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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一百两 知情同意书是我偷的

    “你先起来。”

    纪平安和李庭绘将人扶起来, “江大娘,你抓药的能力我们是信任的。我们是觉得你的能力不应该浪费在这种工作上。”

    江厌道:“我不在意,我只想带着孩子们搬出来。我……我也想跟着二位学习。我可以不要工钱。”

    纪平安:“一码归一码, 工钱不能不要。”

    纪平安和李庭绘走到一旁商量了一会儿, 最终同意江厌留下, 江厌一个劲儿地道歉。

    江厌:“纪大夫, 李大夫, 我能求你们一件事吗?”

    纪平安:“你说。”

    江厌:“能麻烦二位今日关门晚一些吗?我想现在就带着孩子搬进来。”

    纪平安:“那我们晚一点在关门。不过后院的客房没有住人, 你今日搬进来我们来不及打扫,需要你自己打扫。”

    江厌:“这个没关系,只要能搬进来, 离开南巷那种地方,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说着, 江厌立刻马不蹄听地回南巷, 带着孩子搬家。

    不到一炷香,江厌就带着孩子来了, 两个孩子, 男孩叫吴石, 女孩叫吴梨,两个人身上的衣服破旧,但十分干净整洁,很明显江厌对孩子十分地用心。

    这时,李庭绘已经回回春堂了, 医善堂只有纪平安和冬春两个人。

    江厌让孩子向纪平安问好, 两个孩子大大方方地问好,也不拘谨。

    纪平安让冬春拿了一些糖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看着江厌, 江厌推辞了一番,冬春强势地塞给了两个孩子。

    吴石和吴梨对着纪平安鞠躬道:“谢谢姐姐。”

    临走前,纪平安将江厌叫到一旁:“你别多心,我只是好奇才问一问。你和朱医女真的不认识吗?”

    江厌摇头:“我和朱医女上次医家总考是第一次见面。”

    纪平安点头:“既然如此,我信你。以后这话我不会再问了。”

    ……

    第二日,医馆刚开门,冬春正在放号。

    当日长瘤子的妇人在丈夫的搀扶下过来。

    两人一进屋,纳头便拜。

    那妇人一边磕头一边哭道:“纪大夫,你真是神医啊,我的瘤子已经掉了。”

    “我看看。”

    纪平安拨开妇人的发髻,果然瘤子掉了,上面结了一个疤,纪平安让冬春拿一瓶消炎的药粉给妇人,叮嘱她涂在伤口处,避免感染发炎。

    夫妻俩又是再三叩谢。

    纪平安让冬春扶着两人起来,“我是大夫,治病看人是本分,真不用下跪。”

    纪平安心累,这里的人动不动就跪,受过人人平等解放教育的她,每次被人跪,心都跟着颤好几下。

    好不容易劝说夫妇两回去,妇人丈夫走到门口,又忽然回来了。

    “怎么了?”纪平安问。

    那男人说道:“纪小姐,您贵人多忘事,可能不记得我了。”

    纪平安:“你是?”

    男人道:“我是罗庆,前头跟着工头在您这干活。只是干了一阵子走了,最后几天没干了。”

    纪平安想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罗庆:“纪小姐,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来到安静处,罗庆又跪下了。

    纪平安:“……”

    罗庆:“纪小姐,我对不起你。”

    罗庆说着,眼泪直直落下。

    纪平安:“你?对不起我?”

    罗庆:“纪小姐,你锁柜子里的那张纸是我偷的。”

    纪平安:“那张纸?你是说于两楹亲笔写下的知情同意书?”

    罗庆点头:“小的不识字,好像是这个东西。那天,有人拿了五两银子给我,详详细细地询问了于姑娘进医馆后的所有事情,让我将东西偷了出来。”

    纪平安:“那人是谁?”

    罗庆:“我给了东西后,偷偷跟着那人。我听见那人进了茶楼,叫了一声大少爷。那茶楼包间开门的一瞬间,我还看见了老鸨。有一日,我撞见那老鸨被人打,对方一边打一边骂她,明明一早就让她去开封府报官,怎么晚了几日。老鸨只一个劲儿的告罪,也没辩解什么。但我想,应该也和那位大少爷有关。”

    纪平安:“我知道了。你回家吧,不要把今日你我之间的对话说出去。”

    罗庆:“小的明白。”

    罗庆又磕了两个头,走了。

    纪平安在后院坐下,手捏紧了裙摆。

    被称作大少爷,知道她要参加医家总考,并且有理由破坏的,只有一个,宋怀章。

    难怪当日冬春回医馆找不到,难怪老鸨报官时间卡那么准。

    可恶的宋怀章!

    更可恶的是,宋怀章做事太过周到,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

    就在纪平安独自生气的时候,吴梨端着一杯温茶走了过来,“姐姐,喝点水,心情会舒服许多。”

    纪平安接过茶,“吃饭了吗?”

    “吃了。”吴梨声音软软糯糯,六岁的孩子头顶扎着两个小啾啾,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在南巷那种地方受了许多折磨,皮肤已经开始粗糙化了。

    纪平安喝了一口茶,摸了摸小姑娘的脸,才六岁,都开始磨手了。

    纪平安低头,小姑娘的手也有许多疤痕,看着像是冬日长冻疮后留下的。

    这个时代,长冻疮一般是涂猪油或者狗油。猪肉是稀罕物,猪油就更是了。

    纪平安问:“怎么到这里了?”

    吴梨:“姐姐,我回屋里去了。”

    纪平安往两个人的屋里看过去,吴石趴在窗户边,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大黄和小黑趴在台阶上打瞌睡,旁边放着一个狗盆。

    狗盆里还有吃剩的骨头。

    纪平安忽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虽说吴石和吴梨日子过的苦,不是她造成的,但亲眼目睹自己‘朱门酒肉臭’,别人‘路有冻死骨’,心里真不是滋味。

    纪平安问:“怎么就待在屋里,不出来玩?”

    吴梨:“娘说,咱们住在这里已经很打扰了,以后能不出来就不出来,不要给姐姐添麻烦。”

    纪平安心里更难受了。

    她顶替原主,无功受禄了那么多财富,但是她一路走来,周围的每个人都过得很苦。

    想想现代,虽说也有穷人,但是至少不会把肉卖到三千块人民币一斤,再穷也能吃得起肉。

    纪平安想把钱捐了,捐出去一大半,她没钱了,在帮助别人的同时,说不准盯着她的人也会少点。

    可是,捐给谁呢?

    有能力组织这么大一笔钱的,只有朝廷。

    纪平安:“……”朝廷……那个几年后因为君主残暴,滥杀忠良,大兴土木而战乱四起的朝廷吗?

    越想越觉得不靠谱。

    算了,想想别的办法吧。

    纪平安对吴梨说道:“小梨儿,姐姐求人帮个忙好吗?”

    吴梨:“好呀。”

    小孩子在屋子里待不住,有事干反而开心。

    纪平安:“你和哥哥帮姐姐照顾大黄小黑,姐姐每个月给你们工钱,好吗?”

    吴梨想了想,用力点头:“好。以前我家隔壁有个大叔叔也养了一只小狗,他也时常让我帮他照顾,如果我照顾得好,他就会将我抱到怀里,亲亲我的脸蛋,给我吃鸡蛋。”

    纪平安:“亲脸蛋?还有别的吗?”

    吴梨眼仔细想了想:“还会摸摸我,揉我的脸蛋。”

    艹!

    纪平安忍不住在心里飙脏话。

    垃圾玩意儿。

    纪平安抓着吴梨的手紧了紧,“小梨儿,让哥哥照顾大黄,你照顾小黑,好不好?我跟你说,小黑比大黄更勇猛,力气更大,以后哪个男的说想抱你,你就告诉他,你要问娘,娘同意才可以。如果他不让你问,强行抱你,你就像姐姐这样伸出手……”

    纪平安做了一个攻击的手势,吴梨跟着学。

    纪平安:“记住了吗?”

    吴梨点头。

    纪平安:“不管是谁,你就做这个动作,让小黑咬死他。”

    说到‘咬死他’三个字,纪平安简直咬牙切齿。

    纪平安叫来冬春,让她给吴梨和吴石一点钱,说是预支的这个月工钱,工钱没有多少,但对于从小就没有钱的孩子来说,那已经是一大笔财富了。

    医善堂的人不多,一开始只有纪平安,李庭绘和冬春三个人。

    早饭都是吃了过来,午饭是冬春做饭,晚饭都是回去吃。每日的菜和肉是菜铺送过来,一月一结,现在人多了就不能这样了。

    先不说早晚饭,单是人多了,光靠冬春一个人做饭也不成。

    纪平安和冬春来到外间,江厌正在和药材送货商对账。

    昨日江厌应聘得匆忙,很多具体的细节都没谈。

    等江厌和药材送货商对账结束,纪平安走到柜台前和江厌商量,“我的意思是,三餐的食材还是让菜铺送,然后月底结算。你和冬春一起负责做饭,相对应的,你的工作量增加,工钱也增加一半,如何?”

    “不不不。”江厌连忙摇头:“做个饭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不用加钱。”

    “要的。”纪平安:“做饭可费时间了,我们都不爱做,把辛苦的工作推给你,自然是要给钱的。不然不成白嫖了吗?”

    纪平安都这么说了,江厌点头同意。

    早上的号看完,纪平安收了号,将医馆留给李庭绘,坐马车去了郊外。

    纪平安和冬春在村口支起了小摊,开始免费看病。

    村子偏僻,大多数时候女人们很少进城,都是男人进城卖菜或者干体力活。

    纪平安一边看病,一边探寻着村子里的民风如何。

    如果确定民风淳朴,少有偷鸡摸狗,投机取巧,胡搅蛮缠之辈,便去寻村里德高望重的乡长,匿名捐路捐书院,并在书院提供免费食宿。

    纪平安点头,没错,要想富先修路,不论什么年代,修路和教育都错不了。

    快到收摊,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拼命拉扯着一个男人来到了纪平安的摊前,“来,你不是要证人吗?我找来了!你这个庸医!你害了我家小宝,我要你的命!”

    婆子胖墩墩的身体,拉着男人一屁

    股坐地上,体重压制下,瘦小的男人动弹不得。

    男人一脸愁容:“你这个婆子怎么胡搅蛮缠?你孙子是孕妇难产生下,天生不足,气虚体弱,是胎里病,要用人参吊着一口气,才能活下去。你不管问谁,都是这个说辞。”

    女人就是不依不饶地哭。

    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抱着一个两岁的小孩过来了,对纪平安说道:“大夫,劳烦您给看看,我家小宝让这个庸医害惨了。”

    纪平安让男人抱着孩子坐下,一边检查孩子一边问:“怎么回事?”

    男人道:“我家小宝,出生时难产,他娘早早的去了。一开始我们养得好好的。就是这个庸医!”

    男人义愤填膺:“明明我家小宝就是夜里着了凉,才身体不舒服。这个庸医,非说小宝是气虚体弱,天生不足,还有什么胎里病,不用人参滋补,活不过三岁。那人参昂贵,我们掏空了家底向他买了回来,小宝吃了不仅没见好,反而病得更重了。”

    说着,男人伤心地流下泪来。

    须臾,纪平安皱眉:“他没看错,是胎里营养不足,出生时又因难产导致孩子缺氧,气虚体弱。人参滋补是最好的。”

    男人讷讷盯着纪平安,那婆子也不嚎了。

    婆子问:“不是误诊?”

    纪平安摇头:“不是。”

    男人忽地责怪起那婆子来,“都是你。你一个接生婆,接生过那么多孩子,照顾过那么多产妇,怎么偏偏自己儿媳妇照顾不好?”

    婆子坐地上一边蹬脚一边哭:“天老爷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那大夫将袖子从婆子手里抽出来:“哼,我就说了,不是误诊,不是误诊,一群无赖。”

    纪平安拧着眉,不是误诊,也对症吃了人参,孩子的病怎么会更严重呢?

    这时孩子忽然张开嘴哭了起来,口腔之中长着几个紫泡。

    纪平安立刻问:“你们给孩子吃的人参带来了吗?”

    那大夫一听这话,忽然眼神心虚了起来。

    男人道:“带来了。这人参金贵,比银子还贵,我怕被人偷了,都是揣兜里贴身藏着。”

    男人从兜里拿出人参递给纪平安。

    纪平安接过人参,看了一眼,立刻对着冬春伸手,冬春拿出定制的手术刀,纪平安将这人参一切为二。

    人参立刻露出一层又一层的环纹。

    纪平安指着想逃跑的大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那婆子登时不哭了,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大夫扑倒。

    男人讷讷问:“这是怎么回事?”

    纪平安:“这人参是不是他卖给你们的?”

    男人点头。

    纪平安:“这不是人参,是商陆。人参昂贵,商陆便宜,且阴干后,形似人参。商陆是逐水药,有毒,成人尚且吃不得,更何况是孩子。”

    纪平安冷冷地看向那面如死灰的大夫:“你是大夫,明知商陆有毒,却还给生病的幼儿吃,你这是谋财害命。”

    大夫脸被婆子按在了泥土里,狼狈不堪,“这……怎么能算谋财害命?那商陆我处理过了,毒性已经降低很多了……”

    “你个该死的混账,你谋害我孙子,我打死你!”婆子一听大夫毫无羞愧之心,登时怒火中烧,下了死手,男人手里抱着孩子,打不了人,也站起来用脚踹。

    这时,听闻消息的乡长被人搀扶着,急急忙忙赶来:“好了好了,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乡长让人拦住婆子和男人,问清楚情况,让人将大夫送去了衙门,又对纪平安再三感谢。

    纪平安也一一回礼。

    离开时,乡长拿了一些地道的自家晒的农家干货给纪平安作为这次免费看诊的谢礼。

    那婆子问纪平安:“女大夫,请问你在哪里高就?医馆中有没有人参?”

    纪平安报了来路,“人参倒是有几条。”

    婆子:“可否赊我们一些?我们的钱都被那该死的骗子大夫给骗了,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女大夫,我们可以签欠条,就算是老婆子去卖命,也一定会还你钱的。求你了,你救救我孙子吧。”

    纪平安:“救人要紧,那你且随我回医馆取药。”

    婆子激动落泪:“谢谢,谢谢。”

    纪平安赊了一根人参给婆子,等婆子签了欠条,纪平安才知道对方叫王桂花,汴京人,后来跟随儿子儿媳妇去了外地几年,儿媳妇难产去世后,孙子的病一直不好,王桂花考虑到汴京大夫更厉害一些,这个月才和儿子搬回来定居。

    拿到了人参,王桂花再三保证:“纪大夫,老婆子一定会把钱还你的。”

    纪平安:“不用急,先给孩子看病。还钱可以慢慢来。”

    王桂花:“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会还钱的。”

    王桂花自顾自地保证着,然后带着药回了家。

    冬春瞧着可怜的王桂花,叹了一口气,“这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纪平安:“要不要得回来不重要,走个流程罢了。重要的是,能救人。”

    冬春点头:“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觉得这世间,没钱没势,这日子,过得太苦了。”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是啊,她得亏穿越的是原主这个富婆,算得几分富裕,若真穿成身无分文,一年只有过年能吃的几口肉,无权无势没人看得起的小老百姓,说不准活得还不如江厌,王桂花呢。

    王桂花拿了人参,匆匆回到家,按照纪平安交代的方法切了一小块煎熬,给小宝服下。

    一晚上过去,小宝总算瞧着精神了些。

    王桂花高兴极了,可是高兴之后,转而是更深的愁思。

    王桂花对儿子赵右说道:“小宝这病怕是一根人参吃完好不了,以后还得继续吃。”

    赵右坐在门槛上,低垂着头:“娘,我看那女大夫心善又好说话,兴许她愿意多赊一些。”

    王桂花:“那咱也不能因为别人好说话,一直逮着纪大夫赊啊。而且我拿人参的时候看了,这人参金贵,纪大夫那药匣子里,也只有那么三根。咱小宝这病是胎里病,估摸着要长期吃药,没得几年好不了。三根肯定不够。”

    赵右:“那怎么办?”

    赵右声音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

    他也想给小宝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啊,可是他就是个粗人,只会种地,给人搬货,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家里的积蓄一半给老婆料理了丧事,一半给小宝治病了,真没钱了。

    他就算是现在去打工,也赚不来那么多钱啊。

    破旧的小院里,王桂花和赵右就这么一直坐着。

    许久后,王桂花似下定了决心似的:“钱的事,娘来想办法。”

    赵右:“你有什么办法?娘,你都那么大岁数了,别折腾了。”

    王桂花:“娘说有就有。娘以前是接生婆,给那么多人接生过,里面总有几个有钱的,娘找他们借去。娘豁出脸去借,总能借一点。”

    赵右:“娘,你都十来年没做接生婆了,谁还认你?”

    王桂花:“总有人必须认。”

    说着,王桂花回屋里,洗了脸,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下,气势汹汹地走了。

    宋府,王桂花敲响了门。

    门房见王桂花穿着破破烂烂,语带鄙夷:“走走走,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王桂花:“小兄弟,我是来见侧夫人的。我是她的故交。”

    “就你?”门房嫌恶地打量着王桂花。

    王桂花尴尬地扯了扯衣服,力图让衣服看起来更整洁一些:“小兄弟,我真是你们家侧夫人的故交,我叫王桂花,十六年前和你家侧夫人萧曼认识的,以前是做接生婆的。连你家侧夫人的第一胎都是我接生的。”

    毕竟十来年过去了,王桂花也不确定萧曼除了她接生的那个孩子,还有没有再怀孕生子。

    王桂花道:“小兄弟,你且去说一声就是。谁家没有一两个落难打秋风的穷亲戚呢,你说是不是?”

    穷亲戚也是亲戚,门房摸不准,考虑了许久,还是让王桂花等着,过去通禀了。

    一开始,萧曼听到王桂花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直到对方说那人自称曾经做过接生婆,帮她接生过孩子,萧曼顿时愣在了原地。

    不多久,王桂花被逮到了萧曼面前。

    萧曼让所有的下人都下去,打量着王桂花:“你来干什么?”

    萧曼语带不善:“当初说好的,咱们银货两讫,以后互不打扰。”

    王桂花扑通一声跪下,涕泗横流,“二夫人,老婆子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你,但老婆子真没办法了。当年拿了钱,老婆子金盆洗手,带着儿子去了颍州生活。谁承想,颍州地龙翻滚,又遇干旱,房子塌了,钱也花光了。”

    萧曼叹了一口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钱是给够你下半辈子生活的。是自己花光了。”

    王桂花哭道:“二夫人,如果不是被逼没办法了,我也不会来找你。我孙子生了病,需要很多钱很多钱,老婆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腆着脸上门求你。二夫人,求求你了,你可怜可怜老婆子,看在老婆子为你办过事的份上,救救老婆子的孙子吧。”

    王桂花一边磕头一边哭,额头上的鲜血冒了出来,砸在地板上,血淋淋地一片。

    萧曼见不得这些,捂着脸,“行了,你要多少钱?”

    王桂花:“一百两。”

    萧曼:“一百两,你疯了?”

    王桂花:“我孙子要吃好几年的药……”

    萧曼听不下去了,摆摆手,“行了,我也知道你可怜。你容我想想。”

    萧曼揉着泛疼的太阳穴。

    这几年,大房一直克扣她的月银,知音花费又多,她身上没剩多少现银,更何况一百两这么大的数目。

    但是不给又不行。

    宋家人谨慎多疑,这婆子但凡去大夫人那里嚼几句舌根,大夫人必定会着人彻查,到时候事情就藏不住了。

    第48章 议亲 少年英俊,彬彬有礼。

    萧曼开口道:“我现下没有那么多钱, 先给你二十两,余下的过几日再给你。”

    “不行!”王桂花拼命摇头。

    这些官家人太多对付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手段了。

    就像当年,二夫人威胁她不按照她的吩咐办事就杀了她当时年龄尚小的儿子。

    她怕自己这一回去, 没多久, 命就没了。

    她这次是存了死志过来要钱, 就算是事后被杀了, 她也要先拿到钱给小宝治病。

    萧曼一个深宅妇人, 哪有那个买1凶1杀1人的本事, 当初也不过是哄王桂花的,但是王桂花不知道啊。

    在王桂花心里,只要是当官的, 都是很厉害很厉害,她惹不起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王桂花对这方面的无知, 萧曼当初才选择王桂花作为她的接生婆。

    没想到, 过了十六年,回旋镖正中眉心。

    说又说不通, 解释又解释不清楚, 萧曼心累:“我现在真没那么多钱。”

    王桂花眼睛一红, 眼泪如黄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萧曼:“这样,我这里有一些首饰,拿给你抵余下的八十两。等我凑够了钱,再拿银子将首饰赎回来,如何?”

    王桂花一脸委屈地低着头。

    萧曼:“你若是这样都不同意, 那我真的没办法了。今日你一个招呼没打, 突然上门,我怎么能提前预知,并准备好银子呢?”

    既然如此, 王桂花只能半信半疑地点头。

    萧曼起身,从屋里拿了首饰匣子出来,挑了三个不起眼的手串给王桂花。王桂花将手串和银子一起藏裤腰里缝着的小包,这才离开。

    王桂花从宋府出来,立刻来到了医善堂,找到纪平安,从裤腰带里翻银子,要立刻把钱还上,并再买一根人参。

    纪平安惊呆了。

    无论是王桂花藏钱的方式,还是王桂花还钱的速度。

    纪平安:“你哪来的钱?”

    王桂花眼神闪烁:“找朋友借的。”

    借的?

    纪平安目光落在王桂花裤腰带上露出的缝隙上,里面是三串手链,缝隙狭窄,看不到全部,但依稀能看到里面有一条手串是金玉良缘。

    纪平安:“王大娘。我和你说几句,若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请你多包涵。”

    王桂花不明所以地看着纪平安。

    纪平安:“这贵重的首饰,一般都有印记,若是丢了,这印记便是报官的线索。是不能随便买卖的。”

    王桂花一听这话,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我不是偷的。”

    纪平安:“真的?”

    王桂花:“纪大夫,我真不是偷的。”

    纪平安:“那便好。我只是担心你一时心急,走岔了路。”

    王桂花:“纪大夫,我王桂花是个本分人,当初我在颍州遭遇地龙翻身,差点饿死,也没偷人家一点东西。”

    纪平安:“颍州?”

    王桂花:“是,纪大夫听说过?”

    纪平安:“那你听说过祝和硕,祝大人吗?我听闻他以前是在颍州做官,后来因为政绩突出调回了京城,现任司农寺少卿,主管农田水利,盐池等事务。”

    王桂花:“祝大人也在京城?”

    纪平安点头,“你听说过?”

    王桂花:“自然,那祝大人可是个好官。当初地龙翻身,咱颍州全遭了灾,但只有我们县死的人最少,全凭祝大人一力承担起了救灾的使命。为了给受灾的老百姓换粮食,甚至还把自己的妻女都卖了,拿卖身钱买了粮食分给灾民。后来州府贪污,也是他冒死举报,带人抢了粮食送给我们,不然,我们这些灾民早就饿死了。”

    闻言,纪平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卖了自己的妻女换粮食,分给灾民?

    这还是人吗?

    可是对于王桂花而言,祝和硕还真是个“好官”。

    纪平安:“后来呢?他带人抢粮,没有人问责?”

    王桂花:“后来祝大人确实被抓了起来,我们这些灾民联名上书呈情,跪在钦差轿子前求情,最后朝廷免了祝大人的罪,祝大人因祸得福,还升了官,后来的就不知道了。祝大人离开的时候,我和儿子还专程去送了他,当时好多人,围了好几条街。”

    纪平安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又欲言又止,还欲言又止。

    几番下来,最终什么都没说,让王桂花走了。

    ……

    王桂花一走,为了拿到钱,萧曼只能去找宋夫人。

    宋夫人手里没钱,只能和萧曼周旋。

    萧曼:“夫人,老夫人可是亲自发话,让你将欠我们的补上。你当时在老夫人面前可是答应了的,结果这一拖二,二拖三的,拖到了今日。你这么做,可不地道。”

    宋夫人打哈哈,“妹妹,不是姐姐不想给你。实在是府内的钱投出去了,还没到分红的时候。你看看咱府里,这么多丫鬟小厮,每日开销如此庞大,我是费尽心机开源节流,这才把钱投到了钱庄里。你且等等,过些时日,钱庄那边结算银子了,我立刻把钱给你补上。”

    萧曼精致的眉眼流露出些许仇怨,“夫人,那你给个具体日子。”

    宋夫人:“这哪有具体日子,钱庄结算都在月底,有时候碰着事了,难免耽搁一阵子。好妹妹,你且等等。姐姐知道你向来是不争不抢,人淡如菊,必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逼姐姐的。”

    萧曼眉头皱得更深,但宋夫人拿出了她往日的做派来赌她的嘴,她也没办法再争论。

    没要到钱,萧曼只能暂时离开。

    好在,如今距离月底也没多久了。

    待萧曼一走,宋夫人脸上的笑立刻淡了下来,让丫鬟将宋知音叫了过来。

    宋知音笑盈盈跨门而入,身上翠裙惹香。

    “女儿给娘请安。”宋知音行了个礼,笑盈盈地坐在宋夫人身旁坐下,母女俩亲昵如同一人。

    宋夫人将萧曼来过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夫人:“我瞧着你萧姨娘有点不对劲。以前不论怎么克扣她的银子,也没见她催过,怎么偏今儿个眼巴巴地过来要银子?而且你萧姨娘整日里待在府里,不买衣服不买胭脂不出门,有什么需要花银子的地方?”

    宋知音:“听着确实不对。”

    宋夫人:“你去查查。看她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若事不大,影响不到宋府就不管。若是与宋府有关,能帮她兜着就兜着。若是事大了,唉……”

    宋夫人叹了一口气,“兜不住,你再回来和娘说。”

    宋知音:“是,女儿知道了。”

    宋知音说完,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问道:“娘,钱庄那边还没给个说法吗?”

    说到这个,宋夫人脑仁就疼,“怕是一年半载难解套了。”

    宋知音:“要不咱先撤出来?”

    宋夫人:“哪儿那么容易,那钱流水一样砸进去,结果全套住了,债才收回来一半,各家都眼巴巴地盯着,那会容我们自己撤出来?”

    说到钱,宋夫人就心累,本来只是把府里的钱砸进去了,纪平安父亲死前又拿了一大笔钱给她,留着照顾纪平安,结果后来钱庄告急,如果再不投钱进去,钱庄就要破产清算,没法子,她又把纪父给的那笔钱投了进去,钱庄倒是救了回来,苟延残喘,解套的期限却更遥遥无期了。

    宋夫人问道:“知音。”

    宋知音:“嗯?”

    宋夫人:“你和你小表妹走得近,你老实和娘说,她和你二哥是不是……”

    宋知音讶异:“娘,你看出来了?”

    宋夫人:“你二哥隔三差五地往平安院子里跑,上回儿喝醉了,还是从平安院子里扶出来的,这娘要是还看不出来,怕是瞎了。”

    宋知音:“娘的意思是?”

    宋夫人:“既然你二哥有意,那事情该提上日程就提上日程,别拖了,拖久了,对谁都不好。”

    宋知音抿了抿唇,“可是……二哥……”

    宋夫人:“行了,别你二哥二哥的了,他那性子温吞得紧。这婚姻大事,还是得父母做主。你呀你,别光考虑别人,多顾顾自己。”

    宋知音脸微红,假装听不懂,女儿娇羞低头:“我怎么了?

    “你大哥结婚三年了,你二哥也到了岁数,就连你妹妹,薛家都遣了媒人上门说亲。”宋夫人说着,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宋知音的脑袋:“你看看你,就你不急。”

    宋知音噘嘴:“我想多陪娘两年嘛。”

    宋夫人:“我用得着你陪?娘盼着你找一个好人家,日后夫妻恩爱,日子蒸蒸日上。”

    宋知音:“那薛家人品如何?”

    宋夫人:“薛家说的是家里二儿子,薛止复,父亲门下侍郞。别看薛止复是二儿子,却最得薛家宠爱。听你父亲说无论学识人品都比大儿子好多了,才十八岁已经是中书舍人,从五品,未来前途无量,而薛家大儿子到现在还在候职。你大哥也说这孩子能力不错。唯一的缺点是曾经和成平侯府议过亲,虽说现在退了婚,但成平侯府那边刚退婚,成平侯也才过世,这时候两家确定婚事,怕惹来非议,所以两家才商量好,暂时将婚事缓一缓,等再过一个月,两家才正式对外宣布议亲。”

    宋知音:“既然父亲和大哥都认可,想必这是一门好亲事。”

    宋夫人:“薛侍郎的官职虽然没你父亲高,但是祖上也出过好几位人物,如今虽然赶不上祖上,但族中良才颇多,这几年出了好几位进士,甚至还有一位探花。据说薛家族中才俊这一年考得都相当不错。你爹和你大哥看的是薛家未来的发展潜力。”

    宋知音点头:“我也听闻这薛止复心悦知书,上次我打周萍萍那一巴掌就是因为周萍萍污蔑知书品行不端,勾引她的未婚夫。单论这一点,这人做事不仔细,还没获得知书认可就将自己心事泄漏了出去,惹来一大堆烦心事……”

    宋夫人:“那薛止复娘看过,长得甚是英俊,无论家世才貌配知书都绰绰有余。而且他为能光明正大上门提亲,在退婚一事未成之前,谨守礼节,未曾打扰你妹妹分毫,也说明他是个君子。”

    宋知音:“既然娘这么说了,那女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宋夫人又点了点宋知音:“你呀你,你妹妹天天看闲书都能碰到个好姻缘,你整理日骑马投壶斗诗怎么就碰不到个好的呢?”

    宋知音不服气,小小地哼了一声,“那只能说明男人们不长眼。”

    宋夫人:“你这臭脾气,以后出门收敛一些,小心吓跑了如意郎君。”

    宋知音嘴噘得更厉害了,“连这点脾气都受不了的男人,女儿也看不上。”

    宋夫人是好气又好笑:“你呀你!真不知道这脾气随了谁?”

    宋知音娇嗔道:“随娘啊。”

    宋夫人白了她一眼,“真懒得说你了。”

    从宋夫人处出来,宋知音便从下人处打听今日萧曼见过什么人,然后得知萧曼今日见了一个穷亲戚,估摸着是上门借钱的。

    宋知音低头琢磨着,所以是为了帮亲戚,才急着找娘拿钱?

    那若是如此,倒也没有需要太在意的地方。

    可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穷亲戚需要那么多钱吗?

    宋知音打听着打听着,带着丫鬟桃香来到了医善堂。

    此时,纪平安,冬春,李庭绘,江厌,吴石,吴梨正坐在一起吃饭。

    大黄,小黑在院子里追逐打闹。

    宋知音笑着进门:“我可是来巧了?怎么吃得这样晚?”

    纪平安笑笑,招呼宋知音坐下:“刚才病人比较多,耽搁了一会儿。知音表姐吃了吗?”

    宋知音:“吃了。不需要给我准备碗筷了,我是闲着无聊,四处逛逛,你放我一人坐一会儿就行。”

    纪平安点点头,也就不客气了。

    李庭绘还好,江厌一家见宋知音一身打扮富贵荣华,十分拘谨。

    过了一会儿,吃完了饭,江厌立刻带着两个孩子回院子里了。

    冬春端出事先腌制好的山楂,山楂旁放着几根银制的签子,李庭绘挑了一个饱满红亮的山楂果放进嘴里,丝丝酸甜自舌尖散开,李庭绘眯了眯眼,“冬春,你可真是个大宝贝,太好吃了。”

    冬春得意地摇尾巴。

    纪平安也挑了一个放嘴里,立刻对着冬春竖起了两根大拇指。

    冬春的手艺,绝对是顶呱呱的。

    冬春又端到宋知音面前,宋知音也尝了一个。

    一圈结束,冬春挑了一些好的,放到小盘子里,拿竹签一根一根插上,端到院子里给两个孩子吃。

    李庭绘和纪平安对视了一眼,转身去整理药材,将空间留给纪平安和宋知音。

    宋知音环绕了一圈,门口三三两两有人路过,盛一碗凉茶解暑气。

    她嫣然一笑:“我瞧着你这是越来越好了。昨日和姐妹们出去玩,还听不少人称赞医善堂,说是医术好,大夫人美心善。”

    纪平安:“知音表姐过奖了。”

    宋知音撑着漂亮小巧的下巴,笑瞧着纪平安:“小表妹。”

    纪平安:“嗯?”

    纪平安冲了一杯玫瑰玫瑰花茶给宋知音,“怎么了?”

    宋知音:“薛家上门向知书提亲了。”

    纪平安手抖了一下,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是吗?”

    宋知音:“小表妹,你怎么想?”

    纪平安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适合发表意见吗?”

    难道宋知音已经知道宋知书和宋明礼的事了?

    宋知音调侃道:“知书这边已经开始议亲,约莫月余就会定下婚事,然后出嫁。小表妹,你和知书相差不大,心里不急?”

    纪平安将茶杯安稳地放在宋知音面前:“我的话,还小。而且身体多病,也不知能活多久。所以,还是不连累旁人了。”

    宋知音:“若是有人乐得让你连累呢?”

    纪平安:“……”

    纪平安:“不太好吧?”

    宋知音:“小表妹,你蕙质兰心,鲜活若枝上桃花。但凡是长眼睛的男子,都会心向往之。”

    纪平安尬笑,“我似乎……也没这么好……”突然把她捧这么高,必有蹊跷。

    绕来绕去,纪平安就是不正面回答,宋知音也不绕圈子了,直接问道:“你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纪平安愕然,周遭一切事务忽然之间静止了。

    宋知音点头:

    “你对我二哥,有那个心思吗?”

    纪平安:“我……”

    宋知音紧张地盯着纪平安,眼珠子一动不动:“你只说有还是没有?”

    纪平安握紧手中的杯子,玫瑰花浸泡在水中,花茶水浮着浅浅的红。

    艳阳天,似炉火,灼烤着人心叵测。

    其实嫁与宋怀豫也不错。

    宋怀豫是宋怀章的弟弟,而且在原文中也有好的结局。时至今日,宋怀豫对她也不错。

    纪平安权衡利弊,仔细忖思,忽而露出一抹苦笑,她到底在做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利弊,完全没有情谊。

    再者宋家如虎穴狼巢,若真进去了,宋怀豫能如原文有好的结局,但不代表她也有。

    就像原主嫁给宋怀章,宋怀章登基为帝,但原主却凄惨死于小院之中。

    纪平安开口道:“没有。我没有那等攀附的心思。”

    宋知音不甘心:“我没有问你攀附,我是说,你对我二哥有心吗?若你有心,我相信二哥一定能想办法,让爹娘答应娶你为妻。”

    纪平安抿了抿唇,嗓子干涩:“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宋知音:“那你现在想想。”

    纪平安:“知音表姐,喜欢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用想。”

    宋知音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该怎么驳。

    道理她都懂,但是……她心里替二哥委屈。

    母亲夸薛止复人品才貌俱佳,可是在她心里,没有任何男人能比得上她的二哥。

    偏偏这样好的二哥,本该拥有圆满人生的二哥,人生有了缺陷。

    宋知音劝道:“小表妹,表姐和你掏心掏肺地说,人活一辈子,抬头,天地方寸之间,这一生擦肩而过的人不过万余,能打一个照面的,不过几千人,这几千人中,能说得上话的就更少了。不是谁都能遇到话本子里的爱情。世道艰难,你来汴京后,几番遭遇,应当明白,与其向往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不如寻一个疼自己能护得住自己的佳婿,实打实,脚踏实地的生活。”

    这话说得很是真诚。

    别说古代,就是现代,自由恋爱已是主流,又有多少人能遇到自己此生的唯一呢?

    大部分人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妥协于家庭压力,命运沉浮,最终选择了搭伙过日子。

    “可是……”纪平安执拗地开口道:“那样的生活,我不喜欢。知音表姐,你一开始提议的时候,我权衡利弊,也曾犹豫过。但是我不喜欢那样卑劣的自己。”

    宋知音:“这怎么能是卑劣呢?大家日子都是如此。你嫁与我二哥,我们便是家人,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二哥也会好好疼你,这难道不好吗?”

    不论宋知音如何劝说,纪平安都只是摇头,最后,宋知音累了,也便罢了。

    宋知音:“小表妹,你如果一意孤行,会错过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宋知音走了。

    纪平安坐在原地许久。

    待回到宋府,宋夫人着人将纪平安交了过去,言辞之间,皆是借钱。

    宋夫人笑道:“平安啊,若不是事情逼到了头,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开这个口的。府里的银子投了钱庄的生意,短时间内取不出来。老夫人说的对,你住在宋府,咱们就是一家人,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遇着了难处,自然要相互帮衬。”

    纪平安心累。

    钱是世上宝,也是世上难。

    有时候她也想过要不然就直接把钱交给宋府罢了,省得总是被算计。

    但是,这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自古以来绥靖就没有好下场。

    那么大一笔钱,没人会相信真有人愿意舍出去,旁人只会觉得你肯定还私藏的有,甚至私藏的比给出去的多得多。

    人心叵测,百口莫辩。

    最终,纪平安还是借了五千出去。

    末了,宋夫人说了一句:“平安,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你如今孤苦无依,我和老爷就相当于你的父母。你若是有心仪的人,尽管开口,我们会为你做主的。”

    听得这一句,纪平安便知道宋知音今日所提,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投石问路了。

    这情形看起来是不嫁人不行了。

    可是,真要嫁人,嫁谁啊?

    纪平安回屋之后,辗转反侧。

    宋家肯定是不能待了,那她还认识哪些男人?

    谢浯屿?

    她和谢浯屿关系还算不错,要不然,求谢浯屿假装娶她,待离开宋家,拿到了人籍户口,再让谢浯屿休了她?

    不行不行。

    谢浯屿是龙神卫都指挥使,是官身,无故休妻,这不是将把柄往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大夫手里递,坏谢浯屿前程吗?

    她这是在害谢浯屿啊。

    旁的呢?

    工头?

    工头有老婆。

    李姑娘回春堂里的师兄弟?

    纪平安再度沉默了。

    人家嫌弃她给花楼女子治病,压根儿看不上她。

    思来想去,纪平安忽然觉得于男人上,她人缘真差。

    算了,过得一时是一时。

    第二日,一大早,纪平安特意给自己化了一个病弱装,拉着冬春,在她耳边交代几句,没一会儿,冬春心领神会,出去一边发号,一边和人聊天了。

    纪平安撑着病体,柔柔弱弱地从排队领号的人群中走过,半路特意停下咳嗽了好几声,仿佛要将肺咳出来似的,然后飘然远去。

    那排队的病人就问了,“冬春姑娘,纪大夫这是怎么了,瞧着像是病了。”

    “唉……”冬春忧愁地叹息,“我家小姐自小有病,身体一直不好,去年老爷也病逝了。小姐孤苦伶仃一个人,寄居在宋府,一个孤女……算了算了,不是的,你们就当我胡说的。是我家小姐自己体弱,怪不得旁人。”

    有些时候话不说明白比说明白了更有用。

    冬春这话说一半留一半,任凭别人怎么追问都不说了,大家一会儿看看医馆,一会儿私下嘀咕,没一会儿,宋家苛待孤女,要吃绝户的风声就溜出去了。

    今非昔比,如今纪平安在汴京有声望了,百姓的口碑正在发酵阶段。

    而名门望族,别管私下里是如何,面上都要保持体面。

    纪平安没指望这点风声能打消宋家的野心,只希望能让宋家忌惮几分,别明目张胆地在她婚事上动手。

    傍晚时分,医馆要关门了,周晟带着柳星渊福如海走了进来。

    纪平安瞧见他也十分惊讶,今儿个左等右等不见人,她还以为周晟不信任她的医术,去了别的大夫那里看病。

    纪平安问道:“这两位是?”

    柳星渊立刻笑道:“我叫柳星渊,是这位……嗯……盛洲的表弟,这位叫老福,是我的仆人。”

    纪平安:“柳先生瞧着是读书人?”

    柳星渊:“是,不过没什么本事,刚考上秀才。”

    纪平安:“原来是秀才先生,小女子有礼了。”

    说话间,纪平安打量着柳星渊,柳星渊穿着普通的浅蓝色长衫,长衫似乎有些年岁了,洗的发白,还打着几个相似颜色的补丁。

    是读书人,说话彬彬有礼。

    长得也不错,少年英俊。

    就是不知道家里情况如何,有没有娶妻,对生儿育女有没有要求……

    想到这里,纪平安真觉得自己疯了,见到个男人就能想到结婚生孩子。

    第49章 想嫁人 那……柳公子可娶妻了?……

    周晟不悦的目光在纪平安和柳星渊身上扫过, 落在柳星渊身上时又冷了几分,二愣子柳星渊还在和纪平安说话,福如海立刻拉了拉柳星渊的衣服。

    柳星渊这才注意到周晟, 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他讪讪笑道:“纪大夫, 咱们看病吧。”

    纪平安:“好。”

    纪平安让周晟就地坐下, 开始把脉, “柳公子, 家中可娶妻?”

    “呵!”周晟头微微偏斜, 似笑非笑地瞧着纪平安。

    柳星渊两股战战,“纪大夫,我表哥的病……”

    纪平安微笑:“柳公子且等等, 我再仔细看看。”

    纪平安仔细把脉,然后一个眼刀杀向周晟, 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

    柳星渊和福如海惊恐至极。

    纪平安怒而质问:“你吃了重油重盐的荤腥?”

    周晟:“这能把出来?”

    纪平安:“你还喝了酒?”

    周晟咳嗽两声:“度数不高。”

    纪平安一下想起了自己以前那个死不听医嘱的病人老头, 那老头脾气又倔又不听话,还喜欢拿拐杖打人。

    纪平安气得鼻子都在冒烟, “跟你说得清清楚楚, 不准吃重油重盐的荤腥, 只能清淡饮食,不能喝酒,不能喝酒!你明知故犯,还治什么病?”

    周晟微微挑眉,平静地看着纪平安, 甚至还笑了笑。

    福如海:完了, 陛下动杀念了。纪大夫脑袋不保。

    纪平安继续把脉:“你还看小黄书,你——唔……”

    周晟抬手,一把捂住纪平安的嘴, 脸上平静的面具一点点龟裂,然后他扫了一眼柳星渊和福如海。

    柳星渊和福如海立刻如临大赦地退下。

    周晟放开纪平安,忍无可忍,怒道:“闭嘴。”

    纪平安白了他一眼,“你以后要是不遵医嘱,就不用来找我了。”

    周晟深深地剜了纪平安一眼。

    纪平安微微提高声量,语气里满满的大夫对病人的威压,“知道了吗?”

    见周晟不回答,纪平安再度怒道:“知道了吗!”

    周晟嘴角狠狠抽了好几下。

    行。

    为了治病,他且多忍这个小女子几日。

    周晟声音隐忍到了极致:“知道了。”

    纪平安带周晟到诊疗室,让他脱掉上衣,又唤来冬春拿来了针灸盒子,给周晟施针。

    纪平安手按压在周晟的肩膀上,聚精会神地施针。

    周晟眼皮下垂,冷淡的目光落在纪平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上。

    素手纤纤,白皙有余,却并不细嫩,指腹长着茧子。

    手臂上有一大块红肿。

    周晟问道:“手怎么了?”

    纪平安看了一眼,一边下针一边道:“没什么。今日端刚熬好的凉茶时,因为想事情,心不在焉,没注意,烫了一下,已经上过药了。”

    过了一会儿,下针结束,要等一会儿才能取针,于是纪平安让周晟在诊室待着,自己出去。

    纪平安让冬春拿了一盘绿豆糕,一盘桂花酥给柳星渊和福如海,邀请两人坐下。

    福如海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奴才一个下人,不敢和主家坐一块。”

    说完,福如海走到了角落里。

    纪平安无奈,让冬春又拿了一个新盘子,挑了几个糕点,带给福如海。然后,自己给柳星渊泡了一碗蜂蜜玫瑰花茶。

    纪平安:“这蜂蜜玫瑰花茶是我和冬春一起腌制的,有润喉,缓解疲劳,消食的作用。柳公子尝尝。”

    柳星渊:“多谢纪大夫。”

    柳星渊端起茶杯,小尝了一口,回味甘甜,齿颊留香。

    柳星渊:“当真是好茶。”

    纪平安:“若是柳公子喜欢,一会儿我让冬春给柳公子带一罐。”

    纪平安递给冬春一个眼神,让她去取蜂蜜玫瑰花茶,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柳公子考中秀才,还打算再考吗?”

    柳星渊不解纪平安其意,只能按照当初出宫时给自己设立的人设说道:“家贫,负担不起。而且我考中秀才后,又考了六年,皆无所获。能力有限,实在是无法再继续考试了。”

    太好了。

    纪平安抿唇,压制住笑意。

    秀才,不打算再考,家贫,那么她就不用担心会如影响谢浯屿仕途一样影响柳星渊了。

    纪平安又问:“柳公子家中父母安好?”

    柳星渊擦了擦额头的汗,“纪大夫,我是得了什么绝症吗?怎么问我这么多?”

    纪平安笑容春风和煦,“只是随意聊聊。”

    柳星渊:“那你这也太不随意了。”

    一个大夫,如沐春风地看着你,小心翼翼地问你家里情况,生怕父母受不了打击。

    纪大夫还是一位神医,这谁能受得住啊?

    纪平安:“……”

    柳星渊:“纪大夫,你有话直说吧,我父母都在,身体十分安康。我也很喜欢锻炼,应该受得住。”

    纪平安:“……”

    这人有点缺心眼。

    不过更好,缺心眼代表没什么心眼,为人坦诚,真诚,可靠。

    纪平安:“那……柳公子可娶妻了?”

    完了,肯定是绝症。

    这是担心他不能留后啊。

    他现在回家娶媳妇生孩子还来得及吗?

    但是这样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柳星渊想哭,余光瞥见冬春拿着蜂蜜玫瑰花茶来到了自己面前,将茶罐放下。

    纪平安见柳星渊像见了阎王似的一声不吭,追问道:“柳公子,柳公子……”

    “他已成家。”

    诊室内,一门之隔,传来周晟冷傲的声音。

    纪平安脸上笑容一下僵了下来。

    她男人缘真差,好不容易找着一个条件不错,长得也赏心悦目,瞧着也不讨厌的,结果人家已经娶妻了。

    纪平安这下兴致缺缺了,随意聊了两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入诊室,将银针从周晟身上取了下来,又将上次的药方调整了几道药材,再次叮嘱道:“不能吃高油高盐辛辣的食物,不能喝酒,也不能看一些有的没的的小黄书,春宫图,知道吗?”

    周晟背负身后的手,握紧成拳。

    他转身就走,行到门口处,忽又回来:“我从不看那些不正经的混账书籍。昨日心血来潮,只是想试一试有没有反应罢了。以后不会看了。”

    说完,周晟大步离开,耳朵尖尖熏红。

    从医馆出来,来了似夫妻模样的一男一女拿碗喝凉茶。

    女子说:“纪大夫今日下午脸色好多了,早上的时候病恹恹的样子瞧着都心疼。”

    男人道:“是啊,脸煞白煞白的。好几次差点晕倒。唉,纪大夫自己病了,还强撑着给咱们看病……咱们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女子:“听说纪大夫寄住的是尚书府,那可是大官,人家要拿捏纪大夫一个孤女,纪大夫能怎么办?”

    男人:“是啊,咱连尚书府的门都进不了。”

    男子说完,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宋家想吃绝户。”

    女子:“那么大一个官,不至于吧?”

    男子:“怎么不至于?听说纪大夫是金陵人,纪老爷是金陵首富,金陵虽比不得汴京,那一个首富也老有钱了。纪大夫一个女人带着那么大笔钱,盯着的人多了去了。”

    随着周晟一行人越走越远,后边的就听不见了。

    柳星渊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偷瞄周晟的脸色,可惜周晟脸色太平静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柳星渊小声道:“说来纪大夫也着实可怜,幼年患病,孤苦无依。”

    说到这,柳星渊想起了这些日子查到了纪平安的资料。

    商户孤女,无依无靠,身患重病,前有豺狼,后有猛虎,屡次遭人陷害,两次入狱。

    这境遇与当年陛下和长公主何其相似?

    当年陛下和长公主身边,宫女太监,宗族亲人,虎视眈眈,皆不能信,唯有两人相依为命,而现在纪大夫只有一人。

    小儿抱金于闹事,便是罪。

    周晟骂了柳星渊一句:“多事。”

    柳星渊:“表弟知错。”

    周晟:“福如海。”

    福如海:“是,老奴在。”

    周晟:“去长公主府,将刚才的话学给长公主听一听。”

    福如海:“是,老奴这就去。”

    长公主府。

    长公主坐在凉亭消暑,桌上摆放着冰葡萄与冰饮。

    凉亭前方,池子内,荷叶高高挺出于水面密密层层,一片碧色。

    碧色远去,火烧云,云层红火光腾。

    长公主手中摇扇停了下来,眉眼露出几分惊诧,“陛下着你来的?”

    说完,长公主垂眸一笑。

    她怎么糊涂了?福如海是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除了陛下,谁还能指挥得动他?

    长公主话在嘴边转了转,“陛下宣纪姑娘看病了?”

    福如海:“回长公主殿下,陛下没有宣纪大夫,是在医善堂看的病。”

    这倒是奇了,看病不宣召,反而亲自出宫。

    长公主:“陛下现在看病看得如何了?”

    福如海:“纪大夫开了药方,陛下吃了几日,头风痛似有减缓。不过……”

    长公主:“不过什么?”

    福如海:“陛下似乎对纪大夫十分不满,甚至生恶,几次动了杀念,最后都因治病忍了下来。”

    长公主:“是吗?”

    长公主笑了笑:“行了,本宫知道了。你去回陛下,本宫会看着办的。保证在陛下病愈之前,没人能耽误看病一事。”

    第二日,长公主让人将宋夫人请了过来。

    仍旧是那个荷花池旁的凉亭。

    长公主手里拿着饵料,时不时地往荷花池里撒一撒,五颜六色的锦鲤争先恐后地争抢。

    宋夫人笑道:“长公主这里的锦鲤可真漂亮,听说是江南进贡,十分珍贵,皇上只赏赐给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笑笑,递了一些饵料给宋夫人:“锦鲤虽美,但是娇贵,需要小心照顾,否则一不留神就得病去了。就像人,宋夫人,你说呢?”

    宋夫人脸色微变,“请长公主殿下明示。”

    长公主又扔了一把饵料:“纪姑娘给本宫治过病,对本宫有恩,本宫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心里自然是记得的。昨儿个路过医善堂,瞧着纪姑娘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似乎旧疾更重了。小姑娘刚刚丧父,千里迢迢投奔远亲,宋家便相当于她第二个家,宋夫人你也便相当于她的娘亲。这既然是一家人当然要好生照顾,别让忧愁烦了心。宋夫人,你说时与不是?”

    宋夫人低头,“臣妇明白了。”

    长公主:“都是一家人,相互照料,相互尊重,这情分才能越走越长。”

    宋夫人:“臣妇明白。”

    从长公主府出来,宋夫人上马车时,腿下木阶因为年岁太久,表面过于光滑,差点摔一跤,好在丫鬟及时扶住。

    宋夫人暗恼道:“这车阶换一个。”

    “是,夫人。”

    ……

    宋府,萧曼拿到了钱,让人将王桂花叫了过来,将首饰赎了回来,这才放下心。

    这首饰都是有宋府印记的,若王桂花等不及拿去当了,肯定会被官府抓住,到时又是一番说不清的掰扯,甚至会扯出旧事。

    萧曼道:“你要一百两,我多给了你五十两,你省着点花,足够你们一家下半辈子的开销了。”

    王桂花喜极而泣:“是,老婆子谢二夫人大恩大德。”

    萧曼:“出去之后,闭紧嘴巴,否则当心你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王桂花:“是,是,老婆子一定闭紧嘴巴,这辈子绝不开口泄漏一个字。”

    萧曼摆摆手:“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王桂花又磕了好几个头,这才将银子揣怀里,急急忙忙地从宋府出去。

    怎料,才刚拐了两个巷子,一个黑麻袋从头套上,立刻就把她抓了起来。

    王桂花手脚被绑了起来,眼睛也被黑布蒙了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只听着有人说:“梨花姐,二夫人让我们抓的人已经抓到了,下一步怎么办?”

    “绑上石头,等天黑了,扔河里。省的这隔三差五的烦二夫人。”

    什么?

    要把她扔河里活活淹死?

    王桂花急了,想喊救命,刚喊了一声,立刻啪啪两巴掌打在了脸上。

    打王桂花的男人骂道:“闭嘴,死老婆子,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威胁二夫人!”

    王桂花倒在地上,流着泪,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吓得浑身发抖,“我没有威胁,我是为了给我孙子治病。你们这群杀千刀的贼人!该死的狗东西!我下辈子就是做狗做牛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梨花姐这时开了口:“二夫人说你不听话……”

    王桂花破口大骂:“我怎么不听话了?十多年了,她当年偷偷换孩子的事情我一个字都没往外说过。我现在遭了难了,只想要点钱给我孙子买药,她就要杀了我。黑良心的东西!”

    梨花姐:“什么换孩子?”

    王桂花:“好,既然今天要死了,你们也别想活,我现在就把一切说出来,你们全都知道了,谁也从二夫人手里活不了。当年二夫人先生下了孩子,瞒着不让报,等大夫人那边孩子刚生下来,二夫人让人去报难产,让我趁乱从乳娘房里将孩子换了。这个杀千刀的黑良心,毒妇!”

    王桂花骂了好一阵子,却无人敢应声。

    待她停下骂声,这才发现整个屋子安静得像所有人都死了一样。

    宋知音坐在椅子上,如同失了灵魂一般,“你有什么证据?”

    王桂花听见梨花姐问自己,讷讷开口:“什、什么证据?”

    宋知音:“你没有证据就是诬告,我现在就能处死你。但你若有证据,兴许我能饶你一命。”

    王桂花笨,理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想活命:“我没有证据,但是二夫人有。当年给我钱,用我儿子威胁我的人是二夫人身边的羽裳。她肯定有。”

    毕竟过了十多年了,宋知音也知道找不着证据,只让下人将王桂花暂时关起来。

    赤日当空,炎热笼罩人间。

    宋知音却浑身血液冰凉,如坠寒潭。

    马车行至宋府前面一条街,她从马车上下来,想自己走走。

    王桂花不像是个能随机应变,胡乱攀咬的人。

    那么也就代表,王桂花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她不是娘的女儿,不是大哥二哥的妹妹,也不是知书的姐姐。

    那这算什么?

    她以后要怎么办?

    宋知音身子一软,手忍不住扶着墙壁,墙壁粗糙,在掌心划出几道红痕。

    “嘶。”她下意识的嘤咛一声,抬起手,看着掌心红痕,身子发软地靠在墙壁上。

    “谁?”

    忽的,有男人声音响起。

    宋知音下意识看过去,宋知书和宋明礼撑着同一把遮阳伞,站在树下,拥抱在一起。

    宋知音抬眸,恰与宋知书对视。

    宋知书惊慌失措,一把推开宋明礼。

    宋明礼上前一步,挡住宋知书的身影,“抱歉,三小姐,一切错误皆在我。无论任何责罚,小生愿一力承担,请勿责怪四小姐。”

    宋知音抿了抿唇,重新站好,一步步来到宋明礼面前,抬手一巴掌打宋明礼脸上。

    不消片刻,宋明礼半边脸肿了起来。

    宋知书心疼地捧着宋明礼的脸,“三姐,你做什么乱打人?”

    啪!

    宋知音抬手对着宋明礼另外半张脸又是一巴掌,“我宋家资助你读书,承担你赴京赶考的所有费用,给你找关系托门路,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宋明礼惭愧低头,不敢言语。

    宋知书向前,张开手,护着他,“三姐,是我捡到了他的诗集,倾慕他的学识,先告白的,是我中意他。”

    宋知音冷着一张脸:“即便是你先,但他不拒绝不保持距离,却任由事态发展,这也是错!”

    宋知书:“宋知音!你平日里不讲理,怎么欺负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这么说他。”

    “你——”宋知音指着宋知书,“你现在就跟我回家,看爹爹和娘怎么罚你。”

    宋知音抓住宋知书,要拖她回家,宋明礼一把抓住宋知书的手腕,眼底隐忍:“三小姐,我对四小姐是真心的。”

    “怎么证明?”

    宋知音冷冷地横着宋明礼,“你吃着我宋家的,用着我宋家的,却恩将仇报,勾引我妹妹,这件事,你且等着,我宋家不会轻易罢休的。”

    宋知音冷喝一声:“松手!”

    宋明礼薄唇紧抿,抓着宋知书的手微微用力,终究还是松开了。

    宋知音强势地将宋知书拉回

    宋府。

    进了门,宋知书一把甩开宋知音的手,“我知道你好不容易抓着我错处,巴不得我被爹爹和母亲责罚。行,我现在就去自请惩罚,不用你在这里拉大旗作虎皮,装模作样!”

    宋知书快步走到宋夫人屋里,此时宋夫人也才刚回来没多久,还没缓过劲儿。

    宋知书一进门就跪下,“母亲,我喜欢宋明礼,他也喜欢我,我想嫁他。”

    宋夫人头上步摇发出窸窣的声响,内心凌乱,许久方才从震撼中回神问道:“你说什么?”

    宋知书跪在地上,脊背笔直,浑身上下充满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冲劲儿,她从腰间摘下半块玉佩双手奉上,“母亲,我心悦宋公子,已经和他定了终身,我想嫁他。”

    宋知音站在门口,进去不是,不进也不是。

    宋夫人再度讷然许久,这才木着脸开口:“你疯啦?”

    宋知书一脸倔强,“我没疯。我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心悦一个男人而已。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羞耻的。”

    宋夫人张了张嘴,想骂宋知书几句,又将嘴巴闭上,扶着额,咬牙将一腔怒火压下去,让人去叫萧曼。

    趁着萧曼没来的功夫,宋夫人劝道:“知书,你即便不是我亲生的,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宋家人,母亲是宋家的母亲,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宋知书:“我倾慕一个男人,他也倾慕我怎么会是火坑?”

    宋夫人:“你了解宋明礼吗?”

    宋知书:“我了解。他君子端正,诗文出众,爹爹不也看中他参加今年的京试,望他高中进士,甚至三甲吗?”

    宋夫人:“可是他不配你。知书,你自小在宋府长大,吃穿用度……”

    宋夫人与宋知书对视,瞧见她眼中嘲讽,明白宋知书是在怪她克扣萧曼这一房的用度,说道:“是,母亲是有克扣一些。但是,你吃穿用度也是千金小姐的规格。你仔细想想宋明礼,他出身贫寒,父亲多病,母亲做些缝补补贴家用。就连上京赶考的路费都是宗祠承担。即便他才高八斗,高中进士,那也要等空缺。”

    宋知书:“我相信他,宋公子说,他会努力考状元,努力让我过上好日子。”

    宋夫人恨铁不成钢道:“你本来过的就是好日子,需要他宋明礼给你什么劳什子的好日子?知书,状元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考,状元那是天之骄子,过五关斩六将,宋明礼的学识,你父亲试过,够不着。知书,你仔细想想,宋明礼即便高中进士,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个官位?你想想你爷爷,高中进士之后,等了六年,才在朝中宗亲举荐下等到了一个七品官位,过了五年,才爬到六品。直到先皇后遇险,你奶奶救了先皇后,宋家承蒙皇家恩赏,你爷爷才有了真正的仕途,一路高升。你若是嫁给宋明礼,你又要等多久,等多少年,才能等到他高升?才能等到他升到你爷爷,甚至你父亲的官位?”

    宋知书:“可是……可是感情是真挚的,不能用这些世俗的东西衡量。如果幸福与否能用权势和金钱衡量,那这个世界不是太无情了吗?”

    宋夫人长长地叹息道:“即便你真的下定决心与他贫贱不移,荣辱与共。那你考虑过你父亲吗?你是宋家女儿,由宋家供养长大,你身上担负着和你姐姐,你两位哥哥同样的使命,你需要为家族出力。如果家族中的每个人都如你这般只在乎自己的感情,自私自利,那这个家族便只能走下坡路了。知书,你见过薛止复了吗?”

    宋知书:“我不识得他。”

    宋夫人:“但他见过你,在文心书斋。他对你一见钟情,你父亲和你两位哥哥也对他的家世,人品,才貌很认可。知书,你见过的人太少,有机会应该多见几个,多比对比对,才知道孰优孰劣。我瞧那位薛公子就不错。抽空,我带你去见一见,你们也培养培养感情。”

    宋知书一听,心中更为恼火:“说白了,你们就是把我当联姻工具,压根儿不管我喜欢不喜欢,只觉得合适,有利于宋家,就想着把我嫁过去。母亲,你这般作为,却找尽理由,实在是太虚伪了。我就问母亲一句,若那薛止复看中的是三姐,三姐心中另有其人,难道母亲也会逼着她嫁过去吗?”

    第50章 本性 我杀人了。

    宋夫人:“我说了半天, 你听不明白是不是?”

    宋知书:“我明白,就是不管我的死活,我喜欢谁, 要把我嫁进薛家, 换取利益。”

    宋夫人:“你——简直不可理喻!”

    宋夫人也被宋知书的揣测伤透了心。

    恰好这时, 萧曼来了。

    “知书, 知书……”

    萧曼在羽裳的搀扶下, 快步走进屋内, 她一来便将宋知书扶了起来,“姐姐,知书的事情我听说了。”

    宋知音瞧着萧曼面上着急, 声音却平稳,眯了眯眼:“萧姨娘, 知书和宋明礼的事情, 你是今日才听说,还是早就知道了?”

    萧曼身形一顿。

    宋知音步步紧逼:“知书是你的女儿, 和你住在一处, 她与外男多次约见, 甚至私定终生,你这个做娘亲的难道没有丝毫察觉?”

    宋知书见自己娘亲被讨厌的三姐责骂,眼眶红红,一把将萧曼护在身后,怒指宋知音:“你什么意思?平日里欺负我还不够, 现在寻着由头了, 连我娘都不放过了吗?”

    萧曼拉了拉宋知书:“知书,那是你姐姐,不可对你姐姐无礼。”

    宋知书因为太过生气, 呼吸急促:“姐姐又怎么样?你是我娘,我不管她是谁,反正谁也不能欺负你。”

    “好了!”宋夫人冷喝一声,都闭嘴。

    宋夫人对着萧曼招手:“你到我身边来。”

    萧曼轻轻拍了拍宋知书的手,示意她放心,这才来到宋夫人身侧。

    宋夫人问:“知书和宋明礼的事,你早就知道?”

    萧曼恭顺垂眸:“知道一些。但这是女儿家自己的心思,我也就没插手。”

    宋知音:“是没插手,还是故意放纵?”

    宋知书:“宋知音!你今天什么意思?我娘到底怎么招你了,你非要和她过不去?”

    宋夫人脸色十分难看,质问萧曼:“你明知你女儿和外男交往过密却不阻止?”

    萧曼:“知书是个好孩子,她向往的是纯粹的,不顾一切的,可以用生命歌颂的爱情。这样勇敢的她,我为她自豪。”

    宋夫人一巴掌拍桌子上,“你放肆!”

    萧曼仍旧是那一副温温良良,谦卑恭顺的模样。

    宋夫人怒道:“哪个朝廷命妇会像你这样教孩子?你要追求爱情,你自己怎么不追求?”

    萧曼:“年少不懂事,如今懂了,更想成全孩子。”

    宋夫人:“你——”

    宋知书扑过来,挡在萧曼前面,护住自己娘亲,“母亲,你虽然是爹的正头夫人,你也不能这么责骂我娘。”

    宋夫人气得心口疼,坐在椅子上,喘不上气。

    “娘。”宋知音冲过来,小心地替宋夫人顺气,“你先别急,知书只是一时上了头,口不择言。今日过后,我们可以慢慢和她说。”

    宋夫人心口疼,“你们两个,都给我回自己院子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来!”

    宋知书和萧曼回到了自己院子。

    宋知书十分不满这样的处分,心里憋着气,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委屈。

    相反萧曼反而十分淡定,只是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宋知书说了许久,也不见萧曼回应,也便说不下去了。

    宋知音安抚宋夫人后,从院子里出来,头顶太阳越发的毒了,她的心头确实一片冰冷,脑子思绪混乱无章。

    她想起了孩童时和宋知书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结果雪球砸在了爹爹,宋知书害怕,躲在她的身后,她笑着又捏了一个雪团砸过

    去,爹爹板着脸,阴沉沉地十分可怕,弯腰俯身也捏了个雪团砸了回来。

    然后大哥二哥也加入其中,五个人闹成一团。

    后来,宋知书回去后就被萧曼责罚,说她没担当,做错了事,却让姐姐顶锅,让宋知书给她道歉。

    宋知书气鼓鼓地来,气鼓鼓地走,后来两个人就再也没有一起玩过雪了。

    再然后,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计较的事情就越来越多,每次她一撒娇,萧曼就会捡着好东西给她,宋知书就更生气。

    有一次,她听见萧曼对宋知书说,你是庶女,你姐姐是嫡女,嫡庶有别,你们不一样,乖,你不要和你姐姐争。

    可以说,她和宋知书走到今天,固然和两个人不相容的性子有关,但和萧曼绝对脱不了干系。

    宋知音越走,脑子反而越清明。

    如果萧曼在发现知书和宋明礼走近的时候,及时干预,知书不会入情如此之深。

    但是她明明知道却没有阻止,甚至刻意放纵……

    还有以前,在奶奶面前,在爹爹面前,每次都是知书冲在前头讨公道,帮萧曼出头,而她和两位哥哥但凡出了点什么问题,都是娘先护着,将罪责揽到自己头上。

    以前只觉得萧曼是个不争不抢的柔软性子,现在回过头来再看,这难道不是把知书当枪使吗?

    宋知音站在原地。

    太可怕了。

    如果她和知书真的被换了身份,那么便是一场足足长达十几年的阴谋。

    萧曼眼睁睁地看着知书,看了十多年,亲手将知书的性子养歪。

    有必要吗?

    萧曼和娘真的有如此深仇大恨吗?

    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有些官员内宅许多阴暗算计,但是宋家后宅一直风平浪静,有冲突,也只是一点点口舌之争。

    她从来没有想,这种可怕的事情会出现的宋家。

    甚至她自己就是当事人。

    宋知书手扶住一旁的柳树,只觉身体撑到了极致。

    现在她该怎么办?

    继续查下去吗?

    如果验证了一切,她又该怎么办?

    如果她不是娘的孩子,不是大哥二哥的妹妹,他们还会对她一如往昔吗?

    她又该怎么面对他们?

    还有知书,知书怎么办?知书如果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娘亲从自己一出生开始就算计着她,知书又该怎么办?

    傍晚,整个汴京闷热到了极致,人人都盼着来一场雨,解一解这烦闷,偏偏盼来盼去,还是这样闷热,压得人心透不过气。

    宋知音等在开封府门口。

    今日宋怀豫不需要值夜班。

    宋怀豫手上搭着官服,身上已经换了清凉的衣服,“今日怎么想着来接我了?”

    宋知音努力扬起一个笑脸:“想二哥了。”

    宋怀豫:“说谎也不说个好的由头。今儿个清晨才见过,这会儿就想我了?”

    “二哥问,我便随口答了。”宋知音挽住宋怀豫的手臂,“人家想接二哥回府,难道一定要有理由吗?”

    宋怀豫:“今日轮值得早,走,去医善堂,我带你们两个去百膳斋开小灶去。”

    衙役牵来了马,宋知音也上了马。

    宋知音问:“二哥。”

    宋怀豫:“嗯。”

    两匹一高一矮的骏马缓慢地齐头并进。

    宋知音:“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和知书身份对调,你和大哥还会继续疼我吗?”

    宋怀豫疑惑地看向宋知音:“怎么忽然问这个?”

    宋知音:“就是……忽然……好奇。”

    宋怀豫:“难道我和大哥现在不疼知书吗?”

    宋知音:“疼的。但我不能睁眼说瞎话,这种疼不一样。大哥和二哥,还有娘亲,对知书都是亲戚般的疼。而对我,是亲人的疼,是对女儿,对妹妹的疼。”

    亲戚和亲人,一字之差,千里之隔。

    宋怀豫:“不要用一些虚无缥缈的事自寻烦恼。”

    宋知音:“那如果呢?”

    宋怀豫定定地看着宋知音,只觉得今日的妹妹着实有些过于伤春悲秋加偏执。

    宋怀豫道:“若你一定要知道答案。你便是你,人不是死物,十几年的感情不会轻易改变。”

    宋知音抿紧了唇。

    不知不觉两个人来到了医善堂。

    得知来意,纪平安赶紧拒绝:“我这还有许多药材没有整理,时间很紧,怕是今夜都得留在医馆了。”

    保持距离的意味很明显。

    “小表妹。”宋知音刚要开口劝说,宋怀豫对着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一会儿我让百膳斋将你爱吃的几样菜打包送来,就当给你和医馆的同仁加菜了。”

    纪平安:“不用,我……”

    宋怀豫:“纪表妹,我始终是你表哥。”

    纪平安眸光波动:“是,我明白了,多谢豫表哥。”

    打完招呼,宋怀豫和宋知音骑马离开。

    这里是闹市,禁止快马骑行,所以两个人骑马的速度和马车也差不了多少。

    冬春忍不住问道:“小姐,其实二少爷人真的很错。”

    纪平安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冬春:“嗯。”

    过了一会儿,宋怀豫和宋知音到了百膳斋,点完菜,宋怀豫开始挑给医善堂的加菜。

    小二:“公子,烩鳝段,清蒸鲤鱼,红烧肘子,就这三样吗?”

    宋怀豫忍俊不禁地点点头。

    宋知音问道:“二哥,你笑什么?这三道菜怎么了?”

    宋怀豫:“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见宋怀豫不愿详说,宋知音撒娇道:“二哥,我要听。”

    宋怀豫抿唇一笑:“倒也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说的事。只是想起以前在牢里的时候,二哥不了解纪表妹的本性,只按照自己的喜好,日日送的都是清淡饮食,想必那时,纪表妹应该吃得脸都绿了。”

    闻言,宋知音也是扑哧一笑,“初见小表妹的时候,我也以为小表妹是个温婉素雅的性子,接触久了才发现性格又倔,做事又莽。”

    宋怀豫:“不是莽,是做事勇。”

    宋知音:“好呀,二哥,你护着小表妹,连我的话都要挑理。”

    宋怀豫给宋知音倒了一杯清茶,“好了,二哥给你奉茶赔礼。”

    宋知音:“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二哥。”

    宋知音端起茶杯,放在鼻尖,是蒸青绿茶,味道很淡,却十分好闻。

    过了一会儿,烩鳝段,清蒸鲤鱼,红烧肘子送到了医馆。

    纪平安和冬春招呼着大家放下手里的活,坐下一起吃。

    李庭绘闻了闻:“闻着就香,今天有口福了。”

    冬春和江厌摆好碗筷,江厌将吴石,吴梨叫了过来,两个孩子很乖,排排坐好,江厌没开口,哪怕是眼巴巴地盯着肉直咽口水也不捧筷子。

    江厌又从厨房端出了领个素菜。

    因为知道百膳斋会送菜过来,所以她就没有炒肉。

    所有人坐下,纪平安给吴石和吴梨一人夹了一个大块肘子,这两孩子虽然偶尔放飞天性,会疯闹一阵子,但是大部分时候都很乖。

    尤其是有江厌盯着的时候。

    因为太乖了,哪怕每次纪平安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放开吃,医馆不缺两个孩子的口粮,两孩子也不敢多夹肉。

    吴梨捧着碗,“够了够了,纪姐姐,真的够了。”

    纪平安:“那你和哥哥多吃点,你们吃得多,姐姐看着心里也高兴。”

    吴梨脆生生地应着:“嗯。”

    六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

    吃到尾声,李庭绘放下筷子,“平安妹妹,你说我们要不要招两个学徒?现在我们是做五休二,你经常要去山野乡间行走,医馆就我一人坐堂,江姨要抓药,要整理药方,还要整理药材,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纪平安:“那我们一会儿挂告示招学徒。其实我还想将自己所知道的药理和病例整理成册,印刷成书,供人免费查阅。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外科,内科,妇科,传染病学……

    理论还是实践。

    她需要整理出一个主线脉络,然后按照这个主线脉络一步一步的深入,把她所知道的一切整理出来。

    李庭绘震惊:“供人免费查阅?”

    纪平安点头:“怎么了?”

    江厌:“纪大夫,一般来说,大夫只愿意将自己的学识教授给自己所认可的弟子,并不会倾囊相授于陌生人。我当初在南巷为了学习医术,连续给杨大夫打扫了半年的卫生,做了半年的饭,又免费打了一年的下手,杨大夫看我孤儿寡母,着实可怜,才收我为徒,教我入门。即便如此,许多治病窍门,杨大夫也并没有教我。”

    李庭绘:“如果知识大家都能随便找到,那大夫便不值钱了。”

    纪平安:“可是哪怕知识随处可见,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啊。尤其是医学,需要大量的经验和实践,更需要很多很多人的交流与迭代才能进步。如果大家都将自己所知道的知识视作秘方,秘技,不愿意推而广之,这样东西的发展只会越来越慢,甚至失传。”

    李庭绘:“原来如此。我就说以前听爷爷他们提起如何挑选忠心弟子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直想不明白。那我也尽一份心力。平安妹妹,你有了思路后,我和你一块整理,把我所知道的也全部写上去。对,我还能帮你誊写,你那个字啊……”

    李庭绘笑着摆摆手,“拿去书局,怕是会被书局退货。”

    纪平安羞赧道:“我会把字练好的。”

    李庭绘:“这样吧,以后整理药材这种事,就交给我和江姨,多出来的时间,你就一边整理一边练字,如何?”

    纪平安:“那我多谢李姐姐成全了。”

    李庭绘:“你还跟我客气。”

    吃完饭,冬春和江厌负责收拾碗筷,吴石吴梨将剩菜剩饭合一块,端去给大黄小黑。

    两个孩子很喜欢大黄小黑,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大黄小黑吃饭,然后拿起碗,放到水池里,小心翼翼地洗干净,又带着大黄小黑在院子里转圈圈。

    两个孩子年龄小,才几岁,正值天真烂漫的时候,却整日里只能被拘在院子里和狗玩。

    晚上,江厌会抽出时间教两个人写字。

    但说实在话,纪平安的字不好看,江厌的也不怎么样。

    上次纪平安去王桂花的村子里已经确认了那里的民风,昨儿个,纪平安又和冬春找到乡长商量了修路和建立包三餐免费书院的事情。

    乡下的空房不值钱,又是免费办学修路,乡长高兴还来不及,飞速就敲定了下来,村民们只要歇了手里的农活就帮忙整理,纪平安估摸着不出几日,那三间土房就能休整好,到时候招了夫子就能开始教书。

    那村子距离这里不远,等开学了,和江厌商量一下,让吴石和吴梨坐牧声的马车去那边读书,也能多认识一些同年龄的孩子。

    纪平安一边想着,一边将药材放入对应的药箱里。

    “对了。”李庭绘和纪平安一边整理药材一边聊天,“我听说你大表嫂病了,一直不见好。”

    纪平安:“是吗?我没听到消息。”

    李庭绘:“你这一天天的净忙医馆的事了,哪儿还能听见别的。不过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最近传出消息,你大表嫂忽然生了病,宋大人专门请了假陪着她,不是上山烧香,便是四处看病。我纳闷的是,他眼皮底下放着你这个神医,怎么不让你看看。”

    纪平安想了想,原文中没说韩绮生过病,今儿出门前,她才和韩绮打过照面,单凭面相,看着和往常无异。

    不过生病这种事不好说,有的病不上脸。

    李庭绘道:“现在坊间都说,你大表哥和大表嫂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单是我认识的小姐妹们都盼着找一个如你大表哥一般痴情体贴专一的男人。”

    纪平安嘴角狠狠抽了好几下,痴情,体贴,专一。

    这说的是那个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宋怀章?

    纪平安又想了想原文的内容。

    宋怀章红颜知己挺多的,长公主,原主,还有那外邦公主,都是他利益下的俘虏。

    但如果排除掉她现代人的想法,从古人角度说,宋怀章好似也算个好男人吧。

    原文中,韩绮的地位稳固至极,甚至是他登基后,毫无疑问的皇后。

    当然,宋怀章的后宫也很多。

    长公主在战乱中去世,原主死在后宅。

    外邦公主被纳入后宫,稳固边塞局势。

    然后宋怀章还娶了不少跟着他冲风险怔的战友的妹妹,女儿,后宫充盈。

    纪平安揉了揉太阳穴,她是怎么了?

    一个现代人,偏偏用古代标准却衡量宋怀章,妥协到觉得宋怀章让韩绮当皇后,已经是个好男人了。

    疯了吧?

    纪平安看向天空,红日高悬,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凌云,你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绝不能被这个封建世界同化。

    ……

    吃完饭,宋知音又拉着宋怀豫去逛街,两个人牵着马,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

    她一会儿活泼一会儿沉闷,就是不累。

    宋怀豫止步,静静地看着宋知音,宋知音摸了摸脸,“二哥,作何这么看着我?”

    宋怀豫:“总觉得你有心事。”

    宋知音笑容僵在了唇畔,“二哥,我能有什么心事。”

    宋怀豫摸了摸宋知音的头,“若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便告诉二哥,二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宋知音仰头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知道了。”

    和宋怀豫逛完街,回到宋府,宋知音又去寻了在家陪着韩绮的宋怀章。

    “大哥,大嫂。”

    她如一只花蝴蝶一般飞入二人房内。

    此时,韩绮正在哄儿子入睡,宋怀章在一旁处理公务,两人时不时望向对方,目光眷恋,含情脉脉。

    “哎呀。”宋知音捂住眼,“大哥大嫂,你们都结婚这么久了,怎么还如此恩爱?我都嫉妒了。”

    韩绮笑道:“你若是羡慕了,也赶紧找一个。”

    宋知音笑盈盈地坐下,“缘分未到,求不得。”

    宋怀章:“那不如,大哥帮你相看一些,让你挑。”

    宋知音:“那还是罢了,大哥相看的,必然和大哥一样沉闷。”

    被妹妹说了,宋怀章也不恼,只半真半假地嗔道:“小丫头,我好心帮你,你倒还嫌弃起你大哥我来了。”

    宋知音调皮地一笑,来到韩绮身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摇篮里宋正岳的小脸蛋。

    软软的,如棉花糖一般。

    宋知音:“岳儿,小岳儿,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韩绮和宋怀章对视一眼,然后捏了捏岳儿胖嘟嘟的小手,“岳儿,你看,这是姑姑。”

    岳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宋知音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嘴笑了。

    小婴儿没有牙齿,嘴唇红彤彤如樱桃一般,笑的时候,还会伸舌头。

    三个人逗弄着孩子,屋内气氛融融,岁月静好。

    ……

    深夜。

    沉闷了一整日的天空轰隆隆打起了雷。

    滚滚雷声,草木震动,狂风如汹涌波涛般放声呼啸,大雨瓢泼而下,啪啪啪,急促地拍打着窗户。

    萧曼屋内,烛火乱晃。

    又一声惊雷在在天边云际炸响。

    “羽裳,羽裳,快关窗户。”萧曼从床上坐起,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风雨夹杂,从窗户吹了进来。

    砰地一声。

    大门被推开。

    一个浑身染满鲜血的人走了进来。

    发饰凌乱,衣衫透湿。

    她的身后,狂风吹动着湿漉漉的长发,哗哗如注的暴雨,波涛汹涌,怒浪滔天,百鬼横行。

    萧曼惊恐的抓住桌子上的发簪,对准来人:“谁?”

    宋知音一步一步走近。

    摇曳的烛火终

    于摇晃到了她的脸上,身上。

    鲜血混合着雨水流到了地上。

    她手里抓着一把刀,刀尖向下,上面的血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但是依旧能从刀尖贴着的裙摆晕染的血迹纹路上看出,这把刀,沾过血,杀过人。

    “知音?”

    萧曼愕然跑过来,“你怎么忽然来了?”

    她紧张地上下打量宋知音,声音发颤,“你怎么了?你身上为什么全是血?你受伤了吗?”

    “我…… ”

    宋知音嗓音干涩,她双目无神地举起手中的匕首,身子一软,跪坐在了地上,“杀人了。”

    第51章 命定的 她这一生都不缺人养,注定荣华……

    萧曼猛然睁大了眼睛:“杀、人?你杀了谁?”

    宋知音:“王桂花。”

    宋知音忽然如鬼魅一般抬头, 一动不动地盯着萧曼:“她说,我不是娘的女儿,是你的。是你在生产当日, 把我和知书调换了。她说的不是真的, 对不对?”

    萧曼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轰!

    疾雷乍响, 天地摇晃。

    宋知音歇斯底里地呐喊:“你说啊!她说的不是真的!”

    萧曼:“我……”

    “你说啊!”宋知音掐住萧曼的肩膀, “我让你说啊!”

    “知音……”萧曼一把将匕首从宋知音手里抢过来, “这个不重要。现在, 你听我说。”

    萧曼嘴唇煞白,“王桂花,是我的杀的, 和你没有关系。你今天也没来过这里,知道吗?”

    宋知音如木偶一般毫无动静。

    萧曼用力摇晃她, “你听明白了没有!我在跟你说话, 人是我杀的,不是你!我去给你找衣服, 你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其他的, 交给我处理。”

    “呵。”

    宋知音发出一声苦笑,“王桂花说的是真的,对不对?我若不是你女儿,以你我的关系,你怎么可能为我顶罪。”

    “不许胡说!”

    萧曼一改往常柔弱不争不抢的样子, 坚定道:“你就是大夫人的女儿, 是宋家的嫡女!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萧曼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宋知音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用找了。”

    宋知音刚说了一声。

    家丁从门口鱼贯而入。

    宋尚书,宋夫人, 宋怀章,宋怀豫,宋知书都在。

    宋知书被两个丫鬟钳制住,另一个丫鬟捂住了她的嘴。

    萧曼慌乱将衣服藏到了背后。

    宋知书难以置信地看着屋内的一切,泪水染湿了睫毛。

    丫鬟放开她。

    她扑过来,哭喊:“娘……”

    萧曼站在原地,如石化一般,随即跪倒在地上。

    她怎么就上当了呢?

    房内丫鬟忽然消失,知音一个人浑身是血,从诺大的宋府大门走到她这个最里面的院子,没头没脑的说自己杀人了。

    这么多这么多破绽,偏偏事出突然,她又关心则乱。

    宋夫人握紧了拳头,浑身颤抖,冲了进来,抓住萧曼,啪啪啪,一巴掌又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很疼,但萧曼顾不得。

    她趴着来到宋尚书面前,“老爷,知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知书的姐姐,我一直把她当亲女儿,所以才会想替她顶罪,她……那个王桂花是瞎说的。”

    宋尚书:“那她呢?”

    家丁将羽裳押上来。

    羽裳浑身是伤地趴在地上,“二夫人,奴婢……奴婢……都招了。”

    萧曼指着羽裳:“她……她一个下人,如何受得住这般酷刑,肯定是屈打成招。即便不是屈打成招,她也一定被人收买了,老爷,请你明鉴。”

    宋尚书:“你死到临头,还敢颠倒黑白?羽裳一个人的证词不可信,那其他人呢?你生产当日屋里那么多人,要我一个一个找来问吗?”

    这就是她怕的。

    事情一旦开头,就瞒不住了。

    萧曼瘫软在地,声音酸涩,“知音,你糊涂啊。”

    她给她铺好的路不要,却偏偏要来拆穿这一切。

    宋知音捂嘴痛哭。

    宋知书忽然从地上站起来,三两步跨到萧曼面前,“娘,你只担心她,那我呢?我算什么?你一直偏心三姐,你一直说我和三姐不一样,三姐是嫡姐,我应该让着她,我应该顺从她,这些年,我一直想得到你的认可,想让你知道就算三姐是嫡女,我也不输给她。可是你呢?你对我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怜爱吗?娘,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知。知书。”萧曼抓住宋知书的裙摆,“你帮娘求求你爹,不要怪罪你三姐,她什么都不知道。”

    宋知书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曼,眼泪挂在睫毛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仿佛被抛弃在了枯井之中,头顶是自己娘亲为别人的哭丧声。

    宋怀豫走过去,将宋知音扶起来。

    宋夫人小心地替宋知音擦着脸上的雨水和血水。

    宋尚书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宋怀章静静地看着一切。

    不管是爹爹,哥哥,娘亲,所有人都不在乎她。

    宋知书眨了眨眼,泪水从睫毛上滚落,她一把推开萧曼:“滚,你滚!你到现在也只在乎宋知音。你从来没考虑过我。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娘!你根本不爱我!你从来没把我当女儿!”

    宋知书哭着跑开了。

    “知书!”宋夫人放开宋知音,哭着去追。

    宋尚书拦住她,宋怀章从家丁那里拿了一把伞,匆匆追了过去。

    宋夫人在宋书上怀里哭了一会儿,旋即,恶狠狠地盯着萧曼,仿佛要生啖其肉,她抓住萧曼,拼命摇晃,“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就因为我克扣你的月银吗?不对,你怀孕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苛待过你。若不是近两年府内经济紧张,银子不够,我根本不会削减你院里的开支。萧曼,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怎么你了!你要换走我的女儿!”

    宋尚书上前,拦住宋夫人,将她抱入怀里,细细安慰,看着萧曼的目光也充满了怨恨:“萧曼,你入府快也快二十年了,我自认对你不薄,也从未冷待过你……”

    “呵,从未冷待?”

    萧曼忽然笑了,笑声悲怆,“对啊,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有什么需要冷待的呢?”

    宋尚书:“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曼嘲讽道:“你们都说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亏待我。那是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们觉得对我,差不多便行了。”

    宋尚书:“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曼看向靠在宋尚书怀里哭的宋夫人,叫出了她的本名:“黄玉荣,你当年怀孕,老爷被外面的女人勾住了心,才纳我入府的,是也不是?”

    宋夫人从宋尚书怀里起来,双目猩红地看着萧曼:“是,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也和你说清楚了,我许你入府,给你足够的尊荣……”

    萧曼:“是,你是说过。一开始也是这样的。你称我妹妹,我叫你姐姐。我真心把你当作姐姐的,你也真心把我当妹妹,说体己话。可是后来呢?后来,你生下怀豫,产后恢复了过来,老爷也收了心,然后你一脚把我踹开,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铁板一块,我呢?我算什么?我不过是老爷一时对你们一家开小差的牺牲品,一旦老爷回来了,你们就是一家人,而我不是。在这个家,我永远是边缘人,永远格格不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有什么需要商量的事情,永远是你们一家人在商量,而我只需要拿着月银,安安分分地待着,解决好老爷的生理需求就好了。”

    宋夫人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报复我?”

    “我没有想报复你!”萧曼大喊:“我只是不想我的女儿也过这样的日子,像个边缘人,被无声无息地排挤,被忽视。一开始我真的只是这么想的,我想我的女儿在爱和被爱的环境下长大,长成一个活泼开朗,很好很好的人。”

    萧曼哭着说:“可是,一天天过去,我眼睁睁看着她在宠爱中长大,聪慧,明理,我忽然就恨了,原来我的感觉没错。如果我没有调换两个孩子,你们真的会这么对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也是老爷的女儿,你当初明明说过我进门后,会待我如亲妹,我们会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凭什么我和我的女儿就要被排挤?凭什么我们要低人一等?”

    萧曼:“这是你们的报应。如果你们对知音和知书一视同仁,即便今日真相揭穿,知书也不会受伤。是你们偏心,将两个女儿,两个妹妹,分出了上下高低,才会有今日的局面!”

    宋夫人:“你——”

    宋夫人气急攻心,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娘——”

    宋怀豫和宋知音跑了过来。

    宋家乱成一团。

    雨幕中,宋怀章三步并做两步,快步追上宋知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跟我回去。”

    宋知书甩开宋怀章:“我不回去!我回去干什么?当那个多余的人吗?母亲和爹爹护着宋知音,娘护着宋知音,你和二哥也护着她,我算什么?”

    宋怀章:“你冷静一点,你也是我们的妹妹。乖,听大哥的话,跟大哥回去。这件事情,大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宋知书:“交代?怎么交代?让我和宋知音换回来,还是让我娘去死?呵,不对,也可以让我去死嘛,我死了,娘高兴了,你们也不用为难了!”

    宋怀章抓住宋知书,雨水并没有减弱,一把弱小的雨伞根本阻挡不了天地之间的雨幕,宋怀章干脆扔掉雨伞,两只手钳制住挣扎的宋知书,“你冷静下来。”

    宋知书大喊:“我怎么冷静!我娘!养育了我十多年的娘,她只想着宋知音,从来没爱过我!”

    宋怀章:“你还有我,有你二哥,有爹和娘。”

    宋知书哭着捶打宋怀章:“你胡说,你们根本没把我当妹妹。”

    宋怀章:“是,大哥承认,我对你和知音有亲疏之分,是大哥错,大哥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大哥做错了。但是知书,我们疼知音,并不代表我们不疼你。你每年生日,大哥可曾落下过一次?哪一次没有为你精心准备礼物?你闯祸了,大哥二哥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想办法?哪一次抛弃过你?”

    宋知书:“可是每一次,你们都无视我和宋知音的争吵,你们永远只会站在她那边,永远只会斥责我,我讨厌你们!”

    宋知书情绪很激动,大雨磅礴下,纤细的身子如同脆弱的芦苇。

    宋怀章没办法,只能暂时将她打晕,带了回去。

    等宋知书醒来时,宋夫人坐在她的身边,宋尚书,宋怀章,宋怀豫站在一旁。

    宋夫人心疼地看着她,“知书,你醒了?”

    宋知书抓住被子,背过身,将自己盖住。

    她谁都不想见。

    宋夫人声音哽咽:“知书,你跟娘说说话好不好?”

    安静到了极致。

    宋夫人:“知书?”

    许久后,干涩的声音从闷闷的被子里响起,“我娘呢?”

    宋夫人擦了擦眼泪,“你管她做什么!”

    宋知书执拗地问:“我娘呢!”

    宋夫人一想到萧曼就恨得牙痒痒,不愿意多话。

    宋怀豫开口道:“萧姨娘只是被禁足在房间内。”

    知书打小对萧曼这个娘就很维护,所以就算他们再恨再恼,也没有办法处置萧曼。

    因为伤了萧曼,宋知书会伤心,会难过,会恨他们。

    得到了萧曼的消息,不管宋夫人再如何说,宋知书只躲在被子里,一句话不说,直到将所有人都逼走。

    被子里,她死死地咬着手。

    她委屈,她生怨,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想发发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就那么梗在那里,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家丑不外扬,宋知音让人将王桂花带回宋府交给宋怀豫后,来到了医馆。

    纪平安刚将病患送走,坐在椅子上揉着酸疼的手腕。

    宋知音敲了敲门,“要帮忙的吗?”

    纪平安怔住,“今儿个怎么想着来我这里帮忙了?”

    宋知音苦笑了一下,“没什么。”

    她能说什么?

    说不知如何自处吗?

    一夕之间,她和宋知书的身份换了,还是被她亲娘换的。

    那之后呢?

    她要如何面对宋夫人?如何面对萧曼?

    本来她和知书就不对付,时常仗着母亲和哥哥疼爱,在嘴上欺负她,抢她的东西。

    一直以来,她都是骄傲的,高傲的,自豪的,而现在,她是害怕的,胆怯的,懦弱的。

    她害怕回家后,面对母亲哥哥父亲的目光。

    害怕被骂鸠占鹊巢,害怕见到自己身上的罪孽。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宋知音脸色不对,纪平安也不追问,将她带到了后院,和她一起打包要到乡下分发的药材。

    药材一筐一筐分好了,只需要一一称出分量,再用纸将这些药材打包好就行了。

    这些药都是一些常备药,例如针对喉咙痛,感冒,中暑等。

    宋知音很沉默,连带着整个院子的气氛都变得十分沉重。

    两个本来在院子里追着大黄小黑一起玩的孩子也察觉到了不对,默默牵着狗回了屋里。

    实在是太沉默了,气氛太凝重了。

    纪平安有点受不了了,让冬春那点瓜子果仁过来,找话题道:“知音表姐。”

    宋知音心不在焉地应着:“嗯?”

    纪平安:“听说大表嫂病了?什么病?需要我这边去看一下吗?”

    宋知音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礼貌性地微笑,可是努力了半天却发现实在笑不出来,只能罢了。

    宋知音道:“大嫂没有病。”

    纪平安:“可是坊间都在传大表哥为了表嫂的病,请假了好几日。”

    宋知音:“是为了躲周萍萍。”

    纪平安:“啊?”这跟周萍萍又有什么关系?

    宋知音:“那周萍萍不知道是不是被退婚受了刺激,莫名盯上了大哥,天天在大哥下朝的路上等他,似乎看上了大哥。大哥不愿和她沾染,只能让大嫂装病,躲着她。你也知道如今成平侯府空有名头,但没有承袭爵位,整个成平侯府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明摆着已经被皇上厌弃,周萍萍这个处境,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怕是陷入绝境,想岔了,想找个靠山,盯上了我大哥。”

    纪平安表情一言难尽。

    联想着原文中宋怀章红颜知己无数的案例,纪平安忍不住感叹宋怀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可真大啊。

    宋知音似是心里憋闷,有的话聊心里好受一些,干脆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劝说了。

    宋知音:“不过周萍萍应该也纠缠不了多久。”

    纪平安:“怎么说?”

    宋知音:“成平侯府出事,周萍萍和她两个哥哥都被人当成瘟疫一样躲着,但是她那个娘可是个香饽饽。听说不知道从哪里得了药,身上的病已经好了。成平侯去世这才多久,托媒人上门提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

    纪平安惊呆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宋知音:“陈落雁是汴京人所共知的生育圣体。成平侯年少时混迹烟花柳巷,坏了身子,她都能给成平侯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成平侯一死,许多得不上儿子的官员贵族立刻虎视眈眈要八抬大轿迎她入门。恰好,成平侯府的钱被管事的私挪投进了钱庄,钱庄里钱拿不出来,成平侯府入不敷出,削减用度,陈落雁受不得这个委屈,已经在相看人家了。小表妹,你且瞧着,用不了多久,陈落雁尾巴又要翘到天上去。”

    纪平安:“为什么?”

    宋知音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屑:“还能为什么?还不是这次向她提亲的,比成平侯品阶只高不低。而且家里都没有儿子,陈落雁若是能一举得男,她的儿子就是未来的世子,嫡子,将会继承夫家的一切,而她也必定是正妻嫡母。她这一生都不缺人养,注定荣华富贵。”

    纪平安:“……”这过分开放又过分保守的世道。

    宋知音在医馆后院包了一天的药,甚至吃饭都在医馆吃的。

    李庭绘几次想问都被纪平安阻止了。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纪平安和李庭绘累到连手指都不想动。

    日落黄昏下班点。

    宋怀章敲了敲医馆的门,知道宋怀章是来找宋知音,纪平安指了指后院。

    宋怀章对着纪平安点点头,“多谢。”

    宋怀章来到后院,宋知音还在麻木地包药材,身旁药材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每包药材上,宋知音都用毛笔写上了治什么病。

    宋怀章轻轻咳嗽两声,唤道:“知音。”

    宋知音双手僵硬,放下药材,起身来到宋怀章身边,“大哥,你怎么来了?”

    宋怀章声音缓缓:“接你回家。”

    回家两个字直击心房,宋知音瞬间红了眼眶,她点点头,声音酸涩哽咽:“嗯,回家。”

    两个人来到前屋。

    宋怀章看向纪平安:“纪表妹。”

    纪平安行礼,“大表哥。”

    宋怀章:“我与知音有些私事要聊,便不等你一同回去了。”

    纪平安:“是,平安明白。”

    宋怀章带着宋知音上了马车。

    带宋怀章和宋知音离开,纪平安叫来了冬春,“冬春,你拿银子帮我打听一些事。”

    冬春一脸天真懵懂:“什么事啊,小姐?”

    纪平安压低声音在冬春耳边说道:“你去打听打听周萍萍和宋怀章到底是怎么回事。”

    冬春:“打听这干什么?”

    纪平安:“我怀疑上次我在医家总考前,被老鸨状告的事情,以及周萍萍在成平侯丧礼期间针对医馆的一系列事情都和宋怀章有关。也许,这一次轮到我们抓宋怀章的把柄了。”

    冬春:“是,奴婢这就去打听。”

    ……

    昨夜一场狂风暴雨,彻底清散了炎暑的闷热,今日空气便清爽了不少。

    马车内,宋怀章叹了一口气:“知音,不管你和知书身份如何改变,你们都是我的妹妹,你明白吗?”

    宋知音低着头,双手抓紧裙摆:“我明白。”

    宋怀章:“我和爹爹娘亲,还有你二哥心里都是爱你的,也很感谢你愿意将真相公开。但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们和知书十多年的芥蒂也不是一夕之间能消弭的。”

    宋知音:“大哥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宋怀章:“知书心里憋着气,又总想着和你比。往后可能需要委屈你一段时间。”

    宋知音:“嗯。”

    宋怀章:“爹娘商议,将你现在住的院子给知书。知书的院子,若是给了你,怕是你心里也不痛快,所以打算将北边的偏院整理出来给你。”

    宋知音两只手仅仅地攥在一起,“我都可以。”

    宋怀章:“知音,你若是委屈,可以和大哥说。虽然大哥现在不能帮你什么,但是你的脾气可以往大哥身上发。”

    宋知音:“我能有什么脾气?我得到的那些本来就该是知书的。大哥,我今日在医馆后院坐了一下午。时常想起我和知书以前的事情,越想越觉得难受。其实小时候,我和知书常常打打闹闹,感情也不算坏。后来,姨娘,不,现在是我娘了,她总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偏心我,才害得知书一直针对我,我性子高傲,受不得气,便总挑衅她。甚至,当年奶奶都发现了知书被教坏了,将知书带到身边亲自教导……她是故意养坏知书的……而我坐视了一切,也并没有去阻止,去改变……”

    宋怀章:“是我们。”

    宋知音:“嗯?”

    宋怀章:“是我们都漠视了一切,并坐视了偏颇的发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知音,答应大哥,绝对不要把萧姨娘的错揽到自己身上。”

    宋知音低垂着脑袋沉默着。

    而在宋府内,宋怀豫指挥着丫鬟将宋知音的东西搬到偏院,又亲自带着人将宋知书的东西搬到了宋知音的院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宋怀豫拉了拉宋知书身上的被子,“知书,爹娘和二哥知道以前委屈你了,没有照顾好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和二哥说,二哥一定站在你这边好不好?”

    宋知书将被子抓得更紧。

    宋怀豫软声说道:“知书,还记得以前花灯节,你不是一直想让二哥给你做一个兔子花灯吗?二哥现在给你做好不好?”

    “不好!”

    宋知书大喊,“你给宋知音做去!反正兔子是她的专属,你怕她不高兴,每年都只给我莲花花灯!我不喜欢兔子,不喜欢,不喜欢!”

    宋怀豫抓着被子的手一顿,“二哥错了。”

    宋知书:“那你以后会偏心我吗?”

    沉默。

    宋怀豫:“知书,二哥以前做错了,正是因为知错了,所以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继续错下去。知书,以后二哥保证绝对不偏心任何人,好吗?”

    宋知书大喊:“滚!宋知音是你妹妹的时候你们就偏心她,我是你们妹妹的时候,你们就开始要一视同仁了,说白了,你们就是偏心她!就算我才是你们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你们心里也只当她是妹妹,不愿意让她受半点委屈。现在说什么一视同仁,虚伪!”

    宋怀豫:“知书,你听二哥说。”

    宋知书:“我不听,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

    无论宋怀豫如何解释都没有用,最终只能暂时离开。

    第52章 亲审 柳侍卫,朕没瞎。

    经过一天一夜的兵荒马乱, 宋家所有人均从震惊与混乱中回过神来。

    其中自然包括宋尚书和宋夫人。

    宋尚书手指敲击着桌面,面露烦色,“你昨夜说府内经济紧张, 钱不够是怎么回事?”

    宋家名下有田庄, 地铺, 他和两个儿子的月俸, 这些全部交给了宋夫人打理, 再加上纪父汇过来的银子, 家里怎么会没钱?

    眼看事情瞒不住,宋夫人流着泪将事情交代了。

    钱投进了钱庄,钱庄资金链断了, 套了京城中不少达官贵人,至今没解套。

    宋尚书怒道:“你糊涂!”

    宋夫人自知理亏, 抿着唇没敢反驳。

    宋尚书:“你明知钱庄已经亏损了, 以前的钱拿不回来便罢了,居然后面还往里填, 你疯了吗?”

    宋夫人:“当时钱庄的负责人告诉我, 若是不继续投钱进去, 钱庄立马就会破产倒闭。而且今夏,钱庄在边塞那边被扣押的抵押物一定能拿回来,只要拖到那时,将货物拿回来卖掉,便能立马将亏空填上。”

    宋尚书:“边塞哪里?”

    宋夫人说了几个地名, 宋尚书真的感觉自己快疯了。

    两个女儿被换了, 他都没这么恼火过,毕竟两个女儿不管怎么换都是他女儿。

    可是现在呢?

    那批货是在邻国,还是本朝的敌对国。

    “罢了罢了。”宋尚书深呼吸, 几十年夫妻,他总不能就因为这件事和宋夫人撕破脸吧?

    他摆摆手,“你现在立刻着人去钱庄退股。你们这种行为说小了是走私,说大了是通敌。”

    宋夫人脸色一白:“那批货是抵押的,一开始并没有。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套进去了。京城许多家,就连成平侯府都参了不少股。”

    宋尚书:“现在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重点是退股。”

    宋夫人:“但是现在退了,钱要损失一大半,那是实实在在的亏损。”

    宋尚书:“甭管损失多少,现在重要的是撇清干系。玉荣,你也打理府中事务二十多年了,怎么反而在这种事情上犯了糊涂?亏钱还能想办法,但是通敌是重罪。”

    宋夫人:“有这么严重吗?那批货是抵押的,不是买的?”

    宋尚书:“你不和对方勾兑,别人会抵押给你吗?几十万两白银的货,你知道是什么货吗?”

    宋夫人:“说是皮草,宝石之类的。”

    宋尚书:“他说你就信?钱庄说马上就能还钱,还了吗?万一那批货不只是皮草宝石,中间但凡掺了一些别的,例如铁器,青铜,你怎么办?全家给你陪葬吗?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恨着宗亲,对宗亲比对普通官员更为苛刻。钱庄那么多贵族参与,一旦让他抓到把柄,全都得人头落地。”

    人头落地四个字,每一个音都如一记重锤敲在宋夫人心上,恐惧如惊涛骇浪将她包围。

    宋夫人讷讷起身:“我现在就去退股!”

    宋尚书叹息着摇头,“退股之后,你将府里的账本拿来。以后每半月将账本送到我书房一次,我亲自审。”

    这是要收管家之权,宋夫人理亏,也不敢反驳:“我知道了。”

    夜间,宋知书还是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宋怀豫端来了热菜热饭,“知书,吃点东西吧?”

    宋知书不吭声。

    宋怀豫:“都是你喜欢吃的,松鼠桂鱼,香酥鸭,文思豆腐,银丝卷。一整天一点东西都没吃,肚子不饿吗?”

    宋知书:“我不饿。”

    宋怀豫:“好好好,你不饿,二哥饿了,你陪二哥吃点好吗?二哥刚才没想明白,说话说错了。以前我们偏心知音,对你不好。让你委屈了。现在如果一视同仁,那便是对你不公平……”

    宋怀豫话说到这里,宋知书慢慢扯下了被子,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宋怀豫:“我和爹娘还有大哥商议过了,我们在以后会努力补偿你,好吗?”

    补偿?

    宋知书眨眨眼,眼泪滚落在被子上,晕染开一朵小花。

    是,二哥说的都是她想听的。

    是,二哥这些话都是对的。

    是,她想争的想要的,他们都松口说补偿她了。

    可是她心里难受,她一颗心就像拧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结,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就是那些结纠结在肚子里,一个连着一个,一个绑着一个,缠绕在一起。

    委屈,难受,还有一股气憋在那里。

    明明所有人都在哄着她,也作出退让了,但是就是憋在那里,如一个瘪了的气球,爆炸不了,发泄不出去。

    就那么拧巴在那里。

    宋知书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难受,就想哭。

    宋怀豫让丫鬟将饭菜端过来,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小勺送到她唇边,“知书,吃点东西好吗?二哥求你了。”

    宋知书张嘴。

    见宋知书总算愿意吃饭了,宋怀豫也露出了一个松气的笑容。

    夜里,宋知书搬进了宋知音的院子。

    是陌生又熟悉的院子。

    这里的东西,许多她都和宋知音抢过,最后都没抢过,现在都是她的了。

    她终于赢了,宋知音连站到她面前跟她对峙,跟她闹的底气都没有。

    宋知书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玉梳上还雕刻着红梅。

    这本来是萧曼的东西,有一次,宋知音瞧着好看,在萧曼面前多提了两句,萧曼就将这东西送给了宋知音。

    玉梳,金簪,香粉,眉黛……

    啪!

    宋知书抬手将玉梳砸在了铜镜上。

    光滑的铜镜划出划痕,玉梳也碎成两半。

    讨厌讨厌讨厌!

    她就是讨厌这一切。

    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还是肉眼可见的未来,她都讨厌!非常讨厌!

    她想要的不是这个!

    不是!

    宋知书蹲在地上哭,心里有气有怨,发不出来,她甚至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

    宋家的气氛不对。

    十分不对。

    不止纪平安感受到了,冬春也感受到了,医馆的人也察觉了。

    宋府内十分的低气压,宋知音几乎每天都跑到医馆来,有时候是帮忙排号,有时候是帮忙包药,有时候还跟着纪平安去村里发药看病。

    宋知音:“小表妹,要不我给你当学徒吧?”

    纪平安手抖了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知音再度沉默了。

    家丑不可说。

    宋知书这两日闷着,她也闷着,娘爹爹大哥二哥都闷着。

    萧曼一直被关禁闭,闹着要见她。

    每当这个消息传出来,宋知书就难受一次,她便不敢去见萧曼。

    还有她和知书的身份,那么多人都见过她们,已经不可能再换回来了。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罢了,不说就不说吧。知音表姐,你若是真心喜欢医术,不如帮我记录病例吧。我这里有每次病人诊治后的病例案卷,你能帮我将它们分门别类整理后,誊抄成册吗?”

    宋知音点点头,跟着江厌去后院了。

    李庭绘走了过来,“她心里藏着的事可不小,眼看着都瘦了。”

    纪平安:“最近府里的气氛也很奇怪,丫鬟家丁们个个紧张。”

    李庭绘叹了一口气:“倒是给咱们送了个助力。”

    两人正说这话,一阵马蹄声响起。

    “纪平安。”

    门口传来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纪平安走过去,谢浯屿坐在马背上,头发微湿。

    纪平安:“你办完事回来了?”

    谢浯屿对纪平安伸出手:“走,带你去看热闹。”

    纪平安:“什么热闹?”

    谢浯屿:“叙情在开封府的热闹。”

    叙情?

    纪平安伸出手,谢浯屿一拉她便上了马。

    两人乘一匹马都习惯了。

    纪平安侧坐在马背上,鼻尖能嗅到谢浯屿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显然他回京之后洗过澡这才来的医善堂。

    纪平安和谢浯屿刚走没多久,周晟带着柳星渊和福如海便来了。

    冬春瞧见三人,问道:“来复诊?”

    周晟点头。

    冬春:“那你们怕是要等上一等了,我家小姐被谢大人叫走了。”

    周晟:“去了哪里?”

    冬春:“开封府,说是有热闹看。估摸着是去看审案子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要等吗?要等的话,我给你们搬把椅子。”

    周晟:“不用了。”

    说罢,周晟转身便走。

    柳星渊对着冬春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忙问道:“表哥,咱们去哪?”

    周晟:“开封府。”

    ……

    开封府。

    纪平安站在围观的人群中。

    这是纪平安第一次看到开封府府尹陆庭升。

    陆庭升年逾四十,端坐在公堂正上方,头顶为民请命四个大字。

    身上穿着黑色的官服,头上戴着大龙蟒袍帽子。

    纪平安有点怀疑这开封府的风水是不是能将人养成一个样貌,否则怎么从府尹陆庭升,到通判包仕昌,再到司禄参军的宋怀豫,从上到下都一个冷峻严苛到极致的表情。

    纪平安问谢浯屿:“这次审的是谁?”

    一般人够不到开封府府尹亲审,就像上次她的案子涉及到了龙神卫,五品都指挥使的谢浯屿,也只不过由通判审理。

    “威武……”

    随着衙役声音响起,陆庭升手中惊堂木敲下,问道:“何人敲响登闻鼓?”

    叙情和穿着短打褂子的男子上前,跪在地上。

    叙情:“民女,叙情。”

    男子:“草民,何谢。”

    叙情何谢:“我们二人状告司农寺少卿祝和硕。冒名顶替,杀1人1灭1口,欺君罔上。”

    说着,二人递上状纸。

    何谢:“陆大人,我叫何谢,今年二十七岁,是祝和硕的娘家弟弟,自小与表哥亲厚。前日受人之托,来京办事,偶然看见了如今的祝和硕祝大人,草民大为震惊,因为这名祝大人的相貌完全不是我家表哥样貌,请大人明察。”

    叙情:“陆大人,民女赎身前是春花楼一名花姐,有一好姐妹,名唤于两楹,二十年前,京中大考,祝和硕与同乡好友林康泰,因为南北学识谁高谁低,与北方学子发生争论,两人与北方学子打赌,便拿了于两楹做彩头。因此民女见过祝和硕与林康泰。南北对局,诗词对联,三局两胜,祝和硕顺利赢下与于两楹共度一夜的赌局。谁曾想一夜相处,祝和硕和楹楹互生情愫,二人时常来往,私定终身。一月后,皇榜放下,祝和硕高中第十三名。然而本来许诺高中之后,必来赎回楹楹的祝和硕就此失踪。我和楹楹以为这只是男子露水情缘的哄人话,便将此事忘了,直到日前,亲眼见到了因治水有功被调回京城的祝大人,方才发现,不知为何林康泰成了祝和硕,而祝和硕已经失踪二十余年,杳无音讯。”

    说着,叙情呈上祝和硕过往留下的墨宝,何谢拿出现在的祝和硕刚上任时留下的判案记录。

    同样署名祝和硕的墨宝,字迹竟然完全不一样。

    陆庭升亲审,必然是已经事先了解过案子,也做好准备了,现在只是在走流程,所以不消片刻,祝和硕便被叫到了堂上。

    祝和硕为司农寺少卿,从四品大员。

    开封府府尹,正二品。

    祝和硕表情淡淡,对着陆庭升恭正行礼,“陆大人。”

    刚打了个招呼,祝和硕忽然咳嗽了起来,很快那张本就看着不健康的脸更不健康了。

    陆庭升道:“祝大人身体不好,坐下回话。”

    祝和硕:“是,多谢陆大人。”

    衙役搬来椅子,祝和硕坐下。

    祝和硕道:“陆大人,本官当初幸运高中进士,得到朝廷重用,于地方任职之路上,不慎从马车上摔下,右手手腕受伤,是以,初任知州时,是用的左手写字,所以字迹不一。”

    叙情:“既然如此,那请祝大人再用左手写一份墨宝,比对比对字迹。”

    陆庭升准了,让衙役拿来笔墨纸砚。

    纪平安问谢浯屿:“他就是当初要杀于两楹的人?”

    谢浯屿点头:“不过杀手已经自尽,所以没有证据。这人做事很仔细,我寻了半天,才将人证物证收集齐全。”

    谢浯屿说得简单,纪平安却听得怅怅然。

    如果当初,真的祝和硕没有被害,真的会去春花楼赎于两楹吗?

    纪平安感叹道:“想不到,叙情现在还能找到二十多年前祝和硕留下的书信墨宝。”

    谢浯屿:“不止祝和硕。”

    纪平安:“什么?”

    谢浯屿:“叙情手里不仅有二十年前祝和硕留下的所有墨宝和书信,还有五年前,十五年前,二十年前,二十五年前,所有在春花楼与花姐订终身男子留下的所有东西。”

    自然也包括他当年被抱养走的所有证据。

    纪平安皱眉,想不通其中的关节:“所有?她完好地保存着所有?”

    谢浯屿点头:“对。”

    纪平安:“为什么?是想要挟?”

    “不是。”谢浯屿摇头:“她想搏一条生路。”

    谢浯屿说到叙情,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感慨,“花楼之中,男欢女爱,情谊也好,承诺也好,均当不得真。但是若不把希望寄托在来花楼的男子身上,她们也没有第二个可以逃脱花楼的办法。所以,叙情小心翼翼地与花楼中的每个人交好,将那些私下往来的信件,书画都保留了下来。她希望在这些男人中,在这些逢场作戏,薄情寡义的男人中,真的能盼来那么一个,就一个能信守承诺,过来赎她们的人。那么她也能跟着获救。可惜,叙情从十二岁被卖入青楼,等了整整二十八年,一个都没有。其实二十年前,叙情便已经绝望,是以,她收买了大夫,保住了于两楹肚子里的孩子,千般算计,再将孩子送出去。那个时候,她应该想的是,男子靠不住,兴许儿子会有一点用。”

    谢浯屿说完,纪平安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叙情能完整地拿得出谢浯屿当年被抱养的证据。

    两人说话间,祝和硕已经抬笔写完。

    左手写字,与当年林康泰右手的字迹一模一样。

    看来,他练过。

    叙情倒是也并不惊慌,又拿出了林康泰当年给她写的诗,“既然祝大人是意外伤到了右手,逼不得已用左手写字,请问祝大人,为何祝大人左手写出的字迹和当年林康泰林公子的字迹一模一样?”

    祝和硕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慌乱:“这有何解释不了的?本官和林康泰本来就是至交好友,曾经我们二人喝酒时曾打赌,谁能先用左手学会对方的字迹谁便能赢下最后一坛女儿红,恰好本官赢了。”

    纪平安眯了眯眼,“他很淡定。”

    谢浯屿:“因为他很谨慎,留下的证据很少,而且,我没有找到祝和硕的尸体。不过,即便不能证明他杀人,我也有绝对的证据能证明他冒名顶替,欺君之罪他跑不了。”

    纪平安:“没有找到尸体?”

    谢浯屿点头:“我沿着他离开汴京去地方上任的路线走了一遍,但是二十多年过去,所有的证据都自然消灭了,找不到任何线索。甚至当初跟在林康泰身边的书童都在一次水路行走中,落水而亡。”

    没有尸体?

    纪平安凝眉思索。

    而公堂之上,祝和硕和叙情一一辩驳,何谢请出了当年二十年前南北赌约中的参与者与祝和硕对峙。

    叙情和何谢是有备而来,证人一个一个的出现,甚至包括林康泰的亲人。

    只是可惜,林康泰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并没有来。

    周晟走入人群之中。

    柳星渊看见纪平安,立刻抬手打招呼,只是纪平安在思考问题,没有留意到三人。

    柳星渊兴奋地对周晟说道:“表哥,是纪姑娘。”

    周晟冷淡的目光扫过纪平安和站在她身旁的谢浯屿。

    谢浯屿身形高大,几乎将纪平安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

    因为案子涉及重大,许多人过来围观,人数众多,时不时地会拥挤一番,谢浯屿便抬手,为纪平安挡住,避免她被人冲撞。

    周晟收回目光,冷淡道:“我看见了。”

    柳星渊:“哦。”

    过了一会儿,纪平安眉头深锁,“也许我知道尸体在哪里。”

    谢浯屿震惊:“你知道?”

    纪平安:“我是猜的,但是没把握。你要和我去确认一下吗?”

    谢浯屿:“去哪里?”

    纪平安:“普法寺。”她抬头看向谢浯屿:“去吗?”

    谢浯屿:“去。”

    纪平安:“我们骑马,用最快的速度,兴许能赶得上最后的审判。”

    说完,纪平安抓着谢浯屿的手腕,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柳星渊看向周晟:“表哥,纪姑娘走了。”

    周晟目光微沉:“我看见了。”

    福如海努力低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纪平安等在大门入口,谢浯屿去后边解了缰绳,骑马过来,对着纪平安伸出手,纪平安熟练地抓住,坐到了马上。

    骏马快步离开,步入快行道,疾驰而去。

    柳星渊:“表哥,他们骑马走了。”

    周晟微微偏头,嘴角含笑地,十分平静地看着柳星渊:“你觉得我瞎了吗?”

    柳星渊恍然惊觉周晟生气了,忙低下头。

    周晟:“我看见了,看见他们手牵手走了,也看见他们共乘一匹马,举止亲昵。柳侍卫,朕没瞎。”

    柳星渊立刻请罪:“卑职愚钝,请陛下责罚。”

    福如海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得更小了。

    陆庭升坐在公堂最高位置,也是最适合观察堂下之人的位置,是以一眼就能看清下面所有人的动作。柳星渊这边一动,他立刻看见了周晟。

    陆庭升猛然起身,周晟对着他摇摇头,他立刻心领神会,坐下继续审案。

    快马奔驰,很快到了普法寺。

    纪平安和谢浯屿快速找到明觉大师。

    纪平安问道:“明觉大师,我听说当年祝和硕入京赶考,如今用来给客人居住的客房当时才刚修了一半,是与不是?”

    明觉大师:“阿弥陀佛,老衲当时不认识祝大人,也是多年后听说。”

    纪平安:“那他借住是哪一间客房?”

    明觉大师:“敢问女施主询问此事为何?”

    谢浯屿拿出龙神卫令牌:“办案,大师,人命关天,请速速带我们前去。”

    既然人命关天,明觉大师说了一声阿弥陀佛,立刻带着两人来到了祝和硕当年入住的房间。

    明觉大师:“这间房经过了多年修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纪

    平安:“但是没有动过墙体对不对?”

    谢浯屿:“你在怀疑什么?”

    纪平安:“我看过一些案子,有的犯人杀人后,会将尸体砌进墙体内。当年祝和硕入住时,客房才修葺了一半,剩下一半正在修建当中,那么势必会留下许多砖块工具。如果祝和硕将尸体砌入墙体内,再连夜将痕迹清除,那么便找不到尸体。上次也是在普法寺,祝和硕一听这边的客房将要推倒重建,立刻慌了神,昏死了过去。这里肯定有问题。”

    谢浯屿看向明觉大师:“大师,这里是否要推倒重建?”

    明觉大师:“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确实如此。”

    谢浯屿:“既然本就要拆了重建,那么劳烦大师退后几步。”

    说完,谢浯屿对着纪平安点点头,纪平安和明觉大师一起后退。

    谢浯屿一脚踹塌面前的墙体。

    墙壁轰然倒塌,砖块一个一个砸在地上,灰尘布满空气。

    第一面墙,没有。

    谢浯屿踹开第二面,还是没有。

    第三面墙,仍然没有。

    纪平安拧眉:“难道猜错了?”

    可若尸体不是藏在这里,那么当初祝和硕听到客房将要推倒重建,为何如此慌乱,甚至昏迷过去?

    她的把脉不会错。

    祝和硕是忽然惊惧上头。

    所以,问题在哪?

    第53章 赌局 我为了百姓,呕心沥血,我当官,……

    纪平安脑海如一道闪电划过, 追问道:“明觉大师,这里是祝和硕的屋子,那林康泰的呢?”

    这问题把明觉大师问到了。

    明觉大师:“祝大人每年都会入京, 捐赠香火钱。这间屋子也是他自己提及的。但其实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本寺中人, 记得并不清楚。”

    明觉大师想了想, 找来了寺里年纪最大的, 主管客房的老和尚询问。

    老和尚又去库房查了登记簿。

    许久后, 老和尚高喊:“找到了,是咱们目前这间房的左三。”

    谢浯屿又过去,这次他拿了旁边施工人的大铁锤, 直接砸。

    三面墙倒塌,仍旧一无所获。

    纪平安这下真的懵了, “难道真的是我太多心了?”

    谢浯屿从屋子里走出来, 绕着两间屋子看了又看,问向明觉大师:“大师, 当年是哪半边没有修好?”

    明觉大师比了个范围。

    谢浯屿冷笑道:“好, 既然早晚都要拆了重建, 那今天就索性全拆了。”

    谢浯屿走到旁边施工队面前,拿出龙神卫令牌,让他们现在开始砸,把明觉大师比划的范围之外的那半边全砸了。

    一声令下,砸墙声此起彼伏。

    哗啦啦, 所有墙都砸了, 一个不剩,还是没有。

    这下谢浯屿也和纪平安一样静默了。

    真的是他们猜错了吗?

    谢浯屿冷凝着一张脸,“算了, 先回去再说。”

    纪平安只得点头。

    她不甘心地看着那被砸得稀巴烂的砖墙。

    如果客房内什么都没有,祝和硕当初到底在怕什么?

    纪平安的视线扫过一地狼藉。

    扫过断壁残垣。

    扫过地上的灰尘。

    扫过那一根一根梁柱。

    “等等。”

    纪平安忽然返回,冲向废墟中的一根梁柱,“谢浯屿,你来看看,这里是不是不太对。”

    谢浯屿大跨步上前,面对梁柱。

    纪平安纤细的手指抚摸到梁柱上的几道刻痕,“你看这里,好像是刚才砸墙的时候,砖头和工人手里的工具碰出来的。”

    纪平安敲了敲,“材质不对,不是木头。”

    谢浯屿捡起地上的碎砖,将大梁上的红漆擦掉,露出了里面的石灰和红砖。

    “偷梁换柱。”

    谢浯屿咬牙,拿起一旁工人的铁锤,一锤子砸过去。

    一锤又一锤。

    很快砖块松动。

    哗啦一声,梁柱断了。

    森森白骨显现在青天白日之下。

    纪平安:“太谨慎了。这甚至不是祝和硕和林康泰屋子里的大梁。”

    当年客房整体没修好,只有穷困住不起客栈的人才会借住在此,当时的普法寺远没有现在的名望,借住的人并不多,自然会留有空房。

    林康泰便是借了这个破绽,将尸体藏在了别的房间。

    一般来说,客房修缮,动的都是装饰,或者墙体,只有彻底拆除重装,才会真正动到这种需要两个人环抱才能抱住的大型梁柱。

    甚至这种大型梁柱十分珍贵,就算是重建,也很少有人会去破坏,只要梁柱损伤不大,大部分人都会整体留下,然后用于新建房屋。林康泰将梁柱中间挖空,将尸体藏在里面,再砌上砖,抹上石灰和油漆,即使拆除,工人整体迁移梁柱,林康泰也有很大的可能逃脱。

    林康泰考虑得太周到了,也太谨慎了。

    难怪二十多年,无人发现。

    ……

    开封府内。

    祝和硕与叙情何谢带来的人证人一一面对面辩论,咬死不承认自己是林康泰。

    何谢咬牙问道:“既然这么多人指证,祝大人仍然不愿意承认,那么草民斗胆问祝大人一句。祝大人可敢滴血验亲。”

    祝和硕挑眉:“何为滴血验亲?我父母早就不在人间,也没有兄弟姐妹……”

    何谢:“验骨。此次草民前来,带来了表叔遗骨,祝大人可敢一验?”

    闻言,祝和硕眯了眯眼,抓着扶手的手也微微收紧。

    滴血验骨,有这个方法。

    此次,突然旧事被揭穿,叙情何谢准备如此周到,必定是后面有人撑腰,就是不知背后之人到底是与他是有私仇,还是党派之恨。

    但是……

    祝和硕忽然放松了表情:“有何不敢?”

    既然他敢犯事,便早料到了今天,自然也做好了完全准备。

    他早就掘了祝家夫妻两的墓,并将其中尸骨换成了与祝家夫妻死时年龄相差极大的白骨。

    不论验骨结果是什么,只要他指出尸骨的问题,何谢叙情都会变成诬告。

    诬告朝廷命官,充军流放。

    “好,既然祝大人同意了。”何谢看向陆庭升,“请陆大人批准,让祝大人,滴血验骨。”

    陆庭升批准了。

    很快,一根白骨有衙役端了上来。

    宋怀豫走到祝和硕面前,拿起白骨旁边的长针,对祝和硕说道:“祝大人,请伸手。”

    祝和硕依言照办。

    宋怀豫将长针刺入祝和硕指尖,鲜血瞬间冒了出来。宋怀豫抓住祝和硕的手翻盖。

    鲜血滴在白骨之上。

    祝和硕紧张地盯着那滴血。

    鲜血滴落,从白骨上滑落,然后留在上面的血液残留瞬间没入白骨之中。

    祝和硕本已经做好滴血验骨认亲失败后如何辩论,指出白骨不是祝家夫妻两来脱罪,未曾想,居然验成功了。

    不可能。

    祝和硕呆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将错就错即可说道:“看来已经有结果了。”

    说罢,他起身看向陆庭升,“陆大人,此二人居心叵测,诬告本官,请陆大人严肃处置。”

    啪!

    惊堂木震撼人心。

    陆庭升冷如寒铁般开口道:“这根本不是祝父的骸骨。”

    祝和硕:“不是?可这是这二人带来,也是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我父亲的骸骨。”

    陆庭升:“祝大人,你父亲的骸骨,你不认识吗?你且再仔细看看这是谁的骸骨。”

    祝和硕紧皱眉头,认真看过去,不就是根骨头吗?

    祝和硕:“一根骨头,无根无据,无头无尾,本官如何认得出来?”

    陆庭升:“这是你亲生父亲,你林康泰的父亲,林有财的腿骨。如今滴血验亲,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可能!”祝和硕大叫,“他怎么可能是林有财的腿骨!林有财活得好好的……”

    何谢嗤笑一声:“林大人,你怕暴露身份,已经二十载没回家了。也二十年没见过你父亲和母亲了。你又怎么知道你父母不知你生死,是如何郁郁而终的呢?”

    祝和硕:“不可能,他们知道我活着……”

    话一出口,祝和硕忽然惊觉自己失言了。

    祝和硕骇然看向众人:“这不是林有财的骸骨,你们诈我?”

    叙情:“是诈你,但这也确实是你父亲的骸骨。你与你父母勾兑后,为了瞒天过海,便每隔几年才联系一次,匿名转了几道弯,将财物寄回老家。因此你并不知道,半年前,你父亲便已经去世了。”

    陆庭升:“将整副尸骨抬上来。”

    衙役抬着担架将尸骨抬了上来,宋怀豫将那根肋股放回林有财尸骨中该有的位置。

    林有财年轻时与人争斗,被人砍掉了大脚趾。而这幅骸骨的左脚大脚趾正正好缺失。

    祝和硕脚步踉跄着走进林父骸骨。

    啪!

    惊堂木再度惊响。

    陆庭升:“大胆林康泰!事到如今,还敢不认罪?”

    曾经的祝和硕,如今的林康泰痛苦跪地,他看着那副骸骨,泪水一下流了出来,他怒吼道:“我即便认罪又如何?就算是我林康泰,不是祝和硕,就算我冒名顶替,也不能说明我杀了人。是他祝和硕自己不求上进,自己行事荒唐,被一个低贱的妓女所惑,放弃了去上任的机会!我只是顺势而为,我没有杀人!”

    “你还敢狡辩?”

    公堂外传来一个怒斥的声音。

    林康泰不想死,垂死挣扎道:“你们凭什么说我杀人?证据呢?人证呢?尸首呢?”

    “尸首在这里。”

    谢浯屿和纪平安走了进来。

    两人身后,两个工人抬着一副担架。

    即便过了二十来年,林康泰还是从那尸骨身上穿着的破烂长衫上认出了人。

    祝和硕!

    他惊惧至极,冷汗直冒,脚步虚浮,连连后退。

    谢浯屿让人将因为被封闭在梁柱之内而过于扭曲的尸骨放下。

    谢浯屿行礼道:“陆大人,恕下官突然闯入公堂。实在是事出突然,情非得已。”

    陆庭升不是那等腐朽死守规矩的人,只要有关破案,他并不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陆庭升问道:“你说这副尸骨是祝和硕?”

    “正是。”谢浯屿不能泄露自己和祝和硕于两楹的关系,于是说道:“刚才我和纪姑娘有事前往普法寺,恰好普法寺正在对客房进行拆除重建,工人砸开梁柱便发现了这具尸体。”

    林康泰:“你如何能证明他就是祝和硕?”

    谢浯屿转过身,浑身杀气肆掠,如一只恐怖的大手,死死地掐住林康泰的命门:“我不只能证明他是祝和硕,还能证明是你杀了他。”

    林康泰:“不可能!”

    当初他检查过,祝和硕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信物都被他拿走了,不可能留下证据!

    谢浯屿:“我让你死个明白。”

    谢浯屿走到尸骨前蹲下,一把掀开那破烂的长衫。

    长衫上竟然有血字——

    杀我者林康泰。

    误我者林康泰。

    楹楹,抱歉,我失约了。

    硕留。

    谢浯屿:“他后脑骨头上有伤,说明是被重物锤打致昏迷。你见他昏迷便以为他死了,惊慌之下,歹心骤起,便将他封死在梁柱之内,是与不是?”

    林康泰失魂,跪在了地上,“他居然没死,他居然没死……明明已经没有呼吸了,他居然没死……”

    谢浯屿:“他是被你活活封死的。”

    陆庭升:“林康泰!你杀人1灭1口,冒名顶替,欺君罔上,还有何话说?”

    林康泰:“是,我是打晕了他,我是冒名顶替!那又怎么样?凭什么?凭什么是他高中?他祝和硕到底哪一点比我强?论家境,论学识,论才华,我哪一点不必他强?可是他第一次考就能高中进士第十三名,而我每一次考试都会出岔子!不是忽然拉肚子,就是生病发烧。明明所有人都说我的学识才华足可以应付科考。明明南北才华比赛,二比一,其中有一局是我拿下的。但是就因为祝和硕他高中进士,别人就只记得他了。”

    林康泰从地上站起来:“你们知道祝和硕是什么样的人?迂腐,愚蠢!他高中进士十三,前途无限,名门望族招他为婿,要为他铺路,他居然拒绝了!好,我就当他不愿意结党营私,想走清流之路,结果呢?他拿着上任文书跑去当铺,当了二十八两银子,要去妓院赎一个妓女!一个还没上任的榜眼,一个未来的青天老爷,何其荒唐?”

    谢浯屿:“所以你就杀了他吗?”

    林康泰:“我不是故意的!我们那天喝醉了,他跟我说他要去找那个妓女!我受不了!我打了他一下,我以为他死了!所以才将错就错!”

    谢浯屿:“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梁柱中空,你根本不可能在一晚上完成从中间掏空一半的梁柱,再用石灰水泥封存上漆。你根本就是早有预谋,事先将梁柱准备好,再挑选时机,杀人灭口!”

    林康泰如魔怔一般大吼大叫,“凭什么这样一个只顾私情的人可以当官,我却不行?我林康泰敢说,就算他祝和硕活下来了,也不可能比我这些年在任上干的更好!也不可能比我更爱护百姓,更懂体恤黎民之苦!我为了百姓,呕心沥血,卧薪尝胆,连妻女都卖了!我将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大业!我当官,我问心无愧!他祝和硕那个废物可以吗?”

    纪平安听不下去了,怒问道:“你说你问心无愧,你说你爱护百姓。你的妻女不是百姓吗?她们不是人吗?”

    林康泰:“为了百姓,我都可以牺牲,她们当然必须牺牲!”

    “你混蛋!”纪平安听得怒火上涌,说着就往前冲,谢浯屿一把抓住她,宋怀豫见纪平安已经被抓住,收回了脚步。

    纪平安怒斥道:“你那是为了百姓吗?你那分明是沽名钓誉。颍州地龙翻滚,整个州府的人都受了灾,到处都在卖儿卖女,压根儿没人贩子收。你卖你妻女能得几个钱够买几两米?你就是想沽名钓誉做戏,搏一个好名声,牺牲她们,成全你自己的升官之路!”

    林康泰死不承认:“我是为了百姓!是为了陛下!是为了大业!”

    陆庭升听不下去了,连连拍打惊堂木,总算让公堂安静了下来。

    林康泰杀人,藏尸,冒名顶替,罪大恶极,当处极刑,陆庭升当庭宣判,并将林康泰收押,将判决书整理上交刑部,待刑部审批通过,林康泰将立刻被押往菜市口,斩首示众。

    案子结束,谢浯屿要回去告诉于两楹这个好消息,于是将纪平安送回医馆后便离开了。

    纪平安一回来,冬春忙问,她没有泄露谢浯屿和案子的关系,只说自己看了一场大热闹。

    听到最后结果,冬春感叹道:“好在恶有恶报,那个冒名顶替的坏人最后还是被抓了,一命偿一命。”

    “你觉得林康泰会死?”

    周晟踏入医馆,柳星渊走在中间,对着冬春挤眉弄眼招手,仿佛在说,看,我们又回来了。

    冬春懒得理他。

    福如海跟在最后,一如往常一般低调,仿佛只是个普通的老奴。

    纪平安奇怪地看着周晟:“你也去看热闹了?”

    周晟微微颔首,再度问道:“你觉得林康泰会死?”

    纪平安蹙眉:“那不然呢?都审完了,也判完了。府尹大人亲自判的斩首,只要刑部审批通过……”

    周晟:“如果刑部没通过呢?”

    纪平安:“不是,人证物证俱在,为什么会不通过?”

    周晟站到纪平安面前,他比纪平安高两个半头,一旦走近,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要不要赌,纪平安?”

    纪平安:“赌什么?”

    周晟:“我赌刑部不会通过开封府的判决。赌注嘛……”

    周晟从怀里拿出一块龙凤韘形佩,“抬手。”

    纪平安抬手,周晟将玉佩放到纪平安掌心,又拿起来,“就赌这个,你赢了,它归你。如果你输了,不用等价,你也给我一块玉佩就行。”

    冬春拉着纪平安,压低声音道:“小姐,这人莫名其妙下赌局,不会是来下套的吧?”

    纪平安打听着周晟,他长身玉立,胸有成竹。

    纪平安不服,凭什么?林康泰杀人,藏尸,冒名顶替,卖妻卖女,沽名钓誉,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他不死,天下还有王法吗?

    纪平安:“好,我跟你赌。”

    周晟难得露出了一个十分舒心的笑容。

    打完赌,纪平安将周晟带到诊室,为他施针。

    冬春怕周晟给自家小姐下套,特意端了一盘绿豆糕,一杯冰山楂水,笑盈盈地来到柳星渊面前。

    冬春:“柳公子,外面日头毒,你试试这冰山楂水,里面加了蜂蜜,酸酸甜甜,清凉解暑。”

    柳星渊接过:“多谢冬春姑娘。”

    说完,柳星渊喝了一口大,果然,冰凉爽口。

    冬春:“柳公子,你表哥不是猎户吗?怎么突然设了个赌局?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柳星渊左右看了看,对冬春勾了勾手指。

    冬春凑过来,他捂着嘴,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啊,我也不知道。”

    他一个御前侍卫,武人,朝廷上那些弯弯绕绕哪里懂?

    如果懂,陛下就不留他在身边了。

    冬春脸上笑容瞬间冷了下来,“拿来吧你。”

    说着,冬春一把将山楂水和绿豆糕抢了过来,“什么都不知道你凑那么近说话干什么?”

    冬春气鼓鼓地带着东西走了。

    柳星渊一脸无辜。

    ……

    宋府,书房内。

    宋尚书仔细听宋怀豫将林康泰的案子讲了出来。

    宋怀豫在开封府当差,但是对朝廷局势的敏感度却一点不低,从林康泰被叫上公堂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让人通知了宋尚书和宋怀章。

    宋怀章目前还在请假中,明天不用上朝,但宋尚书还要去。

    宋怀章听完说道:“林康泰是因为擅长组织百姓搬迁,修建堤坝,治水,和对地方有功,被升为司农寺少卿的。举荐他的人是太尉魏刻。魏刻是吏部尚书的姻亲。从上往下一条线,林康泰投靠必然知晓不少内情。再加上,衢州水利工程刚刚开始,阻止百姓搬迁难度极大,还涉及开山,改道能一系列问题。林康泰从颍州地龙一事升任后,便是在衢州当差,在衢州百姓中间十分具有威望和信任,要想让衢州百姓迁坟,举家搬迁,只有他去,那些百姓才会听。魏刻一派一定会保他。”

    一切利弊大家都一清二楚。

    现在的问题是,宋家要表态吗?

    宋家和魏刻明面上还过得去,甚至算得上有几分情面。

    林康泰一事涉及的问题其实并不大,完全可以特赦处理,让林康泰将功抵过。

    宋尚书:“明天估计会有一大帮大臣为林康泰求情。魏刻谨慎,不会自己表态,只会让下面的人先探探陛下的口风。怀豫,你怎么看?”

    宋怀豫薄唇紧抿,从法理上,他希望林康泰伏法,以证律法威严。

    但是从情理上,又不能处置林康泰。

    衢州水利极为复杂,涉及险要山峦等各种复杂的地形,而周边人员族群又相互之间有世仇,宗教恩怨,需要十分有经验的人主持调停。并且衢州水利不只惠及衢州,还涉及周边的颍州,安州,牵涉近十万人的身家安全。而祝和硕不过一人。

    一人之命和十万人的身家财产比起来,太轻了。

    作为司禄参军他应该坚持对林康泰执行死刑,但父亲作为礼部尚书,陛下的大臣,必须从全局上为陛下考虑。

    宋怀章无法给出建议。

    宋怀豫开口道:“父亲,我觉得最重要的是陛下如何想。”

    宋尚书叹了一口气,他难道不想知道陛下到底怎么想的吗?

    成平侯的事,大家都以为陛下只是杀鸡儆猴,过段时间便会松口让成平侯长子继承成平侯的爵位。

    结果直到今天,陛下什么都没说,仿佛成平侯这个爵位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

    陛下行事毫无规律,每当他们以为已经看穿的时候,最后总发现结果拧着来,没人能揣测圣意。

    宋尚书:“无论怎么看,林康泰都不该死。明日早朝,我们见机行事。”

    ……

    第54章 病发 我们的赌局还没有定论。……

    第二日早朝, 果如宋尚书所料,刑部首先提出了林康泰一案。刑部尚书陈述利弊,求皇上裁夺, 对林康泰从轻处理, 留林康泰一命, 容他戴罪立功。

    开封府尹陆庭升立刻以法理反驳, 要求即刻处死林康泰。

    吏部尚书也开口支援刑部意见。

    工部考虑到水利工程, 涉及重大民生, 也支持吏部意见。

    户部尚书反对,认为如果有能力者杀人就能豁免,那么对律法是重大的伤害。

    枢密使, 参知政事,少师, 殿前太尉, 吵的不可开交。

    太尉魏刻笑里藏刀地看向礼部宋尚书。

    老宋家的人啊,总想着左右逢源, 独善其身, 忒不地道了。

    宋尚书和许多摇摆不定的人一样, 一心看着皇上。

    周晟端坐高台之上,神情淡漠疏离,犹如那庙里垂眸审视众人的泥塑,让人完全看不透想法。

    没办法,宋尚书只得将两边的意见都重复了一遍, “臣以为, 林康泰一事,如何处理都有道理。重点在于,怎么处理对百姓才是对好的选择。”

    陆庭升:“律法是根基, 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如果律法丧失尊严,礼乐崩坏,是乱世之始。”

    工部尚书:“百姓才是一国根本。十万人的身家性命难道不比一人更重?”

    又吵起来了。

    待吵得差不多了,众大臣:“请皇上圣裁。”

    周晟慢条斯理道:“众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容朕再想想。”

    一句话将林康泰的案子揭了过去,然后不容置疑地进入下一个议题。

    下朝后,宋大人出宫后,忧心忡忡坐上了马车,皇上到底什么意思?既不赞同任何一方,也不反对任何一方。

    马车外,热闹的市集开始叫卖早茶。

    贩夫走卒手里拿着一张饼,端着一碗汤,蹲坐在街道两侧。

    医善堂大门打开。

    各种味道扑面而来。

    昨日因为忙得太晚,纪平安和冬春是在医善堂歇息的,并没有回宋府。

    江厌熬了豆浆,打了几个咸菜,蒸了几笼包子,大家坐在一起,不分彼此,慢慢地吃着。

    包子是肉包子,皮薄馅大,一口下去,爆浆爆汁。

    冬春闭着眼睛回味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江姨,你这做包子的手艺可比我强多了,你教教我这包子怎么做的吧?万一以后,咱们搬家什么的了,吃不着你这包子了,我还能自己做。”

    江厌给吴梨擦了擦嘴:“好,明天我还做包子,到时候你和我一块。”

    冬春:“谢谢江姨。”

    早餐才吃了一半,李庭绘已经从回春堂赶过来了。

    李庭绘放下背篓:“可累死我了。”

    纪平安给李庭绘端了一碗豆浆:“做什么去了?这才一天刚开头就开始喊累?”

    李庭绘:“还不是去收药了。”

    李庭绘江背篓放下:“你看看,新收的药。从我爷爷那里抢来的。这好药材,他盯着可紧了。回来的路上,还碰着了请愿的队伍,堵得马车都过不了,我绕了好几条街才回来。你还笑话我。”

    “是是是,是我错了。”纪平安笑着替李庭绘捏肩膀,“什么请愿的队伍?京里出大事了?”

    李庭绘:“赶着回来,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说是衢州,颍州那些搬迁到汴京的人,大家聚集在一起替一个姓林的官员求情。我回来时,听那拨人在商量,说是要托人回衢州,颍州,上万民书,求陛下法外开恩。这位林大人,你们听过吗?听说是个好官,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当年颍州地龙翻身,死了很多人,州府和米商勾结,坐地起价,林大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带着衙役和灾民一起抢粮,这才救了颍州百姓。好在先帝英明,不仅没有治罪,反而升了这位林大人的官。”

    见纪平安没说话,李庭绘将给自

    己按肩膀的纪平安拉到一旁坐下,“别费劲了,已经不酸了。”

    她奇怪地看了纪平安一眼,“那位林大人,你还真认识?”

    纪平安抿了抿唇,“那位林大人,名叫林康泰,就是我昨儿个去府衙看的热闹。”

    李庭绘一听,八卦之心燃了起来,“那你给我讲讲,这位林大人是不是如传说中那样,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纪平安隐去谢浯屿和林康泰的关系后,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

    听后,李庭绘觉得头疼:“听着像个好官,但又真杀了人。”

    纪平安:“不管是好官,庸官,贪官,好人,任何人,杀了无辜人就该死。这是我的价值观。”

    李庭绘无奈地叹气道:“看朝廷怎么判吧,反正最终判决也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能决定的。”

    李庭绘说完,冬春忽然哎呀一声,“小姐,赌约!那位盛公子肯定是推测出来了,才会和咱们赌。刑部没批,咱们岂不是输了?”

    对哦。

    纪平安脸木了。

    输钱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子!

    纪平安琢磨着,不能就这么认输了。

    下午,医善堂门口。

    周晟牵着马走了过来。

    柳星渊和福如海跟在他身后。

    李庭绘和江厌两个人正扑哧扑哧地抬着巨大的木桶,将木桶里的二十四味凉茶往大门口贴着免费牌子的木桶里倒。

    这是今天的第二桶。

    柳星渊快步上前,他自小习武,力气大,劲儿足,那厚重的木桶,李庭绘和江厌两个人抬都费劲,他一个人就能轻松抬起,三两下将凉茶倒进去。

    倒完凉茶,柳星渊问道:“李大夫,纪大夫呢?”

    李庭绘:“去犍村发药了。估摸着要太阳落山才能回来,你们如果是看病,怕是要等许久,不如先回家,等时间差不多了再过来。”

    柳星渊点点头,来到周晟面前,“表哥,咱回家吗?”

    周晟:“去犍村。”

    柳星渊:“去犍村找纪大夫?”

    周晟:“兑现赌约。”

    柳星渊:“是。”

    周晟一行人跟着村民指引来到了村东口新建的学堂。

    这是纪平安通过乡长匿名捐献的第一个学堂,可以同时容纳附近三个村子的孩子读书,村子里的人知道要建学堂都自愿过来帮忙,飞速地,学堂不仅整修好了,连桌子板凳都打好了。

    纪平安和冬春在学堂分免费的常备药材给村民,抬眼就看到了周晟。

    这还没到需要针灸的时间啊?

    纪平安将手上的药包递给一名村民,“有事?”

    周晟:“刑部没批。”

    纪平安:“……”就非得这么急不可耐地过来兑现赌约吗?

    纪平安手里的药包都捏变形了,“你等我把药发完。”

    纪平安垂眸琢磨怎么把这个该死的赌局糊弄过去。

    周晟挑了挑眉,然后看了柳星渊和福如海一眼,两个人立刻上前帮忙。

    柳星渊凑到冬春面前,“冬春,怎么发?”

    冬春:“就这么发,一共五包,每包上面写着治疗什么常见病,你念给村民听,并叮嘱他们,如果忘了,就去找乡长确认之后再用药,不能随便乱吃。”

    柳星渊:“好。”

    两个人的工作,五个人做,效率高了很多。

    终于发完了,纪平安坐着休息。

    周晟站在纪平安面前,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盯着她,仿佛早就看穿她想赖账的心思了,搞得纪平安如芒在背。

    纪平安:“停,我还没输。”

    周晟挑眉。

    纪平安:“刑部只是今天没批,不代表以后不会批。只要林康泰最后的结果是死刑,刑部一定会批。”

    周晟:“耍赖是吧?”

    纪平安:“赌约只说了刑部会不会批,现在刑部还没有定论。”

    周晟:“你觉得你能赢?”

    纪平安:“天理昭昭,自有因果。我信上天。”

    也不知是哪个字触动到了周晟,周晟忽然笑了一下,抬头看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周晟:“至精谅斯在,三五谁能征?”

    周晟回头,意味不明地盯着纪平安。

    须臾,他嘴角笑容渐渐消失,眯了眯眼,然后开口道:“纪平安,你是不是没听懂?”

    纪平安下意识地抿紧唇。

    她讨厌拽文的人。

    宋怀豫一个世家公子从文,拽文就算了,这怎么一个猎户,从武,也喜欢拽文?

    纪平安坚定道:“我听懂了。”

    周晟:“真的?”

    纪平安岔开话题:“倒是你,你不是猎户吗?怎么懂这些东西?刑部批不批你能猜到,现在还懂这么偏僻的诗文?难道你不是普通猎户?”

    偏僻?

    周晟倒也没揭穿,“我祖上也算富裕过,父母去世后,家道中落,所以读过几本书。至于刑部的事……”

    周晟摸索着袖口:“汴京公孙王侯喜欢打猎,我是猎户,有时会和其他猎户被一起叫到山上,围山,供贵族打猎。所以听他们提过。”

    纪平安点头。

    也是这个理,猎户本身在古代的任何朝代都不是底层。

    猎户打猎,能吃肉,能卖猎物,还得懂武,有力气,还要能买得起利器,大部分家境都还可以。

    盛州的表弟柳星渊也是一名秀才,再怎么说穷秀才富举人,那也是秀才,能读书就说明柳星渊家境不错,底层人家饭都吃不起,哪里有钱供孩子读书?这也是她捐一个书院,村子里所有空闲的劳动力都愿意过来免费帮忙的原因。

    有秀才表弟,盛州懂诗文也很正常。

    纪平安:“无论怎么说,我们的赌局还没有定论,你来早了。”

    周晟目光沉沉地看着纪平安:“你觉得林康泰该死?”

    纪平安:“难道不该?”

    诗文纪平安没听懂,周晟换了个问法:“我听说,林康泰擅治水,衢州颍州滨州三州交汇处的水利工程便是由他负责,这项工程惠及十万余人。”

    纪平安:“交给别人做啊。”

    周晟:“如果人人都能做,林康泰就坐不上今天的位置。十万人的身家性命,难道不比林康泰一人更重?他活着的价值比死了高。兴许,朝廷的想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功折罪。”

    纪平安:“每个活着的人的价值都比死人高。如果他不死,那是不是代表只要这个人能力出众,那么就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杀人?杀害无辜之人就该偿命,这是天理。”

    周晟意味不明道:“那就看上天的意思吧。”

    休息够了,纪平安和周晟走出学堂,门口放着三匹马。

    周晟将其中一匹牵到纪平安面前,将缰绳递给她。

    纪平安:“作何?”

    周晟:“抵诊金。”

    纪平安打量着面前的高头大马,通身火红,双耳雪白,脚踩银色蹄铁。

    纪平安:“看诊是免费的。”

    周晟:“我从不欠人情。”

    纪平安摊摊手:“可是我拿来也无用,我不会骑马。”

    周晟嘴角动了动,“学。”

    纪平安:“学骑马?”

    周晟:“你难道不想学?学了骑马,你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不需要和人同乘一匹。”

    纪平安略微思索。

    倒是有理。

    坐马车太慢了,而且不方便。

    在汴京这种到处都是官的地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官,招来杀头之罪。

    若是她会骑马,万一以后犯了事,上马就跑,那方便多了。

    而且,以后如果将人籍户口从宋家那里拿回来,办好离开汴京的路引,她骑马去下一个地方也会快一点。

    纪平安:“那……多谢盛公子。等我回去寻个骑马师傅,一定认真学。”

    柳星渊突然出声:“这简单,纪姑娘,我会骑……”

    福如海赶紧打断柳星渊的话:“我家公子的表哥是猎户,自小会骑马,兴许可以教纪大夫。”

    说完

    ,福如海赶紧低下头。

    “那……”纪平安小心翼翼地看向周晟,这人脾气不好,也爱冷着脸,也不知愿不愿意。

    算了,还是请个骑马先生吧。

    纪平安:“我已经从盛先生手里得了一匹这么珍贵的宝马,若是再因为自己,耽误盛公子打猎,那就太不知收敛了。”

    福如海:“……”

    一听纪平安的话,周晟阴阳怪气的目光飘了过来,“你怼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收敛?”

    声音中还带着几不可察的咬牙切齿。

    纪平安拒绝了周晟教骑马的提议,一行人牵着马离开学堂,牧声的马车无法从小路过来,便停在路口。

    纪平安牵着马,马儿很温顺,纪平安摸了摸马儿的毛发,“这马有名字吗?”

    周晟:“你可以取一个。”

    纪平安将缰绳攥在掌心,拉了拉缰绳,马儿乖顺地低头,纪平安摸了摸它,“雪耳?”

    周晟:“过柔,不够刚硬。”

    纪平安:“银蹄?”

    周晟:“浅白。”

    纪平安磨牙,“你闭嘴!这马现在是我的,我说它叫什么就叫什么。”

    闭嘴两个字一出来,柳星渊和福如海浑身一抖,默默放慢脚步,本就落后两三步的两人,这会儿拉着冬春落后更多了。

    周晟挑了挑眉,闭上了嘴。

    纪平安瞪了他一眼,用心想名字,“红日。”

    说完,她眉眼弯弯,温柔地抚摸着马儿:“马儿马儿,你以后就叫红日。红日升,在东方。以后我们一起去追赶东方的太阳,好不好?”

    红日仿佛有通人性似的,听到纪平安的话,欢快地抬了抬下巴,然后又温顺地过来蹭纪平安。

    周晟这时停下脚步,“既然要追赶东方的太阳,这里偏僻无人,不如你上去试一试,顺便和……嗯……红日交流交流感情。”

    纪平安:“可以吗?”

    周晟拿过纪平安手里的缰绳:“我帮你拉着马,你看看能不能上去。”

    纪平安犹豫地看向东方。

    其实她心里也痒痒。

    她从来没自己骑过马。

    穿越前只在景区骑过一次,还是上马拍照,然后两张照片,一分钟不到被坑了两百。

    穿越后,也只跟着谢浯屿骑过三次,三次都很急,完全没体会到骑马的乐趣。

    纪平安跃跃欲试:“那我上去试试。”

    纪平安抬腿去够脚蹬,周晟伸出手,让她搭着,有了借力,纪平安轻而易举地上了马,坐在马上的感觉很不一样。

    就像人突然长高了一节。

    周晟:“抓着缰绳。”

    纪平安下意识地听从命令,伸手抓过。

    不好!

    混蛋!

    下一瞬,周晟用石头打向马屁股的同时,纪平安俯身一把抓住他脖子上的皮绳。

    那是猎户的身份颈链,挂着狼牙和一些银饰。

    紧急关头,周晟跃起,翻身上马。

    即便他反应快,脖子仍然传来一阵剧痛。

    周晟摸了摸脖子,看向手指,上面隐约有血痕。

    周晟:“纪平安,你心可够狠的啊。我若是反应不及时,不死也半残。”

    纪平安脸色煞白地抱住马脖子,“我心狠能有你狠?我不过气急,让你闭嘴,你就哄我上马,想让我被马摔死。”

    红日驰骋,四蹄腾空,如鹰飞行,风刮在纪平安脸上生疼。

    最恐怖的是那种失控感,身子左摇右晃,完全无法控制,仿佛随时都会被甩下去。

    纪平安害怕极了,说话时声音都在哆嗦。

    “吁!”

    周晟拉动缰绳,红日半个身子高高跃起半空,然后停了下来。

    周晟下马。

    纪平安惨白着脸从马上滑了下来。

    周晟抓住她,“站好。”

    纪平安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周晟。

    她真的吓死了。

    “站好?”纪平安怒了,理智丧失,一脚又一脚地往周晟腿上踹:“混蛋,王八蛋!让你算计我!让你吓我!我魂都快吓没了!”

    纪平安又气又恨,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踹了多少下,身子脱力软倒在了地上。

    忽然,头顶一片阴影。

    纪平安抬头看过去。

    周晟背光而站,纪平安逆光看着他,阴影下,她完全看不见周晟都表情,但是巨大如黑雾般的阴影给人一种无法透气的压迫感。

    完了。

    刚才光顾着生气了。

    纪平安缩了缩脖子,怂了。

    这荒郊野外,杳无人烟的,她一个刚受了惊吓,四肢发软的女孩子,刚才紧急之下,下意识反应抓了盛州脖子上的挂件差点害死对方,下马之后又口不择言打人,触怒对方,怕不是要被抛尸荒野。

    纪平安:“我……”

    纪平安嗓子干哑。

    周晟声音平静,却如闷石落入深渊:“纪平安,你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吗?”

    纪平安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真把人惹急眼了。

    “咳咳咳……”

    纪平安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刚才受了惊吓,本来一张脸就毫无血色,这么一咳嗽,看着就更像病发了。

    “咳咳……咳咳咳咳……”

    纪平安猛烈地咳嗽,仿佛喘不上来气似的。

    周晟皱眉:“纪平安?”

    “咳咳咳……咳……咳咳……”

    纪平安转过身用袖子捂着脸咳嗽,偷偷压碎袖子夹缝里的血包。

    血包很小,因此才能藏在袖子夹缝中不被人察觉,但是唬人够了。

    很快,血色在浅粉色的绣上晕染开,如朵朵红梅。

    纪平安往地上一扑,昏死过去。

    周晟上前一步,“纪平安?你别告诉你这个时候病发了?”

    周晟:“纪平安?”

    周晟用脚尖碰了碰纪平安:“别装死。”

    毫无反应。

    “纪平安?”周晟蹲下,扶起纪平安,将手放到纪平安鼻翼下。

    纪平安刻意调整呼吸,使呼吸变得十分浅。

    纪平安只觉得身子一轻,好像被人抱上了马,然后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和周晟不加掩饰,十分咬牙切齿的声音:纪平安,我怎么觉着,每次和你见面,都在吃瘪。”

    纪平咬牙装昏死,不敢睁眼,怕一睁眼,立刻被扔下马。

    周晟快马来到医馆,喊了一声大夫。

    李庭绘冲了出来,一看纪平安昏迷不醒,脸上还有血,脸色大变,“怎么回事?快进去。”

    周晟抱着纪平安,跟在李庭绘身后:“应该是旧疾发作了。”

    江厌和两个孩子看见,也焦急地跟过来,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旧疾?”

    李庭绘让周晟将纪平安放到床上,摸向纪平安的脉搏。

    脉搏急促紊乱。

    李庭绘心乱如麻。

    趁着李庭绘把脉的时候,纪平安偷偷用手指碰了碰她。

    李庭绘愣了一瞬,很快冷静下来,心领神会,“我要给她脱衣服检查,你们都出去。”

    很快,所有人都出去了。

    纪平安睁开眼,总算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李庭绘:“我才被你吓死了。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我三魂七魄被你吓飞了一半。”

    纪平安拉着李庭绘的手:“我也没办法啊,刚才荒郊野外,一个人都没有。我若不装病,很有可能就被抛尸荒野了。”

    李庭绘抬手狠狠地在纪平安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装病吓人就不会被杀?”

    纪平安双手合十,向李庭绘告饶:“我当时是想,我病发那么严重,对方真想让我死,直接不管就是,何必平白担一个杀人的罪名。如果不想让我死,看我病发昏迷这么难受遭了报应,气也会消一大半。再加上,我胎里病,是绝症,本就活不了多久,实在是没必要和我计较。”

    李庭绘:“你干脆吓死我算了。你本来就有旧疾,还用这个吓人!纪平安!以后不准用这个吓人!就算用……也预先知会我一声。真要被你吓死了。”

    纪平安挽住李庭绘的手臂,靠在她

    的肩膀上:“知道了,李姐姐,你就帮我圆了这次吧。”

    第55章 谣言 暗通款曲

    和纪平安说定, 李庭绘又在屋子里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出门。

    周晟问:“如何?”

    李庭绘:“已经施针了,病情也稳定了下来, 不过人还没醒, 需要再等一等。”

    周晟:“大约多久能醒?”

    李庭绘摇摇头, “不确定。”

    说完李庭绘去前厅抓药, 让江厌去熬药去了。

    约莫不到一炷香, 冬春, 柳星渊,福如海也回来了。

    冬春知道纪平安的病是假的,干脆去守着熬药了。

    吃了药, 纪平安悠悠转醒,轻轻咳嗽了两声, 偷摸用余光瞥着窗外, 压低声音问冬春:“人走了吗?”

    冬春摇头,也放轻声音:“小姐, 还在等着呢。”

    纪平安拧眉, 这人不走等什么?

    冬春:“奴婢刚才端药路过的时候, 听柳公子他们在说话,好似在说什么治病,只有小姐你能治,所以得看着你醒来才走。”

    纪平安拉着冬春:“冬春,那个姓盛的, 差点害我从马上摔下来, 摔死,以后别理他们。”

    冬春立刻保证:“是,小姐, 以后他们就是仇人。奴婢一句话都不和他们说。”

    冬春端着空碗从屋里出来,顺便带上了门。

    福如海上前,“冬春姑娘,纪大夫是醒了吗?”

    冬春哼了一声,不理这群坏人。

    福如海追过去:“冬春姑娘,若是纪大夫醒了,你就点个头,这我们也好放心,不是吗?”

    冬春瞧着福如海和自己都是下人,应该不算盛州和柳星渊一伙的,说道:“醒了,没死,有些人怕是心里不高兴了。”

    说完,冬春端着空碗走了。

    福如海偷瞄着周晟的表情,还好,一如既往,什么都看不出来。

    福如海走过来,小心翼翼道:“公子,人醒了,没事了。”

    柳星渊:“表哥,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周晟往纪平安的屋里看了一眼,“不必打扰。回吧。”

    柳星渊和福如海对视一眼:“是。”

    瞧着人走了,纪平安从床上起了来,再躺下来,她骨头都得硬了。

    不过既然装病了,就得装到底。

    纪平安起来活动了一会儿,又躺了回去。

    傍晚下班后的马车上,纪平安和冬春说话解闷。

    冬春:“小姐,奴婢已经打听好周家小姐和大少爷的事了。”

    纪平安:“你说。”

    冬春:“成平侯死后,皇上没有批世子继位的奏折,成平侯府立刻就冷了下来。成平侯夫人管不了事,府中财务一向是由成平侯请来的账房先生打理,结果对方趁着成平侯去世,携款逃跑,成平侯府大乱,周小姐又被薛家退了婚,偏偏周小姐被退婚,成平侯夫人这边求婚的人却多不胜数。这汴京人人都猜周小姐是受了刺激,失心疯了,才会追着大少爷跑。周小姐日日在大少爷下朝的路上堵大少爷,送各种礼物,大少爷一开始还会耐着性子和周小姐说几句话,也不少人瞧见。不过兴许是大少爷脾气太好了,周小姐以为大少爷也对自己有意思,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惹来了许多非议。”

    纪平安:“只周小姐有非议,宋怀章就全身而退,无人争论?”

    冬春挠挠头:“没听说大家对大少爷有什么意见。大家都说,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吵着要给已经成亲的男人当平妻的,说周小姐指定是失心疯了。而且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夫妻恩爱,从来没往外传过一句不好的话,不管怎么看,大少爷都是清白的。”

    纪平安暗骂一句靠,真不愧是原文大男主,宋怀章哪儿哪儿都做得干净又周全。

    纪平安想了想,让冬春去找人将周萍萍和宋怀章的谣言散出去。

    这两人当初用谣言害她,现在也该他们自食恶果了。

    宋怀章干净,那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形象经营得很好。但是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经营一个好的形象需要长久的努力,但是破坏只需要一瞬。

    未必是大家只非议周萍萍,更可能的是宋怀章刻意压着那些对他不好的言论。

    纪平安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看起来铁板一块的舆论中撕开一个口子。

    凭借着看过的无数小说和电视剧,纪平安飞速总结除了一套狗血的爱恨情仇。

    在纪平安散播出去的谣言版本里,宋怀章是个三心二意,喜欢追求刺激的男人,在周萍萍父亲去世时,趁虚而入,假意安慰,享受着少女娇羞的崇拜和依赖,然后被家里的妻子发现,懦弱的将一切罪责推到了无知少女周萍萍的头上。为了让妻子相信自己,还特意请假在家休息,日日陪伴妻子表忠心。

    自然,在这个故事版本里,韩绮是没有病的。

    任何时代都是狗血远比正经事传播得更快。

    大家都乐于吃瓜,不过才一夜,纪平安的版本就延伸出了十多个版本。

    什么周萍萍和宋怀章有前世缘分。

    什么两人早就暗通曲款。

    什么韩绮善妒,曾经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众人的面,打周萍萍一巴掌,毫无教养。

    什么周萍萍和宋怀章私通的事情被发现,皇上特意下旨让周萍萍打木头人,以示惩罚。

    纪平安:“……”比她当初和花楼女子纠缠不休,学习房中术勾引宋家两位少爷还离谱。

    而且周萍萍被打一巴掌那事,不是宋知音做得吗?怎么就李代桃僵到韩绮头上了?

    然而谣言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口,就停不下来了。

    纪平安坐在医馆里,以“病躯”坚持为大家看病,赢得了一片好评,顺便听起了周围人谈论八卦。

    至黄昏时分,周晟脱掉上衣,坐在诊室,纪平安小心翼翼地为他施针。

    诊室内熏着淡淡的檀香。

    方方正正的窗户外,红日西沉,余晖斜射,霞光在方方正正的窗户上,让柳树染上一层金光。

    纪平安将银针一根一根取下,“好了。”

    周晟声音冷淡:“嗯。”

    纪平安坐下,揉着酸疼的手腕。

    周晟起身,将衣服穿上:“病好些了?”

    纪平安低头拿起毛笔写医案,声音疏离冷漠:“嗯。”

    一室沉默。

    须臾,周晟走到纪平安的桌前,“今日没什么要交代的注意事项?”

    纪平安没抬头,一边写字一边道:“和往常一样便行。”

    说完,纪平安便不再说话了。

    室内安静,只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

    静默了一会儿,见人没走,纪平安道:“你可以走了。”

    还是安静。

    过了一会儿,传来关门声,纪平安抬头,人已经走了。

    方方正正的窗外,一只鸟儿停在柳树树枝上,啄了一下,又飞走了。

    周晟是最后一个病人,送走周晟,纪平安将写完的医案放下,整理好放入柜子里,从诊室出来。

    这个时间点,许多人都下工了,坐在树下或躺或坐,三三两两,摇着扇子,聊着天。

    纪平安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听见的全是周萍萍和宋怀章绯闻的讨论。

    纪平安歪了歪头,“奇怪。”

    “奇怪什么?”

    谢浯屿穿着便服,走进医馆,谢浯屿活动着脖子和肩膀,“不过请了七日假,回来后,那老头往死里练我,我身子都快废了。”

    谢浯屿大步走到纪平安面前,俯身,双目与她齐平,“纪大夫,给我开几副药吧,否则再让老头这么练下去,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纪平安伸手给谢浯屿把脉,确实身体过于疲乏,体力有些透支,但并没有谢浯屿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

    纪平安放开谢浯屿:“你这个病,不需要治,睡一觉就好了。”

    谢浯屿:“纪平安,你也太无情了。我快累死了,你就让我睡一觉。”

    纪平安:“不然呢?”

    谢浯屿:“请我吃饭。”

    最近宋家气氛十分诡异,纪平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受不得这样的气氛,只能躲着,便都

    是在医馆和江厌一起吃晚饭。

    纪平安眉眼弯弯,“好啊,谢大人若是不嫌弃粗茶淡饭,留下来尝一尝小医馆江大厨的手艺。”

    谢浯屿:“等的就是你这话。”

    两人说笑间朝里面的院子走去。

    谢浯屿:“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奇怪?”

    纪平安想了想,事情或多或少也与谢浯屿有关,就不瞒他了,于是将自己传谣言的事说了出来。

    纪平安:“奇怪得很。我只是让冬春收买几个乞丐,将消息传出去。但是谣言传播得太快,范围也太广,内容也太离谱了。好像有人在推波助澜。”

    谢浯屿:“哦。”

    谢浯屿回复得十分敷衍,纪平安追问:“你‘哦’是什么意思?”

    谢浯屿笑看着纪平安:“既然你对我坦诚,那我也不瞒你。推波助澜的人正是本人。”

    纪平安:“你?”

    谢浯屿点头。

    纪平安:“为什么?”

    谢浯屿:“转移注意力。”

    说着,谢浯屿脸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目光幽深,“前赴后继为林康泰求情的人太多了。不少百姓也在开封府府衙门口举着伸冤幅跪求。还有人组织写万人书。颍州,衢州等地的百姓甚至扬言,若是朝廷不肯法外开恩,一定要杀林康泰这个好官,那么他们绝不搬迁,更不会迁坟。百姓不搬迁,不迁坟,三地汇交的水利工程就无法进行。这些人为了林康泰闹出的声势太大,越来越多的人为了各自的目的加入其中。我需要一件事情转移汴京人的注意力。刚好听到谣言起来,便推了一把。”

    谢浯屿一瞬不瞬地盯着纪平安:“纪平安,你会觉得我为了报仇,太狠,太不近人情吗?”

    纪平安摇头:“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我也是如此。”

    听到纪平安的话,谢浯屿脸上紧绷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会站在我这边。走,吃饭。”

    纪平安和谢浯屿帮着从厨房将饭菜端出来。

    谢浯屿吃一道菜夸一道菜,直夸得江厌心花怒放,拉着他的手让他常来,立誓每次都给他做好吃的,把纪平安和冬春都惊呆了。

    吃完饭,纪平安递给谢浯屿一颗山楂梅子,“给你,助消化。”

    谢浯屿接过,扔进嘴里,酸酸甜甜。

    纪平安:“我第一次见到江姨被哄得这么开心,谢浯屿,合着你以前对我说话难听都是故意气我的?”

    江厌到医馆后一直谨小慎微,即便是笑都是十分矜持的。

    刚刚谢浯屿一哄,哈哈大笑了好几次。

    谢浯屿撑着头,坐在凳子上,“纪平安,难道以前不是你先气我?你不气我,我能生气吗?”

    纪平安:“谢浯屿,讲点道理吧。”

    谢浯屿转了半圈,将长腿搁在长凳上,头一歪,躺纪平安腿上,“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对你说不中听的了,行吗?”

    纪平安:“你说的啊。”

    谢浯屿:“嗯,我说的。”

    暮色笼罩小院,飞鸟返回巢穴,岁月安宁。

    冬春走过来,“小姐。”

    纪平安:“嘘。”

    纪平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冬春指了指已经睡着的谢浯屿,比划了几下,纪平安点头,表示他确实睡着了。

    太累了,让他安静地睡一会儿吧。

    ……

    成平侯府。

    周萍萍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而同一餐桌上,除了她,周琮生周琮源和陈落雁吵翻了天。

    丫鬟下人们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都给我退下!”周琮生摔了筷子,丫鬟下人齐齐退下。

    周琮生面沉如墨,“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陈落雁柔柔弱弱地擦着眼泪,但态度上十分的不服气,“我怎么闹了?”

    周琮生:“你和萍萍,一个追着有妇之夫跑,一个丈夫死了不到两个月就考虑改嫁。你们这么胡闹考虑过成平侯府,考虑过我和二弟的名声吗?”

    周萍萍抓着手里素白的手绢死死地咬着唇不说话。

    周琮源捏紧了拳头:“娘,我和大哥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你出去看看,像我和大哥这个年纪的男子,有几个还没有说亲。偏偏就我和大哥,即便成平侯府没出事之前,门当户对的也谈不上,现在好了,小门小户的都躲着走了。我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你吗?如果不是你在外面嚣张,闹得谏直大夫告了御状,丢了面子,我和大哥在父亲生前是能谈得上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今时今日,成平侯府落难了,也不至于一个拉一把的都没有。”

    陈落雁放下擦泪的绣帕,红着眼瞪着周琮生周琮源两兄弟,“你们什么意思?合着你们自己不中用把一切都赖到了我头上?我名声差?我丢人?我要是名声差,丢人,怎么才死了丈夫,提亲的人就排着队地上门?我丢的那点名声算什么?你爹在外面拈花惹草,得了花柳病,丢尽皇家颜面,皇上才会厌弃他,结果现在他死了,你们找不到怪的,就怪到我头上?你们找不到媳妇是你们自己能力不行!你们要是有能力,赶得上展家男儿,赶得上宋家大郎,怎么会找不到媳妇?”

    周琮生:“行了,都别说了。”

    周琮源:“为什么不说?我偏要说!谁家日子过成我们这个样子?当初爹在的时候,把府里的账本全都交给娘管理,要不是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把账管得一塌糊涂,爹会找一个外人来管账吗?我们会被人卷了钱财跑路,到现在家里连两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吗?”

    周琮源发泄完,恶狠狠地看向陈落雁:“娘,你能不能为我和大哥考虑一下。这才一个多月你就改嫁,我们三兄妹都会毁在你手上的。”

    亲生儿子口口声声指责自己,陈落雁受不得这个委屈。

    “凭什么?”陈落雁站起来,眼眶熏红,委屈到了极点:“我到底怎么对不起你们了,你们每个人都在指摘我?你们是我生的。你们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选了你们爹,要不是我一开始给你们选了一个有钱有权的爹,你们哪有前面二十年的好日子过!我凭什么为你们牺牲?你们有为我做过什么吗?我不要吃这些腥味的鸭子,也不要吃这恶心的草鱼。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凭什么要为了你们吃苦受累?我就是要嫁!我要嫁给护国公,他比你爹官位高,比你爹长的好看,还不会去烟花柳巷染上什么脏病。这种男人,他老婆死了,愿意娶我做续弦,我为什么不嫁?”

    陈落雁哼了一声:“我给你们找了个有钱有权的亲爹,现在又给你们找了个更有钱有权的后爹,你们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琮源:“你——”

    周琮生:“好了!不要再说了!天天吵天天吵,这个家都快吵散了!”

    陈落雁怒道:“我是你们娘,不是你们的奴才。你们想教训去教训丫鬟家丁去,不要找我的晦气。”

    说完,陈落雁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周琮源气得脸红脖子粗,周琮生也是面沉筋涨。

    周琮源起身,来到周萍萍面前,手指发抖地指着她,“你也是,不知道那宋怀章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简直不知所谓!”

    说完,周琮源怒气冲冲地离开。

    周琮生冷眼看了周萍萍一眼,也走了。

    周萍萍依然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身前的桌子一片狼藉。

    她纤细的睫毛动了动,干涩的眼睛湿了,落下一滴泪来。

    周萍萍拽紧手中的素帕,真丝的素帕,触手微凉,此刻已经被她的体温带热了。

    外面流言不断,家里无人理解,成平侯府日日活在争吵之中,家不像家,更像一个地狱。

    她好想逃。

    周萍萍脑海里再度响起了那些可怕的,能把人逼死的流言。

    在所有的流言里,在嘈杂的充满恶意的猜测中,有一个流言,深入她心。

    宋怀章在她父亲去世时,趁虚而入,假意安慰,享受着少女娇羞的崇拜和依赖,然后被家里的妻子发现,懦弱的将一切罪责推到了无知少女周萍萍的头上。为了让妻子相信自己,还特意请假在家休息,日日陪伴妻子表忠心。

    周萍萍一遍又一遍回想当初成平侯葬礼上发生的一切。

    她被薛止复退婚,他安慰她。

    他的每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他说,她窈窕无双。

    他说,人生绵长,只要是人,都会走过高山,跨过低洼。

    他说,即便花柳病被世人称作脏病,宋某也始终相信,脏的是人心,而不是那些被牵连的无辜之人。

    周萍萍忍不住想,如果是宋怀章,听见如此多的谣言,他一定会对她说,谣言止于智者,他相信她是清白的。

    所以,那时候,他是主动靠近她的吧?

    他是关心她,担心她,也对她有感觉才会主动接近她!

    所以,会不会真如传言所说,他也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是被妻子逼着请假在家呢?

    大家不都说吗?宋家人最重功名。

    如果不是有人逼他,他怎么可能放弃朝政,赋闲在家,日日陪伴一个内宅女人?

    ……

    明月高悬。

    谢浯屿睁开眼,纪平安背靠着墙,闭目养神。

    感觉到动作,纪平安睁开眼,垂眸,闯入谢浯屿的眼眸。

    谢浯屿笑了一下,“纪平安,你真好看。”

    纪平安:“嗯?”

    纪平安显然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谢浯屿问:“这句话好听吗?”

    纪平安:“好听个鬼,起来,我腿麻了。”

    谢浯屿坐起来,“要我给你揉吗?”

    哪有男子给女主揉大腿的?

    纪平安一脚踹过去,“谢浯屿,你现在说话不是难听的问题了。”

    谢浯屿:“那是什么?”

    纪平安:“是讨打。”

    纪平安一脚踹过去,但是因为腿麻,踹一半生生停了下来。

    谢浯屿忍不住轻笑出声,“看来,还是需要揉。”

    纪平安瞪过去,谢浯屿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江梨跑了过来,“我给姐姐揉。”

    江梨揉腿很认真,小姑娘常年跟着干活,劲儿也大,不一会儿,纪平安的腿就不麻了。

    纪平安看了看江梨又看了看谢浯屿,然后冲着谢浯屿露出一个大大的,十分甜美的笑容,声音也夹了起来,“谢大人。”

    谢浯屿脸上的笑僵了,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看你这矫揉造作的表演就知道肚子里又冒坏水了。”

    纪平安:“我什么时候肚子里有坏水了?”

    谢浯屿:“那你一会儿别找我帮忙。”

    纪平安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包糖果给江梨,“小梨儿,谢大人刚睡醒嘴里一定没味,你请谢大人吃糖好不好?”

    “嗯。”江梨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然后迈着小短腿到谢浯屿面前,捧着掌心里的糖给谢浯屿:“哥哥,吃糖。”

    谢浯屿呵了一声,这糖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