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其实根本就不会用青龙剑……
洛与书一行人赶来的时候, 狂风四起,大雨将至。
三个人抬头看天,不约而同有些不妙的预感。
只听“轰隆”一声, 庞大的宫殿骤然炸开,残肢遗骸四处飞溅, 宫人们尖叫着四处躲避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而飞溅的砖石里, 两人腾空出现。
白衣的是幼清仙君徐真清,黑色的,便是戴着面具的澹台无寂。
徐真清极少出手, 此时却不管不顾身在皇宫之中动手。澹台无寂自然打不过他, 狼狈躲避。
他没想到, 他帮徐真清找到真相, 徐真清非但不感恩,倒是对玖薇心软了,转头就对他使出杀招。
他迟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是因为他知道了他妹妹徐幼薇不怎么光彩的死法, 徐真清才要取他性命, 要他永远闭嘴。
啧啧啧,这仙尊,对待旁人倒是足够决绝狠辣。
“这怎么打起来了。”傅潭说仰脸看天,二人化为一黑一白两个光点,以极快的速度纠缠在一起。
按说, 幼清仙君不是任性易怒之人, 不该在这种地方随意与人动手才对。
仙君在上,三人没有指令,谁也没有上去掺和。
徐应肖呆呆抬脸看着自家师尊, 蓦然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一跃而起,踏上飞剑,顶着狂风向幼清仙君疾驰而去。
淡淡黑色雾气萦绕着徐真清的本命剑,他紊乱的真气尚未调解就提剑与澹台无寂厮杀,强大的威压挤压着人的五脏六腑,与此同时,黑色的陌生花纹印上他的额头,在光下若隐若现。
徐应肖大叫一声,险些从剑上摔下来,他屁滚尿流飞回洛与书身边,一把攥住洛与书的手腕,眼神惊恐:“魔魔魔魔魔纹!师尊额上生了魔纹!”
他话都说不全,险些咬了舌头:“师尊,他快入魔了!”
傅潭说直接傻了眼,洛与书眉眼凝重,略一思忖,与徐应肖道:“你我去拦住仙君。”
他看向傅潭说:“那魔修就交给你了。”
言罢,二人已经召了本命剑,瞬时消失。傅潭说也召出了青龙剑,去引开澹台无寂。
看见澹台无寂傅潭说就要上火,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又来做什么?”
澹台无寂倒是略有些惊讶,没有料到蓬丘一共就派来两三个弟子,这么巧,其中就有傅鸣玉。
他勾勾唇,笑了笑:“好巧,又见面了不是。”
傅潭说不愿让洛与书知晓他们的关系,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经御剑出了皇宫。
没了熟人傅潭说说话才开始大声:“怎么哪哪都有你,福禄山你不安好心,现在又到皇城来作乱。”
“这句话不是我该问你吗。”澹台无寂收了剑,暂且没有和傅潭说打一架的心思,“我去福禄山,你出来搅事,我来皇城,你还是出来搅我好事。”
他歪头打量傅鸣玉:“我的好师弟,想见师兄我就直说,用不着这般,刻意跟着。”
傅潭说一脸作呕的表情,他不知道澹台无寂怎么有脸说出这番话,冷笑一声:“师兄的脸皮又厚了不少。”
“九公主背后的人,是你们屠罗刹。”傅潭说试探,“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知道?”澹台无寂挑了挑眉,“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题,他有什么问题。傅潭说面无表情盯着他:“你说。”
“上次在福禄山,你为什么没有下手?”澹台无寂向他走来,步步逼近,“多好的机会,置我于死地。”
“是不敢,还是不想?”
傅潭说一怔,下一秒澹台无寂就已经瞬移到了他面前,故意拿手去勾傅鸣玉下巴。
“还是,你舍不得?”
傅潭说瞳仁紧缩,反手就是一掌横劈过去,被澹台无寂躲过,二人过了几招,很快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少跟我动手动脚。”傅鸣玉面露嫌恶,青龙剑直指澹台无寂,“我可没有断袖的癖好。”
澹台无寂一愣,继而开始笑起来。
傅潭说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怎么戳了他的笑点,澹台无寂蹲下身,笑的止都止不住。
傅鸣玉有些生气。
澹台无寂太若无其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傅鸣玉放在眼里。
正是出招的好时机,傅潭说趁澹台无寂不备一剑刺过去,偏偏被澹台无寂一下子攥住了剑尖。
他郑重道:“如果你想杀我,那你最好不要用青龙剑。”
他对青龙剑太熟悉了,他可以轻易察觉从某个方向来的剑意,何况傅潭说也没什么本事,甚至能让他轻易猜的住傅鸣玉要出什么杀招。
简单来说,一点秘密都没有。
“你为什么非要替屠罗刹做事。”傅潭说忍无可忍,“师父饶你一命,你就该老老实实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而不是到处招摇过市,生怕别人认不出你。”
“哦?”澹台无寂有所察觉,“你很怕别人认出我来咯?”
“为什么?你是不是……怕我被认出来,然后被仙门杀掉?”
傅潭说一时没有说话,他收回目光,沉默不言,显然被澹台无寂猜中了。
澹台无寂轻呵一声,显然颇为稀奇:“哟哟哟,我的好师弟,不是嚷嚷着要杀我的么?”
他笑笑。
“原来,最舍不得我死的,就是你啊。”
“澹台无寂。”傅潭说突然唤他的名字,一字一顿。
澹台无寂一怔,只见傅潭说脸上写满了认真。他面容蓦然正经起来,在澹台无寂记忆里,这大概是傅潭说与他说话,最最严肃郑重的一次。
他张嘴:“干嘛?”
“你不要再替屠罗刹做事了。”傅潭说突然道。
他伸出手里的青龙剑,手指翻转,青龙剑剑尖便朝向了地面。
“我其实根本就不会用青龙剑。”
他静静道。
“师父也没有教给我完整的青龙剑法。”
他介怀了那么久的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哈。
再看向澹台无寂,眼里尽是坦然。
在澹台无寂惊愕的视线里,他笑了笑,难过都藏在了眼底,只剩下弯弯的眉眼。
“师兄。”他轻声,“这世界上用的出青龙剑法的,只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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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师尊您到底怎么了?”
徐应肖与洛与书废了半天力气,才将徐真清的注意力从澹台无寂身上引开。
他眸色朦胧,像蒙了一层纱,又像罩了一层雾,不再清亮。映合着额上若隐若现的魔纹,隐然有些走火入魔之势。
徐应肖人傻了,他不过半日没跟上师尊,师尊怎么就这番模样了?
“不可以动她。”他手中剑尖轻挑,未曾触及到洛徐二人,但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二人腰间的蓬丘腰牌便隔空碎掉了,“除非我死。”
徐应肖惊愕:“师尊?”
徐真清没有留给二人任何多余的眼神,他将一片废墟中脸色发白的玖薇拦腰抱起,直接从皇宫内消失了。
他把玖薇带走了。
徐真清没有直言,但是他的行动已经表明,掌门吩咐他们的事情,他已经知道,清楚,并且反对了。
“靠。”徐应肖骂一句,“这不对劲啊。”
“怎么办,师尊魇着了,还带着犯人直接跑了。”徐应肖愈发觉得荒谬,“看来这次公主他是非保不可了。”
“咱们怎么跟掌门交代?皇帝管我们要女儿怎么办?怎么跟他交代?”
洛与书沉默,心思却不在这里。
他眉眼微垂,却不自觉摩挲着右手,缠绕过红线的位置。
他可以隐约感知到傅潭说的心绪。
这种感觉很熟悉,和上次如出一辙。那日傅潭说在福禄山消失的半个时辰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说是爱,又夹杂着绵密的恨,说是恨,却又充斥着担忧和关心。是一种……复杂又奇怪的感觉。
方才带着面具的魔修模样浮现在洛与书眼前,洛与书眸色渐深。
原来,上次出现在福禄山的人,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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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潭说与澹台无寂分开后给洛与书递了消息,径直回了客栈。
“洛与书。”见二人回来,傅潭说迎上来,“怎么样了?”
“要完。”徐应肖叹气,“师尊知道我们接了命令斩草除根,他还是舍不得九公主,现在已经带着九公主离开,不知所踪了。”
不仅不知所踪,临走前还留下了威胁。
洛与书目光落在傅潭说面孔上:“你好像一点不意外。”
当然不意外,傅潭说已经先他们一步知道了。
“潺宿刺杀宋家家主,一半是因为私仇,一半是因为,屠罗刹要向世家下手,宋家就是最软的包子。”
傅潭说微微抬头,才能与洛与书对视上,“皇城也是,表面上看,屠罗刹要搅乱皇城仙门与妖域的关系,但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一个目标。”
洛与书似乎已经猜到:“幼清仙君?”
“对。”傅潭说点头,“屠罗刹的尊主鹤惊寒,早有准备,多年前就在打幼清仙君的主意了。”
蓬丘五位仙尊里,最好下手的,就是幼清仙君。他不住在蓬丘,而且,他有软肋。
“九公主就是仙君的‘障’。他原本就对曾经在凡间的胞妹心存愧疚,现在又被屠罗刹利用他妹妹的死因刺激了一把,‘魔’就应然而生了。”
徐应肖反应过来:“如果师尊道心不稳,走火入魔,那问君山的封印也就……”
他脸色发了白。
兜兜转转,还是为了那封印。
洛与书侧目:“你为何知晓地这般清楚?”
“当然是我审出来的啊。”傅潭说双手叉腰,“我前去捉拿那魔修,气势非凡,他完全打不过我,我的青龙剑一出手,他立马被吓得屁滚尿流,问啥说啥,全都交代清楚了好不好。”
“他这就把什么事都告诉你了?”徐应肖显然不信,“这不得轮番上个十八般酷刑?”
傅潭说:……
“人呢?”洛与书摩挲着指节上红线,心中没来由一阵焦躁,“你既然抓住他,为何没带回来?”
傅潭说很是坦然:“问都问完了,还带回来做什么。”
洛与书默。
不是他带不回来,是他不想带回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钻牛角尖,傅鸣玉和谁来往,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只是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真是十分让人烦躁。
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魔修,透过红线,洛与书隐约感受到傅鸣玉和他之间的羁绊,是很深的联系。
可是长在蓬丘极少下山的傅鸣玉……怎么会和魔修扯上关系?又是什么样的魔修,值得他在众人面前隐瞒和暗地里的关心?
“哎呀,不要管他了。”傅潭说引开话题,“现在我们不该耗在皇城了。”
他根据形势和从澹台无寂那套来的消息一点点分析。
“幼清仙君已经着了道,不是你我这些小辈能管的了的,还是让掌门头疼去。屠罗刹行动缜密,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是哪个世家,务必提高警惕。还有,他们既然要对仙君下手,幼清仙君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也是他告诉你的?”洛与书突然开口。
“嗯……嗯?!”傅潭说转了个调调,“什么他告诉我的,是我审出来的。”
“哦。”洛与书应声,语调平平,“你还审出来什么了?”
“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年龄几何,可婚配否?”
“呃……?!”傅潭说不解,“我问那些做什么?”
洛与书轻呵一声,不再理会二人,甩手而去。
凭借相识多年的了解,傅潭说察觉洛与书心情不妙。
他摸摸脑袋,疑惑地问徐应肖:“我又哪里惹他生气了?”
双双刚睡醒,从楼梯上下来,伸了个懒腰,雀跃道:“鸣玉,你给我买糖醋小排啦?”
傅潭说:“没有啊。”
“没有吗,我都闻见味了。”双双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酸酸的啊?”
第52章 有人好像有一些……舍不得……
澹台无寂自与傅鸣玉分开回来, 魂不守舍,神色尤为怔忡。
那日他与傅鸣玉从皇宫打到城外,这个师弟真的很奇怪, 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还一意孤行追上来。
真不怕他杀掉他, 夺回青龙剑。
当然,他们没有打起来, 那小子原本是想动手的,却不知为何,扔了剑, 直愣愣地看向他。
“师兄。”他听见他说, “师父其实根本没教给我完整的青龙剑法。”
那一瞬间, 澹台无寂大脑是空白的。
他不会青龙剑法……“灵胤道长的唯一弟子, 青龙剑的唯一传人”,他不会剑法,这怎么可能呢?
傅鸣玉的话, 反反复复, 一直浮现在他脑海里。
“我知道你怨恨我, 因为你本是师父唯一的弟子,青龙剑法的唯一传人。他曾承诺过青龙剑是你的,他答应你不再收任何其他的弟子,但是他食言了。”
“现在不管是青龙剑,还是他唯一弟子的名头, 都到了我手里。而你却被逐出门去, 连姓名都不配被提及。”
被戳中痛处,澹台无寂攥紧了拳。
曾经,提起青龙剑, 没有人不知道灵胤道长,和他天赋异禀的弟子澹无寂。
他风光时,人人都要夸一句年少有为,无人在意他那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命格。
可是他出了事,他们又开始拿他命格说事,拿他姓氏和身世做文章。
他死后的那些年里,有一个人代替了他。
提起青龙剑,没有人不知道灵胤道长,和他天真无邪,极其疼爱的小弟子傅鸣玉。
属于他的一切,被另一个人尽数拿去。
“你怨恨我,但我又如何不怨恨你。”
傅潭说轻笑一声,攥紧了拳。
“纵然你被逐出门去,师父没有一天遗忘你。”
他抬眼直视澹台无寂,澹台无寂可以在他澄澈明净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的眸底有一团火气,燃烧着,又倏地灭了下去。
“他不肯授予我剑法,不肯教给我他曾教给你的一切,他否认我的努力。他是收下了我,但他不曾真正将我当做他的徒弟。”
“师兄,你像个一直笼罩在我头上的阴影,你不在,我却没有一刻摆脱得了你。”
傅鸣玉确实有很多很多年,埋怨澹台无寂。死掉的人却还像活着一样,真是没有道理。
但是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师父那样做,有他的道理,不全是因为澹台无寂。
师父死后多年,傅潭说再提起这些,已经是心平气和,再无波澜了。那些曾经纠缠他日日夜夜的执念,后来都在时间里被解答和治愈。
澹台无寂瞳仁微滞,似乎不相信,师父会这样做。
“我向你炫耀,但其实我没有真正拥有你想象的一切,我先前说过一些话激你,归根结底因为我妒忌。”
傅鸣玉难得这般坦诚,他一向在旁人面前天真无邪,难得在自己的对头面前,承认自己的阴暗和心机。
所以澹台无寂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没人想在讨厌的人面前示弱,我不想输给你,也不想让你看笑话,所以,有些事情,我从未吐露过半句。”
澹台无寂怔然:“那你为何决定今日与我坦言?”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福禄山,我没有趁机伤你性命。”
傅潭说蹲下身来,像泄了气的气球,萎靡颓败。
“你犯下那样的大错,早该死在判你死刑的洗冤台,是师父费尽心思留你一命。不然,你可曾见有一个人活着下洗冤台?”
澹台无寂有些错愕:“他……留我性命?”
可是那日,是师父断了他的经脉,废了他的灵府,将他驱逐出师门。
他拿不起剑,含恨卧床的半年,脑子里都是那日洗冤台上,众人的指责。
“命里带煞,天生的灾厄,灵胤道长就不该好心收容他。”
“是啊,连累了灵胤道长,现在还要自己清理门户。”
“早就说过,命格之事,不可不信,看吧,灵胤道长那么厉害,不也一样没挡得住。”
“可惜了,可惜这么好的天赋,生在一个魔头身上,全都浪费了。”
“是啊,魔头,该死啊……”
那些话语魔咒一般萦绕耳畔,惹得他近乎发疯。
有天生独得上天厚爱之人,便也有天生惹得上天憎恶之人。澹台无寂是后者。
他清楚地记得师父将他从冰冻里解救出来时,周围人的阻拦:“澹台这个姓氏本就不祥,他又是天降煞星,恐给道长带来灾厄,道长还是不要管他,任他自生自灭的好。”
“这岂不是正巧。”灵胤道长一甩拂尘,捋着胡子笑,“老夫也是受诅咒之人,我瞧这孩子与我投缘,不如就拜在我门下了。”
彼时他头脑昏沉,不懂这几句话的含义。只记得白眉白须的老人,温暖的手掌融化了他头上的冰霜:“你若是不嫌弃老夫,以后,你就是老夫唯一的徒弟。”
唯一的徒弟,何为唯一。
他既然承诺,会永远庇护他,就不该将他推上洗冤台,接受世人口诛笔伐。
他既然承诺,他是唯一的徒弟,就不该收下另一个徒弟,傅鸣玉。
他当然恨那个老头,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轻易承诺。他如神降,宛若救赎,给予他一切,却也狠心收回所有,送他上洗冤台,推他坠入无底深渊。
而如今,傅鸣玉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不是那样的。
“没人比师父更想你活着,你是他带大的,他怎么可能送你去死。”
傅潭说叹一口气。
“他为了能让你从洗冤台活下来,已经竭尽全力了。他瞒过了所有人,这么多年,仙门早就以为澹台无寂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事到如今,傅潭说已经可以心平气和讲述自己的喜怒和厌恶了。
“我是厌你,如果没有你,师父便是我一个人的师父,可以一心一意教授我剑法。我厌你,厌你高傲自大自以为是,辜负了师父的一片心意。如果你死了,我应该很开心,可是……”
他顿了顿,语气弱下来。
“可是,如果你死了,师父九泉之下定然难安,怕是要怪我。”
“怪你什么?”
傅潭说夹枪带棒带着嘲讽:“怪我——师兄找死,我却没拦住。”
澹台无寂愣住。
“所以师兄最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傅潭说扯了扯嘴角,认真道,“你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青龙剑法了。”
“你可以恨任何人,但是唯独不能对师父不满。”
“师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原来是这样的吗。
澹台无寂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手腕处,浅浅的疤痕蜿蜒错落,不过颜色很淡,已经快看不清了。
原来师父,不曾抛弃他吗?
那他为什么到死,都不为自己解释一句呢?
傅鸣玉说,世上只有他一人可以用的出青龙剑法。
可是到现在,他也不能像当年一样,发挥出青龙剑百分之百的威力了。
他经脉碎了一半,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潺宿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澹台无寂独自坐在窗边,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光影投在他瘦削的面孔上,半明半暗。
“怎么了?事情不是挺顺利的么?”潺宿凑过来,挨着他坐下,“办的不错,姓徐的掳走公主,已经失了理智了,怕是要栽。”
澹台无寂没有听他说话,手里握着个圆滚滚的橘子,他没想吃,也没有剥皮,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盘来盘去。
“我有一个古灵精怪,调皮捣蛋的师弟。”他突然开口。
“什么?你还有师弟?”潺宿震惊,“怎么没听你提过?”
因为从前,从不拿他当师弟。
“他模样很漂亮,大眼睛,白白净净,长得像个姑娘。”澹台无寂笑了声,“他和你一样,喜欢吃橘子。”
不仅是橘子,他喜欢酸甜口的东西。糖醋小排,糖醋里脊……就连酸辣粉,也要加半勺糖进去。
他曾观察他好多年。
无数个夜晚,他摩挲着腰间的剑,想的是如何夺回青龙剑,如何在老东西面前,残忍地将那小家伙抽骨扒皮。
后来……也没真下手去。
“这么巧,同道中人呐。”潺宿自己拿了个橘子剥了起来,随口问,“那他现在人在哪呢?”
“在蓬丘。”
潺宿怔住。
他侧首看向澹台无寂,澹台无寂也正将视线投过来看向他,唇角噙着笑意。
“你以后要是见到他,可不要欺负他。”
————
事已至此,徐应肖和洛与书也不在皇城多待了,横竖还有司天监顶着,二人即刻返回蓬丘。
闻人戮休前天就已经带着蠺母离开了,走之前盛情邀请傅潭说和双双去妖域玩。傅潭说惦记着紫凰家的圣火,但是现在双方局势焦灼,遂决定等过几日事情平息了再去做客。
二人留在皇城,等着楚赵师兄弟二人回来。
昨夜四人商议到大半夜,得出结论:现在已确定宋家那边的凶手是潺宿,但潺宿狡猾异常,非常难抓。不过现在几人知晓他也在寻找宝冢,要想将他捉拿归案,恐怕还是要从宝冢下手。
因此四人合计,要去一趟鬼蜮,寻找宝冢。
洛与止知晓,倒是并没有阻止,这让傅潭说松了口气。
还以为会被绑回蓬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乱跑,不要逞强,审时度势,注意安全,有事情随时与你联系。”傅潭说眨眨眼,“我都背下来了,洛与书,你可以放心走了。”
“还有。”洛与书补充道,“少和不三不四的人联系。”
傅潭说:?什么是不三不四的人?
他咬咬嘴巴,还是没问出口,只乖顺道:“知道了。”
沈双双在二楼,两肘靠着栏杆往下看,正好将傅潭说乖乖立正站着听训,她忍不住抿嘴笑。
洛师兄虽然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岁,但傅鸣玉也算是他看大的,某种时刻,真的有种“严父”的既视感。
傅鸣玉今日倒是乖顺,洛与书便没有为难,只道:“前几日探你的灵府,还是金丹上层,不知你做了什么,今日再探,怎么变成了金丹中层?”
旁人至多是升不了阶,傅潭说与众不同,他不仅升不了,甚至还倒退呢。
傅潭说哑然,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个那个,说不定,明儿又恢复上层了呢,呵呵呵……”
洛与书摁了摁眉心,为防止傅潭说只顾着疯玩不记得修炼,他贴心地下达了任务:“放你在山下再待些时日,再回蓬丘时,务必结婴。”
傅潭说:?
“不是吧洛与书。”傅潭说痛苦道,“我卡在金丹卡了好几年了,这几日怎么可能说结婴就结婴。”
洛与书顺着他的话:“是啊,这么多年了。你稍稍努力,一定会厚积薄发的对吧。”
这便是他同意傅潭说留下来的原因。 这几日二人一同调查案子,一同夜闯眩人阁,洛与书发现傅潭说剑意和修为都有所突破,仿佛是埋在土壤里的胚芽,隐隐有冒头的趋势。
他知道傅潭说有几分小聪明,只是不乐意用在正道上。还有他的修为,并非是他根基不行,倒像是他有什么心结,故步自封,自己逼迫自己止步于此似的。
那夜在眩人阁遇袭,洛与书眼睁睁看着他剑意如夏日焰火,噌地上了一个台阶。
所以,不是他行不行,只是他想不想。
或许,他可以对他再放心一些。傅鸣玉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脆弱,再历练一些时日,也许会给他新的惊喜。
洛与书叹一口气,故作语重心长:“等你回蓬丘,师尊应当就出关了。他若是看到你已经结婴,一定是极高兴的,对吧?”
提到绯夜仙君,傅潭说便没话说了。
仙君闭关前他金丹,马上出关了他还是金丹,想想还是挺让人失望的。
傅鸣玉扁扁嘴:“知道了。”
他抬眼,眸子里突然崩出两簇火花来:“那我要是结婴成了,有什么奖励没有?”
洛与书指尖抵着下巴,想了想:“你想要什么奖励?”
“你们洛河的金糖柑!”傅潭说眼睛发亮,“挪几棵回蓬丘,我以后天天都能吃上金糖柑了。”
洛河靠南,气候湿热,极适宜种柑橘,蓬丘偏北,便不那么合适。
不合适,但并不是不能种,若是以灵气养着,天天有人悉心栽培,也不是养不活。
傅鸣玉之前便想着挪几棵到重安宫来,但是为了几个橘子耗费人力灵气,有些奢侈浪费,再说,有法器和冰窖可以保存,又不是没得吃,洛与书便一直没有同意。
但是如果真能种上,到时间就能吃新鲜采摘的了。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想什么时候摘就什么时候摘。
傅潭说想一想就要口舌生津。
又是金糖柑。洛与书头疼地摁了摁额角。
每逢金秋送爽的好时节,便是傅潭说最缠人的时候。不为别的,只为他家乡独有的金糖柑。
洛家体贴,知道他喜欢吃,大船大船往这边送。
但哪里是他喜欢吃,那些金糖柑,大多都进了傅潭说肚子里。
傅潭说没有节制的,无人管他,每到那个季节,重安宫到处弥漫着橘子皮的清香。柑橘皮类味道又重,香薰都遮不住,后来弟子们便不再点香薰,还省下了不少。
洛与书不喜食酸,但每日都深受其害,每每闻到都要眉头一皱。
明明是他家乡的味道,慢慢的,竟然被傅潭说生生吃成了让人头疼的味道。
最可气的,因为食用太多金糖柑,傅潭说也撑不住胃疼上火。他嘴巴里面生疱疹,疼的吃不下饭,回头就来责怪洛与书家金糖柑种的太多。
洛与书:?
你礼貌吗?
洛与书生气禁了重安宫的金糖柑,傅潭说好了伤疤忘了疼,疱疹一消,又来磨洛与书。
若是寻常人,洛与书绝不会姑息。可谁让傅潭说是他“长辈师叔”,打杀不得,又惯会耍赖撒泼,来来回回,洛与书脾气都磨没了。
后来傅潭说再因为过食上火嘴巴疼闹人,洛与书便亲自盯着他喝黄连水吃苦瓜败火,惩治一两次后,傅潭说再也不敢闹了。
想起以前那些事情,洛与书还是会觉得无语。
“好。”他应下,承诺道,“你若是结了婴,我便让洛家挪几棵过来,不需要旁人,我亲自照看培养。”
傅潭说瞪大眼睛:!
他答应了,还这么大方!
人走了,沈双双从二楼翻下来,红绳胡乱扎出的两条麻花辫随着身形甩出曼妙弧度。她一掌拍到傅潭说背上:“人走了,别看啦。”
她伸了个懒腰,看着空荡荡的客栈:“别说,虽然洛师兄在这里咱们是有些不自在,但好歹心里有底,踏实了不少。我晚上睡觉都比之前香。”
洛师兄,这莫名的安全感。
“睡得香?你确定不是因为洛与书来了之后,你不敢偷懒天天累的?”傅潭说笑哼一声,扭头自门口回了屋内。
“总算不用熬夜不用早起了,累惨咯。接下来我们去哪,我们去鬼蜮玩一圈,再去妖域玩一圈吧?”
这就安排上了。双双跟上来,频频叹气。
这两个人。
看得出鸣玉对洛师兄意见大了些,楚赵师兄走的时候傅鸣玉还唧唧歪歪了好久,现在洛师兄刚走,连她都有些不舍,可傅鸣玉不仅不伤感,还很兴奋呐。
千里之外。
洛与书与徐应肖出了皇城便换乘仙门灵舟,不消片刻便已驶出百里。二人所乘灵舟不大,也更省灵力。
此时二人坐在船舱里,徐应肖眼见洛与书一直摩挲右手指节,忍不住问道:“洛师兄,你一直挠它,是手指痒痒么?”
洛与书神色微滞,没有解释,只是收回了手。
徐应肖见他神色复杂,再次开口:“洛师兄,您神色这般凝重,是在忧虑这次皇城内事情复杂,不好与掌门交代么。”
洛与书才缓过神来,侧首看向他:?
“那倒不是。”洛与书收回视线,眉峰微蹙,愈发觉得奇妙,疑惑里还带着些许荒谬。
“我只是察觉,有人好像有一些……舍不得我?”
第53章 落日囫囵入口中
偌大灵舟悬浮在半空中, 三个人头悄摸摸自船舷边露出头来,不远处是一行白衣弟子,腰间佩着蓬丘的腰牌。
而在双方之间, 一男一女正相对而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女的是沈双双, 腰板挺直,英气飒爽。男的是阮清舒, 嗯……人模狗样。
四人组难得集齐,不曾想集齐第一天楚赵傅三人就在这里偷偷摸摸做偷窥的勾当。
“楚河,你踩我脚了。”傅潭说小声抱怨。
“抱歉。”楚轩河挪动了一下, 视线仍然锁定在阮清舒身上, 似是要将人戳出洞来。
赵秋辞警告二人:“别说话, 都听不清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 和草木被风刮动,簌簌的声音。傅潭说挖了挖耳朵:“声音太小了,怎么都听不到啊。”
言罢, 沈双双已经与阮清舒说完话了, 自他手里不知道接过什么东西, 转身往回走。阮清舒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多留,带着那一队弟子离开了这里。
“出来吧,早看到你们了。”沈双双跃上灵舟甲板,“你们一个个干嘛呢, 想听直接跟我过去不就好了。”
三个人磨磨蹭蹭站起身来, 傅潭说小声:“那多不好,万一你们在说一些私……悄悄话呢。”
“那你们在这偷听就挺好了?”双双叉腰。
“我们还不是怕你再被他骗了嘛。”楚轩河胳膊往双双肩上一搭,“他为什么找你?难不成想要与你旧情复燃?做梦, 他要是再敢肖想你,我们三个直接让他躺着回蓬丘。”
双双失笑:“也没什么,他们自福禄山撤回蓬丘,张小如有东西留给我,正好他顺道,便帮我捎来了。”
张小如三个字一出,三个人都静默了。傅潭说愣了愣:“她留了什么给你?”
双双摊开手,红绿相间的丝绦串着金色的坠子,坠子上还有双双自己亲手刻的符咒,她放缓了声音:“是我留给她辟邪的。”
没有想到张小如自缢前还记着将坠子还给双双,还与她留了话。
双双叹口气:“她说,若有下辈子,她想要救人,再也不想害人了。”
虽然那些人,并不是她害的。
傅潭说愣了片刻,没有多说什么,转去船舷上坐着。灵舟飞起来,在白云间穿梭。
似乎看出他心绪不佳,双双拍了拍他肩头。
“我什么都未做,他们却因我而死。”傅潭说迎着风道,“我不明白,这样也算是有罪的么?”
“可能,在她心里,她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吧。”双双挨着他盘腿坐下,“不要多想啦鸣玉,虽然对于她的死我们很遗憾,但是决定在她手里。我倒是觉得,她走的时候,是轻松又愉快的呢。”
傅潭说不懂她的脑回路,一个人要自缢了,她怎么还能轻松又愉快呢?
“因为这件事情是她自己决定的呀。”双双托着脸,遥望脚下缩小的村庄,山林和土地,“不管是与秀才结亲,还是被前世的情人掳走,不管是因为自己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是又幸运地被救回来,都不是凭着她的意愿变化的。”
“如果可以,她大概也只是想做了一场梦,梦醒来依旧是张家深闺里的小姐吧。”
沈双双侧首瞥他一眼:“哎呀,不知道这么跟你解释说不说得清,反正就是,如果我是张小姐,不管是生还是死,只要是我自己的决定,我都认了。如果她自觉罪孽深重,无法原谅自己,那自缢未尝也不是解脱的方式呢。”
傅潭说似懂非懂,好像咂摸出了一点什么,但是仔细想想又说不上来。他烦躁地躺在甲板上:“等抓到潺宿,干完这一单,我再也不要下山接任务了!”
楚河在掌舵,赵秋辞在看地图,闻言皆是侧首看向傅潭说,叹一口气,着实生出一些羡慕来。
咸鱼有咸鱼的好,傅潭说说不干,是真的不干了,也没人催他没人逼他,他们这些弟子就不一样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身不由己啊。
前方的光线蓦然暗了下来,好像风刮来一阵乌云似的,天一下子就黑了。
楚河提醒:“我们快到鬼蜮了。”
闻言,傅潭说和双双都从甲板上爬起来,爬到船舷上往下看。
浓密的森林,像被烟熏过似的,黑乎乎的。和仙山不同,这里感受不到一丝灵气,瘴气弥漫,灰沉沉的一片死寂。
双双第一次来鬼蜮,瞪大眼睛也看不清底下的情况:“好黑。”
傅潭说吸一口气,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这熟悉的味道,他数年不曾回过的家乡。
灵舟飞不过密林,四人便停下来收起宝器,往前步行。
自从踏入鬼蜮天上就看不见太阳了,所以现在也没有办法判断出时辰来。也不知道是本就天黑了还是鬼蜮内就是这样,天色都是灰蒙蒙的,整个鬼蜮好像被一个罩子罩起来了似的,越往里走越黑。
面前是茂密的森林,然而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想法,盘虬交错,奇形怪状,在这等不见天日的地方,甚至不知道这些树是怎么生长活下来的。
傅潭说抬腿就往林子里走:“鬼冢应该就在附近,不过我们得找找看。”
“等一等。”楚轩河拦住傅潭说,两步走到了傅潭说前面,“探路有我跟师兄,你到后面去。”
傅潭说一怔,已经被双双一把抓住,往后一拉:“鸣玉你窜那么快干什么,跟我一起走。”
傅潭说还没走半步就被拉回来,前面有楚赵二人开道,他和双双并肩步行。似乎处处保护最弱的傅潭说,已经成了三个人下意识的习惯了。
每一步前面的藤蔓荆棘,都有赵秋辞和楚轩河率先砍过去,清理草蔓,逼退毒物,踩出道来。
傅潭说与双双跟在后面可以完全不顾忌,十分安心。耳边是双双叽叽喳喳的聒噪,时不时二人还要拌嘴小吵几句。
傅潭说握紧的双拳缓缓展开,掌心的潮湿被风吹干,在这般可怖的地方,他的心绪居然平和下来,甚至感觉十分良好。
让他放松的,是十足的安全感和底气。
楚赵二人在最前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然而越往前走,楚轩河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回事,怎么一个鬼物也没碰上?”
双双第一次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没遇到鬼物,师兄还很失望不成?”
“不是,是太反常了。”
四人势单力薄,自然是不希望遇上成全结对的鬼物夜行,可也不能一只落单的都遇不上吧?鬼蜮鬼蜮,没有鬼物才奇怪吧?!
赵秋辞眉眼凝重,也点了点头:“是,太反常了些,只怕后面有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等着我们。”
三个人一时紧张了起来,行动愈发谨慎了。
傅潭说抿了抿唇:……
他只跟着走,一言不发,封灵阁办事太利落,他确实通知封灵阁,让灵壹带人提前清理清理现场,好让他们今日之行顺利些。
封灵阁果真清理地好干净,一只不剩。
他咳了一声,解释道:“今日许是鬼蜮发生了什么大事,或是什么大日子,因而鬼物们都不在,想必是游街去了。”
双双来了兴致:“欸?游街?鬼蜮还有这种活动。”
“那当然了。”傅潭说道,“鬼市都有了,还不让人游街了。”
说的也是,双双点了点头:“那我们能去鬼市玩吗?”
她小声道:“听说鬼族的少年大多比女人还要娇艳媚人,鬼市上正好有男倌馆不如我们去……见见世面?”
赵秋辞的扇子又要落到她脑门上了,被双双灵活避开,她委屈巴巴看着赵秋辞,自知理亏,遂道:“我自己来。”
然后从赵秋辞手里拿过扇子,自己在自己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算是惩戒,又贴心地将扇子塞回了赵秋辞手里。
如此一来,赵秋辞嘴巴便被堵住似的,很难再开口说她了。
这一招还是跟傅鸣玉学的。
赵秋辞叹口气:“就不能跟鸣玉学点好?”
“狐狸,你这是什么话。”傅潭说捂着胸口,好像受到了偌大的伤害,“什么叫就不能跟我学点好?我有什么好的值得学么?”
双双没忍住笑出了声,被他插科打诨,赵秋辞失笑,便也揭过了,只道:“鬼市,虽然危险些,但隐匿好气息,去转一圈也不是不行。”
双双握拳雀跃,又听赵秋辞道:“但是男风馆那等地方,就不要去了。”
双双:QAQ
鬼市还有这种地方吗。傅潭说心底暗暗惊讶。
许是他太久不回来,鬼蜮有了很多他不知晓的新变化,傅潭说好端端,蓦然就有了物是人非的凄凉感。
四人继续前行,踏入鬼蜮这一路实在太过平坦顺遂,四人安然无恙,到现在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穿过寂静密林,走着走着,面前开始广阔,一片湖泊赫然出现在四人面前。
双双小跑两步,靠近岸边,试图去触摸湖水:“好漂亮,是真的吗?”
赵秋辞皱眉,刚想阻止双双,傅潭说已经率先将手探了进去,水波柔软,他回头,冲赵秋辞笑:“放心,没有毒。”
赵秋辞松口气,仍凝眉道:“那也要小心。”
灵力自他指尖凝聚成球,钻进湖水里,谨慎地检查水底是否有隐匿的危险。
双双便放心拿湖水洗手洗脸了。
在这等混沌地方,湖水是难得的清澈,光线昏暗,湖面上也依旧泛着盈盈的波光。湖泊是看不到对岸的尽头的,只能看见它延伸进森林深处,再远的地方就瞧不清楚了。
四人顺着岸边往前走,乍然一声鹤鸣,四人惊讶地抬头看去,一群仙鹤居然扑棱着翅膀从森林中飞出来,惊起一众在林间栖息的生物,惊慌失措地四散而开。
“没,没看花眼吧,是仙鹤?”楚轩河眨巴眨巴眼,震惊,“这鬼地方,还有仙鹤?”
一路上虽然没有碰到鬼物,但遇到的活物不是毒虫就是毒兽,还有各种妖里妖气的植物藤蔓,乍然出现一群俊秀的仙鹤,真的是让人很惊奇。
“这是镜水湖。”傅潭说放轻了声音,视线远远遥望着对岸戏水的仙鹤,眸光飘忽,“仙鹤是镜月潭飞来的,那里养着很大一群鹤。”
不只有仙鹤,还有别的鹤,灰鹤,赤颈鹤,沙丘鹤……
“养着?谁养的啊,在这鬼地方。”
“当然是这里的人了。”傅潭说笑笑,“鬼女府就在附近,应该是鬼女府的人吧。”
鬼女府,又涉及到双双的知识盲区了,她刚想问,赵秋辞已经开了口:“闲云野鹤入幽潭?惠梁王手札里写的不会就是这个地方吧?那我们距离鬼冢是不是不远了?”
“对。”傅潭说抬脚,“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去看落日谷。”
说是落日谷,但傅潭说却是往上走的,几人脚尖轻点,随便落在石头上树梢头,倏地便跃出去好几米。身为修士,爬个山还是绰绰有余。
直到脚下由陡峭变得平坦,傅潭说才停下来,这里的地势已经相当高,可以说到一处顶了,因而视野开阔,四周无高树亦无高峰,放眼望去湖河川与林皆纳入眼底。
除了湖泊,还有一条宽阔大河,自悬崖峭壁之间而来,又蜿蜒穿过幽静密林,最后缓缓汇入镜水湖。
山顶风大,萧瑟的风将傅潭说宽大的衣袍吹得飞扬起来。然而最令人吃惊的,还是众人眼前那一抹金色的光。
金红色的光,从遥远的西方铺洒下来,投到山顶上,倾泻到每个人的身上,再丝滑地顺着山峰上的绿色,流淌到谷底。
双双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只会“哦哦哦哦哦呀”惊叹,被震惊地已经不会说话了,连一向沉稳的赵秋辞也怔怔地看着眼前即将落下的太阳,有些不可思议:“这里,怎么会有太阳?怎么能看见太阳?”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几乎每日都可以看见的阳光,此时在这里却变成了让人目瞪口呆的奇景。
因为这里是鬼蜮,只有在鬼蜮待过的人才知道,这一抹金黄色的阳光,是多么弥足珍贵和不可思议。
“这是落日谷,只有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漂亮的落日。”
傅潭说向着落日伸出手,食指与拇指圈起来的圆圈,正好把太阳圈进指间。
十分稀有,十分难得。
他收起手,与三人道:“别看啦,太阳落了山,可就找不到宝冢了。”
他们也不必问为什么傅潭说知道这么多,又是落日谷又是镜月潭,那肯定是孙老先生告诉他的,不是孙老先生,大抵也是他师父灵胤真人告诉他的。
总之,傅潭说对鬼蜮很了解就是了。
傅潭说微笑,还是很感谢已故的师父和孙老爷子的,给他提供了那么大一个借口遮掩。
傅潭说在山顶上,比照着落日的方向不断调整,直到他在某一处站定,脸上才露出笑意:“就是这里了。”
此时太阳正自西方落下。
赵秋辞不解地靠过来,顺着傅潭说的视线望过去,登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正西方,太阳落山的方向,是一座矮矮胖胖的双子峰,前后两座山峰高耸,中间是凹陷下去的,而此时,那颗金红的圆珠子一样的太阳,正落在两座峰峦之间!好像被卡住了一般,正正好好落在中间!
“千里孤帆一线远,落日囫囵入口中。”
亲眼所见才知这句诗的震撼,
如果说那矮胖的山峰像是一只黑色的狰狞巨兽,那双峰便像是它大张着的嘴巴,此刻正将那一轮太阳囫囵个地吞入口中。
惠梁王所记载的,就是此地。
“我们是不是要找到宝冢啦!”双双欢呼,“天啊,我们一来就能找到,这也太容易了!”
傅潭说伸长手臂,直指双子峰对面的山峰:“在这个位置的正对面,搜一下大抵就能找到了。”
楚河和双双兴奋起来,二人立马御剑去对面山峰搜寻任何可疑的山洞。
赵秋辞松了一口气,也笑:“多亏了孙老先生,我们一路竟如此顺畅容易。”
传说里那些寻找宝冢的,不是死的死伤的伤,历经万难丢了性命,都找不到藏宝之地么。他们四个人一路过来,一个鬼怪没看见,一道磨难也没有。
他们当然不知道,所经之处,已经提前被傅潭说的人清过场了。
傅潭说跟着笑,心里却犹如坠了铅块一般,沉了下来。
“千里孤帆一线远,落日囫囵入口中”,并不是孙老先生告诉他的,他最早听这句话,也不是在惠梁王的手札上。
而是,在他母亲的口中。
“潭潭,我们找到了,在这里,有一个山洞。”百米的距离不算远,双双传音过来,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居然……真的在这里能找到。
傅潭说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惠梁王,进了鬼蜮,却侥幸没死,还遇到了潇湘皇后。他甚至去过镜月潭,见过那些纷飞的鹤,四舍五入等于去过鬼女府,去过他家了。
他甚至还重新回到这里,在死后留下了宝冢。
一切的一切,让傅潭说很难不多想多疑。
宝冢就在眼前,他必须亲自去求证。
傅潭说眸色冰凉,抬脚大步向着山洞走去。
第54章 我好像有钥匙
山洞很隐蔽, 杂草丛生,紫色藤蔓自岩上扭曲着蔓延下来,将洞口遮得严实。
楚河拎着剑简单清理一番, 黝黑的洞口便在四人眼前展现出来。
四人站在洞口,一时没有动。
寻找宝冢之旅未免进行的太过顺利, 让人心里毛毛的,很不踏实, 生怕有什么大招在后面等着。
傅潭说叠了一张符纸,倏地化成蝴蝶,扑闪着翅膀, 率先飞进了山洞, 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甬道幽暗狭长, 不知道经历过什么, 坚硬的石壁上凹凸不平,留有发了白的刀剑印痕。
这么多年亦是有人也曾找到这里,甬道两侧偶有狭小的耳室, 早已经被洗劫一空。一直到甬道尽头, 视野突然开阔了起来, 大概是主墓室到了。
不仅空间和视野开阔,光线也亮了起来。那一道约莫有两米宽两米长的厚重石门出现在众人面前,石门的四周镶嵌了一圈会发光的石头,像是打碎了的夜明珠,又比夜明珠要坚硬而粗糙。
石门上雕刻着繁琐的花纹, 因为已经过去了百年之久, 雕刻的石画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楚轩河伸手试探着推了推石门,石门巍然不动,却落下来一层飞扬的尘灰, 把人呛得睁不开眼。
楚轩河大骂一句我擦,一边挥袖驱赶,一边面色狰狞咳嗽着后退了好几步。
三人皆捂住口鼻,纷纷施展避尘咒。双双嘲笑:“笨死了,楚河,在皇城住了几天,就忘了自己会法术了?”
楚轩河有些气恼,挥手以术法将所有的灰尘扫落,石门展露了自己原本的面目,是深沉的黑色,上面庞大而完整的雕画才重新浮现在众人眼前。
四人齐齐抬头观望,最先入目的是石门底端的水波,波浪形状很好认,不是湖泊就是石潭。再往上,是细长的腿,赫然是几只仙鹤,仙鹤有在湖里戏水的,也有在岸上梳理羽毛的,还有展翅欲飞的。
远处是林木,还有一座高耸的楼宅,不知道是因为雕刻的时候就没有细画还是因为年岁久远剥落了,有些看不太清楚。近处可以看清的就是石潭里的石头,圆圆的,大的小的,然而一堆石头上,却还坐着一位女子。
她侧身而坐,头发垂下来,看不清脸,但身材足够婀娜,身上的纱裙被风吹的飘扬起来,两条弧线曼妙的纤细小腿垂下来,浸泡在水中。
整幅画可能是因为雕刻在石门上的缘故,线条略有些僵硬,如果画在纸上,应该更显风韵。
傅潭说静静地凝视着这幅门上石画,瞳孔震动,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图啊你们见过没?”楚轩河一手托着下巴细细打量,“美人戏水?美人观鹤?”
双双瞪大眼睛:“鸣玉,这不就是,不就是孙老先生说的那幅画?”
和孙老先生记录的一样,这便是鬼冢的大门。曾经孙老先生跟随某个魔修来到这里,被石门阻拦,终是止步于此。而潺宿和九公主他们所找的,也是印有这幅画的东西,想来应该是能打开宝冢的关键。
“别看那画了,现在问题是我们应该想办法打开它啊。”楚河的注意力全在门上,他摩拳擦掌,上前敲打石门,试图寻找两扇严丝合缝的石门上隐藏的缝隙,这样的石门,一般都该有个机关什么的。
难怪孙老先生那些人没有钥匙会败兴而归,单说这墓室藏匿于山洞里,就算有力气采取强硬的方式,一则是可能引起山洞坍塌,将所有人埋进里面,二则是,就算侥幸逃脱,山体滑坡引起的巨大响动也一定会引来附近的鬼物。
这里是鬼蜮,鬼物的老家,惜命的人,应该都不想与大批大批的鬼物碰上。
果然,不知道哪里触碰到了开关,石门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四个人同时僵住,不敢做下一步的动作,竖着耳朵等待。
随着一声拉长的“轰嚓”,两扇石门慢慢打开,最中间露出了一个匣子大小的位置。几人这才发现两扇厚重的石门只是表面一层,中间是放着这个匣子的一层,而匣子之后,还是厚重的石门,只是这石门就没有花纹了。
不知道是怎样精巧的机关让一层又一层的石门紧密贴合在一起,四个人围上来,小心翼翼围住那匣子观摩。
匣子里有一块约莫寻常用的砚台大小的方形凹陷,里面覆着密密麻麻的花纹,连接着不知道什么机关。方形凹陷旁边还有一块小一点的圆形凹陷,这个圆形的凹陷有些不一样,上面覆盖了一层褐色。
赵秋辞指尖拈起一点褐色,薄而干脆,轻轻一捏便化成了粉末,飘落下来。他放到鼻前嗅了一下,道:“是人血。”
他琢磨道:“这应该是常见的机关术,方形的那个位置,放钥匙。但为了防止钥匙丢失或被窃,又新添加了一个机关。”
他指了指那个圆形的凹槽:“便是验血。”
“只有拥有符合血脉的特定的人,再拿着钥匙,才可以打开这扇门。”
楚轩河脑袋冒问号:“这么复杂的吗?”
“妈呀。”双双小声感叹,“我们又没钥匙又没血,这可怎么办。来强的行吗?”
赵秋辞指了指上面,他眼尖地发现了中间这一层石门的玄机,表层打开之后大家都会被中间的匣子吸引而忽略了上下的机关,如果贸然对匣子出手,不知道机关里会射出来什么东西:“如果用强的可以,那之前先我们来过的人,不可能没试过。”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傅潭说面色复杂,坦白道,“我好像……有钥匙。”
赵楚沈三人猛然扭头:“?!”
傅潭说挠了挠脑袋:“也别太惊讶,我来之前就预料到,可能我会有钥匙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有的钥匙?!”双双气的要掐傅潭说脖子,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人非常不爽。
楚轩河眼睛里也冒了火花,和双双一起制裁傅潭说:“好啊你这家伙,从皇城的时候就跃跃欲试要来寻宝,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傅潭说抱头,被掐得吱哇乱叫,不忘为自己解释:“都说了是可能,可能,我也不确定我有的一定是打开宝冢的钥匙,要是提前告诉你们,万一不成,岂不是让你们白高兴了一场。”
“我直到来到这里,亲眼看见石门,才能确定我的猜测。”
亲眼看到石门和机关,傅潭说大概也就能确定,自己手里那个就是宝冢的钥匙了。
闻言,正对傅潭说又捏又掐的四只手停了下来,双双叉腰:“好吧,不说废话了,快把钥匙拿出来看看。”
傅潭说从楚河和双双的魔爪里挣脱开,松一口气,开始翻自己的储物袋:“好像有一点难找,你们等一下。”
楚轩河伸长了脑袋:"你袋子里都什么宝贝啊,乱七八糟的。"
双双也伸过头来:“是哦真的好乱,找不到?欸?不是,宝冢的钥匙,你真就随便乱放啊?”
傅潭说一边辛苦翻找,脑门上冒了汗:“多少年了,当时我娘……额啊,我先辈给我的时候,就混在一堆乱七八糟东西里,我也不知道那破牌子会是打开宝冢的钥匙嘛,就随便一扔。”
“祖传的?”楚轩河瞪大了眼睛,浓密的两条眉毛都挑了起来,“好啊傅鸣玉,你还真是深藏不漏。你先辈随便给你的东西里就有宝冢钥匙,其他的得是什么宝贝?”
“找到了!”傅潭说终于松了一口气,掏出了那块牌子。
三个人围上来,看清这块牌子,才明白傅潭说刚话里的意思,难怪他确定又不确定,非要来这里看看,因为他手里那块牌子,简直就是面前这石门的缩影。约莫有巴掌大小,也是黑色的,上面的画,和 面前石门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好多倍。
也难怪傅潭说会把这牌子到处扔,就是普普通通一个石牌,这个东西,在没有听孙老先生讲述,没有见到九公主的那幅画,以及到达这里亲眼看看石门之前,谁也不会把它和宝冢钥匙扯上关系。
“我的天哪……”双双惊叹,“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九公主他们要找的,不会就是这块牌子吧?”
“是不是的,咱们试一试。”傅潭说咬牙,将那块牌子,放到石门中间匣子的凹陷处,只听“咔哒”一声,石牌严丝合缝地附了上去。
“还真是啊。”
四个人心情复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想到这场寻宝的冒险能这么儿戏,外面那万人难求的钥匙,还真就在傅潭说手里。
赵秋辞指了指另一个机关槽:“还有一个呢。”
三人视线投向傅潭说,既然钥匙是他的,那血,怎么也不可能是别人的吧。
赵秋辞愿意做对照组,道:“我先来试试,不行的话,鸣玉再来。”
言罢,剑光划过,他执起手,鲜红的血顺着滴滴答答进了凹槽,直到将凹槽填满,他才收回手。
然而等了一会儿,石门没有任何反应。
四人抬头望着巍然不动的石门,赵秋辞笑道:“不行么?看来我不是它要等的人。”
意料之中,要是谁的血都能打开石门,那这个机关真是没有存在的必要。赵秋辞拿帕子将凹槽里自己的血擦干净。
傅潭说抿了抿唇:“那我来试试。”
言罢,他上前一步,从腰间抽出匕首往自己手指头上划了一下,登时鲜红的血滋了出来,顺着刀口汇聚,滴滴答答淌了下来。很快就填满了圆形凹槽。
傅潭说疼的脸都变形了,双双拿着早就备好的丝帕给傅潭说将刀口包扎缠上。
圆形凹槽里的血仿佛凝固了一样,不动了。石门也没有任何反应。
“还不行吗?”傅潭说心里有一点打鼓。
难道,他们的预料是错的?他只是凑巧有钥匙,但他的血也没用?
忽然之间,凹槽里的血突然发起光来,血丝顺着圆形凹槽以放射蜘蛛纹的形状向外蔓延,慢慢爬满了整个匣子,所留之处都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继而是石门震动发出的轰隆声响。上百年未曾打开的石门,乍然开始晃动,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四个人都慌忙后退了一步,看着这摇摇欲坠的大门,生怕它突然倒塌连带着山洞坍塌,做好准备随时以极快的速度自山洞里逃出去。
在震感明显的颤动中,石门上那幅庞大的画突然开始动了起来。线条闪烁着光,缓慢移动,原本侧着身子瞧不起面容的女子,却蓦然向来人转过了正脸。
她低垂的眼眸深深注视着来人,慈眉善目,唇边却勾起诡谲的笑容。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傅潭说仰望着庞大的女人画像,眸光微动。
母亲当年对于这个牌子,并未留下只言片语,从未提过有什么宝冢,也未提过是何人所授。真的只当是一块普通的牌子,和她杂七杂八的一堆杂物放在一起,都留给了傅潭说,微小而普通。
那屠罗刹,又为什么要寻找这块牌子,打开这个宝冢呢?
石门震动,存放钥匙的匣子缩回去,第一层,第二层石门,缓缓地相继打开。更加广阔的空间出现在了四人面前。
钥匙没问题就算了,没想到,傅潭说的血竟然也没问题。
这座宝冢,真的不是为傅潭说专门打造的吗?
楚轩河望向傅潭说,眼神十分复杂:“深藏不露啊二小姐,你家老祖宗,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
第55章 “阿姐,朕很想你。”……
双双亦是神情恍惚, 她对这趟探险兴趣满满,来之前幻想的是,四人披荆斩棘, 乘风破浪,历经磨难, 终于找到了宝藏。
没想到恰恰相反,这一路上就跟开了挂似的, 跟着傅潭说从进鬼蜮到进宝冢大门,一点磨难没有,甚至连墓室最后一道门, 也是为傅潭说敞开的。
等等, 傅潭说真的不是话本里什么天道宠爱的主角, 什么气运加身的天命之子吗?
傅潭说又何尝不震惊呢。
钥匙是他娘留给他的, 可是他娘鬼姬又怎么会拥有惠梁王宝冢的钥匙,那惠梁王,跟自己有个什么关系呢?
难道这座宝冢, 是母亲留给他的?还是惠梁王留给他的?
就离谱。
他握紧双拳, 尽量平和心绪, 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好啦好啦,都走到这儿了,进去看看吧。”
他率先抬脚进了墓室,赵秋辞跟着傅潭说迈了进去,楚轩河和双双紧跟其后。沉重的石门又重新关上了。
一眼望去, 金光闪闪。
墓室非常大, 非常大,是站在外面那狭小的甬道里想象不到的大。甚至里面还分几个空间,但是每个房间里存放的金银珠宝, 都是分门别类排放好的。
如果不是最里面黄金台上的两架棺材和墓碑,谁能想到这里不是储存宝藏的仓库,而是一个墓室呢。
“我的天呢。”众人惊叹。
出身世家,他们不是没见过金银财宝,但堆积如山富成这样属实少见。
尤其是双双,她出生蓬丘,未曾接触过如此庞大巨量的财富。
一进来双双就被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珠宝吸引住了,时间太久远了,木制品和一些书籍珍卷腐烂了许多,铁器和青铜器皿也已经生锈了,但也有一些经过特殊处理保存完好的。
不论时间再久,金银珠宝是不会腐烂的,只是光泽暗沉了下来。双双在一箱子女人的首饰里看花眼了,那些簪子钗子的样式,都是和现在截然不同的风格,是属于曾经那个时代的遗风。
“惠梁王为什么要把自己和皇后的棺椁移到这里啊,是怕放在皇陵里,被盗墓贼盗走吗?”
双双疑惑,“天哪,这么多宝贝,就他们两个葬在这里唉,他肯定,非常非常喜欢皇后吧。”
生同衾,死同穴,身为一国国君,后宫三千佳丽,也只在死后,在这里,才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吧。
楚轩河在研究一堆生了锈的武器,搭话:“他不是还留了钥匙了么,我觉得,这些东西,肯定是留给后人的。他肯定是想过有人能进来的。”
“说的也是。”双双点头附和,如果只是想安安静静地不被打扰,他设置很多很多机关保护墓室就罢了,就没必要留个钥匙了。
留下钥匙,相应的,就会留下那些关于宝冢的传闻,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寻找宝冢了。
三个人都各自观摩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只有傅潭说径直向着最中间台阶上的两个棺椁走去。
最前面是二人的牌位,一个是惠梁王,一个是潇湘皇后。牌位后是棺材,不愧是皇家用的棺材,最上好的金丝楠木,还镶嵌着各种金玉和宝石,存放棺材的石台甚至都是黄金打造的,一眼看上去都要被上面的华贵闪花眼了。
石台下堆放着金元宝银元宝,还有成串的铜钱,这惠梁王跟有收藏癖似的,乱七八糟的,什么珍贵的都往这里扔。
傅潭说没有在意那些东西,他的目光被棺材旁边的木头匣子吸引了过去。
和那些盛放珠宝胡乱堆积的匣子不同,这个匣子的位置摆放的极方正,且紧贴着棺椁,像是惠梁王极珍视的东西。
傅潭说抬手,轻轻打开,令人惊讶的是,里面是一摞一摞的信纸,并且,这信纸还没有腐烂,甚至还能传来一阵阵悠悠的馨香。
这不是人间的信纸。傅潭说可以笃定,墨水也是,都不是凡间世人所用的那些,而是经过特殊方法炼制出来的,可以保存千年不朽的东西。
就像重安宫里,他师兄绯夜仙君和洛与书常用的那些。
带着极大的好奇心,傅潭说打开了第一封,开头就是“湘湘亲启”。
傅潭说眉头一皱,是惠梁王写给皇后的。
第一封信十分冗长,也写的十分细致,但没什么重点,生活趣事都要说上一两句,二人像是很久不见面似的,惠梁王分享欲十分旺盛,最后表达自己对皇后身体的挂念,写了足足有三五页。
傅潭说撇撇嘴,都是废话。他没有细看,草草带过。心里暗道,难道是二人刚认识,刚热恋的时候么?话那么多。
不过信上只有日期,很少有年份,就算有年份,傅潭说也不清楚梁国的历史,也没办法根据年份推算此时惠梁王的年纪,于是就作罢了。
但是傅潭说倒是很好奇皇后的回信,翻找了一下,这匣子里没有回信,都是出自同一人,也就是惠梁王之手。
但是在这封信的最末尾,有个大大的,字迹截然不同的“阅”。
傅潭说几乎是“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他几乎能想象到,面对惠梁王罗里吧嗦的信,皇后托着脸满脸无语地阅读,甚至连回信都懒得写,跟皇帝批奏折似的,直接批一个“已阅”。
这皇后,跟他想象中的那种贤淑的形象不一样,还挺有意思。
傅潭说紧接着又打开了第二封,看日期距离第一封已经过了一段日子,信上依旧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唯在最后提了一句“河北水患,甚忙,恐信怠,请湘湘谅之”。
是在解释自己不能及时写信的原因。但看皇后的反应,恐怕也不是多稀罕惠梁王的来信。
等等。傅潭说刚想把信放回去的手突然僵住。
因为他突然想到,根据历史记载,惠梁王年纪轻轻就登基,登基前落魄皇子全在逃难,什么时候治理过水患?
仔细想想,那也只能是,他当皇上的时候!
傅潭说心头震动,连着翻了好几封,果然在里面找到“朕”,“贵妃”这样的字眼,有一封里他还说,按照湘湘的意思,沈贵妃位同副后,管理六宫,沈贵妃所出之子,封为太子。
什么意思?!
傅潭说人傻了,直接懵了,看不明白了。
他以为这些信是在惠梁王没有娶到皇后之前为诉心意才写的,如今来看,分明是他当上皇上之后写的。可是那时候一人为皇一人为后恩恩爱爱写什么信啊?为什么还写信诉说近况啊?
除非是……除非是皇后去世之后!皇后去世之后他才立的贵妃之子为太子啊!
反应过来傅潭说更麻了,一股阴寒的麻痹感顺着他的小臂上爬,整个人毛骨悚然,捏着信的指尖都颤抖了几分。
他盯着信纸上那个大大的“阅”,汗毛竖起,这个时候,皇后已经死了,那信,又是谁回的?
傅潭说咽下一口气,安抚自己,那只能说明,皇后并没有死,可皇后没有死,又去了哪?
他将匣子里的信都翻出来,每一封都草草浏览一遍,便能明显发现不同。
刚开始的信写的事无巨细,每一页都是分享欲,也许是皇后每次只回应一个字,太过冷淡,惠梁王的信也渐渐短了下来,从三五页,到一页,最后只有几行,只写一些近况,也只是报个平安而已。
仿佛是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惠梁王的心似乎也在一次次的敷衍里冷了下来。这种转变,连傅潭说都能感觉出来,可皇后没有半分心疼,雷打不动,只有一个“阅”。
连傅潭说这个旁观者,都有点替惠梁王难过了。
后来更可怜,因为翻着翻着,信纸后面的“阅”,突然就没了。
这么狠心,连“阅”都不肯回了吗?
傅潭说皱眉,对比了一下日期,赫然发现,这些信之间,有一段长达数年的空隙。不知道什么原因,惠梁王已经多年不曾再给皇后写信了。
他头脑转了起来,飞快地思索。
如果说“阅”后的信,是皇后读完后回信送回来的,那没有“阅”过的信,不是皇后没有回,就是惠梁王根本没有送出去的。
不管怎么样,在此之后,就没有已“阅”的信了。
那这些尚在惠梁王手里的,没有“阅”的信,也就只能……是惠梁王写完,没有送出去的了。
傅潭说心脏跟着一阵抽紧,惠梁王知道皇后不会再回信了,他却依然在写,只是这些信没有送出去,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正式了。
肉眼可见字迹潦草起来,言语之间也多不通顺,和从前的规整不同,现下这几封,像是想起来什么写什么似的,十分随意。
他前面写给皇后的信,能看出,字里行间都是克制的想念和情谊,可是他却未剖白明说。而最后那几封没有署名和日期,没有发出去的信,却句句都是热烈汹涌的爱意。
甚至连称呼都变了,从前唤“湘湘”,许是潇湘皇后的小字,可后来就变成了令人迷惑的“阿姐”。
“阿姐走后,无人知朕。”
“夜多梦,常梦阿姐,阿姐牵着朕的手,救朕于泥潭乱世。世人多骂阿姐蛇蝎,可于朕,阿姐是九天之上下凡的仙女,是救赎朕的菩萨。谁要乱说,朕要割掉他们的舌头……阿姐莫恼,朕只是说笑,朕是明君,朕从不残暴杀戮,乱砍人的脑袋。”
“相国大人三次与朕提及,他家嫡女倾城之姿,朕亦有所耳闻,什么‘大梁第一美人’,哼,朕岂不知老狐狸心思,后位空久矣,四下起意。”
“朕见相府嫡女,哼,不如阿姐半分。在朕心里,阿姐才是大梁第一美人,从前,以后,年年月月,无人可与阿姐作比。”
“朕许是老了,眼花了,一封信要写好久。腿脚也不利索了,近来秋狩,儿孙皆少年意气,朕也只有旁观的份。犹记那年阿姐于马背上挽弓射箭,飒飒英姿,每每想起,朕依然胸口激荡。阿姐狠心,竟是多年不曾再入朕的梦了。”
此时傅潭说手里的信纸只剩下了两张,字迹颤抖,墨却浓烈。
“阿姐,你回来,再回来看看朕吧……”
最后一张。
“阿姐,朕很想你。”
傅潭说的指尖已经麻了,白纸黑墨写下的字句,纵然隔了千年的光景,也依然可以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力量和绵绵情意。
可惜啊,后面这些信,惠梁王没有送出去,皇后也没有看到了。
那如今面前是二人的棺椁,二人……死后又葬在一起了吗?
傅潭说胸腔内心脏剧烈跳动,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好像在击打着傅潭说的耳膜。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两个棺材,为什么惠梁王千辛万苦也要选择葬在鬼蜮,为什么皇后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潇湘的封号,和一个湘湘的小名,以及为什么……为什么钥匙在他母亲手里,又给了他,为什么他的血可以打开石门……
一切的一切,虽然很扯很离谱,但是,很难让他不怀疑。
因为他的母亲,名字里,也有个湘。
而傅潭说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但是他知道自己并非纯正的鬼族血脉,而他的父亲,也并非鬼族,很大可能,是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纸重新塞回匣子里,然后起身上了黄金台。
双双奋力往储物袋里搜刮财宝,摸了两手脏脏的灰,抬头看见傅潭说一跃就站在高台之上,双双有点慌,忙喊:“鸣玉,你在做什么?”
赵秋辞和楚轩河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赵秋辞向黄金台的方向走去:“鸣玉,这棺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傅潭说低头,双手覆上华贵的棺,“我只是想,打开看看。”
第56章 他姓傅,他爹也该姓傅……
傅潭说扬起笑脸, 只是这笑不达眼底。
“不是说什么绝世大宝贝,都在棺材里和尸体一起放着么?”
赵秋辞二话不说上了黄金台:“那我帮你。”
“啊啊啊干什么?”楚轩河人都傻了,“不是, 各位,我们随便动人家的棺材, 不太好吧?”
他还是有一点道德心的,虽然对于惠梁王的陪葬品很心动, 但是也没有想开人家的棺材哎喂。
“拜托,你都进人墓室打扰人家,还觊觎人家的财宝, 咱们已经跟盗墓贼差不多了, 这时候还不好意思上了。”傅潭说丝毫不惧, 理直气壮。
“再说了, 我有钥匙,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四舍五入算是邀请我来的, 说不定宝贝还是留给我的呢, 各位就当回自己家了, 都别客气哈。”
众人震惊,当回自己家?
墓室主人:您多冒昧啊?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傅潭说手里真的有宝冢的钥匙,还是他什么先人前辈传给他的,说不准, 傅潭说祖上就是那惠梁王的后人呢?
他们说话的空, 赵秋辞已经上手了,金丝楠木的棺材极其华贵,上面还镶嵌着各种金啊玉啊的, 沉的要命。
他先是敲了敲潇湘皇后的棺材,眉头皱了一下,继而又敲了敲惠梁王的。
“不对。”赵秋辞凝眉,又敲了两下,“声音不对。”
“潇湘皇后的这个,是空棺。”
“什么?”傅潭说诧异地凑过来,满目震惊,“空的?”
赵秋辞抬眼看他,眼神传达着一个消息:开,还是不开?
“开。”傅潭说咬咬牙,“来都来了。”
不亲眼见一见,如何能死心。
傅潭说心脏剧烈跳动,衣袖下掩盖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万一,万一呢?
万一,就让他找到了呢……
“不是吧哥哥们,你们真要开啊。”楚轩河瞪着大眼,那边傅潭说和赵秋辞已经在推沉重的棺材盖了。
楚轩河在损阴德和好兄弟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来:“起开起开,我力气大我来。”
楚河出马一个顶俩,随着沉重的摩擦声,那镶金嵌玉的棺材盖子掀了开。
“轰隆——”偌大的棺材盖子滑到黄金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棺材里的一切暴露在众人面前。然而,没有任何尸体,皇后棺椁里躺着的,只有一套大红色的嫁衣。
没有见过也能猜出来,那应该就是帝后大婚时皇后所穿的凤冠霞帔,一针一线缝好的精美衣服许是用了法术保存,到现在都没有腐烂,上面还齐整地放着一套黄金打造的凤冠面首,镶嵌着的宝石,到现在仍是熠熠生辉。
“空棺?为什么是空的啊?皇后的尸体呢?”
“皇后没有葬在这里吗?”
楚轩河和双双都一脸不解,窃窃私语。
赵秋辞没有说话,他视线扫了眼棺材,又落到了呆滞的傅潭说身上。
棺材里除了衣服和首饰,其他的大抵是些皇后曾用过的生活物品或喜欢的物什。
然而,在那凤冠旁,还静静躺着另一个物什。
那是一个黄铜的小鸟,在一众首饰和杂物里不怎么显眼,却一下子就吸引了傅潭说的注意。
看到它,傅潭说瞳孔震动,一切都有迹可循,所有怀疑都有了答案。
他俯身捡起黄铜小鸟,霜白的指尖颤抖。小鸟憨态可掬,扁扁胖胖的,傅潭说好像突然脱了力似的,虚脱地滑坐在地上,他一手扶着那棺材,神情恍惚。
“怎么了鸣玉?”赵秋辞看他不太对劲,伸手扶他,“你身体不舒服吗?”
傅潭说趴在空棺材上,丝毫不嫌弃那是死人用的棺材,哀戚:“我,我没有不舒服,就是心里难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解:“心里,难受?”
傅潭说胸口起伏。他现在的心情,谁人能理解。这黄色的铜雀,是鬼女府正门钥匙。也就是说,潇湘皇后,不是别人,就是他娘!
难怪,难怪惠梁王如此念念不忘,难怪惠梁王费劲八叉也要把陵墓修在这里,难怪钥匙会在他母亲手里,难怪皇后的棺会是空的!
还有那些信,那都是写给他娘的啊!
傅潭说难过地要哭出来了,难道惠梁王竟是我亲爹?真是离了大谱。
可他偏偏还要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咬碎牙齿,连最好的兄弟朋友都不能告诉。
赵秋辞蹲下来,看傅潭说脸上的难过不似作伪,他虽然迷惑,还是没有多问,只把手掌覆在傅潭说肩头,轻声安抚:“好了好了,不难过了,我们三个都在,有什么事情你只要告诉我们,我们肯定会尽力帮你的,你不要自己憋着。”
傅潭说吸吸鼻子:\"狐狸,那惠梁王,姓什么啊?"
赵秋辞想了想:“姓,梁吧,国姓,应该是。”
“那没事了。”傅潭说倏地从棺材上爬起来,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没事人似的站了起来。
他姓傅,他爹肯定也姓傅。惠梁王姓梁,那就不是他爹。
这么一想,傅潭说心里松快多了。
他脸色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楚赵沈三人都看傻了。
楚轩河咽下一口气,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压低了声音:“怎,怎么回事、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傅鸣玉跟中了邪似的。
他苦着脸:“我说什么来着,不要开棺,不要开棺,这他妈的太邪乎了啊。”
赵秋辞指了指另一个棺:“鸣玉,惠梁王的棺还开吗?”
“不开了。”傅潭说眼睫微垂,“里面不过也就一具尸骨了。”
他不想看,也不在乎了。横竖他母亲没有葬在这里。
那一口空棺,说不定只是惠梁王自作多情。
他为什么要把钥匙留给他娘?莫不是还想让他娘回来看他不成?
傅潭说越想越生气。
他娘有什么想不开,去给惠梁王当皇后啊?潇湘皇后上位后三年便去世了,也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母亲不想再在宫里呆着了,便找机会脱身,而这件事,惠梁王肯定知道。
在母亲离开皇宫之后,他还继续给他娘送信!
或许是因为惠梁王是一国帝王,或许又是因为他后宫三千,妻妾成群,傅潭说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棺材里的铜雀,是母亲留给惠梁王的,那惠梁王对于母亲来说,也不是一般寻常的朋友。
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
娘啊,娘,你到底,把自己埋哪了啊?
傅潭说指尖落在棺材上,眉眼有些哀伤,但被他很好的遮掩起来,他道:“你们帮我一起,再把这棺材盖盖上吧。”
楚轩河和赵秋辞点头,上前来帮傅潭说抬棺材盖。
除了铜雀,傅潭说没有拿走棺材内的任何东西。他看着那凤冠霞帔再次被封存,眼前似乎闪现了某一晚的梦境。
帝后大婚,举国同庆,椒房芬香,红绸似血。一身嫁衣的皇后与帝王携手,盖头掀开,是他母亲的面容。
这一幕似乎真实地发生过,这身嫁衣,也是母亲曾经穿过的。
母亲确实嫁给过惠梁王,当了三年人间的“皇后”,三年后她假死脱身,惠梁王也同意的。
最关键的,惠梁王还不是他的父亲。
那他父亲呢?
三人将棺材复原,下了黄金台,楚轩河还对着二人的牌位拜了又拜,连道“冒犯冒犯”。
“傅鸣玉,你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双双给了傅潭说一拳,具是不满,“我还以为你中了什么邪呢真是的。”
双双的一拳威力不小,傅潭说捂着被砸痛的肩膀,苦着脸道:“我只是在想,这么多东西,该怎么处理。”
他扫了一眼四周,惠梁王比他母亲去世的早,这些恐怕都是惠梁王去世前给他娘留下的。
都是些皇室的陪葬品,屠罗刹本不该感兴趣。
可若说他们寻找宝冢,是为了什么东西。那大概只有,傅潭说手里的铜雀能吸引他们了。
屠罗刹找鬼女府的钥匙,做什么?他们魔修的手伸这么长,已经想要染指鬼族了吗?
以及,几十年前,孙老先生侥幸跟随来到宝冢门口又止步于此的魔修,又是何方神圣?
“这有什么愁的,鸣玉,横竖钥匙在你手里,你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
楚轩河一溜说完,又觉得不妥,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傅潭说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地方他恐怕不会再来第二次了,他摆摆手:“以后估计不会再来了,你们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赶紧拿走,收拾收拾,咱们就撤了。”
喜欢的东西双双已经收拾一阵子了,现在在剩下的东西里挑挑拣拣。也就是图个新鲜,他们修仙的,也不需要那么多金银,带回去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灵石流通。
因而整个宝冢里最遭人嫌弃的,居然就是金元宝和银元宝。
除了铜雀,傅潭说什么也没有拿,他在棺材前面坐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跟惠梁王好上。
以母亲的性格和严重的洁癖,她应该看不上,更不会碰惠梁王这样拥有六宫的男人。
还帮惠梁王选妃纳妾?真是笑话,她可是堂堂鬼姬,鬼王心尖上的爱女,她不吃了她们都算她脾气好了。
真的是让人疑惑不解。
但是上一辈的事情也不是傅潭说能猜透的,毕竟他现在连自己的生父都不知道是谁,连自己母亲死后葬在了哪里都不得而知。
当他知道宝冢和母亲有关系之后,还以为顺着这条线过来有可能找到母亲的遗体。不曾想母亲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似乎和母亲有些情感瓜葛的人,傅潭说郁闷的不行。
“少主。”
灵壹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傅潭说拨弄了一下发冠上垂下来的珠子,让珠子凑近了耳朵。
这珠子黑黢黢的,是铁质的,上面刻了“灵”字,是封灵阁那块玄铁令牌的改装版。自傅鸣玉进入鬼蜮,不便执铁令,便以铁珠与封灵阁通信了。
灵壹禀报道:“少主,有人跟随你们进入落日谷,是少主认识的人吗?”
被跟踪了?
傅潭说低声:“不是我们的人,先帮我拖一会儿,我这就出去。”
“是,少主。”
“有人跟踪我们。”傅潭说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灰尘,“此地不宜久留。”
“不会是潺宿那家伙跟来了吧。”双双收起纳戒,面露喜色,摩拳擦掌,大有预备干一架的架势,“鱼儿这么快就咬钩了。”
他们是有意借着宝冢引潺宿出来,可没想到他们前脚刚到宝冢后脚潺宿就追来了,反应和行动都极快,不仅不怕有诈,而且相当英勇。
赵秋辞失笑:“他越痛快上钩,于我们越是麻烦。”
小虾小鱼才担心不慎咬钩,因为他们惧怕且无法反抗下饵的渔夫。凶猛的鲨鳄就不会惧怕猎人的网兜,他们会将人一同拖下水,吞吃入腹。
潺宿若只身前来,恰恰证明,他有能力以一敌十,有信心以寡博众。
傅潭说思忖半晌,不知想到什么,蓦然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那我们诈一诈他呢?”
————
落日谷已经没有落日了,傅潭说与沈双双从山洞里出来,外面已经是黑乎乎的一片,阴风呼啸,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鬼哭狼嚎。
还好二人夜视能力不错,不至于看不清路。
本来以为寻宝之旅能玩个三五天,没想到能这么顺,一天时间就寻完了。别说乐趣了,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感受着来自鬼蜮的阴寒的夜风,二人都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傅潭说搓了搓被风吹凉的手臂,率先开口:“双妹,接下来,咱们去哪?”
皇城也逛了,宝冢也找到了,这大晚上的,要是商量不出来去哪,难道四个人只能打道回府了吗?
“我不想回家。”双双明显不乐意,“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没玩够呢。”
“哟,来都来了,还想去哪?”
一道懒洋洋的男声蓦然响起,与此同时,沉重的黏腻感缠上的小腿。
傅潭说皱眉,刚想后退,然而为时已晚,紫色丝线自脚下冒出,迅速攀上傅沈两个人的身子,宛如蛛网一般,将二人黏在地面上。
任由野草搔动靴底,反应过来的傅潭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四肢都是僵硬的,腿脚更是好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似的动弹不得,不仅不能动,连体内灵力运转起来,都是滞涩的。
二人被困在了原地。
黑衣男人轻飘飘出现在二人视野里,熟悉的黑色斗笠依旧遮挡着他的面容,但是他的腰上,却挂着一把黑色的刀。
缠着刀柄的黑布略微有些松弛下来,露出了一截银白色的刀柄,足以看出,这把刀也并非凡品。
不是旁人,正是是那个刀客。
刀客一步步靠近傅潭说,语气轻浮:“我不杀你们,只要你们把宝冢的钥匙交出来,我便放你们离开。”
双双试图挣扎开束缚:“什么钥匙,我们没有钥匙。”
“没有?你们方不是刚从宝冢里出来么。”潺宿眯了眯眼,“别说你们不知道宝冢,我没有脑子,倒也长了眼睛。”
“宝冢的消息是你们故意放出来的。”傅潭说直视他,“为了吸引知情者和拥有钥匙的人找过来。”
“是呀。”刀客点点头,对付两个小鬼,他的刀都懒得出鞘,“所以,你们不就被引来了么。乖乖把你们的钥匙交出来吧。”
“可是,你们找宝冢做什么呢。 ”傅潭说唤出他的名字,“潺宿。”
这个名字喊出来,刀客身躯一震。他的视线缓缓投过来,虽然隔着脸上一层纱幕,也能让人看出他此刻的诧异。
居然有人可以,叫出他的名字。
他愣了半晌,蓦然消瘦的肩头耸动,刀客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没想到,还有人认得出我。”他轻轻摘掉头上的斗笠,那张粗糙又清秀的脸就暴露到众人面前。
看面相,他是较清秀的那种,肤色白皙,但是偏偏蓄起了胡子,嘴唇上面是一溜约莫半指长的黑色胡茬,眉毛也不打理,长得杂乱而浓密,因而一眼看上去,有种不协调的怪异感。就像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偏偏要装老成成熟一样。
就是这张脸,是年幼时期的傅潭说,多少夜晚的噩梦。
傅潭说握紧拳头:“潺宿,果然是你!”
名唤潺宿的男子步履轻盈,转向傅潭说,他比傅潭说高,故意背着手俯下身来调笑:“是你呀矮冬瓜,多年不见,怎么不见长高呢?”
胡说八道,明明长高了好多!傅潭说张张嘴,终是压下火气,没当场跟他争辩起来。
潺宿又转头看向双双,指尖轻佻地捏起双双的下巴:“小丫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双双厌恶地扭过脸:“我呸!”
他也不恼,兀自低声地笑。
“现在的弟子都这般没礼貌吗。”他揉了揉鼻子,“见到师兄也不知道问好?”
“你算哪门子师兄。”
紫色丝线宛若被斩断一般,尽数断掉,滞涩的灵力瞬间充盈了灵府,重新循环转动。
二人瞬间拔剑,一左一右夹击潺宿。
双双阴阳怪气。
“我倒是想叫你一声师兄,就是不知道黎芜仙君,还认不认得你这个弟子。”
第57章 进去看看
听到黎芜仙君四个字, 潺宿眸中乍然迸出狠厉。他以空手接白刃,极灵活自二人剑下逃脱,不过两招, 傅潭说心下便一沉————他段位太高,不是他与双双对付得了的。
青龙剑剑身光芒大涨, 快的只能瞧见虚影,而刀客丝毫不慌, 身形之快,居然能在他与双双之间如鱼得水,轻而易举避开锋芒。
傅潭说眸光微烁, 和当年相比, 他如今修为恐怕上了两个台阶。
这还只是他未出刀的状态, 当年就是以一顶十的天之骄子, 这么多年过去,本事自然是厉害了不少。
傅潭说观察他的身形,既然已经被逐出蓬丘, 所用功法便不再是蓬丘所传, 但是他身形中, 依然可以窥出黎芜仙君当年的影子。
毕竟也是自小学习多年,想要完全摒弃是不可能的。
傅潭说握紧手中剑,他平时不怎么出青龙剑,青龙剑的威力有时候能把他自己压过去,所以他平时使用青龙剑, 最多也只能发挥六七成的功效。
不过现在也足够了。傅潭说与双双对视一眼, 双双立马提剑上前,趁刀客不备猛然刺向他的腰间,刀客眉眼一皱, 足够逼出他腰间那把刀。
霎时间大刀出鞘,他握在手里,在留意前面傅潭说攻击的同时,轻易将双双那一剑挡了回去。就是这个时候,傅潭说的青龙剑才以迅雷之势,猛地刺向他的心脏。
刀客瞳仁震动,不起波澜的脸上才流露一丝裂痕,但是拔刀挡剑的动作已经阻滞了他的身形,避无可避,霎时间他浑身灵气乍泄,在爆发的瞬时一跃而起,脚尖踩在双双的剑上,一个后空翻逃离围攻。
他力气不小,双双被踩的险些拿不住剑,栽到地上。
纵然速度极快,二人的剑气也已经在他肩头手臂处留下了几道血痕。
然而,在他空翻途中,不知什么东西从他怀中掉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傅潭说抬眼看去,是一个瓷瓶,此时已经摔碎了,黑红的粘稠液体流了出来。
那里面盛的,居然是血!
潺宿眼中一丝慌乱,落下来的时候踩着地面倒退了好几步。
傅潭说脑海里警铃大作,潺宿带着血来的,也就是说,他知道宝冢门上的机关,也是准备打开宝冢的,只是还没有找到钥匙。
但关键是,那是谁的血呢?谁的血还能打开宝冢?
“你在为谁做事?”傅潭说眉眼冷肃,逼问,“你们找宝冢做什么?”
傅潭说与双双身影交错,潺宿握刀还欲再战,蓦然发现二人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但是与此同时,几不可见的金线横亘在他面前。
他微微垂首,脚下金光乍现,不知何时已经浮现阵法,那金色仿佛涌动的潮水,顺着脚下攀爬上来,所到之处一片麻木和潮湿。
身后,赵秋辞和楚轩河赫然出现,四人分站四个方位,将潺宿摁在了阵法里。
潺宿才知自己大意中了埋伏了,他哼笑一声:“几个屁孩子,倒是有几分本事。”
傅潭说攥紧拳头:“鹤惊寒要你来的?你所携带的,是谁的血?”
屠罗刹的爪牙遍布六界,但人们却不怎么提起鹤惊寒的名字。因为他基本上没有露过面,关于他的传闻,也极少听说。
没有人见过他,除了屠罗刹现任的魔君尊主的名头,人们也想不起任何关于他的标签。
但是傅潭说觉得,不管是澹台无寂还是潺宿,都是听命于背后的人,而鹤惊寒,应该就是他们背后的人。
他手里牵着无数的线,这些线分布在六界八州,不管是澹台无寂还是潺宿,都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潺宿没有回答,他后退一步,双手翻动似是在结印,他的身后恍若亮起了一道光墙,光墙的颜色却是紫黑色,紫黑色开始蔓延,以光墙为直径瞬时间圈出一个圆,甚至还有放大的趋势。
傅潭说瞳孔放大,阵法根本压不住他,紫黑色光影将金光吞没,于他脚下形成旋涡,而漩涡中,无数紫黑色的影子应召而来。
楚轩河诧异出声:“他……他怎么能召唤魔影?”
魔影是上个陨世的魔尊留下来的几大法宝之一,威力堪比上古神器。只是随着魔尊陨世,现在魔影的威力大不如从前,但即便如此也是不能小看的,何况现在四个人根本寡不敌众。
赵秋辞眉间紧缩:“鹤惊寒竟然让属下执掌魔影,他在屠罗刹的位置应当不低。”
四人收剑,以极快的速度避让开,赵秋辞低声:“快跑。”
话音落,四人已经化成了四道光影,瞬间飚出去十里地。
而在他们身后,无数个黑色影子被潺宿召唤出来,向着四人追去。
双双只向身后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黑色点点已经紧紧追了上来:“妈啊,怎么这么多啊啊啊。”
四人还想生擒潺宿呢,没想到反被他追。
难怪他一人敢孤身前来,原来手里有魔影。这哪是一个人啊,这是千军万马,几个人若是知道他以一带千,万万不会想着就趁今天活捉他。
魔影紧追不舍,傅潭说咬着牙不敢大意,生怕自己一旦慢下来,就被身后尾随的小尾巴扑上来一口咬掉。四个人甚至来不及及时召出灵舟,因为他们只要停顿一瞬,都害怕黑色的影子涌上来,将他们淹没。
御剑耗费灵力,快速的疾驰更是大大消耗人的体力,奔波了快一刻钟,还是没能甩掉身后那些小尾巴。
傅潭说是四个人里最弱的,此时脑门上已经冒了薄薄一层汗珠。
“不行啊,我们根本甩不掉。”双双小脸皱了起来。
若是只有赵秋辞和楚轩河二人在,或许还能放手一搏,但是现在要顾及双双和傅潭说的安危,两个人实在不敢停下来硬碰硬,毕竟一个潺宿就已经够难缠的了,他还有那么多帮手。
“再往前,就是鬼瘴谷了。”楚轩河眉眼凝重,看向那一片白茫茫的区域,咬了咬牙,“来不及绕开了。”
“那就进去。”傅潭说咽下一口气,喉咙里有一点发咸,“鬼瘴谷多迷雾,地势复杂,正好可以甩掉后面的追兵,但是,怕是不太好出。”
鬼瘴谷,瘴雾弥漫,鬼进去都找不到路。
这样的地方,他们平日里绝对不会随便进去,在里面动手也是天人说梦,潺宿就算追来了也得衡量衡量要不要杀进去。
不过傅潭说倒是不怎么担心,他对附近还算熟悉,若是真迷了路,傅潭说还能悄悄喊封灵阁诸位前来帮忙。
双双道:“甩掉追兵再说后面的吧哥哥们。”
言罢,四个人加快了速度,直挺挺向着那片平日里来都要刻意绕开的白雾冲了进去,登时就被大片大片白色的云浪吞没。
然而,四人并没有注意,身后已然多出了许多鬼影,鬼影拦在魔影之前,很快厮杀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密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无数走尸鬼物,像是突然苏醒了一般,密密麻麻向这个方向聚集而来。
潺宿被突如其来的大片鬼物拦住去路,摩挲着大刀刀柄,暗道一声晦气。
来之前并未有这么多鬼物出没,难道是被他的魔影吸引来的不成?
潺宿皱眉,看着远处那一片浓白山谷,像是一口滚着沸水的大锅,白色的水汽在上空蒸腾。
罢了,进到那种地方,应该也活不成了。
————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鬼瘴谷,一进来就被浓郁的瘴气结结实实地包围住,几人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最主要的是这白色的云雾,超过两步就看不清东西了。
因而四个人闯入这地方后,就像失散了似的,谁也看不见谁了,只能凭着声音识人。
疾驰一段时间后,身后那追捕的声音就消失了,周身很安静,说话都起了回音。傅潭说颤巍巍:“咱们,甩掉那些东西了吧?”
甩掉是甩掉了,但是他们四个也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
“狐狸?楚河?双双?你们在哪?”傅潭说打着颤音,“我有点害怕。”
“我在这里。”前面传来赵秋辞沉稳的声音,双双正抱着他的胳膊瑟瑟发抖,“我也在这里,鸣玉,你快过来。”
傅潭说伸出手,像盲人探路一样,一边摸索一边跟着声音向前走,待他和双双一样扑进赵秋辞怀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来了。”
赵秋辞像个老妈子,一手牵着一个安抚,然而,三个人碰头,才发现少了什么。
少了一个人,楚轩河不见了。
“楚河?楚河?”赵秋辞喊了两嗓子,然而,山谷里回荡的,只有他的回声,“楚轩河!”
楚轩河若是在附近,肯定能听见声音,不可能不回答,只能说是,他真的不见了。
赵秋辞拿出他们通讯专用的腰牌,试图与楚轩河联络,但是所有传过去的消息都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三个人脸色垮了下来,刚才飞的时候还是在一起的,而且若是有什么危险,楚轩河也不能一点声没发出来,怎么可能就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怎么办,楚河师兄不见了。”双双咬着下唇,紧张地手心冒了汗。
赵秋辞沉思:“刚才我们飞的时候,楚河在最前面开路,你们俩在中间,我在最后面善后,如果他落后我肯定会察觉,所以他只能是往前走了。”
“咱们去前面看看。”
人要丢也是在前面丢的。
“等一下。”
临行前,赵秋辞拿出一团红线,分别在自己,傅潭说和双双手腕上各自系了一根,“遇到危险的时候断掉红线,我们就能知道彼此的位置。”
可惜刚才只顾着逃没有事先用上,不然现在找楚轩河也方便些。现在说也晚了,三人只能现在立马出发。
茫茫白雾里,前方却出现了一片诡异的蓝色。
蓝色的光在白雾的影响下显得有些浅,但是依然可以辨认出来。
“是什么东西?”傅潭说快步走上前来,那蓝色的光愈发明亮,等到距离只有一步之远,傅潭说才看清,这是一个结界。
“是结界。”赵秋辞仰头,因为白雾的缘故,抬头根本看不到结界的边界,只有眼前这一片蓝。
傅潭说疑问:“楚河是不是到这里面去了?”
话还没说完,傅潭说眼看着双双向结界伸出了手,傅潭说脸色大变:“等一下,先别动,双双!”
然而已经晚了,在触摸到结界的下一刻双双就被吸了进去,她张开嘴,什么来没来得及说,悄无声息就从二人面前消失了。
像是被一张蓝色的无形的嘴巴,一口吞没。
傅潭说瞳仁放大,向双双伸出的手蓦然僵住,飞快收回,不敢再碰。
他与赵秋辞面面相觑,二脸懵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没想到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消失了。
不必多说,楚轩河,应该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吸到结界里面去了。
只剩下二人四目相对,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傅潭说呆呆的:“这后面到底是什么地方,鬼瘴谷,有这样有这样的地方?”
身为少主却不曾巡视过自己的领地,实在是惭愧。
赵秋辞摇头:“不清楚,鬼瘴谷本身,就是一个变幻莫测的地方。”
然而手上的红线没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双手虽然被吸进去了,但是并没有任何危险。
傅潭说与赵秋辞对视一眼,楚河双双都进去了,他们也不能就将人扔这里,遂决定:“进去看看。”
第58章 “你是谁,为何在我的家里……
进来之后, 傅潭说才知道为什么双双人是安全的,可是递过去的消息却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了,因为, 一进来就没了意识,直接昏了过去。
昏之前还感受到了自己灵识离体, 手脚软绵绵的,支撑不起身子, 就这样一头栽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眼前却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地方。是一个,豪华而庞大的府邸。
红瓦金檐白墙, 每一间房都巍然耸立, 参差错落, 拱门连着回廊, 院内摆放着精巧的盆栽,飞檐四出,檐下的木头柱子雕刻精致花纹, 窗前细竹摇曳, 一眼望过去庄重里不失华贵, 秀美中依旧典雅。
傅潭说站在门前,约莫猜出来,自己这是被吸进幻境里了。
那结界后面居然是幻境之地,确实是傅潭说和赵秋辞没想到的,眼下不知道其他三个人都去了哪里, 应该也和傅潭说一样入了幻境。
傅潭说深吸一口气, 他虽未进什么秘境历练过,但也听楚赵师兄说起过,按照以往的经验, 误入这种野境不要惊慌,先确定幻境的类型,再想办法找线索破了幻境,否则便会被困在环境之中,再也醒不过来。
人为创造新幻境的代价太大,极少遇见。一般幻境无非两种,基于本我所产生的幻境,以及基于他人,或基于自然形成的幻境。
傅潭说缓了缓神,从地上爬了起来,当务之急,先搞清楚是什么幻境。
可是,眼前这是什么地方?
建筑风格与蓬丘相差太多,其他宗门也很少有这般装扮的,傅潭说可以肯定,这里绝不是仙山,更像是人间皇城的那种建筑。
但看这架势,也不是寻常人家能住得起的,主人家必是非富即贵。
这时,一声清脆女声从屋内响起,像是个小丫鬟,嗓音脆生生的:“夫人,您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了,再有一个时辰,少爷就要归家了。”
继而是一道温温柔柔的女音,似乎是刚睡醒,还带着一点慵懒:“这么久了么?扶我起来。”
傅潭说傻傻愣在原地,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可他不至于听不出自己亲娘的声音。他抬脚,踉踉跄跄向屋内跑去。
身材婀娜有致的贵女刚从午休中醒来,睡眼朦胧,那张和傅潭说有五六分肖似的美人面此时染上了红晕,鬼姬是出了名的貌美,倾城之姿,傅潭说这张脸就是继承于她的最好的作品。
她样貌是娇艳近妖的那种,可是此时却梳着妇人头,一身绫罗绸缎,脸上用妆容压去原本的魅色,凌厉的五官钝化了些,整个人气质竟然端庄优雅起来。
温婉,端丽。
傅潭说不无震惊,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的样子。
“娘!”傅潭说想要扑到她面前,再和她说说话,可是,不论是她还是那伺候的丫鬟,都像没看到傅潭说一样。
傅潭说站在这里,宛若一个透明的鬼魂。
“娘,娘……”
自年幼时至今,数不清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见过母亲了,傅潭说鼻头酸涩,眼泪霎时间就充盈了眼眶。他蹲在鬼姬脚边,试图去鬼姬的手,可是也只是握住了一片虚无。
“娘,我好想你。”
然而鬼姬是听不到的了,她懒懒怠怠的,由着丫鬟给她梳头更衣。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宛如真正的鬼姬重新活在他眼前一般,很难让人不心生触动。
傅潭说索性坐下来,双手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母亲。
午后的阳光柔软温暖,轻轻洒下来,好像给娘亲身上披上了一层单薄的金纱,她沐浴在阳光下,是如此温柔,如此和蔼可亲。
如果不是这个幻境,那他一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一幕了。
傅潭说抬手抹掉眼角的泪痕,露出一个笑。
真好啊,还能看见母亲,还能看见,这样截然不同的母亲。
可是这是幻境,幻境。
傅潭说深吸一口气,狠狠抹掉眼泪,不断告诫自己,如今自己身处幻境之中,须得小心行事,不可为感情所惑。
他咽下一口气,抬头去看母亲。这样的母亲,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不仅没有见过,甚至愈发让他迷惑。
母亲喜欢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鬼姬倾城之姿,最是艳丽近妖,是很有攻击力的美,那种美甚至可以化成刀锋,会刺伤人的眼睛。
可此时,她不仅画着淡妆,甚至还故意抹掉了五官原本的锋芒。
母亲喜欢鲜艳的颜色,大红大紫,可她身上这件却是素素的杏色,样式还是那种皇城里的贵女们才穿的繁琐裙衫。
母亲身边的人傅潭说都见过,可这个伺候的丫鬟,傅潭说却不认识。
还有……母亲为何梳得是妇人头?满头华翠?难道在这个幻境里的母亲已经,成亲了?
种种疑问一个接一个砸向傅潭说,让他脑子晕乎乎的,这是哪?母亲这到底是在哪儿?
然而最让他震惊的,还是母亲靠在软枕上,叫丫鬟把她没绣完的线衫拿来。
傅潭说:什么?没绣完的什么?
接着,他便看到丫鬟拿来的针线筐子,母亲拿起里面的半成品,熟练地穿针引线,开始绣起小衫来。
傅潭说此时的震撼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靠近母亲,仔细观摩,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母亲不仅没有厌烦,针线活极其熟练,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笑意,简直要闪瞎了傅潭说的眼睛。
傅潭说双手握拳,他没有看错,他的母亲,他那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的母亲,此时居然在这里给人缝衣服。
说她母亲在这里缝人皮都没有这么让他这么不可置信。
在傅潭说记忆里,在他小时候,母亲最常做的,就是杀人。不是杀人,就是被人追杀,母亲带着他东躲西藏。他知道母亲恶名在外,不是个好性子,可是母亲已经尽力给了他最好的,所有的温柔。
即便如此,那段日子里,也没有见母亲这样亲手给他缝过衣服绣过小衫。鬼王死后,鬼姬便成了一界之主,叱咤风云,那把拿刀拿剑杀人放火的手,做不了这样精细的活儿。
这是什么幻境?颠倒常识的幻境?性格扭转的幻境?还是说,眼前这人,只是和他母亲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其实完全不是他母亲吗?
傅潭说手脚发软,这时,便听外面传来突兀的小孩叫声。
“阿娘阿娘!”小男孩的声音打破此时的安然惬意,“阿娘我散学回来啦!”
小男孩身后跟着着急忙慌的婆子:“小祖宗,慢点跑。”
傅潭说支棱起脑袋,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大小的小男孩,穿着绿色的合身的小袍子,蹦蹦跶跶就从外面跑了进来。
鬼姬怕针线不小心伤到他,忙叫丫鬟把筐子撤下去,然后张开双臂等着儿子:“小玉回来啦。”
小男孩直接冲进了母亲怀里,抱了个满怀。
傅潭说坐在地上,此时距离相拥的母子二人非常近,他几乎是贴脸过来,仔细打量这小毛孩。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那是小时候的他自己。
鸣玉,小孩子的名字,也叫鸣玉。
心口的震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傅潭说眼眶又湿润了。
母亲等着自己放学回家,纵容又宠溺地给一个大大的拥抱,听他絮絮叨叨一天的琐事……这样美好的一幕,他从来没有经历过。
毕竟他生于鬼女府,别说上学堂,就是正常人的生活都没过上几天。这样的场景,大抵只在他的梦里出现。
甚至,因为知道不可能,他连梦都不敢梦。
难道这所谓的幻境,会唤醒人心底最渴望的东西,幻化出来,以此来将人永远留在这里吗?
可是要想留住他,最起码得让他有参与感啊!
傅潭说真的气的破口大骂。
他像个鬼一样,站在旁边看小时候的他幸福快乐算个屁事!有什么参与感?让他变成那七八岁的小孩,都比这儿强啊!
什么破幻境!
傅潭说满脸酸涩,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被母亲抱进怀里,母亲轻声细语,笑着问他今天在学堂里都学什么啦,和同窗相处愉不愉快呀。
小毛孩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给母亲描绘自己一天的生活,从早上去学堂,到中午吃了几碗饭,晚上散学和小伙伴玩了什么,事无巨细都吐露出来。
而母亲一点都没有不耐烦,摸摸小孩的脑袋,认真听着,时不时也说几句,她还拿着柔软的帕子,轻轻给小毛孩擦去脑门上的汗珠。
傅潭说有点气闷,他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小时候的自己拳打脚踢。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要是他真的经历过这些就罢了,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全当回忆了,可是他没有啊!他没有经历过!为什么要他看着这小屁孩这么幸福!有本事让他变成这小孩,亲身经历啊!
这破幻境,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可是很显然,他就像是在打空气,母亲和小孩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他就是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局外人,只能旁观,参与不了一丝一毫。
打累了,傅潭说才停了手,恢复了一丝理智。因为想多看两眼母亲,他才一直守在这里,现在不能再耗下去了,他得看看,怎么破了这幻境。
正预备往外走,离开这个房间去找别的线索时,蓦然听见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夫人,大人回来啦。”
傅潭说刚要离开的脚步蓦然一顿,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宛如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大,大人?
大人,夫人,少爷……也就是说,是,是他爹?
傅潭说的脚步再也挪动不了半分。他爹啊,他素未谋面的亲爹,只有在幻境里才能一见了吧?他这辈子活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他亲爹啊。
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傅潭说眼看着母亲面上流露出欣喜,牵着小鸣玉的手往外走:“走,去接你爹,嬷嬷,跟厨房说一声,可以进膳了。”
傅潭说神色恍惚,心跳骤然加快,不自觉地就跟着往外走。
来人会是……他的父亲吗?
“夫人。”男人刚下朝回来,身上的官袍还没来得及脱,是深沉的紫色。
入目是紫色官袍,得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他这个爹,还是个大官。
傅潭说抬眼,去看那个男人的样貌,继而就是一惊。
男人身姿修长挺拔,站的极正极直,两肩却有一些清瘦。腰间是紫色绣金腰封,束出腰间轮廓,但看身形,他其实还没有楚轩河壮硕,甚至有一些,瘦削的单薄之感。
再抬眼,那张称不上绝色的面孔映入傅潭说眼眸,两道眉不浓不淡,恰到好处,一双眼睛格外透澈清亮,看年纪他也是当爹的人了,可单看这双眼睛,却还如少年一般,叫人瞧了便心口微漾。
鼻梁挺直轮廓清晰却不显凌厉,薄唇颜色有些浅,他不蓄胡子,看着年轻,仅看样貌根本摸不透到底是何年纪,眉眼含笑,似潺潺春水,整张脸都跟着温润了起来。
说实话,见过洛与书那张脸,旁人很难在傅潭说眼里担得起绝色二字,傅潭说的父亲便不是称得上绝色的人,大逆不道的说,傅潭说自认,自己传承于母亲的样貌,是比父亲要精致好看的。
但他周身这般气质,却是傅潭说从未见过,也非常人可比的。
芝兰玉树,朗月之姿。紫色官袍给他身上罩了一层贵气,可他本人却没有任何骄矜倨傲的感觉,反而更偏向一种,文弱的书卷气。
有匪君子,如松如竹,一看便是读书人的样子,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淡泊文雅,眸中总有吟吟笑意,和善地令人如沐春风。
但是傅潭说眼睛尖,透过那层文弱的书卷气,透过他有些清减的身体,傅潭说发觉,他似乎,身体并不算太硬朗,旧疾之相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悄然流露出来。
傅潭说不是幻想过自己父亲的样子,能让一向骄矜,四处留情的母亲心甘情愿为他生下孩子,这位父亲该是何等风华?可是直到这一刻,傅潭说亲眼见了他,是既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
母亲是被鬼王外公宠坏的小鬼姬,想杀谁杀谁,想抢谁便抢谁,她大逆不道,任性地拒绝继承鬼王之位,做了一辈子快乐的鬼姬。
如果说她这辈子潇洒恣意,肆意燃烧如烈火,那什么样的人才能拘住她,能让她刻骨铭心,说出“唯一挚爱”这样的话……看到父亲,傅潭说竟也想象不到旁人了。
傅潭说胸口酸涩,目光久久停留在父亲脸上。
不是修士,不是妖魔,父亲是人,普通的人,没有灵根,不修炼也不修仙的人。
母亲是鬼族,偏就爱上了这样短命的人。
人的寿命,是很短暂的。如果父亲是修仙者,或者妖魔,也许傅潭说就能见他一面了。
但是没有,他去世得早,傅潭说的记忆里一直是母亲陪伴,根本没有见过一眼父亲。
傅潭说楞楞地,伸手试图去触摸他的父亲,试图感受他的体温,他从来没有父亲,他们流着一样的血,他想知道,有父亲是什么感觉。
可是只触到一片虚无,二人明明距离这么近,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隔膜与鸿沟,这鸿沟将二人分开,隔成两个空间,距离着无法泯灭的永恒时间。
父亲已经死了。
他睁开眼起,就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父亲揽着母亲的肩,尽显恩爱亲昵,三口人步入内堂,仆人鱼贯而入,早就备好的晚膳陆续上桌。
傅潭说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头脑渐渐清醒。
难怪母亲要画这样温和端庄的妆容,她本来样貌美艳耀眼,现在这一套行头衬得人只剩下了庄重优雅,和父亲站在一起,人人都要夸一声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父亲既然入朝为官,那母亲这般,也确实比原来更像一位持家的官夫人。
谁能看出她原本是个杀人不眨眼,正道人士人人得而诛之的鬼道魔头?
傅潭说眼眶酸涩。
为何在这幻境里,母亲可以为了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
一家三口入座,母亲满脸笑意,一边盛汤一边看着稚儿与丈夫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童声郎朗,与父亲分享趣事,时不时还要被父亲抽查背几句白日里学的功课。
若若是会背,小鸣玉便洋洋自得,出口成章;若是不会背,他便将眸光投向母亲,可怜兮兮唤一声“娘”。然后,母亲便会开口,笑吟吟替他把不会的地方说了。
傅潭说只觉得可笑,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母亲还会背那些诗词歌赋,文绉绉的东西?他母亲鬼姬,潇洒豪放,根本没有,也不屑于学习那些东西。
“假的, 都是假的!”
傅潭说气急败坏,他去扯母亲的袖子,去掀桌子,去踹小鸣玉的屁股,可是他碰不到任何东西,只是他一个人对着空气发疯。
“骗子,骗子。”他咬着牙,不甘心的泪水从发红的眼眶里流淌出来,他看着这里的一切,明明一切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远。
这个幻境,为什么要给傅潭说展现,一家三口幸福和睦的景象呢?
这样真实的场景,到底是真实发生,还只是傅潭说内心深处的幻想呢?
傅潭说不明白。
“假的,都是假的……”
下唇被他咬到发白,渗出丝丝血迹,和着咸涩的泪水混入嘴巴里,腥甜。眼前的一切那么真实,可是他脚步踉跄,拍打桌子,拍打墙壁和地面,寻找一切他能触碰到的东西,但徒劳无功。
无助和绝望笼罩下来,发疯的他和其乐融融用饭的一家人,形成怪异又荒诞的对比。
他像是被困在透明的罩子里,看得见虚无的一切,又触不到真实的边界。
“骗子,骗子,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嗡——”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悠长贯耳的嗡鸣,在刹那间穿透他的耳朵。
傅潭说疼的吸一口冷气,痛苦地捂住耳朵,脑袋却是昏昏沉沉的,眼前模糊不清,连脚下也虚浮起来。
刺耳的嗡鸣声里,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所有的下人都被定住,母亲脸上的笑,父亲手中的动作……全都静止了。
傅潭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瞪大眼睛,双目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为什么,都不动了?
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然而,于桌边吃饭的七八岁的傅鸣玉,却站了起来。
“你是谁?”
仿佛察觉到外人的存在,傅鸣玉猛然回头,看向傅潭说的方向,大声质问。
“你是谁?!为何在我的家里?!”
第59章 最好不要是什么旖旎的桃色……
傅潭说惊愕地看着他, 自己被发现了?他,可以看见自己?
事实证明确实是,傅鸣玉跑到傅潭说面前, 七八岁的他,身高才到傅潭说胸口那里, 但他气势不减,仰着头恶狠狠的瞪着傅潭说。
傅潭说居然在自己那张七八岁尚显稚嫩的脸上, 看到一种不属于孩童的恶毒的敌意。
他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又被傅鸣玉逼上前来, 咄咄逼人:“你是谁!你不属于这里!出去!离开我家!”
像是突然发了疯的小狗, 龇牙咧嘴驱赶闯入自家家门的陌生人, 傅鸣玉童音变得嘶哑, 他伸手狠狠推向傅潭说,大有把他赶出去的架势。
毛骨悚然的惊惧感瞬时间袭击了傅潭说,他竟然被小时候的自己逼退了好几步, 一股黏腻的阴寒从小腿处向上蔓延, 所到之处皆是一阵麻痹。
“你走!出去——离开这里!你不属于这里!离开——”
年幼的傅鸣玉大声吼叫, 撕心裂肺驱赶他,而在傅鸣玉的身后,是一动不动,完全僵住的父亲母亲,他们好像没有听见傅鸣玉的嘶吼, 没有看到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不……”傅潭说双眼呆滞, “为什么……”
一滴冷汗从鬓角悄悄滑落,傅潭说被推了一个趔趄,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大叫一声,从梦中猛然惊醒。
现实中,傅潭说正冲破蓝色的结界,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眼前是黑黢黢的山洞,自己身上裹着蓝色的湿湿软软的不明物体倒在地上,屁股还隐隐作痛。身侧是坚硬的岩壁,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身下细碎石子咯出细密的疼。
掌心按在粗粝的地面上,刺痛的感觉是这样真实。
他回来了,他从幻境中醒了。
自己方才应该就是被这蓝色薄膜包裹着吊在岩壁上,如果他没有及时醒过来,慢慢就会被吸收,变成这里的养分。
指尖触碰到脸颊,摸到一手潮湿,他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新鲜的眼泪都还没干,额上的碎发都被冷汗打湿了,背后更是一片冷意。
很恐怖的幻境,但是好在,他逃脱了。虽然不是自己打破幻境,而是被人活活撵出来的。
七八岁的傅鸣玉,却是如此陌生。傅潭说并不觉得,那真的是小时候的自己。
他像幻境中傅鸣玉这么大的时候,应该已经被送去师父,也就是灵胤真人身边了。
而且,那么小一个孩子,怎么那么凶恶,那么恐怖。
但是能把他从幻境中驱逐出来,傅潭说还是要谢谢他,毕竟现在这个情况,被困在幻境就麻烦了。
傅潭说后怕地叹口气,还是有些没缓过来,双目无神,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喊着赵秋辞楚轩河沈双双的名字,一边摸摸索索往深处的黑暗里走。
他们三个人应该都进入了各自的幻境,而傅潭说,应该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傅潭说一路摸索着往里走,本来洞穴的最里面应该越开越黑,可是傅潭说越走,却发现越往里光线越亮。
这里的空间非常大,走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尽头。一个又一个硕大的球状物悬挂在崎岖不平的石壁之上,每一个球体都散发着淡淡的蓝光,而正是这些蓝光,照亮了黑暗的洞穴。
石壁上那些东西,像蓝色水晶球,有大的有小的。大的直径有人那么高,小的也有人头大小,碗口大小,或者苹果大小。
总之大的小的水晶球,你挨我我挨你,拥挤地挂在石壁上。甚至头顶的山顶处,也都挂满了蓝色水晶球。
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若不是水晶球颜值还可以,看过去真是能让人吓死。
然而软腻的球面有些凹凸不平,好像有什么在里面蠕动,傅潭说凑近水晶球,赫然发现透过外面一层壳,居然可以模模糊糊看到水晶球里的画面。有人的脸,也有其他的东西,看不清楚,但是是一直在动的。
傅潭说倒退一步,努力从自己的知识储备里搜寻信息,这地方古怪又离奇,一进来就会被吸入幻境,还有这些水晶球,倒是有几分熟悉。
傅潭说清楚,就算自己找到了丢失的那三个人也没用,他们的意识如果不能脱离幻境,即便傅潭说找到他们,带他们回去,他们也是醒不过来的。
傅潭说叹一口气,事已至此,是自己解决不了的,还是要赶紧搬救兵。
救兵……蓬丘他认识的厉害的人,楚赵沈三人,都已经栽这儿了,更厉害的,他也不能惊动两位仙君……思来想去,竟是只有洛与书一个人可以用了。
洛与书……傅潭说垂下眼帘,唉,怕是又要挨骂。
他犹豫了一下,又反应过来,自己挨骂挨得还少吗,洛与书看他不顺眼,不管怎样都是要挨骂的。
想到这里,他抬起手,一只手摸上右手中指,摩挲了一圈,然后轻轻一扯,原本光洁白皙的指节上,蓦然就被扯下了一条红线。
红线红里透着金,继而燃烧起来,化作一团金色火焰,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与此同时,遥远的千里之外的蓬丘,正与长老们说话的洛与书蓦然觉得手指一阵灼热,他一抬手,金色的火焰自指尖燃烧,那根刚浮现出来的红线,立刻燃烧成了灰烬,不用风吹就散了。
出事了。
洛与书脸色一变,面前那长老愕然:“这,这是?”
洛与书方才反应过来,手指缩回袖子里,告辞道:“弟子有急事,先行告退。”
言罢,丢下面面相觑的长老,洛与书面色凝重,一边往外走一边试图联系傅潭说。
这边傅潭说刚烧了戒指立马感受到腰牌震动,他感叹一声,反应这么快,洛与书还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洛与书,救命啊!”他张嘴就喊。
洛与书面色一凛:“现在在哪?可有受伤?”
“我在鬼瘴谷的……一个结界里。”傅潭说道,“我说不清楚具体的位置,你自己找来吧。还有,你来的时候,一定要遮盖住身上的生息,结界如果察觉到你是生人,你就会被吸进幻境里。”
又是幻境又是结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洛与书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慌乱:“你现在没事是吗?”
“我没事,很安全,只是他们三个有点不妙。”傅潭说拧着眉头,“洛与书,你听说过,无梦之境吗?”
“我现在,好像就在这里。”
洛与书此时已经回了重安宫,“好,没事就好,注意安全,我马上过去。”
重安宫弟子们很少见大师兄脸黑成这样,这般严肃凝重的时候,一个个心惊胆战:“大师兄……”
“我下山一趟,你们看好重安宫,小事自己拿主意,大事去寻玉衡仙君或掌门。”
撂下一句话,洛与书拿上凝霜剑就奔了出去,弟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大师兄已经与剑合一,化作了一道蓝色光影,嗖嗖嗖地消失了。
“欸?”弟子震惊,“大师兄怎么了啊?”
这是去做什么着急成这样,大师兄最是规矩守礼,门内不可御剑而行的规矩是从来没有打破过啊。
难道是他们绯夜仙君要出关了?
————
洛与书很快御剑下山,直奔鬼瘴谷。
迷雾四起,还好有红线的指引,他顺利找到结界,想起傅潭说的嘱咐,还是遮掩了生息才进去。
“洛与书!”傅潭说从地上爬起来,他在门口等了好久了。
不同于以往二人的剑拔弩张,此时看向洛与书的目光炽热热切,“你可算来了。”
用得到的时候,谁都是他活祖宗。
被傅潭说灼热的目光烫了一下,洛与书移开视线,先打量傅潭说:“你没有受伤?”
傅潭说原地转了个圈:“让您失望了,我好得很呐。”
“我们被魔修追杀,不得已才逃到鬼瘴谷来的。”傅潭说叹一口气,“魔修的事等之后再与你细说,现在问题是,我们要把双双他们三个救出来。”
“他们三个都不见了?”
“是,我们都进了结界,我也被吸入了幻境,但是我已经从幻境里醒过来了,他们三个估计还在苦苦挣扎,不知道几时才能醒来。”
洛与书不接话,视线转向石壁,目光停留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晶球上。
“无梦之境。”
“对,就是无梦之境。”傅潭说跟上洛与书的步子,“不过这个地方,还算不是无梦之境,顶多也就是梦主储存梦境的一个仓库。”
无梦之境是织梦师一脉的上古秘境,无梦之境的主人人称梦主或境主。梦主最喜欢收集人的梦境,她豢养的食梦兽和魇兽也很喜欢以梦境为食。
只是无梦之境比眼前这挂满晶球的洞穴宏大的多,也不可能藏在鬼瘴谷下面,所以傅潭说猜想,梦主储存的晶球太多了,这只是个仓库分库。
“我看过了,这里没有人看守,只有一层结界。”
也难怪不需要人看守,每个贸然进来的人,都被吊起来吸进幻境,再也醒不过来,成为这里的养分了。
不知道像傅潭说这么幸运的人能有几个。
二人没再往前走,再往前就出现了岔口,每个岔口都通往不同的洞穴,每个洞穴里又都藏满了晶球,四通八达,也不知道赵秋辞他们三个人到底被丢哪去了。
洛与书听傅潭说的语气,想来事态不算太严重,问:“所以,你是有办法了?”
洛与书是了解他的,一下子就被猜中,傅潭说承认:“是,我有一个办法。”
他搓搓手:“我发现这里的幻境会随着入境之人自身实力的大小而变化,入境之人越厉害,他所进入的幻境自然就更复杂更难以挣脱。而强大的幻境,甚至可以将弱小者吸进去。”
“所以?”
“所以,我需要你来制造一个强大的幻境,最好能把他们三个吸进去。”傅潭说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已经以剑气为刻刀,在地上画阵了,“我们进入同一个幻境,只要你能顺利破境,他们自然也能醒过来了。”
道理很好懂,洛与书抿唇:“难怪你要我来。”
是因为凭傅潭说的本事,没办法完成这么大的工程。
洛与书侧首看向傅潭说,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当做免费劳动力加纯纯工具人了。
好在傅潭说人没事。洛与书略略松了口气。
洛与书声线清冷:“说的倒是容易,可漏洞百出。你怎么能确定其他三个人一定会进入我的幻境,再者,如果我也破不了幻境呢?我们四个一起被困在里面吗?”
“我会陪你一起进去。”傅潭说忙道,“我们两个人,有我在,多少帮帮你。虽然我不能控制你的行为,但是我有一个法器,可以控制和改变幻境里的时间和空间,最大程度帮助你破境。”
洛与书眉峰微蹙,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做法:“修改幻境?”
“对。”傅潭说站累了,索性坐了下来,“你应该听说过织梦师,他们可以为人们编造梦境,所谓的梦,其实也算是幻境的一种。这次我们四个进入的幻境,是神魂离体,吸掉我们神识的那种,所以我觉得,原理应该和梦境差不多。”
他一进来就昏倒,相当于强制睡眠了,破了幻境,人就醒了,和做梦也差不多,就是危险了点。
“既然如此,我想着,用织梦的方法来改变幻境,应该也是可行的。”
耳边传来洛与书不信任的声音:“你确定,你会?”
“我有法器!”傅潭说不高兴地撇撇嘴,“而且,我已经给掌门和玉衡仙君留了消息,如果我们五日还破不掉秘境,他们收到消息,就会来救我们。”
先试一试,总归还有人兜底。
傅潭说一边说拿出了法器,是一个玲珑精致的织梦网,网是以竹篾为顶,用最细最柔韧的蚕丝织成,以各色宝石还有羽毛做点缀,提在手上是龟甲状。
在织梦网的中间,缀着一颗银色的菱形的像粽子一样的东西,里面是空心的,是用来储存梦境的地方。
他不是织梦师,这个古老的部落子民稀少,到现在都快灭绝了,能见一面都不容易。
傅潭说只是侥幸认识一位会织梦的前辈,前辈和母亲鬼姬关系很好,那个时候他年纪小,前辈很喜欢他,还送了这个法器。
洛与书视线转向傅潭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也让傅潭说猜不透他什么想法,只静静道:“开始吧。”
傅潭说坐下来,以灵气画阵,将二人圈在中间。洛与书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动作有些生涩地祭出法器,那张有些陈旧的织梦网便悬到二人头顶之上,投下淡淡微光。
“我会和你一起入境。”傅潭说掌心翻转,一边施法一边与洛与书解释,“你解除身上的禁制,自然就会被吸入幻境。”
白色光点在织梦网的网状蚕丝上慢慢移动,傅潭说睁着眼睛寻找赵秋辞三个人的小光点:“然后,我会尽量把他们三个也搞进来。”
“你不用太紧张,有法器在,最起码我可以修改你幻境的时间和空间,走错了也大不了重来,不必有压力,而且……”傅潭说笑了声,“而且洛与书你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幻境。”
洛与书这么些年没少参加试炼,各种秘境都该走过一遍了。身为接班人,洛与书十一岁试炼的就是以自己的恐惧和欲望编织的地狱梦境,那般难度都能顺利出来,洛与书能力和心性都是没得说的。
这次这个幻境对他来说,还不是小意思嘛。
他手肘搁在两膝上,托着下巴,目光炯炯:“洛与书,你有十分的信心吗?”
“我有十分的信心。”洛与书淡淡开口,又瞥了傅潭说一眼,“再加上你帮助……”
傅潭说眼睛一亮:“有我帮忙,岂不是如鱼得水,马到成功,手到擒来。”
洛与书:“再加上你的帮助,只剩七八分了。”
傅潭说:QAQ
那你也不要说出来好吗?
眼看傅潭说脸垮了下来,洛与书唇角勾起微不可见的细微弧度,赶在傅潭说恼羞成怒之前转移了视线,看向那运行中的法器:“你除了自身修炼不精,涉猎倒是广泛。”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学,唯独对自己的修炼不上心。这份聪明若是用在正经修炼上就好了。
傅潭说哈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我要是涉猎不广,专注修炼,修为不就上去了么。你们专注一科,我就喜欢五花八门,个人选择不同罢了。”
他还挺自豪。
洛与书没再答话,看着头顶上那织梦网越转越快,灵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洛与书不再遮掩身上的生息,蓝色的光从他周身浮起,神识已经有了被晃动的感觉,视线也开始模糊。他看向对面的傅潭说,和他一样,沐浴在蓝光之中,宛若即将升仙。
“洛与书,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进入你的幻境了噢。”
傅潭说眉眼弯弯,笑出了两排大白牙,这个关键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最好不要是什么旖旎的桃色春梦哦,小师侄。”
要真是什么少儿不宜的春梦,洛与书不仅要在他面前丢脸,还算是有把柄落在傅潭说手里咯。
第60章 “她怎么没有脸啊?”……
华灯初上, 繁华街市已经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小贩热情的叫卖声,姑娘们银铃似的笑声, 顾客与摊主的讨价还价声……吵吵闹闹涌进耳朵里,沿着河畔一溜彩灯, 各色灯笼高高挂起,倒映在波光幽幽的水面上。
人们摩肩擦踵,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傅潭说和洛与书此时,就站在这闹市之中。
“我去。”傅潭说看着眼前这天地, 感慨, “洛千霜, 没想到啊, 你的幻境,怎么这么热闹啊。”
傅潭说前几天刚去了皇城,眼前这街市不如皇城里的那般华贵, 倒是有更多粗布麻衣的平头百姓和妇女幼孩, 更接地气些。再加上这弯弯河道和一座座桥, 大抵猜出来是个水乡之地。
进来之前,傅潭说也不是没有想过,他还以为洛与书那种修炼狂魔的幻境,不是什么雪山之巅,就是什么烈火炼狱, 或者直接就是他所居住的蓬丘仙山, 总之是极单调的那种。
好家伙,人看着清冷,不食人间烟火, 没想到他的幻境,烟火气却这么重,这街市比傅潭说自己的幻境还热闹。
傅潭说左顾右盼:“这是什么地方啊洛千霜?”
然而,洛与书比他更懵。他看着眼前这烟火人间,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去过这种地方。
幻境基于人的神识和记忆产生,一般是人们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或喜或悲不过这两种情绪。如果不是人为有意捏造,不可能凭空就会出现他不熟悉的东西。
可若是他根本没来过这地方,那怎么会出现在他幻境里?
洛与书皱眉,还没与傅潭说说话,眼前一行白衣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对面来的是一行身穿白色弟子服的少年修士,他们腰间都佩着剑,还带着腰牌。傅潭说视线跟着看去,不免大吃一惊。
他们身上穿的是蓬丘的弟子服,腰上挂的是蓬丘的腰牌,脸上虽然出现了疲惫之态,但是精神不错,能出来逛逛,一个个都是笑哈哈的。
“好累啊好累啊,这次的怪物太难打了,要不是玄衡师弟,咱们都得玩进去。”一个个子高一些的弟子发牢骚,顺便拍了拍身侧被唤作“玄衡师弟”的少年的肩。
“就是就是,还得是师弟,和妙妙师妹配合那叫一个默契。”几个人挤眉弄眼,嘻嘻哈哈暗戳戳地暗示。
中间的少年明显年纪要小一些,乌发雪肤,俊眉朗目,年纪不大便可窥见日后风华之姿。和身边哈哈大笑的师兄们不同,他小脸是板着的,严肃里又带着些谦逊。
“诸位师兄们抬举了,若不是师兄们耗尽那怪物的体力,玄衡也不会轻易将它斩杀。是大家们的功劳。”
“师弟又谦虚了。”
“哈哈哈,不管怎样大获全胜,今儿师兄请客。”
“走走走……”
一行人吵吵嚷嚷,欢快地大步向酒楼走去。
傅潭说迷惑,是刚杀完怪物的蓬丘的弟子,可是怎么,一个个都是生面孔,从不曾见过?
还有,蓬丘不是有规矩,即便是下山的弟子,也不可以就这样大大咧咧进入闹市,扰乱百姓正常生活的么?他们怎么这么大胆,都敢去酒楼胡混了?
还有这些百姓,怎么都对身着白衣的弟子见怪不怪了呢?
种种迹象实在是怪异,让人不解。
“欸,洛千霜。”眼看着一行人从身边经过,傅潭说悄悄拉了拉洛与书的袖子,神色怔怔,“你觉不觉得,那个叫玄衡的,这么眼熟啊?”
洛千霜握紧了拳,好看的眉峰都拧到了一起,看起来脸色颇为复杂。
“当然眼熟了。”一字一句从他嘴里蹦出来,“你师兄,你都不认识了?”
“师,师兄?!”傅潭说脸色大变,眼睛瞪得极大,脚步虚浮险些向后倒去,他不可思议,声音都在发颤。
绯夜仙君,那是绯夜仙君年少的时候!
“完了!”傅潭说意识到什么,脸色惨白,伸手就去摸身侧的洛与书腰身。
“完了洛与书,我与你一同入境,幻境默认进入最强者的幻境,也就是级别最高难度最大的幻境,但是现在,你,你是不是带绯夜仙君给的东西了!”
他的手在洛与书胸前和腰间胡乱摸索,宛如过电一般,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隔着衣服都在颤栗。
如果不是事态紧急他脸上焦虑不似作伪,旁人真会误以为他耍流氓趁机占便宜。
洛与书被那两只手摸的毛骨悚然,后退一步将傅潭说乱摸的手推开,自己从衣襟里提出一个由红线串着的观音像:“师尊给的。”
那是灵玉打造的观音像,一看就不是凡品。
“完蛋了呀洛千霜。”傅潭说小脸惨白,“咱们进的是,绯夜仙君的幻境啊!!!”
不知是不是这观音像的影响,二人没去成洛千霜的幻境,反而来到了绯夜仙君的幻境。
难怪洛与书到这儿都一脸懵,绯夜仙君的幻境,还是他少年时!这得多少年之前了啊!
那时候两个人别说出生,上辈子都还没投胎呢。
洛与书眉间一蹙,反问:“你就没有带师尊给的东西?”
“你瞧你,这是说什么话。”傅潭说张开双臂在洛与书面前转了两个圈,“你看我这一身,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师兄给的吧。”
也是。洛与书收回视线:“你不觉得奇怪吗,幻境是基于人的神识和记忆产生,师尊还在闭关,人都没有到这里,幻境是如何读取的了他的旧日记忆?就凭你我身上携带的这些,师尊的物什?”
傅潭说眉峰也蹙了起来,流露一丝忧虑。
不过,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本来以为进入洛与书的幻境,有洛与书在破境是分分钟的事,可现在误入了绯夜仙君的幻境。
但!绯夜仙君那种仙君级别,他的幻境得是什么难度?地狱级别也不过如此!
二人误入此地,连带着楚赵沈那三个人也牵连进来,他们要怎么破这幻境?
一时间,只觉得前路渺茫,逃出无望。
傅潭说蹲下来,愁眉苦脸托着脑袋:“是我师兄的年少时啊,怎么就到这儿来了,难道师兄少年时,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羁绊不成?”
他仰头看了眼沉默的洛与书,不知道想到什么,明明是困苦境地,他捂着嘴巴,莫名其妙开始嘎嘎笑了起来。
洛与书瞥他一眼:“疯了?”
“哈哈哈哈哈,洛千霜,我只是突然想到……”傅潭说笑的上言不接下语,“我只是突然想到,你我二人一同进了师尊的幻境,这、这下可好了,你师尊有什么秘辛,都瞒不住咱俩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冲洛与书挤眉弄眼:“当然,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蹲在地上,抬起手来,正好勾了勾洛与书垂在身侧的小指,挺翘的睫毛扑闪:“现在你和我,可是一条绳的蚂蚱了。小师侄,你也不想,被师兄知道咱们俩曾看过他的秘密记忆吧?”
洛与书瞥他一眼,这个时候不想着怎么出去,倒是想借着把柄拿捏他了。
“等你能活着出去再说吧。”洛与书声音冷冷的,视线望向酒楼门口,“师尊出来了。”
傅潭说赶紧站了起来,和洛与书一同靠近那一群弟子。因为是绯夜仙君的幻境,二人没有容身之所,就像两个透明的鬼魂一样在人群里穿梭,倒是挺方便行动。
他俩可以看到别人,别人可看不到他们。
一群弟子们吃饱了饭又出来逛街,集市上的新鲜玩意儿都喜欢瞧一瞧看一看。
为首的年纪大一些的师兄道:“咱们也别聚着了,各玩各的去,横竖出不了这个集市,等半个时辰后,我们在桥头集合,明白了吗?”
弟子们纷纷欢呼:“明白!多谢师兄!”
傅潭说抬起胳膊肘捣了下洛与书:“你看你看,那时候蓬丘规矩还没那么严呢。”
洛与书猝不及防被捣了一下,肋骨隐隐作痛,他眉头微皱,指节蜷起又放下,什么都没说,只是往右一步悄无声息与傅潭说拉开距离。
众人散去,玄衡还站在原地,他环顾四周,师兄们各有各的喜好,他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怎么了玄衡?”师兄摸摸他的脑袋,“是钱不够吗?”
言罢,和蔼的师兄又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拿出几块碎银,塞给玄衡:“去吧,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好好逛逛。妙妙师妹没跟着出来,你给她挑些东西买回去也行。”
听到这句话,茫然的玄衡好像才找到了一点目标,点了点头:“谢谢师兄。”
与师兄告别,玄衡也挤进了人流里,他经过一个又一个小摊,遇到卖小饰品的就停下来,挑几个漂亮的付钱,姿态熟练,好像在做任务一样,没有感情,全是习惯。
傅潭说与洛与书咬耳朵,小声:“一看就是给小姑娘买的,洛千霜,难道是你师尊的什么相好?”
“注意言辞。”洛与书听不得别人说师尊的闲话,眉目正敛,“妙音仙子,师尊的师妹。”
妙音仙子,就是刚才大师兄口中的“妙妙师妹”,是玄衡买首饰要送的人,也是绯夜仙君的同门师妹。
傅潭说“啧啧啧”了两声:“单相思还是两情相悦啊?早就有所耳闻,最后还不是没成。”
要是成了,洛与书现在不就多了个师娘了吗?
洛与书神情有些微的变化,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谈婚论嫁过,但最后,并没有修成正果。”
“为什么啊?”傅潭说想起那些传闻,追问,“都谈婚论嫁了,那该是两情相悦吧,怎么就没成?
洛与书轻轻摇头:“不知。”
长辈们多年以前的事情,不是他随意能打听的了。何况洛与书,也不是个八卦的人。
傅潭说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撇撇嘴也就作罢了。
妙音仙子与绯夜仙君青梅竹马,少年便相识,难道他的幻境,与那妙音仙子有关不成?
二人尾随在玄衡身后,玄衡也看不见他俩。途经一卖糖葫芦的摊子,玄衡顿住了脚。
他侧身,看向最后一根糖葫芦,糖衣晶莹剔透,山楂红润饱满,芝麻粒粒分明,光看卖相就十分诱人,难怪生意这么好,已经卖到就剩最后一根了。
玄衡平静的眸光蓦然软了一下,师妹们都喜欢这般酸甜可口,还漂亮的东西。最后一根糖葫芦,好像就是在等着他来买。
“多少钱?”他问摊主。
“五文。”摊主是个老爷爷,笑眯眯的,“最后一根了,算你三文钱,拿走吧。”
玄衡唇角含了浅浅的笑意:“帮我包起……”
“三文钱,拿走了哈。”
蓦然一道女音打断玄衡未说完的话,他惊愕扭头看去,只见三枚铜板“咻”地一下就进了老板怀里,而后一只嫩白小手飞速拿走了面前仅剩的一根糖葫芦。
“?”
玄衡大为震惊,凶手是一个身穿红纱裙,扎着团子头的女孩,此时那女孩正拿着本该属于他的糖葫芦,毫无形象啊呜一口就塞进了嘴里。
“!”
玄衡反应过来,他被截胡了。
良好的脾气和素养让玄衡没有发怒,他盯着对面的姑娘,神色郑重:“是我先来的。”
三岁小孩也该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
“可是你 并没有付钱啊。”姑娘歪歪脑袋,指了指玄衡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递出去的铜板,理直气壮,“我先付了钱,那就是我的。”
玄衡年纪不大,且从小呆在山上涉世未深,还未遇到过这样强词夺理的姑娘,澄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愠怒,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不要吵不要吵嘛,我家的糖葫芦好吃,今儿没了,明儿还会再来的。”摊主出来当和事佬,“收摊了收摊了,小伙子,要不然你明天再来,明天来,我给你留一根,还是三文钱,好不好?”
玄衡心里莫名涌出来一丝委屈。明天,明天他就不来了。
他们本就不怎么下山,下山也是为了除魔卫道,这些年世道越来越乱,他们一趟一趟奔波在尸山血海里,今天历尽艰辛大获全胜,难得有时间休息。
他想给师妹买一根糖葫芦,还被人莫名其妙理直气壮毫不讲理地截了胡。
他静静地盯着红衣女孩,幽黑的眸子像一口深不可测的深潭,他开口,声音里含着冷意:“道歉。”
“啧啧啧,真看不出来啊,我那温润如玉的师兄,小时候还挺有脾气的。”
傅潭说与洛与书小声吐槽,全程看戏脸,他拉着洛与书穿过人群,“被人挡住了,咱们往那边走走,哈哈哈哈,我非得看看这小姑娘长得俊不俊。”
小姑娘要是长得漂漂亮亮的,玄衡还会跟她计较一根糖葫芦吗?怜香惜玉的心有没有呀。
猝不及防被握住了右手手腕,继而便被拉扯着往前走,洛与书视线落下来,五根白皙的指节扣在自己腕骨处,触感温软而微凉。
随着人走动,衣袖也随之滑动,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腕骨,纤细却有力。而在他白皙手背靠近腕骨的地方,落着一粒小小的红痣。仿佛针刺出的一点血一般,暗红而微小。
仿佛是不习惯被人掌控,洛与书左手拂上二人交握处,指腹轻轻拂过那颗红痣,却好像被刺了一半,传来细微的疼痛。他面色未变,继而握住傅潭说的手,强硬地拨开五指。
傅潭说被迫松开,手腕被洛与书举了起来。
好像被抓包的小偷,他才反应过来,洛与书不喜欢他触碰,可他也是一时没注意,无心之举,他眨巴眨眼看着洛与书:“干嘛?不就握了你一下,你还想打我?”
洛与书微微抿了抿唇,眉间皱了一下又平复。
傅潭说总是喜欢恶意揣测人,但他其实根本没有那样的想法。
洛与书不言,左手抓着傅潭说的爪子,塞到自己右手里,温热的掌心将傅潭说小一号的拳头都包裹进去。
傅潭说看着二人交织的手,更惊愕了,他抬眼看向洛与书,洛与书神色极淡,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冷淡开口:“跟着我,别走散了。”
傅潭说一顿,二人位置对调,现在又变成洛与书在前,牵着他走了。
不过怎样都无所谓,傅潭说心思还在玄衡和那姑娘身上,他乐滋滋和洛与书挤在人群里,小声催促:“快走快走,去你师尊那边。”
二人挤到了玄衡身后的位置,在这儿地方正好可以看见红衣姑娘的面容。
那小姑娘与玄衡差不多,看穿着约莫也才十几岁的模样,一身红纱裙格外鲜亮,团子头上也系着红色丝带和毛茸茸的毛球,看着还挺可爱的。
然而一抬头,傅潭说却愣在了原地。
“洛与书!”
他猛掐一把洛与书的胳膊,直把喜怒无形的洛与书也掐的面色一变,傅潭说震惊道,“洛千霜,她、她……”
“她怎么没有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