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夜色缓缓垂落,给五月的大地带来些许凉意。
赵盈由下人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时,裴凌已等在了厅前,院子里的下人噤若寒蝉,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土里。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盈眼眸微转,稍思忖便径直朝厅前走去,她那白皙娇嫩的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精心描过的妆容已失了颜色,但饶是这般,也掩不住她的姝丽容颜。
人还未至,泪已先落,待俯到裴凌膝前行礼时,泪珠已打湿了她的衣衫,睫羽间含着恰到好处的雾气,惹人生出无限怜惜。
裴凌不由得皱了下眉。
他是存着几分想要敲打赵盈的念头,却不曾想,敲打的话还没说一句,她便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怎么了?在小小的金安府里,有谁敢欺辱你?”裴凌边帮她拭泪边扶着她起身,抬手挥退伺候的下人,将她拢在怀里。
赵盈的眼泪愈发汹涌:“有王爷在,自是没有人敢欺辱妾身,可妾身……面对父亲,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裴凌的柔声安慰下,赵盈抽泣着将平阴侯的威胁与敲打挑拣着说了出来。
裴凌脸色稍缓,他不在意平阴侯等人往王府后院塞人,毕竟美色说到底也是他自己享用,可既然入了王府的门,其他那些小心思便不能再生。
好在赵盈虽蠢笨了些,却对他格外依赖,并未把平阴侯真正放在心上。
“平阴侯让你想办法查出那二人的身份?”裴凌顿了下,接着问道,“为何?他是怎么交代你的?”
他以为平阴侯只是想
“那二人与他毫无瓜葛,甚至还极有可能患有肺痨,稍有不慎便会过了病气,盈儿,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这父亲啊……”
点到即止,裴凌不再提平阴侯,转而问道:“那盈儿,你想怎么办?”
泪珠颤巍巍的挂在睫羽上,那张娇嫩如花蕊般的脸蛋上满是水汽,楚楚可怜。
“妾身都听王爷的,”她轻声说道,“女子有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妾身已是王爷的人了,自是不该再事事顺从父亲。”
赵盈怯生生的朝裴凌看去,见他眼底尽是满意,便接着说道:“父亲说,这样做可以讨得王爷欢心,至于为何要这样做,父亲却不曾告诉我,只是说,那二人有古怪,否则也不会被范知府那样护着。”
听到这儿,裴凌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他本以为范明冶会正直的踢开废太子,避免卷入朝中党争,可范明冶却几次三番帮裴牧遮掩,简直算是明晃晃的袒护。
如果裴牧没有被废去太子之位,范明冶又会对他袒护到何种地步?
所以,决不能让裴牧活着回去!
裴凌眼底掠过一丝狠辣,转而笑着看向赵盈,说道:“平阴侯这样说也没错,那二人的身份确实有古怪,此行本王对范大人多有倚仗,实在不好打探。”
如今裴牧蜗居范府,范明冶的袒护自是游刃有余,可如果事情闹到连范知府都控制不住的地步呢?
眼下便有一个极好的机会。
“妾身,妾身该怎么做才能帮到王爷?”
赵盈看向裴凌,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天真与信任。
裴凌笑着摸摸她的脸颊:“去闹事,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范知府不得不出面,闹得金安府人人皆知。”
赵盈瞬间愣住,似是被吓呆一般。
她犹豫了一番,小声跟裴凌道:“王爷,妾身害怕,那范知府瞧着便很凶,不辨青红皂白便将父亲赶出了范府,若是他也把妾身赶出范府怎么办?妾身还是想长长久久的跟在王爷身边,伺候王爷。”
“不会,”裴凌漫不经心的卷弄着她的青丝,语气淡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范府,也是本王的地盘。”
赵盈心头一震,睫羽颤巍巍的垂落,掩下眸中的痛恨。
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便是皇室血脉的底气所在,如果……如果她也有这份底气,何愁无法庇护兄长和妹妹?
……
第二日一早,范府隔壁的盛阳书院便热闹起来。
原本的府邸很大,分数十个院落,如今已被重新修整,最大的主院改做院长和夫子们备课休息的地方,其他数个院落分别改做授课的地方、藏书阁以及论道楼等,比兹阳县的盛阳书院不知奢华了多少倍。
今日是盛阳书院首日授课,范明冶早就在一旁坐下。
根据宋柏轩的建议,盛阳书院改变了以往先招收学子再进行授课的流程,在学子尚未进入书院之前,便进行数次公开授课,以吸引更多的学子。
这是前所未有的改变。
范明冶本有些犹豫,毕竟盛阳书院是他倾注许久的心血,金安府里学府林立,哪一家书院都不是吃白饭的,盛阳书院根基尚浅,以宋柏轩的学识究竟能不能在金安府站稳脚跟还是未知数。
哪怕将宋柏轩托举到盛阳书院院长的位置,范明冶也很清楚,区区一个府试案首在无数经过乡试、会试折磨的举子面前,还是太不够看了。
可范明冶心中仍存着一丝微渺的希望,倘若宋柏轩一举成名呢?
以府试案首、盛阳书院院长的噱头,引来的目光实在太多了,他不忍心错过这样一个极佳的机会。
不成功,便成仁。
盛阳书院本就在起步阶段,哪怕失败了,牺牲的也不过只有宋柏轩一人。
范明冶没有拒绝的理由,几乎只是犹豫片刻,便痛快的答应了,还吩咐下属去金安府大街小巷传出消息,才有了今日的热闹场景。
裴凌身为皇子,既奉了皇命前来,自是不可能不出席。
赵旭炎坐在他的下位,脸上没有半分笑模样,直到裴凌一个眼神扫来,他才不得不赔上和善的笑。
今天可是宋柏轩大出风头的日子。
想想便叫人觉得难以接受。
众人各异的神色被宋柏轩尽收眼底,他见众人都在,心底稍安,打开了早已备好的课程。
希望蕴儿那边一切顺利。
授课声响起,喧闹的盛阳书院缓缓安静下来,而与此同时,隔壁范府的平静却被打破。
赵盈着一身艳丽华服,身后还带着七八个仆从,气势汹汹的横穿范府。
范明冶寡居多年,府上长年没有女主人,范府的下人乍然看见一个女子出现在府上,全都被吓了一跳。
下人们拦也拦不下,只好匆匆禀告主事的老管家。
然而赵盈的动作更快,在几次敲门未果后,直接命人砸开了院门,随着“哐啷”一声落下,身后的仆从已经闯入院子里。
赵盈停在院外,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没有府卫,没有婢女,甚至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拦,这与平阴侯那日的遭遇截然不同。
她心中隐隐不安,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她有丝毫退却。
赵盈正准备踏入院中,身后忽然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她心底一沉,转身瞧见一队披坚执锐的府卫。
顾不上生出更多想法,赵盈当即下令:“搜!把那两个混账给我找出来!”
进院的仆从都是裴凌的侍卫假扮,动作一个比一个利落,不等她话音落下便踹开房门挨个搜查。
冰凉的刀尖抵上赵盈的脖颈。
府卫迅速占据小院,跟着追进房间,现场一片混乱,而在这混乱之中,不知谁尖叫一声,短暂的平静后,府卫们一窝蜂的涌出。
“大人,里面……里面的人死了!”
府卫头领脸色大变,正欲收起抵在赵盈颈间的刀刃,便听有人道:“这三人身形消瘦,面色青灰,身旁还有发黑的血迹,怕是染了痨病不治而亡……大人,还请您速速决断。”
痨病可是会传染的!
一个处置不当,别说是他们这些人,整个范府、整个金安府都会搭进去,而他们将会成为整个金安府的罪人!
府卫头领心一横,闭上眼下令:“关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转瞬间,院子已经府卫围得密不透风。
赵盈心尖一颤:“放肆!我乃忠王府侧妃,你们谁敢拦着?!”
忠王侧妃?
刚赶进院门的老管家险些一头栽在地上,哪怕小院里住着的那对夫妻的来路他不清楚,可自家主子愿意派府卫前来,便是想护着。
可如今……等等,忠王侧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范府中?
老管家急出一头冷汗,想进门却被府卫拦下,待听完事情始终,他更是眼前一黑,只恨不得病死的人是自己。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里面到底死了几个?”
府卫被问蒙了,仔细数了一番,才确认道:“三个,两女一男。”
少了一个。
那位送进去的大夫从未出过院门,如果真是染了痨病,他也绝不可能逃脱,除非他才是祸首……
老管家身上逼出一身冷汗,匆忙吩咐下人去请范明冶。
眼看着裴凌交由自己的任务即将失败,赵盈狠狠心,直接握住府卫头领的手,脚尖微抬,侧身前倾,迅速迎上泛着寒光的刀刃。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第82章 【82】让他下场文斗,简直摆明了是……
通往兹阳县的小路上,两辆马车正在疾行。
裴牧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狭小的马车空间里,弥漫着遮掩不住的血腥气。
其中夹杂着些许无法分辨种类的香气。
马车已经尽量驶得很平稳,但耐不住路途颠簸,裴牧本就重伤未愈,养上数日的伤口又有再次崩开的迹象。
同车的心腹面露担忧,却知此时并不能停下,只能一再吩咐外面赶车的同伴再平稳些。
不知过了多久,裴牧突然睁开眼。
“殿下——”心腹刚开口,就被裴牧打断:“走慢些,不必急着赶路,宋掌柜有孕在身,稳妥为上。”
“可是殿下,咱们的人手有限,一旦忠王得了消息追来,怕是……怕是不好抵挡,再说,”心腹满脸纠结,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宋掌柜的马车上有徐大夫在,倒是殿下您……”
虽说流血受伤对于他们暗卫来说是家常便饭,可对于裴牧,他们的主子而言,哪怕只是破了点皮都是天大的事。
为了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女掌柜,反倒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主子真是糊涂啊!
裴牧冷冷道:“闭嘴。”
马车的速度很快降了下来。
时下正值五月,越到晌午时分,天气越是炎热,马车里又密不透风,闷得人头晕脑胀。
与宋蕴同乘的徐大夫则是满脸愁绪,欲言又止的盯着宋蕴猛瞧,这样的天气别说是一名体弱的孕妇,哪怕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出门都要谨慎些,可如今马车一路疾驰,根本不可能停下——
没错,他们是在逃命,而他遭了无妄之灾,也不得不跟着逃命。
大抵是察觉到那视线中宛若实质的怨愤,宋蕴不得不睁开眼,安抚道:“徐大夫,殿下此举也是为了保护你,待这阵儿的风头过了,自会有人将你送回金安府。”
徐大夫苦着脸应下,然后提醒她:“宋夫人,你这是头胎,得千万注意着些,头胎若是坐不稳,日后想要生育也更艰难,如今这般……”
宋蕴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低下头,原本复杂的眼神渐渐柔软下来。
她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也清楚世间女子孕育子嗣的难处,可种种思虑过后,她仍是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马车一路疾驰,停下的时候已近黄昏,宋蕴昏昏沉沉的从马车上下来,想去瞧瞧裴牧的状况,可还未走近,便听有人喊道:“快!叫大夫!殿下昏过去了!”
徐大夫提着药箱还没赶到,就已被人抢了先,宋蕴眼前掠过一道熟悉的人影,焦灼的心得以平静下来。
“让一让,让我进去!我才是大夫!”
马车被人墙堵得严严实实,徐大夫试图挤进去,但刚沾边儿就被推了出来。
徐大夫发苦的脸色更添一层愁绪。
还没走到终点,他就已经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吗?
徐大夫悻悻转身,泰然自若的回到宋蕴身边,自然而然的帮她把脉,顺手写了张药方出来:
“宋夫人今日赶路,染了些许暑气,不过不要紧,煎两副药用上,明日便会好受些。”
宋蕴笑着收下他的好意。
没过多久,裴牧便被抬下马车,陈不逊也跟着跳下来,停在宋蕴面前。
“陈大人。”
“宋掌柜。”
陈不逊的视线从她腹部扫过,眼睑微颤,他努力压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似是随意问道:“路途颠簸,身子可还好?”
宋蕴轻笑:“托殿下的福,有徐大夫全程陪同,只是染了些暑气,倒是殿下他……民女无德无能,受殿下如此厚待,心中实在不安。”
她的身孕比起裴牧身上的剑伤,根本不值一提,可不知为何,裴牧执意让徐大夫与她同乘。
本以为是裴牧另有安排,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陈不逊顿了下,垂眸说道:“宋掌柜不必有压力,殿下只是喜欢孩子而已,哪怕是换做其他有身孕的女子,也一样。”
喜欢孩子?
宋蕴忽得想起,前世今生,她从未听说东宫有传出喜讯。
大盛朝皇室的子嗣似乎都格外稀薄。
裴文帝膝下共有三子,仅有的一位郡主还是出自卫国公府。
大皇子裴凌,无子。
三皇子裴牧,无子。
只有二皇子裴雯,府上虽无正妃,却已有了一个庶出的女儿,年仅两岁。
裴凌无子宋蕴并不好奇,可裴牧年近弱冠,侍妾无数,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宋蕴若有所思的垂下视线。
……
金安府,盛阳书院。
宋柏轩的首日授课十分盛大,除了不少学子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而他的课又通俗易懂,妙语连连,连不通文墨的马夫都能听出趣味来。
是以隔壁范府派来送信的下人,挤了许久才到范明冶跟前,小心谨慎的将此事禀明。
猝不及防听见裴牧死讯的范明冶险些眼前一黑,但他到底经受过大风大浪,很快便稳住心神,细想之下,却愈发气愤。
不管是裴凌私自带女眷住进范府,还是裴牧诈死脱身,这些皇子有一个算一个,可曾把他范明冶放在眼中?!
更何况,废太子出现在金安府的消息,他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回信,可就在这紧要关头,“废太子”死了!
不论真相如何,在外人眼中,他范明冶已跟废太子裴牧脱不开关系。
范明冶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涌动的怒火,面无表情的听完这一课才起身离席。
裴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玉杯,轻笑着跟了上去。
“死了就埋了。至于咳疾……”范明冶越想越恼,没好气的吩咐下去,“请个大夫看看,灌几碗汤药再放出去。”
裴凌脚步一顿。
死了?谁死了?难道是裴牧?
他还没来及高兴,就听范明冶的枪头掉转向他,一顿输出:“王爷既然带了侧妃伺候,为了又不肯让她露面?微臣府上的下人粗鄙无礼,险些冒犯了侧妃娘娘,倘若王爷怪罪下来,府上下人和微臣的脑袋加起来,恐是都不够王爷砍的!”
裴凌脸色微僵,连忙解释道:“盈儿身子娇弱不善交际,为了少些麻烦,本王才允她扮作男子随行,范大人勿怪,此事是本王考虑不周。”
见范明冶脸色稍缓,他转而问道:“范大人,不知府上出了什么事?”
范明冶:“微臣的表侄女儿和表侄婿患病已久,不治身亡,可偏偏侧妃娘娘她闯错院子,跟府卫起了冲突,受了些伤。”
不治身亡?裴牧会这么容易就死掉?裴凌心中虽有诸多猜疑,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只是带着几分责怪问道:
“盈儿她怎么会受伤?范大人,好端端的,范府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府卫?盈儿她一介女流之辈,身娇体弱,难不成还会被当成刺客吗?”
简直是明知故问!
范明冶不咸不淡的应道:“平日里倒也没有府卫当值,可王爷身份尊贵,安排府卫自是为了护着王爷您的安危。”
裴凌:“……”
裴凌碰了一个软钉子,黑着脸不想说话,转身要回府时,恰好遇到赶来的宋柏轩师徒以及赵旭炎。
卫辞来向范明冶辞行,随着宋柏轩的腿疾渐渐好转,盛阳书院步入正轨,他留在金安府的用处已不是很大,不如回到兹阳。
借口!!!
范明冶心中暗骂,旁人认不出府上的表侄女儿到底是谁,身为宋蕴的枕边人,卫辞还能认不出么?
如此明目张胆言之凿凿的请辞,还不是因为根本放心不下被裴牧“绑架”的宋蕴?!
范明冶本想赌气拒绝,可看到宋柏轩殷切的眼神,只好将火气压了下去。
谁料恰在此时,赵旭炎插嘴道:“这可不行吧?本侯听说卫辞是宋院长唯一的弟子,最是能代表盛阳书院的水平,刚才外面有不少其他书院的学子想要同他来一场文斗,好一试宋院长学识深浅,若是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岂不是灭了盛阳书院刚起的威风?”
“侯爷言重了,”宋柏轩微微皱眉,“倘若要试宋某学识深浅,何必拐弯抹角的同弟子文斗,不如直接来寻我。更何况,刚才我与侯爷同路,见学子们无不坐而论道,未曾生出过文斗的念头。”
赵旭炎不在意:“本侯习武多年,耳力非同寻常,自是比宋院长你听得清楚。”
范明冶正在纠结,尚未开口,就听裴凌率先发话:“既如此,为了盛阳书院能更上一层楼,卫学子还是先留下吧。”
裴凌贵为王爷,金口玉言自是不好拒绝,范明冶只得跟着应了。
卫辞不由自主的收紧拳头。
宋柏轩又惊又怒,对上赵旭炎阴冷的笑容,恨不能当场与他翻脸。
但他知道他不能,他还没有足够的底气,范明冶纵然能护他一时,可在裴凌面前,仍是选择了退让。
皇权之下,没有人能真正的庇护他。
宋柏轩拱手道:“范大人,王爷,若要文斗,只卫辞一人恐怕不够,盛阳书院既要起势,为何不闹得更大一些?”
裴凌投来饶有兴致的目光。
宋柏轩盯着赵旭炎,直把他看得头皮发麻,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平阴侯文武双全,又是来自京城,颇有谋略和名气,如果他肯下场,必然能为盛阳书院再添两分胜算。”
一瞬间,赵旭炎气得脸都绿了。
什么狗屁文武双全,满京城谁不知道他这爵位是世袭来的,才气更不知是花了多少银子才编出来的噱头!
让他下场文斗,简直摆明了是要搞他!!!
可偏偏范明冶答应得十分痛快:“好,就按你说的办!”
赵旭炎……!!
第83章 【83】“或许是宋蕴痴心妄想,意图……
赵旭炎很清楚自己的才华有几斤几两,他试图让范明冶改变主意,但却拉不下老脸,只好用眼神向裴凌求救。
裴凌假装没看见,转身走了。
笑话,他自己还一身骚没洗干净呢,哪有功夫去理会赵旭炎的面子?
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偏要传出文武双全的名声,被人戳穿是迟早的事。
裴凌走得干脆,赵旭炎彻底没了指望,他不敢与范明冶争锋,只能将所有的怨恨都抛给宋柏轩与卫辞师徒,双目泛红,睚眦欲裂。
“想来不久后,侯爷的才气便会传遍整个金安府,”宋柏轩似笑非笑的对着他道,“届时,宋某愿让出院长之位。”
说罢,再不理会赵旭炎黑成锅底的脸色,转身离开。
卫辞深吸一口气,紧盯着赵旭炎的视线滑落,也跟着贺道:“盼侯爷早日得偿所愿。”
赵旭炎气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虽说他的确存着想要当盛阳书院院长的念头,可这种想法哪里是能直白说出来的?更何况是当着范明冶的面!
谁不知道盛阳书院是范明冶的心血,不管办得好与不好,想当盛阳书院院长,岂不是明摆着来摘桃子?
对上范明冶杀人般的冰冷视线,赵旭炎硬着头皮解释道:“范大人,我并无此意……”
范明冶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该死的!凭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拿他撒火!
赵旭炎气得想骂娘,见人都走光了,泄愤似的摔了两套茶盏,心绪才缓缓平复。
与此同时,宋柏轩回到院子后,伺候的下人送来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十分熟悉,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匆匆赶往书房。
信在宋柏轩手中,卫辞一时看不到内容,只能瞧见老师一遍又一遍的读信,然后笑容越来越大。
卫辞愈发好奇信里的内容,忍不住喊道:“老师——”
宋柏轩脸上浓郁的笑容顿住,盯着眼巴巴的卫辞一阵打量,又看了一遍信才恋恋不舍的把信给他。
“蕴儿有身孕了。”他说道。
话音刚落,卫辞手上便是一抖,刚到手的信轻飘飘的滑落,他只得手忙脚乱的去接。
宋柏轩皱眉斥道:“都要当爹的人了,稳重些。”
说罢脸上又由阴转晴,喜不自禁道:“我也是要当外公的人了,哎呀,该给蕴儿准备些什么好呢……”
卫辞稳住心神,一字一句的读完信,脑海瞬间空白。
师妹,师妹她竟然有身孕了!
他该怎么办?
在他过往的十多年里,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更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照顾有身孕的妻子。
卫辞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宋柏轩,在他眼里,宋柏轩是老师,是长辈,更是胜似父亲的存在。
可惜宋柏轩根本没空理会他的茫然,满心欢喜的抢过信,又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
字迹是蕴儿的没错,遣词造句也是她惯用的,这封信是真的,他竟真的要做外祖父了。
“老师——”
卫辞接连唤了两声,宋柏轩都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他只好先离开书房,惴惴不安的拿起纸笔。
……
经过几日精心调养,裴牧总算醒了过来。
然而谁都没想到,裴牧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问宋蕴的安危。
连宋蕴自己都觉得无比诡异。
但诡异归诡异,她没办法拒绝裴牧的召见,更不可能跟他彻底扯开关系。
大抵是又昏睡了几日,滴水未尽,裴牧的脸色很苍白,疲惫的倚靠在软枕上,手里捧着半盏参茶啜饮。
见她进来,裴牧放下参茶,吩咐道:“赐座。”
宋蕴老老实实的谢恩,坐下,等着裴牧打开话题,然而裴牧沉默许久,只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孤想要两个人,不知宋掌柜肯不肯割爱。”
宋蕴不由得惊讶,她早已不是当初的侯府千金,身边伺候的下人有限,实在想不出有哪个能入了裴牧的眼。
“孤想要夏家兄妹,”裴牧淡淡道,“宋掌柜对他们兄妹二人有救命之恩,你的话,他们不会不听。”
宋蕴沉默下来,坦白说,裴牧的话没有错,即使不提那些恩情,夏金山与夏金梨兄妹的身契还在她手中,想要将他们易主最简单不过。
“夏家兄妹一个残废,一个蠢笨,不知为何能入了殿下的眼?”
裴牧意味深长的盯着她双眼:“宋掌柜确定要知道吗?或许,又是另一个麻烦。”
他知道宋蕴讨厌麻烦,不然也不会不想沾他的边。
“殿下以为,民妇沾染上的麻烦还少吗?”
宋蕴无奈极了,倘早知千丝坊背后的东家是废太子,她哪怕是吃糠咽菜,都不会沾染分毫。
如今她阴差阳错坏了裴凌的大事,救下裴牧,沾了废太子的边,便再也脱不开关系。
如此不如更彻底一些。
她手中也并非毫无筹码,不是吗?
对上宋蕴坦然又认命的目光,裴牧忽得笑了出来。
胸腔的震动牵扯着伤口,使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却不在意:“宋蕴,这是你自找的,孤可没有逼你。”
“夏家兄妹的身份特殊,孤想要他们自是有用,说来这其中亦跟你有几分缘由。”
裴牧漫不经心的端起参茶,似笑非笑:“你那养父——”
“殿下。”宋蕴静静的看着他。
裴牧改口:“平阴侯,他早就存了想把府上千金送入皇室的念头,正巧赶上了忠王这艘大船,自是不余遗力的促成此事。”
这些事宋蕴都是知道的,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便觉得愈发讽刺。
平阴侯眼巴巴的想往上爬想了一辈子,可在有些人眼里,只是拿来品评的笑话。
“他不甘心,只好又寻了一个‘女儿’送上去,没想到还真让他办成了,赵盈顺利的成为忠王府里的侧妃,如今备受宠爱,”裴牧轻笑,“赵盈原姓夏,名金盈,与你买来的夏家兄妹是一家人。”
宋蕴顿了下,一言难尽道:“难不成平阴侯想要用夏家兄妹拿捏赵盈?”
裴牧:“是,不过他打错了算盘,赵盈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弱女子。”
宋蕴一时无言,她早知平阴侯为人品性有失,却不知他竟蠢笨如此。明知夏家兄妹是拿捏赵盈的关键,却还任由他们二人流落在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赵盈欺瞒,难道他就不怕翻车吗?
不,他不会。在他眼里,女子只有一个用处,他又怎会拿正眼看待这些美丽的工具?
当真是傲慢至极!
宋蕴心绪久久难平,上一世,被如此傲慢对待的工具,是她。
“她过得怎么样?”宋蕴轻声问道。
她睫羽低垂,似是不敢听给出的答案,裴牧只当她是起了怜惜之心,随意道:“还不错,忠王很喜欢她,此次金安府之行也将她带在身边。”
宋蕴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却也轻松了许多,或许夏金盈比她更聪慧,更懂如何能在后宅活得更好。
“那就好。不知殿下想要他们兄妹做什么?”
裴牧想了想:“暂时不需要,不过,留着夏家兄妹对宋掌柜来说,不算是麻烦吗?”
其实夏家兄妹在宋蕴手重更好,倘若在他手中,难保赵盈不会将他视作与平阴侯无异。
哪怕在本质上他与平阴侯并无区别。
“是麻烦,”宋蕴看向裴牧,“也是底气,殿下觉得呢?”
裴牧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诚然他对宋蕴存有几分欣赏,可他最痛恨的便是被人要挟拿捏,此事他并非没有强抢的可能。
房间中暗流涌动,宋蕴甚至已从裴牧眼中看到一丝杀意。
“宋掌柜,孤以为孤对你已足够宽厚——”
裴牧的语气很冷。
宋蕴不急不缓的解释道:“殿下误会了,夏家兄妹仍可随时听殿下调遣,宋蕴也是。”
裴牧一怔。
他万万没想到宋蕴会给他这样一个回答,她不是最讨厌麻烦惹上身吗?
一个早已遭到皇上厌弃的废太子,不论是谁沾上,都不会有好下场。
裴牧掀起眼皮,神色冷淡:“为何会改变主意?”
宋蕴轻笑,温热的掌心轻轻抚过小腹:“殿下不是知道吗?宋蕴别无选择。”
忠王性情暴戾嗜杀,又跟平阴侯上了同一条船。
范明冶余威仍存,却年岁已大,不足以庇佑父亲和她,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她只能寻找更强大的庇护伞。
裴牧虽已被废去太子之位,但私底下能培养起遍布大盛的千丝坊,实力不可小觑,他的性格也绝非甘于平庸之辈。
宋蕴没有更好的选择。
范明冶一旦扛不住,被他立成靶子的宋柏轩只有死路一条。
裴牧不是绝佳的投资对象,却是目前她能搭上的,最大的一条船。
但裴牧却早已没有了当初殷勤的态度,他的视线掠过宋蕴的脸庞,在她的小腹上停留一瞬,又很快收回。
“你不该蹚进这趟浑水。”哪怕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裴牧没说的是,哪怕宋蕴不愿与他为伍,看在曾经救过他一命的份上,他也不会伤害她。
宋蕴叹了口气。
“或许是宋蕴痴心妄想,意图浑水摸鱼呢?”事实上,她的确别有所图。
比起成为一个男人的禁脔,她更想成为他的合作伙伴。
眼下便是她展现诚意的时候。
宋蕴看向裴牧,淡声说道:“殿下似乎很喜欢用香料。”
裴牧微微侧目。
“药可入香,毒亦可成香,”宋蕴睫羽微颤,“殿下曾寻觅调香师制香,想来是遇到了难题。”
裴牧沉默片刻,忽然发笑,而后一脸玩味道:“原来宋掌柜早就认出了孤。”
陈不逊瞧上的姑娘,果然聪慧、有度。
第84章 【84】“只是比起把命运交付于他人……
兹阳县,香思坊。
夏家兄妹一早关了香思坊,躲在狭小的隔间里盘账。
夏金梨清点着剩下的香料,心情十分低落。
“兄长,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剩下这些香料最多只能卖一日,已经有很多客人不满意了,”夏金梨越想越难受,“本来县城里就剩咱们一家香铺,如今又开了好几家……”
主子将铺子托付给她们,是信任,更是看重,可他们兄妹却没能将香思坊撑起来。
夏金山眉头紧皱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几日的账目极少,本没什么好盘的,可最近城里的动静,却让他不得不谨慎小心,带着妹妹避到香思坊来。
近日县城里有人在打听他们兄妹的去向,还都是些陌生面孔,若非他跟那些货郎有利益关联,他们兄妹二人怕是早就被翻了出来。
即便躲到香思坊来,夏金山也无法保证安全,他忍不住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思考,到底是谁还在找他们兄妹二人?
是曾经的债主?还是父亲生前的故人?可如果那人与父亲有旧,为何会现在才来?
这些事像块石头般压在自己心头,夏金山不敢告诉妹妹分毫,一直瞒得严严实实。
“姑娘许久未归,许是在府城被牵绊了脚步,”夏金山轻声安慰她,“金梨,你别想太多,老爷中了府试案首,是大喜事,主子自然会多费些心思。”
夏金梨想了想,跟着点头道:“对,老爷中了案首,是大喜事,以后在兹阳县,怕是没人敢再欺负咱香思坊了。”
夏金山想起香思坊自开业以来经手的磨难,不由得叹息一声,他倒是盼着此后香思坊会苦尽甘来,可如今县城里的局势并不乐观。
兄妹二人正思量间,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夏金梨起身要去开门,被夏金山拦下,他转动木椅来到门后,淡声说道:“劳烦客人移驾别处,今日香思坊不开业。”
话音落罢,便听外头一阵响动,熟悉的声音响起:“姑娘你听,这瘸子果然干活不尽心,在这儿偷懒呢!”
“是莫绫姑娘?”不知为何,夏金山心头大定,脸上忍不住溢满笑,“金梨,快来,主子回来了。”
夏家兄妹兴奋不已,高高兴兴的将宋蕴迎进门,介绍起香思坊的经营状况。
不必他们说,宋蕴望着几近清空的货架,心中便有了数。
对上夏金梨忐忑不安的眼神,宋蕴安抚道:“你们做得很好,这些日子,多亏了有你们兄妹。”
夏家兄妹闻言愈发欢喜。
“先回去吧,”宋蕴笑道,“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们兄妹说。”
夏金山顿了下,微微变了脸色:“姑娘……”
宋蕴将他们兄妹二人救下已是大恩,他实在不愿更不敢因着自己的缘故牵连她。
谁知宋蕴似乎早就料到他想说什么,直接对他道:“不用担心,自会有人帮你们兄妹善后。”
夏金山心中一惊。
“什么善后?哥哥,怎么了?”夏金梨一脸茫然的看过来。
“没事,金梨,快去收拾东西,将这些时日的账本都带回去。”
夏金山支开夏金梨,落在膝上的拳头微微收拢。
看来宋姑娘早已知道了这件事,只是……除了宋姑娘,还有谁愿意帮他们二人?
夏金山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直到回到宋宅,关上大门,宋蕴才将此事和盘托出。
她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将夏金盈的消息告诉夏家兄妹二人,最终决定将真相说出来。
说到底,夏金盈与夏家兄妹是血脉至亲,她们有资格知道彼此的近况。
夏金山本已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毕竟他与妹妹来到宋宅时,隐瞒了一些事实,可没想到,他竟从宋蕴口中得知了夏金盈的消息。
他们兄妹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年纪相差不大,其中以金盈最为聪慧美丽,读书甚至比他还有些天分,然而因为她的容貌过于招摇,父亲很早就不许她再外出念书。
真没想到她竟会成为忠王的侧妃,那样的贵人,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夏金山踟蹰着问道:“主子,我妹妹她……她可还好?”
宋蕴一时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夏金盈之所以能够成为忠王侧妃,全然是因着赵旭炎一心贪慕权势,伪造她的身份,而已平阴侯府的做派,她实在不敢说夏金盈的处境有多好。
夏金山见她沉默,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哥哥,姐姐她成了侧妃娘娘,自然是吃喝不愁,过得极好,”夏金梨安慰道,“如今姐姐还安然活着,对我们来说就是好消息。”
“金梨说的没错,她如今化名赵盈,明面上是平阴侯赵旭炎的女儿,入了忠王府,很是受宠,不然也不会连出公差都被带着,”宋蕴柔柔一笑,对夏金山说道,“她一直在找你们,只是我与那忠王有些纠葛,不好跟她亲近,你们在宋家的消息,她还全然不知。”
夏金山松了口气:“如此说来,外头那些来寻我们兄妹的人,许是金盈派来的。”
“不是,”宋蕴干脆的否认,“是平阴侯的人。”
夏金山闻言脸色大变。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宋蕴正是从平阴侯府中长大,回到兹阳寻找生父本是天经地义,可却被平阴侯再三阻拦,也因此父女闹翻。
由此看来,平阴侯绝非善类!妹妹落在他手中,哪还有什么活路?
宋蕴不再过多解释,只是嘱托道:“你们且安心在此,除此之外,不要轻信任何找上门的人,否则会给赵盈带来灭顶之灾。”
夏家兄妹齐声应下。
安置好夏家兄妹,宋蕴又马不停蹄的去看调香丫鬟,结合她们个人所长,安排制香事宜。
香思坊早已断货,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宋蕴想要进一步扩大香思坊的规模,只这几个下人远远不够,但擅长调香的人极少,更不会自降身价来做丫鬟。
她只能将调香步骤进一步简化,不要求她们会调香制香,只要求她们精通香料的炮制,后续的调香暂时由她来负责。
宋蕴一边盘账,一边思考起更多对策。
没过多久,千丝坊便派了人过来,还是一个老熟人。
李慎殷切的跟宋蕴打招呼:“宋掌柜,近来可好?”
宋蕴想起因“李慎侄儿”而遭遇的种种麻烦,心情实在算不上美妙。
“托李掌柜的福,暂时无恙。”但以后可就不知道了。
李慎捋了把胡子,干笑。
“听说宋掌柜愿意与我们千丝坊合作,这简直再好不过,”李慎及时转移话题,“不知宋掌柜对合作之事有何想法?”
千丝坊做的是布匹生意,虽涉及成衣、丝绸、绣活等诸多花样,但最主要的业务仍是各色布匹,对香料的需求不大。
倘若宋蕴只是想开拓销路,直接向千丝坊提供香料,成为稳定的货源,是最合适的办法,可却不是最好的。
她也想让香思坊如千丝坊般名震大盛。
宋蕴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问道:“李掌柜不觉得千丝坊很可惜吗?”
李慎愣住,接着摇摇头:“宋掌柜怕是说笑了,千丝坊的分店如今遍布大盛的每一个府城甚至县城,不管是多么偏远的地方,只要有我大盛百姓,便一定会有千丝坊!我敢说,无论是哪一家店铺,都不能做到如此规模——”
“正是如此才可惜,”宋蕴轻声道,“布匹固然是天下百姓所需,可柴米油盐酱醋茶,乃至香料,又何尝不是天下百姓所需?千丝坊如此发达的水运、陆运,只用于运送布匹衣物,李掌柜不觉得是浪费吗?”
李慎瞬间明悟,却只能苦笑。
千丝坊能发展至此,全因主子多年的精心布局,除了运输布匹货物,它自然还有别的用处,却不能放在明面。
他也曾想过进一步丰富千丝坊售卖的货物,可此事又何尝简单?
一旦涉及粮食、盐铁,便会触及更多人的利益,引起朝中贵人忌惮,也会为主子带来更多危险。
宋蕴道:“李掌柜,香思坊产出的香料如何,你最有评价的资格,如果我说,我愿意将香思坊所有品类的香料,都放在千丝坊寄卖呢?”
李慎皱了皱眉,没答话。
“我知道李掌柜的顾虑,千丝坊的货物运输线路我绝不会插手,而香思坊也只负责制香、调香,”宋蕴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异想天开,只能让出更多利益,“所有从千丝坊售出的香料,刨去成本后,千丝坊占利二成。”
李慎心神微动,却还是强硬道:“四成。”
宋蕴拒绝:“李掌柜很清楚,我香思坊的香料从不愁销路,每一张香方都是我亲手所调,绝不会比别家差。”
“千丝坊的分店遍布大盛,只要宋掌柜愿意合作,不出半月,香思坊的香料便会出现在大盛每一个府城。”李慎骄傲的说道。
宋蕴想了想:“三成,我要千丝坊单独辟出一个柜台,来销售我香思坊的香料。”
这并不是大事,只是需要多费些人手。
李慎沉吟着,却听宋蕴忽然道:“李掌柜,你今日为何会来,可还记得?”
“……”
李慎哽住。
宋蕴眨了眨眼,脸上笑容浓郁。
李慎轻咳一声,没敢接宋蕴的话,转而应道:“那就三成,除此外,千丝坊现有的一家香铺可并入香思坊,以及千丝坊名下的瓷窑都可供宋姑娘随意使用。”
“李叔还真是厚道人,”宋蕴笑眯眯的说道,“如此,则最好不过,我这就派人去请位中人过来。”
“莫绫,去请陈大人。”
“……”
李慎抽了抽嘴角,没敢吭声。
宋蕴又恍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李叔,殿下日常所用香料,是来自千丝坊名下的那家香铺吗?”
“那倒不是,千丝坊名下的香铺只有最基础的香料,且大多用于千丝坊的成衣、布匹,我家主子所用香料另有来路。”
“难道是来自宫里?”宋蕴问道。
李慎犹豫了下,还是答道:“一部分吧,宫里会定期送些香料,还有几个比较出名的香铺,也会采买些,宋姑娘问这个做什么?殿下所用之物,须得经过层层查验,很严格。”
宋蕴轻笑:“投其所好罢了,与千丝坊这笔生意,说到底是我们占了便宜。”
千丝坊能在大盛铺开如此之大的摊子,必然耗费了裴牧不少心血,而她却轻飘飘的摘了桃子。
但宋蕴也很清楚,他们合作的基础是千丝坊,是废太子裴牧,他们之间的合作,是她单方面的投诚。
涉及党争,没有人值得绝对信任,唯有利益,才能将他们彻底绑在一条船上。
没过多久,陈不逊应邀而来。
宋蕴与裴牧达成合作的事他早有耳闻,为此裴牧不知在他眼前炫耀了多少次。
陈不逊拿着拟好的契书,对上宋蕴漂亮的眼眸,顿了下:“决定了?”
宋蕴轻轻颔首。
陈不逊神色严峻:“宋蕴,你比谁都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
“我知道。”宋蕴垂下眼眸,“可唯有如此,宋蕴才能苟活。”
陈不逊淡淡道:“不,你有很多选择,可你宋蕴,不相信任何人。”
不相信范明冶能够护住宋家,不相信宋柏轩能够出人头地庇佑家人,更不相信他陈不逊从未诉之于口的真心。
宋蕴心神剧震,控制不住的想要向后退。
陈不逊低头签完契书,神色仍崩得很紧,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恼恨什么,如今宋蕴同他一样,踏上了裴牧这条船,他本该高兴,不是吗?
契书落成,再无反悔的余地。
宋蕴收起契书,抬眸对上陈不逊绷紧的脸庞,淡声道:“刚刚那句话,陈大人说错了。”
“宋蕴并非不相信任何人,只是比起把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我更愿意自己掌控,不论生死。”
第85章 【85】可她夺回的一切,本就该属于……
大盛,金安府城。
连日的酷热天气并没有打消学子们的热情,直至午时,仍有许多人聚在盛阳书院,议论着上午的文斗。
“没想到啊,那位宋院长是有些真学识在身上的,怪不得能中府试案首。”
“依我看,明明是卫学子更有潜力些,连其他几家书院有名的学子都斗得过,尤其是诗词,没有任何华丽的词藻,却能深得人心。若是他能参加府试,案首究竟会落谁身上还不知道呢。”
“卫学子可是宋院长的关门弟子,自然实力不弱,可其他几家书院的学子也不差什么,假以时日,必定会为我金安府扬名!”
“对!清波书院还有许多顶尖学子在备考秋闱,哪有空来参加什么文斗?我看啊,盛阳书院是瞅准了时机,才会有如此盛名。”
“无妨,清波书院也好,盛阳书院也罢,左右都是咱们金安府的学子,比那京城文武双全的侯爷可厉害多了……”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哄笑起来。
盛阳书院这场文斗持续了整整三日,期间无数学子参与,或作诗词歌赋,或作策论,或议时政……不能说全都精彩非常,却都可圈可点,足现文采,唯有平阴侯一人脸面全无。
“听闻那位侯爷在京城时文采非常,传出了不少佳作,怎么来了咱们金安府,只上了一场便病倒了,哎呀,真是可惜。”
“嘘,小声些,许是跟咱们金安府风水不合……”
坐在马车里的赵旭炎脸色铁青,恨恨的握紧拳头,他已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捏碎了一只茶盏。
该死的宋柏轩,该死的卫辞,竟敢踩着他的脑袋扬名!
若非忠王殿下执意要推盛阳书院出来,他定要派人将这对师徒碎尸万段!
马车停在范府门前,赵旭炎不敢停留,迅速冲进了范府,以免被附近的学子发现。
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范府本就靠着盛阳书院,附近的学子又对范明冶格外仰慕,因此对范府进进出出的客人们格外关注。
“哎呀,快看,文武侯!”
“文武侯这是病愈了?真巧啊,文斗才刚刚结束。”
文武侯?那是什么鬼称号!
赵旭炎气得几欲吐血,却不敢有丝毫停留,加快脚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等到了前厅,他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阵阵笑声。
范明冶笑着道:“此次盛阳书院能够扬名,全靠宋柏轩师徒,不过嘛,殿下,老臣觉得平阴侯亦有功绩,此番过后,金安府的学风算是彻底立起来了。”
裴凌脸上有些挂不住,哪怕再恼恨赵旭炎这块废物点心,却也只能跟着笑:“是啊,如今盛阳书院已成,再过不久便是乡试,范大人,父皇可拭目以待。”
范明冶的笑声更甚,赵旭炎站在厅外,脸上青白交加。
“殿下,范大人,”赵旭炎抬脚进门,努力掩住心头的波澜,平静道,“离开京城这么久,臣实在不放心府上,可否先行回京?”
裴凌瞥他一眼,语气实在算不上好:“侯爷这是怕了?”
赵旭炎脸上强撑起笑,说起不得不回京的缘由:“是小女有疾,臣打听到了神医的消息,想要尽快为她诊治。”
如此拙劣的借口,竟也好意思说出来。
裴凌心中愈发不满,却没再出言拒绝,这时,范明冶悠悠道:“侯爷一片慈父之心,殿下何不满足?”
看在范明冶的份上,裴凌没有阻拦,但赵旭炎心中却愈发不痛快。
只是没想到,金安府的消息竟比他还要先一步抵达京城。
盛阳书院在金安府文斗扬名,不足三日,朝野尽知,甚至传到了皇上耳中。
裴武帝本没将此事放心上,可盛阳书院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范明冶更是每两三日便有奏折呈上,让他根本没法子忽视。
思来想去,裴武帝竟觉得此事甚好,毕竟范明冶已有些年头没像现在这般用过心,便是二人兄弟情浓时,通信也不曾如此频繁。
早朝上,裴武帝兴致勃勃的问道:“盛阳书院之事,诸卿以为如何?”
文武百官瞬间沉默,老老实实的站在大殿上,一言不发。
裴武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很清楚,盛阳书院的存在侵犯了不少人的利益,毕竟读书的门槛变低,会培养出更多的读书人,继而参加科举,为朝廷效力。
世家几乎垄断科举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无论盛阳书院对于世家有多糟糕,只要对百姓有利,对朝廷有利,裴武帝都不会反对。
念及此,裴武帝垂眸道:“金安府此次文斗,实属文人盛举,其中有名姓宋的夫子居功甚伟,诸卿以为该如何赏赐,方能彰显皇恩浩荡?”
此话一出,众多鼻观眼眼观心打算看热闹的官员们顿时坐不住了,纷纷出来说道:“皇上,臣亦听闻此事,不过据说那宋夫子虽身担院长之职,却无任何功名在身,他的学识究竟如何,尚待考证。”
“正是如此,我大盛科举每三年一次,时逢皇恩浩荡,会再开恩科,有如此多的机会在前,这姓宋的夫子都未曾考中举人,实在当不得皇上对他的夸赞。”
裴武帝原本也只是试探,见朝中官员反对,便将此事揭过不提,只是他也委实纳闷,范明冶在奏折中多番夸赞的宋院长,年逾而立,竟连举人都不是?
这老家伙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哪怕朝中官员竭力压下了裴武帝想要赏赐的念头,有关盛阳书院的消息还是在京城飞快的传播,与此同时传开的,还有“文武侯”的名号。
坊间茶楼里,百姓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新鲜事。
“听说了吗?金安府开了一家不收束脩的书院,所有适龄的孩子都能送进去读书识字,这要是开到京城来,该有多好?”
听到这稀罕事儿,当即有人反驳:“不收束脩?那书院的夫子怎么过活?难不成他们都是做善事的大善人,不吃不喝也要教授学生念书?”
“那自然是有其他的谋生之法,背靠金安府以及范老大人,怎么也不会将那些夫子饿死,更何况那院长本就是府试案首,不缺吃喝,而且,我还听说他为了给盛阳书院多招些学子,亲自上场参加文斗,与诸多学子论道,学识自然不会差。”
“文斗?什么文斗?可是‘文武侯’参加的那场?”
“正是!不过文武侯只参加了一场便病倒了,真是给咱们京城丢脸。”
“有没有学识是一回事儿,敢不敢上场又是另一回事儿,这文武侯啊,可真是……懦夫之举!”
大盛朝历来便没有什么叫做“文武侯”的称号,有不知者好奇前来询问,此事便愈传愈广,本就沦为京城笑柄的平阴侯府再添笑料。
平阴侯府上下闭门不出,吴氏更是对外称病,不会见任何来客。
赵晴云自是也将此事探听的清清楚楚。
比起对“文武侯”称号的耻辱,她更关心的是在金安府扬名的盛阳书院。
“你确定没说错?盛阳书院的夫子姓宋?”
传消息的小二道:“没错,也不会有错,宋院长的名声早就在金安府传开了,还有他的关门弟子,亦是十分优秀,听说是姓卫,生得极为俊俏。”
赵晴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才过去多久,宋柏轩的腿疾竟已痊愈,参加了府试不说,还成功混上了盛阳书院的院长。
本以为盛阳书院只是一个笑话,可谁能想到,竟真给他们干成了!
还有卫师兄……他不是向来淡泊名利,绝不会参加科举么?为何还要助盛阳书院在金安府扬名?
赵晴云与宋柏轩做了多年父女,与卫辞更是做了多年同窗,对他们师徒二人的才识最是了解,也正是如此才会无比痛恨,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宋柏轩明明一身学识,却被断去前途,只能窝在乡野为稚童开蒙,卫辞天赋极佳,却死活不愿参加童试,只想像宋柏轩般一辈子教书。
她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一丝希望。
可如今……
赵晴云胸腔里止不住的翻涌出酸水,甚至夹杂着愤怒与不甘,但凡她在宋家的日子能好过些,她又怎么会毅然决然的跑来侯府认亲?
当初他们都不肯,如今却纷纷扬名,踏入仕途,将她衬得如小丑般滑稽。
是她贪慕权势,是她无情无义,更是她自找的声名狼藉……可她夺回的一切,本就该属于她,而那些她错过的,皆是他们不愿给。
赵晴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先将怨气搁置,与他们重修旧好。
当初离开时,她与父亲闹得太凶,只能先从师兄下手。
赵晴云低头研墨,很快便执笔想写了一封信,顺便叫人从账房支了二百两的银票,一并放入信中。
相信卫辞师兄会理解她的苦衷,她这样做,也都是为了他好。
倘若师兄想要走得更远,一个强大的岳家才会有更多可能,而再者说,如果能化解与平阴侯府的恩怨,宋家姐姐也会很高兴,毕竟她曾在侯府生活了十几年。
信很快送了出去。
赵晴云日复一日的盼着回信,却不曾想,有一个故人突然找上了门。
那本是她费尽心思都无法攀附的存在。
心跳在不自觉的加快,赵晴云捂着胸口,脸上尽是喜色,忍不住吩咐下人重新帮她梳洗打扮。
她知道,她一直在等待着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牢牢把握住!
第86章 【86】可惜,他还是没能等来回信。……
清茶坊二楼,雅间内。
赵晴云戴着幕笠,一脸忐忑的敲响房门,听见的却是一道极温润晴朗的嗓音:“进来吧。”
“臣女拜见殿下。”赵晴云尚未屈下身去,就被人轻飘飘的托起,清雅的墨香瞬时盈满她的鼻端:“不必多礼,快坐。”
赵晴云睫羽微颤,悄悄掀起眼帘,却恰好对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她连忙低下头,脸庞悄然现出红晕。
“殿下,臣女失仪……”
“这哪算什么失仪?晴云姑娘真是……”裴雯摇摇头,接着又笑起来,“多日未见,晴云姑娘可还好?”
赵晴云轻轻点头,绝口不提她曾多次写信给他却毫无回音的事。
裴雯却好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长长的叹了口气,沉声道:“我知晴云姑娘曾有难在身,可裴某却无力施以援手,实在愧对姑娘的一片信任。”
赵晴云连忙摇头,正要开口,就听裴雯继续说道:“晴云姑娘,这些时日来,裴某虽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但姑娘聪慧,想来早有察觉,之前的种种隐瞒,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听他的语气如此诚恳,赵晴云一时忍不住心软,她何德何能,竟让堂堂信王殿下能够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此前短暂的相处光阴再次流转在她的心头,自赵晴云来到京城后,从未有人待她如此。
父亲的冷漠,母亲的忽视,亲弟弟的欺凌……整个平阴侯府,除了丫鬟,再没有人能称她的心意。
这般想着,赵晴云不由红了眼眶:“殿下……晴云身份卑微,实在当不得您如此。”
裴雯轻叹一声:“命不由人,晴云姑娘不知,我虽未皇子之身,被父皇赐下信王的称号,却并无真正的实权,不像大哥,早已将一众武将拉拢在侧。”
平阴侯也曾掌兵,爵位虽是世袭,可也勉强算得上武将。
赵晴云想起赵旭炎非要将赵盈送进忠王府的行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些许怒气。
“父亲之举我实在没想到,殿下,臣女人微言轻,不足以改变父亲的决定,”赵晴云心中难过,语气也跟着低落,“是臣女没用,帮不到殿下。”
裴雯笑笑,伸手落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衫落在肩头,赵晴云竟下意识的想躲开,但随后她便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殿下——”赵晴云稍稍抬眸,露出雪白而修长的脖颈,一双泛着雾气的杏仁眼,欲语还休。
裴雯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很快,他缩回手,无奈道:“是裴某唐突了,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的连轴转,忙得头昏脑涨,今日竟这般失礼,还请晴云姑娘原谅则个。”
赵晴云连忙摇头:“不碍事的,只是,不知殿下因何事而焦心?”
裴雯取了茶盏,为赵晴云斟了杯茶,动作行云流水,十分悦目。
这或许便是富贵窝里养出的金娃娃,是她怎样苦练都无法达到的地步。
赵晴云指尖微颤,眼中涌出些许难过。
倘若没有十几年前那场意外,如今的她,或许早已站在他的身侧,不必再理会平阴侯府的种种纠葛。
裴雯沉吟片刻,神色挣扎了许久,才低声道:“说出来也是让晴云姑娘徒添烦扰,左右为难。”
赵晴云认真道:“能为殿下解忧,是臣女的福分。”
裴雯闻言不再推拒:“晴云姑娘,你近日可曾听闻过金安府新开了一家盛阳书院?”
“盛阳书院?”赵晴云不由得惊讶。
裴雯以为她未曾听闻,将得来的消息又同她仔细说了一遍,最后叹道:“此次盛阳书院能够在金安府站稳脚跟,父皇必将所有的功劳都算在我那位大哥头上,大哥素来霸道强横,裴某日后在朝中的日子,恐怕会愈发艰难。”
他的神色间满是苦恼,似是找到了知心人般,又细说了许多忠王的强横之处。
从小到大,裴雯便是三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大皇子裴凌自幼习武,少年掌兵,在边关混迹多年,已是积累了不少战功,而三皇子裴牧更是刚出生就顶着储君的名头,且天资聪颖,文武百官莫不夸赞,哪怕他如今被废去太子之位,也仍有恳请父皇再次立储的呼声。
唯有裴雯,身子孱弱无法习武,只能在读书上多下功夫,却不能讨得裴武帝欢心。
赵晴云安静的在旁边听着,不知为何,她望着裴雯凄楚的神色,竟与他感同身受。
“殿下,您的风采与学识迟早会被皇上看到,我大盛如今学风昌盛,只靠蛮横的武力,怎能让大盛朝再现盛世?”
赵晴云言辞恳切,说话间轻轻握住他的手:“殿下,晴云愿意帮您。”
裴雯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灼热的温度烫得赵晴云几欲抽离,但他并未顺势应下,只是感慨道:“能得晴云姑娘开解已是万幸,裴某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让晴云姑娘为难呢?此事不必再提。”
“殿下——”赵晴云急切的想要解释,却被裴雯一句话堵了回去:“晴云姑娘,你我之间的情谊,不该与世俗利益牵扯,否则我又怎会助你回京认亲?”
平阴侯在京城权势不盛,早有向忠王投诚之意,已经彻底站在了忠王那边,而赵晴云又恰恰是平阴侯府遗落在外的血脉。如果裴雯有心利用,他大可以在此事上多做文章。
一时之间,赵晴云看向裴雯的目光愈发温柔。
如果不是裴雯相助,她一个身无所依的小女子,又怎会安全抵达京城,顺利的与平阴侯府认亲?
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裴雯对她多有照拂,从未挟恩图报,这样高洁的品性,又怎是忠王那莽夫能比得上的?
与忠王相比,父亲定然会更倾慕信王殿下的品性。
再者说,如果父亲肯投靠信王,她为自己的图谋便又多了一分成算。
赵盈一个籍籍无名的乡间女郎都能成为王室侧妃,她赵晴云,饱读诗书,出身高贵,待除去容貌瑕疵,又怎会在她之下?
思量间,赵晴云心中已有了成算。
回到侯府后,赵晴云迫不及待的又写了一封信,仍是送往金安府,盛阳书院。
如今盛阳书院风头正盛,想来不久之后,父亲与师兄二人便会来到京城,而她在京城已久,最清楚其中局势,必然能帮到他们。
只要她诚心悔过,为父亲与师兄的前途着想,父亲定能原谅她。
写完信,赵晴云便命人将信送了出去,恰好此时下人传来消息:“小姐,侯爷回来了。”
赵晴云手中动作一顿,若无其事的放下笔墨,起身去外头相迎。
她忍不住想到,倘若是父亲宋柏轩参与文斗,绝不会换来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称号。
……
金安府,范府的院子里。
自盛阳书院逐渐步入正轨后,卫辞是轻松了些许,但宋柏轩的工作仍然十分忙碌。
近期忠王殿下有意在盛阳书院露面,时常从范府移驾盛阳书院,与诸多学子攀谈,在金安府传出了不少好名声。
忠王本有意在盛阳书院授课,再提升些名望,但这样的想法刚萌生,就被范明冶迅速掐灭。
忠王的学识实在是……身为皇子,有顶尖的学士教导,但奈何忠王常年带兵打仗,于读书一途没有多少天赋,成果寥寥。
范明冶将此事推拒,裴凌虽有些可惜,却也只能作罢,整日游荡在书院附近,争取离开前,能在金安府学子间积攒起更多名望。
宋柏轩虽厌恶这样的做法,面对强权却无可奈何,只尽可能的让课业占满自己的空闲,免得要同裴凌打交道。
恰恰相反,闲下来的卫辞日日在范府等着回信。
前些时日,兹阳倒是来过一封信,却是只给了宋柏轩,在卫辞眼巴巴的守望下,宋柏轩才舍得给他瞧了两眼。
信中只字未提师兄二字,更未提及身孕,只简单说了些香思坊的状况。
宋柏轩看不过眼:“你总想着让蕴儿给你回信,可你给她写过几封?”
哪有只盼着收信,却不肯给人写信的道理
然而宋柏轩话音刚落,卫辞的神色便愈发委屈,掰着手指幽幽算道:“四封。”
他给师妹整整写过四封,却从未收到一封回信。
宋柏轩被噎了下,板起脸说道:“蕴儿既忙着养身子,还要忙着照看香思坊的生意,哪有空天天写信?你倒是清闲,课业可全都写完了?让你念的书可曾都看了?竟还有空在这里数数,可见是没舍得下功夫。”
卫辞:“……”
恰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宋院长,卫学子,有信。”
卫辞当即一个步子蹿出去,从下人手中接过信,匆匆扫了一眼便撕开信封。
入目是熟悉的称呼,卫辞心中一暖,但紧接着却越看越不对劲,信中的内容似乎并非师妹所写。
卫辞目光微移,看清信尾的落款后,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老师——”他刚要把信给宋柏轩,却见他同样眉头紧皱,神色复杂的持着一封信。
卫辞向前移步,信尾的落款果然是赵晴云。
她在信中亲切的称宋柏轩为父亲,似乎曾经荒谬又残酷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老师,您万万不能心软!”卫辞急切道,“且不提盛阳书院之事未定,涉及党争便是万万不可取!什么仕途艰难,前路坎坷,谁人的仕途又不艰难坎坷?去攀附权势又有何用!况且平阴侯心思狭隘,怎能容得下我们师徒?蕴儿同他早已没有了父女情分,决不能再重修旧好——”
宋柏轩闭了闭眼,攥紧了手中的信纸。
连卫辞都能懂得的道理,他又何尝不知?明明早已对亲手养大的女儿再无期待,可收到这封信时,他仍控制不住的感到难过。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
十几年来,他教书育人,为无数稚童开蒙,却偏偏没能将带在身边的女儿教好。
短短数月,她已全然变了模样。
两家重修旧好?
平阴侯恨不得杀了他泄愤,他更是恨不能让侯府彻底消失,两家萍水相逢从未交好,又何谈重修旧好?
不会,永远不会!
宋柏轩平复了许久,才睁开眼,随手将信纸连同信封就着烛火点燃,随意的扔在地上。
“去吧,认真准备府城联考,不必因此而分心,”宋柏轩将他手中的信纸一同烧掉,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冷漠,“她如今是平阴侯嫡出的千金,早已不再是晴云,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卫辞轻轻应了声,连同信封以及信中夹杂的银票扔进火焰中。
可惜,他还是没能等来回信。
第87章 【87】“姑娘,你要是实在气不过,……
兹阳县城,千丝坊的雅间里。
裴牧坐在窗前,手中捧着盏昂贵的参茶,目光却停留在街头叫卖的小贩摊前。
没多久,门外响起心腹的声音:“殿下,酥饼买回来了。”
刚出锅的酥饼还冒着热气,浓郁的芝麻香气在雅间里弥漫开,叫人忍不住的分泌口水。
裴牧放下参茶,接过被油纸包着的酥饼,热气香气迎面而来,哪怕是被烫到,他竟也舍不得撒手。
心腹小声提醒道:“殿下,太医说了,您不可多食,尤其是这些外头的东西……”
话音未落,裴牧已变了脸色:“滚出去!”
心腹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性子,无奈的拱手告辞,转头便派人去向陈不逊告状。
宋蕴过来时,瞧见的便恰是这番场面。
被告状的人尚不觉得有异,宋蕴替人尴尬的毛病却犯了。
区区一个酥饼,再不干净能不干净到哪儿去?别说是太医,就算是皇帝老儿,吃的不也是五谷粮。
兴许达官贵人的想法跟旁人就是不一样。
宋蕴向裴牧行过礼,在茶桌前坐下来,裴牧手中捧着吃了两口的酥饼,目光却直勾勾的看向她提着的木盒。
“宋掌柜,那是什么?”裴牧目光不移的问道。
宋蕴深知这段时日裴牧的饮食被监官得有多严格,自然不会明知故犯,惹来一身麻烦。
她一边打开木盒,一边说道:“是一些香料,殿下或许识得。”
裴牧顿时没了进食的兴趣。
“可是查出了什么?”他放下酥饼,想起这段时日宋蕴从他身边拿走的各种香料与香包,忍不住有些紧张,但很快他便想起宋蕴如今已怀有身孕,如果那些香料真有问题,她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胡闹!”裴牧沉下脸来,“孤这毛病并非一两日之因,不急在一时,倒是你,将腹中胎儿置于何地?”
宋蕴微微垂眸,双手搭在小腹上,轻声解释道:“殿下过虑了,香料之用在于久而不觉,只一两次的分量,作用并不大。况且有太医院开出的安胎药在,民妇的身体并无不适。”
裴牧眼眸微黯,拳头收紧:“所以,真是香料的问题?”
宋蕴迟疑了些许,最后还是点头应了。
“殿下所用香料皆是十分昂贵,也有几种极罕见,恐是从西域来的香料,也正是因为这些香料少见且特殊,气味间的异常多不能被人察觉。”
寻常的香料不论如何炮制,气味都差不许多,倘若稍加改变,便能被人轻易察觉,但皇室所用的香料大多昂贵稀少,并不常见。
宋蕴不由得叹气:“有几种香料民妇也不能完全辨出,但……番红花以及雷公藤的香气,民妇还是能辨得出的。”
“番红花和雷公藤?”裴牧也读过医书,知道这两味药乃是药材,才更觉诧异,“单单只是香气,也能发挥药效么?”
宋蕴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她想了想,说道:“殿下也知人有五感,形、声、闻、味、触,形可炼体,声可愉情,两者是外在,而闻、味、触都能轻易入体,不管是什么香料,只要香气能够被吸入体内,多少都会有些影响。”
也正是因为宋蕴读过几本医书,对药材的药效颇有研究,她才能轻易从繁杂的香气中剥离番红花与雷公藤的存在。
“雷公藤又名断肠草,毒性极大,而殿下所用香料虽并未入口,可经过特殊的炮制方法后,雷公藤原本的木香便会缩减,反而附有更多毒性,至于番红花,香气本就浓郁,与花香极为相似,如果量再少些,常人几乎无法辨出。”
裴牧听罢,沉默了许久。
木盒中的香料与香包被悉数摆在桌上,裴牧沉声问她:“都是哪些?”
宋蕴从中挑出了一两样,摆在一旁。
裴牧似是如释重负:“只有两样,这两种孤并不常用。”
“不是。”宋蕴望进裴牧眼中,“只有这两样无毒。”
裴牧瞬间怔住,不愿相信宋蕴的判断:“你确定没弄错?”
“不会弄错,每一个调香师都有自己的习惯,这两种香用料极昂贵,炮制也极好,但手法也相当粗糙,只是为了最终的香气,剩下的香用料虽不尽皆昂贵,手法却极好。”
即便是宋蕴亲自来调香,手法也不会比他更强,只是香气会更有偏好。
裴牧望着满桌子的香料,心绪却无比复杂,自从被废去后,他对皇室多有防备,宫里送来的香料甚少使用,多是让人出去采买。
可没想到,真正有毒的却是从外头采买而来的香料。
“孤知道了。”裴牧语气冷淡,“此事孤会派人去查,你不必再插手。”
宋蕴原本也没打算再插手,涉及皇室的阴私,她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裴牧叫来太医为宋蕴诊脉,确认她身体无恙后,又送了许多安胎的药材,才打发宋蕴回去。
宋蕴坐上柔软宽敞的马车,瞧着外面亲自护送的某个裴牧心腹,忍不住感慨,她这大概也算是母凭子贵?
她低头抚摸平坦的小腹,脑海中掠过万千思绪,以及,卫辞。
不知道他会如何对待她腹中的孩子?
这是一个意外,并不会叫人觉得高兴。
宋蕴其实并没有很想留下腹中的孩子,前路未定,世间穷苦,并不值得留恋,可不知为何,当她想起卫辞,想起父亲,心中总会变得十分柔软。
他们的亲人太少了,如果多一个孩子,或许会更热闹。
至于卫辞是否欢喜,是否想要,是否情愿,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凭自己的能力得来。
与卫辞关系不大。
经过数日的张罗与修整,香思坊终于补满了货,重新开业。
宋蕴并未对香料的种类多做调整,仍是此前的那些品类,饶是如此,香思坊依旧客源不断。
比起步入正规的香思坊,宋蕴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工坊间。
李慎是一个爽快人,达成合作后,没多久他便将一家香铺工坊的地契交给她,连带给她的还有坊中调香师的身契。
对香思坊和宋蕴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香铺工坊中有资历不浅的调香师,手艺虽差了些,但有她的方子在,只需稍加修正便能上手。
与千丝坊的合作已经提上日程,她必须尽快提高工坊的香料产出,才不至于面对无货可出的窘境。
香思坊、工坊处处都需要人手,宋蕴一个人忙不过来,莫绫不放心她的身子,她只得提了夏家兄妹上来,照看香思坊的生意。
香思坊开业的隔日,李慎便派人送来通知,金安府城的千丝坊分店已专门辟出了一张柜台,还将柜台的图样送了过来。
宋蕴不得不感慨李慎的用心,她估摸了下工坊的产量,送去回信,第一批货最多再过两日便能送往金安府。
金安府是距离兹阳县最近的府城,香思坊的香料想要拓开销路,金安府始终都绕不过。
也更绕不开名冠金安府以及京城的落霞阁。
落霞阁经营已久,在京城颇有名气,只单凭成香的种类,便是香思坊远远比不上的。
背靠千丝坊,香料是不愁销路的,但如何在金安府立足,恐怕还需仔细筹谋。
宋蕴正沉思间,莫绫推门进来:“姑娘,那位殿下又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莫绫手中提着一个大包袱,沉甸甸的放在桌上,又说道:“那人还说,金安府的贵人想见见金梨和她兄长,得尽快。”
宋蕴一顿,神色颇为微妙。
她本以为裴牧跟赵盈联系上,至少要费不少功夫,可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裴牧竟已取得了赵盈的信任。
宋蕴对废太子的人脉底蕴又有了新的认知。
换句话说,裴牧的手段越厉害,对她便也越有利,能尽快跟赵盈会面,是好事。
“没说具体时间?”宋蕴问道。
“没说,只是让姑娘早点准备好,跟他们也说一声,”莫绫嘀咕着,忽然一喜,“姑娘快看,又有两封信,这包袱肯定也是老爷和姑爷送来的!”
宋蕴粗略扫了眼包袱里的东西,两件成衣、一块细绸料子,两朵绸布制成的珠花,还有一个装首饰的木盒,瞧着像是簪子。
她没急着打开木盒,先将宋柏轩的信拆开,认真读完。
莫绫识字不多,在一旁急得直挠脑袋,忍不住问宋蕴:“姑娘,老爷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呀?他们在金安府待到也够久了!”
“恐怕还要再呆些时日,盛阳书院的事急不得。”宋蕴折起信,重新塞进信封里,这才瞧见里面还有张银票。
莫绫连忙又拿来另一封:“这封像是姑爷的,姑娘要不要看看?”
宋蕴瞥了眼莫绫手中的信,字迹的确属于卫辞,但她却没接下。
莫绫不解:“姑娘不看看?”
宋蕴轻描淡写的将银票与信递给她:“用不着看,都先放起来吧。”
莫绫茫然又不安。
这段时日,姑爷前前后后送来了好几封信,姑娘连碰都不碰一下,莫非是两人又吵架了?
放在以前就罢了,可如今姑娘有孕在身,再这样闹脾气,动了胎气怎么办?
莫绫想了又想,没忍住旧事重提:“姑娘,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我这就去金安府一趟,把姑爷绑回来,随便你怎么收拾!”
宋蕴:“……倒也不必。”
莫绫忧心:“姑娘你现在可千万不能动气。”
宋蕴:“我不气,我有什么好气的。”
莫绫:“……”
怎么办,事情好像变得更糟了!
第88章 【88】“如今,师兄可还想同我和离……
前往金安府的行程最终敲定在两日后。
恰巧第一批香料已经运送至千丝坊,李慎邀请宋蕴同去,检验这段时间忙碌的成果。
宋蕴本不欲前往,但裴牧特意派了太医随行,她只得应下谢恩。
出发前一晚,夏家兄妹找上了她。
夏金山的腿伤尚未全然恢复,仍然乘坐木椅,出行并不方便,兄妹两人商议过后,决定留下夏金山,只让夏金梨一人前往金安府。
“途中有太医随行照顾,不必忧心你的伤势,”宋蕴看向夏金山,“金山,如今有殿下在,你的腿伤会恢复得更好。”
夏金山目光沉沉,垂着头没应声。
夏金梨抿了抿干燥的唇,小声对宋蕴说道:“主子,我一个人去也行的,兄长行动不便,即便来回不成问题,也更容易引人主意,姐姐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生活,稍有差池,我们兄妹殒命也就罢了,再连累主子便是罪过。”
宋蕴本想再劝两句,但见夏金山态度坚定,便也随他们去:“好。”
她比夏家兄妹更清楚此次会面的意义,是裴牧在向赵盈示好,也是明晃晃的威胁。
夏家兄妹二人的身契掌握在宋蕴手中,哪怕就目前而言,宋蕴待二人不薄,可谁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宋蕴不会做挟恩图报之人,但她更不会为了搏一个好名声,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隔天早上,宋蕴随着千丝坊的商队启程。
此次莫绫并不随她同行,她身旁又无其他丫鬟,只能让夏金梨暂时顶上。
裴凌在金安府尚未离开,莫绫在他面前已经露过面,同住范府,实在不好遮掩。
一路上,宋蕴将夏金梨的担忧看在眼中,临到金安府前,她才开口:“金梨,是不是你的兄长同你说了什么?”
夏金梨眼神微闪,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宋蕴也不逼她,只是道:“不管你的兄长同你说了什么,又要你做些什么,都不必全然告诉我,只是此行不算安稳,与你姐姐见面还需找到恰当的时机,急不得。”
“我知道的,”夏金梨认真的应道,“兄长说过,哪怕此行见不到姐姐,也不能将自己搭进去。”
她只是害怕姐姐过得不好。
本以为王府侧妃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贵人,可兄长却说,这样的女子并无实权,连出入府门都要得到允准,如果贸然外出,会被当做与外男私通,直接处死。
在夏金梨看来,这样憋屈的日子,还不如她在宋家做下人,忙着香思坊的生意,至少能得几分自在。
对上夏金梨怯懦担忧的眼神,宋蕴安慰道:“不会的,你姐姐聪慧,自然会寻得合适的时机。”
商队的马车穿过城门,闯入热闹的金安府。
去范府的路上,须得经过盛阳书院,此时正值授课时分,隔着老远的距离,便能听到书院中传出的朗朗书声。
马车停在范府门前停下,夏金梨扶着宋蕴下马车,却没能等来迎接她们的人。
“父亲许是在授课。”宋蕴想了想,又登上马车,随着商队绕路去千丝坊。
千丝坊财大气粗,铺面的位置也是在府城最热闹的大街中。央,铺面大小媲美对面三家总和,更是高达三层楼。
李慎笑眯眯的迎着宋蕴进门。
一楼是最普通的布料以及成衣,多是寻常百姓家用,最东面还有一排格子间,用来试穿衣物,以及量身改衣。
二楼是昂贵一些的丝绸细布,以及更为华美的成衣,甚至还配有一名裁缝,两名绣娘。
单独为香思坊辟出的柜台也在二楼,还是在最显眼的位置。
宋蕴忍不住笑了下,朝着柜台走去。如今台面上已经摆满了各色香料,以及些许试香的香炉,还未靠近,淡雅的香气便已盈满鼻端。
可惜的是,柜台前并没有客人。
宋蕴仔细打量着二楼的柜台,无论是尺寸还是花样,与李慎给她的图纸并无不同,甚至更为华美,柜台上方还刻有“香思坊”三个字。
李慎走来,笑着问道:“宋掌柜以为如何?”
“这已是小女能想到的极致了,”宋蕴忍不住笑道,“还要多谢李掌柜将此事挂在心上,处处为香思坊筹谋。”
李慎摆摆手,并不居功:“这都是主子的意思,宋掌柜既然愿与千丝坊合作,那咱们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宋掌柜客气了。”
宋蕴完全没想到千丝坊会做到如此地步,不论是李慎的意思,还是裴牧的特别吩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很尊重这次合作,并没有藐视小小的香思坊。
宋蕴本想去三楼瞧一瞧,但李慎临时被人叫走,她便只能停下,在千丝坊转了转,接着便回到范府。
恰好赶上盛阳书院的休息时间,学子们从书院中涌出,挤得附近街道十分热闹。
夏金梨坐在马车上,偷偷掀起窗帷朝外看,目光在人群中游来游去,忍不住叹道:“府城还真是热闹呀。”
宋蕴笑了下,也跟着掀起另一侧的窗帷,目光越过拥挤的学子,落到学院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上,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窗帷被悄然无声的放下,夏金梨察觉到马车上过分的安静,连忙问道:“姑娘,怎么了?”
宋蕴答:“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
她很清楚同在一个府邸住着,自己很难彻底躲开裴凌,但每次看到他,仍会觉得倒胃口。
他就像一块陈年腐肉,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恶臭,越是想逃离,气味便越是围绕着她。
除非早日将其剜去。
马车在范府大门前停下,宋蕴并没有下去的意思,夏金梨便也老老实实的坐在车上。
附近的学子渐渐散去,仍有些徘徊在附近,不肯离去。
宋柏轩卸下一身疲累,任由卫辞一人抱着书箱跟在后头,正要抬步走进范府,却突然被卫辞拦下:
“老师,你看那辆马车,会不会是师妹来了?”
宋柏轩刚想斥他痴心妄想,宋家仅有的一辆马车他还不清楚长什么模样么?但紧接着便想起,那辆马车如今就在范府停着。
“去看看。”宋柏轩忙道。
卫辞顾不上摇摇欲坠的书箱,三两步冲向马车,深吸口气,问道:“是师妹吗?”
里面没人没答话。
片刻后,夏金梨率先下了马车,宋蕴这才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卫辞连忙放下书箱,小心翼翼的扶着宋蕴下车。
被抢了伙计的夏金梨只好去抱书箱。
“蕴儿!”宋柏轩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仔细打量着她,言不由衷的叹道,“瞧着像是瘦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宋蕴娇嗔道:“父亲说笑了,女儿这些时日还重了不少,哪有消减?”
夏金梨和莫绫一门心思想要她养好身子,一个有空就钻研食谱,一个溜街串巷到处买吃食,她吃都吃不过来,怎会变瘦?
宋柏轩只觉得非常心疼,怀有身孕本已十分辛苦,还要忙着操劳香思坊,在兹阳和金安府两地奔波……这样的亏欠,让他身为人父而实在不安。
说话间,宋柏轩已经挤开卫辞,抢占了宋蕴旁边的位置,父女俩有说有笑,亲亲热热的一起走进范府。
卫辞心里酸溜溜的,却不敢与老师争抢,只能从夏金梨手中接过沉甸甸的书箱,匆匆撵上去。
他还没来得及问师妹,为何这些时日都不回他书信?
然而这句话卫辞等了大半日,都没能问出口。
直到宋柏轩不得不抽身去盛阳书院,宋蕴才闲了下来,回到院中收拾房间。
卫辞瞅准了时机追上去,眼巴巴的跟在宋蕴身后。
“师妹。”
有了身孕之后,宋蕴走路的速度不快,步子却很稳,卫辞赶了两三步,便已能与她并肩。
可宋蕴没答话,自顾自的往前。
卫辞忍不住又追问:“师妹,我给你写了信,你可有收到?”
他跟得很紧,大有宋蕴再不回答,就会被堵在门口的意思。
“收到了。”宋蕴懒懒的答道。
卫辞心中一喜,紧接着便是忧伤,师妹既然已收到了他的信,为何一封都没有回?
他这般想着便问出口。
不料宋蕴却说:“收到了,没看。”
卫辞顿时如遭雷劈,连步子都慢了半拍,待回过神,宋蕴已走到了房门前。
他连忙追上去。
“也是,香思坊的事已经够忙碌了,师妹这样辛苦,定然是无暇看信的。”
卫辞这样说服自己,心里却忍不住的往外冒酸水,既是没空看信,为何老师的信她封封都看,每次都回,还回好几页,偏偏连他的信看都不看一眼……哪怕是回上一句“已阅”也好啊!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狭隘小心思,卫辞正要再细问,便听她道:“不,是不想看。”
卫辞懵住,脑海中一团乱麻,他想不通为何师妹会待他如此,莫非是生他的气了?
“我……”话没说出口,被宋蕴一记眼神噎了回去。
卫辞只好可怜巴巴的跟在她身后,见她要午睡,忙赶在前头手忙脚乱的整理床铺,扯下床幔。
夏日炎热,范府给每位客人的房间都备了冰盆,然而宋蕴怀有身孕,受不得寒凉。
卫辞又匆匆将冰盆移走,不知从何处捡了柄罗扇,殷勤道:“师妹睡吧,我为你打扇。”
宋蕴坐在榻边,望进卫辞那双田黄石般剔透的眼眸,忽然问道:“如今,师兄可还想同我和离?”
卫辞顿了下,讶异宋蕴会问出这句话。
但只是犹豫这一瞬,宋蕴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便已移开,脸上多了几分疏离。
卫辞止不住的心慌。
“不!不想!”
第89章 【89】“你是不是还想同我和离?”……
是不想,还是不能?
宋蕴很了解卫辞的品性,也正是因为了解,才会生出更多迟疑。
她心中忍不住冒出许多阴暗的想法,或许并不是不想,而是碍于师命,碍于名声……在宋蕴眼中,世间没有人会不为名声与权势所累。
宋蕴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的问题很乏味,她脱下鞋,懒懒的靠在软塌上,闭上眼。
“我累了,师兄出去吧。”
卫辞心中的恐慌感越来越重,他不怕宋蕴生气,他怕的是宋蕴明明生气却不愿同他讲,更怕他不能使她消气。
“师妹,我们不会和离,”卫辞伏在床榻前,认真的说道,“无论发生何事,我卫辞都不会再提和离,如有违背,不得——”
“师兄,我很累了。”宋蕴打断他。
她一再赶人,卫辞却迟迟不愿出去,倘若搞不清师妹为何会生气,他念书都不会心安。
卫辞绞尽脑汁的回忆自己都做过哪些错事,只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任何头绪。
之前师妹生气……对!之前的事!
卫辞犹豫了一瞬,在宋蕴再次开口前,率先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印:“师妹,你看。”
宋蕴不太想搭理他。
她闭着眼不吭声,卫辞却将小印放入她的掌心,如玉石般冰凉的触感让宋蕴睁开眼。
入目是一枚精致的小印,似是象牙质地,洁白细腻,底处刻有繁杂的图案,如一只展翅飞腾于天空之上的老鹰。
宋蕴皱了下眉:“这是什么?”
卫辞心神稍稍放松,也不再犹豫,神色复杂的从头说起。
“我从未想过要与师妹和离,只是我身份有异,恐是罪人,不愿累及师妹与老师——”
卫辞握住她的手,认真的望进她的眼眸,轻声道:“如果师妹因此而同我生气,大可不必,此前是我太糊涂。”
宋蕴神色稍缓,眼睑低垂,一边把玩着精致的小印,一边让他继续说。
她不介意卫辞有秘密,但今时今日,她已有身孕,总该将一切不可控的因素提前预知。
卫辞的身世便是其中之一。
“我父亲应当不是镖师,”卫辞推测道,“他的武艺比展露出的更为高强,虽然品性懒散了些,但行走坐卧自有仪态,绝非普通的镖师,更像是行伍之人,可父亲对从前的事只口不提,也不让我问。
“从小到大这么些年,父亲都不许我习武,一直跟着老师读书,可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我读书再好,父亲都不高兴,甚至非常失望。”
直至现在,卫辞都没有想通是何原因。
父亲曾不止一次的醉酒后,满目忧伤的望着他,卫辞问起,他也只是说,想到了故去的母亲。数次之后,卫辞便不敢再问。
如果只是朦胧的身世,卫辞也不会慌乱到想要和离,真正让他不安的,是这枚小印背后的力量。
能从双喜银庄随意获取银两已是令人震惊,可在他提出想要林掌柜帮忙后,他们竟也没有推辞,直接已无法反抗的力量扳倒了县令周德胜。
之后曾经的大理寺少卿有“小青天”称号的陈不逊接手县令之位,对周德胜贪污税银案仔细查探,双喜银庄的底细被翻了出来。
卫辞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看似极和善亲近的林掌柜,竟是来自西山寨。
“西山寨?”又听到熟悉的字眼,宋蕴忍不住追问,“那林掌柜亲自同你说的?”
卫辞摇摇头:“这倒没有,是那告示上写的,我也不愿相信林叔会是那样的身份,可我实在想不明白……”
宋蕴跟着陷入沉默,此事疑点重重,以他们二人的身份,能得知的消息实在有限。
“先前林叔将小印取走,前些日子又将它送了回来,还提醒我要早日离开金安府,”卫辞皱起眉头,有些迟疑,“金安府是范老治下,能有什么危险?大抵是不愿我离京城太近。”
宋蕴顿了下,冥冥中恍似抓到了什么。
她忽然问到:“裴凌可曾见过你?”
不该提的字眼脱口而出,卫辞惊愕一瞬,随即道:“师妹怎知忠王名讳?范府人多眼杂,师妹千万小心,莫要在人前直呼其名,那忠王殿下看似憨厚,实则寡恩又狠毒。”
宋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色微变,随即便应下:“我晓得,只是……一时失言。”
卫辞稍稍安心,仔细回忆道:“见过数次,倒也没什么异常,只是问过我可曾习武,之后便不再有什么了。”
宋蕴努力想要从前世的记忆中找到些许痕迹,可在前世她根本出不了王府,更不知道卫辞的存在,实在无可用的记忆。
卫辞见她眉头紧皱不展,暗自后悔起自己的冲动,倘若因此事搅了师妹的安胎,那才是最大的罪过。
“师妹别怕,林叔临走前同我提过一个人,许是能帮上忙。”他安抚道。
宋蕴连忙问:“是谁?”
“淳阳郡主。”
“淳阳郡主?怎么会是她?”宋蕴忍不住低声呢喃,攥紧了手中的小印。
卫辞迟疑:“师妹见过她?淳阳郡主性情如何?是否好说话?我从未去过京城,更不敢奢想得到一个郡主的帮扶,林叔的话我不敢全信,却又不得不信。”
“他曾说,如果我执意要去京城,或许会引得很多人丧命。”
宋蕴微微发怔,缓过神后才轻声道:“淳阳郡主很得皇帝宠爱,她并非皇室之人,却享有郡主之位,在京城权势很重,不少达官贵人想要跟她结交都没有机会。”
平阴侯夫人吴氏也曾起过攀附的心思,但淳阳郡主却对平阴侯府毫无兴趣,一概拒之不见。
她曾在京城参与宴会,远远见过淳阳郡主一面,一袭红衣,手握长鞭,打得几个纨绔抱头鼠窜。
谈不上好相处,却也并非善恶不分之人。
“师兄,你且将小印上的图案拓下,我自有用处。”宋蕴轻声说道。
小印又回到卫辞手中,他自然清楚宋蕴所谓的“用处”是什么,如果说还有谁最有可能得师妹信任,并帮忙查探小印的来历,那人也只有一个——陈不逊。
陈不逊就这般值得师妹信任么?
卫辞心中冒酸水之际,却又忽得想到,哪怕师妹再信任陈不逊又如何,左右不会同他如他们之间这般生气吵闹,更不会有机会给师妹打扇。
说到底,还是他更胜一筹。
小印上的图案被完整拓在纸上,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落在纸上,如翱翔于空际,栩栩如生。
宋蕴顿时也没了困意,起身写了封信,将卫辞拓下的图案一并附上,派人尽快送往兹阳县。
她在心中并未提卫辞与小印,只说偶尔见到,想问他可曾知晓。
宋蕴写信之时,卫辞就站在身侧,他本想避开,但宋蕴却让他留了下来,这让原本心有介怀的卫辞瞬间高兴起来。
“师妹,你快躺下歇歇,我为你打扇。”卫辞说道。
宋蕴瞥他一眼,从他手中抢过扇子:“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样的小事可不敢劳烦你。”
卫辞顿时蔫了下来。
本以为将和离的事说开,师妹便不会同他生气,可现在看来,师妹似乎还在生气。
“师妹,你是不是……”卫辞期期艾艾,可怜巴巴的看着宋蕴,“你是不是还想同我和离?”
宋蕴轻摇罗扇,这扇子不知从何而来,上面竟附有香气,扇动间清凉的香风袭来,颇有趣味。
“师兄,我可未曾说过这般话。”
她从未想过要与卫辞和离,只是想借怀孕之事将二人之间的间隙消弭,可不知为何,瞧见卫辞可怜又小心的模样,宋蕴便不自觉地想要拿乔。
宋蕴暗斥自己何时也有了这般小女儿的心思,缓了缓才道:“我听父亲说,再过些时日,金安府的几家书院会有一场联考,盛阳书院也参与其中,师兄也会参与其中罢?”
卫辞蔫蔫道:“确实有我。”
自上次参与文斗后,他便在盛阳书院乃至金安府的学子中,都颇有声名,范知府有意让他风头更胜,几次勉励他勤读苦学,早日参与县试,走上科举正途。
此次金安府众书院的联合考试,他必在其中,且成绩不能太差。
宋蕴的神色缓和下来:“我知读书不是一桩易事,师兄只管去做,此事若能成则不枉师兄一番苦学,若不能成……师兄来我的香思坊做名管事也使得。”
此番本是玩笑之谈,但卫辞的眼眸却蓦然亮起:“那便说定了。”
宋蕴:“……”
促成夏金梨姐妹见面还需要合适的时机,哪怕同在范府,一个在忠王身侧,一个在宋蕴身旁,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碰见。
李慎早已传来消息,让夏金梨且先安心等着,待时机到来自会前来通知。
宋蕴得了空闲,便着手安排起香思坊之事。如今随着工坊逐渐建成,产量上涨,香料也用得极快,她须得尽快找到合适的供货商。
只是香思坊所用香料来自天南海北,想要安排妥当并非易事。
隔日宋蕴出门时,恰巧碰见一辆华贵宽敞的马车驶进范府,她心有所悟般看向夏金梨,忽然轻声唤道:“金梨,过来。”
夏金梨不明所以,连忙疾走两步,跟在宋蕴身侧。
马车没有停下,窗帷一角却悄然掀起,微风掠过,卷来些许脂粉的香气,在空气中驻足。
“姑娘,怎么了?”夏金梨疑惑的问道。
见宋蕴直勾勾的望着马车,她也连忙看去,却只能看见微微晃动的窗帷。
马车渐渐远去。
夏金梨忽然很想落泪,眼圈红红的,双眸泛雾。
“想哭便哭吧,”宋蕴轻抚她的发顶,轻声道,“很快就会见面了,金梨,这一天不会很久。”
第90章 【90】“金梨,她可曾苛待你?”……
盛阳书院在金安府已有了些许名气,待学院联考之后,只要成绩不是太差,便能彻底站稳脚跟。
裴凌此行便是为了盛阳书院,此间事毕,他不会停留太久。
得知夏金盈就住在范府后,夏金梨每日都在范府中来回晃悠,不是去厨房做菜,便是去马厩喂马,甚至连一些府中下人不愿做的粗活累活,她都抢着干。
可惜裴凌对下属约束极其严格,只允许随行的下人伺候,别说是外来的丫鬟,哪怕是范府的下人都不能轻易涉足院内。
夏金梨不免觉得可惜,但在范府忙前忙后,她也能与旁人打听出不少关于忠王府的事。
在听说前不久,忠王府侧妃险些被府卫刺死后,夏金梨的焦虑与恐惧到了顶端。
她从未想过姐姐身为侧妃,应是高不可攀的贵人,怎么会将自己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
侧妃被府卫刺伤,忠王竟也全都忍下,没有丝毫表示?
夏金梨无法理解。
学院联考前几日,金安府所有官员忙得天昏地暗,裴凌也被拉过去做主考官,而夏金梨也终于等到了与夏金盈碰面的机会。
马车停在金安府最大的酒楼前。
夏金盈扶着宋蕴走下马车,眼神忍不住的往上瞧,宋蕴轻声提点了两句,她才沉下心来。
忠王对赵盈的确非常宠爱,外出足足带了六个伺候的丫鬟,以及八个身手不错的护卫,宋蕴和夏金梨还未靠近赵盈所在的雅间,就被护卫拦住了去路。
夏金梨稍稍慌乱,连忙低下头去。
宋蕴轻轻福身,柔声道:“各位官爷,小女是万万不敢打搅贵人用饭,只是我等订的是里头那间,烦请官爷让一让。”
听她这样说,护卫才冷着脸让路。
夏金梨扶着宋蕴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恰在这时,雅间里伺候的几个丫鬟被打发出去买吃食。
“姑娘……”夏金梨的心怦怦直跳,几乎捂不住要跳出来。
宋蕴比她能稳住些,缓了缓神,走到一副山水画前,掀开画布,轻轻叩了叩墙壁。
没多久,对面也叩了两声。
紧接着“吱呀”一声,山水画旁置物的架子被推开,赵盈从后面走出来。
她衣着华丽,妆容精致,发间的珠钗亮得晃眼。
夏金梨看得一怔,不敢上前。
“金梨!”
熟悉的声音响起,夏金梨才鼻头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姐妹俩相拥落泪,却都拼命克制着,不敢哭出声惊动护卫。
宋蕴不忍看到这番场面,连忙起身:“我去后厨催两道菜,二位,一切小心为上,我们来日方长。”
赵盈这才缓过神,对着宋蕴行了一礼:“多谢。”
待宋蕴离开后,姐妹二人才能静下来仔细说话,夏金梨连忙将她们兄妹二人的处境,按着兄长吩咐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听得赵盈几度落泪。
“姐姐,好姐姐,快别哭了,你身上还有伤,仔细再哭坏了眼睛。”
赵盈只觉得心中更痛,大抵也只有至亲手足才会关心她的伤势,那忠王……到底不是良人。
“你如今是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金梨,她可曾苛待你?你自幼在家中受宠,哪里做过这些活计……”
赵盈说着又想落泪,兄长能否站得起来尚未可知,妹妹又天真好骗,只他们兄妹二人为奴为仆,命运掌控于他人之手,活路定然艰难。
夏金梨连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宋姑娘是个好人,兄长治病所用的诊金全是她付的,这些时日她对我们也颇为照顾,再说了姐姐,我在宋家也不是伺候人的小丫鬟,姑娘重用我和兄长,让我们帮着打理香思坊,根本不累人。”
“是吗?”赵盈不敢全信,轻抚着夏金梨的脸庞叹道,“金梨如今也懂事了,兄长要托给好好照顾着,我这儿还有些银钱,你且都拿上。”
赵盈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各出摸银票,想了想又将头上的金钗摘下,一并塞给夏金梨。
“王爷的赏赐我不敢轻动,不然还会有更多,”赵盈惋惜极了,“金梨,你且探探那宋姑娘的口风,要多少才能赎身,你放心,姐姐有的是银子。”
夏金梨睫羽微颤,低声道:“姐姐,兄长的意思是,暂时不赎身。”
赵盈愣了下,想起她们姐妹二人为何才能碰面,心中不由得冷了下来。
是啊,如若没有那神秘人帮忙,自己又怎会轻易找到兄长与妹妹?只怕他像平阴侯一样,别有所求。
赵盈的眼神渐渐变冷。
夏金梨说罢又安抚道:“姐姐,宋姑娘人很好,我与兄长从未受过委屈,反倒是姐姐你,兄长实在忧心。”
“王爷待我不错,在王府吃穿不愁,享尽富贵,”赵盈拍拍夏金梨的手,“你们不必担心我,等将来我在王府站稳脚跟,就接你们去京城,咱们一家团聚。”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宋蕴便敲门进来。
“丫鬟回来了。”她提醒道。
赵盈不得不回到隔壁,将一切归位。
夏金梨怔怔的看着置物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听说忠王很快就要回京,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姐姐。
日子还在继续。
继上次文斗之后,金安府城又迎来了一件大事,几家学院的学子纷纷参与盛阳书院组织的联考。
联考的难度以府试为标准,虽不及府试严格,但题目难度却差不多。
宋蕴忙着安胎,倒是没再去凑热闹,只知整整五日没见到宋柏轩和卫辞。
倒是碰见了范明冶。
范明冶见到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实在有些意难平,忿忿的问她:“宋姑娘的夫君可还安好?”
此夫君定然非彼夫君。
宋蕴颇为无奈,只得老老实实的将裴牧近况说出,说罢又向范明冶道谢:“上次之事,多亏了范老帮忙,不然我与……怕是性命难保。”
范明冶扯了下嘴唇:“此事牵连甚广,你一介女流之辈,就这样搅弄进去,不知是祸是福。”
废太子早已势弱,若非皇上顾念骨肉之情,只单凭此罪便能将裴牧处死。
范明冶想起奏折上的批复,忍不住头大。
他向裴武帝泄露废太子的行踪,是想着让他接手,处置自己的儿子,没想到裴武帝却全然不在乎,任凭他一个知府处理。
身为臣子,哪有资格处置皇室血脉?!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袒护!
既如此袒护为何又将其圈禁,废去太子之位?无嗣又非大错!
范明冶越想越糟心,挥手打发宋蕴离开。
直至学院联考的成绩张榜后,裴凌才拿着榜单启程回京,盛阳书院在此次联考中的成绩虽不算拔尖,却也不差,尤其是卫辞,名列前茅。
送走了裴凌这尊大佛,金安府彻底安静了些许日子。
热闹不复从前,但宋柏轩却非常满意,因为盛阳书院总算有了些许书院的模样。没有达官贵人,没有权势攀附,只有最纯粹的读书、授课。
范明冶将他的表现看在眼中,甚是满意,闲暇之余找上他,问他可要参加今年的秋闱。
宋柏轩自然是愿意参加。
此前因着身体缘故,他无法参加府试,更不可能拥有参加秋闱的可能,如今腿疾痊愈,心病已除,不管是成是败,他总要去试一试。
范明冶由衷道:“你可知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盛阳书院的院长之位已足够惹眼,再加上之前文斗中展露出的名气,如果宋柏轩不能在秋闱上榜,盛阳书院的学子不会服他,其他书院的夫子更会笑话他。
宋柏轩笑了笑,不在意道:“范老将我放在这个位置上,我总不能辜负您的信任。”
范明冶拍拍他的肩膀:“去干吧,不管你在秋闱考成什么样,盛阳书院的院长之位都属于你。”
宋柏轩并不贪恋权势,但院长之职得来的束脩远比夫子强,闻言自是非常高兴。
“这段时日减些课,多给自己一些时间,秋闱可没府试难多了。”范明冶告诫道。
宋柏轩当即敛了笑,认真应下。
随着裴凌回到京城,金安府盛阳书院的事也愈传愈盛,大街小巷,坊间茶楼里,全都是关于金安府的传闻。
裴凌不出意外的受到了裴武帝的嘉奖,得了不少赏赐。
近来对金安府以及盛阳书院格外关注的赵晴云,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她还特意打听了卫辞的成绩,果然名列榜上,虽不是榜首,却也是极靠前的成绩。
赵晴云心中是说不出的满意,但想到这么些时日,她都没有收到金安府的回信,一时又忍不住难过。
许是盛阳书院的事太忙了?
师兄又要忙着联考,又要忙着念书,父亲更是要忙着备课,恐怕根本没有闲暇看信。
赵晴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旋即又去书房写了两封信。
仍是一封给卫辞,一封给宋柏轩。
将信送出去后,赵晴云想了又想,总觉得有所疏漏,倘若父亲与师兄仍不肯原谅她,只单写信也没用的。
于是她仔细斟酌,又给宋蕴写了一封信。
如若宋家与侯府重修旧好,对她和对宋蕴都有莫大的好处,对宋柏轩与卫辞而言,更是日后仕途上莫大的助益。
如果宋蕴能帮着劝说父亲与师兄,主动与她和好,想来父亲也会轻易原谅她,至于师兄……他向来和善,性子软弱,有父亲的颜面在,不会同她生分太久。
将几封信全都送出去,赵晴云焦灼的心情才得以喘息。
恰在此时,婢女前来传信:“小姐,侯爷和夫人请你过去,说是有贵客来访。”
赵晴云心中一喜:“好,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