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我叫黎昼，黎明的黎，白昼的……
这一次洛伦佐出现之后, 赫尔曼变化惊人。
他开始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越来越经常一个人独处。
夏梦在跳跃的时间里，连续地注视着他这一系列的变化，更觉触目惊心。
他在变得——越来越像洛伦佐。
那干净纯粹的眼神, 一点点变得麻木，阴沉, 冷酷, 狠毒。
死在他手里的哨兵、向导、乃至普通人类, 越来越多。
他和小黎昼, 这两个身世本该无比相似的少年, 就这么慢慢走向了两个极端。
没多久，夏梦再看赫尔曼。
他的眼神，已然跟她在福利院里初见他时一模一样了。
一个少年，就这么在她眼前……被拖下了深潭。
夏梦闭了闭眼。
再次抬眸，看见的则是走进福利院的十岁的自己。
小小的身影站在大门前, 抬起头，不谙世事。
成年的她站在赫尔曼所在的班级。
下课时间, 所有人都在自由活动。
这时候, 坐在窗前的哨兵们若有所觉, 垂眸看去，窸窸窣窣。
“新来的向导？”
“年纪这么小啊。”
“长得倒是挺可爱的, 不知道是个什么级的。”
“怎么？你想挖来当搭档？”
“不行？”
“我怎么听说, 这次来的，可能是个S级？你啊, 就别想了。”
“S？那不就是给……找的吗？”
几道好奇的视线扫过来。
赫尔曼的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来，偏过头，看向楼下从大门进来的少女。
没人注意到，夏梦正抱臂靠在
窗边。
她抬手摸摸下巴。
这两个精神图景, 竟然真就这么水灵灵的上下连接了起来。
只不过不同的是，上一次她是楼下的少女，现在她，嗯……是个谁都看不见的幽灵？
这样也好。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尽情探寻赫尔曼的秘密，而不用担心被他发现了。
之后的画面，夏梦很熟悉。
毕竟之前通过“她”自己的视角，已经看过一次了。
小夏梦进了这个班级，然后跟十六岁的赫尔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人就像是磁铁的两极。
互相排斥，又不得不相连。
整个福利院上下，全都默认她是他的专属向导。
她开始学习疏导，他就是她固定且唯一的疏导对象。
她为赫尔曼疏导这一段，夏梦倒是没怎么见过。
大概是每次都被时间跳过去了。
画面里，两人对坐桌前。
赫尔曼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搭在桌面上。
小夏梦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嫌弃，好一会儿，才不得已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搭在赫尔曼的手腕上。
是的，寻常向导为哨兵疏导，都是十指相扣。
他们这一对完全不走寻常路。
赫尔曼不愿意对她露出腕间命门。
她也不愿意跟他手心相贴。
小夏梦的精神力磅礴地顺着手腕涌向他。
完全不加掩饰和调整，根本不管他接受她这么汹涌的力量，会不会难受。
果不其然，赫尔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疏导做得很潦草，并不尽心。
精神力源源不断地涌过去。
没多久，他就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在旁指导的疏导老师见状，赶紧叫停。
一边咕哝着两人的匹配率明明不低，有55%，怎么会痛苦成这个样子？
夏梦在旁听得好笑。
55%？这算高？
你们怕是没见过她跟全世界哨兵80%的和谐大场面。
小夏梦认真地抬起头，说：“我跟其他人的匹配率都很高，至少60%以上，我和比利甚至还有72%。我和他才55%，这说明我不适合当他的搭档。你们还是换人吧。”
这话甚至不带任何一丝疑问。
笃定极了。
疏导老师满口敷衍：“可能是因为你俩都是S级吧，没事，多配合几次就好了。”
小夏梦还想再争取，结果被疏导老师打断：“换人就不要想了，你还是想想该怎么提高你们俩的匹配率吧。”
小夏梦不满地撇撇嘴。
夏梦在旁垂眸，看见赫尔曼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
夏梦：“？”
她眯了眯眼。
赫尔曼这个眼神……感觉是要搞事情啊？
……
夏梦的直觉没有错。
随即的场景变幻。
隔天一早，他们班上所有哨兵早早齐聚，小夏梦跨进教室的时候，比利告诉她，今天他们要去执行任务。
这是小夏梦第一次执行任务。
埃米尔带着他们前往目的地。
林立的高楼大厦间，裂空的出口开在了某一栋大楼的天台上。
小夏梦和比利留守原地。
而比利负责在行动之时切断目标街道的电力系统。
行动完成得很顺利。
跟夏梦记忆里基本一致。
但上一次，行动结束，时间就跳跃了。
夏梦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幸而这次并没有发生时间跳跃。
回来之后，夏梦特意紧紧跟住了比利。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次行动的隔天，她就再也没有看见过比利。
比利是A级哨兵。
按照福利院的宿舍配置，他住的是双人间。
跟他同住的人是埃米尔。
两人关系说不上好，不是因为两人性格不合，夏梦觉得，主要还是因为埃米尔这人跟谁都说不上几句话。
这不，夏梦悄悄摸进了这俩小男生的宿舍。
入了夜，两人上了床，睡前比利习惯性跟埃米尔聊上几句。
埃米尔照常沉默寡言。
比利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聊。
聊今天执行任务，他一不小心劲儿用大了，一口气停了一整片区域的电，把他精神力耗了大半。
聊明天的体能课他估计是跑不动了。
这种睡前聊天，比利说上十句，埃米尔也不一定能回上一句。
聊着聊着，忽而聊到了“她”。
比利：“对了，我偷偷跟你说，今天执行任务的时候，夏梦她给我疏导了。啊……我总算明白有些哨兵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要找一个跟自己匹配率高的向导了。跟咱们平时吃向导素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也太舒服了！我决定了，等我长大了，也要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向导伴侣。”
夏梦抱臂靠在墙边，听得忍不住会心一笑。
比利这人的性格，有点像欧旭。
话多，且天马行空，絮絮叨叨的。
而这时，埃米尔才终于回应了今晚的第一句。
“这事……别让赫尔曼知道。”
比利没懂：“啊？为什么？”
但埃米尔已经不愿意接话了。
比利只好继续转移话题。
单方面聊天持续了十来分钟，比利终于把自己聊困了，正打着呵欠，忽然，宿舍门被敲响了。
比利第一时间从床上爬起来，起身去开门，一手捂着打呵欠的嘴，另一手开了门：“谁呀——”
看清门外人的瞬间，比利下意识站直了。
他惊讶道：“赫尔曼？你怎么来了？”
夏梦抬眸，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比利跟赫尔曼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他是班上哨兵中实力最弱的一个。
体能不行，近身格斗术也一般，唯独就是雷电系异能稍稍能拿得出手，这也是他被破格放进这个班级的主要原因。
夏梦知道，这也是比利跟她当时能多聊几句的原因。
大家都是金字塔底部的小透明，谁也别嫌弃谁。
比利第一反应是赫尔曼肯定是来找埃米尔的。
这两人平时形影不离。
除了睡觉，几乎都一起行动。
比利扭过头正要叫埃米尔。
赫尔曼这时候终于开口：“我是来找你的。”
“我？”比利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啊这……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赫尔曼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手将比利往门内拨了一下，看似动作很轻，实际上却将比利推得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了路。
房间内，埃米尔已经坐起来了。
赫尔曼走到他面前，在比利的床上坐下来。
埃米尔扭头与赫尔曼对视了一眼。
赫尔曼抬起下巴，傲慢道：“你先出去，在外面守着。”
门边，比利茫然地眨眨眼。
“赫尔曼，你这是什么意思？”
埃米尔没吭声，点点头，起身从床上下来。
令行禁止一般，与比利擦肩而过，直直地出门去了。
出去之前，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夏梦抱臂靠在墙边，目光从身形慢慢紧绷的比利，慢慢转移到赫尔曼的脸上。
今晚的赫尔曼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更冷峻。
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仿佛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湿感。
赫尔曼横了一眼过来，淡淡道：“过来。”
比利意识到了什么，垂落在大腿两侧的手潜意识抖了起来。
他吞咽了下，颤抖着声音说：“赫尔曼……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赫尔曼慢条斯理地跷起二郎腿，跷得很是优雅。
他：“到我面前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蓝色的眼底亮起一抹血红的光。
下一秒，比利的眼底也跟着亮起红光。
比利整个人忽然僵住了，双眼放空，如同被控制的行尸走肉般，缓缓抬脚走向赫尔曼。
直到走到他面前。
赫尔曼：“跪下。”
夏梦静静看去。
说出这句话的赫尔曼，冷酷的表情看起来与之前那个洛伦佐如出一辙。
谁说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的？
他们看起来，分明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比利重重地跪了下去。
双膝跪地。
高等级哨兵，对下位者有着强劲的压制力。
更别说是来自于S级哨兵的压制力。
比利根本无从反抗。
赫尔曼抬起手，慢慢地掐住比利的脖子。
比利被掐得头颅高高仰起，喉间忍不住发出嗬嗬的艰难闷响。
呼吸艰难的时刻，他终于短暂地挣脱了压制，他抬手努力去掰赫尔曼的手掌，可惜根本无从挣脱。
“为……为什……么……”
赫尔曼忽然问：“你说，该怎么才能快速提高哨兵和向导之间的匹配率？”
比利：“……？”
比利眼神都快涣散了。
这种时刻，他根本弄不明白赫尔曼在问什么。
匹配率？
什么匹配率？
他大半夜来弄死自己，就是因为想不通这个问题吗！？
然而在旁偷听的夏梦却懂了。
小夏梦不久之前，刚在赫尔曼面前提过。
她和他的匹配率只有55%，和比利却有72%。
72%，这是一个相当高的数字了。
赫尔曼的手指一根根地收紧，力量之大，掐得比利喉间青筋暴起，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夏梦下意识想上前阻拦。
才跨出半步，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这里并没有任何实体，她拦不住他。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赫尔曼，匪夷所思。
就因为比利和她的匹配率高，赫尔曼就想杀了他？
他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人吗？
他是占有欲这么强的人吗？
杀掉比利又如何？
她又不会因此高看他一眼。
下一秒，夏梦眼前闪过了赫尔曼指尖迸发出电光的画面。
不，不对。
比利的能力转移到了赫尔曼的身上了。
这又是为什么？
疑问太多了。
她只能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只是，这个画面实在太血|腥暴力了一点。
堪比R级恐怖片。
比利没有回答赫尔曼的问题。
他也根本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了。
不过赫尔曼也并没有指望他回答。
他掐住他的脖子，缓慢地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赫尔曼垂眸低喃：“如果，将你这一身血液都纳进我的身体里，是不是，就能拥有你的精神力了？”
夏梦愕然，缓缓睁大眼。
就这么看着赫尔曼低下头，在濒死挣扎的比利面前，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脖颈。
颈动脉眨眼间被尖牙刺破。
猩红的血液迸溅。
溅了比利一身，也溅了赫尔曼一脸。
比利发出几声破碎的痛苦的咽呜。
声音不大，但站在门外的人足以听到。
“啊……啊……”
“不……”
“救……命……”
门并没有打开。
月光下，房间里，血液淌了一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赫尔曼终于松开手。
比利生气全无地侧垂着脑袋，脸颊已经干瘪了下去，随着唯一支撑身体的力量撤回，他直挺挺地摔在地面上，僵硬不动。
赫尔曼慢条斯理站起身，抬手凝聚起自己的精神力。
浅蓝色的精神力凝聚出来，过了几秒，慢慢地，蓝色的光点之间，逐渐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电光。
属于比利的力量，此时已经到了赫尔曼的身上。
昏暗的房间里，电光照亮了赫尔曼染血的脸，白得就像是真正的吸血鬼。
血腥又疯狂。
他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再看向比利。
起身出门，他头也不回地朝门外的人吩咐道：“收拾了吧，干净点。”
几秒后，门外的人低声点头：“是。”
夏梦直直地站在原地，寒气从脚底板下钻上来，冻得她全身血液都跟着冰冷发疼。
原来，这就是赫尔曼真正的异能。
……
又一次疏导课。
小夏梦再次与赫尔曼对坐。
疏导老师拿着刚出炉的检测报告过来，面带喜色。
“没想到啊，你们俩的匹配率还能涨。已经从55%涨到58%了。虽然只有3%，但距离你们上一次检测才不到半个月，这么短的时间里你们就能涨这么多，提升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相信再过不久，你们的匹配率就能买过70%大关了。真是个好消息啊！”
话音落下。
赫尔曼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他对面，小夏梦微微拧眉，并不满意这次的好消息。
两人不远处，夏梦托腮看着窗外。
远处连绵的群山间，夕阳正在缓缓落下。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站在比利和埃米尔的宿舍里，听着比利语气欢快地畅想未来。
说着他长大以后，也要找个属于自己的向导伴侣。
结果……
哪里还有什么长大后。
另一只搭在桌面上的手一点一点握紧成拳。
赫尔曼。
你可真该死啊。
耳边再次响起玻璃崩碎的脆响。
无数玻璃碎片从她眼前，以一种仿佛电影慢动作一般的速度迸裂。
玻璃碎片上，倒映着无数赫尔曼的身影。
各种各样的。
有十岁出头的，有十五六岁的，有二十来岁的……
她看着这个班级里的哨兵越来越少。
只剩下一个埃米尔，一个兰斯。
当然，人太少就执行不了任务了。
于是班主任时不时会补充一些新鲜血液进来。
从低年级中挑选几个优秀的苗子，带进来培养。
这些孩子里，有些年纪比小夏梦还小，眼神稚嫩天真，看起来比当初的比利更加的活泼友善。
可小夏梦再也没有跟谁亲近过。
包括埃米尔和兰斯，也没有。
她似乎宁愿将自己活成一座孤岛。
让她去给赫尔曼疏导，她就去疏导；让她去跟着执行任务，她就跟着去。
但除此之外，她没有再主动开口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夏梦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哪怕只靠近某个人一点点，或许，就已经给那个人的生命，刻下了一枚倒计时。
赫尔曼不会允许她身边，出现任何一个比他更优秀的哨兵。
更不会允许她与任何一个哨兵的匹配率超越他。
赫尔曼十八岁那一年。
赫尔曼终于从福利院出来了，正式冠以德莱塞的姓氏，然后进入黑塔，成为黑塔总负责人洛伦佐·德莱塞的左膀右臂。
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埃米尔，兰斯，和夏梦。
与赫尔曼不同的是，他们三个并不出现在人前。
黑塔总部的人员名册上，也并没有他们的名字。
他们就像是活在赫尔曼身后阴影里的三个人。
成了他的三道影子。
这天，三道影子站在洛伦佐的办公室里。
赫尔曼并不在场。
洛伦佐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最终意味深长地落在小夏梦的身上：“有个任务，需要派人去一趟中国。”
此时的小夏梦，刚过十八岁。
幽灵版的夏梦则熟稔地一屁股往洛伦佐的办公桌上一坐。
反正也没人看见她，她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洛伦佐没将话说完，但夏梦已经能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他又盯上了一个新的目标。
手底下力量么，自然越多越好。
中国……夏梦盘腿托腮，静静地想，应该就是那个小黎昼了。
时隔多年，他应该也长大了吧。
这时候，洛伦佐抬手轻轻叩击桌面，布置任务般吩咐道：“你去中国，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找机会接近一个哨兵。”
“然后，将他带来这边。”
小夏梦慢慢抬起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平静地问道：“要活的？”
在福利院里，他们执行过无数任务。
有的要抓活的，有的直接弄死，还有的生死不论。
这种抓人的任务，一向跟她无关。
每次只用赫尔曼出马就好，哪里轮得到她。
让一个向导去抓捕一名哨兵，这事儿可行性本身就不高。
结果洛伦佐笃定地回答：“要活的，必须活的。”
小夏梦微微拧眉：“那让赫——”
洛伦佐飞快打断她：“对方是个S级哨兵，就算派赫尔曼去，估计难度也很大。但你不一样。”
洛伦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S级向导，相信对他有足够的诱惑力。”
说白了就是色|诱。
小夏梦：“。”
埃米尔和兰斯：“。”
坐在桌上的夏梦：“。”
啧，你个臭不要脸的老登。
埃米尔和兰斯无声地对视一眼。
他们俩如今是赫尔曼的手下，自然了解赫尔曼。
他只怕是不可能同意让她去中国。
兰斯小心
翼翼开口道：“这事……是不是应该先跟赫尔曼商量一下？毕竟，夏梦现在是他的向导。”
洛伦佐似乎对此早有预判。
他冷淡地挑眉：“我下命令还需要他的同意吗？”
不怒自威的一句话，立刻使兰斯低下头去。
埃米尔也跟着低下了头。
洛伦佐瞥向小夏梦，不容拒绝地说：“给你半天时间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
……
玻璃碎片飞散。
须臾间时空变幻。
碧蓝天空下，白鸽扑扇着翅膀起飞。
悠悠钟声敲过九下，风拂过林梢，阳光温柔。
小夏梦穿过北京哨向大学的校园。
远处有军训的口哨声。
近处是篮球一下一下撞击地面的清鸣。
耳边是负责带她这位新生逛校园的高年级学长。
学长详细地介绍着：“这边往前就是我们学校的特战学院了。那边绝大多数都是哨兵。咱们医学院平日里跟他们也有很多合作交流，比如定向的疏导研究什么的，基本都是那边安排人来帮忙。”
小夏梦停下脚步，顺着学长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哨兵正在篮球场里打球。
寻常的篮球场尺寸已经满足不了这帮体能发达的哨兵了，这场篮球较量，不管是篮筐尺寸，还是球场面积，亦或是篮球的重量、球速，都比寻常篮球比赛要激烈得多。
此时场上的比赛刚告一个段落。
少年们一边擦着汗一边叽叽喳喳地将某人围在中间。
而那个人，此时若有所觉地朝他们这边抬眸望了过来。
棕色的湿发，清亮的灰眸。
对视的一瞬间，少年忽然轻笑了一下。
肩上的白色毛巾随手往后一甩，下一秒，他已经来到了球场边缘，半蹲在阶梯型观众席的最高处，抬手半扶着球场围栏的铁丝网，一边垂眸清朗地笑道：“你看起来好面熟啊，你叫什么名字？”
学长在旁介绍道：“她是我们医学院今年的交换生。精神医学系的大三生，黎昼，你得喊一声夏学姐。”
“夏学姐？”黎昼挑了挑眉，手在墙面上一搭，随即一个利落翻身，落在他们两人的面前。
准确来说，是小夏梦的面前。
他微微低头打量她，轻笑道：“我叫黎昼，黎明的黎，白昼的昼。学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夏梦静静地望着他。
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
“《仲夏夜之梦》的，夏梦。”
第97章 第97章 “永远不可能互相喜欢的人。……
彼时风过林梢, 刚好吹动两个少年人的发丝。
画面美好得像是一部偶像剧的开篇。
不经意的一对视，都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好。
夏梦本尊远远的抱臂靠在远处的某棵大树下，凝眸望着这幅画面。
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总部办公室里, 洛伦佐背着身说的话——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美人计也好, 苦肉计也可罢, 越快越好, 最好可以直接将他临时刻印, 让他对你唯命是从。必要时候, 下点猛药也不是不行。”
黑塔有无数种拿捏哨兵的方法。
洛伦佐口中的猛药，更是总部那边对付“不听话”的哨兵时常用的手段。
药物提炼于兰斯的精神力，他是精神系异能，拥有控制哨兵意识的力量。原本对付A级哨兵绰绰有余，加入小夏梦的向导素之后, 对付S级也不成问题。
这样的手段难免卑劣。
洛伦佐回过头，窗外的光影在他脸上变幻着, 缓缓将他一双眼睛藏进了阴影里, 藏进金丝眼镜的镜片后面。
“我只要结果, 至于手段如何，并不重要。”
夏梦轻轻眨了下眼, 回过神。
这世界真是古怪又疯狂。
她想。
她明明已经从之前的精神图景里出来, 却像是又陷进了同一个地方。
她明明顶着她自己的脸，顶着她的名字, 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她像是在看一场她自己亲身出演的电影。
这场电影里，她是主角，黎昼和赫尔曼，也是。
真实得不可思议。
就仿佛, 这一切真实发生过。
理智告诉夏梦，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个小夏梦不是她，那个小黎昼也不是她的黎昼。
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继续往下看。
看看他们之间，究竟还会发生什么。
可惜，后续的场景愈发地破碎了。
就好像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碎裂的痕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千丝万缕的龟裂蛛网将故事切割成了无数细碎的片段。
她只能睁大眼，用尽全力去看。
才能勉强从那些划过她眼前的碎片里，窥见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
正如洛伦佐预料的那样，“黎昼”果不其然对“夏梦”起了好奇心。
随后的校园生活里，经常能看到“他”去医学院找“她”。
光明正大，不遮不掩。
张扬又热烈。
很快，满学校的人都知道那个名扬全校的“黎昼”在追一个人。
那个女生医学院的交换生，成绩好，长得漂亮，最重要的是，还是个S级向导。
“他们”很相配。
但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夏梦”从没有回应过“他”。
直到某次，“他”将“她”拦在学校花园里，脱口而出了一句表白。
“夏梦，我喜欢你，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他”说。
明明是学姐，“他”却从来只喊“她”的名字。
那天的天气也如“他们”初见那天一样，阳光明媚，风也温柔。
而“她”抬起眼睛，无波的目光望着“他”说：“可我，不喜欢你。”
短短六个字，冰冷如霜。
无数玻璃碎片飞散。
夏梦又捕捉到几片。
黑夜的宿舍里，“她”靠在墙边，接通了大洋彼岸打来的秘密通讯。
“欲擒故纵也得有个限度，该收网时就收网。夏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冷漠地问道。
“她”握着手机垂下眼睛。
“他还没真的喜欢上我。外人看到的，不过是表现出来的假相而已。”
白天的校园里，又是一次疏导交流大课结束。
人群之外，墙角后，“他”拉住她的手臂，低下头，一点一点放下天之骄子的姿态，低声说：“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试一试？求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喜欢我什么？脸吗？还是S级的身份？”
“他”张口欲答，但“她”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淡淡说：“你知道吗？这世上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就越危险。”
说着，“她”抬眸盯向“他”的眼睛：“你就没有想过，我会害得你万劫不复吗？”
“黎昼”怔住了。
校园生活充实又灿烂。
大学里话剧社常有演出，“她”偶尔会去看。
彼时话剧社将要上演新的剧目，《仲夏夜之梦》。
这是一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
主要讲述的是一对相爱的小情侣，女孩的父亲希望她嫁给另一个男人。为了抗争自由恋爱的权利，小情侣选择了私奔。他们在森林里遇到了许多小精灵们，还有仙王仙后。
故事里有一种神奇的爱情花汁，滴在眼睛里，就会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爱情花汁引发了一系列的错位和冲突，但好在最后仙王解除了魔法，让所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哨向大学里都是哨兵和向导。
有了精神力的加持，各种特效五彩斑斓，眼花缭乱。
这场表演达到了堪比电视剧百万特效的演出效果。
戏演至一半，仙王出场了。
仙王很俊美，打扮得如同古希腊神话中的神祗。
身上仅着一件白色的宽松长衣，金色的束腰束着他窄瘦的腰，布料披在左肩上，露出右肩与胸前肌肉紧实漂亮的完美线条。
仙王陛下刚一出场，就引得尖叫连连。
有人纯粹是在为这位美
貌又身材过人的仙王尖叫，更多的人则是认出了“他”是谁。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参演！
“她”也愣住了。
直到这场戏临近尾声，仙王陛下彻底杀青退场。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有人在身旁坐下来。
熟悉的声音在“她”身旁说：“我猜你肯定会喜欢这出戏，特意托朋友帮忙排的，还帮我加了个塞，演了个最帅的角色。喜欢吗？”
“她”抬眸，观众席上灯光昏暗。
“她”能看清“他”眼眸中倒映着的明亮。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再次生出了告白的勇气，说：“我也喜欢这戏。很高兴我们又多了个共同点。还有——”
“他”认认真真凑到“她”耳边，说：“如果我们俩也能有这么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好了。”
良久，“她”忽然轻声问：“你觉得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吗？”
“他”怔愣了下：“难道不是吗？”
“她”转头指着台上那个同样喜欢着女主的男二号，问：“爱情花汁让他转而喜欢上了女主的闺蜜，你觉得，这真的是皆大欢喜吗？这世上的所有事物，又不是必须全部都配平的。也有爱而不得的遗憾，也有无法在一起的艰难，还有——”
“她”看着“他”，冷酷无情地说：“还有永远不可能互相喜欢的人。”
“她”没有等到演员谢幕。
说完，“她”便直接起身离席。
“黎昼”沉默地目送“她”远去，轻声喃喃：“可我……明明能感觉到你也心动了。”
S级哨兵的直觉，总是敏锐得吓人。
从来都是。
更多的碎片“哗啦啦”地裂开，如碎星一样划过眼前。
碎片倒映的画面里，“他们”擦肩，“他们”对视，“他们”并肩。
“他”步步侵略如烈火，“她”岿然不动如冰山。
暧昧的火花燃烧过，也每次都点到为止。
立刻就会被冰山上的寒冷浇熄。
直到某一片碎片上，“她”终于忍不住沉溺了一次。
“他”常跟着黑塔特勤出任务，某次伤痕累累地回来，大半夜敲响了“她”宿舍的窗，嘤嘤求“她”给“他”包扎，给“他”疏导。
疏导的精神力连接起彼此。
那一瞬间，“他们”亲密无间。
疏导彻底结束的前一刻，在“她”的精神力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那一瞬间，“他”倾身吻上了“她”。
也许是夜色太深。
也许是月光太美。
也许……是固若城墙的心防再也顶不住某人水滴石穿的不懈努力。
那一瞬间，“她”忘记了推开“他”。
……
——夏梦！！！
——快想起来！！！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浓雾中传来一声清喝！
夏梦猛然睁开了眼。
划过眼前的所有细碎的记忆碎片霎时倒流。
如同万千星辰银河在她眼前气势磅礴地逆行流转，直至全部消失在了浓雾尽头。
她指尖凝聚出的精神力划破浓雾。
遮天蔽日的浓雾被破开。
她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明。
她揉着额角抬起眼，看到自己面前低垂着脑袋靠坐在墙边的黎昼。
他身后的墙上，是巨大的凹陷的圆形。
这场景——是她进福利院那个精神图景之前！
是她和黎昼跟踪赫尔曼来到这里的时候！！
夏梦转头瞥了一眼，没错，对面的墙边，赫尔曼也正昏迷地靠在那里。
她赶紧回过头，紧张地抓住黎昼的手，一边试着唤醒他，一边试图将精神力传递过去。
“黎昼？黎昼？快醒醒！”
黎昼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醒来。
似乎正被某一段梦魇缠住脱不得身。
夏梦有些着急。
她朝赫尔曼那边看去。
只见赫尔曼垂落在地面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有即将醒来的迹象。
啊！怎么办！
万一等他醒来，黎昼还昏迷着，那他们俩岂不是要被赫尔曼一锅端了吗？
夏梦有些发愁。
凭她的力气，也没法直接扛着黎昼跑路。
她抿着下唇沉思几秒。
随即低头在墙边的碎石堆里翻找起来。
很快，她就从里面淘出了一块形状较为完好的砖块。
她将砖头拿在手里掂了掂。
很好，很趁手。
而且看起来硬度够。
砸起人来应该不会费劲儿。
夏梦半分犹豫都没有，拎起砖头，起身就干。
冲到赫尔曼面前，对着他的后颈就是重重的一劈！
新仇加旧恨。
这一砖她砸得又快又狠。
赫尔曼闷哼一声，身体缓缓倾斜着倒了下去。
第98章 第98章 “你放心，我保证能给他忽悠……
夏梦控制着力道。
好歹是医学生出身, 手上有分寸，可以恰到好处地在不一板砖拍死人的前提下，精准地拿捏敲晕他的力道。
敲完她刚要起身, 下一秒就反应过来。
不对啊。
这力道对普通人来说刚刚好，对皮糙肉厚, 血条比普通人多出一大截的哨兵来说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赫尔曼这种S级, 没准就跟挠痒痒一样。
夏梦想来想去不放心, 立刻又蹲了回去。
拎着砖头, 找准角度, “啪啪”又下了几次黑手。
这下，赫尔曼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了。
夏梦这才放下心来，将砖头一丢，返回身去黎昼那边。
她在黎昼身旁蹲下来，推了推他的肩膀。
“黎昼！黎昼！”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推起他的眼皮, 确认他的瞳孔焦距。
好在，瞳孔反应良好, 他涣散的双眼逐渐聚焦, 望向她。
夏梦赶紧问：“黎昼？醒了吗？”
说着她飞快抬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说：“能看见我的手指吗？这是几根？”
黎昼的目光移向她晃动的手指，轻声答：“……一根。”
视力正常, 应答能力正常, 意识正常……看来暂且可以初步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
夏梦暗暗松了口气，又赶紧问了几个问题, 确认他身体的情况。
黎昼一一回答，回话的同时，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
他的反应仍然有点慢慢的，懵懵的。
夏梦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刚才你是不是也进精神图景了？看到什么了？”
黎昼抬手揉了揉额角, 拧眉说：“说不上来……感觉好像看到了很多画面。但是现在我脑子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夏梦说：“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
她一边说，一边握住黎昼的手。
精神力熟练地渡了一些过去。
她知道此刻他的精神海里肯定是混乱的，肯定迫切需要向导精神力的安抚。
但精神力刚触碰到他的精神海，她还是被里面的混乱程度吓到了。
那里面是一片混沌。
她还记得他精神图景里原本的模样。
一棵参天的巨树。
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墓园。
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片浓雾，混沌的，翻涌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
精神黑斑多到她平生仅见的程度。
在她将自己的感官放入其间的瞬间，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们俩初次相见时，她从他身上听到的，那一道，万鬼齐哭的声音。
声浪涌过来，眨眼将她淹没了。
耳膜充斥无数彻骨悲鸣。
夏梦怔住了，心头甚至有一瞬像是被那道悲鸣摄住了。
她如被火灼过般，下意识将感官撤回。
下一秒，她对上黎昼的双眼。
黎昼似乎并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一如之前，他始终进不去自己的精神图景。
黎昼注意到她神情异样，问：“怎么了？”
夏梦眨眼间回神，不动声色地将心头的惊异按捺下去。
她面色如常地摇摇头，说：“没事，我只是走了个神，在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着，她率先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四周。
周围的场景跟她记忆中福利院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看起来陈旧很多，年久失修，油漆斑驳，墙皮脱落。
黎昼显然对这里毫无印象。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一圈，最终落在对面赫尔曼的身上。
然后疑惑地“咦”了一声。
赫尔曼此时看起来十分狼狈。
脸朝下，大字型地趴在地上。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他后脑勺上居然还工工整整地顶着一块板砖。
乍一看就像是贴在僵尸额头上的黄色符纸，诡异极了。
黎昼眼神中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明明记得他昏迷之前，他们俩还势均力敌地对峙着。
怎么一会儿功夫，这人就成这样了？
发生什么了？
他下意识朝夏梦看去。
唯一的可能性，大约就只有她了。
是她在他们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了？
黎昼迟疑地眨眨眼：“你干的？”
夏梦咳了咳：“……嗯，我干的。”
黎昼：“……干得漂亮。”
夏梦：“过奖。”
黎昼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撑着身体站起来，有些踉跄地朝赫尔曼走去。
夏梦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黎昼在周围翻翻找找，一边说：“哦，我怕他醒了，想找点东西把他绑上。”
夏梦默默瞥了赫尔曼一眼。
被她敲成那样，要醒很难……吧？
不过，她可完全没有帮赫尔曼说话的意思。
甚至黎昼想这么做，她举双手赞成。
她跟着环顾四周，寻摸着该用什么东西好。
最终还是黎昼从一堆废墟中淘出几根大约手指粗细的铁棍来。
在夏梦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熟练地将铁棍一根根掰弯，然后将赫尔曼的双手和双脚反绑了起来。
见过用手铐的，见过用麻绳塑料绳的，直接拿铁棍捆个几圈……
而且还是个刁钻的角度，大力士来了都不可能挣开。
夏梦默默给他比了个拇指。
狠还是你狠。
黎昼垂眸看她一眼，露出个当仁不让的笑来。
“彼此彼此。”
于是，确认过赫尔曼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算醒了也不可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之后，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黎昼：“接下来什么打算？”
夏梦朝福利院深处看了看，说：“要不进去看看吧。”
她知道，这个福利院里藏污纳垢，肯定藏着不少秘密。
黎昼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夏梦径直往里走去。
她对这里太熟悉了。
精神图景里，她被困在这里好几个月，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熟悉到她都有些恍惚。
忍不住怀疑那个精神图景里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更加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过那一段经历。
不不不，不可能。
她随即飞快打消了自己的疑惑。
怎么可能呢？
她明明从小在中国长大，从记事起，到小学、中学、大学……每一段的记忆都毫无错漏，严丝合缝。
根本不可能凭空多出那么一段诡异的经历。
直到走过某个拐角。
墙面上斑斑驳驳，满是各种各样的痕迹。
能看到有脏脏的鞋印，也能看到灰扑扑的足球痕迹，甚至还有一些涂鸦的痕迹。
夏梦随意的扫去一眼。
视线落在某处灰色污迹上的时候，忽然定住了。
灰黑色的污迹上，仔细看去能发现有一块巴掌大的涂鸦。
黎昼跟在她身后，一下就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他走到她身侧，疑惑问道：“怎么了？”
夏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上前一步，蹲下身去。
墙面灰得发黄，甚至还有些斑斑驳驳的。
但她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上面涂鸦的图案。
是简笔画的一把小雨伞，雨伞下有两个穿裙子的火柴小人，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一个扎着一条马尾辫。
麻花辫女孩的脚边写着一个英文名字，麦希。
马尾辫女孩的脚边则写着一个梦字。
一笔一划。
跟她自己的笔迹如出一辙。
这是之前麦希心血来潮涂涂画画的时候，她随手写的一个字。
就是她自己写的。
什……
怎么回事？
这里，难不成还是在精神图景里吗？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黎昼。
不可能啊，她身边这个人，明明就是她的黎昼啊。
黎昼立刻回视她，随即茫然地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这个梦字，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而且这问题大了。
但夏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只能摇摇头，收起惊疑的神色，故作平静地直起身说：“没什么，应该是看错了。走吧。”
她快步走开。
黎昼望着她轻车熟路的背影迟疑了一秒，提脚跟上之前，他拧眉又朝墙上的涂鸦扫了一眼。
若有所思。
……
福利院居然还在运营着。
他们在福利院里大致摸了一圈，发现这里依然还有着新鲜的生活痕迹。
也就是说，还有不少人住在这里，而且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小孩子。
只是，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两人在教学楼和宿舍楼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夏梦有些不信邪。
她站在原地沉思片刻。
不，不对，这里肯定没这么简单。
否则赫尔曼不可能会直奔这里。
否则王向屹给她的线索不会指向这里。
但，究竟该从哪里下手？
这个时候，黎昼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角落一拽。
夏梦猝不及防被他拉进阴影里，诧异地抬头：“怎么了？”
黎昼低头将她挡在墙角里，微微拧眉说：“好像有人在附近。”
他能感觉到有精神力的波动。
是哨兵的精神力波动。
而且，还有点熟悉。
夏梦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说，埃米尔和洛伦佐跟赫尔曼一起来的吗？会不会是他们？”
黎昼也是这么想的。
当时他就是跟着他们三个来到了这里。
只不过进来的时候，被赫尔曼守株待兔地发现了，差点忘了埃米尔和洛伦佐的存在。
黎昼眯了下眼，说：“好像是埃米尔的精神力波动。”
夏梦眨巴眼，眼前一亮：“这不就是现成的带路人吗？”
黎昼愣了一下：“……你好像很笃定他一定会帮我们带路。”
怎么可能？
埃米尔是赫尔曼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反水帮他们啊。
夏梦顿了顿。
正常来说，是不太可能。
但……
黎昼并不知道，她刚才在那个混乱的精神图景里究竟经历过什么。
别的她不敢说。
至少她现在对埃米尔、对赫尔曼的了解，要比黎昼对他们要多得多。
她甚至知道赫尔曼是用什么手段拿捏了埃米尔，让他能毫无怨言地为他卖命。
夏梦撸了一把袖子，说：“你放心，我保证能给他忽悠瘸了。”
第99章 第99章 “反、派、死、于、话、多。……
埃米尔在福利院外守了很久。
墙上有精神力构成的特殊结界。
里面的声音传不出来, 因此埃米尔根本
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里面早已经交过两轮手了。
他只是有点奇怪。
赫尔曼迟迟没有出来，也没有向他下达下一步的指令。
这很不寻常。
他迟疑着低头给赫尔曼发了条询问的信息。
结果没出一分钟, 那边的消息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赫尔曼：进来。】
跟赫尔曼平时给他发号施令的口吻如出一辙，言简意赅。
埃米尔没有多想, 直接翻墙进去。
却在落地的瞬间, 感受到了强烈的陌生的精神力气息扑面而来。
是S级！
他反应极快, 刚想后撤逃开的同时使用异能。
裂空异能刚用过不久, 其实还在冷却之中, 但强行开启也不是不可以。
但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三分钟后，埃米尔被反绑住双手双脚，丢在了墙角。
偷袭他的人则在他面前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看清对方的脸的瞬间，埃米尔瞳孔地震，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你……！！”
黎昼翘起二郎腿, 好整以暇地垂眸打量着他：“之前远远打过几次照面了，想来, 我们之间应该不需要彼此介绍了吧？”
他们两人之前见过很多次。
每次都是黎昼和赫尔曼针锋相对时, 埃米尔静静跟在赫尔曼的身后。
但交集虽然多, 却并没有说过话。
埃米尔警惕地盯住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昼没有回答他, 而是挑眉看着他反问道：“现在是你问我问题的时候吗？”
说话的同时, 他漫无目的地把玩着手里的手机。
动作幅度不大，埃米尔却一眼注意到了。
原因无他, 因为这部手机他很熟悉，是赫尔曼的。
怎么会在黎昼的手里？
赫尔曼人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昼昨天不是还在中国吗？为什么现在居然会出现在了这里！？
埃米尔大概打死也想不到，黎昼行动居然如此迅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埃米尔震惊地瞪视着他, 半晌说不出话来。
黎昼满意地勾了下唇，轻声说：“放心，我暂时还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抓你只是为想知道一点事。”
埃米尔抬眸：“什么事？”
黎昼指了下身后的福利院教学楼，凉凉地说：“告诉我那个实验室里都有什么秘密，做什么用的，跟德莱塞家有什么关系。”
埃米尔没吭声。
他让他说就说？
当他什么人？
黎昼早就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慢条斯理地将手机抛起又接住，淡淡地说道：“不想说？那这样好了，我拿一个人跟你换怎么样？”
埃米尔缓缓抬眸，拧了下眉，并不上当：“你抓到赫尔曼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问完，他自己更加笃定对方是在用一部手机诈他。
不可能的。
黎昼和赫尔曼就算真的打起来，两人的实力至少五五开。
他和赫尔曼前脚才刚分开不到半小时，黎昼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控制住赫尔曼？
绝对是在诈他！
黎昼耸耸肩：“当然抓到了。”
不过他没有跟他解释的打算，而是说：“不过，谁说我要拿他跟你换情报了？”
埃米尔愣了一下：“那你想拿谁换？”
黎昼慢慢抬起手中的手机，播了个通讯出去。
然后，他将手机界面，正对着放在了埃米尔的眼前。
通话界面上，赫然正是兰斯的备注。
赫尔曼这部手机，打给了兰斯——
埃米尔缓缓瞪大眼。
很快，电话被拨通。
电话那一头，传来模糊的几声闷哼，随即是遥远的破碎的几声：“艾尔！救我！！”
随即就是几声闷哼，和凌乱的仿佛什么东西被重击的钝响。
埃米尔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黎昼。
艾尔，这是他们兄弟年少时彼此称呼的昵称，从来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提起。
这世上，除了赫尔曼本人，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呼吸一滞，立刻就相信了电话那一头的人确实是他弟弟无疑。
兰斯！
他强忍着想要立刻扑向黎昼的冲动，瞪红了眼。
殊不知，电话那一头的人，其实是夏梦假扮的。
赫尔曼手机上的备注改过，拨通电话时，电话并没有播给真正的兰斯，而是打给了她。
而她用了变声器，精准模拟出了兰斯的声线——
她记忆中的兰斯已经十七岁了。
已经过了变声期，成年后的声线变化不大，她稍加调整，再加上用了其他声音做掩饰，就算是亲哥来了也分不出来。
至于艾尔——
这个昵称还是当初比利悄悄告诉她的。
埃米尔和比利是室友。
他们福利院分配宿舍不看什么兄弟姐妹的关系，也不看谁与谁关系好，纯粹只看等级实力，和觉醒早晚。
埃米尔觉醒得比兰斯早很多，当时跟比利分到了一个屋，跟他当了室友。
连埃米尔自己都不记得了，其实艾尔这个昵称，比利是知道的。
比利死得太早了。
艾米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破绽居然会来自于一个死了已经快二十多年的人口中。
这时候，黎昼再次问道：“所以，现在这个交易，你愿意做了吗？”
说着，不等埃米尔的回应，他再次一指身后：“里面的实验室，到底干什么用的？”
用一个情报，换他亲弟弟的性命。
这还有什么难选择的？
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做过相似的选择了。
用他弟弟的命，换自己心甘情愿为赫尔曼卖命。
裂空太稀有了。
赫尔曼想要他为他所用，所以跟他保证过。
只要他跟在他身边，他就不会伤害兰斯。
埃米尔深吸了一口气，妥协地缓缓低下了头。
“……用来做生物实验。”
黎昼：“什么实验？”
埃米尔闭了闭眼：“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血液方面的实验……大约是在研究如何研制异能制剂。”
黎昼：“异能制剂？那是什么？”
埃米尔：“听名字就知道了吧……就是只要使用的制剂，就能获得异能的办法。”
黎昼眯起眼：“怎么可能？异能跟自身精神力属性相关，怎么可能想用就用？”
埃米尔：“……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赫尔曼这些年来一直在搞这方面的研究。”
埃米尔几乎知无不言。
黎昼顿了顿，他垂下眸子。
他与夏梦的通话还没有断开。
埃米尔的这些话，她应该也都听到了。
接下来怎么做？
放埃米尔走吗？
黎昼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缓地点了三下。
点到第三下时，通话断开。
这是他和夏梦之前约定好的一个信号。
如果一切都按他们之前计划好的那样执行，等他敲三下手机屏幕，她就会断开通讯。
黎昼收起手机。
二话没说，起身解开了埃米尔的束缚。
埃米尔有些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黎昼居然这么信守诺言，连半句废话都没有就肯放他走。
刚才落入他手里的时候，埃米尔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一命换一命的心理准备。
黎昼淡淡说：“我抓你只是要情报而已，情报拿到手了，我留着你也没用。我不是赫尔曼，我不会随随便便杀人。”
埃米尔怔愣地眨眨眼。
黎昼俯身解开他脚上的束缚之后，随性地一摆手：“你弟弟那里我会派人撤走，赶紧去吧。”
埃米尔迟疑了两秒，随即飞快地翻身而起，径直翻墙朝兰斯所在的地方而去。
埃米尔消失的同时，不远处的墙后拐出夏梦的身影。
她双手插兜来到黎昼面前：“好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别跟丢了。”
埃米尔以为他们信守诺言，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等着他的骗局。
实验室的情报，夏梦和黎昼早就心里有数了。
之前黎昼从洛伦佐办公室里拿到的情报，足以说明很多信息。
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现在这一刻——
让埃米尔去找兰斯，他们才能顺藤摸瓜，找到罗寻非。
……
二十分钟后，德莱塞庄园。
“你还是不肯说吗？”兰斯扳起罗寻非的下巴，眼中闪烁着幽暗的紫光，“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么坚硬的心防，有点意思。不过，这样一来，我就要动真格的了。精神力强度再往上调，对你的精神还就会造成破坏，到时候，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我就不能保证了。”
罗寻非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冷笑。
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小丑。
这时候，他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血迹斑斑的的嘴角一点点勾起来。
他看着兰斯的眼睛，笑着说：“你知道反派一般都是怎么死的吗？”
兰斯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懂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罗寻非大笑起来，嘴角的鲜血一点点往下淌。
他却笑得轻松又肆意，一字一顿地说：“反、派、死、于、话、多。”
兰斯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刚要暴怒，身后的大门却突然被打开。
埃米尔从门外冲进来，慌张地喊：“兰！你还好吗？”
兰斯疑惑地转过头，跟一身狼狈的埃米尔四目相对。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埃米尔：“你怎么……？”
兰斯：“你怎么了？”
两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下一秒，埃米尔就反应过来了什么。
不好！被骗了！
是黎昼的全套！是反间计！
罗寻非笑得更深了。
他乌黑的眼眸里染上深深的笑意。
埃米尔瞬间大惊，立刻说道：“快，快带着他——”
话还没说完，身后已经有一道黑影飞速掠近。
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和兰斯反抗的机会。
两个手刀精准地下去，“咔咔”两声，兄弟俩一个接一个栽倒。
罗寻非缓缓抬起视线。
看到黎昼，也看到门后那个慢条斯理走出来的女人。
他缓缓松了口气。
夏梦，别来无恙啊。
第100章 第100章 埃米尔。
松完那一口气, 罗寻非彻底昏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被赫尔曼折磨得体力不支。
也或许是因为看到夏梦和黎昼出现，他终于卸下了紧绷的弦。
总而言之，罗寻非昏得彻底。
夏梦上前确认了一遍他的情况, 发现他身上大大小小不少伤口，都是赫尔曼和兰斯刑讯逼供时留下来的痕迹。
她扭头跟黎昼对视一眼。
黎昼问：“接下来我们什么打算？”
夏梦思考了下, 说：“我们两个还算好办, 主要是罗寻非, 想要带他回去有点麻烦。”
他是被赫尔曼用非法途径带到英国来的, 目前在英国的身份就跟偷|渡来的黑户没有差别。
如果想带他回国, 走民用航线怕是不可能了。
可除此之外，通过黑塔的途径就更加不可能了。
总部这边毕竟是赫尔曼和德莱塞家族说了算，赫尔曼如今还被拷着双手双脚在福利院里挺尸呢，得罪人得罪得那么狠，他们又不是脑抽了去自投罗网。
黎昼低喃：“那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说着, 他的目光落在了埃米尔的身上。
此时兄弟俩已经被黎昼制服了。
两人都昏迷着，背对背地绑着, 靠在墙边。
黎昼为难地皱了下眉。
原路返回怕是也不太可能。
第一, 埃米尔不可能配合；第二, 裂空是有冷却时间的，时间还没有到。
没想到夏梦却开口了：“没关系, 我可以试试。”
黎昼抬眸, 疑惑地眨眨眼。
她连这也能试？怎么试？
不过他一向不会去质疑她的决定。
他知道夏梦既然说出了口，肯定有把握。
夏梦将罗寻非安置在一边, 走到埃米尔身前蹲下来。
此时此刻，她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
此时的埃米尔，跟她记忆中那个福利院里沉默寡言的孩子比起来，变化不小。
轮廓更深了, 眉眼间的沉郁也更浓了。
可不知怎么的，对着这张脸，夏梦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比利那张脸。
记忆里的比利带着厚底眼镜，脸上还有一点点雀斑，笑起来的时候，看着腼腆又亲切。
夏梦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埃米尔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握住。
黎昼垂眸看了一眼，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肌肤相贴，才方便将自己的精神力渡过去。
他：“你该不会是想……”
夏梦：“我进他的精神图景看一看。”
黎昼微微疑惑。
只是这样吗？
大不了就是替他疏导一下，可这又管得了什么用？
夏梦知道他的一头雾水，但她现在有点解释不了。
因为连她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但她记得很清楚，在精神图景里那会儿，她的疏导对于班上的同学总用不同的奇效。
比如她每次给比利疏导，比利总说自己的异能强度好像跟着涨了不少。
比如她给埃米尔私下疏导过两次，埃米尔也说过，自己异能的冷却时间缩短了不少。
当然了，那会儿她是个S级向导，疏导有这样的奇效很正常。
据说黑塔历史上记录在册的某位S级向导，甚至还有救回彻底陷入狂暴的哨兵的力量。
这跟生死人肉白骨有什么区别？
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不过如此了。
现在呢，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B级小向导，照理来说，根本做不到精神图景里的事儿。
可莫名的，她就是有种直觉，感觉自己真的能行。
夏梦从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反正么，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
不试白不试。
她闭上眼，意识顺着精神力，踏进他的世界。
80%的匹配率，此时依然起了作用。
跨越精神屏障的时候，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再睁眼时，夏梦发现自己就站在一条昏暗的狭长的走廊上。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窗外天色昏暗模糊，没有什么光透进来。
夏梦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条走廊就是福利院的宿舍。
埃米尔的精神图景，居然就是福利院的宿舍！？
夏梦觉得有些惊讶。
精神图景都是哨兵内心的安全区。
埃米尔的心理安全区，居然会是那个鬼地方？
怎么可能？
然而身为精神科医生，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什么样的疯子没见识过？
短暂的惊讶之后，她飞快地推开了自己手边的第一扇门。
房间号是307。
这个房间她记得，是比利的宿舍，也是埃米尔的。
推开门的瞬间，昏暗的房间里透出了浓浓的血味。
在她双眼适应了房间内昏暗之后，她终于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看清了房间里的画面。
一地的鲜血。
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是比利身亡的那一夜。
这个房间，永久定格在了那个夜晚。
纵然当时已经目睹过，此时再看见这个画面，还是令人有些不忍直视。
夏梦扭过头，深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心里忍不住将赫尔曼又骂了一遍，将洛伦佐也骂了一遍。
这对疯批父子，到底造了多少孽！
她将自己的精神力释放出来，一部分放进房间里，清扫着空气中漂浮的精神黑斑，一部分萦绕游走在她的身边。
她转而走向下一扇门。
每一扇门打开，里面都会出现一副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
地板上横流的鲜血，和倒在血泊中的人。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有着不同的脸。
每一张脸……夏梦都记得。
每一个人，都曾经与她坐在同一间教室里。
——直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
那个房间，是兰斯的。
夏梦推开门，双眸慢慢地抬起，看去。
偌大房间里，空空荡荡，唯有中央摆了一副四四方方的漆黑色棺材。
棺材不大，目测躺不下一个成年人。
夏梦缓缓走上前。
棺材没有盖子，就那么敞着。
于是她的视线毫无遮挡地看到了里面。
里面躺着两个小孩子。
红发的两个小孩，约莫五六岁大。
两人正面对着面侧躺着，脑袋靠在一起，闭着眼睡得安详。
夏梦一眼就认出他们来了。
是兰斯和埃米尔。
这对双胞胎长到后长得并不像，没想到，他们小时候却跟一个模子刻出
来的一样。
但还是能看出不同的。
兰斯似乎是打娘胎里就发育得不太好，从小个头就比埃米尔要矮一点。
此时躺在棺材里，他看着也比旁边的埃米尔小了一圈。
瘦瘦小小的，脸色苍白。
夏梦在旁静静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才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手指搭在棺材的边缘，轻叩了两下。
“咚咚”。
她低声说：“艾尔，该醒了。”
躺在棺材里的埃米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双眸微微抬起，看向她。
这双眼睛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夏梦垂着眼直视着这个才五六岁的孩子。
但她知道，这副稚嫩年轻的皮囊下面，是埃米尔那颗麻木的、垂垂老矣的心。
因为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至少，绝对骗不了一名精神科医生。
此时在她面前的这个孩子，就是埃米尔本人。
他直勾勾地望着她，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艾尔这个名字？”
这是他之前就想问的了。
他承认，在黎昼拿出赫尔曼手机的时候，他还怀疑过对方是不是使了什么伎俩。
找了个一模一样的手机，或是随便改个备注，都有可能。
这种事情糊弄不了他。
甚至他也猜到了可能会用变声器来骗他，想从他口中诈出什么。
但他唯独想不到的，就是，“艾尔”。
这是他和兰斯之间的昵称。
甚至，兰斯都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么叫过了。
所以，当手机另一端传来那一声“艾尔”的时候，他毫无防备地信了。
直到回到庄园的地下室，看到一切安然的兰斯，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真的上了当。
居然真的是黎昼的陷阱。
可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夏梦垂眸。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跟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埃米尔的瞳孔缩了一下，几乎毫不犹豫地接口：“可以。”
夏梦笑了一下：“你不考虑考虑再回答？”
埃米尔慢慢坐起来。
顶着一张稚嫩的脸蛋，表情却是严肃而默然的。
他用着远超皮相的成熟口吻反问道：“我还有说不的选择吗？在你毫无阻碍踏进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刻，我没得选。”
夏梦：“我最喜欢配合的患……客户了。”
埃米尔：“你想做什么交易？”
夏梦：“我想问你个问题，作为交换，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埃米尔很痛快：“可以，你问吧。”
夏梦顿了顿，慢慢问道：“这座棺材，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踏进这片精神图景之前，夏梦就已经想好了要跟埃米尔做场交易。
交易的内容自然就是让埃米尔将他们送回国内，至于相应的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可以慢慢谈。
可在话说出口的前一刻，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精神科医生的职业本能还是在关键时刻冒了出来，占了上风。
都已经到了对方的内心深处了，没道理不顺便弄清楚对方究竟是有什么心理毛病。
卧室里放副棺材，还把弟弟和自己都放里面。
这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要知道，精神图景这地方跟外面不一样，这里反应出的，肯定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内心。
埃米尔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夏梦会问这个。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两眼。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向导实在古怪。
在今天以前，他并没有亲眼见过她。
但通过兰斯和赫尔曼，他或多或少听说过她的赫赫大名——
中国的北京塔出现了个能跟所有哨兵达到80%匹配率的神奇女向导。
而且还同时被赫尔曼和黎昼看中，注定要引得两王争霸的女人。
兰斯还曾私下跟他悄悄好奇八卦过，不过是个B级，至于么？
比她更好的向导不是一抓一大把？
埃米尔抬起眼。
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有些懂了。
这女人，似乎有种直击人心深处的本事。
看着她的眼睛，他就忍不住想要信任她，想要对她袒露真心。
……
夏梦的精神力游走于整个空间。
无声无形。
却如阳光照耀过，黑暗无所遁形。
精神力所过之处，精神黑斑一点点消弭于无形。
在埃米尔无知无觉间，已经一点点破开了他的心防。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坦白道：“棺材，是为我和我弟弟准备的。”
“兰斯从小身体就很不好，医生好几次下过病危通知书，甚至说他活不到成年。”
夏梦懂了。
所以，在埃米尔的内心深处，其实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从幼年起，他就时刻准备好了兰斯可能会离开他。
“等等……”她眯了下眼，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他说的是他和他弟弟，而不是他弟弟。
棺材是同时给他们两个人准备的？？
他该不会是想着，如果兰斯死了，他也不想活了吧？
不过，她印象中的兰斯，十几岁的他，看起来挺活蹦乱跳的啊。
不像是有什么病的样子，也并没有病恹恹的。
为什么？
夏梦缓缓顿住了。
她感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关键线索。
兰斯如果真的注定短命，那为什么后来的他那么健康？
总不可能是随着他慢慢长大，身体上先天的缺陷就自己消失了吧？
中间发生了什么？
奇迹吗？
曾经，她以为，赫尔曼之所以能拿捏住埃米尔，纯粹是因为他跟埃米尔做了交换。
他不伤害兰斯，作为交换，埃米尔要为他卖命。
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好像没那么简单。
她一点点垂下眼。
再次看向棺材里躺着的兰斯。
小小的孩子，细细瘦瘦的。
他悄无声息地安睡着……安详得有些过分。
夏梦在旁边站了那么久，两个人说了这么半天，不仅没有吵醒他，依然睡得雷打不动，甚至……她都感受不到他呼吸的起伏。
她飞快伸出手，搭在他细瘦的颈间。
皮肤触及的瞬间，入手冰凉。
她甚至不需要去摸脉搏，就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已经死亡多时了。
电光火石间，夏梦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的精神图景里，呈现的是他最真实的意识。
那么，为什么在他的意识里，兰斯已经死了？
为什么？
夏梦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看向埃米尔。
埃米尔表情平静，沉默。
良久，她慢慢地试探性地问道：“赫尔曼他，对兰斯做了什么？”
其实埃米尔可以不用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之前说过，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他之前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可是这一刻，不知被什么触动了，他忍不住还是回答了她。
他垂下眼，看着手中握着的兰斯的那只小手，轻轻地说：“赫尔曼的异能是血液。”
夏梦确实知道。
在目睹比利被杀当晚，她就已经猜到了。
通过血液的方式掠夺其他哨兵的异能，说明他的异能本身就跟血液有关系。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赫尔曼的异能居然还有另外一种功效。
埃米尔垂眸说：“他自己的血，还有另外一个能力。他能通过血液控制其他哨兵。兰斯……注射过他的血，之后没多久，他就变得健康起来。”
——也变得越来越不像他的兰斯。
他的弟弟本该活泼又天真，话唠又爱笑，心肠很软，很乐于助人。
可自从接受了赫尔曼的血液，变得健康的同时，他也在变得阴沉，偏激，易怒，甚至是残暴。
变得面目全非，变得……越来越像赫尔曼本人。
很多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怀疑，那个人并不是他的弟弟。
而是一个顶着兰斯皮囊的，赫尔曼的分|身。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再也不敢去看兰斯的眼睛。
他怕那双眼睛告诉他，他的亲弟弟早已经死
去多时。
兰斯小时候怕黑，怕一个人睡，怕睡着了就醒不来了。
每当入了夜，埃米尔就会偷偷地躲过宿管的眼睛，跑到他的房间里陪他睡。
可后来，他再也没有去过。
因为健康的兰斯不需要了。
也因为他不敢去了。
他宁愿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隔壁床的比利絮絮地跟他天南地北地闲扯，聊从前，聊未来。
畅想将来会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工作，畅想将来可能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向导。
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恍惚。
比利看起来，比兰斯更像是他小时候的弟弟。
夏梦静静听着，内心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不是为埃米尔，也不是为兰斯，而是为比利。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口道：“……可你还是为了兰斯，留在了赫尔曼身边。”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赫尔曼，杀死了比利。”
这话一出，埃米尔猛然睁大了眼。
“你、你怎么会知道……”
夏梦平静地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指，指了指走廊上某个房间的方向：“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艾尔这个名字吗？”
她歪了下头，抬手指了下某个方向，据实以告：“比利告诉我的。”
埃米尔顿住了。
“……什么？”
夏梦没有撒谎，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句一顿地说：“我认识比利，至于为什么会认识，什么时候认识，我不能告诉你。他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很照顾他，像他的亲哥哥一样。整个福利院，他最喜欢的就是你。”
她说的是真的。
福利院里等级森严。
他们班里，比利实力很弱，所以当着外人的面时，他从来没有主动去接近过埃米尔。
因为埃米尔总是跟在赫尔曼身边，也因为埃米尔还有个亲弟弟在身边。
所以比利只能跟她——一个公认最弱的小向导走在一起。
在她面前，比利提过很多次，埃米尔很照顾他，也很温柔。
甚至某天得知了埃米尔的小名之后，还巴巴来跟她炫耀，说觉得跟埃米尔更亲近了点，他如果真的是他哥哥就好了。
可惜……
可惜并没有这个如果。
夏梦睁开眼。
精神力从埃米尔身上撤回。
疏导已经完成了。
不过，貌似并没有达到她预想中的效果——冷却并没有提前。
她依然能感受到他体内精神力的滞涩。
她叹了口气。
转头对黎昼摇了摇头：“算了，搞不定。还是想别的办法回去吧。”
黎昼点点头，飞快思索其他的办法：“我可以联络一下附近的熟人，或许可以通过私人航线兜几个圈子绕路回去。”
总而言之，只要能绕开黑塔总部的视线就行。
黎昼在欧洲这边混了那么多年，还是有点人脉的。
然而这个时候，埃米尔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送你们回去。”
夏梦和黎昼同时扭过头。
夏梦挑眉：“你异能不是还没冷却完？”
埃米尔看她一眼说：“其实差不多了。你的疏导……效果很好。多谢你。”
夏梦不知道的是，她疏导结束离开他精神图景的那一刻，那里天翻地覆。
棺材消失了，满地的鲜血消失了。
小小的兰斯也消失了。
埃米尔亲眼看着小小的兰斯双脚上的铁链一寸寸地碎裂开来。
然后面带着微笑，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的弟弟自由了。
于是，他也是。
第101章 第101章 埃米尔现在已经能毫不犹豫……
其实夏梦已经放弃让他使用裂空了。
因为她意识到, 埃米尔其实一直都知道兰斯已经“死”去的事实。
只是他不愿意面对而已。
她刚才的疏导或许也算是歪打正着，帮他解开了这个桎梏他多年的心结。
现在，心结没有了, 自然也不可能再用兰斯去要挟他做什么。
夏梦这人呢，脾气也是很古怪的。
对讨厌的人, 很下得了狠心。
威胁算什么, 更过分的也能做得出来。
她对埃米尔, 原本其实也将他与赫尔曼归为一类。
一方面是因为他是赫尔曼的跟班,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比利。
但刚才在他精神图景里, 她感觉自己对埃米尔也改观了不少。
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不由己，和他内心强烈的遗憾和自责。
说不上原谅，但至少将她对他的恶感冲淡了不少。
而埃米尔也确实没有辜负她对他的改观。
埃米尔抬眸看着她与黎昼，轻声说：“我有办法再使用一次裂空。”
夏梦：“你确定？你就不怕……”
她说着，视线扫过他身后依然昏迷的兰斯。
“不怕赫尔曼发现吗？他要是知道你帮了我们, 不会放过你的。”
埃米尔垂眸说：“我知道。”
黎昼说：“算我欠你一次人情。今后你要是需要庇护或者帮助，可以去找我。”
埃米尔摇摇头：“不用了, 你们不欠我的。”
如果非要说欠, 那也应该是他欠夏梦的。
曾经他以为, 自己只需将最珍视的兰斯放在心尖上，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熟视无睹。
比利……福利院里的其他人, 都可以视作草芥。
赫尔曼要他做什么他就可以做什么。
可刚才那一场疏导, 解放了他的兰斯，解放了那些被困在一个个房间里的记忆。
也解放了他自己。
心防解开, 枷锁消散。
罪孽却不会跟着消失。
精神图景里的精神黑斑消弭之后，裸|露出的，是他少年时拼尽全力藏起来的良知。
黎昼给他解了绑。
埃米尔揉着手腕站起来，偏头看了依然昏迷的兰斯一眼。
然后, 他缓缓深吸气。
转过头来，他问：“另一头开在哪里？北京塔吗？”
夏梦与黎昼对视一眼。
这次他们来这一趟，一共两个目标，基本已经完成了。
第一就是救回罗寻非，第二则是尽可能地搜集赫尔曼的情报和把柄。
前者算是圆满完成，后者完成了一部分，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所谓事缓则圆，慢慢地应对，才能得到圆满的解决。
夏梦思索了下，去北京塔其实并不是个好选择。
那里并非密不透风的铁桶。
谁也无法保证那里有没有被赫尔曼的人渗透进去。
罗寻非的行踪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但是，除了北京塔，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考虑到夏梦现在身上还带着一个“魔眼Buff”，魔眼随时随地可能出现在她的周围，除了戒备森严，而且防御力量完备的黑塔，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合适。
夏梦沉思片刻，还是果断选了北京塔，但她没忘记详细划定范围。
必须得是黑塔上他们住的那一层楼，那一个房间。
埃米尔听完，点头：“我试试吧。”
埃米尔的技术自然不用质疑。
不到一分钟，这任意门就顺利地开在了夏梦和黎昼在黑塔的宿舍里。
夏梦探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示意黎昼先将罗寻非搬回去。
黎昼将罗寻非扛在肩上，先一步跨过了裂空的缝隙。
夏梦走在后面，跨过裂缝前，她回眸看了埃米尔一眼。
埃米尔沉默地站在原地，望向她
的眼底闪动着幽暗的光芒。
“夏梦。”他忽然叫住她。
夏梦：“什么？”
埃米尔沉默了一下，说：“以我对赫尔曼的了解，他不会放弃你的。今后……你们多加小心。”
夏梦何尝不知道这点。
这也是她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的地方。
她拧了拧眉，很是不解地问：“这世上向导一抓一大把，他何必这么执着？”
大不了换个人不就行了吗？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而且，哨兵就非得找向导吗？
她看黎昼在遇到她之前的那么多年，连疏导都没接受过，全靠向导素撑着，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埃米尔抬眸看着她，目露无奈。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
夏梦茫然：“不懂什么？”
埃米尔轻声说：“向导对哨兵的绝对吸引力。但凡接受过向导疏导的哨兵，就很难再拒绝这种诱|惑。”
那是一种连灵魂都被净化的放松感。
越是强大的哨兵，每次使用力量，体内精神黑斑越是容易肆意疯涨。
若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去克制自己，稍不注意，就容易沉沦黑暗。
连他……
刚才她转过身的那么短暂一瞬，他甚至想过不顾一切跟她一起走。
“而且……”埃米尔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赫尔曼他……似乎还计划着什么。你们还是小心一点吧。”
夏梦眨眨眼。
他说的那种吸引力，她算是有点信了。
这才多会儿功夫？
埃米尔现在已经能毫不犹豫就卖了赫尔曼了。
绝了。
夏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多谢提醒。再见吧。”
她摆摆手，转过身，跨过了裂空打开的空间隧道。
一步跨过去，一脚就踩到了柔软的地毯。
是黑塔里他们的房间。
黎昼刚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走到她面前：“罗寻非就先安顿在我房间里吧，需不需要找个医生过来看看？”
夏梦撸了撸袖子，说：“我先看看吧。这里有急救箱吗？我先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急救箱这东西，一般都是房间内的标准配置。
黎昼没用过，但知道在哪儿。
他转身在一旁墙面上打开了个隐形柜，拎出里面那只急救箱来。
夏梦伸手去接，结果他没给。
急救箱被他稳稳地拎在手里，他说：“我来吧，简单的创口处理我也会。”
夏梦有些不明所以，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积极。
不过嘛，他乐意，她也乐得轻松。
于是她朝他顺手一招，然后率先朝黎昼房间走去。
“那好，我先来给他检查一遍，没什么问题的话就交给你了。”
两人进了房间，夏梦径直朝床边走去。
一套初步的检查下来，基本可以确定罗寻非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顶多就是一些见血的皮外伤，还有就是身体有点虚弱，体温有点高。
罗寻非也是个向导，因此夏梦没有贸然用精神力探入他的精神图景。
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力虽然微弱，但精神力波动趋于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她紧了紧手上的一次性医疗手套，偏头对黎昼说：“其他伤口还好说，消个毒就好，但腹部的那道伤口有点深，可能需要缝几针，你估计处理不了，还是我来弄吧。”
缝针这种精细活，黎昼还真干不了。
他有点不甘心地往旁边让了让。
夏梦干活很麻利。
毕竟本科是医学生出身，在学校那会儿也没少干这种缝针的活儿。
她指导着黎昼在旁打下手，又是递工具，又是打光照明的，三下五除二，就将罗寻非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
最后她才直起身来，一边摘手套一边说：“我估计接下来这两天他搞不好还得发个烧，回头得给他喂两粒消炎药下去。”
说着，她揉了揉后颈。
黎昼看了她一眼，拉着她走出房间的时候，轻声说：“累不累？罗寻非这边没什么事了，你要不要先回房间休息一下？洗个澡睡一觉吧。”
夏梦叹气，抬手揉了揉眉心：“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啊，周主任和我老师那边，还有一堆事儿呢。”
黎昼拉住她，上前抬手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脸，有点心疼地说：“交给我吧。”
他感觉得出来，她现在很疲惫。
从身到心都很疲惫。
从福利院他醒来开始，到给埃米尔疏导，她应该全程都是在强撑着的。
夏梦第一反应还是觉得不妥。
有些事还是得她自己亲自沟通比较好。
但无奈很多事，现在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
比如，福利院里那个层层叠叠的回廊迷宫一样的精神图景。
得给她一点时间，先弄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才好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哎，黎昼说得对。
她是得先休息一下了。
夏梦呼出一口气，松下两边肩膀。
这个时候才发现她肩颈和后背僵得发酸。
是太累了。
于是她点点头：“那我先去洗个澡吧。”
黎昼摸摸她头发，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轻声说：“去吧。其他事情交给我就好。”
夏梦转身进了房间。
浴室的浴缸里已经提前蓄好了热水。
她脱了衣服躺进浴缸里，舒展地往后靠去。
热水漫过身体，水温恰到好处。
她舒服地闭上眼睛，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身体放松下来了，脑子还是下意识地在运转着。
她在回忆福利院里看到的一切。
那一切，真实得可怕。
就好像，她真的经历过那样的童年。
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精神图景都是一个人内心潜意识的构成，都会有主观意识加工的痕迹。
大脑里的信息庞大冗杂，想要在精神图景中呈现出来，必须经过不断地加工。
加工的过程中，会有一定的轻重比例，就像是做梦一样，重要的部分留下来，不重要的部分处理掉。
然后最终呈现出一个趋于个人主观想象和喜好的结果。
就像是看一部电视剧，总有主角配角。
精神图景里也总是无意识地向主角投射更多的“视线”。
但是很奇怪，夏梦在那里的两个多月，并没有感受到那种主次分明的感觉。
她甚至分辨不出那个精神图景的主人究竟是谁。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是那个同样叫作夏梦的小女孩。
后来她又觉得不像自己，也不像是赫尔曼，或是其他人。
那个世界里，一切真实得不像话。
所有的“视线”平均地落在了每个人身上。
那里，每个人都有着完整而清晰的轨迹。
就好像……现实一样。
夏梦倏地睁开眼。
一个有些荒诞的想法突然冒出来。
——如果她经历的那一切，真的发生过呢？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喃：“怎么可能啊……”
她飞快抬手揉了一把脸，甩了甩头。
她感觉自己大概是累过头了。
想象力过载，开始完全不讲逻辑了。
第102章 第102章 “你骗人。”
泡澡确实解乏。
泡了小半个小时, 等夏梦收拾收拾走出房间，整个人已经清爽了不少。
出了浴室门，经过卧室才想起来, 黎昼的卧室让给罗寻非了。
他们这个套间是两室一厅，他一间, 她一间。
这么一来, 黎昼不就没地方睡了么？
还是叫他睡她这儿吧！
夏梦从来不是故作矜持的人。
又不是没和他躺一块儿睡过觉, 她和黎昼的感情到了现在这个份儿上, 而且都住进一间套房里, 再进一步睡一张床上，其实也顺理成章。
她开门出去，看到黎昼正仰着身子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的侧脸上难掩疲惫。
满身都是沉沉的倦色。
走近了, 甚至还能听到他沉闷的呼吸声，似乎胸口压着什么, 连呼吸都费劲儿。
“这么累么……”她咕哝着走过去, 在他身旁沙发上侧着身坐下来。
平日里只要她一靠近, 他肯定是第一时间抬眼看过来。
只要可以，眼神一定是追随着她的。
很罕见的, 这次她都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竟然也没有睁开眼的意思。
眼皮沉沉地缀着，眼皮下隐约能看见眼球有些不安地来回滚动着。
夏梦凑近过去, 他居然还是没醒。
“黎昼？”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轻声呼唤了一声。
结果还是没反应。
黎昼的头却顺着她的手微微倾斜过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指尖的皮肤上。
温度高得令她心惊。
“怎么回事？”她的手飞快扣住他的手腕，腕间脉搏微弱, 跳得却很快。
皮肤相贴间，她感受到他的精神力波动得很是异常。
如果说寻常人的精神力波动是微风吹过的湖面，那么此时他的波动大约已经是波涛汹涌了。
夏梦下意识握紧他的手，将自己的精神力渡过去。
哨兵精神这么不稳定的情况下，她必须第一时间用向导的精神力安抚他。
可精神力在触碰到他精神屏障的那一瞬间，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一股被阻挡在外的力量。
像是有一道透明的墙立在那里。
而她猝不及防，所有的涌向他的精神力轰然撞在那道透明屏障上，惊涛拍岸般。
夏梦诧异地收回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太奇怪了。
什么情况？
她垂眸看向他。
她刚才的精神力仿佛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脸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潮红，额角沁出了冷汗。
夏梦有点不敢再动作了。
她下意识抬手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有些焦急地思考该怎么办。
他这样的情况太不寻常了，放任不管的话，怕是要出大问题。
可就这么带他下楼吗？
似乎也不行，太不安全了。
他们已经回来的消息暂时还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黑塔里视线太多了，谁也不知道有没有赫尔曼的眼线潜藏在其中。
……
十五分钟后，走廊上有人鬼鬼祟祟地推着一辆满载的仪器车过来。
走到其中一扇房门口，先是抬手按了一下门铃，随即又偷偷摸摸在门板上有节奏地敲击了七下。
又过了十来秒，门才终于开了。
门外的男人正要开口：“你到底——”
话才开了一个头，门内就快速伸出了一双手，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抓住仪器车，眨眼间就连人带车抓进了门内。
房门悄然又关上。
欧旭一脸茫然地抓下夏梦的手，忍不住说：“到底什么情况啊，又是要仪器又是要我偷药剂的。你们俩不是去英国了吗？没去吗？”
夏梦没有看他，自顾自打开他从向导中心悄悄偷过来的仪器车，一边检查药剂，一边说：“去了，又回来了。”
欧旭诧异：“这么快！？你们是插了翅膀能飞吗？”
夏梦一心二用，快速启动仪器，一边回答：“是啊。”
欧旭靠在仪器车上，托腮奇怪道：“是啊？怎么回来的？黎昼带你回来的？S级哨兵连这也能办到？话说回来，这些药和仪器是干什么用的？给谁用的？”
夏梦偏头看了沙发的方向一眼：“给黎昼。”
欧旭一下站直了：“他怎么了？受伤了？怎么回事啊？你们俩不是找罗寻非去了吗？”
夏梦叹气，手上的动作没停，快速调整好了检测仪器的参数，“说来话长，他现在情况不太对。”
说着，她示意欧旭将仪器车推过去。
自己则拿起仪器的检测接口走到黎昼身边，动作麻利地将仪器接口连接在他身体上几个关键部位，很快，他的身体和精神力数据就实时反应在了仪器显示屏上。
夏梦和欧旭两人凑过去，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不约而同对着屏幕凝神观察，然后扭头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迷茫。
夏梦：“看出什么了吗？”
欧旭：“……我一个疏导科的，也看不懂临床外科的设备啊。你看出什么了？”
夏梦：“……你觉得我一个精神科的能看懂？”
夏梦虽然本科读的是临床，但普通人类的医疗仪器跟哨向专用的仪器还是明显不太一样。
数据多了很多，需要交叉参考。
夏梦长叹一声，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欧旭说：“一般找不出确切病因的话，就只能先处理对应病症了吧。”
他说的跟夏梦的想法不谋而合。
既然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只能先针对他身体上已经表现出的病情进行处理。
仪器上显示他体温快达到40度了。
已经算是高烧的范畴了。
夏梦说：“这样吧，我先给他配一份退烧的针剂，你呢，想办法帮我去做个血检试试。”
欧旭睁大眼：“你确定？血检结果会进系统的吧？那不就全露馅了吗！？”
夏梦拧眉：“也是。”
她垂眸沉思，很快又想到了办法：“我去找我老师帮忙，别经过黑塔，去京大医院做检测，我老师在那边有熟人，可以想办法避开黑塔的检测系统。”
欧旭听完表示没问题。
趁着夏梦抽血的功夫，他在旁说：“那我走之前帮你把人扶房间里去吧？就这么坐沙发上也不是事儿啊。你一个人扶不动吧？”
夏梦想想也是，起身示意他扶住黎昼的另一边，又指指她的房间。
“扶我房间去吧。”
欧旭架住黎昼的半边肩膀，扭头疑惑地看看她：“你房间？”
夏梦朝黎昼房间努努嘴：“罗寻非在。”
说完，夏梦这才想起来，罗寻非似乎也正发着烧呢。
“我把他给忘了……要不顺便也给他检查一下吧。”
欧旭无语地失笑，一边架起黎昼，一边半开玩笑说：“罗寻非是你路边捡回来的吗？好歹都是病人，你身为医生能不能一视同仁一点儿？”
两人勉力将黎昼扶上了床。
夏梦撑着腰站起来，耸肩坦荡地说：“没办法，那个罗寻非现在是敌是友都还没搞清楚。他这种路人甲，待遇跟我男朋友能一样吗？”
欧旭啧啧两声，站起来说：“行了，别撒狗粮了，好好照顾黎昼吧。我去隔壁房间看看。”
欧旭进了隔壁房间，很快又出来了。
“罗寻非那边应该没什么，伤势不严重，估计只是疲劳过度，睡着了。”
跟夏梦的诊断一样。
她点点头，将采血管递过去，说：“那血检就交给你了。”
欧旭拍拍胸脯应下来。
欧旭飞快去了。
夏梦在床边坐下来，小心地给黎昼在额头贴了退烧贴。
掌心顺势摩挲过他的脸颊。
体温更高了。
他额角颈间全是汗。
夏梦担忧地看着他。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退烧药物奇效需要时间，没办法，只能等。
夏梦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开始整理她和黎昼在那边查到的所有线索。
目前所有的线索都在证明，赫尔曼，还有德莱塞家族，他们在图谋不轨。
至于他们在图谋些什么，具体想怎么图谋，目前都还不清楚。
不用猜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必须破解出答案来。
夏梦垂眸整理着，一边等血检的结果。
等着等着，恍恍惚惚地开始有困意袭来。
……
“你都亲我了，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跟我在一起！？”
身后传来少年闷闷不乐的声音。
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夏梦回过头，看见的又是荒诞幻境里那个不同于现实的“黎昼”。
灰色的眼睛清亮亮的，干净极了。
而她自己，则再次被困在了另一个夏梦的身体里。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漠地说道：“是你不顾我的意愿亲的我。”
“可你明明——”“黎昼”顿了一下，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嗔怪地盯着她，“我明明能感觉到，你也喜欢我。”
她飞快回道：“我不喜欢你。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言语冰冷如刀。
伤人得很。
连夏梦自己都觉得，这话实在太伤人了。
可她无法控制自己。
说出口的瞬间，她清晰地看见“他”眼中闪过受伤的神色。
像只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狗，试图躲进她的伞下，却又被她无情地推回雨里。
夏梦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太难受了。
眼前的少年太像她的黎昼了。
以至于她在说出永远不会
喜欢“他”时，她甚至忍不住以为自己伤到的是真正的他。
咦？
她怎么又进这个精神图景里来了？
还是……在做梦？
“黎昼”眸光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缓缓落在她的唇上。
夏梦不受控制地垂下眼，避开眼神接触。
“他”的手不知何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像是在摸她的脉搏。
夏梦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
好一会儿，她听到“他”轻笑了一声，低声说：“你骗人。”
第103章 第103章 色令智昏啊少年！
“我没有。”“她”说。
“他”定定地看过来：“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夏梦垂着眼眸, 她想抬头看看他，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告诉“他”, 她没有不喜欢“他”。
可身体不受控制，始终不敢抬眸看“他”。
她已经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拒绝了。
之前她远远旁观, 都觉得心疼。
此刻身临其境, 更是忍不住想叹息。
一方面叹息这个“黎昼”真是运气不好, 喜欢谁不好, 偏偏喜欢这个别有用心接近自己的人。
另一方面, 她又忍不住骂“他”真是死脑筋，“她”既然都说了不喜欢，为什么还这么固执地非要追逐“她”，非要捧着热脸来贴冷屁|股？
可下一刻，她就明白过来了——
“她”没有回答“他”。
而“他”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 才终于灰心般的慢慢松开手。
“对不起。”“他”退开半步，说, “我没想到你这么不愿意……那我, 以后不会再做让你为难的事情了。”
说完, “他”没有等“她”的回应，转身离开。
夏梦的视线始终落在远处某一点。
直到听到“他”的脚步声已经很远很远了, 她才慢慢转过头, 双眼看向“他”远去的背影。
看了很久。
久到夏梦逐渐反应过来。
哪里是不喜欢“他”。
哪里是永远不可能喜欢“他”。
原来“黎昼”说的都是真的。
“她”确实不敢看“他”。
因为一旦看了，眼睛里的很多东西就再也藏不住了。
良久之后, 她才慢慢收回视线。
转过身，穿过走廊，走进教室。
刚在座位坐下来，坐在旁边的同学便扭过头来打趣道：“咦？今天怎么没见你那条大尾巴跟来？”
夏梦抬眸看去。
同学笑道：“那个黎昼不是最喜欢跟着你了吗？真是奇了, 从来没见他主动跟哪个向导走得近过。”
旁边也有人凑热闹：“你们俩真的不去测测匹配度？没准特别高呢。我看你们俩再合适不过了。”
夏梦没吭声。
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看向自己面前翻开的教材。
夏梦听到自己开口道：“他今后都不会来了。”
同学诧异：“不会吧？你真拒绝他了？”
有人惋惜：“啊~为什么啊！我感觉他是真的很喜欢你诶！”
不过，不解归不解，他们并没有强行探究太多。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不明白，感情这种事，一个人心动没有用，得两个人都动心了才能有故事。
之后“黎昼”果然没有再出现。
“他”仿佛真的说到做到。
在所有人的视线下，“他”再也没有主动靠近过“她”。
当众打照面，也没有上前来，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很快移开了视线。
就好像，“他们”真的退回到了普通学姐学弟的身份。
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只有夏梦知道，并不是这样。
她知道“他”会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又偷偷地看过来。
她知道“她”会在“他”转过身离开时静静地望过去。
她知道从那之后每天早上依然会准时出现在“她”宿舍门口的一杯咖啡。
她知道人后有人起哄“既然黎昼不追了，那我可以试试吧？”时，“黎昼”轻描淡写但不容忽视的一句“有本事你就试试。”
她也知道，手机上时时能收到“那边”发来的催促信息，警告她务必尽快拿下“黎昼”。
“她”每次都会回复：知道，正在尽力。
真的尽力了吗？
明明，但凡“她”勾勾手，“他”早就一百个愿意了。
夏梦意识到，“她”或许……真的是在保护“他”。
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替“他”挡灾。
……
可惜洛伦佐并不好糊弄。
直到这一天，系里又转进来一名来自英国的交换生。
“我叫麦希。”
明艳的小姑娘一脸青春活泼地站在讲台上，操着一口并不算很流利的中国话，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他们派我来帮你呀！”
下课后，小姑娘跟在“她”身后，笑得无辜又灿烂。
夏梦回过头，看着这个与记忆中已经全然不同的女孩。
轮廓相似的眼眸中，却多了几分与年幼时截然不同的复杂与世故。
青春活泼是装出来的，天真无辜也是。
夏梦看得出来，麦希笑得跟当年那个班级里的其他少年一样。
那种地方培养出来的少年兵，没有感情，没有喜恶，所有的情绪表达，都是为了完美完成任务。
夏梦皱了皱眉：“不需要。你回去吧。”
可惜，这事由不得她做主。
麦希眨巴眼，凑近了看着她：“已经一个月了，你却一点进展也没有。洛伦佐先生说了，如果你完不成任务，就让我去。”
夏梦眯了下眼：“你觉得你可以？”
麦希耸肩：“他如果连你都看不上，说明等级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又或许你这种清冷的性格不是他的取向。”
夏梦挑眉。
麦希坦然地说：“那就换个口味试试呗，万一呢？是吧。”
结果没两天麦希就铩羽而归了。
清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夏梦正在窗边低头看书。
麦希颓丧地在她课桌前排坐下来，气馁道：“我放弃了，他根本跟块石头一样嘛！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努力一个月还没有半点进展了，这换了谁来都不可能吧？他该不会喜欢的是男人吧？”
夏梦觉得有些好笑。
石头？
那个“黎昼”？
那个只要“她”看一眼就忍不住摇尾巴的“黎昼”？
她抬手抿了一口桌上放着的咖啡，勾了勾唇：“确实挺难的。”
麦希托腮说：“我打听过，学校里还有不少人觉得他喜欢的人是你。可是我今天问他，他却说没有这回事。哎，要我说，还是你再努努力吧，看来看去，还是你最有可能。要不，我帮你制造点机会怎么样？”
夏梦抬眸。
没法拒绝。
麦希，是洛伦佐的眼睛。
……
麦希的行动力很强。
不知是不是凑巧，隔天，黑塔那边就送来了个绝佳的机会。
黑塔的特勤部门，打算从向导学院招收几名特殊的向导。
麦希自告奋勇，也不忘拉上夏梦一起。
黑塔的特勤部门……黎昼也在。
之前两人只是在学校里见面。
他身兼两职，在学校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两人碰面的机会也算不上多。
这要真进了黑塔，可就真的是朝夕相对了。
夏梦只能祈祷申请千万别通过。
可惜，事与愿违。
她和麦希都进了。
更加不巧的是
，恰恰就是黎昼所在的那支特勤小队。
这支队伍里熟人不止黎昼一个。
当夏梦知道第七小队的队长是谁时，连她自己都惊讶了。
是王向屹。
她现实里的亲师父。
没想到这个地方的老王，居然还留在黑塔。
第七小队是唯一一支由向导带队的特勤小队。
王向屹拥有的话语权并不大，纵观这支队伍，里面还是学生的成员就占了一半，看着更像是帮其他特勤队培养实习生的地方。
进来了才知道，黑塔将她和麦希分派进第七小队的时候，甚至没有问过他的意思。
上头一纸通知，直接将两人安插了进来。
王向屹一开始并不乐意。
觉得这俩小姑娘年纪轻，也没什么经验，进特勤队不太合适。
好在夏梦和麦希只是看起来弱，实力却是实打实的。
毕竟是福利院里出来的人，掩藏起真实实力，只露出两三分，也足够让人刮目相看。
于是也就接受了她们的加入。
麦希很会来事。
加入的第一天，就热情地给全队队友买了奶茶。
就连这个时候，都不忘给夏梦制造机会接近黎昼。
她拿起最后一杯递给夏梦：“我刚才看见黎昼去消防楼梯那边打电话了，这杯你送去给他吧？”
夏梦原想拒绝的，但手依然不受自己控制，稳稳地接了过来。
拿着奶茶，沿着走廊走向楼梯间。
才推开门，她的手臂就被人从旁抓住了。
夏梦抬眸，不出所料地对上“黎昼”的眼睛。
“黎昼”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疑惑，也有不敢相信的欣喜，“他”认真问道：“为什么会申请来这里？因为我吗？”
夏梦内心轻叹一声。
她慢慢将手臂从“他”掌心抽出来，然后将奶茶放进“他”手里。
“是因为你。”“她”说。
可没等“他”扬起喜出望外的笑，下一秒就被“她”打回了原形。
“我不想来的，但不行。”“她”平静地说，“有些事，还是先跟你说清楚。”
“黎昼”慢慢收起笑容，垂下眼看着手中的奶茶，忽然问道：“是因为那个叫麦希的？”
“他”一向聪明，也一向明察秋毫。
“她”从来没解释过什么，可“他”却隐隐察觉了什么。
“夏梦”没有回答“他”。
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说：“我希望你，继续保持现在的距离。”
“为什么？”“他”盯视着“她”的眼睛如炬，不依不饶。
骗是骗不了“他”的。
“夏梦”实在躲不过去，只能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她”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伸手拉过他，仰头贴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这话我只说一次。黎昼，很多人在盯着你，很多人想用各种手段拿捏你利用你。而其中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利用向导绑住你。所以，不要喜欢我，也不要喜欢上任何一个向导，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全。”
话已经说得够直白了。
只差明晃晃地指着她自己，说她有问题了。
说完这番话，“她”正想退开，却被“他”一把揽住了后背。
“他”偏头紧盯着“她”，这一瞬，两人之间不过咫尺的距离。
夏梦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
“黎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如果我说，我不怕危险呢？”
夏梦哭笑不得。
这就是S级哨兵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吗？
色令智昏啊少年！
气氛有些凝固。
然后，夏梦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回答：
“那你，会后悔的。”
第104章 第104章 就仿佛，“她”天生有着慈……
会不会后悔, “黎昼”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天空都亮了。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不在意“他”。
原来“她”并不是讨厌“他”靠近“她”。
是有前情，是有苦衷。
至于前情和苦衷究竟是什么, “他”现在并不知晓。
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弄清楚。
“他”眨了眨一双分外灿亮的眼, 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然后, “他”微微凑上前, 凑到她耳边, 轻轻地说：“没办法啊, 我还是喜欢你。”
……
今年加入第七特勤小队的新人特别多。
又多又强。
最初是黎昼。
作为国内唯一一个S级哨兵，他的动向一向备受关注。
一开始上头想让他加入的是综合实力最强的第一小队。
也就是那支阿尔法小队。
可惜，黎昼对那支队伍并不感冒，加入黑塔的第一天，点名要进王向屹的队伍。
原因无他, 因为王向屹算他半个主治医生。
几年前，某次他精神力消耗过度, 濒临暴走, 黑塔派了好几波向导来都压制不住, 疏导的精神力如入泥潭，全部被他的精神海吞噬殆尽, 最后不得已, 黑塔找来了以攻击型精神力著称的王向屹。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起到了个以毒攻毒的效果, 歪打正着，真让王向屹救回了黎昼。
也正是那之后，黑塔会定期安排王向屹给他疏导。
两人之间的匹配率不算高，只有57%, 但够用就好。
这一眨眼就是几年过去。
等到黎昼真正进了黑塔特勤部门，自然而然点名要到王向屹的队里。
王向屹队里大多都是年轻人。
除开年纪最大的王向屹，剩下的人平均年龄也就二十二三岁。
等夏梦与他们打照面时，都有点恍惚了。
居然都是熟人。
宁弈，苏方晓，温泽舟，路文，还有那个很癫的裴子凌。
这几个现实里的阿尔法小队成员，此时居然都是王向屹的队员。
黑塔的特勤部门不像别的地方。
每天处理的都是最复杂最麻烦的哨向案件。
相当于是公安系统内的重案组。
这几个人都刚出校园，比夏梦和黎昼大不了多少，此时眼中稚气未脱，写满了清澈和愚蠢，脑子也跟刚进社会的新人没啥区别，直愣愣的，不太能转得过弯来。
夏梦窝在“夏梦”的身体观察了几天，对王向屹都怜爱了。
这队长当得，跟保姆没什么区别，每天不是在收拾烂摊子，就是在去收拾烂摊子的路上。
相较而言，黎昼和她们这两个新加入的向导，反而靠谱了很多。
夏梦知道为什么。
黎昼大约是天生聪明，S级哨兵的基因优越不光体现在体质和异能上，也同样体现在智商上。
而“她”与麦希……两个从小被定向培养的向导，心思自然比那些毛头小子要细腻得多，也周全得多。
王向屹对她们这俩向导很好，很关照。
特别是“她”。
不光是因为“她”是个S级。
也因为，“她”的精神力也天生带着一丝攻击性。
王向屹惊喜不已，念叨着要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将攻击型向导的衣钵传承给她，让她接着发扬光大。
夏梦为此笑了很久。
这老王，大约是看人的眼光不行，也或许是天生没有当祖师爷的命。
现实里就不说了，收到她这么个不省心的徒弟当关门弟子。
连到了这虚幻的精神图景里，收的徒弟、带的队员，一个个都不怎么正常。
……
按照队内传统，也按照黑塔特勤部门的惯例，特勤队外出执行任务时，最少都得两人一组。
王向屹将夏梦和黎昼安排在了一起。
而她，没法拒绝。
因为麦希在盯着她。
万幸的是，在麦希面前，“她”始终没有露过马脚。
“黎昼”也是。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在麦希的面前，“他”永远是个对所有向导都保持着一定距离感的哨兵。
对“夏梦”不感兴趣，对其他人也是。
唯独只有两人一起出任务时，他们才会多一点交流。
他才会放任自己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对此，“夏梦”的反应始终淡淡的。
某天出任务时路过一片野外的花田。
那是一片很漂亮的向日葵花田。
阳光下，颜色金灿灿的，鲜活漂亮极了。
“夏梦”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黎昼”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偏头问“她”：“你喜欢花吗？”
“喜欢。”
难得的，“夏梦”坦诚地点点头。
“黎昼”眼前一亮，飞快又问：“那我去给你摘几朵吧。”
这花田至少得有上百亩，偷偷摘上几支应该没事。
大不了他给花田的主人留点钱就好。
然而“她”摇了摇头：“不用。”
“黎昼”：“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吗？”
“她”认真地说：“我喜欢一切活着的东西。摘下来，就活不了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夏梦怔了一下。
这个“夏梦”……
似乎总在出乎她的意料。
明明出身福利院，从小到大经历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阴暗面，却始终保有着一颗柔软又趋光的心。
对比着赫尔曼，对比着埃米尔，甚至对比着麦希，“她”都太不一样了。
就像是阴暗淤泥里挣扎开出来的一朵花。
就仿佛，“她”天生有着慈悲的底色。
……
昏暗的卧室里，只留下一线门缝中透出的光亮。
然后，门外一道黑影靠过来，轻轻地推开了门。
有人进来了。
房间里铺了厚厚的地毯，那人走过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那道黑影走到床前。
夏梦趴在床边，黎昼还在沉睡着。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出来，伸向夏梦的额间。
然而还没触及，那原本正在昏睡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搭在床沿的手指倏地一抬，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夏梦抬起脸来。
另一只手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来。
双眼直直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身后的光线勾勒下，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罗寻非，你要做什么？”她警惕地看着他，抬起的手指将他的手推开十几公分，然后快速收了回来。
罗寻非看起来很憔悴。
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是发白的。
人看起来更是站都站不稳了。
夏梦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身体，又回到他的脸上。
罗寻非慢慢地收回手，站直身体的同时，努力勾起一丝笑容，轻轻地安抚道：“别怕，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夏梦说知道，“你烧得站都站不稳了，我为什么要怕你一个病人？”
她也跟着站起来，“发着烧不好好在床上躺着，到这边来干什么？”
她的语气还算温和，并没有显露出多少警惕。
口中说出的话，更像是一个医生对待病人的语气。
一来，是因为罗寻非确实病着；二来，也是因为她从罗寻非的身上，感受不到什么敌意。
甚至，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几分关切的善意来。
……真是奇了。
他为什么用那种关心紧张的神色看她？
而且，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演戏，并不是刻意流露出的紧张。
是真的担心她。
为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反应，尽量不错过对方任何一丝微表情。
而她能感觉到，罗寻非也在观察她。
两人都是精神科医生，彼此在对方面前，都是无所遁形。
房间里光线昏暗。
幸也不幸，他们都看不太清。
如果灯继续暗着，她看不清他的，也能将自己藏得很好。
如果亮了灯，她能看清他，他也能看清她。
怎么办？
要开灯吗？
夏梦没有犹豫：“开灯。”
房间内智能声控灯瞬间亮起。
灯光无死角地同时落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罗寻非平静地望着她，唇角带笑，温和地回答道：“我来看看你们，顺便想跟你们道谢。谢谢你们将我从赫尔曼手中救回来。”
夏梦挑挑眉：“只是口头道谢吗？”
罗寻非温和地笑笑：“当然不止。”
他的表情坦然又平静，丝毫没有要掩饰什么的意思。
甚至大有一种“只要你开口问，我一定有问必答”的坦荡感。
夏梦当然有很多问题想问。
问题太多了。
从之前小崔洋那个荒诞的童话世界开始，她脑子里就充满了各种疑问。
后来得知他跟赫尔曼有牵扯，她想问的问题就更多了。
“你放心，你想知道的，我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罗寻非轻声说着，缓缓朝床上的黎昼看了一眼，“我猜，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他怎么了，对吧？”
夏梦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跟你有关系？”
罗寻非点头：“算是吧。”
夏梦：“什么叫，算是吧？”
罗寻非：“说来话长。”
他偏了偏头，示意她跟他出去聊。
夏梦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上前，又看了黎昼一眼。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呼吸仍有些急促。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看来还是得尽快从罗寻非嘴里撬出真相来。
夏梦转头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那厢，罗寻非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客厅的光线清晰地照出了他脸上的苍白，甚至还能看到他额角的冷汗。
夏梦看了看他，转过身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谢谢。”他接过去，温和地笑了笑。
夏梦在他对面坐下来，翘起脚，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平静地问道：“你的长话打算从哪里开始讲？”
她以为他会选择崔洋，毕竟，他们两个第一次彼此接触，就是在崔洋的童话世界里。
再不然，也会是从赫尔曼开始聊起。
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
“我的异能，叫作——回溯。”
第105章 第105章 “夏梦，那才是你原本的人……
这是个出乎夏梦预料的话茬。
“回溯？回溯什么？”
夏梦疑惑地抬眸。
她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异能。
哨向与向导的异能千奇百怪, 什么样的都有，但大多脱离不了现实世界的规则与秩序，不可能太过逆天。
回溯？
回溯时间吗？
听起来很强很厉害的样子。
可是这可能吗？
如果时间真这么轻易能被回溯, 想必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特别大。
使用一次得消耗掉多少精神力？
裂空那种级别的异能，埃米尔用一次都得缓个好几天。
黎昼也能暂停时间的能力, S级哨兵也只能暂停个几秒钟而已。
罗寻非一个普普通通的向导, 他凭什么？
罗寻非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质疑, 垂眸轻笑道：“回溯的不是时间, 是……记忆。”
说着, 他缓缓地抬眸。
温润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
夏梦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熟悉的温柔和亲切感。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不，也不算是见面，当时他们身在崔洋的精神图景里，他是只毛毛虫，但那双眼睛, 她至今记忆犹新。
那双眼睛里的神情，与现在一样, 没有敌意, 没有警惕, 甚至没有算计。
温柔得就像是个一个大哥哥，在看自己年幼的小妹妹。
可这太离谱了。
这人究竟是谁啊？
干嘛好端端的拿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
该不会也是个有病的吧？
夏梦尽量不动声色, 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追问道：“记忆？谁的记忆？”
罗寻非答得很快：“你的。”
夏梦视线一定。
她的？
什么意思？
她的什么记忆？
夏梦没吭声, 也没有反应，罗寻非却如同看到了她的反应一般, 不需要她接话，已经自顾自回答起来：“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踏进福利院里之后看到的那些，都是另一个人的精神图景？”
“不是的, 那是，我替你找回来的记忆。”
找回来的……记忆？
夏梦心中不受控制地猛然跳了一下。
“不可能。”她几乎是立刻反驳了他。
“我的记忆始终是完整的，从小到大，每一个阶段的记忆都是真实的，我在中国长大，亲戚、学校、朋友……一切记忆都毫无偏差，怎么可能又多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记忆？罗寻非，你该不会是想催眠我，让我主动接受一段根本不属于我自己的记忆吧？”
她紧紧地盯住他：“容我提醒你一下，大家都是精神科医生，催眠的伎俩对我起不了作用。”
罗寻非又笑起来。
笑得很愉悦。
他坦然地摊开两只手，耸肩说：“怎么会？我不会做那种事。你不必对我有那么大的警戒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梦也懒得装。
她支着下巴，直白地说：“没办法，你表现得越无害，反倒显得更像是道貌岸然，别有用心。”
罗寻非：“别有用心我承认，道貌岸然就算了吧，我明明表里如一。”
夏梦：“真的表里如一吗？可你明明藏着很多秘密。”
罗寻非：“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有藏着它的必要。”
夏梦：“所以你今天不是来跟我分享秘密的？”
显然不是。
罗寻非顿了一下，轻笑道：“我不是已经跟你分享了吗？”
夏梦：“异能？”
罗寻非：“当然，异能这种事，属于个人隐私，难道不算秘密吗？”
夏梦想了想：“好像是算的。”
罗寻非：“那你打不打算礼尚往来一下？”
夏梦笑了：“怎么个礼尚往来？告诉你我的异能是什么吗？”
罗寻非也跟着笑了：“那倒不用。”
夏梦：“那你想要什么？”
她轻描淡写地，问出了她此刻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罗寻非的视线回到她脸上：“你的信任。”
夏梦冷淡地呵了呵：“这可有点难。”
罗寻非怅然地叹息了一声：“是啊，我知道。”
他问道：“那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呢？”
这可太难了。
一个人该如何完全相信另一个人呢？
无论是亲情、爱情，亦或是友情，也不可能做到让两个人真正地亲密无间，毫无保留。
可能有人会说，大约只有哨兵和向导之间的那种彻底的刻印，才能达到无我的境界。
可连自己都有自我，无我，超我，何况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呢？
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立场。
看待人，看待世界，看待自己，都会有各自的角度。
夏梦回答：“不需要你怎么做，我有眼睛，我自己会看。至于你想怎么做，你尽管做，我会有自己的判断。”
罗寻非听完，赞同地点点头：“也是，确实像是你会说的话。”
夏梦抬眸：“这话说的，你很了解我？”
他们才见过几次面？
这话并不合适吧？
罗寻非笑笑，不答反问：“你还想继续听我的长话吗？”
再这么警惕地针锋相对下去，他们俩怕是要坐到明天天亮。
夏梦立刻比了个“请”的手势。
罗寻非在沙发上调整了个更舒展的姿势，然后才开始慢悠悠地讲述起来：“我的异能，回溯，拥有寻回记忆的能力。你知道，人类大脑的潜力其实是无限的。人们以为自己忘记掉的记忆，会在他们的潜意识下被储存在脑海的深处，而我回溯的能力，就是进入他们的精神图景，通过这项能力找回他们的记忆。”
夏梦托腮听着，随口接了句：“有这能力，当测谎师挺不错的。撒谎的嫌疑人，一抓一个准。”
罗寻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夏梦指了指黎昼的房间：“所以，你这个能力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现在究竟怎么了？”
罗寻非：“这算是后遗症吧，我从他脑海深处偷了点记忆。”
夏梦双眼眯起：“什么意思？你究竟在干什么？”
罗寻非说：“为了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记忆，我必须如此。何况，不止是他，我还从赫尔曼那里偷了一部分记忆。”
说着，罗寻非看向她：“你不想问，我偷了什么记忆吗？”
夏梦望着他，无声地拧起地眉头。
下一秒，就听到罗寻非给出了那个答案：“没错，就是你看到的那些。”
“那些都是真实的记忆。”
“赫尔曼的，黎昼的，我从他们那里偷来的这两份记忆，拼凑出了你的。”
“你是不是也怀疑过，为什么你在那里看到的一切，格外的真实？”
“夏梦，那才是你原本的人生啊。”
夏梦倏地站起来。
太荒诞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催眠的手段对她不管用，他就开始强行给她洗脑吗！？
她冷着脸打断他：“编故事也没有这么编的，罗寻非，脑子坏了就去看病。”
罗寻非轻叹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无奈极了，低喃了一声：“我就说你不可能会信。”
他嘟囔的这一声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可夏梦还是听见了，不，应该说是读着唇语给读出来了。
她冷笑着说：“既然明知道我不会信，你还要说？”
罗寻非点头，十分无奈地一摊手，说：“是啊。因为，是你要我这么做的。”
夏梦简直要气笑了，无语地指着自己：“我让你这么做？我疯了？”
罗寻非说：“对啊，我一直觉得你挺疯的。正常人干不出你干的那些事。”
夏梦：“……”
对峙就对峙，好好的骂她干嘛？
夏梦：“我干什么了？”
罗寻非摸着下巴说：“我说了，你估计也不会信，因为你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直觉。”
夏梦：“所以？”
罗寻非指了指自己的额角：“记忆还有很多，你就不想继续往下看吗？”
“你不相信我没有关系。你信你自己就好。等你看完全部的记忆，你自己就会有判断的。”
夏梦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看了很久，久到罗寻非以为她还会提出什么问题质疑时，她却收起了戒备的眼神，轻叹了一声，转了个话题：“你还发着烧，先回房间好好休息吧。”
她现在脑子有点乱。
罗寻非刚才说的那些，对她的冲击太大了。
什么叫……那些都是真实的记忆啊？
如果那些是真实的记忆，那她自己脑子里记得的那些又算什么？
凭空杜撰的吗？
不，她相信自己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
她不是那个“夏梦”。
她是她自己。
她转身走进了黎昼的房间，关上门。
她静静地靠在门板上，复杂难辨的眼神穿过昏暗的房间，落在黎昼的脸上。
……
客厅里，罗寻非无声地长叹一声。
视线落向窗外。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也不枉费他这么多年的奔波和寻找。
他垂眸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却是记忆里那个目光清醒坚毅的夏梦。
她只身站在黑塔的最高处，俯瞰月光下北京城的万家灯火。
彼时，他就站在她身后，轻声问：“我可以帮你。但是……你真要我那么做？让那时的你亲眼看看自己的记忆？”
她头也没回：“是。”
他：“如果那个你不相信这是你的记忆怎么办？”
她沉默良久，轻声说：“我会相信的。”
他：“为什么？”
她：“因为，这才是我。”
此刻，罗寻非慢慢站起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
从窗玻璃向外望去，这个方向，他也能看到北京城区遥远又盛大的万家灯火。
每一簇灯光后面，都是一个家庭。
这个世界，与他记忆里的现实，如出一辙。
“夏梦……”他轻叹一声，喃喃自语，“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你得靠你自己啊。”
第106章 第106章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案子……
夏梦走到床边, 探手握住黎昼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很高。
呼吸也有些急促。
夏梦起身去拧了把热毛巾，帮他擦了擦额头和颈间的汗。
拧了第二把回来，她站在床边, 视线瞥过他身体。
“……要不还是身上也擦一擦吧。”
说干就干，下一秒夏梦就开始解他的衣服扣子了。
黎昼大约是趁着她泡澡的功夫, 回自己房间也简单冲了个澡。
他身上已经换好了家居的睡衣。
夏梦一颗颗解开他的睡衣扣子。
拉开领口, 一眼就看见了他左胸口的她的刻印图案。
她的日月星。
夏梦垂眸静静地望着。
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指, 指尖在这道刻印上轻触了一下。
她不禁走了个神。
“叮——”
这时候手机进了条信息。
夏梦点开一看, 是欧旭那边发来的。
【欧旭：[照片.jpg]】
【欧旭：[照片.jpg]】
【欧旭：[照片.jpg]】
【欧旭：报告单出来了,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欧旭：你那边怎么样了？黎昼还好吗？】
夏梦点开欧旭发来的三张报告单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所有的数据确实都是正常的。
看起来再健康不过了。
那么……罗寻非没骗她？
这的确是“回溯”的后遗症？
夏梦回复了句：
【夏梦：好，谢了。】
【欧旭：罗寻非的报告还要看吗？我看了下，基本也算健康，就是略微有点贫血什么的, 其他都还好。】
【夏梦：不用了。】
夏梦收起手机，转身继续帮黎昼擦身体。
也许是吃下的退烧药和退热贴多少起了点作用。
等夏梦一套擦完, 再帮他测体温, 热度已经降下去了不少。
看来今晚不会醒了。
夏梦揉揉后颈, 打算也躺床上睡了。
临睡前不忘先去将房间门反锁了，免得有人又偷偷摸摸跑进来。
夏梦在床的另一侧躺下来。
枕着手臂, 闭上眼睛。
……
“黎昼！！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走廊尽头传来王向屹中气十足、冲破云霄的一声怒吼。
夏梦站在一百米开外, 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转过身，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办公室走廊。
灰白色调的墙壁和办公区域, 身着黑塔制服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
这里是黑塔特勤中心。
居然又进了罗寻非“回溯”的记忆里了。
丝滑得令夏梦都恍惚起来。
想着该不会今后她每次一闭上眼睛，都得跑进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来吧？
正想着，眼前忽然闪现出黎昼的脸。
黎昼被王向屹赶出了办公室，却仍然笑嘻嘻的, 轻快地来到她面前，朝她笑着眨了眨眼。
外面是集体办公区，所有人都在。
有人从自己的座位上探出头，打趣道：“黎昼？可以啊你！又气王队了？胆子挺肥啊！不怕他不给你疏导了？”
不等黎昼回答，已经有人接话了：“这不是他们队里又来了个夏梦么？人黎昼现在有底气得很啊！”
人人都在笑，可见对这场面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他们特勤中心，三天两头能见着黎昼把王向屹气得七窍生烟的场面。
夏梦偏过头，沿着走廊走进王向屹的办公室。
笃笃敲敲门。
她在门边站定：“王队，您找我？”
王向屹正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踱步，闻声转过头来，脸上的余怒未消。
夏梦见他这样，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从前。
王向屹刚成为她老师那会儿，也没少被她气得冒烟。
原因大多还是因为专业观念上的些许出入。
时至今日，具体是哪些理念不合，她已经想不太起来了。
大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某些诊疗程序的不合理性，她觉得自己就能处理，却非得经过层层审批申请，繁琐极了。
王向屹“啊”了一声，拍拍脑袋：“看我，差点忘了。真是被黎昼那小子气昏头了。”
夏梦随口问：“他怎么了吗？”
王向屹说：“还能怎么？成天自作主张，觉得不需要申请打报告，自己就能解决。真是异想天开，要是真出了事，谁能替他担责？那个臭小子！”
夏梦眼皮跳了一下。
王向屹转了个话题：“对了，我找你来是有要紧事。”
夏梦回过神，点点头：“您说。”
王向屹交代了个任务，说是市区出现了个连环杀人案，公安部门抓到嫌疑人后发现是名特殊人类，于是被转接到了他们特勤中心来。
“证据链基本已经完整了，要是不出意外，很快就可以定案。案子交到我们这边，还需要走个流程。这样，你先负责跟一下。”
夏梦有些意外。
她进黑塔还不到半个月。
让她单独负责跟进，这合适吗？
王向屹说当然不会，“你只是负责联络，我需要你去向导中心那边去找一下司法鉴定科的罗副主任，让他过来帮忙做一个司法精神鉴定。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就可以继续走下一步的流程了。”
夏梦“哦”了一声，接下了案子。
王向屹将案件的书面文档递了过来，说：“嫌疑人很快会被押送过来，你先抓紧时间去联络罗副主任吧。”
夏梦应声。
她垂下眼，视线盯着文件夹的封面，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
连环杀人案。
司法精神鉴定。
司法鉴定科的……罗副主任。
那位罗副主任，该不会叫罗寻非吧？
她退出了办公室，站在门外，手不受控制地缓慢打开了文件夹。
只见里面文档的第一页，赫然写着案件供述和嫌疑人资料。
嫌疑人的名字叫——樊雪。
一时间，夏梦觉得自己甚至有些呼吸急促起来了。
樊雪。
居然是樊雪！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还是说，这一切其实根本不是巧合？
这一刻，她的眼前倏地浮现罗寻非的脸。
——“你是不是也怀疑过，为什么这一切格外的真实？”
——“夏梦，那才是你原本的人生啊。”
夏梦缓缓地重新将文件夹合上。
王向屹刚才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可以结案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案子很快就要出意外了。
……
夏梦叩响了罗副主任的办公室门。
“请进。”
门内，传来一声温润的男声。
夏梦开门进去，抬眼便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
熟悉的清俊的脸。
他带着金边眼镜，正半低着头看资料。
他穿着代表黑塔向导身份的白色制服，胸前佩戴着身份铭牌。
铭牌上清晰地印着三个字：罗寻非。
真的是他。
罗寻非眼神温润平和，抬眸看向她的时候，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就是七队的新人，夏梦是吧？”
他并不认识她。
看她的眼神也平静得如同看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晚辈，带着恰到好处的友善。
夏梦点点头：“是的，王队让我将案件资料拿给你。”
公安系统和他们黑塔系统还没完全互通，因此有些案件转过来，手续上很麻烦。
需要先过一道书面手续。
罗寻非笑笑：“好，放桌上吧。我今天一天都会在，司法鉴定的时间，你们要约什么时候都可以，提前半小时通知我就好。”
夏梦低声道了句谢。
一个多小时后，樊雪被市局的人送来了。
夏梦站在她面前，看着这个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一如夏梦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五官精致，气质冷艳。
红唇如血，指甲也是鲜红的。
眼睛大而深邃，眼神锋利，直勾勾地盯向眼前的每一个人。
眼神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恨意，像是平静地仇视着世上的一切。
的确很符合一个变态连环凶手的神态特征。
嫌疑人顺利交接。
樊雪被带进了特勤中心的问询室。
夏梦按照王向屹之前交代的，请来了罗寻非，负责进行最后一步的司法精神鉴定。
罗寻非已经提前看过了全部的资料，空着两只手就进了问询室。
罗寻非是司法鉴定科的专业测谎师。
最擅长的就
是针对哨向嫌疑人的精神测谎。
问询室另一侧的监控室里，王向屹也过来了。
他走到夏梦身边，看她一眼：“怎么？对精神鉴定感兴趣？”
夏梦回视他一眼，不置可否：“还好。没接触过，有点好奇。”
问询室里，罗寻非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点精神力的光点，点在了樊雪的眉心上。
然后，他的指尖略微抬起。
夏梦微微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罗寻非抬起的指尖上像是勾出了丝丝缕缕的线。
一点点地从樊雪的眉心抽出来。
线上带着五彩斑斓的光彩，乍然看去，有点像《哈利波特》里邓布利多将自己的记忆抽取出来，放进冥想盆里的画面。
王向屹在旁替罗寻非介绍道：“你还不知道吧？这是回溯。非常特别也非常稀有的一种异能。”
夏梦侧眸，王向屹抱臂站在旁边：“回溯，通过精神力进入对方精神图景的方式，寻找出对方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然后拼凑起来。这个异能用在测谎上，简直无往不利，没有人能骗过回溯的眼睛。就像人可以说谎，潜意识却不会。”
王向屹笑笑：“知道咱们黑塔特勤的破案率为什么能达到99%以上吗？就是因为有他在。目前来说，哨向历史上只出现过三个拥有回溯能力的人，三个人都是向导。但目前还活着的就只有一个，就是他了。”
正说着，问询室里的罗寻非放下手指。
他转过身，透过单向玻璃，看向王向屹和夏梦。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十分笃定地说：“不是她。凶手另有其人，应该叫……蒋琼然。”
夏梦一点一点睁大眼睛。
第107章 第107章 恋爱脑。
罗寻非的结论直接推翻了前面所有的证据。
之前所有清晰指向樊雪的证据, 竟然全部都是蒋琼然通过控制樊雪的方式，刻意留下的。
转折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随后自然而然的，就是重新抓人、搜证。
第七小队陡然间多了不少工作量。
夏梦这边还好, 她依然是负责跟罗寻非那边交接。
但是，自从得知了他的能力之后, 她就再也没有靠近过他周围两米之内。
拥有回溯的罗寻非, 就是一款行走的测谎仪。
只要他想, 任何人的过去、任何人的图谋, 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罗寻非从办公桌前抬起头, 看到夏梦站的位置距离自己的桌子还隔了好一段距离。
这场面他可太熟悉了。
也是，没人喜欢被窥探的滋味。
他习以为常，视线扫过去又如常地收回来，抬头说：“报告已经上传了，你回去告诉老王一声, 那个蒋琼然其实没什么特别，主要还是哨兵依存症引发的特殊病情。”
夏梦：“哨兵依存症？”
罗寻非点头：“嗯。哨兵依存症, 一种特定发生在哨兵身上的常见心理病症。”
“哨兵的精神状态极易波动, 需要向导经常性、周期性的安抚。因此他们天然对向导的精神力存在着生理上的需求。”
说着, 罗寻非抬眸看了她一眼，忽然意有所指地说：“鉴于你是个特殊的S级, 由你而引发这种依存症的可能性要远比其他向导更高。等级越高的哨兵, 被你引发出这种依存症状的概率也会越高。”
他平静地说：“如果我是你，我会离黎昼远远的。”
说完最后那句, 他又笑了一下：“当然，如果你本身也打算要成为他的另一半，可以当我没说。”
夏梦一点点对上他温润如水的视线。
他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个在闲话家常的长辈, 或是老师。
很有亲切感，也，很有迷惑性。
但凡此刻站在他对面的真的是个刚出校园的菜鸟向导，可能真会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可夏梦不一样。
她来自深渊，并在那暗无天日的黑暗里，练就出了一身辨别那些幽微变化的能力。
她感受到了他的洞察。
也感受到了他状似不经意的提醒。
“为什么……”她眨了下眼，收起刚才那一瞬间眼里不经意流露的戒备，眼皮一闭，再抬起，已然变化成了不谙世事的单纯清澈，认真求教道，“为什么您认为，如果是我，我该离黎昼远远的？”
罗寻非拿起手边的茶杯，小抿了一口，理所当然地微笑道：“这不是你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样吗？”
夏梦盯住他。
罗寻非垂眸说：“黎昼他很喜欢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也看得出来。大约，就只有跟你一样新来的那个小向导没看出来了。”
夏梦定住。
罗寻非慢悠悠地说：“她为什么没看出来呢？我猜，应该是你和黎昼刻意表现出来迷惑她的假相，是吧？”
虽然每一句的末尾都带着点疑问的尾音，但夏梦知道，他很笃定。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她和麦希的来历了？
还是知道她们接近黎昼的目的了？
他对她用过回溯吗！？
什么时候！？
“哎？”罗寻非抬起一根食指，作了个打断的手势，笑道，“可别又露出那种戒备的眼神来了。我没有对你用过回溯。”
夏梦依然戒备地盯住他。
而他一脸坦然地回视她，笑道：“真的，没骗你。回溯的能力有一个几乎没人知道的小弱点。嗯……不对，也不算是没人知道吧，只是，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一个小缺陷。”
他说：“回溯可以对任何一个哨兵或是向导奏效，唯独，只对你起不了作用。”
夏梦下意识想问为什么自己会是个例外，下一秒罗寻非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等级压制。哨兵与哨兵之间存在这种压制，向导与向导之间，当然也有。在我之前，其他两位回溯的拥有者都是S级，所以这个缺陷即便存在，也形同虚设。只有我，我只是个A级。”
当然了，A级其实已经够用了。
要不是出现了个她，其实A级与S级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罗寻非抬眸真诚地看着她：“所以，你应该可以相信，我对你来说，真的构不成任何威胁吧？”
夏梦没有被他这真诚无害的眼神蛊惑。
她上前两步，走到办公桌前。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她垂眸看着他。
良久，她忽然歪了下头，唇角带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你似乎……知道我的来历。”
他们打了大半天的哑谜。
夏梦的这一句话一出，瞬间就撕碎了他们两人之间粉饰了半天的微妙太平。
罗寻非微诧地看向她。
他原以为她会继续装糊涂，却没想到，这姑娘一上来就把桌掀了。
夏梦忽然说：“我知道您。”
罗寻非一怔。
夏梦说：“您是周启的表哥。黎昼说过，他小时候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就是住在您和周启一起租住的房子里。成年之前，周启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你也算半个。”
罗寻非好一会儿才笑起来：“他连这都告诉你了？”
是啊，连这都说了。
他们认识之初，黎昼没少缠着她。
也跟她说了很多他身边的事情。
她没怎么回应过，但也不妨碍他叽叽喳喳地说，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很多，她原以为自己过耳不过心，却没想到，大脑自动地都记了下来。
夏梦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那小子对她，也算真的毫无保留了。
也太没戒心了。
“他不是没戒心。”罗寻非微笑，“他只是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S级哨兵，要是对人对事没点戒备心，他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而此时此刻，他们彼此间都很清楚。
黎昼对她没有戒心。
对他罗寻非，其实也没有。
她和他，都被黎昼划进了某个自己人的范畴里。
黎昼信任着他
们两人。
四目相对，罗寻非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继续说：“你说你的回溯对我无效，但对他没有吧？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了？”
罗寻非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轻笑道：“你连这都猜到了？是的。我回溯过他的记忆。我知道他的来历，也知道你当年曾经救过他。”
一个年幼的、千里迢迢来投奔他们的S级哨兵，换了是谁都不可能放心直接收留。
何况那时候的小黎昼，记忆断断续续，根本说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得已，罗寻非才对他使用了回溯。
但让他们诧异的是，第一次回溯没能成功。
黎昼的记忆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蒙上了一层浓雾，他什么都看不清。
后来他又尝试了很多次。
几次耗尽了自己的精神力，才勉强从那一片密布浓雾的记忆中还原出一部分真相来。
他从黎昼的记忆深处，看见了个坐在悬崖秋千上的小天使。
也看见了那个月夜下、墓碑前，陪他无声哭泣的小姑娘。
黎昼的记忆被消除过。
他的记忆深处，有那个小姑娘残余的精神力。
他忘记了自己曾经见过她的事。
也忘记了他们曾经互相搀扶着死里逃生的事。
可即便忘记了那些，在他们重逢的那一刻，他还是不由自主再次靠近了她。
罗寻非看向夏梦。
他远远见到夏梦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精神力。
她长得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女大十八变，从嫩粉软糯的小白兔长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美人。
为什么？
罗寻非很快找到了答案。
从那个小麦希的女孩身上。
他对她偷偷用了回溯。
虽然有点卑鄙，侵犯隐私。
但涉及S级哨兵的都是头等大事。
黑塔上头的人允许他这种程度的先斩后奏和未雨绸缪。
然后——
他从麦希的记忆里，看到了大量的、令人心惊的真相。
德莱塞、福利院、少年兵、赫尔曼……
还有夏梦来中国的目的。
看完的那天，罗寻非一个人消化了很久很久。
也一个人思索了很久。
夏梦的身份太敏感了。
也太危险了。
一旦她真的做出什么，对黎昼，或是对北京塔，没准都是致命的打击。
为此，他特意找黎昼旁敲侧击过。
“你对夏梦，是个什么打算？”
“打算？我喜欢她啊，这不，正努力追着呢。你不觉得我俩是天作之合吗？”
“周启查过她，她跟总部那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就不担心将来会很麻烦吗？万一她是总部派来给你下的鱼饵呢？”
“我相信她不会伤害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给她钓我的机会了啊，给了一百次了都。她要是会这么做，我现在人估计已经在总部了。”
“。”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货居然是个恋爱脑。
不过，当她站在他的办公室里，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
他几乎是立刻就从她那双漂亮但淡漠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小时候那善良又悲悯的影子。
小姑娘没变过。
她还是她。
……
夏梦从罗寻非的办公室出来。
一路有些恍惚地走回特勤中心。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底牌，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罗寻非看了个一清二楚。
但目前看来，罗寻非没有拆穿她的意思。
甚至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帮她和黎昼一起隐瞒麦希，隐瞒总部那边。
真是奇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好心？
该不会真的纯粹为了黎昼吧？
正想着，眼前忽然冒出一道黑影。
她抬眼，看着黎昼从旁边冒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盆栽。
这样的场面已经出现过太多次了。
他总是时不时在她身边冒出来。
一开始，夏梦还会警惕麦希会不会看见，直到后来发现他每次都会好好地避开麦希的视线，她也就慢慢放下了戒心。
她无奈地抬头：“这次又是什么？”
黎昼笑眯眯将小盆栽递到她眼前来：“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有生命力的植物吗？喏，这盆多肉你喜不喜欢？好养活，又漂亮，放在你办公桌边上的窗台上刚刚好。”
眼前是一盆莲花形状的多肉。
淡淡粉蓝色的叶片层层叠叠，花瓣边缘上还有一圈明媚的粉红，好看极了。
夏梦：“……”
罗寻非说的没错，这货真的是个恋爱脑。
她轻叹一声。
但凡不是，她在洛伦佐那边都好交代得多。
第108章 第108章 这天地广阔，哪里都没有她……
小盆栽确实漂亮。
可惜夏梦从不养这些。
不管是植物, 还是小动物，都没养过。
以前是没机会，环境不允许。
福利院里根本不允许他们培养这种温情脉脉的爱好, 甚至，有时候还得拿那些小动物来“练手”。
血淋淋的练一段时间下来, 对什么样的小动物都失去了兴趣。
现在是不合适, 条件不允许。
她是肯定不会在北京塔久留的, 无论洛伦佐派给她的任务成功还是失败, 她都无法留下来。
所以无论她手底下养什么, 都注定不可能长久。
别等到养出感情来了，走又带不走。
夏梦的视线从粉嫩嫩的花瓣上移开：“我不要，你拿走吧。”
说完她就想从他身边绕开。
结果黎昼从善如流直接跟上了她，跟着她走到她的座位边上，将小盆栽往她手边窗台上一放, 笑得很明媚：“你不想养是嫌麻烦么？没事啊，我替你照顾就好。这种多肉不需要每天浇水, 也不需要多强的采光, 我事先观察过了, 放你这儿刚刚好。你什么也不用做，每天看看它。或者, 就当是我暂存在你这儿的, 好不好？”
夏梦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才不得已败下阵来。
默许了这个小玩意儿留在了自己眼前。
她一时心软。
黎昼似乎敏感地察觉出了她这连自己都没完全察觉到的心思, 转头就开始得寸进尺，隔天差五地送她一些小东西。
都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基本上遵循一个规律，就是能留存很久的, 甚至很好携带的。
仿佛早就料准了，她如果将来真的要走，或许会一时心软，带走那么一两样东西。
……
夏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在北京塔留多久。
她来这里，明面上是哨向大学的交流生，实际上就是受了洛伦佐的命令。
交代的任务一天没成，她估计就一天走不了。
夏梦觉得有点烦躁。
那是一种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无力感，引发出的不知该对谁发火的烦躁。
烦得很。
从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就是这样。
福利院院子里的那两棵大树，满树伸出的枝丫就像是无数条舞动的铁链，伸将出去，绑住人的手脚，将当年的人一个个地困死在原地，摁进泥泞里。
那时候她知道自己逃不了，避不开。
只能麻木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只脚陷进了充斥恶意与血腥的泥潭里，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她不是没想过挣脱。
只是，想到挣脱要付出什么样惨烈的代价，想到挣脱后要过什么样逃亡的生活，她又觉得，现在这样行尸走肉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这天地广阔，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的人生就这样了。
不过薄命一条。
不过是想，躺在泥泞里趁着被烂泥彻底淹没之前，努力守住一点本心，仅此而已。
……
【朝阳区朝阳门外大街东三环京广桥段，出现一名B级哨兵暴走，请第七小队特勤尽快赶往支援。[共享坐标]】
收到消息时，夏梦和黎昼正在外面
出任务。
两人听王向屹的调遣，第一时间赶往现场。
他们不是第一批到的。
离那里最近的是裴子凌和苏方晓，他俩已经先一步赶过去了。
只是场面有点控制不住。
裴子凌和苏方晓都是A级，照理来说，对B级天然有着等级压制。
可暴走的哨兵却另当别论，体内爆发出的能量等级已经远超B级的上限，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将体内全部的力量一次性彻底爆发出来，不将自己、将周围一切都毁灭个粉碎不罢休。
裴子凌和苏方晓两个对付一个，其实也不算太大的难题。
复杂就复杂在，京广桥与国贸CBD相邻，是人流量很大的一段区域。
未免伤及无辜路人，他们俩被迫只能束手束脚。
夏梦和黎昼到时，双方正打得难解难分。
苏方晓一面对抗，一面要注意别伤着路人。
裴子凌一边策应，一边疏散人群。
一心二用，有点自顾不暇。
某一个瞬间，苏方晓闪避不暇，被暴走的哨兵一击正中腹部，被远远砸向了某一栋大楼外墙。
外墙是强化玻璃，却也挡不住砸在苏方晓身上千钧的力量。
现场此起彼伏一片尖叫声。
强化玻璃表面眨眼间裂开大片蛛网，眼看就要砸中底下躲藏的路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现，一跃而进的同时，抓住那几名路人直接甩了开去。
同时，在头顶砸落的无数玻璃碎片中单手接住了苏方晓，拖着她往旁边一躲，替她免去了落地时被玻璃渣子万箭穿心的惨烈。
苏方晓已经是一身的血了。
她剧烈地喘息着，抬眸扫了黎昼一眼，低低道了句谢。
随后也顾不上自己了，飞快一指暴走的目标，说：“快、快去拦住他——”
不用她说，黎昼已经快速放开了她。
眼角余光看到夏梦已经安顿好了之前被甩出去的路人，正向这边跑过来，他便不再停留，飞速向前掠出。
夏梦紧接着赶到，拉开腰间携带的医疗工具包，动作麻利地替苏方晓处理伤口。
还好，苏方晓身上只是看起来惨烈，没有受太重的伤。
她靠在墙边，看了夏梦一眼，轻声道谢。
然后问：“A级向导素有吗？”
出外勤的特勤手里普遍会备着几管向导素。
战斗对哨兵自身的力量消耗巨大，同时对精神海也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向导素可以帮助哨兵快速稳定波动的精神力，同时也能一定程度上消除飞快滋生的精神黑斑，是除了向导现场疏导之外最佳的急救方法。
夏梦跟苏方晓的匹配率不高。
因此比起她来直接疏导，针对苏方晓量身定制的向导素才是更好的选择。
当然了，普适型的A级向导素也可以。
夏梦工具包里也备着一点，以防万一。
身上一共带了两支，一支在她自己手里，另一支在来的路上已经给了黎昼。
用来临时压制那名暴走的哨兵。
夏梦没犹豫，一管子给苏方晓扎了下去。
然后她将苏方晓扶去了安全的地方休息。
偏身的功夫，忽然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熟悉精神力飘过来。
夏梦忽地拧眉，不动声色地朝远处某点远远扫了一眼。
扶着苏方晓坐下的时候，她随口问：“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暴走了，什么情况？”
哨兵暴走也并非那么常见的事情。
只有长期得不到疏导才会如此。
黑塔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完善，社会上也会提供一定的福利服务，向导素甚至可以免费提供。
苏方晓闭着眼睛，说：“那人是个逃犯，黑塔追了三个多月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
向导素免费向市民提供，领取需要实名制，那些藏头藏尾的逃犯根本不敢去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没有破绽。
唯一的破绽……就是她刚才闻到的那一缕精神力。
别人分辨不出，但……
夏梦起身。
队联通讯内，响起黎昼和裴子凌沟通情况的声音。
“目标确定身份了吗？”
“确定了，是个水系异能，暴走之后，肢体化作液体，不太好抓。”
这就是暴走的哨兵最危险的地方。
彻底暴走后的哨兵，体内能量极限爆发，不仅会吞噬哨兵本身的意识，甚至还会进一步吞噬□□。
“黎昼，现在怎么办？”
“分头找！让警方将疏散区域半径扩大到两公里！”
“好！”
夏梦抬手摘掉耳机，转身的功夫，人已经完全离开了苏方晓的视线范围。
一个闪身，悄无声息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里。
再是一个转眼的功夫，她已经出现在了某处大楼的楼顶上。
她循着精神力而来。
推开天台的门，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她的那道高大身影。
金发的背影，金发微长，扎成细细的一束，束在脑后。
那人身上还穿着总部那边的黑色制服。
他似乎正是等着她来，循声偏头，看向她的湛蓝眼神里并没有意外。
夏梦停下脚步，远远地问：“你怎么来了？赫尔曼？”
赫尔曼慢慢转身面对她，定定地望过来。
好一会儿，才挑眉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来了？”
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他能不知道她为什么来的？
夏梦平静回答：“你父亲派我来的。”
赫尔曼盯住她：“他让你来你就来？你是这么听话的人吗？”
夏梦垂眸，眼观鼻鼻观心，语气平静得就像是跟上司打报告：“他下达的命令，我只能听从。”
赫尔曼皱眉：“平时那些命令也就算了，他现在是让你去勾引那个S级！你不知道他是让你赌上自己去换？”
“那又怎么样？”夏梦抬眸，“福利院培养我，不就是让我干这个的吗？”
赫尔曼被她这语气气噎了片刻。
谁不知道她是他的人？
早在她进福利院的第一天起，就注定是他的向导。
这些年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去哪里执行任务，必定会把她带在身边。
她是他身边唯一的向导。
他以为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了。
只要有他在，就没人敢觊觎她。
却没想到，他父亲调虎离山，临时派他去执行了个任务。
等他千里迢迢赶回来时，才得知夏梦竟然被那人派去了中国执行那种任务。
“父亲！您究竟在干什么？选谁不好，您为什么非要选她！？您不知道她是我的人吗？”
“呵！你的人？你的人你为什么不刻印她？一个没有被刻印的向导，你也好意思说是你的人？”
赫尔曼呼吸一窒。
他只是……
寒风吹过天台。
吹过两人的发丝和衣角。
赫尔曼调整了下呼吸，认真看着夏梦，说：“我找个时机把你调回总部吧。这个任务，派谁都可以，那个麦希不是已经去了吗？大不了我再派几个人去——”
夏梦却已经没有兴趣往下听了。
这时候，下方传来一连串动荡的巨响，似乎是他们正面交锋上了。
她略一偏眸，忽地问道：“楼下这个，是你搞出来的动静？”
赫尔曼不方便在黑塔露脸，他想找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问出口的瞬间，她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的确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赫尔曼不解地拧了下眉：“怎么了？”
夏梦问：“那个暴走的哨兵，也是你的手笔？”
赫尔曼不以为然：“否则我没有机会避开那个人的耳目。我和他都是S级，我只要一靠近就会被他发现，除非他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夏梦内心轻叹一声。
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不断滋长，又不断被她压制下去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真烦。
——不如将洛伦佐和赫尔曼都弄死算了。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死前把他们俩一起拉下地狱好了！
这时候，垂在颈边的耳机里突然传出一声暴喝：“黎昼！！别去！！！”
“不好！！楼要塌了！！！”
“回来！！！”
轰然一声爆炸般的巨响传来。
夏梦瞳孔微缩，骤然转身。
“夏梦！！”
赫尔曼低喝一声，眨眼间闪身到了她面前。
“别去。”他抓住她的手腕，“别管什么任务了，你先跟我回去，好吗？”
夏梦一点点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来。
没有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身边快步离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
飞快消失。
赫尔曼站在原地，眼眸一点点冷下来，浮现几分阴狠。
“黎昼……！”
……
夏梦冲回现场。
发现一栋十来层楼高的办公楼竟然坍塌了大半。
夏梦转头看向裴子凌：“黎昼人呢！？”
裴子凌一身灰头土脸，脸上身上都是伤。
他有些仓惶地看向坍塌的废墟：“黎昼刚才冲过去了……那里好像还有个没来得及疏散的小孩……”
照理来说人应该都已经被警方疏散了。
万万没想到刚才那里竟然跑出个孩子来。
孩子怀里还抱了只小猫，可能是为了救小猫咪偷偷跑回来的。
苏方晓的伤势也好不到哪里去，作势还要往前冲，一边招呼前来支援的人：“还不跟我一起去救人！？”
幸好黑塔的其他特勤陆续都赶过来了。
费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夫，总算将压在废墟底下的黎昼挖出来了。
救援的场面有点惨烈。
黎昼胸口被一根钢筋扎了个对穿，被救的那个孩子被他护在身下，没受什么伤。
被孩子豁出性命救的那只猫也在。
小孩和猫被黎昼溅了满身满脸的血，抱在一起边哇哇哭边瑟瑟发抖。
救援队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时候，吓得魂都快飞了。
纷纷嚷嚷着快叫医疗队的人来。
反倒是夏梦看见这个场面最沉着，淡定着一张脸就上去救人了。
先是确认了一遍黎昼身上的伤势，然后安抚住嗷嗷哭的孩子，再然后将孩子和猫先抱出去，再转过身来指挥救援队先切钢筋，再将黎昼送到救护车上，赶紧送医。
救护车上，黎昼偏过头，忽然认真问：“你说我这样，要不干脆在胸口也安个灯，直接cos钢铁侠？”
夏梦：“……”
夏梦有点无语。
都被扎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
她冷淡着脸说：“钢铁侠的下场可不太好。你是想效仿他吗？为了救人类牺牲自己？”
黎昼轻笑着咳了一声：“活着多好啊，我才不想死呢。再说了，救个小孩而已，死不了的。”
夏梦盯住他胸口的钢筋。
S级哨兵其实有一定的自愈力，可是钢筋在他身体里，伤口就永远不可能愈合。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路上忽地一阵颠簸。
黎昼瞬间疼得龇牙咧嘴，猛吸气。
她忍不住心软：“疼吗？”
黎昼赶紧凑到她面前来：“你给我吹吹就不痛了。”
夏梦：“……”
她无语横他一眼。
第109章 第109章 “你管他叫叔叔，管我叫王……
黎昼的伤势不算轻。
放在普通人身上, 搞不好当场就噶了。
送到医院的时候，急诊接诊的医生一看这情况，汗都下来了, 着急忙慌喊胸外科的医生一起来评估伤势。
倒是黎昼一脸的淡定，甚至还有说有笑的安慰他们。
“别担心, 随便折腾, 反正有我给你们兜底呢。”
他敢说, 医生们可不敢真信。
都说S级哨兵是超人, 可终归还是人, 没那个不死之身。
再说了，大哥，你如果没有一边说话一边吐血，这话可能更可信一点。
一旁夏梦面无表情拿起纱布帮他擦血。
黎昼柔柔弱弱地靠回她身上。
他现下这个情况，前后胸扎了个对穿, 趴不了，躺不下, 只能左右侧靠着, 也没法用力。
幸好夏梦平时对他避嫌归避嫌, 这个时候还是心软了，借他个肩膀靠着。
黎昼抬头看她严肃的侧脸, 忍不住还是安抚道：“我真没事。要有事, 老王他们早就急吼吼跑来了，之前出任务的时候, 比这更严重的伤都受过。”
夏梦其实也知道。
别说他了，她以前见过的，比他更重的伤势，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了。
她只是……
有点内疚。
这次是因为她。
赫尔曼搞出这种阵仗, 就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
赫尔曼从来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而她眼前这个……却太将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黎昼忽然说：“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之前见到你的时候，我对你说过，觉得你很面熟？”
夏梦一顿，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紧。
眼前闪过的是那个遥远寒冷的雪夜，他背对着她一步步走远。
他们本该是两条直线，短暂交汇，然后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他该不会……是记起什么了吧？
黎昼对她的走神恍然未觉，说：“其实在我们俩正式见面之前，我已经见过你一次了。”
夏梦回神：“什么时候？”
黎昼：“就是前一天，在北京郊区的火车站。”
夏梦微怔。
那天怎么了？
那天，她确实去了郊区一趟。
她在国内有亲人。
父母年轻的时候去英国留学相识相爱，随后定居那里，才有的她。
她从小跟国内联系的不多，据说祖父母辈都故去了。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洛伦佐十几年前盯上她的时候，没有连带她的其他亲人一并处理了。
她记得她妈妈还有个亲哥哥在国内，很小的时候回国探亲时见过，住在郊区的祖宅里。
这次回来，她原本只是想远远看一眼。
没成想那片地方早就盖了新楼，国内这十几年来变化太大太快了。
她意外地看向黎昼。
她回国，洛伦佐肯定会找其他人盯着她。
去之前，她特意用了点手段甩掉了盯梢，没想到，居然会被黎昼发现行踪。
只不过，这事跟她的身份来历没有关系，他就算撞见了，也发现不了什么。
于是她坦然地问：“然后呢？”
黎昼说：“你当时，也冒着风险救了个孩子，不是吗？”
夏梦想了起来。
那天，确实救过个孩子。
那个火车站是个建成几十年的老车站，各种设施都老旧了，月台上也没有那种封闭式的屏蔽门。
当时月台上人多拥挤，一对带孩子的夫妇坐在长椅上休息，女人怀着二胎，正靠在椅背上睡着，孩子则坐在两人之间乖巧玩玩具。
中途男人起身去远处抽烟，转眼孩子就溜下了椅子。
夏梦原本靠在附近的墙边休息，听到尖叫声的时候，孩子已经掉下月台了，就摔在铁轨上。
旁边的路人惊叫起来，孩子反倒摔懵了，没怎么吭声。
原本没什么的，下个人下去抱起来就好。
可要死不死列车近在眼前，眼看着要进站了，距离至多不超过五十米。
一堆人站在月台边缘心急如焚，就是没一个人敢下去。
就连孩子亲爹想下去，也被人拦住了。
因为谁都知道，下去了无异于是再搭上一条人命。
也就是这个时候，夏梦扒开人缝跳了下去。
没等周围人反应过来尖叫出声，她已经一把捞起孩子，转身跳回了月台上。
列车擦着她的衣角从身后开了过去。
有惊无险。
事后，孩子父母自然千恩万谢，一再表示要报答。
她摆摆手说没事。
这种操作，都是她从小到大习以为常了的，算不上什么危险。
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原来被黎昼看到了。
黎昼说：“我当时路过，远远听到尖叫声，赶到的时候已经慢了一步，只来得及看到你站在人群里，抱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后来问周围的人，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着，他朝夏梦轻笑起来：“你看，真遇上了，你不也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吗？我今天这么做，没准还是受了你的影响呢。”
夏梦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一样的选择？
她可没有他那么高尚。
只不过是顺手而已。
当时能救下那个孩子的人，就只有她了，所以她才随手做了。
她只不过是……
不想再看见眼前有人惨死而已。
她低喃：“我只是因为……”
黎昼无比自然地靠回她肩膀上：“别管因为什么，反正咱们都做了一样的事。这说明，咱们天生都是一类人啊！”
夏梦：“……”
夏梦偏头深深看进他眼里。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深邃，明亮，耀目。
而她的脸倒映在他眼睛里，似乎也跟着明亮起来。
“黎昼人呢？”外头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厢黎昼才刚将脑袋靠上她肩膀，下一秒王向屹就带着人从外头进来了。
身后还呼啦啦的跟进来一串人。
夏梦抬头看去，为首的是王向屹，他后面还有从学校赶过来的周启，还有裴子凌、苏方晓和罗寻非。
王向屹呆了一下：“你们这是……”
众目睽睽之下，夏梦僵住了，推又没法推。
而黎昼大大方方地靠在她肩上，半点没有避嫌的意思。
还是周启一眼看到了黎昼胸口的伤，“嘶嘶”了一声，有些心疼地问道：“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说着，周启恼怒地瞪了一眼王向屹：“当初你口口声声说会把人照顾好了，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吗！？啊！？”
王向屹吃了个哑巴亏，差点气昏古七。
一旁的罗寻非见怪不怪。
王向屹和周启从读大学的时候起就是前后辈，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太差。
两人毕业之后一个进了黑塔，另一个则留校任教。
本来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因为黎昼，又重新联络了，还每每都是因为黎昼的事。
几乎每一次，都是王向屹被护犊子的周启骂个狗血淋头，惨不忍睹。
不过王向屹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性子。
每次被周启骂完，他扭过头就冲黎昼发脾气：“看到了吧？你给我滚出七队！！！”
黎昼总嬉皮笑脸：“别啊，王哥！”
王向屹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管他叫叔叔，管我叫王哥？我凭什么还矮他一辈！？”
黎昼于是也从善如流地改口：“别别别，那我叫您爷爷总行了吧？爷爷！”
幸好今天这次，不算他伤势最重的一次。
有了之前几次的心里预设打底，这次他们几个老头子看见他这伤势，倒也没特别大惊小怪。
倒是周启，有些意外地多看了夏梦几眼。
然后他扭过头跟罗寻非对视几眼。
罗寻非含笑点了点头。
夏梦没有看周启，她故意没对上他们的视线。
见医生那边终于商量得差不多了，准备开始手术了，她才将黎昼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手术很顺利，王向屹他们从主刀医生那边得到了确切的结果之后，就放心先回去了。
这次哨兵突然暴走，引发了不小的社会舆论。
哨兵无故暴走，就跟行走的不定时炸|弹一样，稍不留意就会引发民众的恐慌，乃至抵制。
为了平息舆论和非议，黑塔上下正焦头烂额呢。
七队的队友来来去去，最终只剩下夏梦一个人守着，等黎昼醒来。
中途，还有一对母子来过。
孩子就是黎昼之前救下的那个。
孩子妈妈提着果篮鲜花，还有厚厚一封红包来了，泪眼滂沱地道谢。
夏梦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只能认真按照黑塔的规矩婉拒了钱和礼物。
万幸黎昼没多久就醒了。
于是小孩妈妈拉着孩子认认真真跟黎昼道谢。
小孩被妈妈推到床前，开口之前，从鼓鼓囊囊的羽绒服里掏了掏，随后一只雪白的猫猫头从衣服领口钻了出来。
小孩妈妈显然不知道孩子居然把猫也带过来了，小声惊呼：“你怎么把小白带进医院里来了！？”
小孩不知道医院不能带宠物，小声说：“哥哥他救了我和小白，那我当然也要带小白来谢谢哥哥。”
小孩妈妈哭笑不得，只能将小孩往后拉了拉，说：“小白身上可能有细菌，不卫生，那你别靠哥哥太近了。哥哥身上还有伤口呢。”
黎昼嘴角含着笑，说：“没事，伤口包扎着呢。”
说着，他探手去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又摸了摸小孩怀里的乖巧猫咪，说：“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救人是职责，不用太有负担。”
小孩妈妈当时也在现场，亲眼看着自己孩子血淋淋被救出来的画面。
黎昼说得再轻描淡写，她也不可能当做是小事。
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谢过之后，又主动提出回家做点补身体的汤水来，被黎昼再次婉拒了。
小孩在旁边抱着猫，扭头看向夏梦，靠过来软着声音说：“姐姐，今天也要谢谢你。”
夏梦半蹲下来，眨眨眼：“谢我干什么？”
小孩认真说：“你也救我了。”
说着，就凑上前认认真真抱住了她。
小孩怀里的小猫顺势也从他怀里钻出来，丝毫不见外地往夏梦的怀里钻。
小孩和小猫一个样儿，小小的一只，软乎乎的。
夏梦抱着他俩，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黎昼原本还正跟孩子妈妈说着话，见状看过去，忍不住笑了。
送走了那对母子之后，黎昼从床上坐起来。
夏梦关门转身，见状拧眉：“爬起来干什么？手术刚做完你就想乱动了？”
黎昼抬手揉了揉后颈，说：“没事，钢筋拔出来了就好了，皮肉很快就会长好的，我一会儿就可以下床了。”
夏梦怀疑地打量他。
黎昼坦然眨巴眼：“是真的，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拉开衣服给你看，肯定连伤疤都没了——”
他以为她不敢真上手，结果下一秒她就走过来，“唰”一下扯开他的衣领，掀开他的纱布。
很显然，伤疤还在，伤口上狰狞如蜈蚣的针脚也在。
黎昼瞬间疼得龇牙咧嘴的。
夏梦没好气地瞪他：“没好就没好，你逞什么能？”
黎昼说真没事，“别看表面这样，其实里面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哎别说我了，你是不是喜欢小猫？”
夏梦怔了下，“什么？”
黎昼说：“我刚才看你抱着那只小猫的时候，眼神特别温柔来着，你是不是喜欢猫咪？”
夏梦：“我才没——”
话还没说完，就见黎昼从自己身后拎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咪来。
金灿灿的，毛绒绒的。
眼睛圆溜溜的。
夏梦的视线当即就定住了。
小猫的周身还带着一点点精神力的浅蓝色，很显然，这是一只精神体。
黎昼的精神体。
谁都知道黎昼的精神体是只威风凛凛的金狮。
站起来比人还高。
什么时候变成一只小猫了？
黎昼：“我也有猫，你喜欢吗？可以送给你。”
第110章 第110章 “亲爱的，好久不见。”……
夏梦当然喜欢猫。
她其实喜欢一切毛绒绒的小东西。
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个, 甚至连
她自己，也没完全承认过这件事。
没想到，黎昼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由她拒绝, 黎昼直接将猫猫塞进她怀里。
故意说：“你抱会儿吧，它太黏人了, 我正嫌烦呢。”
夏梦：“……”
猫猫：“……”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黏人。
随后, 夏梦感觉到小猫咪仿佛无奈地叹了口气, 扭过头转过身, 脸蛋在她拇指上蹭了蹭, 夹着嗓子“喵喵喵”了好几声，尾巴翘得老高。
小猫咪窝在她手心里，暖暖的热烘烘的一小团。
她忍不住笑了笑。
黎昼静静看着她。
窗外的阳光落在她的侧脸和猫的金色绒毛上，亮晶晶的。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了吧？
刚才看着她怀里抱着孩子的时候，他甚至都忍不住开始畅想起他们俩的美好未来了。
将来他终于克服了万难, 打动了她的心，她愿意跟他在一起了, 然后他们也会有孩子, 到时候她也会像这样抱着属于他们两个的奶团子。
光是想想就觉得人生充满了盼头。
现在唯一的绊脚石, 就是……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得先弄清楚，究竟是什么, 绑住了她的手脚, 困住了她的心。
……
黎昼伤好得很快。
隔天就可以出院了，活蹦乱跳。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除了夏梦。
她主动找王向屹打了报告, 打算退出第七小队，退出黑塔。
“你真的想好了？”王向屹的办公室里，他垂眸扫过夏梦的申请书，然后抬眸看她, 温和地问，“能问问为什么吗？”
申请表上其实已经写了她申请退出的理由。
他却还是问了。
夏梦抿了下唇。
还能是为什么呢？
无非就是……她实在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赫尔曼肯定就在附近虎视眈眈。
她不知道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能骗得过麦希，却骗不过赫尔曼的眼睛。
他迟早会发现……至少，肯定会发现黎昼对她的心思。
从前的时候，不是没有过其他哨兵对她表现过亲近。
比利算一个，其他更明显也的有。
下场么……就跟比利一样。
那些尚且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人，都是那样的下场。
那黎昼呢？
这个真正称得上能跟他势均力敌的人呢？
夏梦不敢想黎昼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复。
赫尔曼是个疯子。
他一旦疯起来，根本不会考虑任何后果。
洛伦佐或许以为自己二十几年来的精神控制，已经让赫尔曼心甘情愿跪下来给他、给德莱塞家当一条听话的狗。
却不知道，疯狗很可能连主人都会咬死。
所以，她必须先抽身出来。
至少，不能让赫尔曼一开始就将目标放在黎昼身上。
与其让赫尔曼盯上黎昼，不如让他们父子俩狗咬狗。
夏梦回神，看向王向屹：“学校那边也快要期末了，两头兼顾有点累，所以……”
王向屹放下申请表，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他看得出来，事实应该并不是这样。
凭她执行黑塔任务时那份游刃有余，他就不可能信她兼顾不了两头。
夏梦这个孩子很聪明。
不，应该说，聪明得有点过头了。
在黑塔这些日子，他交代给她的每一件任务，她都能完美完成。
有时候，他只说了一句，她已经将后面的第二第三第四句都想到了，做完了。
而且，几乎都是处于她的顺手为之，根本不是她在刻意表现什么。
甚至很多时候，她都故意将其他人往前推，比如那个麦希，将功劳都让给麦希，反而她自己往后靠。
一开始，王向屹只是觉得这孩子性格分外低调。
这么踏实的性格，工作能力还强，实在不可多得。
他甚至都打算着，或许将来可以将她往接班人的位置上培养。
夏梦这么一说，王向屹才想起来，她似乎是以交换生的身份从英国那边过来的。
伦敦，是黑塔总部的所在地。
等等。
一个S级，还是个向导，总部那边不要，却偏偏送来中国？
总部那帮人是怎么想的？
那帮人，究竟是想得太少……还是想得太多？
王向屹：“！”
电光火石间，王向屹的脑海中转过很多念头。
越往下想，心不禁越往下沉。
他猛然抬眸注视着夏梦的双眼，缓缓问道：“你确定，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夏梦迟疑了一瞬。
她看向王向屹。
黎昼身边有很多爱护照顾他的人，罗寻非算一个，周启算一个，眼前这位也能算一个。
她能从这三位的眼神中看出纯粹的赤诚。
在他们眼里，黎昼就仅仅只是黎昼而已，只是一个需要他们照顾的晚辈。
想到这，夏梦的心防不禁松动了一瞬。
她垂眸：“……据说，最初实习的项目就打算两名向导中留下一个。如果能让上头的人以为，我只是没能留下来的那个，那就最好了。”
闻言，王向屹悬在桌上的五指缓缓按了下来。
按在夏梦的申请表上。
他凝眸沉思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四个字说得分外有点沉重的感觉。
夏梦低声道了句谢。
刚打算转身离开，忽然听到王向屹从背后问了一句：“你对黎昼……是个什么想法？”
夏梦停下脚步，回过头。
王向屹眸中闪动着沉静的光彩，有审视，也有担忧。
他或许不够了解夏梦，但他了解黎昼。
那孩子似乎早就已经认定了夏梦了。
她如果选在这个时候抽身远离，谁也不知道黎昼会做出什么事来。
夏梦深深地看了王向屹一眼，没答。
能有什么想法呢？
什么想法都不能有，也不该有。
她刚想摇头否认，这时候突然一道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
王向屹看了一眼手机，是上头的人。
他接起来：“有事？”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王向屹骤然看向夏梦，眉毛一下挑得老高。
夏梦一顿，还没来得及分辨他的神情，就听到王向屹愕然道：“总部？总部的人忽然来这边干什么？”
总部派人来了。
这可不是小事。
相当于联合国忽然派人过来，不可能无的放矢。
随后，不知道电话那端说了什么，王向屹忽然直直地朝夏梦看过来。
几秒之后，他放下电话，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夏梦，一会儿跟我下楼一趟。”
夏梦问：“什么事？”
王向屹顿了顿，缓缓摇头：“先下去吧，我现在也不清楚。”
……
夏梦跟在王向屹身后一起下了楼。
黑塔一楼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约都是被喊过来迎接总部大佬“莅临”的。
夏梦朝大门外看去。
门外也站着不少人，那些人看上去分量就重多了，似乎都是黑塔各部门的管理人。
按王向屹的身份，也应该站到门外去。
夏梦原打算不着痕迹地混进大厅的人群里，还没来得及撤离，手臂忽然被人挽住了。
她意外地偏头，发现是麦希挽住了她的手。
麦希笑道：“别躲了，那位点名要你出去等他。他马上就到了。”
那位？
夏梦无声拧眉。
那位是谁？
赫尔曼吗？还是洛伦佐？
她的目光扫过现场。
以这两人的身份地位，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似乎都不为过。
而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来，想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麦希将她拉出了门。
大门前是一条笔直的大路。
因为黑塔地处偏远，黑塔的工作人员上下班，基本都是搭地铁，路上基本上没有什么车。
很快，道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一排通体漆黑的防弹专车。
车辆快速停在了黑塔门口。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没等车里的人下车，黑塔的主管们已经纷纷迎了上去。
夏梦站着没动。
这么大阵仗，更像是洛伦佐的。
莫非，是她这么久没能拿下黎昼，他打算亲自前来给她施压了吗？
第二辆车的后排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洛伦佐果然下来了。
夏梦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的不是赫尔曼就好。
洛伦佐那个人再怎么……至少也能维持表面上的体面和道貌岸然。
赫尔曼那个疯子就不一定了。
上一次见面，她其实隐约能感觉到他眼神中压抑的偏执。
结果，她这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下一秒，就见洛伦佐的身后，另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一身总部那边的黑色制服。
制服的肩章上数条金色纹路。
现场的人大多熟悉总部那边的肩章样式，总部那边只招收B级以上等级的哨兵与向导，B级哨兵的肩章上是一条金纹，A级是两条金纹。
三条金纹的肩章很多人连见都没见过。
而跟在洛伦佐身后的这一位，肩章上赫然便是三条金纹。
他一出现，现场便是一片吸气声。
一部分是来自于那人的等级，还有一部分大约是来自于那人绝顶的美貌。
金发碧眼，五官深邃，身形高挑，说他是顶级时尚大片中走出来的名模也不为过。
这人一出现，瞬间拉走了原本落在洛伦佐身上的注意力。
原本正在跟洛伦佐交流的北京塔负责人也被吸引了视线，下意识问道：“这位是……”
洛伦佐稳重地笑答：“是我的小儿子，赫尔曼。”
赫尔曼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们身上。
他朝他们略一点头，随即很快就将目光落向了不远处的夏梦。
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望过来。
夏梦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刚想后退半步，躲开他的视线。
同时视线余光里，恰好看到大厅内部，黎昼也刚下了楼，身边还跟着苏方晓他们，几个人正一边闲聊一边往他们这边走。
不妙，真的不妙。
而赫尔曼根本没给她躲开的机会，当着众目睽睽，快步走过来。
走到她的面前来。
下一秒，他单手捧住她的脸。
一瞬间，夏梦感受到强大的威压笼罩住自己，顿时动弹不得。
她睁大眼。
眼睁睁地看着他俯身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嚯！！”
“什么情况！！！”
“天呐！！”
周围惊叫声一片。
而他旁若无人地缓缓侧眸，朝她微笑道：“亲爱的，好久不见。”
夏梦不敢置信地瞪住他。
他这是在干什么？
宣誓主权！？
警告黎昼！？
他怎么敢！？？？
夏梦下意识想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奈何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根本抬不起手。
然而下一秒，身后便有人快速掠近。
那人猛然单手扣住赫尔曼的肩膀，将他从夏梦面前瞬间扯离，然后飞快挡在了夏梦面前。
是黎昼。
黎昼背对着她，朝着赫尔曼低喝道：“耍尼玛流氓呢？”
第111章 第111章 “我怕他欺负你。”……
一时间, 两人的眼神之间仿佛有电闪雷鸣，飞沙走石。
俨然下一秒世界大战就要开打了。
围观群众倏地退开几丈远。
深怕被无辜卷进去，血溅当场。
现场一下静得可怕。
有些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这两位究竟是怎么突然对上的。
一位是他们北京塔土生土长的小魔王，一位是远在总部的接班人, 这两个人究竟是为什么对上的？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被黎昼挡在身后的夏梦身上。
夏梦一点点抬眸。
看着黎昼一动不动地挡在自己身前, 仿佛满身刺都竖起来的刺猬, 敌意锋芒毕露。
而赫尔曼的目光静静地越过他, 落在她的脸上。
眼神看起来很平静, 只有夏梦知道，他的眼底写满了所有物被觊觎被窥视的怒意，以及赤|裸裸的挑衅与杀意。
是的，他是故意的。
他在故意激怒黎昼。
并非刻意挑衅，而是在用一种上位者的视角, 想将黎昼狠狠踩在脚下的蔑视。
他想看黎昼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站在他的身侧，一个人无能狂怒。
他丝毫没有回应黎昼的意思。
果然刺激到了黎昼。
哨兵大多都是敏感的, 他们的感知太过敏锐, 以至于反应也总比普通人要来得快速、明显得多。
黎昼几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赫尔曼隐约透露出的轻蔑, 直接一把抓住了赫尔曼的制服领口：“看什么看？还不跟她道歉？”
这动作实在太挑衅了。
如果说他们刚才一系列的眼神、动作上的对峙，还都是些可以忽略的小摩擦。
这丝毫不客气的呵斥与动作, 直接一把撕破了他们表面上维持的平静。
围观的群众们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有人惊呼, 有人低低议论。
北京塔的负责人快速喝了一声：“黎昼！你在干什么！？”
黎昼没理他，依然瞪视着赫尔曼。
手中扯得更加用力。
“呲啦”一声, 制服领口的布料发出一声撕裂的脆响。
赫尔曼冷淡瞥他一眼，冷漠得仿佛在看一只渺小的蝼蚁。
他挑了下眉：“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黎昼仿佛被他的理直气壮给噎了一下，卡了一下壳，瞪着他, “你说为什么！？”
他明显能感觉得出来，夏梦并不喜欢这个人。
不喜欢，那么任何亲昵的举动，都是一种冒犯。
赫尔曼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挑眉道：“我跟自己的向导打个招呼而已，有问题吗？”
这话一出，不光现场所有人愣住了，连黎昼也僵了一下。
无数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夏梦一个人身上。
什么意思？
她是那位S级哨兵的向导？
那她既然都有哨兵了，为什么会只身一人来中国？
而且之前黑塔内部早有风言风语，说黎昼在追求这一位，那现在，黎昼又算什么？
新欢？
小三？
一时间，望向他们的大批视线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意味。
黎昼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刹那间，夏梦之前的无数表情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略过。
刚认识她的时候，他总是在想。
为什么她的周身总是萦绕着苍凉的孤寂感？
为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无奈中带着几分悲悯？
为什么……她明明也对他有好感，却总是推开他？
这一刻，他似乎有答案了。
他定定地盯住赫尔曼。
赫尔曼冷淡地垂下目光，瞥了一眼黎昼的手：“松手。”
黎昼慢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根根松开了手指。
然后，赫尔曼唇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往后退开两步，抬手整了整衣领的同时，对着夏梦扬声道：“走吧，跟我们一起上楼。”
夏梦没动。
直到下一秒，连洛伦佐也转过头来看向她，她才垂眸轻声应道：“是。”
气氛似乎到了这一刻才解冻。
之前被打断的领导人会晤的流程重新走了起来。
赫尔曼走到洛伦佐的身后。
而夏梦也抬脚，从黎昼的身边擦肩而过，走到了洛伦佐的身后另一侧。
北京塔负责人领着洛伦佐上楼了。
关键大人物都走了，其他那些被叫来充门面的背景板们自然也要散了。
王向屹正要转身，忽然看到僵立在原地的黎昼。
黎昼背对着他，王向屹看不到他此时是什么表情。
总归不会高兴。
想到这里，王向屹甚至不禁有点心疼黎昼了。
他想到自己之前在办公室里问夏梦，对黎昼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时，他从夏梦脸上看到的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欲言又止。
那一瞬间的反应太过复杂，王向屹虽然不明白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内情，但也意识到不会简单。
此时此刻，他总算知晓，这段关系里居然还牵涉进另外一名S级哨兵。
“你也别太难过。”王向屹安慰道，拍拍黎昼的肩膀，吐出一句安慰失恋人士的金句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以后肯定也能找到合适你的向导。”
黎昼回过头来，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王向屹，随即明白了他在安慰什么，有点无语地失笑了一声。
“我没失恋。”他说。
王向屹怜爱地看着他，觉得他在
嘴硬。
失没失恋的……刚才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那个赫尔曼可是当着众目睽睽直接喊“亲爱的”了，还做出那么亲密的举动。
很明显，这两个人的关系远超正常的社交范畴。
难不成黎昼还想来个公平竞争？
一个是总部未来的接班人，一个是还跟在他这个吊车尾第七队的新人，不管是谁都知道怎么选吧？
黎昼无语地看了王向屹一眼。
“真没有。”
他很笃定。
因为赫尔曼吻上她脸颊的那一瞬，他清晰感受到了夏梦的抵触。
也因为……
他摸到过她的脉搏。
感受过她的心跳。
也曾从相贴的唇齿间，感受到她深藏起来的情不自禁的真心。
“你看着吧。”黎昼揉了揉后颈，一脸认真地说，“夏梦不可能跟赫尔曼在一起的。”
王向屹挑眉：“难不成你觉得她会选你？”
黎昼闻言抿了抿嘴，这一点他也没把握。
以他这段时间拼命追着她跑，对她的了解，她很可能谁也不会选。
她太独了。
这个独，是独善其身，也是遗世独立。
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旁人难以靠近。
赫尔曼走不近她身边。
而他，一直在努力，暂时还没成功。
但至少，如果夏梦真的会选一个哨兵成为她的骑士，那个人是他的概率，他相信，比赫尔曼要高得多。
……
半个小时后，黑塔顶层会议室。
“几天前，总部获得情报，说是有一个暗藏多年的地下犯罪团伙悄无声息潜入了中国，暂时目的不明，但危险性极高。所以，这次总部派人来，是为了跟北京塔乃至中国境内其他黑塔分部合作，制定一次联合跨国行动，联手打击非法恐|怖组织。”
会议进行过半，黎昼作为北京塔这边的首席战斗力，被叫了过来。
黎昼的资历浅，年纪轻。
但架不住他等级高。
总部这边点名要他参与行动，北京塔的高层自然也没有理由反对。
黎昼背着手站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视线却缓缓抬起，越过洛伦佐，落在他身后的夏梦身上。
夏梦低头垂眸，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
她的站位，实在引人不得不深思。
黎昼若有所思。
洛伦佐：“这样吧，考虑到这次行动是在中国境内开展，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就由你们北京塔这边负责。而我们总部这边，就由赫尔曼作为副组长参与进来，另外，我们还会派出一支精锐参与行动。”
北京塔负责人表示赞同：“我们特勤中心里目前只有第七队手头没有迫在眉睫的大案，再加上黎昼本身也是第七队的成员，要不这次行动就由第七队的队长王向屹同志负责？”
洛伦佐表示无所谓。
特别行动被飞快敲定了下来。
随后就是双方在情报方面的交接。
冗长的会议才刚进行到一半。
中途，趁着夏梦去洗手间的机会，黎昼悄悄也退出了会议室。
夏梦出来洗手，一眼就看见靠在洗手台对面墙边的人。
黎昼抱臂靠着，认真地看着她。
夏梦弯腰洗手，目光透过洗手台前的镜子，对上黎昼的目光。
她主动说道：“这次的行动，你可以拒绝的。”
黎昼歪了下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拒绝？”
水声哗啦啦。
夏梦眨了下眼，轻声说：“我之前说过，很多人在虎视眈眈盯着你。”
她有预感，什么犯罪团伙，不过是洛伦佐和赫尔曼的借口而已。
他们的目标，始终是黎昼。
只是她目前还没有想明白，洛伦佐和赫尔曼，为什么会站在同一阵线上。
按理来说，洛伦佐需要黎昼为他所用，但赫尔曼并不需要。
黎昼的存在，对赫尔曼来说，甚至算是一种威胁。
黎昼认真地看着她：“我来，是怕他欺负你。”
夏梦洗完了手，转过身。
“他能欺负我什么？”
黎昼抿了抿唇，有点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几秒之后，才慢慢转回视线，小声说：“就是那什么啊……强迫你……那个……嗯……”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得简直要含在嘴里了。
夏梦下意识朝他走了一步：“什么？”
黎昼闭了闭眼，有点破罐破摔地说：“就是，强迫你刻印什么的。”
很多人都知道，强制刻印，并非不可能。
达成刻印的条件十分严苛，但以赫尔曼的手段，完全有能力做到。
他怕她吃亏。
反倒是夏梦，听完不禁失笑。
她摇了摇头，说不会，“他不敢的。”
黎昼：“为什么？”
夏梦勾唇。
因为刻印之后，哨兵和向导就真正意义上命运相连了。
赫尔曼不敢将自己的生命交付到她手上的。
“因为……那我会毫不犹豫跟他同归于尽。”
第112章 第112章 白夜。
夏梦没有跟黎昼一起回去。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从走廊另一边走。
走过拐角，身侧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这么快就把他哄好了？”
夏梦侧眸，对上麦希的脸。
麦希抱臂靠在拐角的墙边, 略低着头，抬起眼睛来看她。
麦希：“我以为赫尔曼在楼下来那一出, 已经能让黎昼知难而退了。看来还是低估他了……不, 应该说, 是低估你们了, 是吧？”
最后一句,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夏梦眼底眸光闪动。
看来，麦希并没有她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直白。
黎昼到底还是没能完全瞒过她的耳目。
也是。
福利院里出来的人，能简单到哪里去。
夏梦顿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赫尔曼到底想做什么？”
麦希浅笑：“你认为我是赫尔曼的人？而不是是洛伦佐先生的人？”
夏梦默默看着她。
福利院的人，本该都是洛伦佐的人。
赫尔曼这些年来, 暗中将其中一部分发展成了自己的亲信。
他在利用洛伦佐的东风，将自己的根系埋入总部乃至全世界各个黑塔分部。
没看穿的, 大约只有洛伦佐自己了。
他或许至今还天真地以为, 赫尔曼是一条对他死心塌地的狗。
夏梦：“如果你不是他的人, 他应该早就来了。”
赫尔曼不会允许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一刻也不会允许。
夏梦知道他的这份扭曲的占有欲。
有麦希在这里盯着她，他也就不用着急来, 可以先按部就班安排好其他事。
所以, 夏梦心底有点没底。
赫尔曼这次能鼓动洛伦佐来中国，说明, 他已经安排好了什么。
他肯定是想做点什么。
夏梦凝重地抿起嘴角。
赫尔曼就是条毒蛇。
他盯上的目标，一旦出手，必然一击毙命。
这次他的目标，就是黎昼。
只是不知道, 他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对付黎昼。
以及……他对黎昼，究竟想做到哪一步？
麦希问：“那么你呢？你现在还是赫尔曼的人吗？还是已经倒戈向黎昼了？”
夏梦静静笑了。
她偏头，忽然朝麦希走了两步，抬手一把勾起麦希的下巴，低低地说：“不要以为自己能看穿我。”
夏梦这突然逼近的一下，令麦希下意识僵住。
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顺着下巴上的那根手指，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压迫感十足。
麦希有些愕然地睁大眼。
她没有想到，夏梦竟然能释放出这么大的压迫力。
她的背脊上瞬间爬满了冷汗。
夏梦在她印象中，始终是低调的，冷淡的，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有生以来第一次，麦希从夏梦的眼神和动作里，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麦希猛地往后弹去。
仿佛触电一般。
于是夏梦原本抵住她下巴的手指就那么停在
空中。
夏梦抬手用拇指指腹蹭了下食指指尖，指尖上，一抹精神力的蓝光一闪而逝。
她冷冷地笑了笑：“如果够聪明的话，就离我远一点。”
说完，她便神色平静地转身离开了。
留下麦希一个人站在原地，脚软地坐倒在地上。
她心有余悸地按住自己怦怦跳的心口：“好可怕……”
为什么一个向导，也能流露出这么慑人的杀意？
仿佛她只消动动手指，就能将自己轻易捏碎。
夏梦在走廊上绕了一小段路。
没想到又碰到了个人。
是王向屹。
王向屹似乎是刚跟人通完电话，刚放下手机，一抬眼他们的视线就对上了。
他朝夏梦点点头，想了想，又抬手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夏梦走近他，神色如常。
“王队，有事吗？”
王向屹犹豫了几秒，话还没说出口，先叹了一口气。
他猜过夏梦的来历不一般，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不一般。
王向屹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
“那什么……”王向屹有些为难地开口问道，“我想问问，你和那位德莱塞先生……是旧识吗？”
夏梦抬眸，没给他绕圈子旁敲侧击的机会，直接开门见山：“您是想问，我跟他是那种搭档关系吗？”
王向屹咳了咳，点点头。
夏梦想了想。
怎么说呢。
她之前并没有正式入职黑塔总部，并不算总部那边的正式员工。
所以，名义上，她跟赫尔曼没有任何关系。
但也只是名义上。
公开的秘密罢了，大家心照不宣。
而在北京塔呢，她跟黎昼反而是公开的。
打从她进入第七小队实习，她就始终是黎昼唯一的搭档。
不管是队内出外勤的记录上，还是完成任务后回来打的报告上，他们俩的名字始终是在一起的。
夏梦无意识地勾了勾唇，抬眸说：“不是。”
王向屹仿佛松了口气：“那这么说，后续任务分派上，也不需要考虑他们那边是吧？”
夏梦耸肩：“您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王向屹还是有点不放心：“如果他们那边提出要求怎么办……？”
夏梦笑了一下：“您就说，我不同意。我想跟黎昼一组。”
王向屹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夏梦走了。
几秒之后，王向屹侧眸看向墙角：“别躲了，出来吧。是不是正暗爽呢？”
墙角果然冒出了一小截衣角。
王向屹走过去，发现黎昼正抱臂靠在那边傻笑。
王向屹“啧”了两声：“笑得这么春风得意的，人家说了什么，至于荡|漾成这样吗？”
黎昼大大方方挑眉：“她都说了想跟我在一起了，我得意得意还不行吗？”
王向屹纠正：“搭档而已，什么在一起！想得还挺美！”
黎昼：“我想想不行呀？”
王向屹看他那一脸春光灿烂的笑，忍不住也跟着会心笑了一下。
他是打心底为他高兴。
“只不过……”他还是提醒道，“那个赫尔曼，我觉得你还是注意一点。他对夏梦，想必也是抱着点心思的。”
黎昼：“我知道。”
……
夏梦回到会议室。
双方依然在交流各种情报。
会议室巨大的数码墙上，正罗列着总部那边提供的情报。
目标团伙的名字叫做白夜。
是一个非常神秘的恐|怖团伙，在今年以前，常年活跃于欧美地区，贩人、毒，甚至涉及各种地下交易网。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团伙的主要成员，都是特殊人类。
中国管控严格，白夜组织的触角并没有伸进国内，所以北京塔这边对白夜的了解几乎一片空白。
“那么，你们是怎么知道，白夜这次的目标是中国呢？”
北京塔这边有人问道。
总部那边负责讲解的是赫尔曼。
闻言，站在数码墙前的赫尔曼回眸说：“因为我们意外捕捉到了一名白夜的外围成员，跟其他人的交流信息，所以确定白夜的主要成员，应该都已经进入中国了。”
有人立刻说：“这么说，只要我们去查查最近几个月内入境的外籍哨向，就有可能抓到他们了？”
这话难免有些天真。
那些人想入境，有的是方法避开官方的排查。
而且每天入境的人那么多，口岸那么多，怎么查？从哪开始查？
这时候，王向屹跟黎昼先后回到会议室里。
王向屹在会议长桌的另一头坐下来。
这时候有人问道：“那不跟大海捞针没两样了？”
“就是啊，总不可能将每个人都筛查过一遍吧？”
王向屹说：“还是先从他们的目的开始查吧。”
王向屹不愧经验丰富，一开口就是轻车熟路的办案思维。
“就从这里开始吧。”
众人回眸，发现黎昼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数码墙前。
他站在墙的另一端，忽然伸出手点了点众多情报中的某一点。
众人定睛一看。
只见黎昼手指所指，是情报中涉及毒|品的内容。
他的指尖点中三个字：小白片。
小白片，白夜组织最出名的“作品”。
一款专门针对哨兵打造的毒|品。
小白片的成分类似于向导素，有着类似的疏导、净化的效果。
但也只是类似而已，并不能真正意义上达到疏导的作用。
它对哨兵有着强烈的致幻麻痹作用，而且成瘾性极强，一旦沾染，几乎不可能戒除。
中国境内对毒|品的把控和打击一向严苛，所以，即便中国有着最高密度的哨兵群体，白夜也始终无法将网络铺展到中国。
黎昼这话一出，总部那边有人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他怎么能这么笃定？
黎昼答道：“因为这种小白片已经在中国境内出现了。”
这是最近一两个月刚发生的事。
一经发现，立刻就上报给了国内所有的黑塔分部。
所以这事，王向屹知道，黎昼也知道。
只不过当时他们只是以为市面上出现了一种新型毒|品，并没有联想到欧美的白夜组织上。
洛伦佐坐在长桌的另一端。
他仪态从容地坐着，闻言开口：“能确定目前中国境内出现的就是小白片吗？”
王向屹回答：“恐怕不止。”
他有些凝重地说道：“我们缴获过一点样品，送检验科分析过，成分上与小白片略有差别，但在效果上……比小白片更强。如果非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小白片的升级版。”
这实在是个糟糕的消息。
要知道，小白片出现之初，对欧美的哨向界几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控制不住，直接泛滥成灾，至今没有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这怎么办？
整个会议室不禁开始愁云惨淡起来。
……
……
夏梦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微凉的空气进入胸腔的瞬间，呛得她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
她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明亮的光芒。
她茫然盯着眼前雪白的光，好一会儿，随着视线聚焦，才慢慢地反应过来，自己正盯着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天亮了。
她现在是在她和黎昼的房间里。
醒了，终于醒了。
这次沉溺的时间格外久。
感受也格外的真实。
中间几度，她都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那个世界里的夏梦了。
回溯……记忆……
夏梦有点仓惶地坐起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太过真实了。
真实到，她甚至分辨不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第113章 第113章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十个坏……
夏梦坐着拧眉沉思了好一会儿, 才侧身看向床另一侧的人。
黎昼还睡着。
脸颊上仍然带着一片潮红。
她伸手去探他的额温，发现体温还没退。
他出了一身的汗。
她心中隐隐有几分焦急。
踉跄着起身给黎昼擦了汗，又换了一副退热贴, 同时给他喂了点营养补充剂之后，才推开门去。
一大清早的, 罗寻非已经起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 脸色还有点苍白, 但整个人的状态比昨天好了太多了。
他正坐在餐桌前喝咖啡。
抬眸看到夏梦出来, 他冲她微微一笑, 刚想打招呼，夏梦直接打断了他，直接问：“昨晚也是你的回溯吗？！”
罗寻非顿了顿：“嗯……应该是吧？”
“应该是？你究竟想做什么？”夏梦拧眉，沉声道，
“不管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警告你，别再试图干扰我的意识和认知！”
罗寻非意味深长地眨眨眼：“那我, 干扰成功了吗？”
你, 相信那些都是真的了吗？
见状, 夏梦倏地快步上前，双臂一伸撑在餐桌上, 压迫力十足地俯视他：“罗寻非！你到底想做什么！？”
罗寻非被逼得微微向后仰, 表情有点无奈。
“我说了……是你自己让我这么做的。”
这个“自己”，指的就是她昨晚看到的那个“她”吗？
夏梦认真地说：“不管究竟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立刻停下来。”
罗寻非一摊手：“停不了。”
夏梦：“什么意思？”
罗寻非：“得等你将我收集到的记忆全部都看完，回溯的效果才会结束。”
夏梦：“……”
摁着头逼她看啊？
这异能是不是也太不讲道理了！？
夏梦气笑了：“我不想看了都不行吗？”
罗寻非摸了摸鼻尖：“……嗯。”
夏梦：“……”
服。
她揉了揉额角。
她无语地问：“记忆还剩下多少？我得看到什么时候？”
这些记忆看得她很不舒服。
她天生有着比常人更加敏锐更加容易沉浸的共情力，老王之前就常说，她这样的天赋, 其实对于当个精神科医生来说，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精神病患者那些压抑的、扭曲的、甚至是癫狂的意识，接触得久了，对她会造成不小的负担。
从前夏梦还不觉得，此时此刻，确实感受到了那种不堪重负的无力感。
而且，更重要的是，每当她看着记忆里自己与黎昼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的心脏就忍不住一点点揪紧，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样的预感。
就是觉得，罗寻非想让她看到的记忆的终点，肯定不是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
罗寻非欲言又止了片刻。
最终，他只是垂眸说：“应该很快了吧。等到结束的那一刻到来，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这话说得有些太玄乎了。
夏梦沉默地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来。
随着脑子逐渐清醒，那些混乱的画面和记忆一点点在她脑海中被梳理清晰。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脑中跳出来。
目前已知：回溯记忆里的那些人，跟现实里的人高度重合。
黎昼、王向屹、罗寻非、周启、苏方晓、裴子凌……
甚至连在樊雪和蒋琼然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能够跟她们的经历完全吻合。
那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不是能够通过回溯记忆中看到的事情，来一一对应，并反推她眼前的现实世界？
她想到了在醒来的前一刻，她在回溯中看到的剧情发展——
洛伦佐和赫尔曼带着一份重要情报来到北京塔。
情报显示，一个名叫白夜的地下组织进入了国内，并带来了他们引以为傲的产品，升级版的小白片，试图攻占国内哨向版图。
剧情她只看到了一半，暂时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但没由来的，直觉告诉她，这桩案件应该很重要。
她在回溯的记忆里看到的一切，几乎都是些很重要很关键的节点。
罗寻非不可能无端给她看一些不重要的情节。
他不会无的放矢。
那她可不可以理解为，那些情节，很有可能会在现实中发生？
……
这时候，罗寻非忽然举起咖啡杯问：“你吃早餐吗？”
夏梦无语地看他：“……”
还能心安理得地吃早餐，看来他是真的好得差不多了。
她没什么心情，摇摇头，正准备起身给王向屹和欧旭发消息，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叩门声很有节奏，跟昨晚欧旭来时一样。
夏梦静悄悄走过去，趴在猫眼上一看，发现来的居然是王向屹。
一看时间，现在才是早上七点。
这么早？
她松了口气，打开门。
“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向屹是放心不下他们。
特别是昨晚得知他们从英国回来之后，黎昼的情况不太好，他翻来覆去一晚上，还是决定一早过来看看。
王向屹背着手走进来，说：“还能因为什么？”
昨晚夏梦只来得及粗略跟他说说情况，详细的细节，一概没说。
王向屹一向是个急性子，能等一晚上，隔天早上才来，已经算有耐心了。
夏梦飞快关上了门。
一转身，就看到王向屹正在与罗寻非对视。
两人无声地互相凝视着，脸上表情各异。
罗寻非依然是一脸的平常，看着王向屹的时候，甚至还露出了几分善意的微笑。
夏梦心想也是，在她看到的记忆里，这两位的关系原本就不错。
而王向屹的表情就复杂一些了。
他对罗寻非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别有用心接近崔洋，然后罗织陷阱等着坑她和黎昼的幕后黑手。
一想到夏梦居然留他在这里住了一晚，他觉得她未免心也太大了。
就不怕罗寻非再对自己不利吗？
就算他们将罗寻非从英国救回来又怎么样？这世上多的是恩将仇报的人！
想到这里，王向屹立刻回头给夏梦递了个无语的眼神。
夏梦：“？”
夏梦正好有不少事要跟王向屹说，她越过王向屹，招呼他到沙发边坐下：“老师，正好我还有一些事想跟你说。”
王向屹没动，朝罗寻非瞄了好几眼。
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说正事之前，难道不应该先把这个人弄走吗？
夏梦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他……算半个自己人。”
王向屹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啊？自己人？”
夏梦纠正：“半个。”
王向屹疑惑地又朝罗寻非打量几眼。
罗寻非连忙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
王向屹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
最终还是罗寻非轻笑了一声，非常自觉地站起来，说：“那我回避一下吧。”
他起身回了房间。
刚关上门，他便下意识抬手挡住嘴唇。
他低头闷闷地咳了下，放下手时，能看到掌心里的一口鲜血。
罗寻非无奈地笑了笑：“果然不愧是S级，就算现在变成B级了，还是会造成这么大反噬。”
……
客厅里，师徒俩面面相觑。
夏梦明显欲言又止，她还没完全想明白该从哪里说。
王向屹在沙发上坐下来，一抬眼就看出了她脸上的迟疑。
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他了解自己的学生。
他朝她招招手，主动起了个话茬：“说说吧，这次去英国，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新消息。”
夏梦心说，原本获知的那些情报，基本上都已经告诉他了。
除了她在回溯里看到的那些。
洛伦佐，赫尔曼。
白夜，升级版小白片。
如果那些也会在现实中发生，那他们必须提前早作部署。
可是……王向屹会相信她吗？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给王向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同时思考着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回溯的事，说不说，说多少，她得掌握好分寸。
如果不说，他们就无法提前做好应对。
如果只说一点点，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引人怀疑。
如果说得太多，万一到时候是她自己判断失误，反而令他们分散了人力物力。
夏梦想了想，决定选
一个她和老王之间最熟悉的开场白。
她转了转眼睛，习惯性开玩笑：“那什么……我这次，有一个好消息，和十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王向屹瞪大眼：“……几个？”
十个！？
也太多了吧！？
以往夏梦搞这一出开场白，总说是自己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徒儿今天只给您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
“……”
这样的次数多了，后来每次他听她一开口就知道，这小兔崽子又闯祸了，就等着他去给她收拾善后。
今天倒好，一开口就是十个。
她想气死他吗！？
孽徒！
王向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琢磨着以往夏梦的语气，举一反三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好消息是，只有十个坏消息吧？”
夏梦弹了个响指：“是啊。”
王向屹：“………………”
眼看王向屹下一秒就要炸，夏梦赶紧顺毛：“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十个是开玩笑的。”
这么一打岔，夏梦倒是差不多想好了该怎么说。
她正色说：“我大概有一个方向了。”
王向屹：“什么方向？”
夏梦半真半假地说：“之前我让您去查的那个实验室，我和黎昼进去过了，发现了一些线索。”
王向屹：“什么线索？”
夏梦：“您听说过白夜吗？”
王向屹沉默片刻：“你是说，小白片？那个实验室跟小白片有关系？”
夏梦意外：“您知道小白片？”
王向屹点点头：“听说过。小白片刚出现的时候，甚至号称哨兵解药。”
哨兵与向导之间相辅相成，可以是盟友，却也可以是敌人。
很多哨兵迫不及待想要挣脱向导的桎梏。
小白片出现之初，就是打着这样的幌子。
然后，顷刻间风靡欧美。
等到很多人意识到小白片的作用完全没那么简单时，很多人已经完全戒不掉了。
王向屹：“……国内管得严，暂时还没发现小白片的踪影。”
夏梦默默地看他一眼，小声说：“……还是查查吧，没准，已经出现了。”
王向屹：“！”
第114章 第114章 夏梦冲他甜甜一笑。
夏梦有意识地将线索引导向了白夜组织。
王向屹震惊了半晌, 觉得这事可大可小，必须得谨慎对待。
他斟酌着说：“如果白夜的目标真的已经转向了国内，那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控制得了的了, 必须告诉周启一声，不光是北京塔, 中国境内所有的黑塔都必须同时行动起来。”
有了方向, 后续该怎么调查, 怎么安排, 就不需要夏梦多说了。
王向屹现在的身份不便参与调查, 直接打算去找周启商议。
夏梦点点头。
如果白夜的事是真的，那么他们必须越快越好。
最好一分一秒都别耽搁。
送走了王向屹，夏梦朝罗寻非的房间看了好久，最终起身回了房间。
黎昼还没醒，皱着眉头, 满是冷汗，手心也是冷的。
他似乎也被梦魇缠上了, 怎么叫都叫不醒。
于是夏梦去敲了罗寻非的门。
罗寻非出来的时候, 脸色还有点苍白。
听说黎昼没醒, 他怔了下。
夏梦质疑地打量他：“你的回溯，该不会对他也奏效了吧？”
罗寻非迟疑地摇摇头：“应该不会……”
回溯一次只能对一个人使用, 而且冷却期不短。
他确定自己当时只对夏梦使用过, 应该不存在误操作的可能。
夏梦：“那他为什么还是不醒？”
两人站在床边，望着黎昼潮红的脸色。
睡梦中的黎昼睡得并不安稳, 眼皮下，眼球不断地转动着。
这是迷走神经活跃的表现，表明他很可能正在做梦。
夏梦不放心：“要不还是送医吧？”
罗寻非沉思片刻，忽然探手去摸黎昼的手腕, 结果被夏梦警惕地一把挡下：“你要干什么？”
罗寻非温声解释道：“我用精神力探一探，看看他体内有没有我的回溯的痕迹。”
夏梦没放手。
她有点犹豫，如果他们两个的匹配率不够，罗寻非贸然将精神力探入，对黎昼会造成一定伤害。
罗寻非看出她的想法，笃定地说：“没事的，我和他的匹配率高于50%，足够了。”
闻言，夏梦定定地看了他两眼。
确定他没说谎，她才慢慢松开了手。
罗寻非略弯下腰，像是把脉一样三指搭住黎昼的手腕。
向导们疏导时的手势各有不同。
有的向导喜欢握手，有的向导喜欢更亲密的交流方式，也有他这样的，不喜欢过多肢体接触，拿手指头碰一碰就算不错了。
然而精神力才刚释放出来，下一秒，罗寻非便如同触电般收回了手。
夏梦紧张地抬眸看去，发现罗寻非脸上也满是惊讶。
夏梦：“怎么了？”
罗寻非：“……我的精神力进不去。”
哨向的精神海外都有保护墙，就是精神屏障。
但是，很少见精神力连靠都无法靠近的情况。
夏梦：“能确认跟你的回溯有关吗？”
罗寻非摇了摇头：“我感知不出来。”
想了想，他又问她：“那你呢？你的精神力能进去吗？”
夏梦也摇摇头。
从昨晚开始就这样了，她没法为他疏导。
也进不去他的精神图景。
虽然不像罗寻非这样连进都进不去，但她也被关在了精神屏障之外，无计可施。
罗寻非站直了，轻叹一声，说：“还是先观察一下吧，他这种情况，贸然送医，万一被赫尔曼的人发现了，事态就控制不住了。”
罗寻非说的有道理。
夏梦暂时放下了点戒心，起身说：“那就先观察吧，实在不行，我再找信得过的人来。”
罗寻非出去了。
夏梦留下来。
她坐在床边，轻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精神力顺着她的掌心流向他。
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精神力依然进不去他的精神图景。
透明无形的精神屏障宛如一道天堑，无情地将她关在了外面。
夏梦只能一点点地将自己的精神力洒向屏障。
像下毛毛雨一样。
就算明知不会起作用，还是努力将整个屏障都包裹在雨丝下，试图浸润它。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夏梦觉得自己的精神力几乎全部渡过去了，才收手。
她揉了揉僵直的脊背，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期间只有周启发了消息过来，问她王向屹说的那事，她还有没有其他细节可以补充的。
夏梦心说自己能说的都说了，再多就不太合适了。
至于白夜究竟会在国内掀起多大的波澜，不好意思，这部纪录片她才看到一半，后续的情节她还没看完。
问她，还不如去问罗寻非呢。
可惜，罗寻非不可能说。
她知道，那人心中藏着秘密。
而且是个巨大的秘密。
大约是一说出来就得掀翻天那么大的秘密吧。
夏梦揉了把脸。
算了。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罗寻非对她没什么恶意，没有伤害她的念头。
至于他的秘密……她想，只要她将那些回溯的记忆继续往下看，应该会有答案的。
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躺到了床的另一边。
试图重新睡过去，早点把剩余的剧情看完。
结果就像是个睡饱了就再也难以入睡的人一样，她想主动回到回溯的世界里，却反而不得其门，回不去了。
她尝试了几个入睡的姿势，又试了几个法子，数绵羊，数水饺……都试过了，还是没有办法。
努力了半天，只能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干瞪眼。
夏梦：“…………”
不想看的时候，没完没了地摁着她看。
现在想看了，反而看不着了。
罗寻非大约真的有毒。
不得已，夏梦只能重新爬起来，起身出去。
好在，周启和王向屹那边，陆陆续续传回了一点消息。
西部的黑塔那边最近是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西部塔分管西部地区，包括云南、青海、西藏几座有着漫长国境线的省。
“最近一两个月，云南靠近国境的几座城市都出现了小白片流通的痕迹。因为缴获的样品含有小白片的成分极低，所以并没有引起重视。这次还是我们特意派人针对性地去查，才在那些报告里找出点被一笔带过的细节。”王向屹说。
“还有，周启已经出发去西部塔了，半小时前刚走，他打算亲自去盯那边的情况，要是能顺着那些线索查到源头就最好了。”
周启办事，夏梦还是很放心的。
加上回溯的记忆里，她看到他还是照顾黎昼长大的监护人，不由得对他又多了一层信任。
至于王向屹呢，也没有闲着。
他动用了自己在医学界的所有人脉关系，在暗中调查那间实验室。
不管是周启那边，还是王向屹这边，都需要时间。
夏梦是闲不住的性子。
她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罗寻非。
思来想去，她还是想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而且……她是真的对罗寻非那种说一半留一半的态度没了耐心。
她起身又出了房间。
罗寻非正捧着一杯茶靠在窗边看风景，闻声转头，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夏梦面色如常地耸肩：“还是那样，不过体温降下来了一点。”
“这是好事。”罗寻非笑笑，看着她慢悠悠也走过来，坐在距离他几步远的沙发上，他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有话想跟我说？”
夏梦动作十分自然地往后一靠，说：“反正闲着没事，要不，咱们聊聊天呗？”
罗寻非挑了下眉。
他笑了：“你就不怕聊着聊着，就被我套话了吗？”
夏梦也笑了：“我看是你怕被我套话了吧？毕竟，现在藏着秘密的人，是你啊。”
两人各怀心思，相视一笑。
夏梦换了个更像是朋友间闲聊的姿势，将两条腿盘起来，她单手拄着下巴，随意地说：“咱们就随便聊聊呗，好不？”
罗寻非从善如流：“你想聊什么？”
他的表情很放松。
但夏梦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戒备。
她笑了一下，忽然说：“我刚觉醒不久，觉醒之前，对哨向世界的了解非常少，要不，趁这个机会，你给我讲讲呗？”
罗寻非略微一怔，没想到她居然会选这么个话题。
他：“讲哪方面？”
夏梦摸摸下巴，状似诉说烦恼般：“嗯……异能吧，我看过一些关于异能的资料，五花八门的，什么样的都有。但是像你的回溯这么厉害的，我根本没听过。你是觉醒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拥有回溯这么个异能的吗？还是后天锻炼出来的？我觉醒至今都还没有异能，相关的说明指引也都看过了，基本就一个说辞，要看个人性格经历，要等机缘才会出现。可我现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当然我也听说过，市面上还有些培训班，说是能针对性地培养出异能来，但据说不怎么正规，通过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异能，通常很不稳定，还容易反噬自己……”
小嘴巴巴说了一堆。
听得罗寻非都有些恍惚了——这人真是来咨询的吗？
……既然她都这么诚心诚意地发问了，他不认真为她答疑解惑，就显得有点不礼貌了。
他尝试着结合各种大数据和理论知识解释给她听。
夏梦听得认真，随后又说：“哦……我大概明白了。还有没有更切合实际操作的经验？”
罗寻非不疑有他，直接从各个角度举了几个实际的案例。
直到某一刻，在意识到话题几次被有意无意地带向他的回溯时，罗寻非警觉地停了下来。
他看着夏梦笑了：“你想套我回溯的情报？”
回溯是极为稀缺的顶级异能。
在黑塔内部的档案里，甚至是不对外公开的。
甚至连拥有回溯异能的哨向身份，都是绝密。
“不是套。”夏梦抬起眼，冲他甜甜一笑。
“只是我这个人比较讲礼貌，喜欢礼尚往来。”
罗寻非微愣。
礼尚……什么往来？
下一秒，他就看到夏梦倏地抬手朝他一挥，精神力从她指尖涌出的瞬间，一大片浓雾朝他扑面而来。
无比熟悉的气息中，罗寻非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回溯？！
她居然也会回溯！？
不好！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