了共识,就是要好好保护傅潭说这个余孽。
洛与书看着傅潭说自己一个人出神,眉间一会儿蹙起一会放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有很沉重的心事,那双桃花眼里,突然就多了很多情绪。
很多很多,坠坠的,浓的像化不开的墨,是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傅潭说,根本不会有的情绪。
洛与书察觉到了傅潭说的不对劲,几次想要开口,但是他了解傅潭说,就算他问了,傅潭说不想说,也不会对他说实话的。
他不是赵秋辞或者沈双双,楚轩河。如果他们在,傅鸣玉或许会轻松些,或许肯开口,倾诉自己沉闷抑郁的原因。
但是他不会对洛与书那样坦诚。
他们住在同一座宫室,甚至同一个屋檐下,可是他们,却不是可以交心或交换秘密的关系。
他们甚至睡过同一张床,见过彼此最赤诚的样子,做过称得上亲密的事,他却不觉得傅潭说与自己如此接近。
他们,咫尺却也遥远,亲密却又疏离。
洛与书微微抿唇,只觉得一抹酸涩自胸口化开,莫名其妙的,钝钝的疼。
不平衡。
为什么不一样,他比楚赵沈三人差在哪里?
照顾他的是他,看他长大的亦是他。
就算论个先来后到,也是他先认识傅潭说的。
傅潭说自年幼时投奔至蓬丘,是绯夜仙君将他领到洛与书手里。
整个蓬丘除了绯夜仙君,洛与书才是他认识的第二个人。
二人一同吃饭睡觉,修习上课。
偏偏他最疏远的,也是与他最相近的洛与书。
洛与书眼睫微垂,澄澈眸子宛若冬日河面上一点点凝固起来的冰层,霜白之下掩藏着暗涛汹涌的占有欲。
他不甘心。
傅潭说缓了许久,也想通了一些事,心里才好受了一些,他纠结地咬着下唇,一扭头,洛与书正在看他。
不声不响的静静看他。
傅潭说心里发毛,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你,你看我干嘛?”
“不可以?”洛与书挑眉,一只手支着下巴,慢悠悠开口,学着傅潭说的口气。
“小气鬼,喝凉水,娶个媳妇,三条腿。”
傅潭说:“???”
怪熟悉的呢。
他猛的反应过来:“你都听见啦?!”
傅潭说脚趾抠地,又震惊又尴尬,两颊几乎是倏地烧了起来。
别太荒谬,那晚迷迷糊糊骂洛与书的话,还是叫他听见了。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得呢。
洛与书哼笑一声:“是啊,你在背后骂我,说的每一句坏话,我都听见了。”
“你肯定是故意吓我的。”傅潭说开始摸索自己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脚后跟,惊悚道,“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了什么偷听的东西了?”
他又捂着自己的胸口,惊恐地像在守护自己的贞操:“还是你会读心术?偷读我心里想什么了?”
洛与书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你猜?”
他本就生的好看,俊眉朗目,唇红齿白,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哪怕是不怀好意的嘲笑都是好看的,皮肤白的亮眼,好看的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傅潭说静静看着他,愣了愣,突然道:“对嘛,这样看着顺眼多了,你应该多笑笑,笑起来好看多了,干嘛总是冷着脸,活像人人欠你似的。”
洛与书刚刚弯起的唇角,立马压平了。
傅潭说脱口而出:“你看你看,你又冷着脸,白瞎了你那好皮相,我真不明白了,那些师姐师妹们怎么会迷恋你的,但凡知道你这臭脾气,师妹们肯定不会喜欢你。”
傅潭说一口气说完有些后悔,一是他居然亲口承认了洛与书的好皮相,二是,他对洛与书说话居然这么放肆。
往日里要这般对洛与书说话,洛与书指定生气了。他这个人,就是太正经了,一点都不讨人喜。
然而,这次洛与书居然没有生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她们怎样,与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二人被困在这幻境相依为命惺惺相惜,此时相处气氛不是往常那般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竟然有一点难得的和谐。
而傅潭说惯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一看洛与书脸色还不赖,他就想多嘴几句:“她们与你没有关系?那谁与你有关系?你未来道侣被你吓跑了怎么办,你也要为自己的以后多考……呜呜呜!”
不出所料,洛与书又捂上了他的嘴。
这人真讨厌,遇到自己不喜欢听的话,不捂自己的耳朵,反而来堵他的嘴。
傅潭说气愤之下,小狗一般,张嘴去咬洛与书的手。
“那你喜欢吗?”洛与书突然开口。
啊?傅潭说蓦然愣住,呆呆的双目,恰与洛与书对上。
他喜欢什么?洛与书的意思,是在问他喜不喜欢……他笑?
一时间,他脸一热,头脑一片空白。
洛与书狭长凤目一片认真,傅潭说呆呆的,满脑子只剩下点头了。
“那好。”
傅潭说不知道他在好什么,只看见洛与书,又冲他,弯了弯唇角。
恍若春河破冰,恍若一树花开。
所有令人心动的春色都不及此时洛与书上翘的唇角,飞扬的眉梢。
傅潭说人傻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前一秒还一边挣脱洛与书的桎梏一边张大嘴去咬他的手,颌关节无意识地松弛下来,舌尖溜了出来,正正好好,舔到了洛与书的手心。
刹那间,二人四目相对,唯有脑子里“嗡”地一声。
洛与书整个人都僵硬了,傅潭说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已经从腮帮子红到了耳朵根。
柔软的触觉,湿湿的,热热的,让洛与书蓦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之前,幼时的他还在洛家没有来到蓬丘的时候,家里养的那只小黄狗。
投食的时候,它也会轻轻舔砥他的掌心,舌头是略微粗糙的,狗眼睛是黑溜溜水汪汪的。
就像现在的傅潭说,呆滞地看向他,耳朵红的要命,漂亮的眼睛里却盛了一汪潋滟的水色。
而且傅潭说的……明显要柔软太多。
洛与书心神一震,居然率先移开了视线。
傅潭说灵机一动,急中生智,一边张大嘴“啊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演技拙劣,但依然嘴硬着解释:“我只是打个哈欠……”
洛与书收回了手,也收回了视线,他没有说别的,只微微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他嗯了一声?他就嗯了一声?这么拙劣的演技居然没有立马戳破臭骂他一顿还嗯了一声?
傅潭说瞪大眼睛,一时不被骂都不习惯了,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只好赶紧转了话题:“那个,我看到师兄的执念了。”
说起正事,洛与书脸色才认真起来:“你都看到什么了?”
“那个没有脸的姑娘,还是死了。”傅潭说尽量把语气放轻松,不让洛与书看出他对无脸女异样的情绪,他提起无脸女,就像是提起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师兄在成亲那一天,逃婚去见无脸女,婚礼被耽搁了,之后应该也没有结成。”
显然没成,要是结成了,现在洛与书就得喊妙音仙子一声师娘了。
洛与书蹙眉:“师尊怎么可能……”
他话没说完,傅潭说也明白他的意思。绯夜仙君那般光明磊落正直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逃婚这种事。
“人总有年轻的时候啊,那个时候师兄是弟子玄衡,还不是大名鼎鼎的绯夜仙君呢。人年少时做错事在所难免嘛。”傅潭说道,“后来,无脸女在师兄面前坠下悬崖,师兄也没能救下她。”
“所以我猜测,师兄的执念,应该就是救下无脸女了。”
但其实救下无脸女,虽然是最重要的,但应该不是师兄全部的执念,反观他所有的幻境,好像有太多遗憾,和没有说出口的话了。
洛与书沉思片刻,凝眉:“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阻止无脸女的死亡,帮师尊救下她?”
洛与书所经历过的幻境试炼也不过是两种,一种是本体进入幻境,是最常见的,虚构的只有幻境而已,本体还是在的。
还有一种则是魂魄或灵识进入幻境,这种一般进入的是本人的幻境,直面过去或未来,以那时的自己作为容载的躯壳。
但是现在洛与书与傅潭说就是很尴尬的局面,灵识进入了别人的幻境,却没有可以容载自己的躯壳。像亡魂一样,这样行动不便,很难办成任何事。
“所以!我们要附到别人身上!”傅潭说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有附到人的身上,才有机会插手他俩的事。”
洛与书看了眼法器,又看了眼傅潭说:“你既然这么说了,那你就是有办法的了?”
傅潭说点头:“我尽力试一试。”
事不宜迟,二人一拍即合,先在幻境里找到容身之所,再去帮绯夜仙君英雄救美,了结遗憾。
法器再次缓缓被催动,洛与书与傅潭说一同闭上了眼睛,两抹白丝从二人的眉间逸出,飘进了织梦网的菱形容器里。
神识模糊之前,洛与书问了一句:“那我们,会进到谁的身体里呢?”
傅潭说随口答道:“我也不确定,去了就知道了,只要是个人就行。”
是个人就行,有手有脚,别是什么小猫小狗,不仅事情办不成,生存都成问题,还很容易就翘掉,那也太衰了。
言罢,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没看见那三个倒霉蛋去了哪里,和我们一起进来,也不知道会附到谁身上。”
他们二人重新进入绯夜仙君的幻境,那被牵扯进来的楚赵沈三个人,一样会被再次卷进绯夜仙君的幻境。
“我们定一个暗号吧洛与书。”傅潭说道,“到时候进入别人的躯体里,我怕认不出你,定一个暗号,不方便说话的时候,就暗号联系。”
他想的倒是周全。洛与书点头:“好。”
傅潭说思索半晌,拍板:“那,我们的暗号就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洛与书:“?”
洛与书脸色复杂,确定?怎么听着这么不正经。
“不正经?你说这个不正经?”傅潭说气呼呼的,“那好,改一个正经的。”
“改成,我爱吃金糖柑。”
洛与书:“???”
求求了,还不如上一个呢。
然而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二人商讨暗号了,织梦网光芒大振,二人很快就要再次被吸进幻境中。
傅潭说大喊:“就这么定了,我爱吃金糖柑!记住啊,暗号是我爱吃金糖柑!”
洛与书来不及回应,傅潭说话音刚落,刺眼的光芒将二人笼罩其中,这次和之前几次都不一样,因为傅潭说的脑袋,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刺痛。
第67章 你是谁?有什么图谋?……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傅潭说已经站在地上了,一抬头,果然又回到了那条挂满了彩灯的长街, 傅潭说低头看一看自己,好耶, 果然已经变成别人了。
欸,不对, 这是……
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瞳孔紧缩,抬起手, 颤巍巍戳了一下自己胸前两团膨胀, 人好像死了机似的, 愣在了原地。
他他他, 变成女的了?!
他不死心地,又戳了一下,软软的, 顿时脸色爆红。
他是有躯壳了, 但是也穿到一个女人身上了!
傅潭说拼命忍住自己要嗷呜出口的尖叫, 撒腿跑到卖饰品的小摊上,看见有铜镜立马一把抢了过来,对着镜子一照——这不是他自己的脸吗!那他这是穿到谁身上了啊!
巴掌大的脸还带着一丢丢的婴儿肥,模样是自己的没错,只是年纪看起来小了一些。
他惊慌失措, 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红纱裙,绣鞋,纤细的腰, 腰间挂着钱袋和竹笛,他又立马去摸自己的脑袋,摸到一头柔软的头发,这头发还盘成了两个丸子,挂着两个毛球。
傅潭说;“!!!”
似曾相识,似曾相识啊,他不会上身的是那位没脸的姑娘,也就是他娘蔚湘的少女时代吧!!!
“啊啊啊——夭寿了啊!”
少女的尖叫刺破天际,几乎是吸引了周边所有人的注意。来来往往男男女女,皆是一脸惊愕地看着这个拿着镜子自照的少女。
傅潭说噤了声,他都忘了,和之前游魂形态不同,自己现在已经有身份了,说什么话,说什么事,这些人都是可以看见听见的。
反应过来的他,又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不仅人变成了女的,声音也变成了女的。
自己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成为无脸女,也就是他娘,少女蔚湘了。
面前的摊主看他一惊一乍,不耐烦道:“姑娘,你拿我们镜子照来照去,到底买不买啊?”
傅潭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然后扔下镜子,拔腿就跑。
好尴尬好尴尬,怎么会这样,本来以为顶多成个路人甲,结果上号直接魂穿女主角啊。
这可咋整,难不成他要顶着娘亲的皮子,跟师兄玄衡谈情说爱?!想想就令人胆寒。
傅潭说一边跑一边苦着脸碎碎念,罢了罢了,女的就女的吧,先找到洛与书,得跟他商量商量怎么办。
洛与书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茫茫人群里,洛与书那样精致夺目的样貌应该很好认,傅潭说垫着脚在人群里四处张望,果然,眼前一亮,立马锁定了洛与书的面孔。
然而,此时的洛与书正一身白衣,面容严肃又正经,被一群比他高的师兄弟们围着,向这边走来。
如此熟悉的场景,那,那不是……
那一瞬间,傅潭说真的以为自己瞎了,他狠狠揉了两下眼睛,再次定睛望去。
没有错!上个幻境里,他与洛与书初次见到少年玄衡的时候,便是这般场景。
他脸庞透着稚嫩,和傅潭说一样,年纪也变小了。
洛与书,竟然直接穿到了少年绯夜仙君身上!
傅 潭说人都傻了,什么命啊,洛与书魂穿男主角啊!
傅潭说瘦弱的身躯艰难挤过人群,刚才只顾着看洛与书,没注意他旁边的人,现在离得近了,又看见了站在洛与书身边,和他勾肩搭背的那个人。
身份应该是玄衡的大师兄,玄烨,但是很惊悚的是,现在玄烨脸上,是一张赵秋辞的脸。
赵师兄!傅潭说激动地要落泪了!
他使用法器,五个人应该都有了各自的位置,只是没想到这么巧,赵秋辞成了玄衡的大师兄。
这也太好了,师兄也有了,那这样他跟洛与书行事岂不是方便多了。
傅潭说难掩激动,嗷嗷叫着往一群蓬丘弟子奔去。
在众人惊愕的视线里,便见少女飞快地跑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把脑袋埋进了大师兄怀里:“老赵!狐狸!我可算找到你了!呜呜呜呜!”
赵秋辞双双和楚河三个人进了幻境生死未卜,傅潭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啊,他们四个打小的情谊,他都快担心死了。
然而,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的喜悦,周围一圈蓬丘弟子,直接傻了眼了。他们目瞪口呆看着大师兄和他怀里的少女,一时间全都僵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一点回应,傅潭说疑惑地抬头,只见赵秋辞一脸懵逼,但却十分正人君子地推开了他:“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傅潭说:“???”
“你不认识我?”傅潭说傻了,“我傅潭说,傅鸣玉啊,狐狸,你连我都忘了?”
赵秋辞眼神里透着诧异震惊和迷惑,根本没有认出来他。
不对,这很不对。
赵秋辞认不出来,洛与书总得知道吧。
傅潭说又去看洛与书,他什么还没做,什么还没说,只见洛与书已经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还不忘警告道:"姑娘,请你自重。"
傅潭说:“???”
好吧,他现在是女子,是变了一个样子不假,可来之前他跟洛与书说好的呀,他都自爆身份了,洛与书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等等……是不是没对上暗号?
噢噢噢,是因为没有暗号,为了防止身份暴露,洛与书才没有光明正大与他相认。
反应过来的傅潭说冲洛与书勾勾手指,做了个靠近的手势,仿佛有什么悄悄话要对他说。
洛与书皱眉:“姑娘,有话直说便是。”
傅潭说以手遮口,凑近洛与书冷凝的面孔,压低了声音:“我爱吃金糖柑。”
洛与书有些没听清:“什么?”
傅潭说重复一遍:“我爱吃金糖柑。”
洛与书:“???”
什么跟什么?乱说的什么?
见洛与书仍是一脸迷惑,傅潭说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大吼一声:“我爱吃金糖柑!”
他面色狰狞,在洛与书面前张牙舞爪:“我爱吃金糖柑,我爱吃金糖柑,你爱吃金糖柑吗?”
洛与书:“???”
众弟子:“???”
好好的姑娘,原来是个疯子。
洛与书深吸一口气,抬手摁了摁太阳穴暴起的青筋,玄烨,也就是赵秋辞,忍着笑,自钱袋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银块,递到傅潭说手里。
他语气和蔼,给傅潭说指了一条道:“这条街的尽头,便是医馆,大夫医术很好,为人也良善。”
傅潭说:“???”
我没病!你们才有病!
傅潭说有点生气,掐腰冲着洛与书:“洛与书,你脑子进水了?我还等着你跟我一起并肩作战早日出幻境呢你这是闹哪一出?”
听见他出言不逊,洛与书只是皱了皱眉,脸上依旧是冷漠:“这位姑娘,在下玄衡,并非你口中之人,你应当是,认错人了。”
傅潭说:“???”
傅潭说恍若被雷劈了一般,醍醐灌顶,恍然醒悟,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倒退几步,不可思议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夭寿了,不知道法器出了什么毛病,洛与书和赵秋辞,他俩魂魄确实是找到了容身之所,但是,他俩的神识怎么丢了啊!
他俩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而是把自己当成了躯壳的主人,玄衡和玄烨。
也就是说,现在三个人里,只有傅潭说是拥有记忆,知道自己进了幻境,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他俩,全都忘了!!!
随行的其他弟子原本还想调侃几句大师兄天降桃花,但是看傅潭说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间只心疼,好好的姑娘,偏偏脑子得了病。
身为大师兄的玄烨还是极和蔼的,与傅潭说温言:“姑娘,一个人不要到处乱跑,要注意安全,早些回家吧。”
哪能大街上看见男人就随便抱的,亏得是他们君子方正,要是遇上个坏人,那可怎么得了。
傅潭说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委屈极了,可是他们真的认不出自己,傅潭说哭唧唧,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往酒楼去吃饭了。
徒留傅潭说一人蹲在路边,愁的他抓头发,后知后觉出了大问题。
按照原本的剧情,少女蔚湘和少年玄衡,是在买最后一串糖葫芦的时候相识,并结下了梁子。现在自己率先一步在洛与书面前刷了脸,那一会儿买糖葫芦的时候可怎么办?
他下意识想到法器,早知道洛与书会失去记忆,如果时间能退回刚才,他一定不会再冒冒失失就冲上去认亲了。
用法器,倒流时间。
傅潭说摸了摸腰间和怀里,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蔚湘,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法器。
他皱眉,试着召唤法器,然而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调动的灵力,都是蔚湘的。
是了,身体是蔚湘的,灵力,经脉,修为……一切的一切,自然都是蔚湘的。蔚湘又没有织梦网,他当然就召唤不出来了。
没有法器,他就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幻境走,不能再控制幻境的时间和流速了。
傅潭说双目呆滞,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得知现实的傅潭说,心态崩了。
————
酒楼。
师兄请客,大家都没客气。
他们都还是半大的少年,都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一味地要求辟谷,因而饮食上蓬丘没有苛刻他们,大家都没有忌口。
瞧着洛与书一直不怎么晴朗的脸色,大师兄赵秋辞问道:“怎么了,玄衡?在看什么?”
随着玄衡的视线看去,透过窗户,正好瞧见了路边站着的,方才那个红衣的小姑娘。
她还没有离开,直愣愣地在路边站着,脸上是一种,一种不知道何处去的茫然,明明有一张小小年纪便可窥见日后妖艳的脸,可是此时瞧着,整个人都是呆呆的。
像是无家可归的孩童,站在喧嚣的闹市,却不知何处是归属,街上彩灯那般漂亮,照在她身上,却只有寂静和落寞。
她摸遍全身的口袋,不知道在找些什么,面露懊恼,看着都快要哭了,但是她没哭,她抓了好一会儿头发,蓦然看见有个卖面具的小摊,眼睛一亮,抬脚往面具摊走去。
赵秋辞心下讶异,从不见师弟对谁这般上心,难道师弟开窍了,知道怜香惜玉了?
紧接着就听见洛与书冷冰冰的声音:“她,非常可疑。”
洛与书抬起眼睛,看向师兄:“她为何与师兄十分熟稔的模样?还以另一个名字称呼师兄?”
赵秋辞一愣:“我也不清楚,我并不认识她,想必是认错人了吧。”
“认错一个也就罢了,为何也一同认错了我?”玄衡面容认真,他可清楚地记得,那女子不仅叫师兄“狐狸”,还唤自己“洛与书”。
狐狸是谁,洛与书又是谁?
“我们师兄弟一路同行,可为何这么多人里,她偏偏就只认了师兄和我?”看着师兄茫然的脸色,洛与书接着道,“不怪我多想,只是现在非常时期,我们师兄弟二人,本就该慎重。”
赵秋辞脸色一变:“你是说,她可能是冲着……”
洛与书视线又盯着站在面具摊子前挑面具的小姑娘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但愿是我想多了。”
————
洛与书和师兄弟们从酒楼出来,又各自分散开。时间有限,他们也只能再游玩半刻钟,便要回去了。
傅潭说早早就缩在了卖糖葫芦的摊子旁边,鬼鬼祟祟等着洛与书的到来。他眼巴巴看着糖葫芦一根根卖掉,颇有些胆战心惊。
怕糖葫芦卖的太慢,洛与书来的时候剩好几根他不好跟他抢,又害怕卖的太快,洛与书来的时候一根都不剩了。
傅潭说盯着那糖葫芦,咬牙切齿的模样引起了老板的注意。
老板皱着眉头盯着傅潭说盯了老久,实在是看不下去,拿了一根糖葫芦递过来:“小姑娘,别看了,口水都掉地上了,送你一根,解解馋吧。”
蹲着的傅潭说呆呆地抬头,与那慈眉善目的老板对视一眼,继而大惊失色:“使不得使不得!”
他赶紧夺过老板手里的糖葫芦放回原处,才松了口气:“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他确实馋,也有钱买,但是他不敢呐,万一他多吃一根,洛与书来了就卖光了怎么办。
老板虽然纳闷,但也没有多问,由着这个戴着面具的奇奇怪怪的小姑娘继续在他摊子旁边蹲守了。
傅潭说的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定在款款而来的洛与书身上。
他如上次的玄衡一般,挑了几根簪子,走走停停,最后靠近这个糖葫芦的摊子。
一步,两步,近了。
傅潭说难掩心情激动,迫不及待等着洛与书说出那句玄衡的台词。
“多少钱?”
“五文。”老板笑眯眯,“最后一根了,就算你……”
他话未说完,蹲在地上的傅潭说一跃而起,突然出现,就已经抢先一步扔了铜板过来并且顺手拿走了最后一根糖葫芦,嘴里念出经典台词:“三文钱,我拿走了哈。”
三个铜板落在老板怀里,被老板用手臂及时拦住才免于落地。
老板有点蒙,虽然他心里原本是想收三文钱的,但是,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吧?
洛与书视线随之转过来,落在傅潭说那戴了小猪面具的脸上。肥头大耳的面具,猪鼻子高高拱起,是个半面,只遮挡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猪鼻子下面的嘴巴和下巴在面具衬托下显得愈发小巧。
洛与书认出来,是她刚才蹲在路边买的面具。
此时那张面具下面的嘴巴,正费力地啃着那根他原本要买下来的糖葫芦,融化的糖黏在唇瓣上,晶晶亮亮。
傅潭说等待着,等待着洛与书按照玄衡的剧情,质问他,要他道歉。
然而洛与书的视线从傅潭说从头到脚扫视一圈,并没有说出那句“是我先来的”,他眼神里带着审视的意味,很显然,他认出了傅潭说,就是方才投怀送抱的小姑娘。
他挑了挑眉:“怎么,这般着急,不怕认错人了?”
傅潭说啃着糖葫芦的嘴巴蓦然僵住,震惊地:“啊?”
洛与书指了指方才傅潭说蹲的地方:“你刚才蹲在这里,不是在等谁来么?”
傅潭说目瞪口呆:“你,你看见我了?”
洛与书点点头,用手比划了一下,两只手在空中划了个圆:“那么大一个呢。”
看不见才怪。
傅潭说:“……”
卖糖葫芦的老板看了半天,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姑娘的道道,在这里蹲着,是要跟人家小少年搞一个不期而遇的美妙相逢呢。
于是老板乐呵呵地笑:“是呢,小姑娘老早就在这儿蹲着,就等你呢。”
“是吗。”洛与书视线投向傅潭说,“等我?”
“呵呵。”傅潭说不好否认,干笑一声,心道老板你可少说几句吧,显着你有张嘴了。
“那你戴面具做什么?”洛与书歪了下脑袋,“是怕我认出你,还是怕我认不出你?”
对上洛与书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傅潭说根本说不出话来。
乱了,全乱了,怎么一点没按剧情走啊?质问他啊,让他道歉啊,洛与书你干什么呢!
傅潭说上前一步,举起手里的糖葫芦目视洛与书:“我抢了你的糖葫芦,你不应该生气吗。”
洛与书没什么表情,显然不为所动:“你吃都吃了。”
傅潭说抓狂:“你应该生气,不满,然后让我道歉啊!”
急死了,这个情节不能顺利走下去,那擂台赛上,玄衡追着要蔚湘道歉的那一幕就没办法上演了。
他急切地看着洛与书,满脸期望,脸上若是有字,那现在一定是在催促洛与书快说快说。
洛与书眼底略有不解,他应该生气吗?为了一根糖葫芦气什么?现在看起来更生气的,明明是抢了人糖葫芦的她啊。
洛与书本性敏感谨慎,这个突然冒出来就与他师兄攀亲的古怪小姑娘本能地引起了他的警惕,若是就此别过就罢了,谁料又再一次遇到了她,还是以这般处心积虑的方式。
说一切只是巧合,她没什么坏心思,洛与书是不信的。
于是,为了搞清楚她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洛与书选择顺从傅潭说的小把戏,他按照傅潭说的意思,开口道:“给我道歉。”
终于说出来这句话,傅潭说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猛点头,然后干巴巴开始念台词:“不就是,一根糖葫芦吗,看在你,长得俊俏的份上……”
他一边说一边颤巍巍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洛与书:“这糖葫芦……就让给你……”
傅潭说整一个大结巴,救命啊,蔚湘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让人羞耻的词啊,他娘这人就是,打小就热情奔放。
洛与书睁眼看他表演,没有接糖葫芦,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般目中无人看傻子一般的视线像烙铁一样落在傅潭说身上,让他每分每秒都在煎熬。
凭他多年对洛与书的了解,这般反应,洛与书已经不相信他了,他现在肯耗时间陪他玩,无非是想抓到他的把柄,搞清楚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罢了罢了,不管台词了,赶紧把剧情走完拉倒了吧。
这般想着,傅潭说带着视死如归的精神,看准时机,在洛与书张嘴说话的前一刻猛地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塞进了洛与书微微张开的嘴里,然后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他自认为跑的飞快,原幻境里玄衡根本没追上蔚湘,傅潭说傻傻地以为自己也没问题。
然而,不曾想,洛与书反应更为迅速。他扔掉腻人的糖葫芦,两三步追了上来。右脚点在傅潭说腿弯处,傅潭说痛呼一声,腿一软就往前摔去,而洛与书摁着他的肩膀,仿佛捉拿凶犯一样,将他按在了地上。
靠,洛与书的脾气,比玄衡更不好惹啊。
“说。”洛与书冷声的质问在耳边响起,“你到底是谁?有什么图谋?”
第68章 你们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崩了, 全都崩了。
八戒面具被蹭掉了,傅潭说那张美人脸暴露出来,他跪在地上, 神情惨淡。
本来,糖葫芦的节点过去之后, 幻境很快会变换到擂台那里,但是现在幻境一动不动, 只能说明,傅潭说本场表演失败了。
他和洛与书,根本没有像蔚湘与玄衡那样结缘结怨, 他俩现在, 分明是结仇了。
谁曾想洛与书进到少年玄衡身体里, 没有带来原本的记忆, 倒是带了一身臭脾气和臭毛病。
他竟然敢把啃过的糖葫芦塞进了洛与书那个洁癖嘴里,洛与书岂不是要暗杀他?!
何况现在身边也没有绯夜仙君替他撑腰替他求情,洛与书要是动手, 他岂不是完蛋了!
傅潭说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得到回答, 洛与书略显稚嫩的脸色愈发凝重, 正义凌然:“说,你是谁派来的?你蓄意接近我们,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傅潭说弱弱道,“大哥, 你能不能先松手。”
他姿势极为不雅地在地上跪着, 洛与书倒是好威风,二人这般动作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看热闹的群众围了一圈。
大师兄一行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赵秋辞眼看着师弟把一娇小女子按在地上,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赶紧出来阻止:“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傅潭说看见他,就好像看见救命恩人,眼泪差点飙出来:“狐狸救我!赵师兄救我!呜呜呜呜……”
洛与书松开了手,与师兄禀报:“她半路跑来攀亲本就来历不明透着古怪,后又鬼鬼祟祟跟踪我,必是心术不正,有所图谋。”
傅潭说从地上骨碌起来,下意识去抓赵秋辞的胳膊:“嘤嘤嘤,疼死了。”
赵秋辞看着那姑娘又往他身上扑,吓得躲了好几步,制止傅潭说的恶行:“姑娘,自重!”
傅潭说的手僵在空中,有没有搞错,赵秋辞,他最信任的铁兄弟,现在不仅和洛与书站到了一起,还拒绝他的靠近,要他自重。
真让人窝火啊!
傅潭说吸吸鼻子,收回手,十指绞在一起,微微垂首站在那里,表情落寞。
搞得赵秋辞都心头一梗,还以为自己不让她接近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
他呼一口气,平静心绪主持公道,纵然师弟做事一向妥帖,但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让姑娘受了委屈,也是对蓬丘名声有损。
他看向洛与书:“师弟啊,你也说只是凭空怀疑,为何还要当街对姑娘下重手?”
洛与书振振有词:“她暗害于我!”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傅潭说身上。
傅潭说:“……我,我只是给他吃了,糖葫芦……”
洛与书补充:“她咬过的。”
“……”赵秋辞眉心跳了跳,明白了。虽然塞糖葫芦这事儿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是对洛与书来说,与下毒又有何异。
“好了好了,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赵秋辞看向傅潭说,“小妹妹,你无缘无故,跟着我师弟做什么?”
傅潭说哽住,无法接话。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在原本的幻境里,蔚湘没有跟玄衡打起来,也没有跟玄烨说上话,现在一切都变了,那之后的一切,是不是都随之发生变化呢?
还有洛与书,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啊!
见小姑娘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赵秋辞也不好逼问,其实他早就暗暗试探了傅潭说,他身上携带的用于探寻妖魔的镜石没有任何反应,想来这小姑娘也不是什么邪魔之辈。
看得出来,小姑娘是有些道行,和他们一样,应该也是个修士,只是瞧不出来是哪门哪派,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赵秋辞给洛与书递了一个眼色,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一行人要回去了,这件事便就作罢。
“好了,小姑娘,我师弟是粗鲁了些,但毕竟是你招惹他在先,我替他给你道个歉,你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赵秋辞一副哄小孩的语气,从前在蓬丘便是如此,他那副俊俏的面容,仅仅是靠近就让姑娘们脸红,再说几句软话,寻常小姑娘哪里抵挡得住。
然而只见眼前的小姑娘脸没有红,眼圈倒是红了。
她上前一步,倔强地看向洛与书,一字一句:“洛与书,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洛与书怔了怔,开口:“我不是洛与书,你认错人了。”
傅潭说执拗:“你就是洛与书,你姓洛,名与书,字千霜。是你自己不记得了。”
赵秋辞一愣,试图打圆场:“姑娘……”
“还有你。”傅潭说视线又转向赵秋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赵秋辞,我为了救你们三个才来到这鬼地方,还搭上了洛与书,你为什么记不得了啊。”
怎么都不记得了,就他自己记得,有什么用。
洛与书怀疑他来路不明,对他刀剑相向,险些拳打脚踢。
好兄弟赵秋辞却成了洛与书的好师兄,对他视而不见,对洛与书处处维护。
傅潭说真的要气死了啊。
可是又无可奈何,一种委屈和无助席卷全身,他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哽咽起来。
“你们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啊……为啥就我自己,记得啊……”
鼻头一酸,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掉了出来。宛若掉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
傅潭说一边抹眼泪一边哭。
如果只有一个人还存有记忆,那为什么不是最厉害的洛与书,或者是第二厉害的赵秋辞?为什么偏偏是五个人里最没用的他!他这个小废物,一向只会依靠别人的啊。
傅潭说呜呜咽咽,只觉得压力好大,好无助啊。
赵秋辞看了洛与书一眼,刚想说自己不是赵秋辞那句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傅潭说实在是哭的太惨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一点点女儿家的矜持和娇羞都没有,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来往路人瞧见,还以为赵秋辞师兄弟二人当街强抢民女,欺负弱小呢。
赵秋辞有点慌,赶紧拿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傅潭说擦眼泪:“姑娘,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傅潭说抹了把脸,鼻尖泛红,他指了指洛与书,理直气壮:“我要跟你们走,除非他能想起来,他是洛与书。”
幻境没有变换,傅潭说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唯二认识的只有赵秋辞和洛与书,而且知道他们原本计划的,也只有洛与书。
所以当下最好的打算还是跟着洛与书,万一洛与书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呢。
赵秋辞懵了,与洛与书对视一眼,洛与书没有说话,扭头就走。
这般高傲的态度,还真是跟幻境外面的洛与书一个样。
赵秋辞明白了他的意思,将人带到眼皮子底下先看着,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自然就不会再跟着他们了。
想了想,赵秋辞还是点了头,身为大师兄这点主他还是能做的,何况蓬丘经常有来做客的客人,多一个也不算多,于是道:“那好,你可以跟着我们,但是不能乱走动,要听话,明白吗?”
傅潭说泪眼婆娑点头:“谢谢师兄。”
师兄,师兄,怎么还这么顺口地叫上了。
女孩刚哭过,还有点鼻音,软软糯糯的,一声“师兄”。
赵秋辞微微怔住,怎么,还有点好听?——
大师兄带着师弟们出门一趟,回来还带个姑娘,这件事已经在蓬丘仙山里面传遍了,据说那姑娘还是冲着玄衡师弟来的,一时人人惊叹,玄衡师弟艳福不浅。
洛与书对那些流言蜚语不感冒,他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受影响,好像大家议论的不是他。
至于傅潭说……傅潭说感觉就更新奇了,一路走来,完全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打量着蓬丘。
现在的蓬丘,和近千年之后的蓬丘,那可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差距太大了。
如今的蓬丘,地盘还只有几个山头,没有几千阶白玉天道,也没有几乎是半悬在空中,雾霭缭绕的豪华宫殿。
也还不是仙门第一大门派,更没那么多规矩,处处透露着一种简单朴素。
玄衡和玄烨都师从灵云仙人,自然是把傅潭说带回了灵云仙人的凌云峰。
凌云峰人不算多,峰后有很多空房子,赵秋辞打算把空着的院子给傅潭说这个外来的姑娘住。
傅潭说指了指洛与书,询问:“那他住在哪?”
赵秋辞如实:“他是师父亲传弟子,和我一样,是在师父的侧殿居住。”
“哦。”傅潭说看了眼洛与书,咂了咂嘴,眼神里颇有些可惜的意味。
洛与书被他眼神看得发毛,正色道:“男女有别,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进男弟子们所在的长虹宫。”
“男女有别”四个字读音格外重。
傅潭说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声,故意凑近他,语气暧昧地眨了眨眼:“想多了吧,我可没说要跟你一起住。”
洛与书神色一僵,继而侧首瞪他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无聊!”
然后拂袖而去。
傅潭说捂着嘴笑,果然,不管是在境里境外,气到了洛与书,还是这么让人舒爽。
赵秋辞笑笑:“玄衡就是这般性子,小玉姑娘不要和他计较。”
小玉姑娘自然喊的是傅潭说。
虽然傅潭说身份是蔚湘,但是他太害怕别人叫他蔚湘,叫着叫着,自己就真以为自己是蔚湘,迷失在这里了。
为了保持清醒,还是与人道自己小名叫傅鸣玉。
赵秋辞还疑惑,蔚湘蔚湘,怎么小名就改姓傅了呢?
傅潭说解释:一个随爹姓一个随妈姓。
听起来就像是庞大家族有故事的样子,赵秋辞礼貌地没再多问,以“小玉姑娘”唤之。
听闻玄烨玄衡与傅潭说的风声,那位灵云仙人的千金妙音师妹放下手里的一切,立马就赶来了。
原本妙音与玄衡他们一行人一同下了山,除魔卫道,但她身为姑娘不方便与他们同住,在绞杀怪物后她便随师姐们先行回了蓬丘。
不曾想,就是这半天的空隙,居然让一陌生女子趁虚而入!趁她不在,纠缠上了玄衡师兄!
整个蓬丘都知道,玄衡以后是要娶她妙音的。现在带回来个姑娘,算是怎么回事?
真是岂有此理!
一想到自己以后的未婚夫婿有被人抢走的风险,妙音根本维持不住平日里温婉可人的仙子形象,风风火火就来到玄烨师兄这里,推门而入,凶巴巴道:“谁是蔚湘?!”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妖精。
傅潭说扭头向门口看去,正好四目相对,傅潭说僵住了,妙音师妹也僵住了。
妙音师妹僵住,是因为面前这位姑娘的样貌,肤白貌美,明眸皓齿,因为震惊而微张的樱唇,眸光潋滟惑人,此时看过来,妙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慢了半拍。
不太妙,好像被这妖精的美貌击中了。
傅潭说也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在妙音脸上,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楚轩河?!”
他吃了一惊,继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向妙音师妹奔去,在妙音师妹惊愕的眼神里,两只手直接不客气地捏上了妙音的脸。
壮硕的肌肉和骨架都不见了,眼前的妙音纤弱而小巧。但这张脸的五官却和楚轩河一模一样,只是皮肤变得又白又嫩,眉毛弯弯,唇上一点樱粉,可爱柔婉。
傅潭说震惊了。
楚轩河俊眉朗目,平时看着那么汉子的一个人,此时性转成了弱女子,穿着裙子,梳着发髻,居然没有一点违和。
如果这不是幻境,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楚轩河也可能和赵秋辞洛与书一样,变成幻境里的谁,那傅潭说见到妙音,绝对会以为只是楚家,楚轩河的什么同胞姊妹。
傅潭说实在忍不住,哈哈哈笑了起来。
是了,自从他来自这个破幻境,附身到蔚湘的身体里,被洛与书按在地上打,被误解,经历了倒霉的一切……第一次发出这般开怀的笑声。
因为,因为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幻境里性转成了女的。
楚轩河,这个倒霉蛋,居然也是!
傅潭说只恨现在赵秋辞沈双双都不在,这么好笑的事居然没人分享。要是他们在,肯定要笑死的。
何德何能,能看见素日里最男人的好兄弟女装。
妙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都懵了,这个师兄从山下带回来的,过分漂亮的小妖精,此刻抱着自己,笑的好开心。
莫名其妙,她在笑什么啊喂!
第69章 他喜欢安静的
妙音被傅潭说爪子捏的脸疼, 怒道:“大胆,还不给本小姐放手!”
可恶,那么漂亮的脸, 凑得那么近,妙音简直不敢睁眼睛。
傅潭说捏够了才松手, 笑眯眯:“漂亮妹妹,好哦。”
“漂亮妹妹?”妙音一怔, “你在说我?”
“不然呢,除了你跟我,这里还有第三个女的吗。”傅潭说抱臂, 就这么大咧咧看着妙·楚河·音, 只觉得好笑又亲切。
妙音脸一红, 嘀咕:“莫不是在取笑我?”
怎么还夸她漂亮, 和她那张脸比起来,妙音真的是要自行惭愧了,一时也分不出 傅潭说是真的想夸她还是嘲讽。
“怎么会是取笑呢。”傅潭说大惊, 抬手去挑妙音的下巴, 眸光真诚, 惯是他调戏人的招数,“妹妹好看的紧,我见犹怜的,我可不像那些臭男人,美女从不说假话。”
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笑意, 偏偏还流里流气的, 妙音还从没有被人这样调戏过,一时只觉得脸蛋发红,别过了脸:“流, 流氓!”
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在楚轩河脸上瞧见这般羞涩的神情,傅潭说笑得想死,还想再欺负他一下,赵秋辞咳了一声,看不下去了:“正好师妹来了,不如就劳烦师妹带着小玉姑娘去院子里收拾收拾,安置下来吧。”
她一个姑娘家更方便些,缺什么东西也好再行添置。
妙音还没说话,就被傅潭说挽着手往外走:“好啊好啊,妙音师妹,咱们走。”
妙音莫名其妙就被带走了,完全忘记自己来之前,是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名的小妖精,警告她离玄衡师兄远一点的,现在早就抛之脑后,反而在傅潭说一通甜言蜜语的彩虹屁里昏了头。
傅潭说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安置了下来,这边有一排小院子都是空的,还有好几块闲置的空地。
蔚湘和傅潭说一样,是个不怎么委屈自己的,傅潭说在随身的纳戒里发现了诸多用品,从吃的到用的,又多又全,甚至让傅潭说怀疑,娘亲平日里不回家的时候,是不是都在野外荒野求生。
妙音坐在小板凳上撑着脑袋看他收拾床铺,越看越愁得慌。
蔚湘也太好看了,这么好看,要是玄衡师兄真的把持不住,喜欢上她怎么办?
妙音抓了抓头发,喊傅潭说:“喂!”
傅潭说回头看她,只见妙音倨傲地扬起下巴:“你真的是冲着玄衡师兄来的?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他?”面前浮现洛与书那张冰块脸,傅潭说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脾气烂,还是喜欢他脸面瘫?”
“胡说。”妙音震惊,“玄衡师兄脾气才不坏,玄衡师兄很好。”
“因为你是他师妹,他才对你好。”傅潭说语气酸酸的,“他对别人可没有这么好,你知不知道他粗鲁地把我按在街上打,你看看……”
傅潭说撸起自己的裙衫,将贴身的裤腿挽起来,露出一截洁白无瑕的小腿,再往上,却是一片乌青的膝盖。
妙音“嘶”了一声,不可置信:“他打你?”
“昂。”傅潭说猛点头,可怜兮兮,“他打女人。”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妙音狐疑,怎么也不相信玄衡师兄会做出这种事。
“你大可以去问玄烨师兄,还有其他一同在场的师兄弟。”傅潭说信誓旦旦,“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我可没有说谎的。”
妙音的脸如同打翻了调色板似的,五彩斑斓:“他,真的……他怎么……”
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女人啊。
傅潭说抹一把辛酸泪,胡说的话信手掂来:“我追来蓬丘,就是要他负责,他打伤了我,怎么能一走了之,没找你们蓬丘赔偿都算我宽宏大量了。我非得在你们蓬丘好吃好喝,养好了伤再走。”
傅潭说一顿扒瞎半真半假唬住了妙音,妙音离开傅潭说小院的时候神情已经不对了,往日玄衡师兄那般伟岸的形象,在今日终于出现了裂痕。
傅潭说将裤腿放下来,笑死他了,洛与书是当街擒拿了他,但是并没有下狠手,他腿上的乌青,只是因为太过细皮嫩肉了而已。
嘻嘻,虽然现在拿洛与书没办法,但是在他师妹面前上上眼药,破坏他的伟岸形象,还是挺爽的。
妙音一走,房间里就剩下了傅潭说一个人。
他伸个懒腰,坐下来开始梳理思路。
现在进入幻境的五个人,四个人都已经齐了,就差一个双双不知道进到了谁身上,他暂时还没有见到。
蔚湘是他母亲,玄衡是洛与书师父,有这层缘由在,他俩附到蔚湘和玄衡身上很合理。
至于赵秋辞为什么会附到玄烨身上,以及楚轩河为什么会成为妙音仙子,里面应该也有一些傅潭说不知晓的缘分。
不管怎么样,五个人逃出生天的希望,现如今都寄托在了傅潭说身上。
这幻境太真实了,五感都在,甚至连蔚湘的法力傅潭说都可以完全调动,就像是自己的一样。
第一次和第二次进入幻境,傅潭说都是以神魂的形式独立于别人的幻境里,察觉不到幻境的可怕之处,尤其是第一次进入傅鸣玉那个幻境里的时候,特别不真实,还被幻境里的主人小鸣玉一通打,很快就脱离了出来。
但是当现在他们真正成为幻境的一份子的时候,才知道为何幻境不致死,却要人命。
融入其中,难以察觉,难以自拔。
如果傅潭说也丢掉了神识,把自己当成了蔚湘,那就完了,五个人恐怕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面了。
思及至此,傅潭说一阵后怕,现在五个人里,双双失去联系,三个人失去记忆,只剩他自己,当真是一人孤军奋战了。
他满含心酸,找了一叠白纸,提笔在纸上开始写:「我叫傅鸣玉,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回洛与书,赵秋辞,楚轩河,和沈双双。」
但是现在出了一些差错,导致原本的剧情没有办法顺利进行。
人也挑衅了,糖葫芦也喂了,为啥幻境没有顺利往下走?
如果不能往下走,是不是说明,当前环境里还有什么事情是傅潭说没有完成的?
蔚湘的身份早晚会败露,但是如果想要让藏叱狱和无罪之巅那两幕重现,替绯夜仙君说完没说完的话,完成绯夜仙君的执念,那现在,傅潭说首先要做的,让“玄衡”和“蔚湘”,按照原本的幻境,产生感情和羁绊。
简单来说就是……要让玄衡按照原本的进度,对蔚湘产生好感。
按照现下的情况,那也就是说……要让洛与书对他产生好感???!
拿下洛与书?!
傅潭说狠狠打了个激灵。
有没有搞错,他可是堂堂正正男子汉欸!他怎么能去勾引另一个男的,还是他最讨厌的洛与书?
然而,坏就坏在,他偏偏附身到蔚湘身上,成了破境的关键人物————女主角。
而玄衡如果不喜欢蔚湘,那怎么可能会逃婚去藏叱狱,更不可能会拖着残破之躯,去无罪之巅见蔚湘最后一面了。
所以,现在身为“蔚湘”的傅潭说,必须替她做那些必须要做的事。
理清楚现实之后的傅潭说目瞪口呆,颇受打击,他缓了好大一会儿,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有办法,如果他是旁人,他可以助攻玄衡和蔚湘,但是现在他是当事人,只能自己上了。
而且他现在身份是蔚湘,所处时代是百年千年之前,就算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也算不到他傅潭说头上;
还有,洛与书神识丢了,就算二人破境出去,可能也记不清幻境里发生的事了,他怎么能知道傅潭说曾对他那样那样,做过什么呢?
丢人也就自己知道罢了。
这么一想,傅潭说心里松快了不少,也不是不可以。
傅潭说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揪头发,头发快给自己薅秃了,才堪堪做好了心理建设。
心理建设有了,现在又面临一个新的难题。
现在玄衡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玄衡了,更像是玄衡和洛与书的结合。
拥有玄衡的记忆和生活习惯,却也有了少年洛与书那时的骄矜傲气和冷漠。没有从前玄衡那般好骗了。
洛与书这么难搞,到底怎样才能吸引到他,让他对“蔚湘”产生好感啊?
傅潭说愁眉苦脸,他是男的欸,他不会勾引男人啊。
他愤愤摸遍全身,从纳戒里翻出来一块玄铁的令牌。
整个幻境里最让人欣慰的,因为蔚湘是他亲娘,自家的功法他是可以轻易上手,还有封灵阁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一脉相承,他不至于换了个壳子就两眼抓瞎。
比如眼前这块可以与封灵阁通信的玄铁牌,就是傅潭说抽屉里那块的前身,许是蔚湘扔到纳戒里并不怎么用,此刻看着,还是崭新的。
他熟练地输入一道灵力,对面很快感应到了。
“殿下?!是殿下吗!”
伴随着一声不可思议的女声尖叫,紧跟着是一阵窸窸窣窣不知什么动静,好像有人动手在争夺令牌,叮叮当当,最后安静下来,不知落到谁手里,而后是磁性的男音回应:“殿下,有何吩咐。”
是了,现在这个时候蔚湘年纪还小,还不是威震八方的鬼姬娘娘,还是封灵阁团宠的帝姬殿下。
听不出来对面是封灵阁哪位,毕竟傅潭说接手封灵阁的时候,封灵阁的元老们都替母亲抛头颅洒热血壮烈牺牲了。
灵壹他们在这个时候都还没出生呢。
但不管是哪位,一定都是母亲的心腹。
傅潭说开口是清丽动听的少女音:“嗯,我需要一些书。”
“殿下尽请吩咐,属下们竭尽全力必会替殿下收集齐整。”
正经严肃的声音让傅潭说颇有些羞愧,他声音小了下来,弱弱道:“就是,一些,可以快速获得男人芳心的……呃,秘笈……”
他小时候自然也见过娘亲蔚湘的许多好友,那一堆姨姨里,就有极漂亮,擅长媚术惑术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但肯定是有这样的秘笈的。
玄铁牌对面听着的似乎不止一个人,有女声倒吸一口冷气,继而陷进了死一般的沉默。
继而便是细细碎碎的嘈杂声,似是有人想要开口,又被捂住嘴,又好像有人在争夺令牌,只听声音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艰难开口:“殿下,难道您……”
傅潭说脸一红,飞速打断,颇有些跋扈:“不该问的少打听!还不快去给本殿下找!”
“是,殿下。”
蔚湘生性娇纵,素日里也这般脾气,对面的人并没有发觉不妥,只是软了语气,带了点哀求。
“您好些日子不与属下们联系,好歹告诉属下们一声,您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也好让属下们安心。”
他娘蔚湘就是这样的性子,身为血统最纯正的王储,这个年纪的她本事已经炉火纯青深不可测了。
她可以轻易隐藏自己的气息,连眼睛最锐利的老仙长都能骗过,想去哪去哪,想玩什么玩什么。
有时候一走就好几年,不跟封灵阁联系,也不需要封灵阁的帮助,可以说是有本事且十分任性了。
可惜傅潭说不比母亲厉害,他半人半鬼,血统掺杂,不如母亲那般血脉纯正,力量自然也不如母亲强悍。
傅潭说不敢直说,含糊道:“好地方,别问了,我有事再找你们,交代你们的事儿你们快点办啊,闭了。”
言罢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很快掐断了联系。
封灵阁办事效率不错,很快,一个小小的阵法浮现在傅潭说的储物袋里,傅潭说伸手一翻,是好几本秘籍。
他刚拿出来,轻轻瞥了一眼,就被封面上的字雷的外焦里嫩。
《霸道仙长爱上我》,《如何征服英俊少男》,《女人没心机,活该被抛弃》,《撩汉108式》……
傅潭说:“???”
啥啊,啥啊,这都什么奇人写的书啊。
傅潭说的脸蛋蹭地一下就热了起来,他心脏砰砰跳动,先看了一圈周围没人,才深吸一口气,颤巍巍伸出手,挑挑拣拣面前那一堆书。
挑到后面,居然还有几本春宫图。他刚打开看了一眼,又面赤耳红匆匆合上,把一堆书都推到一边去了。
封灵阁办事果真全面,“获得男人芳心”,不只精神上的,竟然连□□上的取悦都给安排上了。
然而他顿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又重新翻了回来。
看、看看还是,挺、挺有用的嘛。
还好,还好是以女子身份去攻略洛与书,如果是以男子身份,那才难如登天。
毕竟洛与书又不是断袖,他敢黏黏糊糊贴上去,能被洛与书乱棍打死吧。
傅潭说想想就一阵恶寒。
他耳朵红红的,一边翻着书一边感慨。
对不起母亲,孩儿给您丢脸了。
加上惠梁王和自己亲爹,还有绯夜仙君,与母亲有牵扯的男人就有三个了,这还不算藏叱狱那次救人的那个男人,还有其他傅潭说不知道的人物。
但这些男人们,各个都对她死心塌地,爱她如痴如狂。论御人之术,他确实是远远不如母亲。
但是,勤能补拙,虽然自己不如母亲那般,第一面自然而然就吸引到了玄衡,但是自己一定能凭着努力,早日拿下洛与书,脱离苦海。
傅潭说眼含热泪激励自己,握拳!——
竹木小筑,四下清凉,窗外竹影摇曳,光影在墙下投下点点斑斓。偶有穿堂风拂过,卷来一阵竹林间青涩的香气。
洛与书正襟危坐,面前摊开一本灵药详注,认认真真听着老师讲课。
门口,一颗脑袋鬼鬼祟祟,时不时探出来偷看着。一探一缩,一抖又一躲,圆滚滚的丸子头,本来是偷摸来偷窥的,反倒引起了屋里弟子们的注意。
“玄衡,她是不是在悄悄偷看你?”有师兄弟窃窃私语,悄悄与洛与书咬耳朵。
洛与书不做与学习无关的事,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赵秋辞也发现了门外的人,侧首一瞧:“噢,是小玉姑娘。”
“小玉姑娘来这里做什么?”赵秋辞看了看洛与书,而洛与书依旧巍然不动,注意力全在听讲和功课上,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门外。
赵秋辞啧了一声,他就没有师弟那样坐怀不乱的本事。
还好马上下课,待一下课他便出了门,傅潭说小跑过来,兴冲冲与他招呼:“赵师兄!”
赵秋辞笑:“小玉姑娘又忘了,我叫玄烨,并非姓赵。”
傅潭说叫习惯了,也不想改,索性当没听见。
赵秋辞知道她性子可执拗了,遂转了话:“小玉姑娘刚来蓬丘,可否还适应?”
“挺好的,蓬丘灵气充裕,正适合修炼。”傅潭说伸个懒腰,向玄烨身后探头看了看,“洛与书呢?还没出来吗?”
“洛与书?”赵秋辞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哦,你是说玄衡师弟吧。”
傅潭说点头,又听他道:“师弟在与老师探讨疑点,我先出来等他。”
“哦。”还真是一如既往勤奋好学,傅潭说没着急,索性和赵秋辞站到了一起,“那我也等等他。”
“小玉姑娘是找玄衡有什么事吗?”
“没事呀。”傅潭说眉眼弯弯,“没事就不能找他了?”
不时刻盯着点洛与书,怎么刷存在感,怎么刷好感呢。
正好只有俩人在这儿,傅潭说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向赵秋辞打探道:“那个,师兄,我有一些事想请教你。”
赵秋辞和蔼:“有什么事,小玉姑娘直说便是。”
“洛与书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啊?”
赵秋辞头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不搞清楚洛与书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如何对症下药,傅潭说握了握拳,鼓起勇气,又开口:“师兄你,你觉得,我……我这样的,他喜欢不?”
赵秋辞一怔,蓦然想起了近来蓬丘愈演愈烈的绯闻。什么玄衡与那山下来的女子情投意合,什么痴情虐恋,俩人情根深种,不死不休。
虽然身为目击者的大师兄深知事情没有谣言里那么夸张,但是此刻看到眼前笑容灿烂的小玉姑娘,赵秋辞心里突然就升起了荒谬的念头。
师弟那招蜂引蝶的,又被人看上了?
赵秋辞震惊。
靠啊,同样风华正茂,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容易被玄衡吸引?怎么就没人喜欢他?怎么,大师兄是年纪大了?
“小玉姑娘。”玄烨微微蹙眉,斟酌措辞,“你对玄衡……”
“我对玄衡哥哥,一见钟情,情深义重。”傅潭说西子捧心,一本正经,神情认真,“自我瞧见玄衡哥哥第一眼起,我就不再是我,我的心从此开始,为他跳动。”
赵秋辞:“???”
赵秋辞:“……”
赵秋辞一脸复杂,嘴角抽了抽,内心有点作呕。
傅潭说亦是,脸上真诚灿烂,嘴上信誓旦旦,心里只想好丢人啊死了算完。
正在这时,赵秋辞身后传来疑惑的声音:“师兄?”
赵秋辞转身,是洛与书,刚缓步出来。
赵秋辞神色一僵,虽然跟自己没关系,但是方才小玉姑娘那些话实在让人脸红尴尬,而师弟听力那般好,一定都听见了。
然洛与书脸色不变,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那些让人害臊的话,平静的像块木头。
傅潭说眼前一亮,蹦蹦跳跳就跑了过来:“洛与书!”
洛与书眉头一皱,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冷声纠正:“我不叫洛与书,我叫玄衡。”
“我不管我不管。”傅潭说笑眯眯的,语气却颇为无赖,“我就喜欢叫你洛与书,我叫你,你就得应。”
“随便。”洛与书无甚表情,视线转向赵秋辞,“师兄,可以走了。”
“你们要去用膳对不对?带上我啊。”傅潭说两步挤到赵秋辞与洛与书之间,“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你不多关照我几分吗?”
洛与书声音都没有起伏:“找师兄。”
傅潭说看一眼赵秋辞:“师兄那么忙,怎么好一直麻烦师兄,再说了,我可是跟着你来的,你不能不管我。”
这番话听着就有些无赖了,洛与书清冷的视线落在傅潭说身上,像平时一样,带着审视的意味,傅潭说眼神与他对上,习惯性地瑟缩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压力就起来了。
真可恶啊,到了幻境里,都换了一个身份了,居然还会被洛与书压力到,那是来自内心深处,不受控制的下意识的反应。
“你何时离开?”洛与书突然问,“非蓬丘弟子,本就不宜久留。”
傅潭说抿唇,有些不服:“我才刚来,这么快就要赶我走?”
“当初师兄留下你本就是心软之举。”
言下之意,让他不要给人添麻烦,好自为之。
傅潭说一怔:“你……”
怎么对他这么冷漠,这么不近人情。
“不然你跟着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洛与书声音冷硬地像刚从河里捞上来的碎冰,湿淋淋地淌着渗入骨髓的冰水,“你想从蓬丘,得到什么东西?”
他对傅潭说的怀疑,从没有消散过。
扭扭捏捏不是男人的风格,真男人就要打直球,本来他没打算这么快说怎么也得先培养培养感情,但是他既然这么问了,傅潭说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那我直说了哈。”他仰脸,落落大方,“洛与书,我喜欢你。”
忽视洛与书僵硬的脸,傅潭说神色坦荡。
“我想从蓬丘得到……你,行不行?”
“噗——”旁观的赵秋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玉姑娘,你——”
这这这表白表的也太快太直接了吧?才认识几天啊,谁教你这么追人的!赵秋辞捂脸,天爷啊,他这个大师兄还站在旁边呢,真不把他当外人啊!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吐槽起,赵秋辞脸色都变了,如临大敌,一时竟不知如果一会儿两边打起来,自己这个师兄要帮谁。
恋慕玄衡师弟的姑娘不少,可这么大胆的女子,这还是第一个。
洛与书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他微微垂眸,就正好和仰头看他的傅潭说对视,小姑娘的笑很甜美,面庞如月,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眸光是软软的,很干净,但是,没有洛与书想要看到的东西。
“不知羞。”洛与书收回了视线,留下三个字对傅潭说简短的评价,然后道,“走。”
或许是与玄烨说的,反正没有主语,傅潭说默认包含自己,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书上说的没错啊,女追男隔层纱,就是得大胆点脸皮厚,尤其是洛与书这种方正君子大冰块,冷的一批,他又不会主动和女子接触,傅潭说要是和妙音一样装什么温柔害羞内敛,哪辈子能拿下他。
这般想着,傅潭说蓦然生出了几分信心,快了快了,距离逃出幻境马上就快了!
一路上,傅潭说喋喋不休,试图与洛与书套近乎。
“洛与书,你年纪也不算大,现在什么修为了呀?金丹?还是元婴?”
洛与书默。
“洛与书,你腰上这把剑好生漂亮,有名字吗?”
洛与书还是默。
傅潭说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愈发激情高涨:“洛与书,你喜欢红色还是蓝色?你为什么总是穿蓝色的衣服啊?你有别的颜色的衣服吗?你穿玄色肯定特别好看……”
“洛与书……”
接下来的话未说完,因为傅潭说发现自己,失声了。
洛与书刚施了一个禁言的术法,慢悠悠收回了手。效果立竿见影,整个世界立马就清净了。
而傅潭说掐着自己的脖子,张着大嘴,神情狰狞,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洛与书继续往前走,但似乎极轻地松了口气,轻地几乎不被人察觉。
有眼睛的人都瞧出来了,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傅潭说。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傅潭说气的鼻孔都放大了,对着洛与书背影无声地拳打脚踢,模样格外招笑。
最后,他不得不可怜兮兮转向忍笑忍得肚子快痛了的赵秋辞,用嘴型说道:“师兄——给我解开——”
“现在可想起身边还有个师兄了。”赵秋辞摸摸他脑袋,故作埋怨,“刚才满脑子都是玄衡师弟是吧。”
洛与书洛与书洛与书叫了一路了,别说玄衡了,玄烨都快听不下去了。
傅潭说两手合一,哀求地给他作揖:“好师兄,求求了——”
赵秋辞移开视线,带着傅潭说继续往前走,但是就是不帮他解开禁音咒,只笑道:“你不是问师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吗,喏,现在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他喜欢安静的咯。”
傅潭说:“??!”
我丢你楼母!
第70章 你师弟本来就狂妄又自大……
直到三个人坐下吃饭, 洛与书还是不肯解开禁言的术法,傅潭说的声音也还是没有回来。
当下蓬丘的食堂,宽敞但也简陋, 这里也有许多其他的弟子,此时看到傅潭说与玄衡玄烨三个人一同出现, 八卦的眼神立马就投了过来。
“那就是玄衡师兄自山下带回来的女子?”
“是啊,不知道哪门哪派的, 没有来路,似乎是个散修……”
“无名散修岂能和我们凌云峰大小姐妙音作比?”
“可是她比妙音仙子好看唉……”
“放屁,一脸狐媚相, 还是妙音仙子温婉知礼, 和玄衡师兄最为相配……”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大家七嘴八舌, 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玄衡是凌云峰灵云真人最厉害的弟子,也是蓬丘诸位弟子的榜样,名气很大。何况他素日里不食人间烟火, 高贵清冷严以律己, 他乍然出了绯闻, 便犹如乱石投入沸锅,热水四溅,愈发火热。
众多打量的视线落在傅潭说身上,多是将他与妙音比较的。
傅潭说没有注意旁人的闲话,他还在面赤耳红地掐着脖子, 试图发出一点声音, 试了一路,也吐不出一个字符,真是气煞人也。
食堂没有什么好吃的, 清汤寡水,不是雪白的豆腐,就是青翠的绿叶菜,傅潭说什么都吃不下去,只好干饭。
现在人还是哑的,想吐槽吐槽饭菜都说不出声。
傅潭说愤愤地往嘴里扒饭,一边扒一边对洛与书怒目而视,试图用眼刀杀人,用精神攻击法击溃洛与书。
然而洛与书心理强大,不受任何一丝一毫的影响,慢条斯理咀嚼着青色莴苣,甚至唇角有一丝轻微的弧度,好像心情还不错。
傅潭说落败,将目光对准了一旁端着碗看好戏的赵秋辞。
“看什么看!笑什么笑!”傅潭说无声谴责,“你不会管管你师弟吗?!”
赵秋辞不言,倒是悄悄送了个传音过来,只有傅潭说能听到:“我师弟虽然性子冷淡但是也温和知礼,能把我师弟逼得禁人言的,你还是第一个。”
傅潭说狠狠瞪他一眼,无声抗议:“才不是!温和知礼?你眼睛瞎了?你师弟本来就狂妄又自大!”
因为失了声,傅潭说对自己冲玄烨怒吼的力气没有丝毫分寸,紧接着,只听“你师弟狂妄又自大——”“自大——”
一时间,震耳欲聋的“狂妄又自大”带着回音响彻了周遭每个人的耳道。
不仅傅潭说惊了,赵秋辞惊了,周围的弟子,也都惊了。
刚刚那个狂妄又自大,是在骂……玄衡师兄吗?
反应过来的傅潭说猛的捂住了嘴,完球,禁言什么时候解的啊,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
他猛的扭头去看洛与书,洛与书视线已经凉了下来,针似的扎在傅潭说身上,他什么都没说,傅潭说已经坐立难安:“不是,洛与书你听我解释——”
洛与书已经用完了餐,起身便走。
今天为了刷好感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不仅白费了,他在洛与书那里的好感度,恐怕已经变成了负的。
傅潭说脸色一白,表情凄惨,想去拦,又不敢,白皙的纤纤玉手虚虚地伸向洛与书,露出一截如雪似玉的手腕:“洛与书,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洛与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玉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他咬牙切齿看向罪魁祸首玄烨,而玄烨,已经笑的趴倒在桌子上了。
————
桌上的白纸摊开,写满了洛与书的名字,然而没有绵绵的情意,每个名字上面,都被墨水重重打了个叉。
“高傲什么啊,我是骂了你,可那不是你先禁我言的吗,算是扯平了吧,臭着脸给谁看啊。”
尽管上次被玄烨打岔在洛与书面前出了个大糗,但傅潭说还是厚着脸皮一而再再而三锲而不舍接近洛与书,没办法,他总得想办法推进幻境进程,好脱离这个地方。
可是无一例外,每次搭话都被婉拒,洛与书现在都避着他走。
傅潭说长叹一口气,失败啊傅潭说,你怎么这么没有魅力!
“拽什么啊。”傅潭说愤愤扔了笔,气呼呼怒骂,“我师兄那么温柔一人,怎么被洛与书上身就这么讨厌了!”
玄衡所做的一切,傅潭说没有怪到自己师兄绯夜仙君身上,全都迁怒给洛与书。
都是因为洛与书附身在玄衡身上,玄衡才那么难搞的。
傅潭说最烦洛与书那般清高的样子,高高在上,真是气死人了。
然而傅潭说不能因为讨厌洛与书就停止对“玄衡”的攻略进度,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
傅潭说叹口气,安慰自己,把洛与书当成玄衡,当成一个不认识的人就好了,完成幻境所有的剧情就走人,以后再也不相见。
这般想着,他再次翻开了撩汉秘笈。
“……抿嘴,咬唇,微微皱眉,看向对方的时候,逼出一点泪花,而后猛的扭头,努力抑制泪水……”
傅潭说:“……”
一言难尽。
他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狠狠打了一个寒噤。
这书是不是骗人的啊,男的都喜欢这样式的?他怎么不觉得?他不是男的吗?
傅潭说忍着牙酸,又翻了两页。
“……泪光盈盈,娇喘微微,趁其不备,小心抱住他,忍着哭腔说:‘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吵架,你怎么都不哄哄我’……”
傅潭说虎躯一震,再也忍不住,直接把书扔了。
他能那样对洛与书,洛与书直接杀了他好吧。
还趁其不备抱上去呢,他怕是还没碰到洛与书的袖子,就被一巴掌扇飞了吧。
傅潭说烦躁地抓头发,封灵阁的属下们,找的这都什么破书啊!洛与书要是能对他产生好感,简直堪比吃屎了好吧。
这时,窗户外面传来“哒哒”的敲窗声。
傅潭说打开窗,玄烨,也就是赵秋辞,正笑眯眯站在他院子里,冲他招手:“小玉姑娘~”
尽管玄烨有着赵秋辞的脸,傅潭说还是止不住生气,生气,又委屈。
四个人里赵秋辞细心谨慎又妥帖,待人也好,最可靠。倘若是真的赵狐狸赵秋辞在此,定然会好好保护傅潭说,永远 站在他这一边。
怎么也不会像那日那般,这样拖他的后腿。
傅潭说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看见你就来气。”
“那天的事,也不能单怪我。”赵秋辞摸了摸鼻子,为自己解释,“再说,我这不是来赔罪了嘛。”
傅潭说抬起眼,玄烨凑过来:“你不是喜欢玄衡师弟吗,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姑且大义灭亲一次。你要追他,以后这事儿,我也帮你出一份力,怎么样?”
傅潭说:“?”
他不信任道:“你怎么帮我?”
“我来给你送小道消息。”玄烨压低了声音,“师弟不下山出任务的时候,生活可规律,除了读书便是修炼,除了练剑就是给师父请安,比如,现在,他正去给师父请安,你在他回来的路上侯着,不就可以制造一场偶遇了。”
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傅潭说摸着下巴思索半晌,瞥了一眼玄烨,松了口气:“好吧,算你还有点良心。”
有这么一个奸细每日通风报信,告诉他洛与书的行踪,还怕他傅潭说日后找不到洛与书?
还怕他不能对症下药拿下洛与书?
呵呵。
越想越觉得可行,傅潭说打起精神来,倏地站起身,懒得走门了,索性一跃上了窗台,长腿一抬一迈便从屋里越出窗,在玄烨惊愕的视线里,极轻巧地落在地上。
恣意潇洒,稳稳当当。
玄烨竖起大拇指:“小玉姑娘好身手。”
那是当然,翻窗什么的他最熟了。
傅潭说略有些得意,一扬头,冲玄烨示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