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山雨欲来 你在教朕做事?
纪平安来到谢浯屿面前, “谢大人,你看小梨儿可爱不?”
谢浯屿打量着江梨。
小江梨皮肤有点粗糙,但是圆圆的小脸, 大大的眼睛, 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十分可爱。
但是, 纪平安这么问肯定有鬼。
谢浯屿后退一步, 抱胸防备:“你先说。”
纪平安继续往谢浯屿身边凑:“有人欺负小梨儿, 谢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要为小梨儿做主。”
谢浯屿:“有人欺负她,你报官啊。”
纪平安:“没证据。而且小梨儿太小了,对她的名誉不好。”
提到名誉两个字, 谢浯屿立刻意识到了所谓的欺负是哪种欺负。
谢浯屿用眼神询问纪平安,纪平安点头, 压低声音道:“不过我问过江姨了, 好在对方没有得逞,只是利用小梨儿年幼不懂男女大防, 占了一些便宜。”
现在小梨儿年龄小, 没意识到, 可能过一阵子记忆模糊,等长大了只会记得小时候有那么一个让她不舒服的爷爷,但具体怎么不舒服不清楚。可若是她拉着小梨儿闹,她怕反而给小梨儿留下心理阴影,让小梨儿过不去这个坎。
谢浯屿:“你想怎么做?”
纪平安:“把人抓起来, 打一顿, 把那个地方……”
纪平安做了一个割以永治的手势。
靠!
谢浯屿立刻后退好几步,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目光如刃,上下扫描着纪平安:“你可真狠啊。”
纪平安瞪回去。
狠吗?
对付这种男的, 不就应该这么做吗?
她朴素的人民群众的善良价值观就是这么朴素地认为的。
谢浯屿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最多打一顿。”
纪平安:“成交。”
夜幕降临。
纪平安和冬春,江厌坐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了南巷不远处。
三个女人从马车上下来,戴上面巾,小心翼翼地摸进南巷最隐蔽安静的角落。
不一会儿,谢浯屿和王陆将人堵住口舌,绑了扔了出来。
三个人挥舞着手臂粗的棍子对着老男人就是一顿揍。
一棒又一棒。
这老东西欺负的是江厌的女儿,江厌更是咬紧了牙关,用尽了全身力气往死里打,一边打一边骂:“狗东西,老娘打死你!”
老男人被堵住了嘴巴,绑了手脚,叫又叫不出来,跑又跑不掉,只能不断闷哼,哭泣。
啪啪啪。
纪平安打得手都麻了。
冬春和江厌力气大,一棍一棍仿佛全自动棍棒机似的,毫不停歇。
纪平安撑着棍子喘气。
狗东西,又丑又老烂光棍一条,居然对小女孩出手,畜生玩意儿。
“咳咳。”谢浯屿轻轻地咳嗽两声,“够了吧?”
他看向地面上的男人,已经不能用猪头来形容了,那简直是惨不忍睹。
谢浯屿:“再打人就死了。”
杀人罪可和其他的罪不是一回事。
江厌对着男人啐了一口唾沫。
冬春也哼了一声。
纪平安瞧着男人眼睛里没有一丝悔改,只是怨恨自己不知为何被人打了,怒从心头起。
她提着棍子瞄准男人的双腿中心地带,狠狠地砸了过去。
“嘶。”王陆打了个寒颤,然后止不住地看向谢浯屿,目光往下。
谢浯屿一脚踹过去:“往哪儿看呢?”
王陆:“大人,这娘们儿手忒黑了。”
眼看纪平安还要给一棍子,谢浯屿赶紧伸手抓住她手里的棍子,“可以了,已经废了。”
纪平安看过去,从一个专业大夫的目测来判断,应该是废了。
谢浯屿摆手:“走吧。”
谢浯屿拉着纪平安走出巷子,回到马车那边,见她眉眼含笑,阳光灿烂,惊呆了。
谢浯屿又咳嗽了两声,醒了醒嗓子,“纪平安。”
纪平安:“嗯?”
谢浯屿:“那个啊,我是说,除了这方面的问题,就是,男人除了在这方面惹出事,其他方面如果惹你生气了,你不会这么狠吧?”
男女方面他能保证自己绝对不出问题,但是,男人嘛,也有脾气的,偶尔也会喝点酒,发发脾气,吵吵架,耍耍无赖啥的,脾气上头说点难听的,总不至于偶尔闹点小脾气也这么狠吧?
纪平安:“……你把我当什么了?”
谢浯屿:“你可是大夫。”
要是日日相处,真下手,谁能防得住?
纪平安剜了谢浯屿一眼,在冬春搀扶下上了马车。
牧声驾驶马车离开。
马车内,冬春兴奋地比划:“小姐,你刚才看见了吗?我一个棍子下去,那人一颗牙没了。”
纪平安点头,“看到了看到了,那颗牙飞得可高了。”
江厌:“我也看到了,是门牙!”
冬春:“下次我们专门怼下巴,看他牙齿掉光了,以后怎么吃饭。”
江厌:“好主意!”
听着马车内渐行渐远,热烈讨论怎么揍人能揍得更狠的笑声,王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实的女人好可怕。”
谢浯屿咽了咽口水:“好了,回去了。”
王陆:“是,大人。”
……
往后几天,纪平安
一直让冬春找人监视着周萍萍,根据她的精神状态预测她下一步的行动。
白日西落,天色逐渐变得幽暗,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后,周晟再度按照约定日期上门针灸。
纪平安让周晟将两只手依次放到脉枕上,“我这次调整几个穴位。”
周晟应了一声。
纪平安将针灸的东西准备好,转身一看,周晟一动不动,蹙眉,“怎么还没脱衣服?”
周晟身子微微向后靠着,“需要脱衣服?”
纪平安:“不脱衣服怎么针灸?”
周晟张开手,一副要脱你来脱的样子。
纪平安:“你耍什么流氓?”
周晟:“纪大夫都能面色如常地为男子检查身体,我这点事也算流氓?”
纪平安怒目而视:“你到底治不治?”
周晟微微挑眉:“纪平安,你在生什么气?”
纪平安张了张嘴,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只说道:“我不是生气,我只是觉得我作为大夫,你作为病人,公事公办便好。”
周晟抿了抿唇,看出了纪平安的回避,心下也生出了几分恼意,“纪平安,马狂时,你抓我项环,差点害死我,我没生气,你倒怄上气了?”
纪平安深呼吸,闭了闭眼,“首先我没生气。”
周晟:“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纪平安:“我在和我的病人公事公办。我没生气,我只是冷静客观地分析了一下我们之间的相处,大夫和病人越界了,有往朋友走的趋势。但是……”
周晟:“但是什么?”
纪平安:“但是你的个性太危险了,我不喜欢我的生活出现太多危险且无法掌控的事情。所以我希望我们退回到普通大夫和病人的位置上。你已经送了我马,抵了免诊金的人情。我们本身就是两清。所以,你到底还要不要治病?如果你还要在我这里治,我会像医生对待病患一样对你,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如果你不要,我可以将你的病案,病情推论,诊治方法都写下来,让你带给其他大夫。”
周晟深深地凝视纪平安的眼睛,许久,眼角眯了眯,“还是生气了。”
纪平安咬牙,还说不清了。
纪平安问:“你的脾气一直这样唯我独尊,听不进任何意见吗?”
周晟笑了笑,目光幽深而平静:“你是第二个这么骂我的人。”
自打他登基后的第二个,第一个是撞柱而死的谏直大夫。
纪平安深呼吸:“……随你怎么想吧。”
完全说不通嘛。
纪平安问:“你还要在我这里治吗?”
周晟盯着纪平安瞧了一会儿,抬手解开了上衣,露出里面健硕的肌肉。
纪平安将银针消毒,按照顺序一针一针缓慢地扎进去。
纪平安问:“最近头疼有缓解吗?”
周晟:“比往年发作少了一些。”
纪平安:“那说明上次的药有效,我按照上次的方子调整几味药,你拿回去试试。”
周晟:“找好教骑马的师傅了吗?”
治病以外的问题不答,纪平安十分明确地要保持距离,她安静地将调整后的药方写下,“两份,一份煎服,一份药浴。使用方法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熏香灰烬落在香炉里。
四方小窗外,柳叶摇晃,倦鸟归巢,偶有蝉鸣。
诊室内,安宁又舒适。
等时间到了,纪平安将银针一根一根拔下。
周晟盯着纪平安的目光越发的平静。
纪平安:“好了,你去抓药吧。”
周晟是最后一个病人,送走他,纪平安也从诊室出来,准备收拾收拾,和冬春一起回宋府。
她刚开始整理东西,王陆一边跑着一边远远地喊道:“纪大夫。”
纪平安一边整理一边回道:“什么事?”
王陆到了门口,“纪大夫,老大说,临时通知明儿早上有事,怕是要耽搁一会儿,不能准时教你骑马,说让你明儿个晚一个时辰出门,省得去了无聊。“
“知道了。”
纪平安笑着应了一声,将手上的书本笔记放进箱子里,将两盒沙参做得蜜饯拿给王陆,“一盒给你,一盒劳烦你帮我拿给谢大人。”
王陆:“这是什么?”
纪平安:“沙参做的蜜饯,有消减疲劳,疏通经脉的作用。你们成日里训练比较辛苦,一日里泡几个,能缓解缓解。”
王陆笑嘻嘻地收下,“谢纪大夫,那我走了。”
纪平安:“嗯。”
纪平安转身用包裹布,开始包木箱子,顺便问冬春收拾好没,冬春远远地在院子里答话:“小姐,再一会儿,奴婢马上就好。”
医善堂不远处的马车内。
周晟坐在马车上,整个人如大海一般平静。
柳星渊和福如海面色凝重地看着彼此。
柳星渊:刚才出医馆的时候,陛下似乎就心情不好,怎么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好像更恐怖了。
福如海摇摇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越是平静,大海底下越是可怖。
柳星渊驾马车待在外面,福如海要进马车伺候,只能战战兢兢走进马车。
周晟手里拿着书,靠在软卧上看书。
须臾,周晟抬手,摸了摸脖子上不仔细看看不出的细小血痕,将书砸在了桌上。
福如海立刻跪下:“陛下。”
周晟:“朕还没怎么着,她倒是撂挑子了。”
福如海战战兢兢问道:“陛下,可能是那纪大夫不识好歹,医术不精,想要半途而废。”
周晟:“她敢!”
福如海:“那陛下……其实,如果只是要让纪姑娘治病,大可以派人将她拿下,押入天牢,若是她治不好,立刻治罪。”
福如海说完,马车内气温骤降。
周晟轻笑了一下,“你在教朕做事?”
他语气越平缓,福如海越是心惊肉跳,立刻抬手往死里扇自己耳光:“奴才知错,奴才妄言,请陛下治罪。”
……
第二日,休息日。
纪平安掐着时间,乘马车到了郊外。
红日被拴在马车后面,等到了地方,再解开绳子。
到了地方,谢浯屿还没来,纪平安让牧声和冬春找个地方休息,不用陪着她。
约莫巳时三刻,谢浯屿骑马赶来了。
谢浯屿从马上下来,看见纪平安手里的红日,眼前一亮,“这马不错啊。毛色火红,油光水滑,双目有神,身材矫健。哪儿来的?”
纪平安:“病人送的,说是不想欠我人情。”
谢浯屿:“那肯定是被你的医术折服,因为感恩所以特意寻了良驹来感谢。”
纪平安脑海里浮现出周晟那冷淡到极点的长相,“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想欠人情。”
谢浯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位置,“来这里站着。”
纪平安乖巧走过去,谢浯屿拉了拉纪平安手里的缰绳,一拉,纪平安身形不稳,鼻梁撞在了他胸膛上,“你做什么?”
谢浯屿:“上马前,左手拉缰绳,要拉稳,拉紧,不能像你刚才那样松松垮垮。”
纪平安摸了摸泛疼的鼻子,“知道了。”
纪平安将缰绳死死地攥紧。
谢浯屿蹲下,握住纪平安的左脚,将她的脚放到马镫上,“左手拉缰绳,左脚先上……”
说着,他抬起纪平安的右手,放到马鞍后桥,“右手放在这里,然后用力,上马。”
纪平安使劲踩下去,不借力的情况下,纪平安从马上滑了下去,没成功。
谢浯屿忍俊不禁,伸出手,让纪平安搭着借力,纪平安轻轻松松上了马。
谢浯屿:“这马对女子而言太高了,不过,你如果想驰骋原野,用这种马是最好的。”
纪平安努力稳住身形,“我知道了。”
日光正好,谢浯屿站在马下,双目含笑:“纪平安,展胸直腰,小臂与马缰形成一条直线。”
纪平安试着去做:“是这样吗?”
谢浯屿:“差一点。”
自己的动作标不标准,自己看不见,只能靠谢浯屿去调整。
谢浯屿折了一根树枝,指点着纪平安的动作,等动作标准了,谢浯屿让纪平安自己感受一下自己和缰绳之间的联系,“你要把自己想像成缰绳的一部分。”
纪平安努力想象。
谢浯屿牵着马,“现在开始,我们走几步。你感觉一下身子随着红日动作的起伏,你要逐步学着压浪。”
红日开始往前走,纪平安坐在马背上,为了保持身体的标准动
作,腰又酸又僵。
她也不明白压浪是什么,只感觉身体随着红日的动作,上下起伏。
很快,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
纪平安腰酸腿疼,甚至连肩膀的肌肉都因为负担过重而酸疼。
骑马好难。
不过纪平安只是在心中嘀咕了几句,没抱怨出声。
既然已经决定要学了,不管多艰难,都得坚持到底。
谢浯屿绕着红日走了整整两圈,眉头紧锁,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纪平安问:“怎么了?”
谢浯屿托着光洁的下颌:“纪平安,你这马……”
纪平安疑惑地问:“怎么了?”
谢浯屿:“有问题。”
纪平安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问题,谢浯屿一马鞭抽马屁股上,红日即刻向前狂奔。
“谢浯屿!你混蛋王八蛋!”
纪平安大骂。
她下意识地弯腰抱住红日,一开始红日的速度很快,但没几秒就渐渐慢了下来,保持在一个不疾不徐速度。
谢浯屿站在原地没动,红日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谢浯屿道:“我就说你这马有问题。”
纪平安脸色微白,“什、什么问题?”
谢浯屿:“太通人性,也太过温顺,而且认主。它认你是主人就不会伤害你。你拿这马练,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纪平安:“怎么说?”
谢浯屿:“这马太通人性,也太认主。你拿它练,很快就能学会骑马,但练不出技术,怕是换一匹不那么温顺的马,你就驯服不了了。”
纪平安惊愕,“红日这么厉害?”
谢浯屿:“太通人性的马,是危险时可以信任的伙伴,但太温顺,不适合战场厮杀。”
纪平安:“所以就算你突然袭击,它受惊也不会伤害我?”
谢浯屿点头。
纪平安一下陷入了沉思。
早上练习完,纪平安和谢浯屿一起吃了饭,下午接着训练。
晚上,纪平安爬床上一动不动。
纪平安哀嚎:“冬春,我怕是不行了。你告诉谢大人,纪平安已经死了,明天不用找了。”
冬春给纪平安按着双腿,“小姐,别说这种晦气话,会招来阎王殿的小鬼的。”
纪平安将脸埋进了枕头里,为自己默哀。
骑马好累,真的好累。
骑马好难,真的好难。
难怪古时候骑兵都是宝贝。
第二日直到下午,纪平安才从床上下来,刚走两步,大腿小腿一起疼。
冬春扶着像僵尸一样的纪平安缓劲儿,忍不住偷笑:“小姐,你这样好像个鸭子,嘎嘎嘎。”
纪平安小小地哼了一声,“行啊,你笑话我。那下次你和我一块学,等你也变成鸭子,我也在旁边嘎嘎嘎。”
冬春赶紧求饶:“好了好了,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可不学,这玩意儿学起来太惨了。”
多走几步,总算缓解一些,纪平安振作精神,深呼吸,又灌了两杯茶,这才对冬春说道:“咱们走吧。”
很快,两个人来到了普法寺。
这两日,冬春已经打听清楚了,宋怀章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着韩绮来普法寺上香,求菩萨保佑韩绮的病症早日好起来。
每动作一次,外人便会夸赞宋怀章和韩绮夫妻恩爱一次。
只可惜那些疯狂谣言出来之后,这种风评就开始扭转,现在毁誉参半,一些人说宋怀章爱妻疼妻,一些人说虚伪做作。
不过不管外界看法如何,宋怀章还是会一如既往的避着周萍萍,一如既往地和韩绮表演夫妻恩爱的戏码。
周萍萍在汴京城里堵不住宋怀章,便开始在普法寺的路上堵宋怀章。
而纪平安这次就是来见周萍萍的。
茶肆内,茶香袅袅。
周萍萍不待见纪平安,冷脸相待:“你见我做什么?”
纪平安恭敬行礼,却惹得周萍萍红了眼。
自打成平侯府落魄,便少有人愿意对她行礼了。
毕竟,她哥哥没有继承侯位,她现在只是个庶民。
周萍萍别开脸,“算你懂礼,坐吧。”
纪平安:“多谢周小姐。”
纪平安坐下,“周小姐,明人不说暗话。平安此次前来是来帮你的。”
闻言,周萍萍嗤笑一声:“你帮我?”
纪平安:“周小姐为情所困之事,满汴京都知道了。平安自然也听说了一些。不管女子钟情男子,还是男子钟情女子,一旦女主为爱痴狂,男子置之不理,最终受非议的都是女子。周小姐,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周萍萍此刻正处于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纪平安先用软言拉近两人的距离。
见周萍萍抿着唇,一副委屈到极点的样子,纪平安问道:“这种痴情的故事,拖的越久对女子越不利。周小姐,我有一法可以让事情尽快有个了断,你可愿听?”
周萍萍急问:“什么法子?”
纪平安:“传言,韩绮并没有病,只是宋大少爷为了避开您,为自己妻子表忠心所想的托词。周小姐,你为爱飞蛾扑火,我相信一定不是你自作多情,肯定是有人没有掌握好分寸,给了你一些错觉。”
周萍萍:“那不是错觉,他就是喜欢我!”
受谣言迷惑,周萍萍越发相信这一点。
纪平安笑道:“自然,一定是宋大少爷给了你暗示。那么要尽快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我们需要确认,韩绮有没有得病,宋大少爷对韩绮是否真的是一往情深,不是做戏。”
周萍萍眉头拧成一团乱麻,纪平安这么明显的送上门,她不是不知道纪平安有自己的算盘。
但是她真的太不甘心了。
明明对她那么温柔的男子,怎么忽的就变了。
周萍萍问:“怎么做?”
第57章 下药 情比金坚。
纪平安淡淡地笑着:“求长公主。”
周萍萍蹙眉不解。
纪平安解释道:“长公主从辈分上也算你的堂姐。如今成平侯去世, 成平侯府接连出事,你处在弱势。长公主是个念旧情的人,对你也会多几分怜惜。过往你和长公主之间的那点不愉快, 长公主必然不会和你再计较。只要你开口, 撒撒娇, 求一求长公主, 长公主必然会同意帮你把宋怀章和韩绮叫出来。”
周萍萍:“叫出来之后呢?”
纪平安:“叫出来, 我来为韩绮把脉, 我们自然能确认韩绮到底有没有生病,宋怀章对她又是否情比金坚。届时,周小姐你也会有个定论, 也能放下心中执念了。”
周萍萍:“我凭什么信你?”
纪平安:“周小姐不用信我,只需要利用我达成自己的目的。”
周萍萍抿着唇深思许久, 留下一句我会考虑的, 便带着丫鬟走了。
周萍萍一走,纪平安想站起来, 站了一半大腿疼又坐下了, 她委屈地看向冬春:“冬春。”
冬春抿唇偷笑:“是, 小姐,奴婢这就来扶你。”
纪平安没等多久,第二天周萍萍就派人来传信同意了她的提议,果然如纪平安所料,没过多久长公主府开设百花宴, 向宋怀章和其夫人韩绮发了请柬。
自然, 纪平安也领到了一张。
纪平安将请柬好生收好:“冬春,咱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冬春心大,早忘了当初的仇, 轻轻啊了一声,“报什么仇?”
纪平安小小地敲了冬春脑袋一下,“你呀,真是个不记仇的。”
冬春吐了吐舌头。
人嘛,活得开心就好了,若总是记着过去的事情,那多难受啊。
医馆做五休二,每到休息的时候都不看诊,只整理药材医案文书,但周晟因为病情特殊,每隔三日就要施针一次,是例外。
周晟,柳星渊,福如海到了后,纪平安将周晟请进了诊室
“那个……”纪平安有点尴尬,“要喝茶吗?”
周晟还是顶着那张冷脸,不,纪平安觉得甚至更甚,好像这世界欠了他几百万银子似的。
周晟缓慢地抬起眼皮,扫了纪平安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纪平安:“……”
周晟:“我在纪大夫这里还能讨得茶喝?”
纪平安:“……”
纪平安微笑:“盛公子,我去给你泡杯茶。”
纪平安转身出门,过了一会儿,端了一杯凉茶进来,“清热消暑,降火气。”
周晟:“我是火气上头,还是纪大夫火气上头?”
纪平安:“……”没完了是吧?
纪平安深呼吸:“你那也不能怪我,我又不知道红日那么通灵性。你就说,换了旁人被这么一害,谁会不警惕?”
周晟将刚端起的茶杯放下,茶杯在桌子上放出轻微的声音,“纪平安,你抓我颈环,差点害死我……”灭你九族都是轻的。
纪平安打断周晟的话,“那不能赖我,我当时要抓的是你衣领,你动作太快了,马儿向前,我才不小心勾到颈环的。”
周晟怔住,“真的?”
纪平安:“我骗你干什么?”
周晟:“一开始怎么不解释?”
纪平安:“一开始我以为你故意害我,输人不输阵,我自然不愿解释。”
周晟:“红日是我的马。”
纪平安:“是是是,是你的马,所以你肯定很了解它,不会用它害人,是我误会你了,我很抱歉。”
周晟意味不明地看着纪平安。
纪平安眨眨眼:“怎么了?”
周晟:“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马。”
纪平安想起上次给红日取名,周晟指手画脚的事情怒道:“现在是我的马,我想碰就碰。不对啊……”
纪平安忽然反应了过来,“红日通人性,会自己根据主人的状况调整速度,那当时我和你在马上,为什么隔了那么久,直到你拉缰绳,红日才突然停下。”
纪平安将手里的银针对准周晟,一副逼供的样子,“你故意吓我?”
周晟清了清喉咙,眼神略微飘忽,开始脱衣服:“用针吧。”
纪平安:“……你是故意吓我的吧?”
周晟闭上眼睛,仿佛入定。
纪平安拿银针作势去扎周晟的眼皮,周晟纹丝不动。
“算你厉害。”纪平安咬牙嘀咕了一句,开始给周晟施针。
纪平安在周晟身前施针结束,转到他身后继续施针,待纪平安转到身后,周晟慢慢睁开眼,等纪平安再转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纪平安:“你是故意吓我的,对吧?”
周晟无语道:“纪平安,你为人这么执拗吗?”
纪平安:“……”确定了,这人就是故意的,那她示的哪门子好?亏了。
周晟摸了摸脖子,微微偏头,脖子上细小的血痕已经好了,只留下一点微弱的痕迹,仿佛在指责某人的“故意杀人”。
纪平安又心虚了,放下银针,笑道:“你住山上,下来一趟不容易吧?山上吃的也少,我去给你拿点点心,在山上围捕猎物无聊的时候可以吃一点,解解闷。”
说着,纪平安快速从诊室离开。
待时间差不多了,纪平安将点心递给了在外面等着的柳星渊,让他帮忙收好,然后走进诊室,将银针拔了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吃的上面要注意一些,少油少盐,清淡为主,忌酒。”
周晟:“嗯。”
纪平安将调整后的方子给周晟,周晟将方子收好,抬手将桌上的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放下,起身离开诊室。
穿过巷子,周晟上了马车,福如海将糕点小心放在岸上,“陛下,这是纪大夫送的,已经验过了。”
“嗯。”
周晟应了一声,打开盒子,绿豆糕。
他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很淡,倒是应了医嘱,清淡为主。
吃到中间,一股中药的苦味突兀地闯进了味蕾。
周晟余光缓缓浮动,停留在盒盖上,上面写着几个丑字,良药苦口利于病,苦的绿豆糕别有一番风味。
周晟哂笑,记仇的女人,他吓了她一次,她就在绿豆糕里下“药”。
周晟将剩余半个慢慢吃掉,将盖子盖上,拿起书吩咐道:“收起来吧。”
福如海:“是。”
周晟:“对了。”
福如海:“是,陛下。”
周晟:“汴京守卫军许久没有对抗训练了。让龙神卫,铁骑卫等五卫,即刻启程去西山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对抗训练。半个月后和其他五卫轮换,优胜者,有奖。”
福如海:“是,奴才遵旨。”
……
得知谢浯屿要外出训练半个月,纪平安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谢浯屿教骑马一点水都不放,完全把她当兵训,每次回来都要躺两天肌肉才能没那么疼。
很快,到了百花宴。
上次为长公主治病,纪平安在长公主府住了月余,这会儿再踏入长公主府熟门熟路。
翠云姑姑看见纪平安也很高兴,带着她去见长公主:“你说说你,也不知道多来串串门,可把我们想死了。”
纪平安:“是,是平安疏忽了。”
翠云姑姑将纪平安带到长公主休息室,长公主刚换完衣服,许久未见,她打量着纪平安,眉眼脉脉,“医馆还忙得过来吗?”
纪平安:“回长公主殿下,还好。只是招人不顺,见了几个学徒都没成。”
长公主让纪平安坐下,翠云姑姑指挥着小丫鬟们端茶奉点心。
长公主笑道:“听说你那的号每日都是满的,这么多病人,可有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纪平安:“有趣的事情?”
纪平安想了想:“倒是有一些,不过都是民间的奇事,殿下若是有兴趣,待宴会结束后,平安可以与殿下详细说来。”
长公主:“那有趣的人呢?”
纪平安目露迷茫,“人?”
长公主笑了笑:“没什么。”
说罢,长公主岔开话题,谈到了周萍萍身上,“萍萍小时候,本宫还抱过,那时她还在襁褓之中,小小的一个,奶声奶气的,着实可爱的很。”
纪平安安静地听着。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可惜,成平侯不争气。你来京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想来也听说过了本宫和皇上在三王之乱的事情了吧?”
纪平安:“只是一些耳闻,说是殿下和皇上处境艰难,但是具体如何,未曾知晓。”
长公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绿茶,“唉,当年先皇属意的太子不是皇上,先皇又因为本宫的母妃心高气傲,在母妃去世前闹得十分不愉快,导致我和皇上备受冷落,当时最有希望继位的便是三王。朝野上下,宗亲内外纷纷站队,就连本宫的母家也抛弃了本宫和皇上加入其中。本宫和皇上孤立无援,又因皇上始终是男子,接连遭受算计。成平侯其实未曾害过本宫和皇上,只是皇上在那段长久的孑然无依中,对这些冷眼旁观的宗亲彻底寒了心。”
纪平安:“殿下和皇上受苦了。”
长公主:“平安。”
纪平安:“是。”
长公主:“你的医术很好,本宫相信你。”
纪平安纤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不太明白长公主怎么忽然提到了她的医术。
这时,翠云姑姑过来回禀说是时间到了,长公主便让纪平安跟着她出去。
这一次,百花宴,长公主请了戏班子表演。
戏班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好不热闹。
长公主坐在主位,纪平安和周萍萍坐在她的右手边,然后依次是收到请柬应邀而来的各家宾客。
宋知音和宋知书这次没来,只有宋怀章带着韩绮来了。
许久后,台上的戏唱完了。
周萍萍赶紧央求地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对周萍萍心情复杂,一方面怜她刚刚失去父亲,又陷入流言名声尽毁,被夫家退婚,一方面又恨她不争气,满脑袋的情情爱爱,不顾体面追着一个已经成婚的男子跑。
长公主举起酒杯,其他人也跟随举起,大家说着讨喜的话,正要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长公主忽然开口道:“宋少夫人身子不适,不宜饮酒便罢了吧。”
突然被提及,韩绮也依然端庄有礼,表情上没有任何不妥帖的变化。
她将
酒杯轻轻放下,优雅地行礼,“臣妇多谢长公主。”
喝完结,宋怀章扶着韩绮坐下,两个人眉眼传情,端得是恩爱两不疑。
长公主笑道:“瞧你们夫妻两这恩爱的模样,倒是让本宫想起了驸马。”
宋怀章:“臣不敢与驸马相提并论。”
长公主:“有何不敢?宋大人和驸马都是本宫心中爱护妻子的好男儿。对了,听说宋少夫人生病了,可请大夫看过了?”
宋怀章:“看过了,大夫说是体虚气弱,忧思难解,又因风寒,感染了肺病,需要长久的休养。”
长公主点点头:“这么久还没好,看来那大夫医术不够精进。”
宋怀章表情淡淡。
今日这宴从他推脱没推脱掉,再到进门看到周萍萍,他便已经知道是鸿门宴了。
只是他猜不透长公主要如何处置,是以只能静观其变。
长公主道:“本宫以前受怪病所扰,幸得宋大人府内的纪姑娘诊治,方得好转,既然今日都在,不妨让纪姑娘看看。这纪姑娘是宋家的人,想必宋大人也信得过。”
闻言,韩绮抓着袖子的手一紧,指关节隐隐泛白。
宋怀章倒不动声色:“内子的病不好打扰殿下宴会,纪姑娘是家里人,若是看病待回家之后随时可看。”
长公主:“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长公主发话了,宋怀章知道推辞不掉,也只能应允。
好在,他和韩绮在收到请柬时便做了准备,韩绮也真的染上了风寒。
纪平安走到韩绮面前。
周萍萍伸长了脖子看过去,眼神哀怨。
纪平安:“请大表嫂抬手。”
韩绮一瞬不瞬地看着纪平安,慢慢将手抬了起来,纪平安摸上韩绮的脉搏,不到半分钟,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宋知音不是说韩绮没病,只是装病吗?那这个脉象怎么会这样?
她疑惑至极地看向韩绮,韩绮抓着她的手,摇头又点头。
她不想将病情公布在大庭广众之下。
周萍萍迫不及待问道:“纪平安,她到底有没有病?”
装病装到朝廷命官请假在家,装病装到长公主面前,周萍萍恨不得立刻治韩绮的罪。
周萍萍:“纪平安,你可不能说谎。”
纪平安和韩绮目光交接,“宋少夫人的病,很棘手。”
周萍萍:“纪平安!”
周萍萍不满意这个答案,她更希望治韩绮的罪,让宋怀章休了韩绮,这样她就有机会嫁给宋怀章了。
纪平安:“宋少夫人是因为生产伤了中气,导致的气虚体弱…… ”
纪平安将后面的病症咽下,转换了说法,“然后得了风寒,染了肺炎。两病交加,身体大为受损,亏空太过。如果不好好医治,怕是活不过五年。”
听闻这话,宋怀章右脚朝着韩绮走了半步,又退了回来。
他看向韩绮,无声地用眼神询问纪平安说得到底是真是假。
韩绮只低垂着目光,回避视线,这反而让宋怀章心头疑惑更浓。
周萍萍还是不敢相信:“她真的有病?纪平安,这是长公主府,你若是说谎,便是欺君。”
纪平安:“我自然没有说谎。”
长公主:“萍萍。”
长公主不轻不重地一声,府内下人立刻心领神会,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周萍萍。
长公主问道:“既然纪大夫探出了缘由,便有治法,是与不是?”
纪平安看向周萍萍,“是。”
说完,纪平安又看向宋怀章:“不过,此病症需要药引。”
长公主:“什么药引?”
纪平安:“宋少夫人这病得的怪异,中气下陷,生产后又染上了肺炎,五脏皆有受损。若要医治,便要补精益气,人的心头精血最有效。”
精血?
韩绮瞬间抬头,看向纪平安,目光凌厉。
周萍萍接话道:“男子精血?”
纪平安点头。
周萍萍看向宋怀章:“既然宋大人和宋少夫人如此恩爱,想必不介意为宋少夫人取血吧?”
男子精血如此金贵,取血稍微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周萍萍不信宋怀章和韩绮当真如此恩爱,更不信宋怀章对她没意思。
她坚信宋怀章就是被韩绮这个妒妇逼得放弃大好前程舍弃了朝堂,她坚信没人会为一个女人这么做。
周萍萍此刻脑子里充满了爱恨情仇,却丝毫忘记了,宋怀章是以妻子生病,请假在家,更是汴京人人称颂的好丈夫好男人。
韩绮若在长公主府被检查出没病要被以欺君治罪,那么宋怀章便是同罪。
若是宋怀章退怯,不愿意取自己精血,可以保住自己健康的身子,但是会彻底丢掉自己辛苦经营十几年的名声。
他绝不可能丢掉。
周萍萍胸有成竹般道:“若是宋大人不愿意…… ”
宋怀章谦谦君子一般站着,如松如竹。
宋怀章:“为自己夫人,有何不可。”
韩绮:“不行!”
宋怀章对着韩绮摇头。
纪平安不会要他的命。
宋怀章看向纪平安,估摸着纪表妹只是想报个仇。而长公主是觉察到了他在周萍萍此事当中的问题,想给他个教训为周萍萍出气。
纪平安不过看出了这一点,因势利导罢了。
纪平安:“那么请宋大人来客房取血,新鲜的血方可炼药。”
宋怀章:“请。”
下人带着二人来到客房。
周萍萍呆愣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长公主看得又是一阵唏嘘,这孩子是真的跌入情网了。
客房内,丫鬟带来了匕首。
纪平安问:“是宋大人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宋怀章挑眉看着纪平安,目光淡淡,隐含警告:“纪表妹,做人留一线,方有转圜余地。”
纪平安没动。
宋怀章伸手将匕首拿起来抵在心头上,“不过今次的事情,纪表妹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丫鬟端着碗放在下面,准备接血。
宋怀章:“有些东西,打断骨头连着筋。长公主是,周萍萍是,皇上也是。如果单论这个,我还要谢谢纪表妹才是。”
宋怀章说话不疾不徐,但鲜血已经顺着匕首流到了碗里。
刚开始,只是一滴接着一滴,不一会儿,血流成了一线。
宋怀章一开始还能说话,渐渐的,脸上血色褪去,额前渗出了虚汗,他咬紧牙关,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发抖。
周萍萍此时已经追了过来,她扶着门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很快,小半碗血满了。
宋怀章手死死地抓着椅子扶手,却仍然撑不住已经失血过多的身子,“够了吗,纪表妹?”
纪平安摇头,“够不够,我决定不了。”
宋怀章了然,看向周萍萍。
他的脸苍白如纸,唇也白如纸。
周萍萍扶着门框,双目通红默默流着泪,“你就那么爱她吗?”
这话问出来,宋怀章闭了闭眼,因为钻心的疼痛已经无法维持表面的君子,对着周萍萍露出一种厌烦又无语至极的表情。
他抓住匕首,再度取血。
丫鬟换了一个碗。
宋怀章气若游丝,“纪表妹。”
纪平安:“你说。”
宋怀章:“我夫人…… 当真病得如此之重?”
纪平安点头:“她是生产伤了身子,然后这两日又遭遇了风寒…… ”
风寒应该是为了圆谎,故意染上的。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风寒侵体,新病旧疾一起折腾,导致身体损伤过大。”
宋怀章将刀插得深了一些:“是我对不住她,让她为了我受苦了…… ”
“够了!”
宋怀章是故意提及韩绮,刺激周萍萍,果然周萍萍根本听不得这种夫妻相互惦记的恩爱话,冲
了过来,一把扔掉宋怀章手里的匕首,哭着说:“你到现在都还挂心她!那她呢?她怎么不过来阻止你?她为什么不阻止你?她根本不爱你!”
宋怀章惨笑,“所以,周小姐,血取够了吗?”
周萍萍:“你——”
宋怀章身子斜着倒了下去,气若游丝。
周萍萍歇斯底里的骂他混蛋。
宋怀章最终是被抬着送回宋府的,冬春心有余悸:“小姐,大少爷伤得这么严重,咱不会被报复吧。”
纪平安:“咱即便不还击,也仍然会被算计。还不如爽一把。再者,这次的事情是长公主默许,咱们医馆也在百姓有了几分名声。左右顾忌,宋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们下手,就算记恨,也只会和以前一样,在暗中寻我们的错处。既然和以前一样,那便没什么可退让的,倒是韩绮的病……”
冬春:“大少夫人怎么了?”
纪平安摇摇头,涉及病人私隐,不好说。
宋怀章受伤严重,临到天亮时,还发了烧,床边围了三个大夫,足足治疗了到晌午,方才退了热,人却还没醒过来。
直到旁晚,韩绮哭到眼睛都肿了,他才醒了过来。
宋怀章咳嗽了两声,又努力将咳嗽憋回去,他取的是心头血,一咳嗽就疼。
宋怀章气若游丝:“爹来过吗?”
韩绮拼命点头:“来过,爹娘,知音,知书都来过了。爹和娘才刚刚走,你要见他们是不是?我现在让丫鬟去请。”
宋怀章摇摇头,他说不得多少话,一说话心口就疼。
他在韩绮手上写下两个字:林,死。
韩绮:“告诉爹吗?”
宋怀章点头。
韩绮:“我现在就去。”
韩绮匆匆离开,宋怀豫走到床前,宋怀章对他摇摇头,他现在实在是太疼太没力气了,宋怀豫抿了抿唇,只得先行离开。
第58章 一片苦心 他知书达理,甚至有些迂腐……
宋府花园, 宋知音匆匆追上宋知书,一把抓住她,“你干什么去?”
宋知书:“纪平安不是回来了吗?我找她算账去。”
宋知音呵斥道:“不许去!”
宋知书:“她把大哥害成这样,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
说着, 宋知书用力将宋知音推开, “你们整日把我关着, 不准我出府门就算了, 现在我连院子都不能出了吗?你以为所有人都护着你, 就能随便拿捏我吗?”
宋知书和宋知音之间芥蒂深厚,在宋知书面前,宋知音百口莫辩, 但她还是努力解释道:“大哥这事,是长公主默许, 是为证与大嫂情比金坚, 是夫妻恩爱的证据。府里人多嘴杂,咱们跑过去闹了一通, 心里的气是出了, 消息传出去, 外人怎么说我们?长公主怎么想?”
宋知书:“我不管,要不是她在长公主府说什么取男子心口精血,大哥怎么会被害得差点没命?什么男子精血入药,我压根儿不信这个东西。”
说着,宋知书就要走, 宋知音又伸手去拦, “外人也不信,但架不住别人能拿这东西做文章,你到底懂不懂?”
宋知书大喊:“我不懂, 就你懂,你什么都懂。你从小就读好书,好读书,你了不起,你厉害。”
两个人推搡得厉害,拉车间,宋知书踩在了鹅卵石上,脚下一滑,下意识伸手抓东子,手指擦着宋知音的手,长长的之间在宋知音手臂上划出两道血痕。
“嘶——”
宋知音闷哼一声。
好巧不巧,宋怀豫这时从这走过,急忙过来查看,“怎么样?”
宋知音赶紧说:“我没事,是意外。”
宋怀豫关切地抓着宋知音的手,宋知书一看到两人亲密的样子,心里那股无名火蹭的一下烧了起来,撕碎了理智,“不用你假装大度。不是意外!是我故意的,成了吧?反正你们是亲兄妹嘛,你们一条心,我算什么!”
宋怀豫放开宋知音,“知书,我没有怪你。”
宋知书:“你嘴上没怪我,可你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在怪我。反正她宋知音那么懂事,那么聪明,那么识大体,就我小家子气,就我不懂事,就我骄纵任性。我感情不能由自己做主,我要嫁的人也不能由自己做主,我连府门都出不去,我什么都不是!”
说着,宋知书哭着跑开了。
宋怀豫抬步去追,刚走两步,又回头看向宋知音:“你回去先上药。”
宋知音:“二哥。”
宋知音叫住宋怀豫,“以后,如果你想要消解知书心中的阴霾,以后只要我和知书同时出现,你只能先和她说话。”
宋怀豫:“知音……”
宋知音后退半步:“我求你。”
两个都是妹妹,都是自己看着长大,心疼着长大的妹妹,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宋怀豫神魂俱伤,又无可奈何,只得叹了一口气,追着宋知书而去。
宋知书伏在床上哭,宋怀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知书,二哥知道那是意外,真的没有怪你的想法。”
宋知书:“你胡说!”
宋怀豫:“那你说,你要怎样才会相信二哥?”
宋知书泪水汹涌而下。
要怎么才会相信?要这样才能让她放下芥蒂?要怎样才能让她忘掉她和宋知音互换的事情!
每天每天都有人问她。
每次每次都对她说会补偿她的,会让她满意的。
仿佛只要她说出来,大家都会由着她。
可是她能说什么?
她能做什么?
是打宋知音一顿,还是杀了她?
是打萧曼一顿,还是杀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宋怀豫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你的感情自己做不了主,嫁的人也不能做主’是什么意思?你有喜欢的人了?”
宋知书抬起头,眼泪挂在睫毛上,模样憔悴又可怜。
“二哥。”她喃喃一声,哭着抱住了宋怀豫:“二哥,母亲让我嫁给薛止复,我不想嫁薛止复。我又不认识他,喜欢的也不是他。”
宋怀豫轻轻地拍着宋知书瘦弱的肩膀,“那你喜欢的是谁?”
宋知书抽起道:“二哥,我想他,我许久没见到他了”
宋怀豫:“他是谁?”
宋知书:“宋明礼。”
宋明礼?
单这一个名字,宋怀豫便知晓为什么宋夫人宁肯被宋知书埋怨,也不让宋知书出门见宋明礼了。
他们是家族的子嗣,结亲必须考虑对家族是否有益。
就如同当初他无法劝说大哥和父亲同意让他娶纪表妹为正妻一样,宋明礼太贫寒了。
宋明礼纵然有才华,要凭一己之力,赶上薛家几代的积累,那也是不可能的。
除非,天将奇缘。
就如同当年奶奶在先皇后遇险时从最末尾冲出来,放手一搏。
要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机缘,还要抓住才能搏一个出头。
宋怀豫说道:“知书,母亲是怕你吃亏受苦。”
宋知书:“我不怕,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宋怀豫:“知书,二哥不是想阻止你和宋明礼。二哥只是想解释一下母亲做这一切的出发点,希望你不要埋怨她。她阻止你是因为心疼你,怕你吃苦,怕你被负。”
宋怀豫轻柔地为宋知书抹去脸上的泪水:“知书,二哥说一句托大的话,在汴京城里,咱们宋家的家风已经算是头一档了。你没瞧见过其他大家族里面的明争暗斗,后宅阴私。薛家在名声好和宋家不相上下,如果你嫁过去,至少能保证暂时不会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中。再者,前年,御史中丞李家……”
宋知书:“李清浅姐姐家?”
宋怀豫点头:“前年,你李姐姐的姑姑上吊自尽了。”
宋知书瞪大了眼睛:“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怀豫:“这事不光彩,所以没有怎么传播。你李姐姐的姑姑当年为了与心爱的男子在一起,与人私奔,被家里人发现,褪去华服,放下贵族尊荣,决绝离去,李家只能宣布与她断绝关系。她心里怄着一口气要和夫君举案齐眉,每日刺绣资助夫君科举。一开始两人夫妻恩爱,也生了下三个孩子。后来……”
说到这里,宋怀豫
唏嘘不已:“可惜时移势易,夫君节节高升,越是记恨当年被看不起被折辱的事情,于是,在他刚刚等到空缺,为官后,处处与李家做对,弹劾李家。只是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新官如何敌得过李家多年根基,于是便遭贬黜。被贬后,她的夫君迁怒与你李姐姐的姑姑,纳了几房小妾。十数年过去,小妾生了孩子,孩子也长大了,后宅之中斗得就更厉害了。你李姑姑是因为被发现与外男私通,为证清白自尽。”
宋知书听呆了,“李姐姐的姑姑真的和外男私通?”
宋怀豫摇头:“后来官府查证,是她夫君的小妾下1药陷害。女子不比男子,一旦选不好夫君,不仅是吃一辈子苦,受一辈子罪。选不好,连命都会搭上。母亲是怕你步其后尘。”
宋知书急忙辩解:“明礼不一样,他不是那样的人,他知书达理,甚至有些迂腐,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忘恩负义的人。二哥,你帮帮我和他吧。”
宋怀豫:“如果他真的好,二哥会帮你,一定会帮你。二哥只是不希望你误会母亲对你的一片爱护之心。”
宋知书:“二哥,你不是敷衍我,你真的会帮我的,对吗?”
宋怀豫点头。
宋知书欣喜地抱住宋怀豫:“二哥,谢谢你。”
……
日落未落,天色苍茫。
纪平安坐在书桌前练字。
“小姐。”冬春低着头走了进来,“二少爷来了。”
怕是来问罪的。
纪平安放下手中毛笔,整理了一下衣服,出去见客。
会客厅。
宋怀豫坐在窗前,薄唇抿成一线,夕阳在他头顶打了一道光,窗外竹影摇曳,泼墨成画。
纪平安走近行礼,“豫表哥。”
宋怀豫转头,深深地看着纪平安,缓了缓呼吸,方才开口道:“纪表妹,我想我需要一个交代。”
纪平安:“报仇。”
纪平安干脆直接,毫不隐瞒。
宋怀豫瞳孔闪动:“纪表妹,我来这一路上为你想了无数理由与借口,只要你开口随便说一句自己是被逼无奈,这事都能算了。”
纪平安:“可我不想说谎,也没有理由说谎。当日,知情同意书是大表哥收买人偷的,老鸨挑医家总考的时间上官府告状也是大表哥指使。周萍萍放风声毁我名节也是大表哥的杰作。我入狱,冬春……”
纪平安说到情绪激动处,又将冬春之事咽了回去。
冬春是丫鬟,在宋家人眼里地位低下,随意可以处理。
在宋家阶级分明的认知里也不会相信她为一个丫鬟出头拼命。
所以,万一她提及冬春的事情传出去,宋夫人宋怀章,甚至是宋知书宋知音,他们拿她没办法,难保不会拿冬春出气。
纪平安:“桩桩件件,他一直在算计我。如今,周萍萍想毁我名节,如今她自毁名节。大表哥屡次算计,我也反算计他一回,我觉得很公平。”
宋怀豫:“那你想过奶奶吗?”
纪平安眸光如水。
宋怀豫:“你想过奶奶知道她最爱的孙子差点死在你手里会是什么感受吗?你有想过奶奶知道这个消息,她的身体会不会受不住吗?她不止一次护着你!甚至她为了你训斥大哥,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为了撑你的名节,带着全家上山祈福。她帮过你,我也帮过你。大哥算计你,是大哥不对,但是,纪表妹,大哥的算计,并没有得逞不是吗?你用得着这么狠吗?大哥差点没命!”
“所以呢?”纪平安被宋怀豫的质问也激出了脾气:“怪我命大没被他算计死,就不该计较吗?”
宋怀豫:“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平安:“那不然呢?怨我,怨我没有亲奶奶,没有父母,没有哥哥担心。所以,他算计我,不用考虑会不会让我的哥哥,我的奶奶,我的父母伤心。所以不允许我算计他,只允许他算计我?”
宋怀豫受伤地看着纪平安:“纪表妹,我们宋家与你而言是仇人吗?宋家和你只有仇,没有情份,更没有其他的什么吗?”
纪平安:“所以为什么?我和宋怀章之间的仇怨为什么你非要扭曲成宋家和我之间的问题?我难道就不能一边记下与宋怀章的仇,一边记着奶奶和你的恩吗?宋家难道是一块永不可分割的铁饼吗?豫表哥,你在开封府当差,你是司禄参军,你审过那么多案子,见过那么多犯人,对事不对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不是吗?”
宋怀豫死死地抿着唇。
晚风呼在纸窗上,发出清晰的声音,等宋怀豫走出纪平安的院子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第二日早朝,开封府府尹陆庭升再度提起了林康泰一案。
周晟安坐高位之上,龙椅威严,头顶有金龙盘旋。
“陛下。”刑部尚书上前一步,“陛下,林康泰于治水之上能力出众,又屡建功勋,请皇上网开一面,留其一命,为国尽忠。”
陆庭升:“陛下,杀人者偿命,这是开国时先祖约法三章便立下的规矩,若是罔顾律法,不仅是对死者冤屈的蔑视,也是对国本的挑战。”
刑部尚书:“陆大人,特事特赦而已。你牵扯到国本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陆庭升:“百姓愚昧,不知内情,只知道遵纪守法。林康泰一案杀人,藏尸,活埋,死者还是第十三名的进士,性质恶劣,影响巨大,如果不秉公处理,会让南方学子寒了心,会让百姓以为法律毫无尊严。”
刑部尚书:“陆大人,如果林康泰死了,治水谁去?你去吗?衢州,颍州,安州,三州交汇处,每年都发生水灾,死难者无数。其地形又复杂,宗族众多,没有一个懂技术又服众的人,谁能担此大任?”
陆庭升和刑部尚书又吵起来了,然后渐渐地加入的人越来越多。
宋尚书略微思索,道:“陛下,臣以为林康泰此人杀人灭口,心狠手辣,沽名钓誉,若是留下此人,若是引来朝廷官员效仿,以后每个官员都躺在功劳簿上沾沾自喜,以自己所在职责威胁脱罪,朝廷纲常何在?再者,林康泰所杀之人,已经进士及第,并已经拿到了就任文书,不能只当作普通凶杀案处理,应该以杀害朝廷命官定罪,罪加一等,处以极刑。”
宋尚书说完,一直暗中指挥刑部尚书的太尉魏刻目露惊诧。
墙头草老好人居然会这么强势的一天?
宋理难道知道了什么?
魏刻深思怀疑,但林康泰知道的太多了,已经到这一步了,皇上态度也不确定,他必须争取。
魏刻和刑部尚书使了个颜色,刑部尚书立刻道:“陛下,衢州,颍州,安州,十万百姓都是您的子民啊。他们难道不比祝和硕一人之命更重?”
刑部尚书跪下,一派忠肝义胆,一心为了百姓老泪纵横的样子,“陛下,衢州,颍州,安州三州的百姓为林康泰写了万民书,请求皇上饶林康泰一命,说,若是陛下不应允,他们绝不搬家,迁坟,宁肯不要修筑水事。”
“是吗?”
周晟目光平静,身子微微向后,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朕的子民这么说了?”
刑部尚书:“是的,陛下。”
说着,刑部尚书从怀里掏出了万民书。
福如海恭敬接过万民书,然后快走到龙椅前,双手呈上:“陛下。”
周晟:“打开。”
万民书说是万民书,实际上是卷轴。
福如海抬手将卷轴铺开。
卷轴之上印满了百姓指纹和签名的卷轴,满满当当,密密麻麻,全是百姓为感念林康泰这二十年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全心全意为百姓谋福祉的真心。
周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看向下面站着,如蝼蚁一般渺小又卑微的百官,“都说完了?”
百官:“请陛下圣裁。”
周晟:“百姓如此感恩林康泰,看来这二十年的官,他做得不错。”
刑部尚
书:“陛下所言有理。”
周晟:“地震,水灾,林康泰很擅长解决天灾啊。看来老天爷都在帮他。祝和硕是运气不好,才会死了。”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魏刻和刑部尚书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
周晟哂笑了一下,“传朕的旨意,林康泰能力出众,爱护百姓,于社稷有功,死罪可免…… ”
魏刻登时一喜。
宋尚书低下了头,难道站错队了?
周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林康泰于三日后,押赴刑场凌迟。”
凌迟?
所有人浑身寒毛了竖了起来。
凌迟可是极刑中的极刑。
周晟话音更平静舒缓了:“老天都在帮林康泰,朕就将他的命交给老天了。一切看运气吧。如果林康泰运气好,三千六百刀割完了,还能活着,就让他官复原职,继续为朕效力。”
“陛下…… ”
百官齐齐跪下,冷汗直冒。
刑部尚书:“可是,三州的百姓…… ”
“对了,还有他们。”周晟道:“衢州,颍州,安州三州的百姓不愿意搬家,迁坟,不接受除林康泰以外的其他人治水,感念皇家恩德,不愿意浪费朝廷的税银,朕体恤百姓的心意,便准了。十年内,衢州,颍州,安州不救灾,不治水,不拨银。”
刑部尚书:“陛下!”
周晟挑眉,声音不咸不淡:“诸位爱卿有意见?”
百官:“臣不敢。”
林康泰的事情说完了,立刻进入下一个议题,只是百官心神惶惶,尤其是魏刻一党。
下朝后,不少人追着宋尚书询问他是否得到了什么消息,是怎么猜到陛下的心意的。
宋尚书连连摇头,快速离开,直到回到家,仍旧心神难安。
凌迟啊。
三千六百刀。
陛下岂止是想让林康泰死,他是要林康泰受尽折磨而死。
还有衢州,颍州,安州…… 十年,不救灾,不治水,不拨银。不用十年,五年,只需要五年,这三州近水处的村县就会被洪水彻底淹没,死绝。
宋尚书回到家,先去了宋怀章房里。
宋尚书一来,光看宋尚书的表情,宋怀章便已经了然了。
然而,即便是猜到陛下想让林康泰死,听到结果,宋怀章仍然心惊肉跳。
宋尚书问道:“怀章,你是如何知晓陛下心意?”
宋怀章仍旧虚弱,只能半躺,“只是被人点通了。成平侯府已经实质性被贬为平民,甚至曾与长公主交恶,但长公主仍然会为周萍萍出头。血脉至亲,绝不可改。”
宋尚书:“这与林康泰一案有何关联?”
宋怀章:“所有人针对林康泰一案都在讲法理,人情,百姓。但皇上何曾在意过这些?在皇上心里,长公主才是他唯一的亲人,宗亲边都挨不上。林康泰一案里有个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细节。”
宋尚书:“什么细节?”
宋怀章:“林康泰在颍州地震时,曾为了博取虚名,卖掉了自己的妻女换取粮食。一个卖掉自己家人的人,陛下极为厌恶。陛下厌恶宗亲也是因为,宗为亲,却在当年袖手旁观,阴谋出卖,冷血算计。”
宋尚书恍然大悟,“那……既然陛下一开始就打算处死林康泰,又何必拖这么久?”
宋怀章摇头,“陛下心思深沉,深谋远虑,儿子能窥得一息,却窥不得天机。”
勉强撑着力气说完这一几句话,宋怀章已经力竭,他的烧刚好没多久,心口受伤,失血过多,肺部感染,时不时地就咳嗽,可是,一咳嗽,就牵扯到伤口更疼了。
宋怀章忍着忍着,实在是忍得太辛苦了。
宋尚书看到自己最报以大望的儿子这样,对纪平安的厌恶深了几分。
宋尚书:“那个小丫头,仗着长公主无法无天。”
但偏偏,经刚才的讨论,长公主的地位还在上升。
正当二人说话间,宋老夫人来了。
宋老夫人被殊喜姑姑搀扶着,她一边快步疾走,一边哭道:“快,让我瞧瞧,怎么回事?我的章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谁都不告诉我一声!”
……
第59章 刁民 这是我的马
医善堂。
冬春和江厌将已经空了的凉茶木桶抬到后院进行清理。
纪平安和李庭绘坐下, 轻轻敲着酸疼的手臂,外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林康泰一案,涉及衢州, 颍州, 安州三地的百姓, 甚至有百姓上万言书求情, 在汴京闹得沸沸扬扬。
是以, 林康泰刚判下来, 人人忍不住说两句,虽然人人都不敢明说,但言语间都是对朝廷的不满。
听到外面讨论的声音, 李庭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太狠了。”
纪平安:“什么?”
李庭绘摇摇头,“没什么。”
她们这种平民小百姓, 说得林康泰无数句, 但却说不得天子一句。
纪平安转瞬也理解李庭绘在说什么了。
她是觉得林康泰杀人偿命,但凌迟, 三千六百刀, 过于狠辣了。
而且, 衢州,颍州,安州三地百姓上万言书,换来十年不救灾,不治水, 不拨银。
这是古代, 不是现代。
每个人受制于人籍户口,人口是限制迁移的。
若想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必须向官府提交申请, 用自己的人籍户口去申请路引,还要告知是探亲,访友,短期,长期。
长期迁移,人籍户口必须有在迁入地接收的人挂靠。
非法迁移,一旦被官府查到,即刻入罪,不仅会被遣返,还要受鞭刑三十,劳役三年之苦。
大部分老百姓是没办法从出生地迁移走的,只能留在户口所在地。
自然,衢州,颍州,安州三地百姓也走不了,只能留在那里一次又一次地忍受洪涝灾害。
尤其,衢州,颍州,安州都在南方边陲国境线附近,承担着边防的责任,对人口迁徙限制是全国最严。
将近十万人的命,在当今皇上心里怕不是比鸿毛还轻。
纪平安想起原文对周晟的评语“暴虐无道,残暴不仁”也忍不住嘀咕道:“暴君。”
话音刚落,纪平安身后传来冬春的声音,“小姐。”
纪平安回头,周晟就站在冬春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纪平安:“……”没到施针的时间,又是来兑现赌约的。
周晟嘴角刚动了动,纪平安伸手阻止:“我没输。”
周晟挑了挑眉。
纪平安:“皇上给了死刑,也要刑部走流程。刑部总不至于驳回皇上的命令吧?”
周晟:“所以是我输了?”
纪平安伸出手要彩头:“你要这么说也行。”
周晟垂眸,目光盯着纪平安纤细的手,“林康泰在牢里自杀了。”
“什么?”
一句话震惊了整个院子的人。
周晟:“刚才去送新猎的猎物到刑部尚书府,听见里面的人说的。估计是怕凌迟受罪,所以自行了结了。流程还没走完,人已经死了。平局。”
纪平安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怎么说呢?
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仿佛在梦中,期盼着醒来,又觉得自己在现实中的混乱感。
凌迟真的太残忍了。
林康泰自尽,相对于林康泰的罪行而言,也算是一个好的结局。
可是……
纪平安:“真的是自尽吗?”
纪平安这个问题一出来,周晟忽然笑了,看着纪平安的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你在怀疑什么?”
纪平安摇摇头。
林康泰的事情,已经不是她这种平头小老百姓能置喙的了。
她还是当个傻子吧。
当傻子比较安全。
从医馆进入后院,有两级台阶,周晟没有走下去,而纪平安站在台阶下。
周晟对纪平安是俯视,而在台阶的存在下,纪平安对他只能仰视。
周晟静静地看着纪平安,纪平安此人,有时过分敏锐,有时又过分迟钝。
林康泰一案闹大之后,便由开封府转入了天牢,而天牢这种地方,绝不可能给犯人自杀的机会。
能死,说明是有人送了林康泰一程。
既然纪平安保持沉默,周晟也不追问,说道:“我给红日带了些新鲜的草料。”
“哦哦。”纪平安回过神,“红日在那边,我带你去。”
纪平安带着周晟来到后院新搭建的简陋马厩,周晟看到后,叹了一口有史以来最长的气。
周晟抚摸着红日:“受苦了。”
纪平安:“……”什么意思?
纪平安:“怎么就受苦了?你不要冤枉人。”
周晟看向红日那只有三根栏杆极为敷衍的马厩。
纪平安理直气壮:“时间匆忙。”
周晟又看向粗糙的马槽。
纪平安略微心虚:“这又不影响草料的品质。”
周晟:“是吗?”
纪平安:“我给红日吃得都是最好的草料。”
周晟:“马也需要活动,看红日的萎靡程度,许久没运动了吧?”
纪平安摸了摸鼻子,声音发虚,“也没多久,也就二三天。”
不对啊。
她心虚什么?
纪平安再度理直气壮:“这是我的马,你已经送给我了,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周晟:“学会骑马了吗?”
纪平安抓了把草料喂红日,“一点点。红日很乖,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坐着它,一路驰骋。”
“嗯。”周晟点点头,“教骑马的老师教的慢?”
纪平安:“他啊,有点事,短期内没法教了。”
周晟:“嗯。”
周晟将带来的草料拿了出来,大把大把地喂红日,“没想过再找一个老师?”
纪平安想起了骑马时的腰酸背痛腿抽筋。
算了算了,她还是再缓缓吧,缓到谢浯屿回来应该差不多了,不然她骨头都要被训散架。
纪平安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那位老师教得挺好的,也没几天,他很快就回来了。”
沉默。
终于,草料喂完了。
周晟抬手,将红日的缰绳解了下来。
纪平安:“你解缰绳做什么?”
周晟:“马儿需要活动,长久地关着对身体不好。”
纪平安:“所以?”
周晟:“今日刚好我有空,带它去出去走走。”
纪平安点头,确实,红日是需要活动,医馆太忙了,时常顾不上它,她都担心红日一直被关在狭小的马厩里会抑郁。
纪平安打开马厩,“那我等你回来。”
马厩的门打开,红日乖巧地从里面走出来,然后亲昵地蹭着纪平安的脸,痒痒的,弄得纪平安一个劲儿地笑。
周晟眯了眯眼,手里缰绳一动,红日立刻站好。
两个人牵着马从后门绕到前门。
柳星渊和福如海正站在大门口,可惜今日喝不着那凉茶了。
纪平安笑了笑,“屋里还留着一些自己喝的,一会儿让冬春给二位盛一碗。”
柳星渊立刻作揖,“那多谢纪大夫了。”
说罢,柳星渊偷偷瞄着周晟的脸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什么。
柳星渊又看了看周晟手里的红日,“这是?”
纪平安:“红日跟着我委屈了,许久没出去运动运动,都有些抑郁了。盛公子今日正好得空,便带它出去活动活动。”
柳星渊勉强微笑,“是吗?”
福如海低着头,恭敬道:“纪大夫不一块儿去吗?”
纪平安:“我这还有些账本没整理好。”
福如海:“纪大夫,一块去吧。这红日是我家公子表哥,与人打赌,从一高门公子手里赢来的,养了许多时日,脾气虽然温顺但也十分娇惯。这一路上,我家公子表哥可以和你说一些红日的习惯,以后你们也可更好相处。”
纪平安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也好,我与红日相处时间太短了,对它许多脾性也不知道,它性格又太温顺,不舒服也只是忍着不闹脾气,怕是跟着我的这段时间,红日受了不少委屈。”
福如海欣然道:“正是。”
周晟向前迈步,“走吧。”
纪平安:“来了。”
纪平安立刻跟上。
两个人牵着马沿着街道走,热闹的街道到了这个时间点,也清净了许多,只有饭庄,食铺还门庭若市。
纪平安打量着周围的店铺。
这里是闹市,大部分店铺都是自己的地契自己做生意,所以但凡生意能周转,老板都不会轻易放弃。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有四家店铺改换门庭了。
前面有小孩打闹,周晟拉了纪平安一把,“想什么呢?都没瞧见人。”
纪平安:“哦,没什么。我只是想最近生意是不是不好做,周边已经好几家老店换了老板。”
周晟:“嗯。”
纪平安百无聊赖地随意发散思维,路过换了老板的胭脂铺,老板对着她这个方向双手拱拳弯腰行礼,似是在打招呼。
纪平安纳闷极了,她不记得胭脂铺新老板有来医善堂看过病,难道是在李姐姐那里看的吗?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穿过闹市,到了可以速行的区域,周晟翻身上马,对纪平安伸出手:“跑一跑?”
纪平安点头,抓住周晟的手。
周晟比谢浯屿高一些,手掌也更为宽大,只是指尖冰凉,不似谢浯屿不管什么时候全身都似一团火,掌心滚烫。
红日疾驰,似一把火箭。
行至郊外,周晟从马上下来,“看来你最近的学习成果不错。以前骑马整个身子都窝在别人怀里,现在倒是会好好坐着了。”
纪平安:“你怎么知道我以前骑马是什么样子?”
周晟轻轻拍了拍红日,“上次在开封府看热闹,偶然看见了一次。不过你现在的动作很标准,但控马力还是不足。压浪太差,速度一快,身形便维持不了。”
纪平安:“这个我也知道,但是我手臂和腿部力量都太差了,不是骑马能练出来的,得长期的体能训练才行。”
周晟:“你自己跑试试,我看看你的动作还有没有要调整的地方。”
纪平安:“我试试。”
纪平安骑马绕着圈,慢跑,跑了一圈,顿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怎么好端端的,她又开始学骑马了?
她明明是想休息一段时间来着的。
果然老天都见不得她休息,非逼着她起来卷。
周晟一边指挥,纪平安一边调整,骑着骑着,纪平安腿又开始疼了。
一开始也没人告诉她,骑马会这么累啊。
瞧着天色暗了下来,纪平安不想骑了,周晟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纪平安,你不会半途而废吧?”
“怎么可能?”
纪平安不甘示弱,“我纪平安不是那种人,只是有点累了。”
周晟也不搭话,只是笑看着她。
行吧。
纪平安继续练,练着练着,她发现,不管是谢浯屿还是周晟,真特么的把她当兵练,完全不给休息时间。
纪平安想了想,抬手捂上心口的位置,小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一开始只是小声咳嗽,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周晟:“纪平安?”
纪平安牵动缰绳,红日听话地走到周晟身边。
周晟盯着纪平安:“你怎么了?”
纪平安咬着唇,摇了摇头,一副‘我很不舒服,但我倔强就不说’的可怜巴巴模样。
周晟抓住缰绳,抬手,将手臂递给纪平安:“下来休息。”
纪平安:“哦。”
纪平安抓着周晟的手臂,借力下来,坐在草地上休息。
周晟凝眉问道:“你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怀疑了?
纪平安捂着心口装病,低头垂眸掩盖眼底的心虚,“就是我以前和你说的那回事。胎里病,终身的,治不好。不用担心,老毛病了,我休息休息就会好。”
说完,纪平安偷瞄着周晟,眉头拧得更紧了,跟麻花似的。
纪平安心里打鼓,这个人疑心这么重吗?
她都发病两次了,还怀疑她?
两个人坐在草地上休息,周晟解开腰间的水袋,递给纪平安:“润润嗓子。”
“嗯。”纪平安接过。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嘈杂声从远处的路边响起,似乎有大批的人从城里出来。
不一会儿,有人开始哭,有人开始咒骂。
出城守卫听见咒骂声,立刻拿着手里的长枪威吓,“妄议朝政,找死是不是?”
顿时,那些人不说话了。
周晟:“是衢州,颍州,安州的人。”
纪平安了然。
十年不救灾,不治水,不拨银,落到谁头上,能接受得了?
纪平安:“暴君。”
周晟目光微沉:“你说什么?”
纪平安抿紧了唇,发现自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但是转念一想,这荒郊野外的,就她和盛州两人,那些百姓离得远听不见,盛州又不可能跑去开封府敲登闻鼓,举报她辱骂天子,她有什么好怕的?
纪平安:“我说暴君。”
周晟哂笑了一笑,十分温柔地看着纪平安:“妄议天子是死罪。”
纪平安:“那你去告我呗,左右你也没证据。难不成那天子还长了顺风耳,能听见不成?”
周晟瞧着纪平安的笑更温柔,眼神也更沉稳了,“你对天子的决策很不满?”
纪平安:“难道你觉得是对的?十年不救灾,不治水,不拨银,衢州,颍州,安州三地必然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周晟:“你不是想让林康泰死吗?”
纪平安:“一码事是一码事。”
周晟:“三州百姓上万言书称,若是天子不赦免林康泰死罪,便绝不搬家迁坟,不接受治水,公然与朝廷做对,威胁天子。既然他们的心愿如此,朝廷不过是成全了他们,他们应该高兴。”
纪平安瞪大了眼睛。
是因为猎户常年与猛兽拼命,所以盛州的想法才如此极端吗?
纪平安:“那是十万人命。再者,即便三州百姓真的上了万言书,那万言书上实打实有一万个人的签名请愿,那剩下九万人呢?三州另外什么都没做的九万无辜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做错什么了?他们什么都没做。”
周晟:“不过是冷眼旁观,打算坐享功劳罢了。一群刁民,死就死了,不值一提。”!!!
纪平安蹭的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周晟的小腿狠狠地踹了一脚,“你很伟大吗?你在那些大人物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平头老百姓!老百姓说出自己的想法是刁民,什么都不做是冷眼旁观,那你是什么?等你哪天去告状去伸冤,一个不留神惹那些大人物不痛快了,随便找个借口拿你下狱要你性命,你也是个刁民。”
气死了!
同样都是民,还分出三六九等,把别人当刁民了。
这跟打工人心疼资本家骂打工人不知感恩,农民觉得地主老爷心善,帮着欺压农民,奴隶全心全意跟着奴隶主抓逃跑的奴隶有什么区别?
“纪!平!安!”
周晟从地上站起来,脸色铁青,如修罗临事,杀气汹涌。
纪平安缩了缩脖子。
一时冲动没憋住脾气,撒完了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纪平安后退两步。
似乎是感受到了纪平安的害怕,红日悄悄靠近纪平安,纪平安后背抵在红日身上,感受到红日的安抚,瞬间有了力量。
反正憋着的脾气都发出去了,一次是得罪,两次也是得罪。
纪平安一不做二不休,又对着周晟揣了一脚,只是这次周晟防着她,没踹着。
亏了。
纪平安立刻回身,抓住红日的缰绳,踩上马镫,驾着红日逃跑。
风声在耳边呼呼,纪平安第一次切身感悟到骑马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技能。
红日带着纪平安冲进了城门。
周晟站在如血残阳下,回望高高的城墙笑了。
这么高的城墙,什么装饰都没有,太寡淡了。
他瞧着纪平安和红日这两颗脑袋就很适合挂上去。
……
深夜,宵禁后的汴京城,家家户户都已经入眠。
铁蹄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响起。
鲜血清洗着高门台阶。
男人,女人,儿童,哭喊声,求饶声,一声高过一声,凄厉可怖,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才渐渐停歇。
下朝后,宋尚书路过太尉府。
太尉府门口,一盆盆凉水对着太尉府门口台阶上残留的鲜血冲刷,打扫的老人如同天生的哑巴一样,沉默安静。
他战战兢兢地放下马车车帘。
车夫只盯着路和马鞭,不敢往周围看一眼。
马车在宋府门口停下。
宋尚书抬步走上尚书府的台阶,一步两步三步。
往日这台阶步步高升,今日却令他胆战心惊。
宋怀章房内,宋尚书让所有人下去,面色凝重。
宋怀章半坐在床上,脸色较之前日好了许多。
宋怀章:“父亲,朝中出大事了?”
宋尚书:“魏太尉昨夜被抄家了,刑部尚书下狱入罪。今日早朝,十几个官员调动。”
宋怀章瞠目许久,“魏太尉何罪?”
宋尚书:“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据说是林康泰的口供。刑部尚书指使狱卒杀林康泰灭口,全家获罪。除此之外……”
宋尚书咽了一口唾沫,“……林康泰的尸体被抬出来了,全身上下无一完整,显然受了酷刑。并且死亡时间在陛下宣布凌迟之前。”
宋怀章:“这就对上了。陛下早就判了林康泰死罪,却一直没有表态,就是在等,等林康泰招供,等魏刻一党抱团求情,好将魏刻一条线上的所有人一网打尽。凌迟的消息一出,魏刻一党肯定担心林康泰因为恐惧凌迟将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以求轻判或者速死,皇上是在逼魏刻一党动手。”
宋尚书:“陈勇是刑部尚书,林康泰是在刑部天牢受的刑,但是他却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反而还送上门去对着一个死人杀1人1灭1口。说明陛下早就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将刑部全部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中,而魏刻一党却毫无察觉。陛下只是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宋怀章:“魏刻是先帝旧臣,三王之乱中唯一活下来的重臣,还与宗亲有姻亲。陛下忌惮他,想清除先皇和宗亲对朝堂的影响不是一两日了。”
这也是他绝不愿与周萍萍牵扯的原因之一。
宋尚书:“为父知道,魏刻也知道。只是为父和魏刻都没想到,陛下对朝堂,对军队的控制已经远超先皇,却仍然容不下丝毫阳奉阴违,容不下一点忤逆。”
宋怀章:“魏刻自己也不干净。”
宋尚书:“朝廷百官有几个干净的?”
就说他,先皇在时也少不得鼠尾,也就是这两年在陛下淫威之下,慢慢脱手,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清理了干净。
但真要追究,绝对脱不了身。
宋怀章:“陛下是一个极度护短的人。”
说到这,宋怀章笑了,纪表妹真是找了个好靠山。
陛下护短,长公主就是那个‘短’,谁也动摇不了。
等宋尚书走后,韩绮走了进来,“身体不好,怎么说那么久的话?”
宋怀章:“纪表妹不是给你送了治病的方子吗?有效果吗?”
韩绮:“我没用。”
宋怀章:“不是让你尽早用吗?”
韩绮:“那只是调理的方子,要真的治病,还要再详细检查。”
宋怀章:“用吧。”
韩绮:“你这是打算将事揭过,罢了?”
宋怀章点头,“你去告诉奶奶,说孙儿同意了。”
韩绮:“可是她伤你如此之重!”
宋怀章大手握住韩绮的手:“听话,好好用药。我们还要长长久久,白首到老。你也不想留下我一人带着儿子,凄惨度日吧?”
韩绮无奈又无语:“你可是宋大公子,喜欢你的姑娘从汴京城东排到城西,我若是去了,想给你当娘子,给岳儿当娘亲的贤惠姑娘多得是。”
宋怀章:“好姑娘如何看得上我一个鳏夫?”
韩绮:“满嘴胡说八道。”
宋怀章:“岳儿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别怄气,治病是治病,身体是身体。个人恩怨是小,家族荣辱是大。”
韩绮抿了抿唇:“我知道了,你先喝药。等你喝完了药,我便去找奶奶。”
过了一会儿,宋怀章喝完药,身体升起一股暖气,躺回了床上,韩绮这才前往宋老夫人住处,将宋怀章的话带了过来。
宋老夫人跪在菩萨面前,手上挂着一串佛珠,不断地念着经文。
第60章 议和 菩萨面前三击掌,违誓天诛。……
医善堂。
纪平安正在给病人看病, 不多时,来了个男人,男人从拥挤的人群挤进来, 敲了敲门, 喊了几声老板。
冬春赶紧迎上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 雄武有力, 穿着简朴的深蓝色衣服, 戴着帽子,手里端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盒子。
男人对冬春说道:“这位姑娘,你好。我是街对面那家正在装修的新店, 文心书店的老板。文心书店过两日开业,我是过来送吉饼的。不知纪大夫和李大夫在吗?”
冬春:“在的, 您请歇歇, 我家小姐和李姑娘马上就出来。”
江厌搬了把椅子给文老板,然后去诊室叫纪平安和李庭绘。
纪平安和李庭绘走出来, 文老板呈上吉饼, “以后请二位老板多多关照。”
纪平安:“自然。大家都是做生意, 和气生财。”
文老板拱了拱手,余光打量着医善堂的格局,笑道:“纪大夫,李大夫,有句话不知文某当讲不当讲。”
纪平安:“您请说。”
文老板:“纪大夫, 文某以前是做镖师的, 略懂拳法,也略懂一些防范手段。这医善堂的布局从医馆的角度来说十分合理,但是你看, 东南窗户和西南窗户那里相对,门户大开,若是有人动了歹心,完全可以埋伏在这两个地方,甚至从外面,占据制高点用箭射杀。”
纪平安:“……”
她现在的病人都是普通老百姓,最多碰到点医闹,谁会来射杀她一个普通大夫?
宋家吗?
宋家是体面人,做事讲究章法,而且宋家还没拿到她的钱,舍不得她死。
文老板:“还有,这医馆四处都是死角,若是有人猛冲进来,堵住这两个窗户,又或者用火攻,里面的人很难撤退。”
李庭绘提醒道:“文老板,我们这里只是医馆。”
文老板挠了挠头:“职业病职业病,习惯了。以前跑镖的时候,一路上提心吊胆,每去一个地方都要小心观察,尽量避开容易被埋伏的点。不过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您说是不是?”
纪平安和李庭绘面面相觑,但人家也是好意提醒,没必要将场面搞得很尴尬。
纪平安笑着说:“您说得对,待得空了,我们一定小心调整。”
文老板:“我那工人还没走,若是纪大夫和李大夫不嫌弃,咱们交给朋友,我让那帮工人今晚就过来免费帮医善堂重新调整。”
纪平安,李庭绘:“……”过于热情了吧?
文老板:“纪大夫李大夫,你们二位对文某不用客气。文某走江湖多年,最会看人,你们二位为百姓免费诊治,是这个。”
文老板竖起了大拇指。
文老板:“老文我生平最敬佩你们二位这样的英豪,这事就交给文某了,文某保证不耽搁医馆营业,将事儿干得漂漂亮亮的。”
说完,文老板拱手,一个大鞠躬,大步流星地离开,仿佛生怕纪平安和李庭绘拒绝。
纪平安和李庭绘看向彼此。
纪平安干笑:“这文老板真是个直爽的性子。”
李庭绘也干笑:“是啊是啊。咱们回去继续看病吧。”
纪平安点头,将吉饼交给冬春收起来,一会儿午饭时再拿出来大家一块儿尝。
照例是医馆快关门的时候,周晟,柳星渊,福如海来了。
纪平安看到周晟才想起,今日又到了针灸的时间。
周晟走进来时,文老板派过来的工人已经开始工作了,医馆咚咚咚地响着。
柳星渊左瞧右瞧,“这怎么了?”
纪平安解释了几句,带着周晟进了诊室。
诊室内,纪平安给周晟检查施针,诊室外,柳星渊从怀里掏出一包牛肉干递给冬春,“尝尝,我朋友从塞外带回来了,特别好吃。”
冬春摆手:“给我干什么?”
柳星渊往冬春怀里塞:“给你吃啊。”
说着,柳星渊将袋子大家,那纯天然的牛肉香顿时扑面而来,柳星渊拿了一根给冬春,冬春犹豫了一小下,“我就尝一点点。”
冬春一口咬下去,又硬又有嚼劲,还很香。
冬春眼睛如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这真的是塞外带过来的?”
柳星渊:“自然,我骗你做什么。”
冬春:“这么珍贵的东西,干嘛给我?”
柳星渊:“谢礼。自从你将我从龙爪救下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送你个礼物,奈何都是些普通的东西,配不上你。前儿个我兄弟从塞外回来,带了一大包这种牛肉干,这东西好,汴京城买不到,你好吃,刚好给你。”
冬春:“啊?救了你?”
柳星渊点头。
他柳星渊可是铮铮铁骨男子汉,有恩必报,绝不拖欠别人人情。
冬春:“你记错了吧?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柳星渊:“总之,姑娘大恩大德,我记在心里。”
冬春:“……”神神叨叨的。
针灸结束,周晟站起来,周身气息阴沉,面色阴冷,一步一步逼近纪平安:“有些人似乎忘了昨儿个发生了什么?”
纪平安眼神闪躲:“不就一点口舌吗?”
周晟挑眉:“一点口舌?”
说着,周晟抬手,纪平安立刻警告道:“我跟你说啊,杀人偿命,打人犯法。你不要把狩猎的习惯带到我头上。”
说着,纪平安捂住心口咳嗽了起来。
周晟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充满怨念地深呼吸,“唉,罢了。纪平安,看在你给我治病且身体有疾的份上,下不为例。”
纪平安抿唇笑了一下,“那你别说那些难听话,我便不怼你。”
周晟嗤笑道:“看来不给你个教训,你分不清轻重。”
砰砰!
两声巨响。
“张虎!张虎!”
诊室外传来叫喊声,纪平安赶紧出来,“怎么回事?”
冬春丢下牛肉干也跑了过来。
那个叫张虎的男人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呼吸困难,说不出话。
纪平安快步跑过去,抓住男人脉搏。
扶着张虎的男人说道:“他刚才在梯子上往上抬箱子,忽然就摔倒了,箱子砸在了身上,然后就这样了。”
纪平安手放在张虎侧胸:“这里疼吗?”
张虎点头。
是气胸。
纪平安站起来,四处张望,“冬春,准备消毒的酒精。”
说着,纪平安跑到院子里,削了一根细竹子。
竹子顶部尖锐锋利。
她拿着竹管回来时,男人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紫,仿佛马上将要窒息而亡。
冬春将酒精端了过来,纪平安消毒后,瞄准张虎胸部的锁骨中线第二肋间,直直地刺了下去。
唔!
随着张虎用力的呼吸声,他总算缓过来了。
纪平安指挥着人将张虎抬进诊室,开了药方给冬春,冬春紧急找到江厌抓药,熬药。
等张虎基本缓过来,纪平安问:“你以前是不是胸部受过伤?例如被重物击打,胸骨骨折过之类的?”
张虎张了张嘴,“我……”
只说了这一个字,张虎就不再说话了。
纪平安皱眉:“没有吗?那你有得过肺病之类的吗?”
张虎看了看纪平安身后的周晟,摇头。
纪平安:“家人有过相似病例吗?”
张虎:“我是孤儿。”
纪平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大夫隐瞒病情,对你自己的治疗很不好。”
张虎抿了抿唇,那张黝黑的脸满是歉意。
算了,兴许别人有苦衷吧。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你得的是气胸。这个病简而言之就是你的肺部胸腔……”
纪平安将手放在张虎胸腔的位置,“就是这个地方,出了问题,空气进去之后,积聚在其中,肺部被压缩,导致你呼吸不过来,刚才我用竹管插入,就是在你胸部开了个孔,让空气能够排出。”
张虎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周晟的脸色,问道:“纪大夫,严重吗?”
纪平安:“好在不是很严重的那种,不用动手术。不过往后一段时间,你必须卧床休息,最好在一个山清水秀,氧气充足的地方,保证吸氧的充分。平日里的饮食忌油腻辛辣,要多吃肉蛋奶,补充营养。”
吸氧?那是什么?
张虎不懂,不过山清水秀他懂,就是找个好地方调养。
张虎点头。
纪平安小心将张虎伤口处理好,“你家远吗?你的身子不适合移动,如果远,今晚可以暂时留下休息一晚,明天再说。”
张虎:“我……”
这……能不能留下不是他能决定的啊。
张虎看向周晟。
周晟微微颔首。
张虎:“多谢纪大夫。”
纪平安点点头,出门交代江厌每隔两个时辰让张虎吃一次药。
纪平安:“他是文老板送过来的工人,怕是家里条件……你今天晚上多煮一些肉,就说是煮多了吃不完,让他多吃一点。明天早上送菜的过来,你问问他有没有牛奶,让也送一些过来。”
江厌:“我知道了,纪大夫。”
交代完,纪平安一转身,纳闷地看着周晟:“你怎么还在?”
周晟久久地看着纪平安,无可奈何又沉重地长叹一口气,抓住她的手,“脏了。”
纪平安:“啊?”
周晟将她拉到水井处,从怀里拿出一张素帕,沾湿水,将她手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好了。”
纪平安:“……我一会儿会清理。”
周晟白了纪平安一眼,转身走了。
“奇奇怪怪的。”
纪平安嘀咕,冬春走过来,“小姐,别管其他的了,我这里有好吃的。牛肉干,听说是塞外来的,特别好吃。”
冬春递给纪平安一根,纪平安拿在手里,有点像风干牛肉,又没有风干牛肉那么干。
纪平安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真好吃。哪儿来的?”
冬春:“柳公子给的。说是感谢我救了他。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救过他了。”
太好吃了。
纪平安不客气地伸手:“好冬春,分我一半。”
冬春:“好啊。”
冬春爽快地分了纪平安一半,两个人像仓鼠一样,一路啃着牛肉干回了宋府。
晚上,吃完饭,洗完澡,浑身清爽。
纪平安坐在桌前将脑子里的知识点根据整理出的脉络条理记下来。
只是还没多久,殊喜姑姑过来请她到宋老夫人的院子一叙,纪平安只能将事情放下,先跟着殊喜姑姑走一趟。
夜幕上,一钩孤月伴着几颗寥落的星星。
宋老夫人的房间内,始终萦绕着淡淡的檀香。
堂前普渡众生、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手持净瓶与杨柳枝,慈悲地观察着整个世界。
宋老夫人看见纪平安来了,慈祥地笑着,对她招招手:“平安,来,到奶奶身边坐坐。”
纪平安低眉顺目:“是,奶奶。”
宋老夫人握着纪平安的手,打量着纪平安。
小姑娘玉露清莹又玲珑通透。
宋老夫人开口道:“奶奶见过章儿了。”
纪平安也早料到了这一天,虽说是她和宋怀章的私人恩怨,但到底其中牵涉着宋老夫人,纪平安心里也有几分难受,“奶奶,我很抱歉。但是请你相信,我从始自终没有想伤害你的想法。”
宋老夫人语气温和:“那你能告诉奶奶,你和怀章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纪平安:“大表哥没说吗?”
宋老夫人:“奶奶想听你说。”
纪平安始终担心宋家将仇恨发泄到冬春身上,于是便略去了冬春受刑的那段,将自己从被长公主关入开封府,被逼交出印鉴开始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向宋老夫人交代了。
宋老夫人听完,抬手,轻轻地整理着纪平安额前的碎发,“难怪那几日见你,你眉宇之间总有忧愁。奶奶当时还以为你是还未走出父亲离世的悲伤。”
纪平安:“奶奶,你不怪我吗?”
宋老夫人:“既然是怀章先出手,你反击,这便是公平的。大家各出手段,胜负天定。还记得奶奶当初跟你说过的处世之道吗?”
宋老夫人微微一笑:“逾矩了,但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反击的能力。奶奶这一生,经历过许多许多的事,已经没什么看不开的了。”
纪平安低头:“可是我到底伤了你的孙子。”
宋老夫人:“好平安。”
纪平安:“是,奶奶。”
宋老夫人:“奶奶只问你一句,以后你打算如何?”
纪平安摇头:“我还未想过那么长远的事情。”
宋老夫人:“那你还击了,现在还怨吗?”
纪平安抬起头,“奶奶,你的意思是?”
宋老夫人:“如你所想。奶奶能理解你,但奶奶是你的奶奶,也是怀章的奶奶。手心手背都是肉,奶奶不想看到同室操戈。奶奶这次是来做和事佬的。怀章对你出手,错了,你算计回来,怀章受了重伤。若是你们二人都不放下过往恩怨,以后相互谋算,平安,你仔细想想,将好好的日子浪费在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惶惶不可终日上,值得吗?人的一生有许多值得的事情,没必要浪费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仇怨之中。”
纪平安低头不语。
宋老夫人继续说道:“平安,你是个聪明孩子。世道艰难,独身女子尤为艰难。没有谁能够在这样的世道独善其身。奶奶和你说心里话。你父亲留给你的财富太多,你身子骨又太弱。若是你以后与男子成亲,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做支撑,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和利益?你若嫁了人,一个弱女子带着那么大的财富,嫁入夫家,但凡夫家歪了一点点心,后宅大院之中,你若无亲族依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平安,无论如何,宋家始终是你的亲人。”
宋老夫人这话说得很坦诚,直击利弊。
而且对纪平安来说,宋怀章几番算计,她还击的这次,足够了。
以后如果宋怀章不招惹她,她也必然不愿花费心力招惹宋怀章。
毕竟宋怀章是男主,她也怕得罪男主,最后惹来剧情杀。
纪平安开口道:“奶奶,我是没有意见,但大表哥愿意吗?”
她刚逼着宋怀章自己拿刀取了近两碗心头血,这么重的伤,到现在宋怀章还卧床起不来,而且肉眼可见,往后一个月,宋怀章都得在床上度过,他能答应?
纪平安换位思考,如果是她,应该不成,她会默默记仇,寻求机会,报复回去。
宋老夫人轻轻拍了拍纪平安的手背:“只要你愿意,他必然会愿意。”
说罢,宋老夫人让殊喜姑姑去请宋怀章。
宋怀章是坐着轮椅过来的,他披着单薄的衣衫,脸上血色仍未恢复,苍白并没有折损他的气度,反而令他多了几分破碎感,气质卓荦。
将宋怀章送到,韩绮便离开了。
宋老夫人又将对纪平安说过消解恩怨的话说了一番。
宋老夫人道:“怀章,这事一开始你是做错了。”
宋怀章微微一笑,儒雅浅淡,“是,孙儿知错。”
宋老夫人:“那你可愿就此与平安说和。”
宋怀章:“孙儿愿意。”
宋怀章表现太平静了,就如结了一层薄冰的寒潭,无人知晓一脚踏进去,会落入怎样的漩涡。
纪平安问:“大表哥可是真心的?”
宋怀章淡淡一笑,眸光飘落在纪平安的身上,知晓纪平安的顾虑,不答反问:“纪表妹,我可有折辱过你?”
纪平安摇头。
宋怀章:“纪表妹,我承认一开始因你父亲的选择,因你商女的身份,对你有几分看轻。恕大表哥说几句不敬长辈的话,你父亲对你的安排过于轻率了,若是我,我不会这么安排。”
纪平安:“若是大表哥当如何?”
宋怀章:“若是我,在你幼年时便会请名师教导,教你管账,助你经商,带你走南闯北,增广见闻。大业不是没有女子经商,只是不能单身女子独立经商。若我是你父亲,在已知自己心爱妻子去世,不会再娶,除你之外不会有子女之后,便会为你招婿,让你尽快成亲,去父留子。至于是让你夫婿病逝还是和离都可以。总之过错在我,不会在你身上。你修得一身本事,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守家守业,拼却全力,哪怕到最后守不住,也不枉费人生旷达。而不似如今,将自己的安危全寄予他人良心。正因为你父亲对你的安排过于轻率敷衍,你入府之初,我确实对你十分轻视。”
纪平安沉默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原主父亲,原主父亲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只是原文剧情就是这么安排的。
原主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大男主的钱袋子。
宋怀章又道:“除了一开始,我可轻视,折辱过纪表妹?”
纪平安再度摇头。
宋怀章:“自长公主之事后,我对纪表妹便已经改观。那位花楼女子之事,纪表妹医术精湛,坚持原则,面对外界诽言又能静心沉气,其实说来,我对纪表妹也是有诸多敬佩的。”
纪平安:“……”这话就过于虚伪了。
宋怀章:“如今来说,我对纪表妹没有任何偏见,但反倒纪表妹对我,对宋家仍有许多介怀与偏见,不是吗?”
纪平安与宋怀章目光对视,坦承:“是,我对宋家顾忌颇多。”
因为原小说的描写,她始终担心自己会被剧情杀会死在宋家。
后来又因为宋家几次算计,让她提心吊胆,胆战心惊,恼恨至极。
宋怀章:“平心而论,纪表妹如今深得长公主信任,我不愿与纪表妹为敌。宋家百年根基纪表妹很难动摇,二弟……纪表妹会念着二弟,会关心奶奶。与知音知书也算有情谊。期间复杂种种又如何能拆分得明?甚至,如果我对纪表妹动手,二弟会与我翻脸,奶奶会恨我,知音心里大抵也不会痛快,宋家会家宅不宁,分崩离析,长公主更不会善罢甘休。不论你我承认与否,宋家和纪表妹之间的牵绊已经不是一句恩怨能说清的了。”
纪平安:“大表哥今日的话,我只能信一半,我相信大表哥暂时是真心与平安谈和,也相信是因利而非因情。”
宋怀章:“未来的时间很长,纪表妹,我们是亲人,相互帮衬,各取其利,共同发展不好吗?”
纪平安:“我不知道我需要取什么利,但如果是暂时休战,我同意。”
宋怀章:“依纪表妹所言。”
纪平安举起手,宋怀章了然,也举起手,菩萨面前三击掌,违誓天诛。
宋老夫人笑道:“家和万事兴,吵归吵闹归闹,都是一家人。”
纪平安:“是,奶奶。”
宋怀章:“对了,纪表妹,还请劳烦你为我夫人看病。”
说完,宋怀章抿了抿唇,“不管需要用什么珍贵的药材,需要多少奇珍异宝,请一定治好我夫人。”
纪平安点头应允。
从宋老夫人那里出来,纪平安将韩绮带到房间内检查。
纪平安:“你知道我想检查什么。”
韩绮咬着唇,面露难堪,犹豫片刻,还是脱下了衣衫。
第61章 毒药 我是你的枕边人
纪平安仔细检查, 很快检查完,只是在韩绮大腿内侧发现了一个烙印,烙印很小, 却足够清晰, 她以前好像在于两楹那里见过形似的, 只不过于两楹那是一朵小花, 韩绮的是一片叶子。
韩绮重新穿上裤子。
纪平安一只手抓着韩绮的脉搏, 问道:“是不是经常腰酸腿软, 小腹下坠?”
韩绮咬着唇,点头。
纪平安:“生产后,多站一会儿会头晕, 经常性耳鸣,小便频繁。”
韩绮头低得更深, 声音细小:“是这样的。”
纪平安:“会感觉有块状物从阴1道脱出, 下腹重坠。”
韩绮脸发烫发热,“是什么病症?”
纪平安没答, 让韩绮伸出舌头, 渗透偏红, 结合沉细的脉搏和刚才的检查阴1道干涩,无白带,毫无意外的是生产后肾虚型子宫脱垂症,是妇女生产后出现的症状。
经济发展落后时,许多妇女分娩时太过用力, 产后又得不到休息, 过度劳累,身体虚弱,这种病症出现得比较频繁, 大部分妇女或多或少都得过。后来随着经济迅速发展,医学进步,得病的人数大幅度下滑。
她没想到是,韩绮作为从一品大员的儿媳,生产前后日夜有人伺候,仍然出现了这种病症,甚至出现后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
但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再多的钱,再多的人伺候,该出现还是会出现。
纪平安抿着唇,神情凝重。
韩绮的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若是辅以现代的技术手段,即便再严重一点也能通过手术解决。
问题就是她没工具,也没仪器,什么都没有。
纪平安仔细回想以前有没有在医学书籍上看到过相似病例。
是肾虚型子宫脱垂,用党参五钱,山药一两,熟地六钱养血滋阴,杜仲四钱,枸杞四钱,山茱萸三钱,菟丝子五钱补肝肾,金樱子一两固涩,收缩子宫,再配合升麻,甘草,附子,肉桂温肾,可以对症。
这些药对普通老百姓太过昂贵,但对宋家不算什么。
问题是子宫脱垂……唉……要是有子宫托就好了。也是好在韩绮并没有到需要手术的地步,否则就更麻烦了,她完全没有手术工具。
韩绮问:“真的能治吗?我问过好几个女大夫了……”
汴京城女大夫的水平这么差吗?
子宫脱垂这并不是一个罕见的病,按理说应该许多大夫都见过。
纪平安又想起了普法寺,祝和硕昏倒那次,祝家小厮口口声声女大夫不如男大夫。
韩绮的这个病又过于私隐,在男女大防的要求下,确实也不好对男大夫详述,更何况是让男大夫检查。
纪平安:“能治……”
韩绮:“那个……真的可以吗?”
纪平安:“我们先吃药,将亏损的元气补回来。至于那个问题,我们先试试盆底肌锻炼的方法。”
韩绮:“那是什么?”
纪平安:“我教你。”
过了一会儿,纪平安道:“你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来,每天睁开眼就做一次,一日之中两到三次最好,一次一刻钟左右。平常注意下1体的清洁,保持干爽,不然容易滋生细菌。”
纪平安对病症的表现十分平淡,仿佛司空见惯,这只是一个和风寒没什么区别的病,不需要过分在意和难堪,这让韩绮那羞涩又自卑的心好了许多。
韩绮:“我知道了,纪表妹,谢谢你。”
拿好药方,韩绮从纪平安屋里出来,家丁推着宋怀章的轮椅等在屋外。
韩绮见着人,愣了愣,匆匆加快脚步来到宋怀章身边,“我不是说我看完病便回去吗?你身子还没好,晚上风大,若是再受了寒……”
宋怀章抓住韩绮的手,制止了她的唠叨:“好了,我们回去。”
韩绮点头,两个人朝着自家院子走去。
晚风清凉。
宋怀章开口道:“刚才我询问纪表妹你的病情,涉及隐私纪表妹没有说,但是有提到是因为生产伤了身子。夫人,辛苦了。为夫愚钝,一年了都没有发现你的不适,没照顾好你。”
韩绮:“是我刻意隐瞒,你又如何察觉?”
宋怀章握紧韩绮的手,掌心炙热:“若有心,总会觉察一二,说到底还是我不对,我是你的枕边人,你不舒服,我应该第一时间察觉。夫人,谢谢你为我冒着生病危险,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生下了岳儿。为夫愚钝,以后夫人若是身体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请告诉为夫,不要一个人忍着。”
韩绮:“好,我知道了。”
……
烈日当空,热浪翻滚。
家丁急匆匆通报,“夫人,宋公子在侧门昏倒了,好像是中暑了。”
宋夫人听得厌烦,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找个人带他去阴凉处缓缓。”
宋怀豫走到门口,听见家丁回禀,想了想,转身又回了屋。
树荫下。
宋明礼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几近透明,两个小厮站在一旁拿着蒲扇对着他扇风,希望他能尽快醒来。
终于,宋明礼动了动。
小厮赶紧打来一碗凉茶:“宋公子,你喝一喝,这是我们二位特意去医善堂取来的。听说可以去暑气。”
宋明礼点点头,抬手抓住碗,一点点地将常温的水灌入喉咙。
“二少爷。”小厮叫了一声,宋明礼这才发现宋怀豫走了过来。
宋怀豫止步,双手背负身后,目光审视。
宋明礼其人,他未曾交往过,只知是宗族长老举荐,很有几分才华,托父亲照顾提拔。
家贫,父亲早年间因为山间路滑滚落山崖,摔断了腿,只能卧病在床,家里全靠母亲做手工帮补。
后来宋明礼长大读书,展露出天赋,宗族长老让人给宋明礼母亲安排了一个轻松一些的活计,宋明礼家里的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
宋怀豫:“你这事做的不对。”
宋明礼眸光暗淡。
宋怀豫:“未经父母,私下交往,叫私会。你认与不认?”
宋明礼:“是小生做错了。但请二公子相信,我和四小姐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逾越男女大防。”
宋怀豫仔细观察着宋明礼,人心叵测,知人知面难知心。
宋明礼也好,薛止复也好,给他们看到的都是露在外面的那层皮,他们能帮知书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看透这两人的皮,避免知书被骗。
宋怀豫:“你且随我来。”
宋明礼点头,在小厮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跟在宋怀豫身后。
来到书房,宋怀豫递给宋明礼一瓶药。
宋明礼:“这是何物?”
宋怀豫慢条斯理地将身上衣衫整理好,在椅子上坐下,“你与知书私会,坏了知书的名声。”
宋明礼身型摇晃。
宋怀豫:“本来你和知书的事情,母亲瞒着父亲,结果你一而再再而三上门求情,反而将一切戳破,让父亲知道了。”
宋明礼:“我没有在正门。一直以来,我是以同宗远亲的名义求见宋夫人,并没有提及四小姐一句。之所以选择侧门,也是不想耽误四小姐清名。请三少爷一定告之宋大人,一切罪责皆在明礼,与四小姐无关。”
宋怀豫:“所以,吃了它。”
宋明礼拧眉。
宋怀豫:“要么你吃了它,了了这件事。知书死心联姻。要么宋家四小姐从明日起病逝,宋家再无四小姐。”
说完,宋怀豫抬眸,目光冰凉:“知书是我的妹妹,是父亲的女儿,我宋家不是那等逼死自己女儿,毫无人性的畜生。我们不会真的让知书去死。但是,宋家也不会要一个名节尽毁,不能为家族出力的女儿。你若不喝,从此之后,宋家再无四小姐。知书跟着你为奴为婢,皆与宋家无关。”
宋明礼:“这是毒药?”
宋怀豫:“这是了结这件事的办法。”
宋明礼苦笑:“离开宋家,四小姐断绝亲缘,失去父亲,母亲,哥哥,姐姐……”
宋怀豫不发一言,任他选。
宋明礼:“好。”
宋怀豫:“你决定好了?”
宋明礼:“是。”
这是宋怀豫的书房,笔墨纸砚皆有,宋明礼道:“可否借用一番?”
宋怀豫抬手,让宋明礼随意。
宋明礼坐在桌前,泼墨写下三封书信,小心折好:“劳烦三公子。”
说罢,他将桌上毒药一饮而尽。
很快,宋明礼感觉腹痛如绞,昏死过去。
宋怀豫垂眸看着手里的三封书信,一封是写给他母亲的,说他一切安好,只是短期无法归家,勿念。一封是写给友人,托他照顾好家中父母。一封是写给知书,说母亲在家乡为他定下亲事,他将归家成婚,虽然抱歉,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敢违背。
……
午后。
宋怀豫向宋夫人请安:“母亲。”
请安结束,宋怀豫将宋明礼晕倒和之后的事情说了出来。
宋夫人抬手,表示自己不想再听下去了。
自打宋明礼和宋知书的事情被揭穿后,宋夫人就严格限制宋知书出府,苦命鸳鸯见不到,宋知书日日闹脾气,宋明礼呢就在侧门那里每天求见,四个时辰从无停歇。
现在还敢吃毒药了?
吃呗,那宋明礼喜欢吃,她以后每天给他供应。
宋夫人气笑了,“倒是显得他痴情了。”
宋怀豫:“母亲,知书说她是真心爱慕宋明礼。”
宋夫人:“你也犯糊涂了?盼着你妹妹跟着他一个落魄书生吃苦?我宋家对他有恩,他却勾引恩人幼女,单从这一点就可以说明那宋明礼不是个好东西!会死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天下哪个人不会死?不会的是活着,好好活着,步步高升。我要的是我女儿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宋夫人一想到宋明礼之事心里就带气,说起话来更是相当不客气。
宋怀豫叹了一口气:“母亲,儿子知道你也是爱护知音,所以不愿意看着她为一个男人吃苦。但是我们宋家有底气护着她,给她退路,不是吗?”
宋夫人:“安排好的路不走,非要走那歪门邪道撞了南墙再回来?”
宋怀豫:“但母亲,我们如果一直坚持阻止知书,只会让知书更怨恨我们,一颗心更偏向宋明礼。母亲,儿子的意思是,堵不如疏。”
宋夫人:“怎么疏?让你妹妹跟那个宋明礼牵牵扯扯,然后成婚吗?知书是宋家的女人,她吃着宋家的饭长大,她的婚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要考虑家族荣辱。”
宋怀豫:“母亲,你和父亲对薛止复都十分看好,不是吗?既然如此,何不稍微多给知书一些自由。我们给知书和宋明礼一个机会,交换知书给薛止复一个机会。现在两边僵着,知书连薛止复的面都不愿意见,难道我们真的把她绑起来送上花轿吗?母亲,这样,你不会心疼吗?”
宋怀豫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宋夫人又恼又怨又恨,她想杀了萧曼。
一个外男,没萧曼纵容,暗中放水,哪怕知书就是一见钟情了,两个人也绝不可能有那么多机会相会!
可是知书性子倔,她好说歹说,家里轮番劝说,就是不肯低头,她能怎么办?
把亲女儿绑起来打一顿,还是关起来饿死?
无论心里多么怨恨,宋夫人还是不得不承认宋怀豫现在的提议是一个破局的好方法。
宋夫人问道:“你的建议知书同意吗?”
宋怀豫:“我相信知书会同意的。”
宋夫人心累地撑着头,“那你将知书叫来吧。”
宋怀豫:“多谢母亲。”
过了一会儿,宋知书被叫了过来。
宋夫人:“知书,你和宋明礼的心意,娘都了解了。”
宋知书低着头,扁着嘴,不愿意说话。
宋夫人:“娘可以给你和宋明礼一个机会,让你们见一见,但是你必须答应娘一件事。”
宋知书:“什么事?”
宋夫人:“你见宋明礼一次,就要见薛止复一次。三月为限,三月之后,我们再考虑后面的事情。”
宋知书:“为什么?我见那姓薛的混蛋干什么?”
宋夫人:“你这性子……”
话说到一半,宋夫人又强迫自己憋了回来,本来知书如今就是十分敏感,她若再责备知书没被教好,知书只会更讨厌她这个母亲。
宋夫人:“你先见一见。这天下好男儿不计其数,你常年在内院深闺之中,见过几个男儿?你怎知你对宋明礼便是真的喜欢?”
宋知书:“我就是知道。”
宋夫人:“你多见几个男儿,薛止复也好,宋明礼也好,又或者其他的。你多比对比对,万一有比那宋明礼好千倍万倍的呢?”
宋知书红着眼道:“其他人再好,也不是他,我不要。”
宋夫人:“你就是看那些闲书看多了。”
宋知书别开头,只留给宋夫人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宋怀豫解围道:“知书,母亲已经让步了。你也要给母亲时间去了解宋明礼这个人值得你托付终身,不是吗?”
宋知书抿抿唇:“是,母亲,我知道了。请您安排我和薛公子见面吧。”
宋夫人:“明日画舫游船,我让人安排你和薛公子一起。”
宋知书不情不愿地点头,“那母亲,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宋公子。”
满脑袋的那个宋明礼!
不争气!
宋夫人生气道:“你想见就见吧,一会儿让你二哥带你去,见完了就让你二哥带你回来。”
宋知书:“是。”
从宋夫人房里出来,宋知书便迫不及待要见宋明礼。
小情侣太久太久没见,宋知书心急如焚。
宋怀豫假装生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宋知书跺脚:“二哥。”
宋怀豫:“好了,不说你了,再说下去要急了。走吧,二哥带你去。”
宋明礼昏迷后,宋怀豫已经让人将他送了回去。
两人坐马车来到宋明礼住处。
宋明礼如今的住处是宋家名下一座偏僻的小院子,院子很小,只有三间房,院内除了一个看门的门房和一个做饭的妇人,便没有人了。
宋明礼得宗族推荐,在京城备考的吃穿用度皆由宋家支出。
宋怀豫没让马夫敲门,自己下马敲门。
待门房打开门,宋怀豫问道:“宋公子在家吗?”
门房:“在在。”
门房还没说完,听到声音的宋明礼已经走了过来。
此时宋明礼已经换了一件衣服,虽然衣服仍旧有着岁月的痕迹,但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宋怀豫依稀能闻到皂角的味道。
宋怀豫:“你洗过澡了?”
宋明礼:“醒来时看到了留言,猜到四小姐可能会来,便沐浴后换了衣服。”
宋怀豫点头,这是不想让知书担心,所以才刻意换的衣服。
宋怀豫:“半个时辰。”
宋明礼:“是,多谢二少爷。”
宋怀豫咳嗽两声,“出来吧,别撑着了。”
刚才对上宋夫人的时候宋知书言辞恳切,心急如焚,如今快要见到人了,反倒害羞扭捏起来。
宋知书从马车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叫道:“宋公子。”
宋明礼应了一声,两个人痴痴地望着彼此,仿佛时间岁月,山川河流,天空大地,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怀豫咳嗽两声,惊醒两人。
宋知书和宋明礼同时羞涩地低头,默契地往里走。
宋怀豫坐在会客厅喝茶,询问门房宋明礼平日里的做派。
门房:“宋公子平日里除了读书就是练字写文章,全无别的。手脚也勤快,厨娘中间病了几日,他什么都没说,自己生火做饭,很是熟练,还会专门留一份饭给厨娘。若说有什么缺点,人有些过于迂腐,不懂变通。”
宋怀豫点点头,目光穿过窗户,看向院子里的两人。
两人并行而立,杨柳依依,倒有几分才子佳人的模样。
柳丝拂动,宋知书迫不及待问道:“宋公子,这些日子,母亲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明礼,虽说宋明礼刮了胡子,换了新衣,说话时也温温柔柔和平素没有什么区别,但她总觉得他好像黑了瘦了。
宋明礼摇头:“你父母疼你爱你,他们不让你我相见也是怕你吃亏。我虽是外男,但也是宋家族亲,宋尚书和宋夫人没有为难我。若你瞧着我瘦了,那也是我这几日担心你吃得少了一些。不过,我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少吃一些,人瘦点,更精神。”
宋知书嗔了他一眼,扁着嘴:“胡说八道,你本来就瘦,哪用得着瘦了更精神。”
宋明礼和煦地笑着,没有说他每日都在宋府门口求见,也没有说宋怀豫试探他的事情,只问道:“我们的事,夫人他们应允了吗?”
宋知书怕宋明礼多想,没把薛止复的事情说出来,只说道:“母亲只松口让我们相见。不过二哥说,母亲是担心我与你的情谊不够坚定,以后会吃苦。我想只要我们同心相知,母亲迟早会理解我们的。如果你再考上功名,我想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再强求。”
反正薛止复那个人,她到时候多作怪,直接毁了婚事就成。
没人求娶,父亲母亲总不至于让她一辈子不嫁吧?
宋知书说完,一抬头,发现宋明礼露出了一个羞赧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什么情谊坚定,同心相知。
羞死人了。
宋明礼:“以后这种话由我来说。”
宋知书:“知道了。”
两个人沿着院子走了走,好似聊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没聊,两个人却都不觉着烦闷。
宋明礼:“我们明日还能再见吗?”
宋知书:“明日不成,后日可以。”
说到后日,宋明礼忽的激动起来,“那我后日去接你。”
宋知书点头。
直到上了马车,已经在回宋家的路上,宋知书才反应过来,脸瞬间熟透了,后日是七夕节。
她日子过糊涂了,七夕节都忘了。
第二日,宋知书拖拖拉拉,直到宋夫人派人催促,这才在碧绿伺候下,梳洗打扮,坐上了去船舫马车。
宋知书从马车上下来,薛止复早已等候多时。
世家公子,手执折扇,清隽矜贵。
“是他。”
宋知书想起来了,那日她看完了书,去书斋挑新到的话本子。
那柳叶公子的《鸳鸯梦》刚出第二部,比第一部更加受欢迎,供不应求,只剩下最后一本。
明明那最后一本是她先拿到手里,却被周萍萍一把抢了,两人发生了口角。
周萍萍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成平侯,摆架子压她,她只能将书让给了周萍萍。
正当她难受的时候,老板又递给了她一本《鸳鸯梦》,说是有人让给她的,她问老板是谁。
老板指了指门口,她带着碧绿追过去,只看到了一个侧影。
等她回去翻《鸳鸯梦》,发现里面还有柳叶公子的签名。
宋知书嘀咕:“原来那个人就是薛止复。”
她压根儿就不认识薛止复,就见过一个侧影,结果周萍萍还赖上了她,说她勾引成平侯府的未来姑爷,真是气死人了。
宋知书越想越生气。
第62章 乞巧节 心上人?
宋知书在碧绿的搀扶下, 走上前。
薛止复手拿折扇行礼道:“四小姐,在下薛止复。”
宋知书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谁。母亲和我说了。那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吗?”
宋知书对薛止复恶感浓烈, 单刀直入, 力图用最快的时间解决。
薛止复脸上流露出一丝感伤, 随即正色道:“知道。”
宋知书:“你知道?”
薛止复:“昨日我去宋府拜访, 宋夫人详细和我说了。”
宋知书:“那你还来?”
宋知书更不爽了, 什么都知道还巴巴跑过来逼婚, 有意思吗?
薛止复:“四小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对四小姐是心向往之, 寤寐求之。纵然四小姐心有所属,在下还是想试一试。请四小姐给一个公平的机会。一个可以了解在下的机会。”
宋知书:“你……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薛止复态度坦诚, 谦卑, 弄得宋知书也不好意思说些难听的话,只能骂他说话直白。
薛止复薄唇浅笑:“都快被没机会了, 再不直白一些, 怕是薛某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说完, 薛止复指着船道:“四小姐,沿途风景秀丽,里面备了你喜欢的小食和各种奇趣故事。已经出来了,如果太早回去,不好交差, 那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不是吗?”
宋知书气鼓鼓地上了船。
因为生气,她用力过大, 脚下踏板摇晃,差点摔倒,薛止复急忙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又很快松手。
“我不用你帮。”宋知书恼怒,快步跑进了船。
薛止复愣了愣,宠溺一笑。
宋知书:“你笑什么?”
薛止复抿了抿唇,收敛住笑意:“没什么,只是觉得四小姐充满活力,十分可爱。”
宋知书无语至极地剜着他,薛止复眼底笑意更深,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逗弄的小白兔。
好可恶的男人!
宋知书在椅子上坐下。
两人这次乘坐的画舫中等大小,约莫能容纳下二三十人。
薛止复特意在画舫上挂上了自己收集的名家画作,桌子上如薛止复所说摆放着各种她喜欢的小食与书籍。
宋知书在心里暗暗给薛止复加上了一个心机深沉的标签。
薛止复走过来在宋知书对面坐下,谈起这湖上荷花和唯美的传说。
一开始宋知书只是随意敷衍几句,但是薛止复这个人博闻强识,学识渊博,很快便从一个传说引申出许多个故事,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宋知书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听他讲故事,不知不觉便被故事里的曲折离奇所吸引了。
直到画舫绕了好几圈,停下,她才恍然惊觉时间已晚。
宋知书尴尬至极,怎么就聊起来了?
再看看,她手上还拿着薛止复给她新剥的莲子,莲子清甜,已经咬了一半。
“呵呵。”
宋知书尴尬地将莲子放下,“时间到了,我走了。”
薛止复:“四小姐。”
宋知书语气生硬:“干嘛?”
薛止复:“后日是乞巧节,城东有灯会,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灯?”
宋知书:“不用了,我有约了。”
说完,宋知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乞巧节那天,纪平安和冬春换上了同色的衣服。
医馆内,李庭绘也盛装打扮,江厌带着两个孩子准备了各种红枣、榛子、水果、桂圆等果盘。
“铛铛铛。”
纪平安和冬春从马车内拿出了准备好的花灯。
蝴蝶给李庭绘,芙蓉花给江厌,两只小莲灯给两个孩子。
她和冬春都是荷花花灯。
纪平安:“这是礼物。是冬春做的,我呢,手残,打了一会儿下手。”
李庭绘:“呜呜呜,冬春……”李庭绘一把抱住冬春,“你怎么这么心灵手巧。”
四个人说说笑笑,吃了饭。
江厌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包糖,让他们去一边玩。
纪平安是第一次过古代的乞巧节,内心激动难安,“然后呢?我们要做什么?”
江厌:“拜织女。”
江厌搬出一张桌子,在上面放上茶、酒、水果和五子,李庭绘摘了几支鲜花插在花瓶里。
明月高悬。
四个人真心祈求织女赐下一双巧手。
冬春拜完,张开手:“看看,我的手有没有变化?”
“有。”纪平安宠溺道:“变得更巧了。”
冬春捧着脸笑了。
李庭绘也捧场道:“不仅更巧了,而且更美了。”
江厌又拿出了七巧针,每个针包上面有七根针,需要用线穿过这七只针,谁最快,谁的手最巧。
别的不说,这个纪平安充满自信。
外科医生的手,绝对稳。
然后纪平安输了,江厌荣获第一。
纪平安呜呜呜,佯装伤心捂着脸扑到了李庭绘怀里,李庭绘也笑着顺势演下去,安慰纪平安,“好了好了,江姨每日都要缝补,那穿针的手艺自然比我们强。不过,在我心里,我们平安妹妹的手是最巧的。”
冬春:“那我呢?”
李庭绘端水道:“平安妹妹的手最巧,你的心最巧。你们是一对全大业最心灵手巧的主仆。”
江厌哈哈大笑。
七巧针之后是丢巧针,看巧云。
一番折腾,江厌坐在凳子上直呼:“累了累了,折腾不过你们年轻人了。”
纪平安,冬春,李庭绘捂着嘴笑了一会儿。
江厌:“听说今天城东那边有花灯会,今夜是乞巧节,取消了宵禁,花灯会会一直持续到丑时,你们要不要也去看看?光待在院子里也挺无聊的。”
纪平安:“要去要去!”
花灯会她也没有参加过,一切没看过见过的新奇东西,她都充满了兴趣。
江厌:“我还要照顾孩子,就不去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
见江厌不去,纪平安赶紧拉着李庭绘:“李姐姐,我们一起去?”
李庭绘摇头,“不行哦。”
纪平安:“为什么?”
李庭绘:“我有约了。”
纪平安眨眨眼。
冬春捂着嘴偷笑,压低声音对纪平安说道:“小姐,你忘啦,乞巧节又叫七夕,李姑娘怕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
纪平安追问:“谁?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长相如何?”
李庭绘对着纪平安做了个鬼脸,“不告诉你。”
说完,李庭绘翩翩然飞走了。
纪平安:“不告诉就不告诉呗,早晚会看见的。走,冬春,她们都不去,咱们去。”
冬春笑道:“是,小姐。”
城东花灯会,是官方举办的活动,悬挂于头顶的彩灯无数,灯排火树,月满星桥,城楼之上有士兵坚守,灯会街道也有官兵巡逻。
纪平安看到穿行而过的士兵,忽然想起,临出门前,她看到宋怀豫穿着官服出门,似乎也是为了今夜巡逻。
除了开封府,还有城中守军。
算算时间,龙神卫还没回来。如果回来的话,这个时间节点,应该会和开封府一样,巡逻维持秩序,防范各种鸡鸣狗盗,寻衅滋事之人。
纪平安和冬春手牵着手走着,沿途各种小吃,杂耍,舞龙,吆喝。
冬春:“小姐,你看糖人。”
纪平安顺着冬春的方向走过去。
老板笑道:“这位小姐,祖传的手艺,捏糖人,你要不要来一个。”
纪平安:“怎么卖?”
老板:“现成的,两文钱一个,您若是觉得这现成的太无聊,不够精致,还可以定制。我根据你的长相做。”
纪平安:“需要很长时间吗?”
老板:“很快的。”
纪平安点头,付了钱,让老板做两个,她和冬春一人一个。
不一会儿,两个糖人做好了,依稀可以看出是两个发型不同的女子。
纪平安将糖人放嘴里,甜甜的。
纪平安和冬春两个人一边逛一边买,不一会儿就买了一大包吃的。
冬春啊了一声:“小姐,全是吃的。”
纪平安也发现了,“好像是有点多。”
“你还真不亏待自己这张嘴。”
纪平安回头,看见周晟。
大抵是节日的缘故,今日的周晟脱下了那套穿不腻的猎户装,换上了清爽的布衣,表情还是那副冷冷淡淡,万事不在乎的样子。
纪平安:“人活一世,吃喝拉撒,自然是不能亏待的。”
周晟:“有人说你心思干净,不慕名利,欲1望低。”
周晟似笑非笑的目光将纪平安从头扫到尾,仿佛在说,呵,不慕名利!
纪平安:“……”这人不说话比说话还难听。
纪平安:“那请盛公子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种清高的人。我这个人很世俗,又慕名又贪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天下哪有嫌钱多,又不喜欢别人夸他的。如果有,大抵不是人。”
说着,纪
平安抱着零食,似笑非笑低将周晟从头扫到尾,仿佛在说,你清高你不是人。
“呵,牙尖嘴利。”
说完,周晟一把抢走纪平安怀里的米花糖,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纪平安无语,向冬春告状:“冬春,他抢我东西。”没礼貌。
纪平安气急,把周晟上下左右看了看,没吃的,但是手里提着一个花灯,那螃蟹花灯做得极好,蟹腿还会动,纪平安一把将花灯抢到自己手里,瞪着周晟。
周晟伸手把纪平安怀里的茯苓糕抓了过来,纪平安不服气伸手把他腰间的狼牙配饰抓了下来。
周晟又抢了她的糖葫芦,然后挑衅地看着她。
现在好了,猎户周晟身上没东西了。
纪平安抿了抿唇,咬牙:“冬春。”
冬储:“是!小姐!”
纪平安:“拿东西。”
冬春瞬间明白了,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把抢走了柳星渊手里的烤红薯。
无辜的柳星渊张大了嘴。
周晟每拿走纪平安怀里的一个东西,冬春就拿走柳星渊的一个。
绝对公平。
折腾了几个轮回,纪平安怀里已经没东西了,周晟失笑,“幼稚。”
也不知道他是在骂自己,还是骂纪平安。
显然纪平安认定他是在骂她,反唇相讥道:“无聊。”
纪平安白了周晟一眼,拉着冬春去别处玩,“走,冬春,我们去别处。我刚才看见那边有套圈的。”
见两人走了,周晟将抢来的东西全部递给了福如海,让他拿着。
这时候没有塑料,套圈的圈都是竹圈。
纪平安买了四十个圈和冬春一人二十个。
纪平安瞄准中间那个小猫石雕,用力扔过去,竹圈砸在了石雕上,弹飞了出去。
一连十个,全没中。
忽然,一个竹圈稳稳地套在了小猫石雕上。
老板笑盈盈将小猫石雕拿了起来,双手捧给周晟。
纪平安深呼一口气,这人今日是不是有病?怎么总抢她东西?
好在老板又摆了一个新的石雕,只是不是小猫,是小狗。
小狗也行。
纪平安调整角度,扔,扔,她扔。
终于,最后一个套中了。
“恭喜小姐。”老板又将石雕小狗捡了起来,双手捧给纪平安。
冬春那边,一开始也没中,柳星渊忍不住开口道:“手腕向下压,对,再多压一些,就这个角度,向左半步,再回来一点点。”
冬春将竹圈扔住,中了。
她惊喜地看向纪平安:“小姐,我套中了一只草编兔子。”
纪平安激动鼓掌。
套到了想要的,纪平安带着冬春又看别人打陀螺。
木制的陀螺通过绳子抽打旋转,玩出各种花样。
老板表演后,鞠躬致谢,问谁要试试,纪平安走上前接过鞭子,鞭子抽打陀螺,那陀螺就跟有准头似的,纪平安让它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甚至会跳跃,连跳。
老板大喊:“有人挑战这位姑娘吗?胜者奖励绝佳陀螺一只。”
周晟笑了笑,走上前,接过鞭子。
纪平安的陀螺顶部涂了红色的油彩,周晟的是蓝色。
纪平安摩拳擦掌,报仇的机会到了。
让她这个陀螺圣手给盛州一个狠狠的教训。
三局两胜。
第一回合,纪平安鞭子抽打在陀螺身上,绕了两圈,趁着周晟新一鞭还没下去,蓝色陀螺力量不足,一鞭子抽在红陀螺上,红陀螺直直地将蓝陀螺撞出去比赛圈。
老板:“红方胜!”
冬春挥舞双手大声欢呼:“小姐好棒!小姐好厉害!”
柳星渊和福如海站在人群中,柳星渊抱着冬春递给他所有东西,包括抢他的,福如海则小心翼翼地抱着周晟交给他的东西。
第二回合,纪平安两鞭子下去,红陀螺一个弹跳,踩在了蓝陀螺头顶,噗,蓝陀螺失去重心,再度被撞出了比赛圈。
老板:“红方胜!”
冬春欢呼得更大声了:“小姐威武!小姐是最棒的!”
纪平安欢乐收下崭新的陀螺一枚,向周晟炫耀,周晟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个连输两次的蓝陀螺,狠狠地皱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举世的难题。
纪平安:“……”他不会是在想怎么精进技术报仇雪恨吧?
纪平安带着冬春挤出人群,转头瞥见了宋知书。
宋知书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纪平安伸手打招呼,宋知书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薛止复对纪平安抱歉地行了个礼,追了过去。
宋知书直冲冲往前走,压根儿不想搭理薛止复。
明明她和宋明礼约好一起过七夕,偏偏宋夫人知道后,故意让她白天去找宋明礼,然后逼着她兑现约定,晚上就去和薛止复约会。
她心里带着气,不想让人看见她和薛止复在一起。
而且她讨厌纪平安。
虽然奶奶已经说了,纪平安和大哥的事情已经和解了,但是她心里就是气,凭什么纪平安伤大哥伤那么重,最后却能全身而退?
宋知书不知道宋怀章和纪平安之间的恩怨,只觉得纪平安忘恩负义,欺负人。
宋知书不搭理人,纪平安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带着冬春又去玩别的了。
玩得都累了,热闹的花灯会上的人也渐渐少了下来。
“让开!”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冷喝。
一匹马如失控一般冲了过来,马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抓着缰绳,酒气上头,整张脸都是红的。
男人身后还跟着两匹马,同样,马上的男人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三个人似乎是在赛马。
但是这里是闹市,禁行区。
百姓们被吓得四散逃离,纪平安也被人撞了好几次,和冬春冲散了。
路上,一个小女孩站在原地哇哇大哭,父母不知去处。
眼看已经失控的马就要撞过来,纪平安急忙推开人群,朝着女孩冲了过去,但奈何人太多了,又如惊恐之鸟,横冲直撞,她移动十分艰难。
一个人影在她眼前闪过。
男人抱住小女孩滚了好几圈,总算将人救下,马匹也因为受惊,高高跃起,将马鞍上的人摔在了地上。
“妈的!谁!谁敢扰了本世子的兴致!”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身子摇晃,凶神恶煞。
薛止复将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女孩吓坏了,全身发抖。宋知书赶紧走过来,将小女孩接到怀里,轻轻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姐姐在,没人能欺负你。”
薛止复怒道:“六安侯世子!你喝醉了!这里是禁行区!”
“什么禁行区?”
六安侯世子醉醺醺地大喊,“老子想在哪里骑马就在哪里骑马。”
另外两人坐在马上,高高在上,其中一人嘲讽道:“世子啊世子,看来你在汴京已经没名气了,连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都敢跟你叫板。”
嘶。
薛止复想起来,手腕传来剧痛。
刚好纪平安已经摆脱了人群,走了过来,“我是大夫,我给你看看。”
纪平安伸手区抓薛止复的脉搏,薛止复警惕地躲开,“一点扭伤而已,不碍事。”
既然薛止复不想看,纪平安也不勉强,拿出随身的跌打损伤膏递给薛止复。
那边,六安侯世子见薛止复不
搭理他,被落了面子,整个人都炸了,如跳脚的蚂蚱一般叫嚣道:“妈的,你他妈敢不搭理老子,老子打死你。”
说着,六安侯世子举起手上的马鞭就往薛止复那边抽。
忽然,六安侯世子见鬼一样地瞪大了眼睛,高高举起的鞭子就这么停在了头顶。
周晟一步一步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薛止复和纪平安身后不远处,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六安侯世子和他身后的两人。
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陛…… ”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出来警告的声音:“六安侯世子当街纵马行凶,是不把大业律法放在眼里吗?”
宋怀豫带着巡街的讶异匆匆赶来,神情冷酷。
衙役迅速将三个人抓住。
本该继续叫嚣的六安侯世子抖如筛糠,跪在地上,要靠人抓着才能站起来。
宋怀豫顺着他见鬼一样的视线看过去。
周晟站在人群前方,如一尊玉雕的神像,冰冷,平静,没有生气。
宋怀豫刚要行礼,周晟将食指放在唇边,他只能罢休。
察觉到宋怀豫的异常,薛止复回头也看到了周晟,浑身一激灵,立刻规矩站好。
宋怀豫让衙役将人带走,目光环顾四周。
禁军。
虽然他不认识全部的禁军,但是仍然在这些摆摊的小贩中见到了几个熟面孔。
陛下出宫,不可能没人保护。
这里有禁军,肯定也有暗卫埋伏。
宋怀豫回头。
纪平安正和宋知书一起安抚小女孩,纪平安甚至让冬春将糖葫芦贡献了出来。
周晟走到纪平安身边,“刚才人群混乱,有没有受伤?”
纪平安摇头:“没有。倒是这个孩子吓坏了,手上脸上有许多擦伤。”
“二丫,二丫…… ”
这时,小女孩的父母总算找了回来,两个人也吓坏了,尤其是小女孩的母亲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落。
纪平安又拿了一盒药膏给小女孩的父母,让他们按时给小女孩涂药,避免伤口发炎。
小女孩现在情绪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了,她冲着宋知书和纪平安,薛止复甜甜一笑,“谢谢哥哥姐姐。”
小女孩父母也连连鞠躬:“谢谢几位恩人,谢谢!”
人都走了,宋知书瞪了纪平安一眼,拉着薛止复离开,“你怎么了?好像也吓到了。”
薛止复将目光从周晟和纪平安那边收回来,摇头:“没什么。”
宋知书:“还没什么,到现在都没上药。”
宋知书将薛止复手里的药膏拿过来,她虽然因为宋怀章的事情记恨纪平安,但是对纪平安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
宋知书打开药膏,让薛止复找个地方坐下,挽起他的袖子,手腕那里已经青了。
宋知书:“你忍忍,我给你上药。”
褐色的药膏一点点在手腕上晕开。
薛止复忍不住笑道:“受伤真好。”
宋知书在上药没注意听,“什么?”
薛止复 :“没什么。”
闹了一通,纪平安也没心思挂花灯会了,而且也逛的差不多了,带着冬春准备回去。
花灯会街口,牧声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冬春猛的一拍脑袋,“东西。”
纪平安也想起来了,刚才人群拥挤,花灯被挤脱了手。
冬春回头,柳星渊笑嘻嘻地将东西递过去:“我好好收着呢,没丢。”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羡慕冬春,可惜她的螃蟹灯丢了。
虽然是抢来的,但是那灯真的很好看,当她走路的时候螃蟹腿还会一动一动的。
纪平安和冬春上马车,车帘还未落下,福如海走了过来,手里正好提着螃蟹灯。
“怎么在你手里?”失而复得,纪平安欣喜不已。
福如海笑着将螃蟹灯递过去,“老奴当时刚好在纪大夫身后,正巧就捡着了,对了…… ”
福如海又将怀里周晟抢来的小食还给纪平安:“纪大夫,我家公子的表哥只是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
纪平安看了看小食,又看了看螃蟹灯,“既然是开玩笑,盛公子把我的东西还给了我,那这螃蟹灯…… ”
福如海笑道:“我家公子的表哥只是个猎户,住在深山里,拿这灯也无甚用处,便请纪大夫收下吧。”
纪平安:“那…… 那请你帮我和盛公子说声谢谢。”
福如海:“是。”
放下帘子,纪平安想吃个山楂球,找装山楂球的袋子时,发现多了一个,将多的那个纸袋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石雕的小猫,是套圈时没套中的那只。
“奇奇怪怪的。”纪平安嘀咕。
冬春:“怎么啦,小姐?”
纪平安:“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有种平白占了别人许多便宜的感觉。
那……要不下次她教盛州抽陀螺的技术?她刚才瞧他输了后,真的很不服气,很苦恼的样子,临走时还专程找老板买了一个陀螺带走。
宋府大门口,谢浯屿嘴里叼着根野草,坐在马上,靠着墙,等她。
第63章 流行 似一抹孤寂的风,似一片忧伤的云……
见纪平安的马车过来了, 谢浯屿拉动缰绳,来到马车前,敲了敲窗。
冬春打开车窗, 纪平安震惊地看着谢浯屿, 连嘴里的山楂球都忘记吞下去了。
纪平安把山楂球咽下去:“你不是去西山训练了吗?”
谢浯屿:“所以我千里迢迢连夜赶过来, 你要感到荣幸。”
谢浯屿又敲了敲窗, “下来, 带你去个好地方。”
纪平安从马车上下来, 谢浯屿将她拉上马,纪平安问:“去哪里?”
谢浯屿:“都说了好地方了。现在说透了就没惊喜了。”
说着,他双腿一夹妈肚子, 马儿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纪平安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听见谢浯屿说了一句“到了”。
两个人从马上下来, 谢浯屿牵着纪平安绕过崎岖的山路。
丛林茂密,漫天萤火虫飞舞, 轻盈自在, 偶尔停留在树枝之上, 草丛之中,若亮晶晶的青白小花。
随着两个人渐渐走近,萤火虫感受到了动静,扇动翅膀飞行,留下一弯弯纤弱的流光, 忽离忽合, 细碎似流星。
“天啊。”
纪平安被大自然震惊了,感动了。
生活在城市中的她,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特效做的萤火虫,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怀疑萤火虫和麒麟一样是传说中,不存在的奇迹。
萤火虫忽上忽下的飞窜,山野夜风吹拂着纪平安的青丝,柔顺的衣裙。
朦胧的夜色中,萤火虫如偏偏星光,散撒到她衣襟上,她伸出手,星光自九重天上落入她的掌心。
纪平安转身面对谢浯屿,将掌心的萤火虫伸向他,“谢浯屿,你看,是星星。”
谢浯屿站在萤火虫之中,眉眼含笑,“是,是星星。星星就在眼前。”
纪平安愣了一瞬,萤火虫从她掌心飞走,与其他的萤火虫汇合。
月光倾泻,与流水一起流淌,萤火在上面跳跃,银河璀璨。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时间太晚太晚,纪平安才意犹未尽地和谢浯屿回宋府。
到了宋府大门,纪平安从马上下来,“西山距离这里挺远的,你现在赶回去,来得及吗?”
谢浯屿:“纪平安,你问错了。”
纪平安:“什么?”
谢浯屿:“来不来得及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纪平安,你今天开心吗?”
纪平安点头。
谢浯屿:“下次还想去吗?”
纪平安点头。
谢浯屿:“这就值得了。等我回来,下次我们再一起去看星星。”
纪平安用力点头:“好。”
两人说定,谢浯屿要赶回西山,快马离开。
纪平安抬头看向天空,明月高悬,月色皎洁,星火萤虫在脑海中摇曳生辉。
她怕是今晚一整晚,哪怕是在梦中,都将满是那山那火那流光了。
……
第二天,批改完奏章。
周晟走到御花园,园中一山一水,皆是工匠费尽心机,精致到极致的艺术。
但是,无聊。
周晟见过大臣后,问福如海:“昨日在花灯会上买来的陀螺呢?”
福如海心领神会,很快让小太监取来了。
周晟看
着手里的鞭子,粗糙,上不得台面。
他将鞭子缠在陀螺上,用力甩出去,陀螺在光滑的青石面上稳稳旋转。
一鞭子抽过去,陀螺很稳,但下一鞭子过去,陀螺就开始摇晃。
周晟折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学会让陀螺怎么跳跃,却始终无法让陀螺在跳跃后如纪平安一般稳定。
福如海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夏日最后的热潮比平日更甚。
周晟脸上起了薄汗,他将鞭子扔给福如海,坐下,端起茶杯,“幼稚。”
他语带无奈又隐含嘲讽,福如海也摸不准周晟到底是在说纪平安还是在说这抽陀螺的游戏,于是小心翼翼地让小太监将鞭子和陀螺都收好,笑道:“纪大夫才十六,平日里面对病人成熟稳重,到了花灯会就暴露本性了。”
周晟淡淡地扫了福如海一眼,又骂了一句:“幼稚。”
福如海:“是。”
……
乞巧节后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秋风凉爽,江厌和冬春已经在准备吃藕了。
莲藕炖鸡,清甜鲜嫩。
纪平安则将凉茶撤了下来,重新拟定了方子,选了红枣,桂圆,茯苓,枸杞,菊花等熬制新的免费茶水。
李庭绘从外间回来,指挥着农户将菊花放下。
李庭绘:“对了,今日休息,我买了个好东西。”
纪平安从里院探出头来:“什么?”
李庭绘从一大堆菊花中翻出一个包裹,打开后是两个陀螺和两根辫子,“这个,今年汴京最流行的。”
纪平安:“陀螺?这不是小时候玩的吗?”
李庭绘:“是啊,不知怎的就流行起来了。听说许多官家夫人小姐少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起了这个,人人都在玩,汴京城的陀螺价格水涨船高,翻了好几倍。我本来不想凑热闹的,不过我这次出门收购药材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曾经医善堂的病人,他送了我一个,我想着咱小梨儿和小石头是两个人,又多要了一个。顺便啊,咱们也可以凑凑热闹。”
冬春这时刚好走过来:“呀,陀螺。李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可是陀螺高手,上次在花灯会还赢了奖品。”
李庭绘:“赢了什么?”
纪平安:“精品陀螺一只,那陀螺稳定性特别好,不过前些日子忙,没有拿出来过。”
李庭绘:“那明儿个你拿过来,咱们等小梨儿和小石头从学堂回来,一块玩。”
纪平安笑着点头:“好。”
待回到宋府,院子里,宋知音和宋知书也在玩。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一些,但好像也没缓和那么多,就是有点别扭,又有点融洽?
纪平安觉着特别的诡异。
宋知书挥舞着鞭子,鞭打陀螺,陀螺撞击着宋知音的陀螺,宋知音只一个劲儿地防守也不进攻。
纪平安纳闷,什么时候这两人的位置反过来了?
宋知音怕和宋知书再起冲突,瞧见纪平安立刻把她也拉了过来,“小表妹,你快来,我可被这陀螺给难死了。”
宋知书哼了一声:“有那么难吗?”
宋知音笑盈盈道:“怎么不难?宫里的贵人都觉得难。”
纪平安:“宫里的贵人?”
宋知音:“是啊,不知道从何开始,宫里的人开始流行抽陀螺了。我们这也是跟着凑热闹。”
纪平安:“哦。”
宋知音:“小表妹,你技术如何?”
纪平安:“应该尚可。”
宋知音:“那感情好。”
宋知音拿了一个陀螺给纪平安,“咱们一块玩,你也顺便教教我。”
纪平安点头,接过陀螺,开始传授技巧。
她就是奇怪,感觉这股抽陀螺的风流行得莫名其妙。
纪平安挥舞手中的鞭子,三个陀螺碰撞,叮的一声,撞击力之下,三个陀螺一起被撞开,纪平安赶紧刷刷三鞭子抽过去,一个旋转,陀螺稳住,没有出圈。
宋知书和宋知音两人的陀螺直接飞了。
宋知书:“怎么可能?你技术怎么这么好?”
虽然她心里还有芥蒂,但是这时候,胜负心和求知欲到了顶点,已经顾不得其他了。
宋知书:“我也要学这个。”
宋知书的语气仍然带着骄矜,纪平安也不在意,“好啊,我教你们。”
点头同意,纪平安忍不住想起了某个傲娇的人。
乞巧节后,她拿了盛州的螃蟹花灯,本来说教盛州玩陀螺的技巧的,结果盛州玩味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高高在上的拒绝了,说什么这种简单的东西,不需人教。
好吧,既然被拒绝了,纪平安也就不提了。
后来每回针灸的时候纪平安都会问盛州学得如何了,每回盛州都会岔开话题。
纪平安估摸着应该悟得不太顺利。
说到乞巧节……
纪平安问宋知书:“上次那个纵马行凶的人,叫……”
宋知书:“六安侯世子,周勋。”
纪平安:“他怎么样了?”
按照大业律法,当街纵马行凶,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应该至少鞭二十下,监禁两年。
六安侯世子是皇亲国戚,应该会从轻处理吧?
纪平安看向宋知书,想知道个答案,没想到宋知书瞬间脸色煞白。
纪平安:“怎、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宋知音道:“你说的这件事我知道。”
纪平安:“所以,六安侯世子因为皇亲国戚逃脱惩罚了?”
那还有法律,还有天理吗?
宋知音摇头:“六安侯世子被发配边疆了,六安侯被剥夺爵位,全家贬为庶民。”
纪平安惊呆了:“因、因为当街纵马?”
不至于吧?又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人员伤亡。
打二十鞭子,关两年,去矿场做两年苦工行了。也不能因为酒驾一次就全家下狱,往死里弄吧?
宋知音摇摇头:“具体不知,只知是陛下下的圣旨。”
纪平安讷讷无法言语了。
这就是暴君吗?杀伐全凭心情。
眼看气氛凝重了起来,纪平安赶紧笑道:“你们要学跳跃和转弯吗?我教你们。”
宋知音点头,宋知书扭捏片刻也点了下头。
花园里重新有了欢声笑语。
玩完陀螺,宋知书浑身热气,汗水滚滚而落。
宋知音从丫鬟那里拿了一张手帕递给她,宋知书没接,转身走了。
宋知音无奈,只好将手帕收起来。
远远地,宋知音瞥见宋怀豫归来,笑着上去打招呼:“二哥。”
宋怀豫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宋知音跟着宋怀豫走:“二哥,你怎么了?最近好像心情不好?”
宋怀豫眸光暗淡:“没什么。”
宋知音:“二哥是在担心知书的婚事吗?我看她虽然没松口,但是和薛公子相处挺好的。兴许有机会。”
宋怀豫苦笑了一下。
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改变的?
知书和薛止复相处和谐,但是和宋明礼相处更为甜蜜。
这是他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的。
两人走进了书房,宋知音一眼看见书房内放着的红木盒子。
那盒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路,极为精致。
宋知音:“二哥,这不是你七夕要送给小表妹的吗?你没有送吗?”
宋怀豫将盒子收起来,“不用送了。”
宋知音:“为什么?”
宋怀豫想起从花灯会离开的最后一幕,目光复杂沉痛,“没用了。”
宋知音:“二哥,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了?”
宋怀豫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万民,皆是皇上的子民。”
小厮正欲敲门提醒。
宋怀章抬手阻止
了他,黑眸幽深,似在思考宋怀豫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第二日,纪平安带着自己的奖品,精品陀螺出发。
今天,待一日诊病结束,她要在小梨儿和小石头面前好好地露一手。
纪平安兴冲冲地让冬春将精品陀螺好好收好,然后开始看病。
下午时,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进了诊室。
男人皮肤偏黄,眼睛透着一股精明,“纪大夫。”
纪平安指着凳子:“你先坐一下,等我把刚才的病例写完,就给你看。”
男人:“纪大夫,我不是来看病的。”
纪平安放下细小的毛笔,她如今的字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勉勉强强和丑脱离了关系,但是要说好看,也不怎么好看,最多算工整。
纪平安问:“不看病是替人来问诊的吗?”
男人:“纪大夫,我家夫人马上要迎来喜事,想请您过府帮忙调理身体。”
纪平安:“你家夫人是?”
男人:“我家夫人便是马上要与护国公成婚的,陈落雁。”
纪平安:“……”果然和宋知音说的一样,陈落雁很快就会再婚。
纪平安:“那我很抱歉了。我这里还有很多病人,实在没有时间。而且据我所知,陈夫人身体十分康健,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只是调理,可以咨询府中大夫。”
男人笑了一下,目带凶光:“纪大夫,你可能没听清,我再强调一次,我家夫人,不日将会与,护国公,成婚。为了保证婚礼的顺利和婚后生活,所以我家夫人特意请你帮她调理身体。”
护国公三个字男人特意抬高了音量。
纪平安:“……”
纪平安深呼吸,“护国公府家大业大,想必有很多人愿意为未来的护国公夫人调理身体。我医术不精,怕误了未来护国公夫人的大事就不去了。”
男人轻蔑地嗤笑一声,仿佛没听到纪平安的推辞:“纪大夫,接你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请。”
纪平安咬牙,又是这种不走不行的局面。
陈落雁是不是有毛病?
她要改嫁就改嫁啊,干嘛跟她过不去?
纪平安实在想不明白,她又哪里招惹陈落雁了。
没办法,纪平安只好将自己这边的病号拜托给李庭绘,带着冬春,在男人带人控制下,让牧声驾马车来到了成平侯府。
走进成平侯府,纪平安陡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曾经的成平侯府富贵内敛,一花一木皆能看出底蕴深厚,而如今的成平侯府处处透着一种灰败,连家中的摆件都少了许多。
纪平安顺着走廊往陈落雁屋子走。
还没进屋,就听见陈落雁的声音:“给那帮白眼狼干什么?他们不是看不起我吗?不是瞧不上我改嫁吗?我是他们娘,凭什么要低三下四,热脸贴他们冷屁股?他们那么清高,这些燕窝鱼翅,鲍参翅肚,金银珠宝就别要。”
云岫:“可是夫人,钱庄破产,咱投进去的钱拿不回来,管事的又携款逃跑,要债的上门,少爷小姐那边已经火烧眉毛了。”
陈落雁:“火烧眉毛也是他们自己的事。要是实在撑不住了,过来求我啊。又不想求我,又想让我低头,还想让我为他们守节,为他们牺牲。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还要我这个当娘的捧着他们的玻璃心,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反正我不去,更不会把这些好东西都给他们。一群白眼狼,没一个靠得住的。”
丫鬟敲门:“夫人,纪大夫来了。”
得到准许,纪平安进了门。
陈落雁悠闲地躺在床上,身边桌子上放着各色糕点和冰糖燕窝。
如今的陈落雁不再是成平侯夫人,又还没有正式与护国公成婚,应当算是庶民,但按照陈落雁的个性,骄傲得很,怕是她不行礼陈落雁要闹脾气。
纪平安想了想,还是行了平级的礼。
果然,陈落雁一看,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嘴也扁了下来,“好啊,现在什么人都能看不起我了。”
纪平安没作声。
陈落雁伸出藕臂,“来吧,给我看看。”
纪平安上前,握住陈落雁的手。
三十多岁的陈落雁,皮肤雪白,细腻光滑,触手滑腻。
纪平安不由得感叹,岁月不败美人啊。
纪平安仔细诊脉,抬头看向陈落雁,“夫人,你的脉象显示,如今的身体十分健康。如果说真有什么问题,大概就是缺乏运动,如果能多运动,身体会更加健康。”
陈落雁:“那你下药方,给我调理调理。”
纪平安努力微笑:“夫人,可能我的表述不是很清楚。我换种说法。你的身体不需要调理,已经很健康了,比同龄人还要健康许多。”
云岫骂道:“让你开药方调理你就开药方,哪来那么多废话?”
纪平安微笑:“好。”
想开药方就开吧。
她往死里开,专挑贵的开,往贵里堆。
纪平安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书写药方。
陈落雁:“我知道上次给我治病的人是你。谢大人在我身上的病症消失后,已经和我说了。你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纪平安低头认真写药方:“夫人,我没有这么妄想过。”
陈落雁眼神闪烁:“你别阴阳怪气,以为我听不出来。我没往外说你有药,却没给王爷用,害死王爷已经是念及你给我治病的情分了。你别不知好歹。”
纪平安将写好的药方拿给陈落雁过目:“夫人,这是药方。”
陈落雁看都没看直接吩咐道:“云岫,去抓药,一会儿让纪大夫去熬。”
云岫:“是。”
纪平安:“夫人,熬药这种事,任何人都可以。我医馆还有病人。”
医馆每天的病号数是固定的。
她没法看的病人,全给了李姐姐,李姐姐就算一刻不停歇地看下去,也会看到深夜。
陈落雁:“纪平安,那些只是平民,我可是未来的护国公夫人!”
纪平安:“夫人,我们说的是病患,跟身份没关系。”
陈落雁:“怎么没关系?你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觉得我改嫁不守节,有伤风化?是不是想说我自私自利,靠着生儿子嫁人是猪?”
陈落雁仿佛应激一样说道:“我告诉你纪平安。你们这些人就是做作,虚伪。明明心里羡慕得要死,自己在私下里,费尽心机,学琴棋书画,唱歌跳舞,做梦都想上嫁,却满口的不在乎。瞧见我即便是丧偶,也能越嫁越好,心里嫉妒。”
纪平安:“夫人……”
陈落雁:“你们一个二个的都不理我有什么用?你们排挤我,还不是嫁不好?就说说你那个表姐,宋知书,一个小小的四品中书舍人,捧得跟个宝似的。”
纪平安扶额,“夫人,我只是个普通的商女,如今开了个医馆。宋家的事情我参与不了,也评价不了。我知道你对宋家颇有微词,与宋家有不少不愉快。但我真的只是借住在宋家啊。”
纪平安就差明明白白地说,你对宋家不满就去找宋家,不要欺软怕硬,惹不起宋家,来找她的麻烦啊。
可陈落雁偏不。
陈落雁眼眶红红:“我知道你们,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没一个好东西。你和宋家的,没什么区别。”
纪平安:“……”
陈落雁:“你在宋家住了那么久,口口声声叫着表哥表姐,你敢说你跟宋家真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纪平安知道说不通,于是认输道:“夫人,药应该抓好了,我去熬药了。”
陈落雁眼眶更红了。
纪平安赶紧往门口走,刚才她便瞧见云岫已经回来了,只是陈落雁在发脾气,云岫怕被牵连,一直没敢进来。
纪平安:“劳烦带路。”
云岫点头,引着纪平安往小厨房走去。
陈落雁坐在床上,柔顺的青丝顺着肩膀垂下,细腻白嫩的皮肤似雪一般。蛾眉粉黛轻蹙,似一抹孤寂的风,似一片忧伤的云,似一叶大浪下的孤舟。
清冷,孤寂,荒芜。
无人可诉,无人可解。
第64章 放火 病弱之躯
小厨房内, 纪平安将抓好的药打开检查,确定无误后,将药放在盆子里, 倒入清水, 清洗泡开。
在泡开的同时, 要拿起药罐, 加水, 放在炉子上, 用大火烧开。
纪平安没用过这种烧柴的炉子,她穿越过来后就进
入了宋府,宋府的饭菜有专门的厨房负责, 之后的医馆,饭菜又由冬春和江厌负责。
纪平安看着打火石犯了难。
她拿起打火石用力敲击, 火花四射, 差点射她眼睛里,骇了一跳。
纪平安回过神,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得亏她穿越的是个富家小姐, 要真是平民百姓, 怕是要活生生饿死。
纪平安问:“那个,云岫姑娘,请问这打火石怎么用?”
云岫高高地昂着下巴:“纪大夫如此厉害,想必不需要奴婢这种下人指教。”
纪平安:“那能让我的丫鬟过来一趟吗?”
云岫:“夫人交代了,她在婚前所服用的调理药汤都需要纪大夫亲手熬制。”
纪平安:“……”
纪平安:“我不是要假手他人, 我是想让冬春教我怎么烧火。”
云岫:“奴婢只是个下人, 主子怎么吩咐,奴婢怎么做,至于其他的, 奴婢爱莫能助。”
纪平安微笑,拿着打火石,用力打下去,这一次她用的力道更大,那火花四射,直接飘到了云岫的裙子上。
“你干什么呀!”云岫大叫。
纪平安双手一摊,无辜至极,“云岫姑娘,我不会用打火石。”
云岫怒容满面:“笨死你算了,我教你!”
纪平安将打火石给云岫。
她自从穿越后也发现了,离开了现代工业化,手术手术不敢做,生火生火不会。
总之真的挺废的。
云岫左手拿住火石并将火绒压在火石与手指间,很快火花点燃了火绒,云岫将燃着的火绒扔进干柴里,干柴中细小干燥的树枝和稻草先一步燃起。
云岫:“好了,你之后慢慢添柴就行了。”
纪平安:“好。”
随着纪平安添加的木柴越来越大,火势也越来越猛。见火候差不多了,纪平安拿起药罐去一旁水井旁边装满水,放在火炉上,将一早泡好的药材放进去,大火烧开后,将烧得比较旺的木柴拿出来,放到一旁,这样猛火就变成小火了。
养生汤要三碗水熬成一碗,
这中间的过程是个极其费时间的事。
纪平安守在药罐旁边,哪儿也去不了。
她撑着头,打着瞌睡,仔细回想自己和陈落雁仅有的两次相处。
从她的角度看,她和陈落雁的矛盾冲突就是周萍萍,但是显然,陈落雁威逼利诱把她弄过来也不是为了给周萍萍报仇。
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这中间没逻辑啊。
纪平安想着想着,想不通,思维发散开,想起了许多事情。
想起以前邻居家的女孩,独生女,十九岁初恋,谈恋爱一年,父母反对,偷偷领证结婚,女孩父母大闹婚礼,男孩婚后出轨,pc,女孩父母劝女孩生个孩子,生了孩子,男的就会好,然后女的怀孕了,男的工资卡上交,人不在家,孩子父母带,大团圆结局。
这中间的每一步,她到现在都没想通逻辑在哪里。写小说这样写怕是都会被读者骂。
纪平安想着想着眼皮一重,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起火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纪平安睁开眼,小厨房内烟雾缭绕。
逃命要紧,纪平安赶紧往外跑。
“咳咳咳。”
纪平安捂着嘴,眼泪都被熏了出来,也亏得她刚才能睡着。
小厨房硝烟弥漫,火光滔天。
成平侯府内的所有人都出动过来救火了。
凉水一盆又一盆往小厨房里泼。
陈落雁也在云岫的搀扶下,闻讯赶来。
她那张漂亮的瓜子脸仿佛被什么东西撕碎了一样,震撼,扭曲,气愤。
陈落雁怒指着纪平安:“纪平安,这是怎么回事?”
纪平安因为被熏出了眼泪,此刻一双眼泪水汪汪,格外无辜清纯:“我、我也不知道啊。它就突然着火了。我以前吃饭都有厨子,来汴京前,连带壳的鸡蛋都没见过,我从来没下过厨,真的不懂。”
“你——”陈落雁气得手抖,“纪平安!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纪平安委屈巴巴地低头,后脑勺一股子倔强。
陈落雁:“纪平安,你烧了我的厨房,我跟你没完。”
纪平安:“可是这不能怪我啊,这是意外,也可能是厨房的防火不到位造成的。”
陈落雁:“你——你胡说八道!”
纪平安低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厨房的火总算灭了下来。当然,小厨房也烧毁了一半。
陈落雁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落雁看着被烧毁的小厨房心疼不已,“纪平安,你得赔。”
纪平安:“赔多少?”
陈落雁:“一百两!”
纪平安:“那你去开封府告我,开封府定损赔多少,我就赔多少。”
为了区区一百两去开封府告官,这么丢人的事情陈落雁干不出来。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纪平安。
纪平安眨了眨眼:“夫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回去了。”
陈落雁:“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纪平安:“那就恕平安狐假虎威了。夫人莫不是忘了上次翠云姑姑过来说的话了?”
陈落雁:“你——”
纪平安:“夫人,平安告辞。”
说完,纪平安转身就走,她的身后云岫扶着已经快被气晕厥的陈落雁细细安抚。
上了马车,冬春急忙检查纪平安:“小姐,你没事吧?我刚才看见里面冒起了浓烟,你有没有受伤?”
纪平安:“没有,那火是我故意放的。”
冬春:“啊?”
纪平安:“我也没办法,说又说不通,走又走不掉,不找点事,我怕以后要天天过来熬药。”
冬春愣了一瞬,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那成平侯夫人现在不是被气死了?”
纪平安:“可能吧。”
马车赶回医善堂。
纪平安让冬春扶着自己,柔柔弱弱,弱弱柔柔地从马车上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脸上的余灰都没擦干净,一下马车就开始咳嗽。
“咳咳咳……咳咳……”
苍白沾有灰烬的脸,病弱可怜无助。
临走时,为了向拿到号的病人解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未来的护国公夫人强行叫走,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病躯体弱,摇摇欲坠。
这护国公夫人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大家义愤填膺,纷纷关心纪平安,纪平安没告状也没解释,只是说让大家放心,不会耽误大家看病。
很快,陈落雁欺负人的消息就飞遍了大街小巷。
纪平安本以为陈落雁被烧了厨房,听到小街小巷的议论就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了,没想到第二天,陈落雁的人又来了。
纪平安无语问苍天。
能不能讲点道理?
纪平安坐马车来到了成平侯府。
陈落雁不愿意去官府丢人要债,于是让人在空旷的院子里架了个炉子,让纪平安熬药,让云岫寸步不离地跟着纪平安。
纪平安沉默了片刻:“夫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落雁:“我想出口气。你们不是看不起我吗?现在还不是只能任由我差遣?”
纪平安无话可说,只能去坐着熬药,下定决心下次在陈落雁药里多加几位苦药。
很快,药香充满了整座院子。
陈落雁看到纪平安乖乖熬药,心情好了许多。
她端起药碗,喝了一口,“这什么玩意儿,又酸又苦。”
纪平安:“夫人,药没有好喝的。”
陈落雁:“我不管,我不喝。”
纪平安垂眸思索了片刻,“夫人,我上次替你把脉时,发现你因为长期缺乏运动,加上年龄偏高,如果不好好调理,怕是以后生产时会十分艰难。”
虽说纪平
安是为了逼陈落雁喝苦药这么说的,但也没说假。
陈落雁十六岁出嫁,大儿子十九,现如今,她已经三十六岁了,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高龄产妇。
护国公比陈落雁大五岁,也就是四十一岁。
男人四十一岁,精子质量严重下降,再加上高龄产妇,未来怀孕必定十分艰难,即便陈落雁真的如算命先生所说,天赋异禀,是生育圣体,生产也比不上年轻时了。
陈落雁:“你不是说我很健康吗?”
纪平安:“夫人,那是说你个人很健康,不是说生产会很容易。”
陈落雁此生有两个最大的依仗,一个是她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美貌,一个就是她沾沾自喜,十分得意的生育能力。
只要这两样东西在,便可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
所以一旦提到影响生育,陈落雁立刻慌了,也不管真的假的了,“我喝。”
陈落雁捏着鼻子喝药,一口,两口,三口……呕……
陈落雁吐了。
酸苦的药水混合着胃酸,全吐在了云岫身上。
纪平安试探地问:“夫人,我开的药方似乎不适合你,要不明儿个换个大夫再试试?每个大夫开药的习惯和方式都不同,也许别的大夫更适合你。”
陈落雁:“你想得美。”
纪平安:“……”
次日,纪平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医馆。
与陈落雁的纠缠让她精神萎靡,这下都不用装了,一看就疲。
纪平安走进医馆,周晟已经等了一会儿,“去哪儿了?”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
周晟:“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发病了?”
纪平安又叹了一口气,她真搞不懂陈落雁想做什么,单纯地和她纠缠吗?
纪平安敷衍道:“可能因为我最近疏于看病,积累的福报不够,招来了‘福报’吧。”
周晟:“你这什么表述?”
纪平安:“别说这个了,脱衣服,我给你扎针。”
一边扎针,纪平安一边问:“最近头疼得频繁吗?”
周晟:“以前三两日发作一次,现在四五日。”
纪平安:“我上次调整了药方,专门针对男性功能,治疗头风的药量调整后,少了一些,你后续再注意观察一下,看头风有没有反弹加重,如果没有,我们就按新药方走。”
周晟:“嗯。”
一炷香后,纪平安将银针拔了下来。
周晟将衣服穿上,临走时问:“纪平安,要帮忙吗?”
纪平安摇头。
陈落雁马上要当护国公夫人了,护国公是长公主的叔叔,她不想长公主为难,所以没去找长公主。
盛州只是个普通猎户,纪平安不相信他能帮上什么忙,也不愿意让盛州得罪护国公这种一品王侯。
公孙王侯对付盛州这种普通人太容易了。
而且陈落雁只是浪费她时间,她也开苦药报复回去了,算起来也没把她怎么样,她只是烦。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陈落雁捅她一刀,把事情闹大,早点解决,也好过现在拖泥带水,乱七八糟,纠缠不休的状态。
既然纪平安不开口,周晟也不上赶着,转身就走。
烧饼铺的老板周大力:“哎呀,纪大夫,辛苦你了。”
纪平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周大力特意挑了两个热气腾腾地烧饼递给纪平安:“纪大夫,你尝尝,这两个烧饼是我另做的,和别的不一样,里面满满都是肉馅。”
纪平安呜呜感动:“谢谢老板。”
周大力:“客气什么。我平日里也少喝你们家的茶。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纪平安点点头,拿着烧饼回院子里和冬春一块吃。
她这被陈落雁折腾,每日回来的时间都不一定,江姨也没办法等她一块吃饭,所以会将做好的菜放在灶台上热着,如果纪平安赶不及晚饭,她就先去接两个孩子放学。
等纪平安一走,周大力感叹道:“纪大夫好人啊。自己生着病,还坚持帮别人免费看病。”
“是啊。”
来买烧饼的赵铁也说道:“呸,什么玩意儿,相公刚死就改嫁,现在还好意思摆谱,什么调理,我看就是故意折腾人。自从纪大夫给那娘们儿看病后,自己身体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
“吁。”周大力将烧饼给赵铁:“小声点。人家改嫁的可是护国公。”
“护国公有什么了不起的。”赵铁虽然嘴上仍然不服气,但是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底气也不足,“嘿嘿,老板,我跟你说,我有亲戚就是在护国公府做事。家里不少人都受医馆的恩。这护国公府不是为了表示对那女人的看重,每天都会安排人送菜去成平侯府吗?我亲戚听说纪大夫被欺负了,每次摘菜的时候都把好的摘了,留些烂叶子做菜,哼!让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欺负人。”
“行了,少说两句。”
周大力虽然嘴上呵斥,但脸上全是笑意。
这种事情他也听说过,厨子,奴婢,家丁,虽说都是下人,翻不出什么大的浪花,可那些主家真要是把人欺负狠了,有的是办法出气。
端菜的,把鸡腿放嘴里含了再放回去。
厨房打下手的,往燕窝里吐口水。
洗澡池子的,往缝隙里抹臭虫粉。
瓦工故意将好瓦片打出裂缝,最夸张的,一百张瓦,刚上屋顶没两天,只下了场雨就碎了五十片,偏偏你还找不到问题。
砌墙的,偷工减料,墙就给你偏那么一点点,每面都偏,不仔细检查根本发现不了。发现了怎么办?别问,问就都不是故意的,返工费时费钱,不返工,等着塌吧。
还有奴婢家丁,把名贵花草的根剪了再种回去,往主家喜欢的树里浇开水。
熬药的时候,将好药换成次药,再往里加马粪。
等等,等等。
权贵敢欺负人,老百姓就敢阴回去,逼急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谁还不是个人了。
某日,纪平安正在医馆和江厌,冬春整理账本,忽然门口传来虚弱的呼喊声。
纪平安走过去,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跪在地上,身边还站着一男一女,年龄似乎大一些。
三个大人衣衫单薄破烂,似乎家境很差。
三个人一看到纪平安立刻跪下了。
女人哭道:“纪大夫,我们听说你免费帮人看诊,心地善良,医术高超,求你,救救我女儿吧。”
女人一边哭一边磕头,头专往门槛上磕,全然不顾自己的安慰。
纪平安赶紧拦住,“你先别哭,先进来。”
“是是。”
女人抱着孩子走进诊室,纪平安将孩子平放在床上,孩子高热不退,脸红得跟被火烧似的,口中无气,唇口青紫,纪平安把脉,六脉洪大而数,赶紧让冬春去拿酒精过来降温,又开了白虎汤,让江厌熬药。
纪平安问:“怎么病得这么重?”
女人哭着说:“我们是衢州逃难过来的。衢州下了七天七夜的雨,洪水四处冲人,整个村子都遭了灾,我们跑了好久好久才来到汴京,身上的钱也用完了,什么都没了。孩子昨儿个白天就不对劲,晚上就全身发热。我们没钱看病,今儿个才知道医善堂免费看诊,可是要提前一天拿号,我没号,所以只能趁着医馆还没正式开门,过来求您。”
纪平安:“衢州?”
纪平安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又抬起:“是衢州,颍州,安州三州交界处的那个地方吗?”
女人点头:“我叫方红,病了的是我女儿,许兰。这两位是我的哥哥嫂子,方岸,江清。我们那地方遭了灾,朝廷不救灾不拨银……”
说到这里,方红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村长选了我和哥哥,还有其他几户人家,想尽了办法,让我们来汴京求情,让我们去开封府。我带着孩子,身子又弱,走得慢,拖累了哥哥和嫂子,昨日才到。”
冬春拿来了酒精,纪平安让方红将许兰的衣领打开,将酒精抹在其胸口处,帮助降温,又拿了一片人参给许兰
含着,吊着她的气。
过了一会儿,汤药熬好了,纪平安让冬春端过来,方红接过,小心翼翼地吹凉了,喂给许兰,许兰才七岁,现在病得人事不知,那汤药刚进去又从嘴角流了出来,压根儿灌不进去。
方红又急又怕,“这孩子怎么就喝不进去呢?”
方岸江清将许兰的嘴掰开,硬往里灌。
纪平安:“这样不行。”
纪平安让冬春拿来了竹管,拿了最细的那根,竹子中间已经全部被打开了,纪平安将竹管靠近许兰咽喉处,方红含了一口药汁往里灌,总算让许兰吃进去了药。
方红,方岸和江清三个人一直守着孩子,不敢离开半步。
纪平安想多问一些有关水灾的事情,考虑到三个人的心情,只能暂时压下。
好不容易,许兰终于醒了。
纪平安还未高兴片刻,护国公府那边请她的人又来了。
陈落雁真是个麻烦精。
纪平安暗骂了一句,只能跟着走。
马车上,纪平安忍不住去回忆原文的内容。
按原文的事件记录,还有三年,天下将大乱。
原文一千多章,她实在是没耐心看,而现在她特别后悔自己没仔细看,不知道衢州那边的水灾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她心里惴惴不安,有点怕是自己的到来,救了于两楹,让谢浯屿发现了自己生父的死因,连带着林康泰被诛,无人主导衢州水利工程,改变了原文的走向,导致三州受灾。
纪平安仔细回忆,宋怀章并不是第一个开始起义的,最先开始叛乱的义军是南方的某部分农民军。
听说连续遭灾,朝廷不作为,百姓活不下去了,于是揭竿而起。
这之后,天下大乱,宋怀章才姗姗来迟地起兵勤王。
不对。
这距离林康泰自尽才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就算林康泰是神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三州水利工程修好。
像那种大工程至少也要三年。
衢州,颍州,安州就算真的开始修水利工程,按照原文进度,三州起义前,也没修好。
林康泰即便没死,三州还是会遭灾。
唯一的问题是,原文中的朝廷不作为,可能是当地贪污太多,而现在是“暴君”不救灾,不治水,不拨银,三州百姓活不下去,集全村,全州之力托举一些人来汴京求救,希望朝廷开仓赈灾。
如果按照原文的描述,这些人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唯吾独尊的暴君是不会为任何人威胁,更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旨意的。
第65章 你就是欠 朕缺你俸禄了?
纪平安再次给陈落雁开了药方, 熬了药,一直折腾到下午医馆快关门才结束。
纪平安上了马车,让牧声直接去龙神卫。
这件事, 她所认识的人里, 怕除了长公主, 就只有谢浯屿能帮忙了。
纪平安坐在马车里, 面色凝重。
方红一家是整个村子全力托举出来, 到京城求助的, 但是这种背负巨大使命的人,却带着一个才几岁的小女孩。
这说明,村长在选人的时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村长将希望寄托在了方红一家身上, 寄托在这个几岁的小女孩身上,希望用小女孩能唤醒掌权者的怜悯, 对他们这些遭难的苦命人施以宽容。
方红村子是这么想的, 衢州,颍州, 安州里的所有村子怕也不少同样想法的人。
后面几天, 进入汴京的难民还会增加。
可是, 寄希望于这样的苦难能打动冷酷的掌权者,真的有用?
纪平安心头沉重,她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按照原文,怕是用处不大, 但是还是想试一试。
村长想得太简单了, 但是她可以帮一把。
在这份动容上加一把火。
……
龙神卫。
谢浯屿正在写训练,王陆嬉皮笑脸的跑了过来,“老大, 有人找。”
谢浯屿:“训练时间,不见外人。”
王陆:“是纪大夫。”
训练的士兵们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唏嘘。
谢浯屿呵斥道:“什么鬼声音,今天加练,谁都别想偷懒。”
说完,谢浯屿从指挥台上下来,问王陆:“在哪?”
王陆:“大门口,我看纪大夫挺急的样子,脸色很难看。”
谢浯屿立刻拿了外套披上,来到了龙神卫大门口,“怎么啦?脸色这么差?病发了?”
纪平安摇头,“谢浯屿,你有认识衢州,颍州,安州当地的驻军吗?或者说,你有办法走官方驿站尽快将消息传递到衢州,颍州,安州吗?”
谢浯屿:“出什么事了?”
纪平安简略地将三州受灾的事情说了。
谢浯屿:“你想帮三州求情?”
纪平安:“不是求情,是让他们自救。”
谢浯屿皱眉,“怎么自救?”
已经下了圣旨了,从皇上登基以来,什么时候更改过圣旨?
纪平安:“让他们陈情。”
谢浯屿:“光陈情能有用?”
谢浯屿只见过周晟三次,高高在上的少年帝王,睥睨天下,冷酷无情。
他与百官跪拜,君王天下,抬手乾坤,杀伐果决。
这样的帝王是陈情就能说动的?
纪平安:“我知道光陈情不行,所以三州百姓要想活下去,不能只是一般的陈情。他们必须抛弃一切,忘记身份,发自肺腑,冒着砍头的罪名,告诉陛下,他们的亲人死了,他们怨,他们恨,他们痛。要他们发出他们最真实的声音。”
谢浯屿:“我不是很明白。”
纪平安有详细解释了几句:“所以,可以吗?用最短的时间往返三州和汴京,拿到三州百姓的陈情。”
谢浯屿:“走官方通道最快,八百里加急,需要动用到很大的权力。”
他只是龙神卫都指挥使,权力只在汴京。
“但是。”谢浯屿:“老头可以。”
纪平安:“老头?”
谢浯屿:“我师父,我上级,展阳。他是展家人,展家在军中颇有威望,人脉也广,应当可以。”
纪平安:“他会帮忙吗?”
谢浯屿笑了笑,“放心,老头脾气虽然倔,但很好说话。大不了让他再加练几天。”
纪平安目露担忧。
谢浯屿:“别担心,老头肯定会答应的。老头骨子里是个好人。”
纪平安:“我是担心你人情欠太狠,被练没半条命。”
谢浯屿愣了一瞬:“那你大可把心放肚子里,我的体格,再加练二十次也扛得住。再说了老头是我师父,当师父的,还能真把徒弟练死了?”
纪平安点头:“嗯。”
过后几天,果然如纪平安所料,进入汴京的难民越来越多。
三州十五县一百多个村子十万人,听起来很多,但能托举到汴京的人到最后仅有不到二百人。
这二百人联系了定居在汴京的同乡,渴望帮助。
但估计是上次请愿救人,招来了朝廷的严厉打击和报复,这些定居在汴京的同乡今次没有了上次的勇敢,反而畏缩了起来,有些人甚至开始和难民划清干系。
难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病,身上的盘缠又早就花光了。
纪平安被陈落雁占了不少时间,只能延长医馆时间,让冬春发晚号,又熬了些基础的汤药摆放在门口,供人免费取用。
晚上,纪平安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周晟已经施针结束,拧眉:“怎么这么累?”
周晟目光环视四周,医善堂这边收留了好几个病重的孩子在后院住下。
周晟:“因为难民?”
纪平安长叹一口气,没力气说话。
能说什么呢?
她真不是身体累,是心累。
陈落雁压根儿不听人话,听不懂人话,跟这种人交流真的好累。
周晟:“汴京城最近确实因为难民的涌入,导致了一些不安定因素。”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
纪平安抬头,眉头挤成了一坨,再联想到周晟曾经的刁民理论,她一个凶狠地眼刀杀向了周晟,仿佛周晟再敢说一句刁民,她就咬死他。
周晟嘴角嗫嚅,张了张嘴,又闭上。
福如海站在一旁,用余光偷瞄,陛下气势怎么忽然弱了?
这就是大夫对病人的天赋碾压吗?
周晟十分不屑地呵了一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累死活该。
走出诊室,周晟给气笑了。
他搁这看病,怄一肚子气,柳星渊坐门槛那和姑娘以公谋私,谈情说爱。
医善堂大门口,柳星渊和冬春排排坐。
上次冬春吃了牛肉干,觉得好吃,柳星渊隔三差五就给她带好吃的。
今天又带了冬瓜糖和驴肉。
这年头,吃肉不易,驴肉牛肉都是稀罕货。
周晟一步一步地走到柳星渊身后,微微弯腰,巨大的阴影将两个人笼罩起来。
柳星渊只觉得周身的空气忽然就冷了,一抬头,一双极其温柔又亲切的眼睛,登时,柳星渊三魂七魄少了一半。
“表表表表,表哥。”
柳星渊立刻站起来。
冬春咬了一口冬瓜糖,这人这么大了,还怕表哥?
周晟越生气越平静,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外人不了解,自然感觉不到,冬春也不例外。
她完全没觉着周晟有什么问题,这不满面笑容,特别亲切吗?
周晟:“好吃吗?”
柳星渊干笑。
周晟转身就走。
完了。
柳星渊心里哀嚎,将吃的全塞冬春怀里追了过去。
周晟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恨铁不成钢道:“你一个三品御前侍卫,整天就知道吃和傻乐。”
柳星渊低头,“陛下,卑职没疏忽本职工作啊。”
周晟:“嗯?”
柳星渊:“卑职知错,请陛下责罚。”
周晟:“人家姑娘理你吗?”
柳星渊:“理了呀陛下。”
理了?
周晟眼底温柔冷了几分。
福如海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彻底融入夜色中。
偏柳星渊还不知死活地说:“冬春姑娘还说,我送了她许多吃的,她下次做栗子酥给我回礼。她说她做的栗子酥可好吃了。”
周晟:“栗子酥?”
柳星渊一想起冬春的形容,口腔疯狂分泌唾液,“不仅栗子酥,她以前还给我做过酥炸小鱼干,特别好吃。”
还酥炸小鱼干?
周晟冷笑:“你一个三品御前侍卫,平日里朕缺你俸禄了,你就这么缺那点吃的?”
又怎么了?
柳星渊快哭了。
怎么他今天说啥错啥?
周晟抬步上马车,柳星渊正要坐上去,周晟声音从里面传来:“舍不得就留下吧。”
柳星渊表情扭曲,不敢再上马车。
福如海叹了一口气,从柳星渊身边走过,送了柳星渊一句话:“你就是欠。”
皇上说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顺着皇上说呗,还非显摆人家姑娘对你好。
人家姑娘对你好,纪大夫对皇上不好呗。
这不是欠是什么?
福如海:“越显摆越欠。”
柳星渊:“……我什么也没做啊。”
福如海阴阳道:“柳侍卫刀快,手更快。”
柳星渊:“……”
见柳星渊还是没明白,福如海摇摇头,驾驶马车从柳星渊身边走过,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周围未关门商铺的老板目送马车离开。
宋怀章车帘只打开了一半,安静地坐在马车内。
禁军。
还有……皇上。
皇上是从医善堂走出来的。
皇上来医善堂做什么?治病?治头风?
宋怀章很容易就想出了其中关节,纪平安给长公主治过怪病,长公主信任纪平安,并对纪平安推崇备至,皇上长久的受头风袭扰,长公主和皇上姐弟情深,自然会引荐纪平安。
但是,宋怀章无法理解的是,皇上就算要治病,那也是将人宣进宫里,严密检查防守,怎么会自己出宫?
难不成其中有什么隐情?
宋怀章从马车上下来。
纪平安正和冬春在分享冬瓜糖,两个人看到宋怀章均惊到了。
宋怀章朗然一笑:“看来我来得过于突兀。”
纪平安和冬春下意识地点头。
宋怀章嘴角抽了抽,这两丫头也太实诚了。
纪平安问:“大表哥突然到来,是有事吗?”
宋怀章抬了抬手,让人将吃的拿过来,“你大表嫂说用了你的方法,身体好多了,让我寻个机会感谢纪表妹。最近又听闻纪表妹这里收留了不少病人,十分繁忙,常常忙到快宵禁了才归,所以奶奶也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又或者纪表妹需要什么东西,宋家都可以提供。”
纪平安:“我……”
还真有。
纪平安不清楚宋怀章莫名到来的目的,但是既然人家都开口了,她是不是可以借坡下驴,提一点小小的要求呢?
这样,她就不需要到处想办法,欠人情了。
纪平安微笑:“那谢谢大表哥了,平安还真有事求大表哥。”
宋怀章嘴角狠狠抽了一下,还真有。
宋怀章风度翩翩,长眉若柳,“纪表妹请说。”
“那个哦……”纪平安也觉得说起来有点过分,但是吧,又不得不说。
纪平安:“衢州,颍州,安州不是发生了水灾吗?淹死了不少庄稼和人。”
宋怀章:“三州之事,没人敢提。”
纪平安睫毛动了动:“我的意思是,皇上不是说不救灾,不治水,不拨银吗?但是皇上没说不防疫啊。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其实这并不必然。”
有点意思。
宋怀章:“纪表妹请继续。”
纪平安:“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其实是因为消毒不到位。”
古代消毒手段少,消毒的药物也远远没有经过现代化提纯后的消毒剂效果好。而且古人也不知道什么叫细菌,微生物,所以大灾之后甚少有消杀意识。
而大灾之后,死伤无数,老百姓疲于逃命生存,要么易子而食,要么尸体随意乱扔。
这怎么能不滋生疫病?
纪平安记得原文中也提过农民军大面积起义也和一场疫病有关,疫病席卷全国,老百姓一会儿遭灾,一会儿生病,贪污腐败,苛捐杂税,生不如死,于是决定放手一搏。
纪平安:“水灾中,人和动物的尸体没有及时处理,腐烂后的尸体会滋生细菌……纪平安将细菌换了个说法:“……毒虫?小虫子……反正就是那些有害的东西,这些东西很容易引起疫病。大表哥是朝廷命官,更是百姓父母官,心怀苍生,忠君爱国,肯定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尸体横陈。”
不管怎么说,纪平安先把高帽子给宋怀章戴上。
宋怀章那淡然的表情微微有些崩坍。
在皇上跟前,百官百前,钻圣意的空子,不是找死是什么?也亏得纪平安能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宋怀章从容应对:“纪表妹,你的这个请求,怕是百官无人敢接。”
纪平安眨眨眼。
这不是宋怀章这个冤大头自己送上门了吗?
纪平安:“我这里有一套详细的消杀流程,里面包括酒精的炼制,生石灰的使用等等。”
说着,纪平安将东西拿出来,硬塞给了宋怀章。
纪平安:“大表哥,这是我师父呕心沥血,用了几十年时间参悟出来的,请大表哥一定要将它献给陛下。至于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多年,就不用提他了。”
说是师父去世,其实纪平安是怕暴君动怒,让宋怀章血溅三尺白绫,连累自己。
宋怀章:“纪表妹,表哥…… ”
纪平安打断宋怀章的话:“大表哥爱民如子,赤胆忠心,是不折不扣的清官,好官,大好官。”
纪平安没词了,赶紧给冬春递眼色,冬春心领神会,招呼着院子里的孩子过来,让他们感谢宋怀章。
纪平安:“孩子们,这个就是宋尚书府的宋怀章,宋哥哥,宋大人,他说他一定会帮我们向皇上求情的。”
“是吗?大哥哥?”
“不是哥哥,是大官,大官哥哥。”
“大官哥哥,求你帮帮我们,帮帮我们。”
宋怀章:“…… ”
宋怀章有种自己是肥羊,送上门让人给狠狠宰了一笔的错觉。
宋怀章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替最前面的小女孩一根一根捡掉头上的稻草,“小姑娘,几岁了?”
许兰:“七岁。”
宋怀章:“七岁了啊,家在哪里?”
许兰:“南边。”
宋怀章
:“南边哪里?”
许兰年纪小,宋怀章问多一些,她就说不清了。
宋怀章笑容和煦:“家里几口人?”
许兰掰着手指头数:“爹爹,娘亲,哥哥……呜呜呜…… ”许兰忽然哭了起来:“哥哥死了,大官哥哥,我哥哥死了,娘一直在哭,哥哥死了,哥哥死了…… 呜呜呜。”
宋怀章脸色的笑容消失了,他伸手将许兰抱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哥哥没死,哥哥只是去天上保佑妹妹了。”
许兰哭了一会儿,开始抽泣。
宋怀章提到自己带来的东西里面有香酥鸭,让冬春带孩子们去吃。
宋怀章站起来,目光沉沉:“纪表妹,陛下乾坤独断,从来听不进百官意见。”
纪平安:“可…… ”
宋怀章抬手,阻止纪平安继续说下去,“在纪表妹心里,宋某,宋家,百官,是否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嘴里都是仁义,心里都是生意的人?”
纪平安沉默着。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原文一直说大业是一个腐败,荒唐,残暴的国家,马上将走向灭亡。
在她有限的知识里,暴君都和电视剧里的一样荒淫无道,那暴君的臣子自然也差不离,即便有好的,也会被排挤边缘化。
宋怀章:“纪表妹,这么晚了,还有病人?”
纪平安:“什么?”
宋怀章:“我刚才看见有三个人从纪表妹这里离开,一个猎户装扮,一个书生模样,一个年长一些,好像是奴仆。纪表妹,你这里大多都是女子,时间太晚,接待三个成年男人,如果出了意外…… 还是小心一些,像这种成年男人,还是白天诊治比较好。”
纪平安:“大表哥说的是,多谢大表哥关心。不过那三位病人已经在医善堂看过许多次病了,是熟客,有一定的信任,才会给予特殊待遇。以后平安会多注意,多小心。”
“嗯。”
宋怀章淡淡应了一声,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他是官,他弟弟是官,他父亲也是官,他们做官是有成全自己荣华富贵的心思,这一点宋怀章从来不否认。
同样的,如果能在成全自己的基础上,也能为百姓做一点实事,宋家也很乐意,他也愿意。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拿命去拼一个百姓口碑,流芳百世。
他需要一个底气,才会应允。
宋怀章:“纪表妹,你给的方子,大表哥收下了。若是有合适的机会,大表哥会在上朝的时候向陛下提出。但是,你需要证明一件事情。”
纪平安不解,“什么?我需要证明什么?”
宋怀章:“你的份量。”
纪平安:“…… ”什么玩意儿?
宋怀章:“或者,你的能力。”
纪平安真的很想问宋怀章一句,她有什么份量,又有什么能力?她只是个大夫,她这辈子唯一自豪的能力就是这一身医术。
甚至连医术,都被这苦逼落后的科技水平限制了一大半。
但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冤大头,愿意冒险提出防疫,纪平安忍住了所有的吐槽。
毕竟,她目前也想不到还有谁既能相信她的医术认可她的方案,还愿意冒杀头的风险往上冲了。
纪平安:“大表哥说的话,平安知道了。请大表哥一定尽快将防疫方案提交陛下。这种事情越拖越容易出事。”
回到马车上,宋怀章托着下巴沉思。
照纪平安的说法,皇上来过很多次。
禁军也在周围租了店铺,布置了下来,说明皇上以后还要来,并长期来看病。
以纪平安倔强的脾气,绝对不止一次得罪过皇上,却仍然安然无恙。
二弟也因为皇上的出现,选择将自己的感情藏起来。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宋怀章仍然把握不住。
皇上此人,心思诡谲,不能以常理揣度。
偏偏他是正常人,只能用常理推测。
真的是治病吗?
宋怀章打开纪平安给的消杀流程找了出来。
条条款款,事无巨细。
宋怀章还在犹豫要不要上纪平安这条贼船。
须臾,他苦笑了一下。
纪平安的人籍户口在宋家,对外的身份是宋家的表小姐。
就连去公主府送礼,记的都是宋三。
不管纪平安怎么想,不管宋家怎么想,不管他们宋家未来能不能从纪平安身上获得任何好处,宋家都和纪平安绑定到了一起。
若有一日,纪平安得罪了皇上,或者因为什么失了势,惹来了报复,宋家都会被牵连,成为众矢之的,永远躲不掉。
纪平安这条船,由不得他不上。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早早将纪平安嫁出去。
嫁给谢浯屿,嫁给任何人都好,只要别留在宋家。
泼天的富贵,纪平安不一定愿意给他们宋家,但泼天的祸水一定会泼到宋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