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
夏梦最擅长扮猪吃老虎。
看似是在虚心求教, 实则不动声色地套了半晌的话。
连罗寻非这样的老狐狸，一时间都没完全反应过来。
以为她真的已经对他卸下了大半戒心。
然后，等她脸一抹, 爪子一伸，扣住脖子上的命门, 才意识到她的真正意图。
回溯！
她为什么能使用回溯！？
她的异能分明是——
来不及细想, 回溯带起的风暴已经瞬间将他吞没了。
这阵仗看起来, 甚至比他自己的回溯效果还要凶猛得多。
被彻底扯进她塑造出的回溯世界里的前一刻, 罗寻非的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果然不愧是她啊, 不管在多劣势的情况下，总有办法绝处逢生。
以前是，现在也是。
……
黑暗中，夏梦看到无数玻璃碎片从远处朝自己飞掠而来。
每一片玻璃碎片上，都藏着一面变幻的光影, 都承载着一段流淌的记忆。
夏梦第一次使用回溯，并不熟练。
当万千碎片从身边掠过, 她只来得及伸手抓住其中一片。
将碎片握进掌心的瞬间, 一缕光影从碎片中飞出, 快速笼罩住她。
随后快速将她拉了进去。
进去的第一瞬，夏梦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黑沉的天色。
她一时不知道这是几点了。
只知道天色阴沉得可怕, 乌云遮天蔽日, 不见日月。
寒风迎面吹过来，吹得她满头发丝乱舞。
夏梦下意识闭上眼睛, 抬手拢过发丝，鼻息间却闻到了烧焦的烟尘的味道。
她偏头睁开眼，发现四面八方都远远地冒着一串串黑烟。
而她自己，则站在一条街道上。
街道两旁的房屋被不知什么力量给毁得惨不忍睹。
建筑上、车辆上, 到处都是火烧过的痕迹，也有外力撞击过的痕迹，甚至还有很多连她也分辨不出的古怪痕迹。
烟尘弥漫。
呛得夏梦下意识咳了好几声。
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是误入什么国外的战争前线了吗？
然而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她拧眉低喃：“不，不对……这是在国内啊……”
街边商铺招牌上写的都是中文。
路旁报废的车辆上车牌也都是京字牌照。
这里……是北京？
“怎么会？”她愕然地转了一圈，发现还真是，自己这位置就在京北大学附近，这条路她之前来过。
究竟怎么了？
她茫然地跑出几步，试图寻找罗寻非的踪影。
这里是他的记忆，那么他人呢！？
他去哪里了！？
夏梦在街道上飞奔，一边跑一边扼腕地想，估计还是因为她业务不熟练。
第一次使用异能，不会控制细节，导致她无法像罗寻非那样，能在极短时间内找到自己想看的内容。
只能被动的被送到哪算哪。
勉强确认了地点，接下来就是确认时间了。
夏梦在街道上奔跑起来，很快在一辆撞上行道树的车子里找到了一个人。
司机已经昏死过去了，夏梦靠近时先是探了一下鼻息，又摸了一下颈间脉搏，人已经没了。
她将司机的
左手拉起来看了一眼。
手腕上戴着表，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七分。
这只表盘上只能看时间，看不了日期。
于是她又探身进车内翻找了一下，试图找出司机的手机来。
结果从手刹下面找到了一只已经报废的手机，屏幕已经完全碎裂了，还染了血，别说看时间了，连开机都开不了。
夏梦只得继续找别的线索。
不知怎么的，她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街上寒风刮过。
跑过街角的时候，夏梦忽然发现了什么，快速奔向最近的一个报刊亭。
是了，从报刊亭的报纸，大概能推测出一个日期来。
不一定是当下的时间点，但肯定是这个世界出现意外的日期。
她跑到报刊亭前，直接拿起里面最新的一份报纸。
北京日报四个红色大字旁边，清晰地印着当天的日期：2024年11月28日。
夏梦呆住了。
11月28日？
2024年？
不对啊。
现实里，还是2024年的11月16日。
这是在未来？
她仓惶地抬起头，看着四周倾倒坍塌的楼宇与冒黑烟的蔓延火光，看着街道上众多车辆的残骸与无数气绝多时的尸体……
北京的未来，12天之后，会变成这样？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梦强忍住内心的惶然，又飞快翻了几个尸体，很可惜，手机不是摔坏了就没电了。
连找了十来个人，总算在其中一个人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台还有1%电量的手机。
她只来得及拿起来看一眼。
2024年12月1日。
才刚看清当下的时间，手机就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彻底关机了。
十二月了。
也就是说，眼下是距离“末日降临”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夏梦在街上走了很久。
看到的景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触目惊心。
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几乎成了尸山血海。
无数尸体躺在街上、车里、商店中，甚至是家中。
死状各异，什么样的死法都有。
太多了。
多到夏梦甚至有些不敢再往前走。
一个活人都不剩了吗？
夏梦想着是不是该去黑塔看看。
可这情况下，地铁停运，她又没有车，该怎么去远在数十公里之外的黑塔？
这么想着，随着她心念一动，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来到了黑塔的大门前。
她抬起头，看着黑塔巍峨的大楼被不知什么力量从中部拦腰截断，上半部分坍塌在旁，下半部分也已经摇摇欲坠了。
连黑塔也成这样了？
那黎昼他们呢——
夏梦边走边猜测着，该不会是魔眼吧？
魔眼吞噬了黑塔？
不，不对，魔眼不是没在背景出现过。
魔眼造成的伤害是吞噬，它不管大小，顶多只是吞噬掉一块空间而已，不可能造成这种世界末日一样的效果。
除非……
除非是一种比瘟疫蔓延更为危险、凶残的事情。
夏梦正焦灼地思考着，目光扫过大门外横七竖八躺着的人。
一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一道穿着向导中心白色制服的身影。
她一下认出来，那是欧旭！
“欧旭！”她立刻跑过去。
欧旭背靠着大门旁边的玻璃墙，躺靠在那里，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夏梦跑过去飞快握住他的手，刚想出声唤醒他，下一秒就发现他的体温冰得吓人，而且全身皮肤泛着淡淡的青色。
显然人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夏梦有些不忍地望着他，欧旭的嘴角还挂着一道血痕。
怎么会这样？
连欧旭也……
那黎昼呢？老王呢？还有周启苏方晓他们呢？
她痛心地红了眼。
即便知道这是记忆，并不是现实里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她还是觉得宛如胸口被插了一刀，特别是在亲眼看到亲近的朋友死亡的这一刻。
她难忍痛心地深吸了几口气，刚要放开欧旭的手，却发现欧旭手心里握着什么。
她愣了下，飞快打开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里，是一小包证物袋。
袋子里面是两小包更小的塑料袋。
一只袋子里装着很常见的椭圆形白色药片，夏梦认识，这是非常常见的向导素药片。
向导素有很多不同的类型。
比如向导素针剂，与向导素药片。
两者的区别是：
针剂起效快，且疗效卓越，黑塔内部的工作人员基本都会优先使用针剂。
而药片的效果比针剂要差一点，而且需要长期、定期定量服用。
由于药片由黑塔免费提供，所以收入不高的哨兵们基本都选择用药片代替针剂。
夏梦有些不解，欧旭死前拿着这个干什么？
这个药片有问题？
她随即看向另外一片正圆形的白色药片。
她将袋子反过来，看到这片白色药片的另一面上，印着一道黑色的印记。
夏梦定睛一看，是一枚黑色的弯月。
黑色的弯月……
那不就是白夜组织的符号吗？
这是小白片！？
夏梦又快速看向证物袋最上端那一行手写的文字。
她认得，字是欧旭的字迹。
【经药物分析，两者成分相似度为99%。】
夏梦怔住。
小白片跟他们常用的向导素成分高度相似？
这个的意思是……
夏梦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句话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小白片的危险性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高，基本上跟向导素的成分一致。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黑塔一直以来分发的所谓的向导素药片，本质上就是小白片。
不，不一定只有药片。
没准连针剂也……
想象到这一点的瞬间，夏梦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如果药片、针剂都有问题……
那谁能躲得过去？
按照黑塔一贯以来的习惯，就算是他们这些疏导科的向导，在进行针对性的一对一疏导之后，也会相应开一些药片或是针剂进行辅助治疗。
更别提他们特勤部门还会额外分发特制的向导素针剂。
夏梦的呼吸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据说，小白片会引发哨兵的狂暴症状。
小白片在欧美肆虐的时候，各国黑塔都曾提交过类似的报告。
她下意识看向四周。
该不会……眼前这些惨剧，就是这玩意儿搞出来的吧？
……
“夏梦！”
耳边骤然响起罗寻非的一声暴喝。
夏梦猛然回神。
眨眼间，昏沉寒冷的天地，还有遍地的尸骸都消散了。
夏梦抬眸对上罗寻非的脸。
罗寻非嘴角溢出一丝血，他捂着嘴咳了好几声，呼吸断续地说：“这算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吗？”
今天之前，真的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人摁着回溯的一天。
还好他反应够快，将夏梦从回溯中反拉了出来。
他又咳了好几声，抬眸看着夏梦怔忪的眼神。
他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这姑娘回溯技艺不精，却一下抓到了点子上。
那一段记忆里的信息量足够让她发现真相了。
他跟她的记忆重合点不多。
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让她自己亲眼去看自己的记忆，没必要再去看他的。
只是没想到，这姑娘耐心不足，等不到一点点看完，直接想从他身上搞点剧透。
见夏梦半天没动，罗寻非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夏梦回过神，看向他，表情复杂地问：“……我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罗寻非垂眸：“嗯。”
夏梦：“那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呢？”
罗寻非没答。
良久，他慢慢地说：“对你来说，也是真的。”
第116章 第116章 夏梦再次踏进了罗寻非的记……
对她来说, 也是真
的……
这话实在意味深长。
两人对视很久。
对夏梦来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在问他，她一直以来以为的现实, 真的是现实吗？
而罗寻非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回答说，对她来说, 是真的。
意思是, 对其他人来说, 并非真实的世界？
那么, 什么样的情况下, 对她来说是真实，对其他人来说，却不是呢？
夏梦只有一个答案。
“这里是我的精神图景？”
她的语调听起来很冷静。
虽然带着一点点上扬的尾音，整个句子却是个陈述句。
她已经十分笃定了。
罗寻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眸静静地望着她, 眼神平静。
仿佛有一种一个人独行多年终于走到终点的解脱般的释然。
“……是。”
夏梦垂下眼。
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 还是该迷茫, 还是该像罗寻非一样释然。
这个疑惑已经在她心中存在很久了。
打从她觉醒起, 无数的人、事、物纷纷扑面而来。
如山崩海啸，根本不容她叫停, 不容她拒绝。
之前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纷至沓来, 她应接不暇，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和探究那些隐藏在种种疑点后面的真相。
这次, 罗寻非将她拉进回溯的世界里。
她从一开始的摸不着头脑，到后来，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 她心头的猜测愈发清晰了起来。
为什么她觉醒之后始终没有精神图景？
因为她已经身在精神图景中了。
为什么她的精神体会是一只小白貂？
因为从很久之前，她跟小白貂就有过缘分了。
为什么她觉醒之后，能跟所有的哨兵达到80%的匹配率？
因为那些哨兵，本来就是她精神图景的一部分。
为什么她明明只是个B级向导，却能毫无障碍地为A级哨兵乃至S级疏导？
因为她原本就是个S级。
为什么她的精神力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成任何形态？
因为在她的精神图景里，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绝对的。
还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答。
夏梦一向是聪明的。
有了答案之后，其他的几乎是一通百通。
只是……
还有一些疑问，以她之前在回溯里看到的那些记忆，还不够。
她还得再看看，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想知道，赫尔曼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想知道，她和黎昼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她也想知道，如果回溯里看到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现实，那么她如今为什么会陷入自己的精神图景里？
这个问题太重要了。
精神图景是哨向人类心理的安全区。
但很少会有人迷失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
除非，她像之前遇到的那些有精神疾病的哨兵向导们一样，精神上，或是什么方面，也出了什么问题。
还有就是……
如果说眼前的罗寻非，是一个从现实跨进她精神图景的人。
那么，除了他之外呢？
这个世界里，是不是还存在着其他像他一样的人？
赫尔曼？
黎昼？
抑或是其他人？
……
夏梦沉默了很久。
罗寻非以为她已经放弃继续追问了，却见她忽然抬头盯住他，眼底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
这眼神太过明晃晃了，简直将“再试一次”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想再对他使用一次回溯！
罗寻非：“……”
之前是他大意被她钻了空子，她以为第二次他还会被她得手吗？
罗寻非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地拉开距离。
回溯需要肢体接触。
之前他或许在什么时候不小心被她碰触过，做过标记，这次他不会再让她故技重施了。
结果夏梦并没有在意他的后退，随意地笑了笑：“你以为你逃开，我就没法对你回溯了吗？”
罗寻非一怔：“你真要……等等。”
随即他想起来，回溯本该有冷却期的，她为什么口气听着像是随时能再来一次？
“难不成……你的回溯，没有冷却期？”
夏梦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说：“应该是吧。我没有那种精神力凝滞的感觉，想来，应该就是还没到冷却期吧。”
罗寻非有些意外。
又有些了然。
因为她是S级。
因为这里本来就是她的世界。
夏梦刚要抬手，罗寻非忽然开口：“等一下！”
夏梦停下，眨巴眼说：“你该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
罗寻非苦笑了下：“拖延时间有用吗？我知道自己没有拖延的必要。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夏梦：“提醒我什么？”
罗寻非迟疑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
夏梦：“你直接说。”
罗寻非：“我有病……”
夏梦：“……”
一时间竟分不清他是在自白还是在自嘲。
罗寻非咳了咳，说：“精神方面的疾病。”
夏梦抬眸：“时间迷航综合征？”
罗寻非十分意外地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不应该啊。
难不成是刚才从他回溯的记忆里发现的？
不对，她刚才看到的只有那一幕，他很清楚。
那个场景里的信息量，应该不足以让她做出如此精确的判断。
夏梦坦荡地耸耸肩：“感觉出来的。你之前把我第一次拉进回溯的时候，我还以为又被哪个精神病患拉进精神图景了。”
罗寻非：“……”
怀疑你在骂人，但没有证据。
罗寻非轻叹了一声，叹她实在太敏锐了，与她接触得久了，在她面前根本什么都藏不住。
这么一想，他不禁觉得庆幸。
庆幸自己当初借着赫尔曼的势力，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贸然接近她，而是选择迂回地暗中筹备好一切，收集好一切回溯的记忆。
否则，他的计划根本不可能顺利实施，不可能顺利让她看到完整的记忆。
罗寻非点点头说：“确实是时间迷航综合征。”
这大约算是回溯的后遗症。
他觉醒得早，异能诞生得也早。
年少时不太能控制这样的力量，总是一不小心就沉溺进哨兵的记忆里，时间长了，他开始不太能分辨记忆与现实，偶尔也不太能分辨今夕是何夕。
不过他将这个秘密藏得很好。
知道的人不多。
除了他的精神科医生，就只有……夏梦了。
不是这一次。
是之前，她还是黑塔的一名实习生，而他是黑塔检验科副主任的时候。
当时他刚给樊雪使用过一次回溯，为了探查夏梦的底细，对麦希也强行暗中用过一次，后来为了固定樊雪案的证据，又对新的嫌疑人蒋琼然用过一次。
短时间内连续使用了三次，导致他当时就病发了。
精神力暴走。
差点将他拉进混乱的精神图景里。
幸而夏梦发现了他，出手救了他。
……罗寻非快速回神。
现在不是回忆当初的时候。
他看着夏梦跃跃欲试的脸，苦笑道：“说真的，你想看，只要等着我将梳理好的记忆通过回溯展现出来就可以了，何必非要强行看我的记忆呢？我真的不会骗你的。”
夏梦摇摇头，说：“我等不及，谁知道后半段回溯什么时候来，是半小时后？还是半天时间后？何况，既然那些记忆是真的，说明白夜是真的，小白片也是真的，后来发生的一切也都是真的。我不能让一切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必须尽快阻止它发生。”
罗寻非深深地看着她。
“而且……”夏梦抬眸，眼神清醒地看着他，“回溯里的一切，太过身临其境，太过真实。我怕我承受不住。”
共情力太强就是这点不好。
她站在第一视角，看到的一切，体验的一切，都会无比真实地反馈在她的精神上，身体上。
压抑、痛苦、绝望……这些情绪也会不受控制地碾压她的精神。
她不喜欢。
而且。
单一视角容易一叶障目。
她想要跳出这个视角，通过罗寻非的眼睛，看看真正的真相。
夏梦并没有隐瞒，将理由全说了。
罗寻非听完，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她说的有道理。
他：“给你看可以，但我控制不了你会看到什么，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你确定你真的可以吗？”
夏梦笑了下：“老实说，我没把握。”
罗寻非愕然：“那你……”
夏梦皮皮地说：“那你倒是教我啊。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也得倾囊相授，是吧？”
罗寻非：“……”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
夏梦再次踏进了罗寻非的记忆。
这次，在罗寻非手把手的指导下，她进得更为轻松。
而且，她有意识地选择了最想知道的那段记忆——白夜与赫尔曼究竟有什么关联，以及11月28日那天整个北京城沦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罗寻非记忆里的这天，11月25日，是个阳光晴朗的日子。
难得是个秋高气爽的天气。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黑塔的安全中心里，却是一片焦头烂额。
自从总部和北京塔方面组成特别行动组之后，中国境内的黑塔开展了地毯式的搜索。
随后的一周内，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得到了反馈。
会议室的白墙上，展示着一面中国地图。
每出现一处小白片的踪迹，老王就会在地图上标注一个红点。
一周下来，地图上已经密密麻麻，标注了数百个红点。
远远看去，触目惊心。
黑塔上下这时候已经全慌了。
出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阻截、去围捕、去追击……然而所有的布防都无功而返，收效甚微。
仿佛每一次都慢上了一步，被对方逃过一劫，或是捷足先登。
自然而然地，有人开始怀疑他们行动组里有白夜的内应，在向外界传递消息。
老王一开始怀疑是赫尔曼。
于是拼着得罪人，在后续的行动里，撇开了总部的人，只用北京塔的特勤实施行动。
结果……
不仅仅是失败，甚至还搭上了不少人命。
特勤死的死，伤的伤。
损失惨重。
直到后来。
在赫尔曼的刻意引导下，老王和黎昼等人，终于意识到，那个藏在第七队里的内应，是夏梦。
在真相曝光之前，不是没人这么怀疑过。
毕竟她的来历，还有跟赫尔曼的相识，都是不争的事实。
她的身份再可疑不过了。
只有黎昼一直在力保她。
王向屹在反复斟酌考量后，也决定信任她。
结果可想而知。
当一切线索和证据都指向夏梦的那一刻，她便彻底背上了背叛者的身份。
她再也没有理由留在北京塔了。
更没有理由再留在黎昼身边。
于是，在北京塔的人反应过来，并决定将她控制起来之前，她选择了消失。
她消失在了北京塔，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
回溯里，无数承载着记忆的碎片如河流般从夏梦眼前流淌而过。
夏梦静静看着。
从第三视角，清晰地看着一切发生。
她知道，赫尔曼在逼“她”做选择。
他在逼“她”走到自己的身边来。
就像那时的红桃皇后。
而“她”呢？
“她”会怎么做？
怀着这样的疑惑，她探手，从河流中捞起一片对应的碎片——
第117章 第117章 那场灾难降临于一个寻常的……
站在罗寻非回溯的记忆里, 她能看到的，基本也都是罗寻非视角下的世界。
于是，她看到, 那场灾难降临于一个寻常的午后。
很寻常，平静得一如之前的每一个下午。
那天, 罗寻非照常在检验科坐班, 到了下午两点半, 办公室里负责下午茶的人照例开始询问每个人想喝什么。问过科主任之后, 转头就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罗主任, 下午还是喝柠檬茶吗？”
罗寻非闻言抬眸，目光透过办公室玻璃的百叶窗，看着外头整个办公区内道道忙碌的身影，轻叹着说：“还是给大家买点咖啡吧，再买点点心蛋糕什么的。钱我来出。”
最近几天, 黑塔上下都很忙碌。
特别是安全中心、特勤部门，以及他们检验科, 还有楼下向导中心。
这不, 前脚负责下午茶的人刚走, 后脚向导中心的负责人之一，白一竹就打电话过来了。
罗寻非接通手机：“怎么了？”
白一竹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 说：“还能怎么？一小时前又送来十来个症状不太对劲的哨兵, 我已经让他们抽过血了，血样已经派人送你们检验科了, 麻烦加个急，出了结果还得抄送安全中心一份，老王那边，急等着呢。”
随着小白片陆续在全国各地浮出水面,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各地的哨兵们身上纷纷出现异常的表征。
症状浅的，或是头晕头痛，或是心绪繁杂，五感错乱，出现幻听幻视。
症状重的，有发癫发狂，无差别攻击周围人的，甚至有直接晕厥过去，沉睡不醒。
罗寻非摇了摇头，报告出来也无济于事了。
从出分析报告，到研究出解药，再到确认临床用药安全性，最后到量产，至少也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谁能等得起？
谁都耗不起。
也赌不起。
想到这里，罗寻非忽然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总觉得眼下，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
未来仿佛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他想起记忆里夏梦那些清冷淡漠、又绝望悲哀的眼神。
似乎那双眼睛里，眼下发生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似乎早就看穿了什么。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
罗寻非忍不住站起来，快速走向电梯。
他打算跟王向屹再聊一聊夏梦。
电梯才刚到特勤中心的楼层，电梯门打开，眼前便是一道身影如风般刮过。
那人连电梯都不坐，直接翻越楼层栏杆，几十层楼的高度，眼也不眨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王向屹办公室的方向，传来王向屹的暴喝：“黎昼！！你是不是疯了？？？你给我回来！！！”
罗寻非加快了脚步，走到王向屹办公室门口：“怎么了？”
王向屹被黎昼气得七窍生烟，本来就焦头烂额，这下更是眼前发黑。
王向屹被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他说他要去找赫尔曼，把夏梦抢回来。他脑子是不是瓦特了？”
现在北京塔上下，谁不知道夏梦就是总部按插在北京的眼线？
谁不知道夏梦背刺了他们？
这个节骨眼上，黎昼居然还吵着要去找她。
甚至半分没有怀疑过她。
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罗寻非平静地问道：“你不信她吗？”
王向屹没答。
其实他也倾向于相信夏梦。
他相信夏梦和赫尔曼不是一路人。
但，相信归相信，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他身在其位，无法公然表态站边，那样有失偏颇难以服众。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王向屹看了一眼来
电名字，飞快接起：“方晓，怎么样了？能跟上他吗？”
苏方晓的声音伴着呼啸的风声在那头响起：“勉强能跟上，赫尔曼和夏梦应该也还藏身在北京周边。裂空有冷却，他们暂时还无法离开中国境内。”
苏方晓在追踪上是一把好手。
王向屹早就安排下去了，一旦黎昼不管不顾去追人，她必须跟住他，不能弄丢他的行踪。
免得黎昼造成什么难以收拾的局面。
……
半个小时之后，苏方晓又来了消息。
人还是跟丢了。
罗寻非并不意外。
黎昼的身手和能力本就远在苏方晓之上，想要甩开个尾巴，并不困难。
可又过了一个小时，苏方晓那边又有了新的进展。
她发现了郊区一片自然保护区里，有黎昼和赫尔曼交手过的痕迹。
现场一片狼藉，巨树倾倒，山石崩塌，血迹四溅。
现场充斥着精神力轰炸过的浓郁气味。
苏方晓报告的时候，语气难掩震惊：“……现场残留的精神力浓度太高了，哨兵靠近不了。王队，我建议还是请检验科的向导同事来一趟吧。”
罗寻非正在王向屹办公室里。
闻言起身说：“我去吧。”
王向屹有些意外。
罗寻非这人很宅，平日里就不怎么喜欢外出。
也因为他的异能是回溯的缘故，基本上轮不上他出外勤。
王向屹苦中作乐开了句玩笑：“没想到你还有主动要求出外勤的一天。”
罗寻非垂眸轻声说：“嗯，受人之托。”
王向屹没听清：“嗯？什么？”
罗寻非：“没什么。”
随后罗寻非就一个人去了苏方晓标记的地点。
到地方的时候，苏方晓原本想跟他一起进去保护他，被罗寻非抬手拦下了：“你不用跟我进去了，里面的精神力太浓郁了，你承受不了，容易受影响。”
于是苏方晓在三百米外的地方停下了：“我在这里等您，有需要您就联络我。”
罗寻非点点头，只身走进那边大战遗迹里。
自然保护区深处，不知何时竟建有一座洋房。
此时洋房毁成了一片废墟。
周围到处都是血迹。
有黎昼的，也有赫尔曼的。
只不过，他们三人如今都不知所踪。
罗寻非找到一处看起来像是混合了两种血迹的地方，对着血迹使用了回溯。
于是，不久之前那场大战的画面就一点点在他眼前展开了。
赫尔曼原本带着夏梦藏身于此。
黎昼追踪而来，赫尔曼避无可避，只能迎战。
两人的目的都在夏梦，于是干脆打了个轰轰烈烈。
最终，赫尔曼重伤，狼狈逃走。
黎昼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终归是他赢了。
夏梦留了下来，带着黎昼不知所踪。
罗寻非收回触碰血迹的手指，结束了回溯。
夏梦站在罗寻非的记忆里，本该只能看到他所看到的一切。
可是这一刻，她却恍惚地忆起了什么。
脑子里像是突然多了好几段记忆。
有赫尔曼与黎昼拼尽全力一战的画面。
也有她挡在昏迷的黎昼身前的画面。
还有她带着受伤的黎昼离开的画面。
或许……是罗寻非之前对她使用的回溯，又重新奏效，带着她继续去看剩下的记忆了。
也或许……是她自己开始慢慢回想起什么来了。
很多记忆如走马灯般从她脑海中闪现。
最终的一幕，是她带着他去了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养伤。
那地方地处深山，人烟稀少，半山腰上有片天然温泉，旁边还立着一间小小的猎屋。
猎屋是黎昼造的。
某次他们俩出任务，他献宝似的非要拉她来，说要带她泡泡天然温泉。
那天，她没有泡过。
这次来，温泉倒是成了让黎昼疗养伤势的天然宝地。
在温泉里泡了几个小时，黎昼便醒了。
皮肉的伤恢复得很快，内里精神海的动荡也被夏梦竭尽全力地一一抚平。
至于疏导的方式，自然不可能是效率最差的那种。
她也下了水。
大半个身子泡在温泉里，与黎昼面对着面，捧住他的脸，直接吻住他苍白的嘴唇。
于是，他睁眼时……不，应该说是恢复意识时，第一瞬感受到的，就是她的唇瓣。
还有她始终平静如深潭的精神力。
夏梦原本专心致志在疏导。
某一刻，却突然感觉到一条柔软的舌头顺着两人相贴的双唇滑过来，仿佛情不自禁的一触即退。
她倏地睁眼，不期然对上黎昼已经恢复清明的双眼。
她下意识想退开，却被他抬手一把勾住了后颈。
他重重地吻过来，但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冒犯，很快就松开了手。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温泉里，水汽氤氲，他整个人被泡得湿漉漉的，连带着，让他的双眼看起来也显得格外的湿漉漉。
“夏梦。”他呼吸忍不住有些变重，念她名字的语调却仍然是轻柔的。
“……为什么？”
夏梦垂眸，想起身退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黎昼忍不住追问道：“当时赫尔曼陷害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而是一言不发背下所有的黑锅？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洛伦佐和总部那边，在意识到赫尔曼怀有异心的时候，就已经脚底抹油地跑了。
跑之前为了摘清自己，不光主动跟赫尔曼划清了界限，甚至还狠踩了几脚。
他连夏梦都没放过，主动曝光了她与赫尔曼早就认识的事。
如今夏梦是千夫所指。
北京塔里不少人都认定了，她就是赫尔曼的帮凶。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曾经跟夏梦近距离接触过的人，仍然持观望的态度。
比如王向屹，比如苏方晓，比如周启罗寻非，他们一面觉得夏梦不是这样的人，一面又难以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能保持沉默。
唯独黎昼，从第一刻起就明确表示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夏梦会背叛。
夏梦慢慢抬起眼睛。
“……我需要确认，他究竟想做什么。”
黎昼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脉搏平缓，她没有说谎。
黎昼问：“那你现在，确认了吗？”
夏梦点点头：“大概知道了。”
黎昼：“是什么？”
夏梦轻轻叹息：“他想……毁了所有人。”
黎昼愕然：“毁了所有人是指……？”
夏梦：“哨兵，向导，普通人类，这世上的一切。”
他生来不曾被人善待过，生来就被人摁进脏污的泥泞里。
那凭什么，这世上的其他人能过上太平美好的日子？
没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
他的心早就被泡黑了。
黎昼听完，欲言又止了许久。
最终，他长叹了一声。
他不关心赫尔曼究竟遭受过什么黑暗与不公，他在乎的是她的安危。
“那赫尔曼又为什么非要带走你？”
夏梦：“他不信任我，但又不得不需要我。”
她垂眸盯着自己被温泉水泡得有些发皱的指腹，说：“这世上，没有比我更适合他的向导了。”
下一秒，黎昼一把握住了她的指尖。
五指挤进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她有些意外地抬眸。
对上黎昼坚定的视线。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伤害到你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珍而重之地向她保证。
夏梦不禁有些动容，怔怔地看着他。
一瞬间，他们相识后的很多画面从她眼前浮现。
记忆里的他，总是在将他最阳光积极的一面展现给她。
毫不犹豫地呵护她，守护她。
她何德何能……有幸遇上一个这
么好的人？
温泉里，水波荡漾，热气蒸腾。
两人泡在温泉水里，身体相贴。
下一瞬，夏梦敛起了一部分心思。
她轻轻“嗯”了一声，一边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一边起身。
才刚挪动一下，黎昼忽然脸色一变。
脸皮和耳朵迅速充血。
他一把扣住她，阻止她起身的动作，一边悄悄挪开双腿，一边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夏梦很快反应过来。
他是有反应了。
她身体僵住。
“救命……”黎昼羞赧地撇开眼，低声道歉，“对不起，我真不是有别的想法。”
这着实有些不合时宜了。
可生理性的喜欢，又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夏梦僵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放松下来。
也好。
这样也好。
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将赫尔曼过去悄悄埋在他体内的定时炸|弹，直接拔除了吧。
北京塔的人只知道小白片有问题。
却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次回到赫尔曼身边，她借机查清楚了他的很多事。
赫尔曼确实就是白夜组织的幕后掌舵者。
而小白片，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试验品。
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向导素。
向导素产品的成分和小白片的成分，其实相差无几。
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里面他血液的浓度高低。
是的。
小白片和向导素里都掺了他的血液。
再稀薄的一丁点，日积月累的影响下，也足以产生巨大的效果。
而这些年来，借着总部的便利，全球几乎所有生产制作向导素针剂和药片的实验室和工厂，都已经被他不同程度的渗透了。
小白片不过是明修的栈道。
向导素才是他的暗度陈仓。
所以，无论是吃下小白片的，还是使用了向导素的哨兵，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能逃过这毁天灭地的一劫。
这么多年来，没人知道他暗中将自己的根系扩张得多深多远。
黎昼在遇到她之前的这些年，用的都是黑塔特别定制的向导素针剂。
里面更是被有心人故意加大了剂量。
赫尔曼的血，已经成了种在黎昼精神海内的一颗颗种子。
只需等到关键时刻，就会被赫尔曼引爆。
然后，彻底湮灭一切。
想到这里，夏梦深吸了一口气。
想要拔除他精神海深处那些积年累月藏匿起来的“定时炸|弹”，并不容易。
简单的浮于表层的疏导是做不到的。
她抬眸，看着黎昼害羞自责得满脸通红，全身也红得像是煮熟的虾。
局促得不行。
她忍不住无声笑了一下。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重新慢慢吻上他。
她难得主动，黎昼被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
好一会儿，等到夏梦结束了这个长长的吻，他仍然懵懵地眼神迷离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会这么主动：“你……你怎么了……”
夏梦歪着头想了一下，有点没心没肺地说：“大概是想开了吧，觉得你其实挺好的。”
不，应该说，他很好。特别好。
她何其有幸，能遇上这么个人。
不厌其烦地照亮她。
让她终于有勇气，去对抗那些不断想将她拉下深渊的力量。
黎昼惊喜地慢慢睁大眼。
来不及再去确认她的心意，下一秒她已经再次吻了上来。
温泉中水波荡漾。
水中的两道重叠的身影载沉载浮。
没多久，黎昼抱着她起身，哗啦啦的水声中，踩着湿漉漉的脚印，一步步走向猎屋。
第118章 第118章 “继续。”
猎屋里充斥着暧昧的味道。
还有精神力的气息。
夏梦抬臂环住他的肩膀, 将自己整个埋进他的怀里。
如此情动的时刻。
黎昼忍不住闭眼感受两人肌肤相贴时的温暖和柔软，同时也感受到了她如春风般吹拂过来的精神力。
他贴在她耳边轻笑揶揄：“这个时候也不忘疏导吗？”
水乳交融的疏导，效率必然是最高的。
夏梦闭着眼睛, 没答。
也顾不上回答。
片刻欢愉，也是转瞬即逝救他的机会。
她放任自己的身体跟随他的节奏, 分出一半的心神潜进他的精神图景里。
刚踏进去, 入目便是一片耀目的阳光。
她这是第一次踏进来。
清风拂面, 阳光和煦。
风中吹来青草的气息。
她抬眸, 看到的是一片连绵的青山与草地。
近前有倒映着蓝天的如镜湖泊, 远处有炊烟袅袅的桃源小镇。
有点像……她记忆里与他年幼时初遇的小镇故乡。
又不是特别像。
她当时，明明已经消除了他的记忆。
他本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他的精神图景还是本能地化作了他潜意识最深处的景象。
夏梦站在原地，低头垂眸。
她的双脚没入草地，感受着青草地下每一颗异变的种子。
她必须将那些种子，全部找出来——
她闭上眼睛。
想让自己的精神力盈满整个空间, 来找出它们。
几秒后，她睁开眼。
还不行。
她进来的精神力还不够。
……
黎昼没什么经验。
但作为现代人, 特别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子, 该知道的常识和知识储备, 自然都有。
有些是从前身边男同学口中耳濡目染的，还有些……是打从认识夏梦之后, 常常午夜梦回, 无师自通的。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实践了，他却不敢放纵自己。
一来是猜测夏梦可能从前没有那方面的经验。
第一次, 怕她身体受不住。
二来，他也不舍得太勉强她。
他们来日方长，他是打从心底觉得自己要珍惜她爱护她，不希望她受哪怕一丁点伤。
于是战线拉得很长。
他珍而重之, 想一点点等她适应。
可今天的夏梦却异常的热情。
始终主动地贴上他，环住他的脖子。
甚至还在他耳边轻声地催促，气息拂过他耳畔，带起一片奇异的温热与痒。
黎昼：“……”
这要还忍得住，他名字就倒过来写。
于是他鼓起勇气抱紧她。
夏梦闭上眼，手心蹭过他汗湿的背脊，无声地将更多的精神力送向他。
精神图景里，风变得更大了。
强风从她身后吹向湖泊，吹皱波光粼粼的水面。
然后强风化作雨丝，落进草地，融进水中。
夏梦再次闭上眼睛。
这一次，精神力充沛多了。
她使得更加得心应手。
精神力在她的指引下，深入精神图景里的每一处，追踪着赫尔曼悄无声息埋进来的每一颗种子。
很快，青草地下深处，就被她挖出了好几颗指甲大小的黑色圆球。
夏梦捏起其中一颗仔细观察，能看到黑色的球状物里满是精神黑斑的气息。
内部隐隐有一丝红色缠绕。
夏梦敢肯定，绝对来自于赫尔曼。
……
黎昼埋首在她肩窝，终于停下来。
她的汗水从她颊畔的发丝沿着颈间的皮肤滴下来，
下一秒就被他一一吻掉。
他深吸了一口气。
鼻息间全是她的气息。
以前常听人说，哨兵和自己匹配率高的向导做这个，快感是普通人的两倍以上。
等级越高，匹配率越高，快感更是成倍增长。
以前他半信半疑，觉得是那些人说话实在太过夸张。
如今他才知道，那些居然都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
果然快活。
他快活得都快疯了。
所幸尚有一丝理智残存，他浅尝辄止。
眼前这个人是他小心翼翼珍藏了许久的糖果，第一次么，舔一舔，尝尝味道就行了，来日方长。
然而他才刚停下，夏梦却像是意识到了他的停顿，主动又缠过来。
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继续……”
黎昼意外地偏头看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夏梦脸颊上两片余红，气息还有些不匀。
但一双眼睛却像是被水洗过，很明亮。
她定定地看着他，下一秒非常利落地轻咬住他的上唇：“嗯，知道，继续吧，再来一次。”
因为疏导还没结束。
她还没找出全部的“种子”。
黎昼并不知道这个。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说要继续，他还能有什么二话？
这简直是对他无上的奖赏。
……
……
最后一颗种子被她亲手从湖泊的水面下抓了起来。
指甲大小的一颗，她握在手心里，用力一捏。
最后一颗种子也被她毫不留情地捏爆了。
她总算将他体内埋下的隐患全数清除。
功德圆满。
她长松了一口气。
将自己一半的意识从他的精神图景里抽出。
她睁开眼睛，入眼是猎屋的天花板。
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暗了，天边烧着鲜红的火烧云，夜幕开始降临。
她扭过头，看到黎昼埋首在她耳边，身体还贴着她。
手臂更是占有欲十足地紧紧环在她的腰间。
两人之间毫无缝隙。
随着她转过身，他的脸露出来。
毫无防备的睡脸上满是餍足的幸福。
夏梦顿了顿，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过之后，她慢慢敛去了笑意。
她该走了。
还有一些事，等着她去做。
可惜啊。
她能留给他的时光，这么短暂。
她的手指凝聚起一点光亮。
动作一如许多年前，年少的她远远目送着他的背影，轻喃一声：忘了吧。
此时此刻，她说的并不是那句“忘了吧”，而是——
“好好睡一觉吧。”
别醒来。
等她离开之后再醒。
夏梦起身，穿戴完毕之后，重新回到床边。
她静静凝望他片刻，俯身亲了下他的额间，低声呢喃了一句：“别再爱我了。”
——我爱你。
这一句，刚才他在她耳边说了无数遍。
彼时他等不来她的回应，于是执拗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她全都听见了。
一句也不能回应。
因为，一旦回应了，就仿佛，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她不能，拉着他一起坠下深渊。
……
木门吱吖一声。
夏梦悄然推门离开。
黎昼沉眠未醒。
虽然隐约感受到了怀中人的离开，可下一秒怀里被她塞了枕头。
睡梦中，他收紧手臂，将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
枕头上全是她的气息。
空气里，也都是他们的味道。
以至于，他对她的离开，恍然未觉。
只是偶然一个翻身间，盖在他身上的薄被从锁骨滑落至腰间，清晰露出了他左胸口一枚无比清晰的刻印图腾。
日，月，星。
……
夜色深了。
夏梦推开北京二环内某座大厦顶层天台的大门。
她寻迹而来，知道赫尔曼就在这里。
远处的钟声悠悠地敲响。
“当”——
赫尔曼坐在栏杆上，迎着高处的风，悠然坐着。
感受到夏梦的到来，他头也没回，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这里的景色，比福利院那边，好看很多。”
“当”——
年少时，福利院是他们眼前唯一可见的天地。
他们就像是被困在井下的青蛙，想要窥见外面的天地，只能在夜晚偷偷爬上福利院里教学楼的天台往外看。
当时看到的景色不像现在。
福利院远离商业区，周围大半是居民房宅，深夜里，放眼望去，几乎一丝光线都没有。
他只能借着自己异于常人的眼力，勉力看清周围沉寂的一草一木。
夜色下，夜晚的世界像是被定格了。
冷清，寂寥。
北京城里的夜却不是这样的。
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从他这个视角，整座城市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都清晰可见。
一切鲜活极了。
赫尔曼出神地喃喃：“难怪你毫不犹豫选择来这里。”
“当”——
夏梦没有听清。
她在他身侧站定，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当”——
赫尔曼扭头看向她，笑起来：“你喜欢这里吗？”
夏梦眼底光芒闪过一瞬，脸上却还是面无表情的：“不喜欢。”
赫尔曼：“为什么不喜欢？”
夏梦：“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赫尔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是吗？那更好。”
“当”——
夏梦只觉眉心一跳。
心口升起一抹熟悉的紧绷感。
她太熟悉赫尔曼的这个笑了。
这个疯子，看不惯一切美好的东西。
越是美好，越是要毁掉。
“当”——
果然，下一秒，就见赫尔曼抬起了手，大笑着说：“亲爱的，我为你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演出。”
“演出时间到了。”
“当”——！
赫尔曼话音落下的瞬间，钟声终于敲下了第七声。
赫尔曼抬起了双手。
挺直了上半身。
这一刻，他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个站在交响乐团前方的指挥家。
他闭上眼，手中无形的指挥棒轻轻一挥。
下一秒，远方的某一处，突然爆发出冲天的火光——
再一挥动，另一方的夜幕中，忽然一道电光从云端劈下来，瞬间照亮夜空。
他十数年来铺就的暗流终于在这一刻翻涌成了滔天巨浪。
大厦倾倒。
桥梁断裂。
车水马龙的光点破碎，万家灯火燃烧成了火海。
夏梦低下头。
看着手机上，黑塔内部的联络大群里，全部都是各种慌乱的反馈。
【不好了！向导中心里的病人全部都陷入狂暴了！！向导中心请求支援！！】
【去不了！特勤中心这边也乱成一团了！】
【特勤呢？一个都来不了吗？救命啊！！】
【报警中心电话全被打爆了！】
【北京南站出现三名狂暴的A级哨兵！请求支援！】
【永安里桥出现五名狂暴的A级哨兵！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夏梦静静看向赫尔曼。
第119章 第119章 “那我就去陪她。”……
如果此刻手中有刀, 夏梦大概会毫不留情刺向他的心脏。
可惜没有。
可惜他会在她动手的第零点零一秒反身掐住她的喉咙。
她从来都知道，他渴望她，也忌惮她。
他会朝她露出最不设防的后背, 同时也会分出一半的心神戒备她。
他摆动着手臂，摇晃着身体。
口中轻轻哼唱起一段婉转的调子。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 分辨出那应该是他们之前在福利院里过节时常唱的一首颂歌。
《威仪堂堂进行曲》, 又名《希望与荣耀之地》。
这是一首在英国非常流行的爱国颂歌。
二十世纪初黑塔总部初建, 这首歌就作为黑塔的颂歌不断被传唱着。
别的地方不敢说, 至少在英国的哨兵与向导们, 应该人人都听过。
她记得，赫尔曼从前从不唱这首歌。
有人问过他为什么。
他当时没有回答，只是冷漠地笑了笑。
那个笑容，轻蔑嘲讽。
此时想来，夏梦却明白了他那个笑容里的意思。
一首赞颂希望与荣光、公正与自由的赞歌, 由他们这些出生便被桎梏在深渊下、杀人如麻的怪物们唱来，何其讽刺。
此时此刻再听他唱, 夏梦只觉嘲讽拉满。
……
夜幕降下。
来自深渊的狂欢开始了。
原本亮如白昼的城市灯火次第暗下来。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片照亮天空的炽烈火海。
赫尔曼低低笑起来。
声音明快而愉悦。
夏梦嫌弃地看向他的背影：“你果然还是疯了。”
像是有那个大病。
这是一句冒犯感十足的陈述句, 像是法官的判词。
赫尔曼却没有感到被冒犯，他甚至愉悦地回看她, 笑道：“果然还是你最懂我。”
他摆动双臂的幅度更大, 闭上双眼，摇晃着脑袋, 无比享受般地轻喃着：“你我都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疯子，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也只有你配站在我身边。你看，今晚这场我等了二十多年的演出, 你是唯一的幸运观众。”
夏梦站在他身后，没说话。
赫尔曼睁开眼：“《仲夏夜之梦》。呵……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罢了。眼前这幕戏才是最适合我们俩的演出。你说是吗？”
夏梦心说，适不适合她还两说。
但确实是最适合他的。
眼前这样的场景，或许过去早已经在他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
夏梦闭了闭眼，然后轻声说：“是。”
这个局，他埋了近二十年。
现在，已经没人阻止得了他了。
黎昼来了也不行。
……除了她。
……
满城全是哨兵的哀嚎。
宛如瘟疫蔓延般。
黑塔里更是重灾区。
向导们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哨兵们一个个抱住脑袋，痛呼尖叫出声。
而此时，向导们本可以安抚哨兵的精神力已经不管用了。
黑塔内乱做一团。
不少哨兵被刺激得异能爆发，庞大的能量在黑塔内部碰撞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硝烟弥漫中，一名力大无穷的哨兵发出痛苦咆哮的同时，一拳重重砸在墙面上，墙体破碎的瞬间，那穿墙而过的拳头只距离躲藏在墙后的几名向导不过十几公分。
那些向导们都是向导中心的工作人员。
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打不过那些暴走的哨兵。
平日里，狂暴的哨兵会被其他哨兵蜂拥而上，如铁桶般围住，不会让分毫伤害波及向导们。
此时此刻，这些本该站在他们身前保护他们的哨兵，却成向导们的催命符。
没有人再上前去阻拦。
他们的存在本身，成了最致命的危险。
墙后的向导们发出恐惧的尖叫声，在逼近的拳头前，他们绝望地闭上眼。
下一秒，那第二下拳头却没有砸落下来。
他们之中，有人不抱希望地睁开眼，却发现那名哨兵额间冒出一枚赤红色的印记。
与此同时，他身体僵直着，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宛如一名被无数丝线吊住的牵线木偶。
他们探头看去，发现那名身形壮硕的哨兵身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有人惊喜地喊道：“王队长！”
是王向屹。
王向屹此时情况也并不好，身上已然受了几处伤，右臂耷拉着，显然是脱臼了。
他抬手摸了一把不断溢出鲜血的唇角，朝那些人飞快道：“快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可是，这一路往下，又有哪一处是安全的？
与其在往下跑的路上被人发现，不如躲在这里，没准能拖到风暴过去的时刻。
众人面面相觑，心生胆怯。
王向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可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哨兵对向导天生有着感知力。
狂暴的哨兵们，更是本能地将向导视为第一目标。
不管他们躲在哪里，都是没有用的。
王向屹来不及解释了，大吼一声：“快走！！！”
那些人一个激灵。
一个指令下达，他们刚要起身跑，其中一人忽然盯着王向屹身后，睁大眼睛叫道：“小心！！”
王向屹甚至来不及去分辨身后到底有什么。
下一瞬，就被一道水柱击中，重重地飞了出去。
“噗——”他倒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抬起眼，看到双目赤红的宁弈走过来。
他的队员，也暴走了。
王向屹抬手抹了一把嘴角。
他体内的精神力几近枯竭。
他的力量有限，同时只能控制住三名哨兵。
从楼上特勤中心下来的一路上，为了救人，他已经透支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他已经出不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宁弈一步步走向自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道：“走！！！”
宁弈双瞳中亮起赤红的光。
这是哨兵陷入狂暴的标志之一。
此时此刻，他已然看不见，听不到。
他甚至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他只能遵循自己的本能——毁灭，毁灭一切。
长年来埋进体内的无数种子开始疯长，长出黑色的藤蔓，缠绕一切生机，绞杀一切意识。
宁弈的掌心里凝出一颗硕大的水球，手掌包裹在水球里，一寸寸伸向王向屹的喉咙，一寸寸淹没他。
下一秒，一道无形的力量隔空击中了他。
宁弈被击飞的同时，一道身影闪身出现，麻利地一把扛起了王向屹，然后迅速朝着下方而去。
王向屹喘息着睁开眼，勉强分辨出救了自己的人是谁。
是黎昼。
他气喘吁吁地摇头说：“黎昼……别救我了……”
说话的同时，更多的鲜血从嘴边淌下来。
黎昼咬着牙：“能救一个是一个。”
王向屹闭了闭眼：“没用了……事态这么发展下去，谁都已经阻止不了了。”
即便逃出黑塔又如何呢？
外面的狂暴的哨兵，只多不少。
黎昼单枪匹马，他又能保护得了几个人？
然而出乎王向屹意料的是，黎昼并没有将他往外送，而是将他带去了黑塔地下。
黑塔地下一共五层，最下面那一层，原本是专门用来关押暴走哨兵的地方。
那里四周布下了重重防御机制，再强的哨兵也无法冲破。
而此时，那里却成了唯一能保护向导们的地方。
黎昼将王向屹送到了地下五层。
罗寻非等几十名黑塔向导已经先一步被他送来了这里。
罗寻非匆匆上前一步，扶住身形摇晃的王向屹。
黎昼站在电梯井口，认真地看着他们，交代道：“进去之后就别出来了，里面的应急物资应该够你们用两周。”
王向屹匆匆抬手抓住他手臂，试图拦下他：“你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已经让检验科去查了，罪魁祸首很可能是我们多年来使用的向导素！这东西全球的哨兵都在用，现在外面的哨兵几乎全部已经被感染了！不光是北京，其他地方只怕也……”
黎昼：“我知道。”
他坚定地抬起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赫尔曼。只要找到他，或许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王向屹有些着急，心说就算找到赫尔曼只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引线已经被点燃了，接下来就算赫尔曼不做什么，早已经埋好的雷该炸还是会炸。
就像是一副绵延全球的多米诺骨牌。
第一张牌倒下后，一传十十传百，已经势不可挡了。
说到这里，王向屹难掩绝望地闭上眼睛。
回天乏术。
没人知道现在还能怎么做才能力挽狂澜。
只怕是黎昼……也做不到吧。
这么想着，他睁开眼，想再跟黎昼说点什么，却见眼前的电梯井内已经空了。
黎昼已经走了。
王向屹：“这小子！”
罗寻非看他一眼，安慰道：“你还是先别担心他了，他有分寸的。你有那心力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王向屹瞪眼，心里头的不得劲无处发泄，只好开始找茬：“你意思是我还不如他有分寸么？”
两人拌嘴惯了。
准确来说是王向屹与周启从前就是时常拌嘴的关系，罗寻非与周启是表兄弟，又经常一起出入，也少不了被拖下水，搅进嘴仗里。
罗寻非却没有接话的意思。
他扶着王向屹的肩膀，利落地一把将他脱臼的肩膀接了回去。
在王向屹猝不及防的闷哼中，罗寻非开口道：“你有功夫跟我吵架，不如想一想，为什么黎昼没事。”
王向屹：“什么叫黎昼没事，他一个S级能有——”
话说到一半，他忽地顿住，与罗寻非四目相对。
对啊，这个向导素对所有哨兵都奏效的话，为什么黎昼还能安然无恙？半点没受影响？
要说用向导素的次数，黎昼可完全不比其他人少。
甚至S级向导素的浓度还要高得多。
王向屹看向罗寻非，敏锐地从老友表情里嗅出一丝意味深长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罗寻非轻叹一声，说：“大概是夏梦。”
王向屹睁大眼：“夏梦？你是说……”
罗寻非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咱们，静观其变吧。”
……
罗寻非和王向屹，以及其他四十几名向导藏身在黑塔地下五层的隔离区里，等了整整三天。
三天时间里，信号全无。
完全没有外界的任何消息。
这还不是最折磨人的。
隔离区从第二天起就断了电，大约是因为这隔离设施设计之初本来就没考虑到作为避难所使用，电源设备都安装在外部，第二天就有哨兵闻着味而来，在外面撞击了很久。
黑暗中，向导们只能听着外面一下一下的撞击声，不知这隔离设施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死亡的恐惧不断挑战着所有幸存者的神经。
到了第三日，便开始有人忍受不了黑暗与寂静了。
有人开始吵着要出去，不肯再坐以待毙。
王向屹与罗寻非压制了几次，后面实在压制不住，有人开始联合起来，试图开门。
门才刚打开的那一瞬，门缝外的海水瞬间倒灌进来。
有人尖叫起来：“怎么有海水！？”
“是已经狂化的水系哨兵！”
尖叫声中，王向屹抓住罗寻非的手臂，皱眉说：“我……认识他的气息，是裴子凌。”
罗寻非：“你的队员？”
王向屹凝重地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悲哀。
狂化到这个地步，肉身已经完全被狂化的力量分解成了海水，不再有人形，也不会再有人的意识。
此时他们眼前的，不过是个怪物而已。
海水涌进隔离区里，眨眼间将无数原本吵着要出去的向导吞没。
王向屹压低声音对罗寻非说：“裴子凌认得我的精神力，我大概能控制他半分钟的时间，趁着这机会，你赶紧出去。出去之后，你就自己随机应变吧。留在这里我们都得死。”
罗寻非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没有多言，飞快地点点头。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如果注定有人要死，死两个人，不如牺牲一人去争取一线生机。
更重要的是……
罗寻非无声握紧拳头。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必须活下来。
王向屹养精蓄锐了三天，如今精神力已经恢复了不少。
他蹲下身，双手按在水中，掌间的精神力瞬间化作无数条锁链，顺着海水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
锁链网成型的瞬间，海水果然凝滞起来。
王向屹抬眸，额间青筋暴起：“跑！！”
罗寻非头也不回，飞奔而去。
……
罗寻非从坍塌的电梯井爬上去。
第一秒就被外头的光刺得闭上了双眼。
他们在黑暗中待得时间太长了，已经不太能适应外面的光线了。
黑塔塌了大半。
寒风从破碎的玻璃幕墙间灌进来，同时裹挟而来的还有浓烈的血腥气。
放眼望去，全是不可名状的惨烈形状。
罗寻非不忍多看。
当即转身去了停车场。
停车场毁了大半，万幸他的车没受波及。
他启动车辆，车上的黑塔导航跟着开启。
罗寻非低声发出指令：“给黎昼打电话。”
车载屏幕上，通讯程序运转三秒，飞快发出提示：【对不起，无法接通。】
罗寻非思索几秒，又说：“使用特殊权限，锁定黎昼方位。”
【正在校验您的身份信息。】
【验证通过。】
【正在为您开启特殊权限。】
【正在锁定黎昼方位。】
【请稍候。】
【已经锁定目标位置，您与目标距离：57Km，是否立即出发？】
车子已经滑出了车位，风驰电掣而出。
“是。”
【正在为您导航。】
一路上，罗寻非还是在持续联络黎昼。
通讯始终没有通。
罗寻非心头默念着黎昼千万别有事，但很快便惊喜地发现，黎昼的定位还在移动。
在移动，大概率证明他还活着。
道路上几乎全是各种各样的大战后的痕迹。
越是靠近市区，倒是偶尔能遇上几拨幸存者。
罗寻非停车询问。
那些人大多都是普通人，侥幸躲过了灾难。
还有人好心跟罗寻非分享了信息。
“现在市中心那边被军方控制起来了。你要往那边去？不行啊！太危险了！”
“那些狂暴的哨兵几乎都聚集在那里了！”
“快逃吧！想活命就往郊区逃！”
罗寻非谢过他们，继续向市中心飞驰。
30Km。
15Km。
直到被军方拦下来。
军方在市中心方圆十公里内封锁了警戒区。
“什么人？前方是警戒区！不要再往前了！”
罗寻非停车出示了黑塔身份。
军方校验过后，并没有让开：“就算你是黑塔的人也不行，那边已经开始火力打击了。太危险了。”
罗寻非眼底闪过几分焦急，看眼前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完全没有让他通过的意思，他只得点点头，关上车窗。
他低声告一句罪：“抱歉了……”
下一秒，他抬手按在车内一个按钮上。
【确定启动次声波攻击？】
“确认。”
【正在启动……】
机械女声还没说完，眼前车窗外的十几名军人就像是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然后不约而同地软倒下去。
频率低于20赫兹的次声波，可与人体发生共振，从而造成精神和机械性的伤害。
黑塔特殊专车的标准配置。
第一档，可以将车身附近的普通人类放倒，半个小时内无法行动。
军人倒下的下一秒，罗寻非的车子快速驶过警戒线。
进了警戒区，交战的声响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市中心建筑密集，更是重灾区。
车道上乱成一团，根本无法行驶。
不得已，罗寻非只能下车徒步往前。
……
“困兽之斗……”
赫尔曼坐在天台的栏杆上。
手机放在一边，一遍遍播放着《威仪堂堂进行曲》。
三天三夜。
战火烧遍世界各地。
北京区的哨兵数量原本是最多的。
这意味着在这里，他的力量是最强大的。
却至今还没结束战斗。
细究原因，大约是北京军区倾巢而出，将所有的兵力尽数驻扎在了警戒区内。
还有就是……“黎昼。”
他坐镇中心区。
每一波攻击都被他尽数压制下来。
赫尔曼抬起眼，眼底满是焦躁的怒意。
又是这个黎昼。
这人仿佛是他命中的克星。
“……我需要更多的力量……”赫尔曼焦躁地喃喃自语着，然后不自觉
地朝身旁看去。
夏梦坐在旁边台阶上，脑袋靠在栏杆上，安静地睡着。
她姿态安然地靠在那里，仿佛这世上的一切纷争都跟她无关。
赫尔曼感觉到内心的焦躁瞬间被抚平了大半。
他的向导……
光是待在他身边，就对他有巨大的安抚作用。
如果能被她疏导……
一时间，赫尔曼仿佛被蛊惑般，忍不住起身朝她走过去。
他轻轻在她面前蹲跪下来，目光在她脸上凝视片刻，随后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逸散在外的精神力被他贪婪地吸收进体内。
烦躁、不耐、狠厉……体内的戾气顷刻间被消弭了不少。
体内跟着仿佛涌现出了一股新生的力量。
赫尔曼惊喜又渴望地握紧了她的手。
如同渴水的人捧起了一抔水。
某一瞬间，他甚至忍不住想：此刻他捧在手心里的就算是毒药，他只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咽下去吧。
夏梦……
她本该就是他的向导。
他们是命中注定该站在一起的人。
你看……这世界倾倒的这一刻，我们果然在一起。
他抬起眼，对上她垂下的眼眸。
那眼神平静中带着一抹遥远的温柔。
宛如神明垂怜的目光。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她静静地问。
这个世界已经破碎了。
人类文明被重创，只剩下苟延残喘。
他多年来追求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现实。
“我希望……”赫尔曼眼底闪动着破碎的光芒。
他的一切希望，都已经被扼杀在了那座福利院里。
就算他早已经离开了那里，童年的阴影始终如影随形。
如果真的可以奢望……
他希望，时间可以重来，将一切崎岖的阴影抹平。
当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世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唯独时间不可能重来。
夏梦微微一笑，轻声应允道：“好啊。”
好啊……？
什么好啊……？
赫尔曼不解地抬眉，刚要开口询问，下一秒，就感觉到心脏忽然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不敢置信地垂下眼，发现自己的心口被无数亮着浅蓝色光泽的丝线穿透了。
无数丝线自远方而来，从四面八方，自脚下，桎梏住他的心脏，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这是什么！？”他不敢置信地低喃。
他明明……一直在警戒着。
明明……没有感受到她凝聚大量精神力。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做了什么！？
夏梦缓慢地抬起手，缓慢扣住他的下巴，冷淡地勾唇。
“花了三天时间，总算成功了。”
赫尔曼的戒备心太强。
在他身边，她但凡使用一点点精神力，就会被他第一时间发现。
想要一击必杀，必须要等到他心防最薄弱的时候。
鲜血从他心脏的地方渗出来。
顺着无数精神力的丝线滴落在地上。
“你……”赫尔曼一开口，更多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来。
他扯开嘴角，勾起一道嗜血的笑容。
他赤红着眼笑道：“……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吗？太迟了。”
夏梦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赫尔曼定定地盯着她，大声狂笑道：“此刻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了。”
“谁说我要杀你了？”夏梦冲他微微一笑。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不可逆的。
除非——
夏梦微微俯身，与他面对面。
“你听说过……万象吗？”
赫尔曼一点点睁大眼。
万象可以凭空塑造出一个全新的精神图景，将多名哨兵同时拉入其中。
它跟回溯一样，是非常特殊罕见的一种向导独有的精神系异能。
基本上只有S级才可能拥有。
黑塔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
赫尔曼不敢置信：“你……你想做什么……？”
夏梦轻笑：“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指尖轻抚刺入他心脏的丝线，说：“知道这些丝线都来自哪里吗？每一个，每一个被你控制的人。每一个被你埋入种子的哨兵，每一个因为疏导而感染的向导。”
万象开启本身并不难。
困难的是，如果想要同时将所有受影响的哨兵与向导全部容纳其中，她需要耗费很大很大的力气。
大到……要耗尽全力。
她没有再拖延。
她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声脆响。
每一条丝线连接的另一端，开始有哨兵与向导陆陆续续倒下。
无数光点从他们身上逸散出来，然后雪片般向天空倒飞。
光点如鹅毛大雪，朝着天空缓缓上升。
市中心。
原本交火的前线忽然有人大喊：“快看！”
无数架着武器的军人抬起头。
黎昼正跟三名狂暴的哨兵交着手，交锋间，只觉逼人的杀气忽地一散，他回过头，看到那三名已经形同怪物的哨兵石化地站在原地，身上逸散出大片光点。
他们三人身上，各有一条丝线，若隐若现地连向远方。
黎昼怔忪地顺着丝线看向远处。
黑塔地下，王向屹战至力竭，终于被海水吞没。
他浑身浴血，闭上眼，脱力地迎面倒了下去。
下一秒，几点光点从他背后飞出，升起。
也从地下那些已经倒下很久的向导们身上飞出。
黑塔大门口。
工作人员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欧旭静静靠在玻璃幕墙边，死前手中还捏着小白片刚出的分析报告。
他身上也飞出几点光点。
悄无声息地与其他人的光点一起，飘上空中。
远方某处。
苏方晓已经陷入了狂化，意识在几近消失的边缘。
她半边身体长出了黑白相间的毛发，手臂上，脖颈上，连耳朵也异化成了黑白边牧的形态。
她垂首拎着枪，漫无目的地缓步走着。
周围尸山血海。
直到看到道路尽头，一个三四岁的迷路孩子坐在那里哇哇大哭。
消失的意识下，狂化哨兵毁灭一切的本能占了上风。
她握枪的手缓缓抬起，瞄准了那个孩子。
此时背心上连接心脏的丝线若隐若现。
在扣下扳机的前一秒，她意识清明了一瞬，随即飞快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上颚。
“嘭”——
“哇啊啊啊啊——妈妈——”
枪声，孩子的哭声，还有她轰然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
苏方晓闭上眼，光点从她身体上飞起。
世界各地。
无数相似的情况还在一遍遍地上演着。
亿万光点倒飞。
场面盛大得堪比一场真正的天地大雪。
夏梦的身体晃了晃。
更多的鲜血从唇角溢出。
她并不在意地抬手一擦，抬头看着漫天的光点。
直到某一刻，飘飞的光点停滞下来。
然后缓缓朝着她飞了过来。
星星点点的，一点点没入她的身体里。
夏梦闭上眼睛。
一声不吭地将那漫天刺目的光点，尽数纳入自己体内。
这些光点，是全世界哨兵们的精神力，是他们残余的意识，是他们最后一块生命的碎片，也是赫尔曼埋下的种子。
哨兵的，向导的。
生的，死的。
善的，恶的。
都在其中。
很好。
就这样吧。
用这样的方式，何尝不是一种对赫尔曼，对洛伦佐，以及对她自己这满手鲜血的前半生，最干脆利落的一场报复。
唯一要说有什么遗憾……
大约是……
可惜了，没有给他送她那只多肉小盆栽多浇浇水。
也可惜了，没有多抱着他那只小猫撸撸毛。
……
无数光点涌向丝线连接的尽头。
这一刻，天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切都停滞了。
普通人根本看不见精神力。
他们面对眼前突然停止的大战，纷纷茫然地放下武器，摸不着头脑地环顾
四周。
“发生什么了？”
“怎么停了？”
“战争结束了吗？”
“我们安全了吗？”
黎昼下意识摁住心口，忽然感觉呼吸有些艰难。
他越过倒下的三人，一步步走向光点汇集的方向。
“夏梦……”他低喃着。
心口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摄住。
脚下踉跄着，越跑越快。
直到某一刻，横里冲出一道人影，飞快拉住黎昼的手臂：“别过去！！”
黎昼恍惚转头，对上罗寻非的脸。
“……你说什么？”
罗寻非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说：“那是夏梦开启了万象，你别过去。”
黎昼茫然地盯住他，蹙眉：“……万象？是什么？”
罗寻非说：“夏梦的异能。万象可以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精神图景。”
说着，他环顾四周不断向某个方向飞去的光点，说：“她现在应该正在将所有受赫尔曼影响的人都拉进万象里。你别过去，否则容易被波及。”
黎昼扯了下手臂，结果被罗寻非死死抓住了，一下子没能抽出来。
黎昼低低喘息着。
连续战斗了三天，此时此刻，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致，脑子也有点转不动了。
他只能从罗寻非刚才的那番话里，勉强分辨出一些暗藏的言下之意。
他紧紧盯住罗寻非：“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会知道万象的事？”
夏梦拥有万象的异能，这事根本没人知道。
别说黎昼自己不知道，恐怕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赫尔曼也不知道。
罗寻非为什么会知道？
罗寻非沉默片刻。
时间倒退回几天前。
在灾难彻底爆发的那天晚上，夏梦忽然找上他。
两人在市区某处天台碰头。
夏梦：“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罗寻非：“什么忙？”
夏梦：“我打算开启万象。到时候，受赫尔曼影响的所有人，我会将他们全部拉进万象里。”
罗寻非愕然。
万象……
她是想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阻止这一切吗？
罗寻非：“……然后呢？”
夏梦慢慢说：“届时，我需要你帮我拦住一个人。”
罗寻非一下就明白过来：“你是说，黎昼？”
夏梦：“对。”
罗寻非苦笑了一下：“你太高看我了，我怕是拦不住他。”
夏梦顿了顿。
确实，黎昼那脾气，要是真犯倔了估计谁都拦不住他。
她轻叹道：“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罗寻非：“什么？”
夏梦：“可能需要辛苦你一趟。”
罗寻非：“？”
夏梦：“如果他也闯进了万象，那我希望你也能进来。进来提醒我，将他送出去。”
罗寻非怔怔地看着她，慢慢消化了她话里的意思。
随即他微蹙眉头，凝重道：“你可能不清楚，这个万象有一个致命的弊端。”
“万象一旦开启，你将所有人拉进去的同时，全部人，包括你在内，都会失去记忆，忘记自己身在万象之中。而万象的主人一旦意识到真相，很可能会引发万象世界的坍塌。”
夏梦垂眸：“我知道。”
罗寻非：“那你还……？”
夏梦：“所以这个忙，非你不可。你的回溯能够在不惊动万象的同时，帮我回想起一切。”
罗寻非：“可你是S级……”他的回溯对她无效啊！
夏梦：“这我会想办法的。”
罗寻非沉默下来。
也就是说，在找上他之前，夏梦已经打算好了一切。
这个计划确实完善。
而他作为这个计划的一环，至关重要，非他不可。
罗寻非：“我可以帮你。但是……你真要我那么做？让那时的你亲眼看看自己的记忆？仅此而已？”
夏梦：“是。”
罗寻非：“如果那个你不相信这是你的记忆怎么办？”
她沉默良久，轻声说：“我会相信的。”
他：“为什么？”
夏梦：“因为，这才是我。”
寒风呼啸。
此时此刻，罗寻非站在黎昼面前，轻声说：“夏梦让我……务必阻止你。”
黎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电光火石间，他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他反手一把抓住罗寻非的手臂，忍不住大声质问道：“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还有你！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罗寻非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喉间噎了片刻，只能叹息：“你应该明白的，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她如果能站出来，才能真正阻止这场灾难。”
黎昼眼眶发红地盯着罗寻非，闻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
“什么叫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凭什么让她去送死？”
“她杀不死他，她这是等于拉着赫尔曼一起下了地狱！”
“为什么必须是她！？”
“我也可以啊……我能杀了赫尔曼的……”
罗寻非无言地看着他。
他相信黎昼心里很清楚，眼下就算是杀了赫尔曼，也无法阻止这场世界范围的灾难了。
他能干掉一个赫尔曼，他能干掉全世界所有狂暴的哨兵吗？
只有夏梦能做到。
只有她。
下一秒，黎昼飞快甩开了他的手。
罗寻非：“黎昼！”
话音还未落下，黎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罗寻非长叹一声。
看来还真是让夏梦猜中了。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罗寻非无奈地耙了耙额发，只能默默开始执行B计划。
……
大厦天台。
罗寻非赶到时，发现天台地板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北京城里真下起雪来了。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缓缓飘落，让整个世界都无形中安静了下来。
城中，军方已经带着人展开了对幸存者的搜索和救援工作。
所有人都忙碌着，那些看不到精神力丝线的普通人们，根本注意不到这一处天台上，正在发生着什么。
罗寻非站住脚，看着此时天台上的三人。
赫尔曼跪倒在地上，上半身仍直立着，被那亿万丝线牢牢地钉在原地。
他仰着头望着天空，湛蓝色的双瞳中已经失去了焦距。
他僵硬得宛如一座石雕像。
罗寻非的视线随即落向旁边。
夏梦此时正被黎昼抱在怀中，紧闭双眸，脸色苍白。
黎昼仓惶地抱住她，想要将她唤醒，声音里带着哭腔：“夏梦！夏梦……你醒醒。不要使用万象……不要啊……”
罗寻非不忍地撇开眼。
黎昼抱紧她，脸颊紧贴住她的额头。
“没关系……”他轻喃着，“我进去陪你好不好？就算是坠下深渊，我下去陪你，应该就不算地狱了吧？是不是？”
进万象并不难。
既然她开启万象的目的是为了将所有受赫尔曼影响的人都带进去，那么，他也成为其中之一就好了。
他垂下眼。
赫尔曼的鲜血淌了一地。
这个人的血，是开启这场灾难潘多拉盒子的钥匙。
他弯下腰，想探手去触碰那些血。
“等一下！”罗寻非上前一步，叫住了他。
“黎昼，你先等等。我有办法。”
黎昼缓慢抬眸：“什么？”
罗寻非飞快说：“我有办法帮你将夏梦从万象里带出来。”
黎昼眼底碎光闪现，紧紧盯住他：“你说什么？”
罗寻非坚定地一点头：“我有办法，真的，信我。我查过黑塔的机密档案，万象并非不可解。一旦被拖进万象里，想要从万象中出去，就需要找到门。这个解法跟寻常精神图景扭曲的哨兵很相似，但唯一的不同，是那些扭曲的精神图景，想要找到门，只需要弄清楚扭曲的症结在哪里就好。万象不一样，万象的门，就是万象的主人本身。”
黎昼定定地望着他：“……然后呢？”
罗寻非迟疑了一下，说：“……所以，要打开万象的门，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她。”
黎昼睁大眼，刚要斥驳一句“你是不是疯了？”，下一秒罗寻非已经飞快解释道：“不是真的杀死她！万象相当于是精神图景，精神图景里的死亡，当然不是真的。所有人都是以精神力的形态进去，在里面死了也不会有事的，只要杀掉她，你就可以将她从里面带出来。”
“但是……”罗寻非吞吞吐吐地说，“但是……万象里的她一旦死亡，万象也会跟着坍塌。你确定要这么做？”
如果万象坍塌了……
所有被她带进去的人，都会回到现实。
停止的灾难就
会继续上演……
罗寻非认真地问道：“就算如此，你也要选她吗？”
他对上黎昼猩红的眼，那一瞬间，他喉间不由自主地一噎。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没有等待黎昼回答的必要了。
因为黎昼的手已经按在了满地的鲜血里。
他嘴角扯开一丝讽刺的笑意。
“那我就去陪她。”
说完，他垂眸吻上她的眉心。
垂落的五指间，滴落的鲜血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他任由那些黑气飞快钻入皮肤里，顺着经脉进入精神海。
他闭上眼。
随后，他的身上飞起大量的光点。
光点盘旋着涌向夏梦的身体。
纷纷扬扬的大雪间，没多久，黎昼抱着夏梦，轻靠在了墙边。
罗寻非默默长叹了一声。
他看看他俩，又看看赫尔曼。
看他们选的这个好地方。
天寒地冻的，光是站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快要被冻死了。
这三个人，挪又挪不得。
可别等他们还没从万象出来，就先因为失温而死吧。
“算了……舍命陪君子了。”罗寻非没好气地嘟囔着，走过去抬手摸了一把地上的鲜血，然后环顾四周，赶紧挑了个背风的地方窝好。
没一会儿，光点从罗寻非身上飞出。
他闭上眼睛，心思浮动。
万象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会失去记忆。
不知道到那时，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这一次，她还是会被迫站在赫尔曼的身边吗？
还是……
拥有全新的人生，全新的经历？
如果真的能有不同的选择，这一次，她会毫无犹疑地选择黎昼吗？
第120章 第120章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那场赌……
回溯结束。
夏梦与罗寻非同时睁开眼。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映照进来, 烘得室内暖洋洋的。
两人面对着面僵硬地对坐在沙发上。
四目相对，一时竟无语凝噎。
长达好几分钟的安静对视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缓缓抬起手, 扶住自己的额头。
然后动作整齐地同时长叹了一声。
夏梦：“哎……”
罗寻非：“……哎。”
夏梦默默抬眸：“你叹什么气啊？”
罗寻非默然说：“……只是觉得我当时还是太年轻了，怎么那么轻易就答应帮你。要是我当时知道, 为了让你想起来我得吃那么多苦, 没准就不答应了。”
夏梦无语地看着他：“什么叫不答应……我还没嫌弃你效率太差呢。”
说起这个, 夏梦不禁满腹牢骚。
她感觉这个罗寻非是不是有大病？
还是脑回路不正常？
明明是友军, 为什么非得整得跟个反派一样。
又是借崔洋的“病情”拉好多人下水, 又是跟赫尔曼夹缠不清，又是故弄玄虚说一半藏一半……
甚至还差点死在赫尔曼的手中。
要知道，在万象之中，除她之外的其他人，死了, 就是真的死了啊！
苍天呐！
人怎么可以捅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篓子来！？
结果，提及这个, 罗寻非也是满腹的委屈。
他生无可恋地抬头看着天花板, 絮絮地说：“这能怪我吗？你是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一开始我什么都不记得, 花了十好几年才恢复了自己的记忆，想起来自己进来的目的。后来为了找你, 又花了十几年。你的来历没人知道, 我只能在最初那间福利院外等你。蹲守了好多年，才发现你根本没去……”
夏梦：“……”
罗寻非表情放空, 继续往下说：“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很多人的轨迹都不一样了。不光是我，你的轨迹也全变了。那便意味着……你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也可能成为任何人, 甚至连名字、容貌、性别都变了。甚至可能连向导都不是了。”
夏梦：“……”
罗寻非：“所以，我只能借赫尔曼的手去找你。借由黑塔总部的情报网去找你。”
夏梦无语地说：“为什么非要找上他？你去找王向屹啊，去找周启啊！你不是周启的表哥吗？！”
罗寻非深吸气，终于崩溃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你的轨迹变了，我的也变了啊！你这个见鬼的万象把我丢去了英国，我顶着个大不列颠的国籍，跟我表弟也没半毛钱关系了，我去北京塔找他，他凭什么信我帮我啊！？还有你！万象机制的缘故，我无法直接将一切都告诉你，只能一点点通过回溯搜集你的记忆碎片。回溯一次只能搜集几块碎片，想要让你完整回忆起来，我就只能拼命找各种机会，还得提醒你，暗示你。我容易吗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索性将这些年来满肚子的苦水一并全都倒了。
夏梦：“……………………”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
这么一想，他确实挺无助挺不容易的。
一边要想各种办法找人，一边还要跟赫尔曼周旋。
到头来终于找到她了，还得跟她斗智斗勇。
她想了想，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罗寻非：“什么？”
夏梦：“崔洋。”
她看着罗寻非：“崔洋的预言，是真的，还是你在故弄玄虚？”
随着记忆恢复，她也想起了崔洋。
她以前是见过崔洋的。
她刚进黑塔实习那会儿，没什么机会接触到紧要的大案子，就常跟着黎昼去解决一些家长里短的小案件。
崔洋那会儿因为自闭症而被送进特殊学校，随后觉醒成为哨兵。
刚觉醒那会儿他控制不了自身预知的异能，总是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行为举止，在学校里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甚至还被人误以为是学校闹鬼。
夏梦和黎昼那会儿刚接到任务，甚至真以为他们俩要被派去捉鬼了。
后来把人带回黑塔，交给罗寻非一通回溯下来，真相大白后，黑塔便将他送去了黑塔辖下的培养机构。
从小学到高中，师资设施一应俱全，专门负责帮助少年哨向人类适应新身份，并定向培养。
有全日制也有非全日制，可以在那长期寄宿，当做正常学校上学，也可以当做周末或是晚上去上个兴趣补习班。
从那里出来的哨向，一部分考上了哨向大学，大学毕业后进入黑塔工作。
也有一部分人选择回归普通人类社会。
与福利院比，那里已经算是天堂般的好地方了。
崔洋就被送去了那里。
据说适应得很好。
夏梦没想到，罗寻非会将他拉进这个计划里。
罗寻非垂眸说：“因为不确定这个计划究竟会不会成功，所以，他的预言很重要。”
夏梦问：“那他的预言究竟是什么？”
他的那三张画？
她还记得画上的细节。
似乎指的都是他精神图景里的内容吧？
等等，不对。
第三张画里，画的是更为抽象的景象。
天上有日月星，地上有万物复苏，也有伏尸百万。
光影交汇，生死交融。
那张画，就是罗寻非找他的理由？
“不。”罗寻非说，“那三张画，对我来说只是指引，我想看见的是真正指向结果的预言。我想知道，最后我们究竟能不能从这里出去。以及，怎么出去。”
毕竟……他跟着黎昼进来之前，还有一个未解的难题在等着他们。
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黎昼想要带她走，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杀死她。
可杀掉她，会致使万象世界破碎坍塌。
那么夏梦当初拼了命拉着所有人进入这里也就失去了意义。
罗寻非知道夏梦会怎么做。
当初她找他帮忙，就是为了唤醒她，然后将黎昼从万象中踢出去。
但是……
他还是存了一点私心。
他还是忍不住奢望，他们能从这九死一生的困局中，寻觅出一丝万全的可能性。
罗寻非抬眸，轻轻地问：“你还记得，当时在蘑菇森林里，我们打的那个赌吗？”
夏梦抬眉：“你说崔洋的预知结果，是我会杀死黑桃国王那个？”
罗寻非：“没错。”
夏梦：“那是真的吗？”
罗寻非：“是真的。”
夏梦偏头笑了下：“那这么说，我赌赢了？”
她当时选择杀死的是红桃国王。
罗寻非深深地看她一眼：“你当时找我帮忙时，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为了将他推出万象，而选择杀死他。这么看来，你也不算是赢了。”
夏梦唇角的笑意顿住。
所以，此时摆在他们眼前的选择题，才是这场赌局的真面目吗？
罗寻非盯着她的双眼，一句一顿地缓慢问道：“那么这一次，你会选择谁呢？”
是杀死黎昼，将他送出这里。
还是……任由他毁掉这里，将她带回现实世界？
罗寻非揣度着夏梦的心思，轻笑道：“又或许……这个世界这么好，你们更希望能一起留在这里？”
夏梦垂下眼睛。
是啊。
这里是万象的世界啊。
原来如此。
难怪她跟其他人如此不同，二十好几岁了都没有觉醒的迹象。
难怪她会没来由地听到这个世界里很多人的心声。
难怪她和老王会莫名其妙地那么投缘。
难怪她遇到黎昼的当天便发生了觉醒。
难怪……她会喜欢上他。
也难怪，赫尔曼会没来由地对她那么执着。
这个世界确实太好了。
仿佛天然在弥补她过去的缺憾。
她不想再被S级向导的身份束缚和桎梏，于是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B级向导。
她羡慕黎昼身边有王向屹这么个亦师亦父的队长，于是老王成了与她天天吵吵闹闹也吵不散的师父。
她想要自由洒脱，随心自在，于是性格变得比之前更活泼乐观，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
她……想要毫无顾忌地跟他在一起，于是，他求爱的那一刻，她就痛快点了头。
一切都很美好。
爱很美好，世界也很美好。
教人怎么忍心去破坏它？
夏梦迟疑地抬眸：“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罗寻非非常痛快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不是你们，没法替你做选择。要不还是换个问题吧，比如，如果你们选择留在这里，我会不会也留下？”
罗寻非想了一秒，说：“‘真实’在心理学上，始终是个复杂的概念。它涉及到个体的自我认知，和对世界的客观感知。你在这里生活太久了，已经融入进了这个世界，不管是心理层面，还是社会层面上。但我不同，从进来后恢复记忆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有了这层认知，我便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对我来说，万象再真实，它依然不是真的。”
罗寻非：“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夏梦抬眸。
罗寻非：“是送我一个人离开，还是送我和黎昼两个人一起走？只要别让黎昼想起一切，他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陪伴你。想一想是不是也挺美好的？”
“还有第四条路。”她忽然无比冷静地开口说道。
罗寻非怔住，眼底闪过不可思议。
“第四条路？怎么可能？”
一时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可能性。
不，不可能的。
这些年来，他已经推演过无数次。
怎么可能真的存在万全的破局方法？
夏梦深吸了一口气。
办法也是她刚想出来的。
如果是当初那个开启万象之前的她，大概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万象世界里的所有人共沉沦。
可现在的她，并不这么想了。
过去的这几个月的经历……不，应该说，在万象里的这二十几年的人生，让她有了新的体悟。
她慢慢地说：“我当时开启万象，是为了将所有狂化的哨兵，和被感染的向导都拉进这个世界里。让现实中的人免受伤害。”
罗寻非听得很认真：“然后？”
夏梦说：“如果……我能将这些人都一一救回来，让所有濒临狂化的哨兵恢复正常，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带他们一起回到现实？”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夏梦想起了很多人。
她想起了被困在舞台上的霍清汌，想起了被困在人体工厂里的阿武，想起了迷失在向日葵花海里的林菲，想起了被困在棺材里的埃米尔……以及很多很多人。
罗寻非一点点睁大眼睛。
把所有人……全部救回来？
他愕然看着她，感觉她在异想天开。
“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吗？”
“你每救一个人，就得走进他们的精神图景里，一点点找出症结，然后疏导净化。”
“你知道当初赫尔曼影响的范围有多广吗？你知道有多少哨向被牵涉其中？别的不说，当时全世界登记在册的哨向数量，就有一亿人之多。你要救到什么时候？你能救到什么时候？”
就算是一天一个，也要排到地老天荒了。
一亿人……
夏梦咳了一下，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失策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
罗寻非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这小姑娘是在异想天开。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绝对不可能的。
“可能的。”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夏梦和罗寻非循声望去，看见黎昼苍白着一张脸，站在房间门口。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已经听了多久。
他扶着门框，定定地看着夏梦。
那眼神，深邃得仿佛穿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空，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就算要花十年，一百年，还是一万年，我都陪你。”
第121章 第121章 那是他那已经被她刻印过的……
“你怎么起来了？”
夏梦站起来想走向他, 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却顿住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他看她的眼神里，藏着深深的复杂的情绪。
那一眼望过来, 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只一眼，她就明白过来了什么。
“你……”她迟疑地问, “你是不是, 想起了什么？”
其实问出口之前, 夏梦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因为此时黎昼的表情哀怨得像是个被妻子抛弃了的怨夫。
这不是眼前这个黎昼该有的表情。
若说是……现实里的那个黎昼, 似乎就顺理成章多了。
咳, 毕竟……
现实里，她是真的抛弃过他。
如今想来。
他们俩当时坦诚相见，该做的都做了，结果他一觉醒来，她人不见了, 半个字都没留下。
光是想想，夏梦就能想象他当时得有多崩溃。
但, 这应该不可能啊。
罗寻非之前不是说, 只对她一个人用了回溯吗？
想到这里, 她不禁扭
头瞄了罗寻非一眼。
罗寻非轻咳了两声，心虚地移开眼,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你不用看他, 是我逼他这么做的。”黎昼靠在门边，平静地笑了一下, “是我跟他说，做人得公平些，既然答应帮忙，那就得一人帮一次。”
罗寻非低下头, 惭愧地摸了摸自己鼻尖。
他有点不敢看黎昼的眼睛。
他与夏梦约定的事，从来都是瞒着黎昼的。
按照他们的计划，黎昼本不该想起现实里的一切。
只是……中间出了点岔子。
回溯的过程中需要多次收集夏梦的记忆碎片。
在万象中，想要对万象的主人使用任何异能，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因此，回溯的效果每次都不太理想，回溯获取的记忆并不多。
为了尽快搜集到全部的记忆，罗寻非不得不同时从黎昼和赫尔曼身上下手。
罗寻非想着，既然这两个人在夏梦的记忆中占了很大的比重，那么，从他们身上回溯到的记忆，也能跟夏梦的记忆重合，或多或少，也是能用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黎昼比他想象中要更敏锐。
甚至知道他用过回溯。
从英国回来，回到这间套房里，黎昼支走了夏梦之后，又折返回了房间叫醒了他。
黎昼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一句：他要看回溯捕捉到的所有记忆。
罗寻非拒绝过的。
当时——
罗寻非：“如果我不答应呢？”
黎昼：“那我就杀了你。”
罗寻非心塞：“……”
臭小子，你真是好样的。
于是黎昼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里，他终于消化了回溯里关于夏梦，关于他自己，以及关于赫尔曼的全部记忆。
然后，他想通了很多事。
难怪自他觉醒的那一刻起，总有一道声音在提醒他，他有一个命中注定的向导。
因为那个人，就是她。
从始至终，他就是为她而来的。
难怪那道声音总是在反反复复告诫着，让他杀了那个向导，一定要杀了她。
因为只有万象的主人死亡，他才能将她带出这个万象世界。
也难怪，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心动。
之前，他一直以为那叫一见钟情。
如今才知道，何止是一见钟情。
那是遇见自己的向导时，他那已经被她刻印过的灵魂，在发出强烈的震鸣。
……以及，他总算明白，夏梦之前明明也是喜欢他的，却为什么总是拒绝他。
他总算明白了她的身不由己，和口是心非。
看清一切的那一刻，他只觉有无数的情绪涌向他。
悲伤，难过，心疼，怜惜，哀怨……
当然，最多的还是爱意。
此刻他只觉得胸口滚烫的爱意翻涌着，沸腾着，灼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疼了起来。
他伸手抓住门框。
强行回溯的后遗症还没散去，他如今整个身体都在发虚。
他抬眸轻声说：“夏夏……过来。”
夏夏两个字入耳的瞬间，夏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啊，她想起来了。
这个名字，很多人叫过，老王叫过，师母叫过，欧旭叫过，苏方晓也叫过。
但第一个这么叫她的人，是黎昼。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在那座温泉小屋里，当他们相拥时，他就是这么在她耳边唤她的。
夏夏。
夏夏……
各种各样的语调，急促的，喘息着的，悠长的，满足的。
甚至餍足睡着后，睡梦中也哼过这么一声夏夏。
夏梦没犹豫，快步走向他。
她走上前，用肩膀撑住他半边身体，关切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黎昼没吭声，他偏过头，认真地盯着她的双眼。
两人对视着。
这一刻，他们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太多太多说不出口的话来。
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了。
直到黎昼先长叹了一声，抬手将她用力地抱进怀里。
他的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身体，仿佛想将她整个人都嵌进身体里。
“夏夏……”他低下头，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哭腔。
脸颊在她耳边重重地蹭了蹭，然后将脑袋埋进她的肩窝里，鼻音更重地又唤了一声：“夏夏。”
语气听着万分的委屈。
夏梦有些哭笑不得。
她伸手回抱他，然后抬手抚摸他的脑袋，认认真真安抚他。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答应你，我肯定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出去，真的，相信我。”
如果是从前的她，确实会想着将他一个人送出去。
但现在的她，想法已经变了。
她不再认定人生的这条路，只能孤寂地一个人走。
她相信爱，相信人，更相信他。
她相信只要他们俩并肩，一定能找到最好的办法。
……就算找不到。
只要他们在彼此身边，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人生。
黎昼委屈巴巴地吸吸鼻子：“好吧，原谅你了。”
夏梦“噗嗤”笑出声。
黎昼瘪嘴：“但有一件事，你得跟我老实坦白。”
夏梦：“什么？”
黎昼稍稍松开手臂，与她脸对脸，“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夏梦一下就明白他在问什么。
他问的不是现在的她，而是之前的她。
之前那个她，从来没有承认过喜欢他。
即便他们已经亲密无间，不分彼此，她也没有亲口承认过。
甚至，唯一一句稍微带着那么一点点意思的表达，也仅仅只是一句“觉得你其实挺好的”。
挺好的……
当时黎昼就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
只不过，因为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加上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根本无暇去探究那句话究竟不对在哪里。
直到一觉醒来，身边空荡荡的，人去楼空。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那复盘自己究竟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才恍惚间意识到——她那句“你其实挺好的”，该不会是在给他发好人卡吧？？
给他发完好人卡，还主动献身奖励他一次。
她人还怪好的嘞！！！
当时想明白前因后果，他眼泪都下来了。
感觉自己完全是被夏梦骗身骗心了。
如今他想起来了一切，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她问清楚，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夏梦：“……”
她眼神心虚地游移了一下，目光落在罗寻非的脸上。
罗寻非一副吃瓜的表情。
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
见她的眼神过来，罗寻非露出一副“你们不让我听，难道我以后回溯看不到吗”的坦然表情。
夏梦：“……”
都说哨向的精神体、异能种类，很大程度上会反应和体现出本人的性格和经历。
此时此刻，她强烈怀疑，罗寻非会拥有回溯这个异能，该不会纯粹是为了让他方便吃瓜吧？
但……他自己挖出来是一回事，此时此刻还是不能让他听的。
夏梦朝他递了个眼神：你给我自觉点。
罗寻非：。
罗寻非叹了一口气，想假装没看见。
结果就见黎昼也扭过头来，眼神带着杀气。
罗寻非：……
臭小子！
罗寻非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黎昼反手将夏梦拉进了房间里。
门一关，他转身就将她按在门板上，低头认真等着她的答案。
他垂眸盯着她的脸，轻声催促道：“嗯？什么时候？”
夏梦咽了咽口水，移开眼。
什么时候……老实说，她其实也不太清楚。
心动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对黎昼的感情，应该是很多个细小的瞬间累积成的。
这时候，黎昼忽然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夏梦一怔：“知道什么？”
黎昼凑近一点，认真问道：“其实你对我，也是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
她吗？
她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你确定吗？”
黎昼的表情看起来却很笃定。
他甚至笃定得忍不住骄傲地摇尾巴。
他：“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夏梦摇摇头。
黎昼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说：“你知道你刻印我了吗？”
夏梦一怔。
啊？不可能吧？什么时候啊？
黎昼说：“其实只是精神刻印而已，但我胸口已经有你的图腾了。”
说着，他脸色微微泛红：“就是……那一次。”
夏梦秒懂：“然后？”
然后他是怎么从一枚刻印图腾，倒推出她对他一见钟情的？
黎昼：“精神刻印下，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图景是会轻微融合的。这你知道的吧？”
夏梦：“……”她还真不知道。
黎昼：“所以，我当时看到了你的精神图景。”
现实中的夏梦的确是有精神图景的。
但是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她自己也没有怎么进去过。
黎昼就在那时非常偶然地踏了进去。
于是，他看到了他的故乡。
看到了他们相遇的那片小镇外的湖泊。
看到了湖面上、悬崖边的那架秋千。
那是他们少年时相遇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居然是她的精神图景。
这意味着，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是特殊的。
甚至……是最能给她安全感的地方。
黎昼忍不住握紧她的手。
当时的他并不明白，她的精神图景为什么会是那里。
直到现在，他知晓了一切，知晓了她的记忆，他才恍然明白，她的来时路上，并没有多少能让她安心的地方。一想到……这地方不是别处，而是他们那么短暂的一次相逢时的地方，他就忍不住觉得心疼。
一见钟情什么的。
情不情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对他们来说，都是最特殊的地方。
这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重新将她拉进怀里。
“我爱你。夏夏。”他吸吸鼻子，埋头认真说，“谢谢你。”
第122章 第122章 那不就是……一亿人级别的……
夏梦微微仰起头, 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
目光平和中带着笑意。
以前总听他表白。
黎昼这人，从不吝啬表达热烈的爱意。
从前是，现在也是。
重新过了一次人生, 他也从没变过。
真好啊。
她忍不住更用力抱住他，认真地说：“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从始至终那么坚定地相信我。”
“谢谢你愿意来救我, 陪我……还有爱我。”
“也谢谢你, 让我能变成现在的自己。”
最后这一句, 黎昼微微一怔, 他不禁松开怀抱, 低头看她：“什么？”
夏梦笑起来，没有解释。
说来话长。
有些太过久远的心路历程，其实无需赘言。
曾经她以为自己跟赫尔曼是同一类人。
久居深渊，迟早也会变得跟赫尔曼一样，变成面目可憎的受诅咒的怪物。
黎昼像是一道出现在深渊里的光。
提醒她抬头看看。
外面有天高海阔, 有她喜欢的万物生长，生机勃勃。
……
缺失的记忆终于归位, 于是, 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看待眼前发生的一切的角度, 也不一样了。
很多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比如他们, 究竟是去是留。
是留在这个万象的世界里, 继续这一段全新的人生。
还是回到现实里去，回到曾经的轨道中去。
半个小时后, 三个人重新坐回客厅里。
“那就我先表个态吧。”罗寻非说，“这里再好，终究是虚幻的世界。”
夏梦默默看他。
虚幻不虚幻的，终究还是主观意识形态的区别。
罗寻非自己本身就是研究心理学的, 这方面应该看得很开才对。
夏梦：“你说人话。”
罗寻非：“这些年为了唤醒你，我把我自己这小号快练废了。我申请回去登大号。”
黎昼：“……”
夏梦：“……”
人话果然通俗易懂，简单粗暴。
夏梦拄着下巴笑道：“好吧，那你就回吧。不过，我倒觉得我现在这号练得挺好的。”
罗寻非瞄她一眼，说：“你想留也可以留下。进入万象的人，可以把这里当做真实的世界，在这里正常的生活，正常的经历生老病死。特别是你，这里是你的世界，对你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夏梦察觉到他似乎话中有话。
“对我来说是真实的，那对其他人呢？”
罗寻非瞥了一眼黎昼，慢悠悠地说：“对其他人则未必。万象容纳了所有人的精神力。其中有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光明的，阴暗的……当然了，这么说不太准确。正确说来，是容纳了当时灾难爆发时所有陷入狂暴的精神力。这注定了这个世界本身充满了黑暗暴虐的负面能量，而且一切负面情绪会被进一步放大。如果用精神图景来类比，这里大概充满了精神黑斑。”
夏梦抬眸。
是的，这她其实也知道。
现在想来，这个世界里总是无端出现的魔眼，其实就是类似于精神黑斑的一种负面能量的呈现。
这意味着这个世界注定是不稳定的。
而且，随着所谓的“怪病”蔓延，越来越多的哨兵会无端陷入自己的精神图景里。
这说明，这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了。
罗寻非：“老实说，万象里同时容纳了那么大量的负面能量，这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就算是历史上的那一位拥有万象的S级向导，一次也顶多只是容纳了十万人左右。而你这里，几乎是千倍，万倍。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更重要的是，当年即使只是十万人，万象里的景象也跟炼狱无异。我当时进来之前，早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准备……”
说着，他感慨地看着夏梦：“……却没想到，这里竟然是这样的景象。”
与现实，几乎一般无二。
万象的主人是她，这意味着这里会很大程度上受她意志所影响。
她的意志所向，就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
如果没有对世界、对所有人类抱有平等的、善意的、自由的心，绝对不可能做到。
夏梦沉思着：“看来，这个万象的世界，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黎昼点头：“确实，魔眼的灾难频发，以前差不多的每年清缴一次就好，今年开始，世界各地已经有至少三处地方监测到了魔眼的出现。”
罗寻非：“还有‘怪病’，根据全球黑塔记录，今年内已经有七十八起了。而且它们正在以几何级数增长。”
看来，灾难的倒计时，再次开启了。
黎昼不太了解万象，他转头问夏梦：“如果万象崩溃，会发生什么？这个世界会坍塌，甚至消失吗？”
夏梦点头：“如果坍塌之前我们还没出去的话，大概会被永远留在这里了。”
在万象中彻底泯灭，就意味着再也不可能回到现实。
夏梦和黎昼对视一眼。
夏梦忽然伸手，手指在桌面上的手机上叩了叩，问：“你们怎么想？”
手机的界面上，此时正开启了实时语音。
语音对面，连接着几个人。
王向屹，周启。
夏梦问：“老王，周主任，你们俩怎么想？”
空气安静了一瞬。
语音另一头的两人显然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事实。
要不是怕打断夏梦他们的话，急躁如老王，肯定已经噼里啪啦地抛出一大堆问题了。
什么叫这里只不过是虚幻的世界？
什么叫他们所处的现实并非现实？
什么叫他们失去了真正的记忆？
罗寻非没有对他们使用过回溯。
他们没有
任何记忆。
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刚才夏梦三人的简单阐述。
夏梦继续说：“我打算将罗寻非先送出去，如果你们相信我，我也可以将你们先送出去。我保证，你们会安全地在现实中醒来。”
语音那头，王向屹没有吭声。
周启倒是先开口了：“那你们呢？”
夏梦看了黎昼一眼，说：“我和黎昼打算留下来，做点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
周启问：“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夏梦想了想。
之前黎昼说过，要陪她一起将所有濒临狂化的哨兵救回，花十年百年都可以。
眼下看来，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们看不到倒计时的尽头，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十天。
没有人知道万象还能坚持多久。
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
万一在坍塌的时候，他们没能出去怎么办？
想要安全离开这里，必须由她这个万象的主人亲手送他们离开。
夏梦将留下来可能性要面临的风险说了，然后问：“你确定要留下来帮我们？”
周启轻笑了一下，说：“在其位谋其职啊，我现在好歹也算是安全中心的主任，这些工作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事。再说了，这里是万象还是现实，有区别吗？人该救还是要救。”
夏梦转头问：“老王，你呢？”
她温声说：“别有负担，该走就走。”
过了好几秒，王向屹的声音才传过来。
他略显不满地说：“让我走？当我什么人呐？我刚才看万象的资料去了，你们想好用什么办法救人了吗？要是没想好，不如听听我的建议？”
好家伙。
他们这厢还在商量走不走人，老王那边已经开始思考起怎么解决眼下困境了。
夏梦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愧是你啊，师父。”
王向屹哼了哼：“这时候知道喊师父了？”
夏梦：“嘿嘿。”
罗寻非“啧”了一声：“你们这样，岂不是显得我特别没良心？”
夏梦笑着抬眸，其实她知道罗寻非为什么非要回去：“我们还等着你回去开大号呢。”
万象中有他们，现实中也需要有人安排好一切，接应他们。
这个人必须是黑塔的管理层，必须在哨向人类中有一定的号召力，也有能够跟军方沟通和协作的地位。
同时，这个人必须熟悉万象的规则，也熟悉她和黎昼，更需要熟知赫尔曼和洛伦佐的行事风格和目的。
简而言之，她需要一个能在现实中为他们兜底的人。
之前她考虑着，这个人可以是王向屹。
毕竟现实中，王向屹是特勤中心第七队的队长，更是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
战时状态下，王向屹的身份更容易获取话语权。
当然了，罗寻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检验科副主任，这个职位说高不高，但罗寻非本人在北京塔的名气很大，作为国内唯一一名回溯异能者，他相当于是北京塔的一张名片。
于是，回去的人选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罗寻非一个人先回去。
负责在那边帮他们打理好一切。
王向屹和周启决定留下来。
帮夏梦和黎昼一起，尽一份力量。
夏梦说：“师父，你说说看，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了？”
王向屹说：“具体的没有，有个大致的方向。”
夏梦：“是什么？”
王向屹：“两个方案。要么，通过黑塔尽可能地召集向导，然后我教他们印记。印记可以帮向导快速控制异化的哨兵，然后，再以你的向导素为基础，让制剂工厂重新制作向导素，一针下去，基本可以药到病除。”
不等夏梦开口，周启已经先一步否决了这个提案。
“可操作性不高，首先，按照黑塔的管理逻辑，一切重大行动必须得到总部那边的批准，召集、培训、管理，这其中不管哪一步，都根本不可能躲过洛伦佐和赫尔曼的眼睛。第二，制剂工厂也是，谁能保证工厂内部没有被赫尔曼的人渗透？量产的过程中，只要有一个环节被污染，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王向屹说：“那就只有最后一个方案了。”
周启：“什么？”
王向屹：“赌个大的，把万象本身，变成一个巨大的精神图景。”
周启：“等等……你的意思是，所有哨向同时进入同一个精神图景？”
王向屹：“没错。”
周启：“……”
那不就是……一亿人级别的修罗场？
这难度得飙升到宇宙级别了吧？
想一想当初京北附中食物中毒那次，几百人的规模就已经令人心力交瘁了。
一亿个人……
周启忍不住飙了句脏话：“卧槽，你当是养|蛊呢？所有人都丢进去，看看最后能活着出来几个人？”
王向屹：“小夏，你怎么看？”
夏梦拄着下巴，抬起眼。
“我倒是，有个更直接的办法——”
第123章 第123章 沙盘游戏。
……
……
赫尔曼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还躺在福利院的大厅内。
四周一片大战后的狼藉。
他按着脑袋坐起来。
随着起身的动作，后脑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难忍剧痛地闷哼一声，慢半拍地回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哦对, 之前，他跟黎昼大战了一场。
然后……
他们俩打得两败俱伤, 他重伤昏迷。
昏迷时, 他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此时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
只能模糊想起, 醒来之前, 似乎还模糊看到了夏梦。
她拿着对着他的后颈就是一砖。
只是……明明砖头拍的是后颈, 为什么他后脑勺这么疼？
他甩了甩脑袋，不去思考这些。
比起这个，他此时更应该想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昼和夏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是发现了什么吗？
这间福利院后面藏着一间实验室。
明面上, 它是著名的顶尖医疗实验室，专门用来攻克哨向医学方向的难题；
实际上, 它研究着足以令哨兵陷入疯狂的精神类毒|品和向导素制剂。
它是他手中令无数哨兵沉沦和臣服的神兵利器。
想到这里,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一步步走向实验室。
推开隐蔽而厚重的实验室门，赫尔曼在门外望着幽暗无一丝光线的长廊, 停下脚步。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怪病蔓延的气息。
察觉到异常的瞬间, 赫尔曼飞快后退，唯恐自己再被牵连。
看来, 这间实验室里，也是全军覆没了。
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
他低头看去，发现手机上已经积累了上百条信息。
都是手底下人发来的消息，也有洛伦佐发来的。
他敛起凝重的神色, 拨了一个电话回去。
【赫尔曼？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有联系上你！？】
电话那头，传来洛伦佐熟悉的质问声。
赫尔曼轻声“呵”了一声。
一天一夜了。
他就在这福利院里，昏迷了一天一夜。
而洛伦佐却连一个人都没派来探查过，仿佛生怕被牵连进来。
赫尔曼轻声冷笑。
他没有回答洛伦佐连番的质问，直接摁掉了电话。
随即他又给兰斯拨了通电话过去。
电话在接连几声“嘟”之后进入了忙音。
联系不上兰斯，也联系不上埃米尔。
那边，也出事了？
他垂眸，点开手机收信箱。
无数条信息弹出来。
安插在中国的眼线传来各种情报。
北京塔在半个小时前发出了一级战备警报，号召中国境内所有哨兵向导前往黑塔报到，并上交所有的向导素制剂、药片，乃至目前已经在黑市流通的小白片。
他们甚至已经通过各种媒体渠道对外公开了向导素的真实情况——
民用向导素居然含有精神类毒|品的成分，这件事公布的第一刻，就已经引爆了中国的所有信息媒体。
赫尔曼微讶地挑眉。
看来夏梦和黎昼他们，已经发现了实验室的秘密。
但，第一时间选择公开，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普通民众获取信息的渠道有限。
在不知道事情全貌的前提下，贸然公开向导素成分含毒这件事，势必会引发民众的恐慌。
一旦群情激奋，沸反盈天，所有事情都会脱离掌控。
赫尔曼慢慢地笑起来。
他们知道了啊。
知道了他这些年来的暗中布置。
小白片不过只是初步尝试，向导素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含有他血液成分的向导素已经遍布全球，深埋进每一名哨兵的精神与肉|体。
他们不管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也好……”赫尔曼低声喃喃，握着手机的手臂垂落下来，漫不经心地五指一握，整只手机顷刻间被捏成了一团齑粉。
他一步步向外走去。
这个世界如此罪恶。
生育他的母亲与其他人出轨生下他。
养育他的父亲将他视作呼之即来挥之即
去的走狗。
与他一起长大、本该属于他的向导转眼就投入了他人的怀抱。
而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中总是充满着轻蔑的敬畏，和怨毒的恐惧。
不如全部毁掉。
他闭上眼睛，轻声哼起了歌。
一步步踏出福利院的同时，精神力在他身后绽放着黑色的火焰。
黑色火光从他身后，飞向世界各地。
下一刻，不远处，便有第一声惨叫传来。
福利院外斜对面，一名路过的低级哨兵突然痛苦地双手抱头，他弯下腰去，一边痛呼着，一边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再远一点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了一道冲天的火光，尖叫与惊呼间，有人在喊：“不好了！有哨兵暴走了！！”
相同的景象此时正在世界各地上演。
无数哨兵如同被引爆的定时炸|弹，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体内暗藏的巨大能量。
赫尔曼脑海中浮现出了此刻每一张挣扎的面孔。
他看到黎昼忽然睁开一双赤红的眼睛，双手十指突然长出尖利的指甲，手背上冒出一层金色的毛发。
然后突然发出一声咆哮，眨眼间将身前不远处的向导扑倒在地。
狂化状态下他只用一只手就握紧了夏梦纤细的脖颈。
夏梦挣扎着，大叫着：“黎昼！！你在干什么？？咳咳咳——放开我！！”
她手中凝聚出精神力，抓住黎昼的手臂，想要抵抗脖子上那一道禁锢的力量。
然而无济于事，下一秒，黎昼手指轻轻一折，就听到“咔哒”一声脆响。
夏梦瞪着眼睛，脑袋以一种不正常的扭曲角度弯着下来。
夏梦死亡的瞬间，黎昼口中骤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结合向导死亡，哨兵必死无疑。
就算只是精神结合，也足以对哨兵造成近乎致命的反噬。
没多久，黎昼也倒了下去。
就倒在夏梦的尸体身边。
两人至死都维持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就像两只被命运碾死的蚂蚁。
赫尔曼露出愉悦的笑容来。
杀戮还在继续。
伦敦全城开始响起警报声。
街道上无数行人尖叫、逃窜，警车鸣笛呼啸而过。
赫尔曼如同闲庭散步般走着，闭着眼睛，哼着歌。
这一刻，全世界化作深渊。
所有人都将化作深渊里的怪物。
与他一样。
他走到德莱塞城堡前。
此时城堡大门大开。
城堡里的人想逃出来，却只能徒劳地倒在门口。
化作一地模糊的血肉。
赫尔曼缓缓拾级而上。
走过大厅的楼梯，走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走到洛伦佐那间书房的门口。
“吱吖”一声。
门被轻轻推开。
赫尔曼抬起头，看到办公桌后面，仍然维持着最后一丝神智的洛伦佐面露恐惧地看过来。
“你……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洛伦佐脸上的表情仓惶而恐惧。
此时此刻，他看起来才像是那条在脚下匍匐挣扎的狗。
赫尔曼愉悦地笑起来：“你知道吗？我期待这一天，期待了一生。”
地下长出无数只黑色的手，抓住洛伦佐的眼睛，抓住他的脖子，抓住他的四肢与身体。
将他扯下了深渊。
赫尔曼站在窗口，面无表情向外望去。
目光所及，那座伫立在伦敦城郊的黑塔，此时正冒着浓浓的黑烟。
总部的大楼在浓烟中缓缓倾覆。
一首《威仪堂堂》哼至尾声。
赫尔曼深吸了一口气。
他能感受到，全世界的哨兵都已经死去了。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安静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了。
良久，赫尔曼慢慢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只剩空虚。
他期待了这么多年的瞬间，竟然只是如此吗？
如此无趣。
早知道，应该留夏梦一条命的。
至少，她会让他的乐趣延长很多。
可是，现在想这些也已经晚了。
赫尔曼漠然收回视线，看都没看办公桌后那道狰狞扭曲的身体，转身往外走去。
此时，书房墙上的挂钟里，分针缓缓指向了正上方。
归位的瞬间，满城钟声悠悠响起。
赫尔曼感觉钟声敲响的瞬间，他全身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禁锢住。
他愕然地垂眸，看向自己的四肢。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动不了了？
是洛伦佐留下的后手吗！？
身体越来越沉。
直到某一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摔落下去。
但撞在地面上的疼痛和实感却没有如期到来。
赫尔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重重栽倒下去，整个人的精神却仿佛在倒下的瞬间，从肉|体上被剥离了出来。
意识从地板的另一面站了起来。
万千玻璃碎片从他身边飞过。
无数日常的景象在他眼前重演。
黑塔总部。
德莱塞城堡。
任务现场。
福利院教室。
时间在他眼前飞速倒退。
直到某一刻，他看到自己以一个奇异的视角盯着天花板。
某人将他送进了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那是个女人的怀抱。
金发碧眼的女人穿着一身病号服，脸上却满是喜色。
周围有声音正在连声恭喜她。
“夫人，看到了吗？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少爷。”
“洛伦佐先生，恭喜您。”
下一秒，年轻版的洛伦佐出现在视线里。
他此时脸上满是喜获麟儿的喜悦，他小心翼翼地凑上近前，打量了儿子两眼，随即满含爱意地轻吻妻子的额角：“谢谢你，亲爱的。”
赫尔曼一点点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
……
……
周启问：“什么更直接的办法？”
夏梦笑道：“沙盘游戏。”
夏梦：“老王，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被绑架来黑塔那天，我们参加的那场会议内容是什么吗？”
手机上，语音的那一头，王向屹：“……我记得是精卫中心跟公安部合作的项目，专门针对反社会人格障碍者的强制心理干预手段——”
随即，他跟着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第124章 第124章 一场拯救全人类的行动，正……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周启问道：“你如何在赫尔曼无法抵抗的情况下, 将他拉进沙盘游戏里？”
夏梦看向罗寻非，笑道：“有现成的例子不是吗？”
罗寻非对崔洋做的，不就是第一个将沙盘游戏应用到精神图景上的优秀案例吗？
周启迟疑：“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赫尔曼还在伦敦那边吗？现在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 你是打算怎么做？再飞过去一次？”
再飞过去自然不太现实。
他们既然要争分夺秒，就不能将时间平白花在赶路上。
罗寻非思索问道：“裂空呢？”
先前黎昼和夏梦将他从伦敦带回来的时候, 他正昏迷着, 不知道他们已经是通过裂空回来的。
夏梦摇头：“埃米尔的裂空还在冷却期, 开不了这个任意门。”
罗寻非抬眸等着她的下文。
以他对夏梦的了解, 她既然开口了, 说明她已经有了解决的
办法。
可，不坐飞机去，又使用不了裂空，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她短时间内回到伦敦？
万象的世界里，一切遵循自然的规则与因果律。
就算是万象的主人, 也不可以例外。
还是说……聪明狡猾如她，真的在万象强大的规则中, 找出了可钻的漏洞？
夏梦瞥他一眼, 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劈叉了。
“想什么呢？我和黎昼带着你回来之前, 给埃米尔留了一管向导素针剂。”
罗寻非茫然：“向导素针剂？这能有什么用？”
黎昼说：“这不是普通的向导素。是夏梦之前托向导中心白主任的关系，特制的向导素。”
本来这东西, 是做来给他用的。
黑塔为他特别定制的向导素, 过去他用过不少，最近两年, 效果逐渐开始减退。
后来夏梦便主动提出，用她的向导素重新做一批。
这一批做了十支针剂。
他之前一支也没舍得用。
这次去伦敦，临去之前她特意让他带上几支以防万一。
他们通过裂空回来之前，夏梦拿了三支给埃米尔, 一支给他疗伤，一支给兰斯用，剩下还有一支——
夏梦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
几分钟后，手机上“叮”的一声。
罗寻非朝她手机上扫了一眼。
只见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简短的单词，四个字母：Done。
已完成的意思。
罗寻非：“这是……？”
夏梦：“这是心锚。”
心锚是一个心理学概念，来源于条件反射理论。
简单来说，就是人的某种情绪或行为与外界某个事物建立连接，形成条件反射。
就像船锚一样，把情绪和行为固定在某个特定的事物上。
通过建立和激活，并重复折叠心锚的方式，将精神病患者带入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沙盘游戏里。
这是夏梦和王向屹一直以来都在研究的课题。
也是夏梦的硕士毕业论文的主要内容。
之前，她的研究对象一直是各种穷凶极恶的反社会犯罪者。
如果“心锚-沙盘”的干预手段被证实有效，那么可以预见将来反社会障碍人格者的犯罪率，有可能大大降低。
打从她觉醒后进了黑塔，这项研究就被迫搁置了下来。
为此，王向屹不满了很久。
觉得自己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就这么被黑塔撬了墙角。
如今看来，她就算转战哨向界，倒也没忘了学以致用。
王向屹欣慰地笑笑。
周启没有听说过这个，不禁好奇地追问。
“量身定制的沙盘游戏？那你给赫尔曼定制的是什么样的沙盘？”
夏梦垂眸。
脑海中浮现的，是赫尔曼将战火引燃的那一天，在那个天台上，她怜悯地望着他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当时，那个世界破碎了，文明被重创，人类只剩苟延残喘。
赫尔曼多年来追逐的执念已经一一兑现。
那一刻，他心底的怨念尽数倾泻而出，倒干净了，心里剩下的东西，自然也就能看清楚了。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如果真的可以奢望。
——他希望，时间可以重来，将一切崎岖的阴影抹平。
这是他心底掩藏在经年怨恨下，最渴望的东西。
他在为他量身定制的沙盘里，看到的就是他最渴望的一切。
……
罗寻非问道：“那么，心锚奏效需要多长时间？”
心锚的建立和激活，需要一个长期反复的过程。
而且建立心锚的关键，是需要当对方的情绪、或者说是心理和精神状态处于一个强烈波动的非常状态下。一旦心锚建立，每次触发都会激活一次。每次激活都会让心锚的烙印更深。就像开关一样，每次打开都会让记忆更加深刻。
在万象的世界里，夏梦跟赫尔曼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两人正式见面都没几次。
但万幸的是，现实中的她，早已经将前期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她和赫尔曼，朝夕相对了那么多年。
某些心锚，早就已经在他无知无觉间，深植在了他的心底。
心锚奏效需要多久？
罗寻非也是懂行的，甚至，夏梦和王向屹与会的那次，他也在台下。
他猜测道：“三天？七天？”
夏梦“啊？”了声，“哪里需要那么久？”
她一向是走效率挂的。
她：“向导素注射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奏效了。短时间内，他醒不过来。”
如果她猜想得没错，此时此刻的赫尔曼，正徜徉在毁灭一切的愉悦与兴奋中吧。
说到这里，夏梦拍了拍手：“好了，事已至此，咱们就抓紧时间，该干嘛干嘛去吧！”
计划早已经制定完毕。
所有人都已经站上了规划好的轨道。
一场拯救全人类的行动，正式开启了。
……
半小时后，黑塔顶楼。
“什么？让我来？”欧旭满头的雾水地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是我啊？”
夏梦回过头勾唇：“你能帮上大忙啊。”
此时此刻，黑塔楼下正在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大批大批的特勤正在往外赶。
欧旭：“我能帮上什么忙啊？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在这一点上，欧旭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一介文文弱弱的疏导科医生，这种情况下，顶多只能在旁边当个活跃气氛的拉拉队吧？
“此言差矣啊！”夏梦笑眯眯地开始给他洗脑，“你是对咱们向导的能力有啥严重的误解啊？咱们的精神力，此时此刻，就是拯救世界的最强利器啊！”
欧旭听得有些振奋：“……那，我能怎么拯救啊？”
夏梦朝他眨眨眼：“用你的‘春草’。”
“春草”是欧旭的异能。
进入精神图景后，他的精神力能够化作漫山遍野生机盎然的青草地，然后起到疏导净化的作用。
夏梦：“我需要你的春草，铺满整个世界。”
欧旭：“……哈？”
欧旭听得傻眼：“铺满……全世界？我哪来那么多精神力啊？我的量，连铺满这座黑塔大楼都悬好吧？”
夏梦打了个响指：“不是还有我吗？”
他的精神力不够，她的精神力来凑啊！
更何况，万象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她精神力构成的世界。
“好吧。”欧旭于是壮着胆子应下来，“你需要我怎么做？”
如果需要他出一份力，他当然义不容辞。
夏梦凑到他耳边，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
欧旭的表情从好奇，到惊讶，最后再到佩服。
他点点头：“OK，交给我吧！”
说完，他双手凑到嘴边呵了口热气，开始摩拳擦掌。
过了一会儿，他盘腿坐下来，慢慢将手掌贴在身下的地板上。
精神力从他的掌心涌出来。
然后，地板上开始钻出一根根细细嫩嫩的小草。
夏梦靠在旁边栏杆上，看着欧旭的四周开始抽长出大片翠绿的青草。
青草一路向黑塔下蔓延而去。
夏梦偏过头，看着青草一路从黑塔向外生长。
一路蔓延向身后的自然保护区，也蔓延向北京市中心。
青草漫过街道，漫过建筑。
在清风的吹拂下，如蒲公英的种子，传播向更远的地方。
夏梦转过身，手指搭在栏杆上。
指尖触及的地方，细细密密的青草正在微风中拂动着。
她垂下眸子，十指搭在栏杆上，宛如弹奏钢琴般跳动起来。
在她手指下，青草仿佛真的成了琴键。
钢琴声从她指尖流淌出来。
欧旭闻声抬眸，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曲子啊？”
夏梦头也没抬：“巴赫，《哥德堡变奏曲》。”
这是一种音乐疗法。
音乐治疗是比较新兴的一门学科，最初就被应用在心理学治疗的领域。
运用音乐特有的生理、心理效应，以达到消除心理障碍的目的。
1890年奥地利医生厉希腾达尔发表了“音乐医生”的观点。
国内则可以追溯到《黄帝内经》等中医典籍。
夏梦的打算，就是利用音乐治疗，快速达到目的。
精神力化入音符中，顺着生机勃勃的青草，飘满了世界。
……
……
罗寻非在现实中睁开眼睛。
意识回笼的第一时间，他倒吸了一口气。
寒风将他浑身冻得冰冷僵硬。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寒风中冻了多久了。
他抬眸看去，夏梦、黎昼，还有赫尔曼三人，仍然维持着他进万象前的姿势。
积雪已经在他们身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黎昼和夏梦身上还好些，两人上头有屋檐遮着。
赫尔曼身上几乎已经被堆成了一座雪人。
“呼……”罗寻非呼出一口热气，瞬间凝结成一片雾气。
他撑着身体站起来，抬手掸了掸身上的积雪。
此时身后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罗寻非回眸，看到全副武装的几名军人走上来，猝不及防间，双方正面撞了个正着。
“嚯！”领头的官兵一看到他身上穿着的黑塔制服，下意识抬起枪口，喝道，“什么人？黑塔的？哨兵还是向导？全城都在安排撤离，为什么你还不离开？”
罗寻非轻叹一声，抬手从制服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塔的高级工作证来。
他顶着一张被冻得发青的脸，语气无比严肃道：“我是黑塔北京分部的安全中心检验科副主任，我叫罗寻非。根据《黑塔治安管理法》特殊条款中，由哨向人类引发的特大恶性安全事件时，黑塔有权获得优先的指挥权。请你们立刻联络救援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我要跟他直接对话。”
第125章 第125章 审判日。
《哥德堡变奏曲》奏响大街小巷。
普通路人听不到这精神力弹奏出的曲调, 神色如常。
只有哨兵与向导们抬起头环顾四周，不解这音乐声究竟来自何处。
悠长恢弘的咏叹调，带着抚慰人心般的神性。
如诸神垂怜的手拂过头顶, 让人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祈祷，以求获得内心的平静。
青草悄无声息地长满大地。
将音乐声带去更远更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欧旭单手按在地上, 另一只手拄着下巴, 好奇地问：“音乐疗法……能管用吗？”
夏梦耸肩说：“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能算是个常见的辅助疗法吧, 比如莫扎特、舒伯特、勃拉姆斯的《摇篮曲》, 莫扎特的《双钢琴奏鸣曲K448》, 还有巴赫的这首《哥德堡变奏曲》，都是比较知名的治疗音乐，在针对抑郁、躁狂，甚至癫痫病人的时候都有效果。而且，现在这音乐里注入了我的精神力, 对哨兵的效果就更强了。”
这也不是她独创的方法。
在他们向导中心，其实就有以声音为异能来疏导哨兵的向导。
她看向远方：“很多哨兵其实使用向导素的剂量并不大, 因此赫尔曼对他们的影响没有想象中的大。用这个办法, 可以将那些受影响不深的低等级的普通哨兵先送出去。”
欧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想了想，又好奇地问：“你就不怕把那些特勤也给一并送出去吗？”
夏梦好笑地回头看他这个好奇宝宝, 耐心解释道：“我已经告知过周主任了, 黑塔的特勤会佩戴特制的耳塞，能隔绝音乐声。”
欧旭：“哦~”
好奇宝宝又问：“那你估计这一波能送走多少人？”
音乐疗法已经开始奏效了。
夏梦能感觉到, 逐渐有不少人被送出了她的万象。
有的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停下脚步听着不知道从哪飘来的音乐的时候。
有的是在办公室里上着班，眼睁睁看着青草从窗外爬进来，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开出一朵喇叭花来, 对着他们就开始吹喇叭。
还有的，则是在各大人流量密集的公共场合里，广播忽然就开始播放起音乐来。
人们疑惑地驻足，音乐灌进耳朵的同时，无数光点从他们身上开始自内向外涌现。
他们不约而同地听到一道女声温和地说：“该醒啦，各位，该回到你们自己原本的轨道上去了。”
……
现实，北京市中心。
军方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
负责指挥首都救援撤离工作的军部王少将，正在跟眼前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黑塔副主任对峙。
王少将强压怒火，皱眉重重一拍桌子，警告道：“现在救援工作刻不容缓，不是你说停就能停的。万一还有残余的潜在危险，牵连到更多的无辜民众，这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罗寻非揉了揉额角，被这顽固不化的王少将气得肝疼。
果然啊，之前就总听说黑塔和军方不对付。
因为双方业务范围多有重合，无数次在各种各样的任务场合遇上。
一山不容二虎，对上的次数多了，难免双方都多了几分互相比较的心思。
黑塔胜在哨兵和向导们体质和异能，军方胜在拥有各种高精尖的设备。
特殊人类和人类在基因和科技上较量，多年来从未停止过。
这次特殊人类自相残杀，自己闹出了个灭顶之灾，军方不趁机落井下石都已经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军方的一切行动，必须以普通民众的生命安全为第一前提。
眼下那些狂化的哨兵是都消停了，可谁能保证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现在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向导居然让他们暂停撤离工作，而是先将那些晕倒昏迷的哨兵向导送去医治……耽误了救援，届时闹出了人命，谁能担当得起？
罗寻非双手撑在桌面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位少将，气势十足，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了，出了事我负责。”
然而王少将见多识广，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不丁反问道：“你负责？你能怎么负责？拿命赔命吗？”
罗寻非刚要开口，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一名军官快步跑进来，喊了一声报告。
王少将整了整吵架吵乱了的衣领，肃容道：“说。”
军官大声道：“好几支小队几分钟前报告说，很多狂化的哨兵都陆续有苏醒的迹象。小队内的军医已经做过诊断，哨兵意识清醒，没有攻击迹象。”
意识清醒？
没有攻击迹象？
王少将狐疑地扭头看向罗寻非。
莫非，这人说的是真的？
罗寻非挺了挺背脊，挑眉问道：“现在能将指挥权移交给我了吗？”
……
夏梦睁开眼，喃喃道：“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人都送出去了。”
音乐疗法的效果比她想象中要更好一点。
三分之二，其实也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了。
当初她拉进万象里的人足有一亿人之多。
相当于是现在差不多有六七千万的人被同时送了出去。
但愿罗寻非那边能控住场子。
欧旭诧异：“三分之二？这么多！？那岂不是很快就能结束了？”
夏梦回过头说：“先别太乐观，送出去的那部分都是低等级的哨兵，本身受影响的程度就不深。剩下的那些，才是难啃的硬骨头。”
说着，她转身往外走。
欧旭在她身后“哎”了声：“你去哪儿啊？”
夏梦头也没回：“去执行下一步计划了。”
没人知道还能困住赫尔曼多久。
他们必须要争分夺秒了。
夏梦走到楼下会议室。
此时王向屹等人正在这里开着会。
他们将全球所有黑塔的负责人都拉了进来，正在进行紧急会议。
夏梦站在门口，朝王向屹招招手。
等他走到近前，她压低声音问：“进展怎么样了？”
王向屹说：“还在扯皮呢。咱们这么做无异于是直接公开跟总部叫板了，他们自然不可能贸然做任何决定。”
“但好在黎昼的威望还是有的。”王向屹朝会议室主座上的男人瞥了一眼。
夏梦点点头。
她对黎昼是放心的。
他在各大黑塔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说。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些年来的有意为之，很多原本与总部那边不对付的黑塔负责人，跟他关系都维持得非常好，甚至隐隐还有拥护他取而代之的意思。
眼下黎昼站出来，这些本来就与他站在同一边的黑塔负责人立刻出声支持。
会议桌前，黎昼察觉到她的视线，偏头看过来。
随即眼神坚定地冲她微微一笑，让她放心。
夏梦点点头，然后抬手指了指楼上，又比了个OK的手势。
意思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黎昼会意，收回目光，抬手叩了叩会议室的桌面，打断会议桌两侧正在对峙着的两方派系。
此时此刻，赫尔曼父子不知所踪，且被爆出与臭名昭著的白夜组织有密切关联，不得不被排除在此次会议之外，当下有实力有名望能够站出来的，只有黎昼一个。
会议室中的争吵声一顿，众人默默看向黎昼。
黎昼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容我提醒各位一句，今天我请各位来，不是邀请你们参与合作，而是在通知你们。这次的计划势在必行，并且，行动已经开始了——”
赫尔曼那一派的黑塔负责人犹疑地问道：“什么行动？”
话音刚落，那些黑塔负责人们才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了辖区各地反馈的消息——
全世界各地突然出现大量不明植物，一边野蛮疯长一边古怪奏乐。
同时，听到音乐声的哨兵们开始奇异地人间蒸发……
黑塔负责人们表情惊疑不定地看向黎昼。
一切都跟他说的不谋而合。
这里，真的是万象的世界？
“哦对，忘了告诉你们这次行动的代号——”
黎昼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某一瞬间，他脸上表情看着跟夏梦有几分相像，古灵精怪的。
他朝夏梦看了一眼。
夏梦垂眸想了一下，然后抬眸看向他，口中无声吐出三个字。
黎昼收回目光，视线扫过会议桌前在座各位黑塔负责人的实时影像，慢慢说道：“审判日。”
圣经中最后的审判，决定人类命运的一天。
万象中的死亡便是永远的死亡。
将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于是，现在也是决定特殊人类命运的时刻了。
莫斯科塔的负责人站起身，非常爽快地说道：“计划我已经了解了，莫斯科……不，俄罗斯境内所有黑塔会百分百配合您的指挥，我现在就去组织特勤行动起来。”
十几个非洲的黑塔负责人也立刻出来表态。
随后，几个欧洲和亚洲的负责人互相看了几眼，这才慢吞吞地起身表示可以配合。
夏梦没有继续关注会议室里的情况。
她去了楼下安全中心。
此时此刻，特勤部门已经成了总调度室，周启守在这里，正在实时指挥北京以及周边地区的行动。
夏梦走过去：“怎么样了？”
周启说：“特制的吸入式向导素压缩气体罐已经在赶制了，第一批三千份，差不多半个小时后能送过来。”
第二步的计划说来也很简单。
向导素针剂的制作工序费时费力。
于是周启提议，比起针剂，压缩气体的制作成本更低，也更有效率。
北京塔不久之前刚出资建造了一个专门制作压缩向导素气体的工厂，还没有投入使用，所以被赫尔曼的人渗透的可能性极低。
周启说：“我看过了，一罐压缩气体可以在一分钟内充满一个一千平方米左右的空间，大约一个学校礼堂大小。保守估计的话，一次性最少可以覆盖八百到一千人左右。”
第一批就有三千份。
夏梦思索着说：“准备准备给俄罗斯和非洲那边先送一半过去吧。”
周启点点头，侧身拍了拍坐在身后的调度员的肩膀：“安排两架特勤机，立刻给他们送过去。”
“是！”
……
黑塔的秘密行动持续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又过了一个小时。
夏梦站在黑塔地下第五层的隔离室外。
隔着厚重的隔离玻璃，看着被埃米尔送过来的赫尔曼本身。
此时他正昏迷着，被禁锢住手脚和脖颈，关在防控等级最高的S级隔离室里。
夏梦细细观察了一眼他的表情。
只见他的五官正舒展着，不知道正在沙盘的世界里经历着什么。
大约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美梦吧。
可惜。
都是假的。
夏梦回过头，跟埃米尔道了声谢，抬手在掌心凝聚出精神力，说：“短时间内连续用了三次裂空，身体负担应该很大了吧？要不我先送你出去吧？”
继续留在万象里，负担只会更大。
她看向埃米尔的嘴角，还能看到鲜血被擦拭过的痕迹。
埃米尔摇摇头，轻声说：“我留下吧。”
夏梦意外地看着他：“你确定？”
埃米尔缓缓点头：“嗯，就当是……赎罪吧。”
即使……他早已经满身罪孽。
夏梦眨眨眼，慢慢放下了手。
“也好。”
她笑了笑：“中国有句古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埃米尔：“什么？”
夏梦：“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第126章 第126章 心有所爱，自由自在。……
越来越多的人被送出了万象。
全球各地, 大街小巷。
无数倒下的人睁开眼睛，定格的时间重新流动。
他们茫然空白地坐在原地，感受着脑海中多出来的几十年的记忆, 慢慢与现实世界的人生融合。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当时突然内心就涌出了一股强烈而疯狂的情绪, 想要毁灭一切, 也想要毁灭自己。
焦躁、恐惧、暴虐、愤怒、痛苦、怨恨、悲伤、绝望……无数的负面情绪宛如洪流般席卷而来。
裹挟着所有人载沉载浮, 身不由己。
再然后……
悠扬的琴声犹在耳畔。
那些疯狂的消极的情绪不知怎么的就被消解一空。
阳光暖暖地洒落下来。
身边无数光点悄然飘散。
……
距离行动正式开启, 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从白天到夜晚。
夜幕降下来, 行动也正式趋于白热化。
前几批被送出去的基本都是些不明真相的普通群众。
基本上把压缩向导素气体罐往人群密集处一扔，那些人不出几分钟就能顺利送走。
剩下的人则或多或少麻烦一些。
要么，是本身就跟赫尔曼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根本不配合工作不说，还要千方百计破坏他们的行动, 甚至还不断地暗中找机会营救赫尔曼。
要么，是个别已经“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 怪病依旧在蔓延, 宛如一颗颗定时炸|弹, 没人知道它会在什么地方突然爆炸，将更多的人卷入其中。
中国境内是被小白片和异常向导素入侵泛滥的重灾区, 此时就如同被引燃的炸|弹。
一连串的, 全都开始炸了。
万幸的是，之前被欧旭强留在国内的几名顶尖黑塔特勤都还没走。
事情发生的时候, 他们还一无所知地被领着在国内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事情一出，除了几个来自本身也是重灾区的欧美地区特勤，其他人都毫不犹豫选择留下来帮忙。
甚至, 非洲、俄罗斯，以及部分其他地区的黑塔，在靠着北京塔送去的压缩气体罐，基本控制住辖区内情况
之后，很快也派了大批特勤到中国支援。
会议室里。
周启看着各国黑塔报过来的支援人数。
周启：“非洲那边派了87名A级哨兵，俄罗斯那边派了254名A级哨兵，还有其他地区也陆陆续续安排了差不多两三百人。加上我们国内现有的1270名A级特勤……嗯，勉强够用吧。”
说着，又有几个小队汇报来新的情况。
总调度室背后的屏幕上，实时显示并标注了如今全球爆发怪病的地点坐标。
所有小队争分夺秒，分工明确。
一部分擅长追踪探查的小队进行地毯式搜索；
一部分高机动能力的小队负责投放向导素气体罐；
一部分主要由向导组成的小队负责善后。
地图上，代表小队的蓝色光点，以国内各大黑塔坐标为中心点，不断向外延伸。
有点像是烧草地时向外扩张的一圈火线。
所过之处，不断地有红点亮起，但很快又有红点被解除。
音乐和向导素气体的双重作用下，怪病爆发和消失的速度逐渐开始重合，甚至交叉。
爆发出的数量越来越少，被净化的数量越来越多。
负隅顽抗的势力要么被驱散，要么被消灭。
……
第十二个小时。
夜晚即将过去，黎明已经到来。
又一片区域被清空。
耳机里传出来自总调度稳定中带着喜悦的声音。
周启：【中国境内所有异化哨向已经全部清空，恭喜各位，我们成功了。】
背景音里，是总调度室内所有人的欢呼声。
“成功了！！”
“太好了！！！”
忙碌了一整晚的特勤们终于有空闲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苏方晓与欧旭靠坐在一起，摘下了隔离气体的口罩与隔绝音乐声的耳塞。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苏方晓笑着抬起手，欧旭会意，也跟着抬手与她击了个掌。
欧旭：“辛苦了。”
苏方晓：“你也是。”
欧旭：“准备现在出去吗？”
他指了指腰间的向导素针剂。
这是工厂抢时间刚做出来的新品，一针下去，就能顺利把他们送回现实。
苏方晓抬头说：“嗯，不知道出去之后，还能不能记得这里的事情。”
欧旭耸肩：“不知道啊，进来的人都不记得外面的事情了，出去的人……很可能也不会记得吧。”
苏方晓怅然地抬头：“要是不记得了，那在这里交到的朋友，也不算数了吗？”
欧旭忧伤地附和：“是啊，没准现实里，咱们两个不认识呢。”
闻言，苏方晓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我有个办法，没准出去了，我们还能记得。”
欧旭：“什么？”
他好奇地抬眸看去，却发现苏方晓忽然探身靠了过来，一只手捧住他的下巴，下一秒就利落地亲了上去。
欧旭瞪大眼，等到苏方晓松手退开，他才捂着嘴巴盯着她，脸涨得通红：“你你你……”
苏方晓嘿嘿一笑，得意道：“我问过黎昼了，他说在彼此身上留个印记，这样，不管去哪儿，都能记得了。”
黑塔内。
总调度室的屏幕上，红色光点全部消失，代表特勤的蓝色光点也一点点开始熄灭。
……
黑塔地下第五层。
赫尔曼始终沉溺在夏梦为他量身打造的沙盘里，那是一座小型的万象世界。
夏梦静静地看着他。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又被称为无情型人格障碍。
通常与父母养育方式、成长环境、文化程度、经济条件、人际关系等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的这一生，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一场悲剧。
不被期待的出生，不被善待的童年，不被眷顾的少年……双手沾满血污，再也洗不干净。
直至化作怪物，与深渊融为一体。
夏梦研究过很多反社会人格障碍者。
也研究过很多针对他们的心理干预手段和治疗方法。
她认为，认知行为治疗是相对行而有效的治疗手段。
它是一种有结构、短程、认知取向的心理治疗方法，主要针对抑郁症、焦虑症等心理疾病和不合理认知导致的心理问题。它的主要着眼点，放在患者不合理的认知问题上，通过改变患者对已，对人或对事的看法与态度来改变心理问题。
要想改变一个成年人根深蒂固的认知，着实不容易。
就像是一棵树，反社会人格者从根系上就是不健康的，从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整个人的思维与行为。
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行。
夏梦反复在赫尔曼心中种下过心锚。
沙盘的世界里，世界毁灭、所有人死亡给他带去了巨大精神刺激，趁着那一次彻底的释放之后，她尽可能地清空了他所有负性的反社会的认知。
随后，便是重塑、重新建立核心信念与认知的过程。
……
这一次，他终于在爱里长大。
出生前的记忆开始模糊。
曾经灌满他心脏，将他整个人都腐蚀得千疮百孔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从身体里流了出去。
他是德莱塞家族被寄予无限爱意与期待的小少爷。
有一对同样优秀的哥哥和姐姐。
哥哥是一名向导，姐姐是一名哨兵。
哥哥是德莱塞家族的继承人，姐姐也是黑塔总部培养的接班人。
父母对赫尔曼的期待很简单，他们希望他健康、快乐，希望他能跟世上一切优秀的孩子一样，心有所爱，自由自在。
五岁时，他展现出在音乐方面的天赋。
虽然跟哨兵的基因毫无关联，可父母还是毫不犹豫支持他，尽所能地培养他。
收藏最珍贵的乐器，寻找最顶尖的名师。
送他进最顶级的高级学府，感受最浓郁的艺术氛围。
在那里，他遇到了温暖的朋友，温柔的爱人。
阳光之下，一切都是最美最好的样子。
美好的生活日复一日。
他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只是偶尔有那么短暂的几个瞬间，他会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
他想，大约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因为，他想要的都已经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了。
他拥有了一切。
他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直到某一刻，一股刺穿心脏的剧痛袭来。
他痛苦地睁开眼睛，眼前梦幻般的世界泡影般消散。
他看到自己身处黑暗的空间里，一根根细长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扎进他的心脏里，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无数被隔离的记忆开始潮水般回笼。
就像两条不同颜色的河流在交汇。
两份记忆开始交融，互相覆盖。
心理上的，身体上的，两种痛苦重合，形成了加倍的宛如凌迟般的剧痛。
心脏被填满后，又被强行掏空、绞碎。
血肉模糊。
他抬起赤红的双眼，看向隔离玻璃另一端的身影。
“夏……梦……”他从紧咬的齿缝间憎恨地吐出这个名字。
“为什么……”
他忍不住咆哮：“为什么要给我一场美梦，又残忍地打碎它！？”
夏梦双手插兜，平静地望着他的挣扎。
她：“不是我打碎的。”
如果按照她的计
划，她甚至愿意将他永远关在那个世界里。
永远别醒来，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宽容。
可惜，天不从人愿。
大概连老天都不愿意让他有个美梦吧。
现实里，那些被他所影响，狂化得失去了□□，再也无法彻底醒来的哨兵，他们的精神力再也回不到现实中去，只能化作无主的负面能量留在万象的世界里。
然而，冤有头，债有主。
那些能量于是理所当然地找上了他。
夏梦静静地说：“你身上的这些线，每一根，都是现实中受你所害，再也无法醒过来的人。你要不要数一数，你身上现在究竟有多少根线？”
每一根线都代表着，他身上背负了多少条人命。
数不清了。
太多太多了。
夏梦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偏过头，看到黎昼走来。
黎昼看也没看赫尔曼，径直对她说：“外面的人都已经送走了，我们是最后的了。现在走吗？”
夏梦朝赫尔曼看去。
黎昼问：“要带他出去吗？”
夏梦摇了摇头：“本来是想带他走的。他犯下的一切罪行，应该被大众一一审判。只不过……现在想带也带不走了。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他们比我更想让他永远留在这里。”
话音落下的同时，隔离房内，赫尔曼骤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无数丝线冒出炽烈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要灼烧起来。
夏梦与黎昼不再看他。
她回过头问黎昼：“你怎么出去？向导素针剂还有吗？”
黎昼耸肩，反问：“我有你了还要什么向导素？”
夏梦轻笑起来。
她抬手勾住他衣领，十分干脆地吻上他。
光点在他们脚下汇聚，打开了通往现实的最后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