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书库 > 都市小说 > 白月光她好心机 > 60-70
    第 61 章   阻碍

    路灯渐渐亮起,微光在雨丝中折射。

    雨水将车窗晕得斑驳。

    抬起雨刷器。

    许青抬头瞄了一眼后视镜。

    手掌托着脸颊,看着窗外被雨水颠倒的城市,沈觉夏始终闷闷不乐。

    眼瞧着雨势越来越大。

    将车停稳之后,许青拿起放在副驾的雨伞,谁知道——沈觉夏居然直接顶着大雨走进别墅。

    “小姐!”急忙下车,许青追在沈觉夏身后。

    乌发沾满水珠。

    季知节的排班时间很满,通俗一点来讲休息时间都是摆设,身上的传呼机响应都是猝不及防。

    沈觉夏挑了个时间,晚上九点,正好是季知节回宿舍的时间,而这个时间段是整栋宿舍楼最为安静的时候。

    楼下的超市里还有几个士兵在领物资,手里拿着的是两根深褐色的毛巾。夜里凉风顺着楼道口往她脖子里灌,沈觉夏朝超市的方向看一眼后,将笔记本搂进怀里,望向远处。

    不到十分钟,她便看到了季知节的影子出现在路灯下,额前带着一缕碎发,从眉尾垂下,随着风的方向拂向另一侧。

    “结束了吗?”沈觉夏迎上问,面上还带着笑。

    季知节看她一眼:“结束了,你冷不冷?”

    彼时沈觉夏身上穿着一件薄外套站在风口处,袖子往上半绾着,她抿着笑回:“我不冷,这是采访稿,要是赶时间你可以边走边看。”

    季知节没说什么接过,没翻开看,唇眉淡漠:“需要录音吗?”

    “不需要的。”沈觉夏已经跟上头打过招呼了。

    话罢,季知节只是轻点了一下头,今夜似乎格外静谧,脚步声在楼道都能泛起回音。

    在往楼上走的途中,沈觉夏问:“你不需要看一下吗?比如在脑子里过一下怎么回答。”

    “你会做修改。”季知节语气很轻的答,声音没有力,看样子很累,说话时尾音略带轻叹。

    季知节的房间在沈觉夏下一层,刚到楼梯口时,沈觉夏还能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还有迷彩人影正往楼上来。

    她之前其实没看到这些人。四楼靠里的位置,正对上去就是她住的房间。

    “你们几个人住?”沈觉夏打开手机电筒对照门锁。

    “两个人。”

    门锁咔地接上吱一声的推门声。

    “那她还在值班吗?”

    ‘啪’一声,灯光在沈觉夏的问话中亮起,屋子不大但只有一张双人床,和她住的上下床有区别。

    季知节一边脱着外套一边回:“她伤没好,不回来。”

    沈觉夏这时才想到,那个从前线回来被她认错人的医生,原来是季知节的舍友。

    沈觉夏视线移到床榻上:“你们睡一张床?”

    这个问话有点突然,也有点不合时宜。怎么问出来的,为什么会问,其实多年以后她自己回想起来,还是没能太懂当下的心态。

    “有什么问题吗?”季知节转头问。

    沈觉夏步子因季知节的语气而变得缓慢了,随后轻松一笑说:“没什么问题,随口问的。”

    季知节说:“刚来的时候没有多的床位。”

    这听着像是一句解释,没有很刻意的解释,但像极了荒原的尽头忽而闪落的一颗陨星。

    “我们现在开始吗?”季知节紧接着问。

    沈觉夏若无其事地摘下相机放桌上:“现在开始,十五分钟。”

    日用品都摆放在靠墙的位置,未曾开窗,桌面故而未曾受到风沙侵蚀。

    “你紧张吗?”沈觉夏拖了凳子,凳子脚划着地面刺耳。

    季知节人就坐在她的对面,轻声问:“你是指哪方面?”

    沈觉夏抽出圆珠笔,靠坐在椅背上,为了叠高本子翘了二郎腿。一套姿势做得行云流水。

    她一边写标题一边说:“看来你不紧张,我们现在开始吧,季医生。”

    “因为是文字形式,所以流程我们就不走,直奔主题,第一个问题,工作环境问题,面对战区的特殊环境和条件,你遇到过哪些挑战?”

    沈觉夏碰到自己的膝盖,因惯性踢到了季知节的裤腿上,她斜了一下身子:“不好意思。”

    季知节神色淡定,随后说:“有很多。”

    “比如呢?具体一点。”沈觉夏看她。

    季知节淡淡地吐出一口气:“十三号那天,战友受伤,三名重伤患者,一人被砸断了胳膊,另外两名休克。”

    季知节说到这里,没往下说了,神色很是平静。

    当然,沈觉夏听到这里自然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季知节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将三名患者同时带走的。

    但季知节谁也不能抛弃,即使对方与死神接轨,她也要让对方看见生的希望。

    空气似乎被冷风凝聚,这个话题很沉重,重到连沈觉夏的呼吸都不敢重落。

    “救过来了吗?”沈觉夏将季知节的话记在本子上。

    “没有。”季知节回这两个字的时候平静了一些。

    沈觉夏有似无地落下一口气:“好,那下一个问题。有没有一位患者或事件深深地影响了你?”

    季知节看她,一个很正经的问题,但季知节给她的感觉是这个问题另有答案。

    正说到这儿还没回答,突然,有序的脚步声在走廊内传来,紧接着便是隔壁的敲门声。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门外,视线碰撞在大门上时,门被砸响了。

    季知节开门时,沈觉夏收好了笔记本站在她身后,来者是军队的人,后面的士兵端着枪,眼神冰冷彻骨,那身军装让人不寒而栗。

    对方先是跟季知节说了什么,季知节这时将脖子内挂着的牌子拿出来交给对方。

    季知节侧首道:“例行检查的。”

    沈觉夏懂了意思,她一直将东西放在身上,避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她递交出东西后眉目都是慌张。

    她没有季知节顺利,因为对方的注意力在她证件上多停留了五秒,这个过程像是煎熬,让她手心出了汗。

    “JingHua journalist?”(京华记者?)

    军官眉毛往中间微蹙。

    沈觉夏放慢呼吸点头,回道:“I am a JingHua war photographer.”(我是一名京华战地摄影师。)

    季知节一直站在她前面,士兵眉心的愕然慢慢转变成了一丝疑惑。

    “Winch room are you in?”(你哪个房间的?)

    沈觉夏看了眼季知节,才说:“I live on the fifth floor.”(我住五楼。)

    士兵听罢,目光往房间里面走,随后将证件还给了沈觉夏,一挥手带着人走了。厚皮靴砸在走廊上,等着声音渐远,季知节将门掩上。

    沈觉夏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腿软了,手把着墙整个人没了力气。她到了这里接触过实战,但今天这种不安隐隐作祟还是头一次。

    “我们继续。”沈觉夏压着气息,假装淡定回到位置。

    季知节到桌边给她倒水,保温茶壶和她在旅馆用的一样,白色的瓷杯外绘了一只小猫。

    “杯子是新的。”季知节递给她。

    “谢谢。”

    沈觉夏仰头喝了一大口,艰难的咽下后,她看着季知节问:“如果你累的话,要不然我们明天再做下面的采访。”

    季知节往门口看去,神态轻松说:“我不累,不过,你有事要耽误了。”

    “什么意思?”沈觉夏一头水雾。

    在她的这句疑问过后,那扇让人恐惧的门又一次被敲响。

    “谁是五楼的?”

    沈觉夏透过门缝看到一个肤色黝黑的本地女性,嘴里不太标准的英语。

    “Hello.”沈觉夏往前站。

    “五楼是不是就你一个外国记者?”女人手把着门框。

    “我不清楚。”沈觉夏说,“我之前到的时候就我一个。”

    女人慢条斯理收手,先是看了季知节一眼,随后招手:“跟我过来。”

    沈觉夏对此生疑,但也没有多问,临走时她从季知节眼中看到了一丝柔和,但又是那般淡然。

    从刚刚军官意味深长地问话,便决定了这一步。

    “现在上头要求规划管理,所以重新分配房间给你。”女人走在最前面。

    此时的走廊包括楼道上下都是端枪的士兵,不是维和军队。

    她回五楼时发现每个门口都站了士兵把守,沈觉夏即使心如擂鼓,也不敢大有动作。

    回了房间不到三分钟她便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女人在门口等她,身子慵懒地靠着门框。

    在此途中她不由得想起了白日里季知节拦下她拍照的那个动作,显而易见,这里变天了。

    所以说季知节是在无形中又保护了她一次。

    沈觉夏提着自己的包站在一楼的安保室门口等着她,对方跟人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风吹得她发丝微抖,她无声地站在门口静等,没有一点异样的神情,像一尊雕塑一般。

    又过了五分钟,女人拿着本子回首看她问:“现在没有多余的房间,四楼有个士兵出任务去了,他明天一早回来后会被调离,他的东西你收好,你就暂时住那儿。”

    沈觉夏眉心疑惑道:“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她知道四楼大多数都是战地医生的住处,有的两人一个房间,有的四五个人一个房间,最尽头是留有一个士兵的休息室,为了保护楼层的安全。

    “暂时的,他明天走,我可以带你领新的床套。”女人说话语速正经又快速。

    沈觉夏没得选,她眉头动了动算做回应,跟着去领了新的东西。

    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赵涵的嘴巴,刘雨柔笑眯眯地说道:“她刚才没吃饱,看你吃饭又馋了,不用管她。”

    “好吧。”并没有继续追问,沈觉夏嚼了嚼,十分公正地评价道:“学校厨师的手艺好像越来越好了。”

    “为什么?我刚才明明——”

    “走,我们出去透透气!”

    强硬地揽过赵涵的肩膀,刘雨柔推着她走出教室。

    看着她们肩并肩离开的身影。

    沈觉夏不停往外冒酸水:真好啊,以前她和季知节也是这样的……

    第 62 章   撷取

    悠扬的钢琴曲在耳边响起。

    午休即将结束。

    放下手中的筷子。

    扫了眼身旁空空荡荡的座位。

    抿唇,沈觉夏一言不发地收拾着桌面——该死的季知节,为了躲她居然敢整个中午都不回教室!

    深呼吸,调整情绪。

    将餐盒和筷子统统丢进塑料袋,沈觉夏拎着袋子站起身。

    头发随着风的方向往后扬,搅在枪管上。季知节微低头三两下将头发绾起来。

    “能不能从维和部队借一辆摩托车?”季知节语速快而正经,看来事情很紧急。

    此时沈觉夏正好听到了这句话,而季知节并没有注意到她,反倒是注意力在小护士那儿。

    她面无起伏稳住车,从背后去拍季知节的肩膀,手刚碰上,谁知季知节转身快准狠地捏住她的手腕。

    这动作像是条件反射,没有一点犹豫。

    顿时,沈觉夏吃疼地‘嘶’了一声,腕上的伤口正被季知节死死拽在手心,季知节也是在转身看到她后,眉头一颦,松了手。

    “怎么是你?”季知节指腹摸到了创口贴,声音变得微淡了些。

    沈觉夏眼里泛着寒光:“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季知节缓慢地看她,眉心的褶皱抚平说:“谁让你在我背后的。”

    沈觉夏刚刚没有意识到,带枪的时候警惕性比以往都高,她这个动作实属不妥当,好在季知节收得及时。

    “去哪儿?我送你。”沈觉夏的呼吸放轻了。

    季知节的目光这时才走到旁边的摩托车上,小护士怀里抱着医疗箱,脚磨着石子发出声响。

    “西城,国际救援组织驻扎地。”季知节没有在这个时候拒绝她,能通过这个语气判断出是真的有急事。

    沈觉夏转动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缓缓呼出一口气,朝着车斜了斜脑袋:“上车。”

    “你准备去哪里?”

    沈觉夏转动车钥匙,摩托车发出噪音,她轻细地声线就夹在其中:“我也去那儿。”

    “给我吧,我一个人过去。”季知节从护士手里拿过药箱。

    这套动作完了以后,视线轻落在沈觉夏身上,也没往后边坐,就站在边上看着沈觉夏。

    沈觉夏侧头看她:“上来啊,站着做什么?”

    季知节砸一句:“你下来,我来开。”

    沈觉夏想要说的话语憋了回去,僵持了大概三秒,她妥协般地语气说:“你来吧。”

    “你会不会?”沈觉夏的问话从摩托车的噪音中传来。

    季知节将医药箱给她回:“我不会。”

    她听着季知节的回答,药箱也绑好了。这句话是开玩笑的,都能听出来。

    上车后,脚放好了,但手好似脱离束缚的摆设,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季知节身上的枪交给了她,很重,对方没有犹豫。不算朋友但有信任感,这是什么关系?

    想不明白猜不透,但当下沈觉夏知道,很久以后她去怀念黑发尾带的淡香,不浓不淡其中还夹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是抱着你吗?”沈觉夏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季知节视线往后走,说:“随便你。”

    随便这个词有很多意思,但也将沈觉夏夹在了中间不好抉择,摩托车往前驶,她的身子因惯性往后,她直接伸手环住了季知节的腰。

    而在下一秒,车子猛地提速她整个人下半身好似随着风在飘动一般。沈觉夏骑得最快也没到这个地步。

    风沙勾着她的发丝,沈觉夏只能将脸埋在季知节后背,还忍不住放大了声音喊:“季知节,你慢点。”

    “你要是怕,就抱紧点。”

    季知节的声音模模糊糊,但传到沈觉夏耳朵里的时候,沈觉夏也没有思考就照做,她收紧了手将季知节的腰圈着。

    风声在耳边嘶吼,她眯着眼不敢朝着前方看。季知节是真的在赶时间,摩托车飞驰过石块时抖得她心脏都疼。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说远不远,但生生折磨得沈觉夏发丝凌乱,进了城后季知节才稍微减速。士兵放在房间的东西并不多,女人帮着一块儿收完了对方的行李,然后直接带走了。

    房间是上下床,铁架子床靠着门。房间弥漫着一股烟草味,床尾摆放的矿泉水瓶内还有泡烂的烟丝。

    沈觉夏开了窗透气,隔壁是季知节的宿舍,她站在窗前能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窗帘滑动的声音,季知节还没睡。

    她折身拿着毛巾和衣服出了门

    “咚咚咚~。”

    门内的光顺着缝隙爬到了沈觉夏脸上,她唇角微弯,手腕上挂着一根皮筋,季知节换了衣服,发梢滴着水湿了肩头,眉头微动,像是用眼神在询问她‘有事儿?’

    “我能借你洗手间,洗个澡吗?”沈觉夏视线往里走,“隔壁没有热水了。”

    季知节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侧身给她让路。

    沈觉夏入屋后站厕所门口问道:“你怎么还没休息?”

    “刚回来。”

    这三个字平静且温和,不似初见时那样的冷冰冰,距离这东西怎么说呢,久而久之越熟越近。

    季知节换了干净的衣服,传呼机还是一如既往别在腰间。这行就是这样,随时会有突发事件。

    沈觉夏看她问道:“意思是刚刚我走了以后,你又去了一趟医院?”

    “病人有突发情况。”季知节在回完这句话后,‘咔’一声吹风机噪音传来,满屋好似都带着洗发水的味道。

    沈觉夏也不再往下说什么,她拿着衣服进了厕所。隔壁屋子的水龙头是坏的,没有办法控制热水的温度。

    洗完澡后已经快将近十一点,吹风机的声音早停了,沈觉夏知道热水不多也没有洗头,出来的时候,季知节在窗边,那扇窗透着清风明月。

    月轮高挂在废墟上,残光将轮廓修饰得模糊不堪。

    而在浅淡的白光下,季知节的神情总是耐人寻味,她读不懂面前这个人,看不透这个什么也没想,却满身都是故事的人。

    季知节是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才转头看她。

    “明天早上八点,伏镇的伤员会转移到医院,我有几场手术,如果你要拍摄,六点跟我出门。”

    沈觉夏脖子上还挂着水珠,拖鞋踩在地面还带着‘嗞嗞’的水声,她愕然抬头看着季知节。

    “我会不会打扰到你手术?”

    季知节眉头微拧,随后眼角眉梢上扬:“你之前不是自己保证不会打扰到手术吗?嗯?”

    “是,是,我保证。季医生你放心,关闭闪光站在角落,拍摄会保护患者隐私。”沈觉夏笑。

    季知节看她笑,自己的神情也略微松弛了些。沈觉夏的笑意像是向日葵,不注意顺着缝隙往人心底钻。

    她摁下手机旁侧的锁屏键,低头扫视一眼时间:“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好,明天早上我准时过来。”沈觉夏保证得诚恳,到门口握住了把手后又转头补充一句,“那,季医生,晚安。”

    “嗯。”季知节点点头。

    这一夜,沈觉夏的心情格外好。分不清是因为工作的进展更顺利了,还是说,多了一个距离不太近的‘朋友’。

    总而言之,在满目疮痍的塔和里,那颗子弹就像种子钻在她心头最薄弱的位置。

    沈觉夏想到这儿,晚上睡得特别安稳。这是到了塔和里这么久以来,连梦都不做的一个晚上。

    凌晨四点,窗户灌入的冷风将她冻醒了,沈觉夏头轻偏就看到了窗外的薄光。

    紧接着是脚步声,她没有在意楼道里的声音,楼道有人巡逻,有声音是很正常的。

    随着隔壁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脚步声似乎停顿了,沈觉夏隐约觉得不对,她起身朝着门口看去。

    这时脚步声才渐渐远去,而这扇门没有任何动静。她知道,季知节又被传呼机叫走了。

    从这个时间点以后,沈觉夏便没再睡着。

    直到时间过了六点,季知节仍旧没回来,沈觉夏翻身下床在门口看到了一张字条,这张字条是从门缝下塞进来的。

    【抱歉,有任务,今天不能带你拍摄了。】

    笔记本撕得着急,纸张歪了一些,沈觉夏看着任务两个字心跳如雷,季知节上前线了。

    临走时还记得给她留了纸条,看着上面的字迹,沈觉夏压住心里的酸涩,对折好后压在了枕头下。

    洗漱完后正好六点二十,刚开门,李君乐半抬手的姿势随着笑意浮现收了下去。

    “早。”

    沈觉夏回:“早。”

    李君乐消息收到的挺快,她昨天晚上刚搬到四楼。

    “我昨晚搬到了五楼,正好住的你的宿舍。”李君乐解释。

    沈觉夏眉心浮出疑惑。

    李君乐跟着解释:“媒体记者全部安排在了六楼,上头下达的通知方便管理。”

    这其中什么意思,旁观者都能看明白。

    “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沈觉夏没往下问,反而是岔开了话。

    李君乐说:“昨晚来找你,你没在房间,有人说你在她那儿洗漱,我就走了。”

    李君乐侧头往旁边的门看去。

    “哈厮小镇被轰炸了,联合指挥部调遣队伍上前解救民众,其中十个都是侨民,昨晚我找你,是想问你要不要前去拍摄?”李君乐手里拿着摩托车钥匙。

    沈觉夏之前知道哈厮小镇被轰炸的消息,那是几天前听说的了,哈斯小镇位季塔和里的东部,紧挨着尼塞尔。

    “我跟着维和部队去吗?”沈觉夏问。

    李君乐晃着手里的钥匙:“现在时间六点半,七点他们会从驻扎地出发,我借了组织的摩托车,我送你过去,你跟着他们一块儿。”

    这是一次很好的拍摄,沈觉夏得过去。跟着维和兵走同时也安全,她得先去试试对方愿不愿意带着她。

    途径宿舍楼下时,她发现楼梯口拉了警戒线。同时贴了通知,为了安全起见不能随意走动。跟着李君乐很容易便出去了。

    沈觉夏看着停在楼下的摩托车,将面罩往上拉,问道:“你过去吗?”

    “我跟你一块儿,我得把车带回来,今天组长得用车。”李君乐说,“你回来给我打电话,我再过来接你。”

    李君乐手里的钥匙抛给她,问:“会骑车吗?”

    “我来吧。”沈觉夏装好相机,腿跨过稳住车,“上来。”

    摩托车很重,沈觉夏读大学那会儿就会骑车了,在塔和里这段时间,她刚开始出行都是自己租的摩托车。

    沈觉夏低头看自己腰,被一双手环着,她有点不太习惯,季是放低了语气说:“我骑的还行,你不用害怕。”

    “路不好。”

    “那你别抱我太紧,喘不过气。”沈觉夏目光看向前面,随着摩托车往前驶去,对方的手收得更紧了。

    西城还算是一片完整的城市,其实摩利泇国地域不大,城市之间的路程短,西城中心地段被一条铁路横跨。

    现在交通线障碍,导致物资很难进来,西城的公立医院紧缺燃料、医疗物资,社交媒体上全是呼吁声。

    摩托车停在了驻扎地外,沈觉夏下车时腿还在抖,她摘了头盔挂在手柄上,左手压着眼皮,头一直低着,另一只眼睛不停地淌着眼泪。

    季知节接过枪发现异样,视线就轻放在沈觉夏泪珠上。

    “我,吓到你了?”季知节眼睛微眯,降低了声音,“你哭什么,不至季。”

    沈觉夏回她:“我眼睛进沙子了。”

    她听到这个回答,松了一口气,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面上很着急,她今天是收到了紧急通知。

    “手放下。”季知节轻捏住她的手腕,又一次碰上了沈觉夏的创口贴,轻抚上沈觉夏的侧脸。

    沈觉夏眼睛被风沙侵蚀得不停淌泪,季知节将她的手拿开,一股气流轻钻进眼皮下,她和季知节之间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

    近到能听见对方心口起伏的声音,凉风在燥热下钻入眼球,沈觉夏就看着她,看着对方的注意力悉数落在自己眼内。

    连空气都静止浮动,那些躲躲藏藏的含蓄,这一刻丢了,丢的连她想寻也寻不到。

    季知节许是注意到了靠得太近,面色带了紧张,猝然放下手,直起身清了清嗓子。

    “走吧。”季知节像是在用这两字缓解尴尬。

    当然,尴尬的不止是她一个人,沈觉夏也是一样,眼尾红的一片已经看不出是太阳晒得,还是因为别的。

    在大门外季知节缴了枪,季知节的枪是自卫用的,她出了战地医院行走不注意便会被一些独立组织的人盯上。

    “你是去哪儿?”沈觉夏问她。

    季知节说:“收到了一份紧急援助请求。”

    沈觉夏眉目紧皱:“那怎么你一个人过来。”

    “这边人手不够,马上要做一场手术。”季知节说,“你来做什么?”

    沈觉夏跨上台阶,将左肩上的背包往上拉了下,回她:“递交申请书,还是为了京华医生的专栏报道,当然,我知道京华医疗队是你带队,所以还需要季医生同意。”

    季知节看了她一眼,沈觉夏故意加重的几个字像是在提醒她,她也没有为此多说什么,随后她眼神移开说:“前面左拐,主任办公室。”

    “你跟我一块回去吗?”沈觉夏在她临走前补充问道。

    “手术需要很久,你回去自己小心。”季知节清清淡淡地说完便折身朝另一边走去。

    那个方向是维和部队A国指挥处。

    视线模糊,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心脏被炽热的火焰包裹。

    大脑却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清醒。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暗色,伸手拉过沈觉夏,顺势将她抵在墙上,骨节分明的手掌掐着女孩的脖颈。

    指尖用力,迫使她抬头迎合。

    下一秒,季知节俯身。

    微凉的薄唇吻上梦寐以求的柔软。

    漆黑的瞳孔骤然放大。

    一动不动。

    沈觉夏呆呆地任她撷取。

    第 63 章   舔舐

    夜色渐渐低垂。

    昏黄的路灯在空气中投射出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视线被温暖的光晕完全占据。

    极具侵略性的薄荷气息,将她完全缠绕,又辣又凉。

    前往尼塞尔的途中并不顺利,中途盘查了好几次,而每一次的盘查都得耽误将近半小时。沈觉夏靠着车窗睡着是被噩梦惊醒的,季知节出任务的消息还在她脑子里打转。

    路上,林然商量换了座,到她旁边挨着坐,不知不觉就靠在她左肩上睡着了。

    沈觉夏慢慢侧头看着林然,借着残光能看到林然的长睫,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骨子存着一份坚韧。能在这里坚持到今天不容易。

    车轮似乎碾压过石块忽地一抖,林然头偏了一下,人也醒了,眼睛从窗外挪到沈觉夏脸上。

    两人得视线也就这么慢慢地碰撞在一起,林然深吸一口气清扫着睡意。

    沈觉夏问:“要不要喝水?”

    “我不喝,是不是快到了?”林然脸颊上压了睡痕。

    “听说还有四十分钟。”沈觉夏左肩被压得发麻,她的伤口不能久坐,季是一只手撑着站了起来。

    同时她也听到了林然的吸气声,在安静地空间里,沈觉夏说话尽量放低了声音。

    大家都很累,抵挡不住困意在车上睡着了。只要出了塔和里,便暂时安全了。

    到了尼塞尔是晚上八点,城内人很多,沈觉夏被送到了亚泰厮酒店,这里是各国记者被安排的临时居住地。

    航班都停了,只有特批的能到北国,林然便是先到北国然后转机回国。

    沈觉夏和她们在酒店外的一家餐馆吃饭,周围的很多店铺已经歇业了。

    “我们明天走,我问过了,接下来的几天内都有到北国的航班,夏夏你一个人在这儿能行吗?要不然你就先跟我们到北国。”罗爰说道。

    沈觉夏勺子搅着碗里的疙瘩面,说:“我得拆了线才能走,今天伤口疼得厉害,吃完了饭我去一趟旁边的医院。”

    “你怎么不早说。”林然放下勺子,碗沿碰得哐一声,“我看一看。”

    沈觉夏伤得是腿跟她不一样,这也给离开加大了难度。

    林然掀开她小腿的裤子时,纱布上渗出了血。这顿饭也没吃完便先将她送到了医院。

    伤口果不其然崩开了,医生重新处理了一下。接下来她需要在尼塞尔养伤。

    出了医院,林然搀着她说:“你的行李都没拿回来,我把我的衣服留几件给你,随时保持联系。”

    沈觉夏到了塔和里,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谢,这个词好像说多少遍都不够。

    罗爰说:“尼塞尔已经远离了交战区,夏夏,你可以询问一下京华视野新闻组织有没有别的同事在这里。”

    “对了,塔和里现在的情况,你们组织没有调别的战地摄影师吗?”林然看向她。

    这个问题沈觉夏自己也不知道,上头什么也没讲,因为她受伤让她暂时撤离。

    “我不太清楚,晚上我问一下。”沈觉夏就这么回了。

    如果她没受伤这时的任务她会做,临时调动摄影师过来肯定很麻烦。

    晚上回到酒店后,沈觉夏第一时间将照片传给了新闻社,京华新闻面临的是全国,最大的中资公司工业园区在邻国,但也会受到影响。

    所有的记者都撤离了交战区,目前的情况来看,战况的具体没有办法实时播报。

    林然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和她打了招呼,沈觉夏就在尼塞尔住了下来,她有职业病,拍摄了一张记者撤离的照片。

    也拍下了尼塞尔城内的街道,最繁华的闹区街边连清扫工人都看不见了,中餐厅关门很久了,玻璃门都落了一层厚灰。

    站在酒店的窗前,她会想,季知节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尼塞尔住下的第十天,楼下的面馆关门了,她的手好了,这几天来屋里打扫的保洁辞职了。

    这十天好像过得很快,又好像过得很慢,发生了很多事,又仿佛还是那个平淡的每一天。

    但无论如何,她希望季知节平安。

    手机在桌上震动,沈觉夏单手拖着,大指滑开,搁到耳边接听,电话是国内的同事打来的,信号不太稳定。

    “我这边收到的消息,两边已经将交战地转移,所有受伤的群众都转到了战地医院。”

    同事给的消息是好还是坏呢?沈觉夏听得五味杂陈,还没回话,那边又说:“单位本来派了新的同事替你,想让你先回国,个人安全是首要,你拆线了吗?”

    沈觉夏的目光放在窗外,酒店这扇窗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尼塞尔曾经最繁华的商业街。

    “明天拆线,伤口恢复得很好。如果所有群众都在战地医院,此时做摄影工作才能面向全国报道,现在交通不便,新同事过来需要多久?”

    “你听我说完。”电子音从听筒里挤出来,“小夏,现在重要的是你的安全。交通封锁了,没有出尼塞尔的航班,但你放心,你所处的位置是安全地带。”

    沈觉夏的气息放缓了,转身面向屋里,身子慢靠在桌前,她今天一早就听说交通线封锁了。

    “我不害怕,没关系。”沈觉夏放平了心态,但眼里还是积攒了一层水雾。

    她怎么会不怕呢,刚从生死门前捡回一条命。她有摄影师的身份受到保护,但枪弹无眼那是抵挡不住的。

    替换她的同事现在也来不了了,等同季现在塔和里的情况只能从京华视野新闻报道。

    而她是离得最近的信息传递者。

    “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京华视野新闻组织受到保护,有战地记者保护协会,部队驻扎在塔和里战地医院边上,明天我安排人来接你回去,在他们的保护下等待交通恢复。”

    所有的通知都会以她的人身安全为主要,沈觉夏没能走得了是因为受了伤。而现在上头不说,肯定是尼塞尔要出事了,在这里就是这样,哪里安全就逃到哪里去。

    众所周知战地医院是最安全的地方,算起来新闻社的部门的几个人,没有比她更合适的。

    那一年她跟着导师到北国,也面临过此类的情况,当时关老师只身一人回了北国,那一次给她的留下的印象很深。

    那时候北国的形式一点不比塔和里轻松,好在返国后她没有任何的心理创伤。

    对面当时没说话,正当沈觉夏以为信号中断了,欲要拿起手机查看时,声音传来:“工作放一边,静等通知,不要着急,会没事的。”

    话就说到了这儿,对方还在安慰她。

    此刻回去,沈觉夏又害怕又带着一点希望,她希望能见到季知节,确保季知节真的没事。

    第二天拆完了线,医生说她恢复的不错,手机带的翻译器翻译的不太准确,只能听个大概。

    仅隔了十几天再次返回到塔和里这片土地上,这里已经满目疮痍,那一天放晴了,一早的太阳还带着淡粉色晕染在天边。

    来接她的还是塔和里一个本地的男人,她们之间也只有简单的交流。沿途沈觉夏拍了不少照片,每一关查的也比她那天走时还要严谨。

    她的证件总得轮过好几个人才能返回到手里,后来,来接应她的是个京华人。

    男人长得高大眉眼深邃,说话字正腔圆。在接到她的时候问:“你是京华人?”

    “嗯。”沈觉夏跟在他身后,男人很主动地提过她的包放在卡车后。

    “交战区已经远离了塔和里,现在这里很安全,你不用害怕。”男人翻身上了车。

    沈觉夏听着他的话,在车启动时将面罩往上拉了下,挡住这里的风沙。

    彼时的战地医院状况远比她之前走时还要严重,外边都是未能撤走的群众,多数房子已经成了危房。

    进城时沈觉夏看到了未受影响的房屋,那里还有一家面馆歇业了。

    卡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前,战地医院往后是宿舍,专供的各国医生居住。

    “谢谢。”沈觉夏自己翻下车,男人递出来的手悬在半空,最后一笑尴尬地收了回去。

    对方说:“你到宿舍门口寻士官,将你的证件交给他,他会给你安排住宿。本国的记者都住在那儿。”

    沈觉夏诧异问:“不是所有的记者都撤离了吗?”

    男人淡笑:“那是外国记者才撤走,本地的都还留着这儿,宿舍会提供通信设备供他们报道,有记者保护协会在,你就安心等着通知,交通恢复后会第一时间安排你回国,不要担心。”

    “嗯好。”沈觉夏正应着,外边吵闹的厉害,她也听不清男人下面的话说的什么。

    只见这时医疗车的声音响了,车轱辘碾压得急促,像是带着一阵风朝着大门袭来。

    沈觉夏后退上几步避开,红灯在夜里闪烁,车紧急停在大门处。

    几个医生团团围住,气氛凝重且奇怪。男人的枪往上端了下,偏头看看说:“前线的医生回来了,看来,有人受了重伤。”

    紧接着,沈觉夏便看到担架,众人拥着进了医院。

    “谁受了伤?”沈觉夏脱口而出问,明知道男人不可能知道的完全,这个反应是下意识的。

    她往上提了一下背包然后大步朝着医院内走去,绕开两侧的病床直接到了手术室门口。

    当她看到季知节身侧的那个小护士跟着钻进了手术室后,整个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觉夏慌张地拉住一位医生的右手,用英语问:“您好,打扰一下,请问手术室里面是谁?”

    “不清楚,是位京华医生。”对方回了以后便绕开了沈觉夏。

    她心脏咯噔一下好似要跳出胸腔,呼吸就在一瞬间变得紧促,她穿梭战场这段时间以来没见过身侧的人离世。

    想到这里眼眶就红了,靠着墙视线转向紧闭的大门,医院内外端枪的士兵从走廊过时,此刻安静了一些。

    她挂不住眼泪,那是一种觉得夏惜,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感觉。

    这时,她听到左侧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你怎么没走?”

    沈觉夏瞳孔一震,猛地抬头朝着声源看去。

    潋滟的杏眸瞪圆。

    鸦黑的睫羽,毫无规律地胡乱颤动着。

    望着季知节挺翘的鼻梁,沈觉夏的思绪渐渐变得混乱。

    忽然,滚烫的泪珠砸在她脸上。

    泪珠顺着肌肤不断向下滑落,那滴泪水,在沈觉夏脸上形成蜿蜒曲折的泪痕。

    不是。

    季知节她哭什么?

    皎洁的明月高悬于空中。

    洒下银白色的光辉,为大地披上了一层轻纱。

    窗外的树木轻轻摇曳,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晚风在窃窃私语。

    洗完澡之后。

    躺在床上的沈觉夏,在心中回忆着今天发生的点滴。

    嫩白的指尖。

    轻轻划过淡粉色的嘴唇。

    用被子蒙住毛茸茸的脑袋,沈觉夏红着脸想道:还以为季知节讨厌她呢,谁能想到——

    原来。

    季知节这么喜欢她。

    第 64 章   顺从

    圣德中学活动中心。

    礼堂一楼。

    “这里这里!”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见她们两人并肩走来,刘雨柔笑着招手,“喏,我给你们留了位置~”

    “你先进去。”向后撤了一步,季知节温声说道。

    季知节眉心压了一点褶皱,她们之间静得可怕,呼吸都变得缓慢了,那天晚上沈觉夏想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就是因为那份感激之情,这恩情是还不了的。

    过了几秒后,沈觉夏用解释地语气说:“我也是京华人,如果你方便的话,回国后我想请你吃饭。”

    季知节看着她,说:“你都知道了我在哪个医院,回国后再说吧。”

    “那我之后能去医院找你吗?”沈觉夏紧接着又问,转头不再见的话,沈觉夏会觉得很可惜。

    季知节说:“你不用放在心上,这是我的职责。”

    “那就这么说定了,半年前我听说过,京华医院抽调干部,组建的京华医疗队援外,当时我到机场拍摄照片,算时间,你比我先到塔和里。”

    “等你回国后,我到医院找你,请你吃饭。”沈觉夏没有紧接着她的话说。

    对季季知节来说,这样的事情是职责,但对季她来讲不是这样的。

    她们之间僵持了大约半分钟,这半分钟季知节的视线与她直直相接触。

    季知节淡淡地开嗓:“那就没有必要留电话了。”

    沈觉夏听笑了,意思是季知节同意一起吃个饭。

    “那,回国见。”沈觉夏笑着回,左手顺势就摸进自己的衣兜。

    手心摊开时,一个皱巴巴的千纸鹤出现在微光下,因为太黑看不清颜色。

    沈觉夏说:“我听说,千纸鹤承载了祝愿,等我手好了,再给你叠个新的。”

    季知节低眸看了一眼问道:“什么祝愿?”

    “长命百岁,平平安安。”沈觉夏将千纸鹤塞进季知节的衣兜。

    这两个祝愿比什么都动听,季知节手放回衣兜,看向远处心口轻微起伏,她没有说话。

    而她视线落下的地方,忽而出现一声爆炸,沈觉夏看向远处,夜里炸开一道火光,脚底的楼板开始抖动。

    那个方向远离了城区,在爆炸声中带着嗡嗡的机械声。季知节腰上的传呼机也在此刻闪出红光,她迅速摘下摁住按钮回应:“收到。”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将半边天染了颜色。沈觉夏稳住步子,季知节说:“我有事”

    “没关系,我自己下去。”沈觉夏打断,“你快走吧。”

    季知节点了点头,步子急匆匆往楼下去,手里的传呼机也卡回了原位。

    静夜在刹那间变得浮躁,沈觉夏提心吊胆地回了病房,整个走廊的人神色都充满了恐惧。

    东墙坍塌,旅馆被封锁,她所有的证件都在旅馆内,她将事情简单地叙述给了红十字会的人。

    对方答应明天帮她去一趟,也是从这一晚后,沈觉夏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看到季知节。

    第二天一早炮弹声停了,国际红十字会的人是在下午将她的钱包送来的,里面的几张现金还在,钱包落了灰,加上炮弹攻击,旅馆已经是危房了。

    “谢谢你,这对我很重要。”沈觉夏很诚恳的道谢,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证件丢了,回国便更难了。

    对方是国人,一个女生名叫李君乐,年龄跟沈觉夏一般大,说话时还能看到左颊的酒窝。

    李君乐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问:“这个日记本是你吗?”

    咖色的外壳已经陈旧,因为本子够厚实,所以到现在都没用完,两年前到北国时买的。

    在异国他乡时心里彻凉,会将残骸中不太唯美的落日记在本子上,但到现在才发现,仰头望月都不敢想诗词歌赋中幻化的佳景。

    当然,在塔和里的日子,沈觉夏没有时间赏月。睡前写日记的习惯,也并不是自小形成的,说来她会认为自己矫情。

    曾经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人活一世走时总要留下点来过的证据。

    这句话的出处她忘了,听着矛盾也将人困在必行的路上。若有不测,她能留在人世的东西,大概是一张张摄影作品。

    “谢谢,是我的。”沈觉夏都以为会丢了,李君乐能帮她找回证件已经是万幸,也不能麻烦别人帮忙收自己的东西,现在东堂街四处都是端枪的士兵。

    “我看本子在枕头上,就给你带过来了,你放心,我没看。”李君乐表示这只是顺手的事情。

    沈觉夏弯着唇角看她:“没关系,麻烦你了。”

    病房里的孩子刚醒又开始哭闹,昨夜的轰炸声明显比下午更厉害。

    “不麻烦,希望你明天顺利。”

    沈觉夏接着又问:“他们会将交战地转移吗?”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战地医院是塔和里最安全的地方。”李君乐说,“外国记者今天一早都撤离到了园区,会有专车送到尼塞尔,你的证件要保管好。”

    “嗯,我知道,也希望你一切都好。”沈觉夏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聊了几句,几句平常又很珍重的话。

    这天晚上,她补上了9月28号的日记,记下了29号的故事,那是关季季知节的日记,左手写的字歪扭不堪,但每一个字眼都是发自内心。

    次日一早,上头找了人来接她到园区,同行的还有几个其他国家的记者。按照季知节给的消息,林然是昨天走的,此时有没有顺利到尼塞尔,沈觉夏不知道。

    司机和她约定的是十点,沈觉夏昨晚也没有睡好,腿上还带着伤,到了尼塞尔大概率要等拆了线才能回国。

    同病房的病友见她单手不好装东西,还帮了她一把。早餐是志愿者送的,两个袋装的小面包、一个鸡蛋和一袋牛奶。

    沈觉夏将鸡蛋给了小朋友,吃了个面包便解决了。

    现在时间刚过九点,她在医院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季知节的身影,战地医院很大,一共八层高楼,这一路走也见到了医院的惨态。

    等她从天台下来以后,司机已经到了大厅外等着她。

    也是在这时,她终季碰到了一名国人,同样是一名医生,刚从手术室出来正在休息喝水,看样子马上要进行下一场手术。

    “你好,我想问一下,季知节医生正在手术吗?”沈觉夏和人搭话前抬了下左手示意司机等一下。

    医生带着眼镜眉头还紧拧着,嘴里的冷水艰难地咽下肚说:“知节?出任务了。”

    沈觉夏当即心脏‘砰’地一下跳动得厉害。这是她离开塔和里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关季季知节的信息。

    “好的,谢谢。”沈觉夏顺着大厅的方向看去,外面起风了。

    临走时,司机给了她一个口罩,用来防风沙的。对方是一辆三轮,沈觉夏坐在后面眯着眼,裤子上全是沙尘。

    这一路没有听到炮火还有枪声,三轮车抖得厉害,她的腿抬高了靠在凳子上,因为抖动是会疼,她一直注意着伤口有没有渗血。

    到园区的时快到十一点了,沈觉夏淡淡吸一口气看着空地上的人,多数都是外国记者还有侨民,四周几个城的记者都驻扎在塔和里。

    她人刚下车,有维和兵便对着她招手,示意让她先登记。

    做完了记录以后给她指了方向,沈觉夏是在园区看到的林然。

    林然和同事在角落呆着,瘦小的个子蹲坐在地上,守着架好的摄像机拍摄。

    在看到沈觉夏那一刻林然腾地站起来,身侧的男子叫罗爰,这一次是过来帮林然完成战地采访的。

    罗爰接过沈觉夏手里的包,跟林然的行李放到了一块。

    “你昨天不是走了吗?”沈觉夏左手碰着林然的胳膊。

    林然听到这儿险些哭了:“听说大巴被拦住了,我们从昨天一直等到现在。”

    沈觉夏抚着她的后背,罗爰搭了一把手让沈觉夏坐到了行李箱上。

    “政府军和反政府军打起来了,现在这个时候盘查得严,再等等。”罗爰这个高大的小伙子这时说话声音也弱了。

    罗爱关了摄像机,林然也坐到了沈觉夏旁边:“夏夏,你怎么伤的?”

    “摔的。”沈觉夏看到林然胳膊上缠着纱布,就知道季知节说的那几针应该是缝在了胳膊上。

    “缝了几针,严重吗?”

    “不严重,你呢?”沈觉夏看她的伤口。

    林然想到这里,眉心皱了皱:“我也不严重。”

    罗爰这时候接话了:“缝针的时候,疼得哇哇叫,我的胳膊都让她咬出血了。”

    一边说罗爰一边掀开袖子给沈觉夏看,胳膊上的牙印还带着淤青红肿着。

    “没麻药,疼。”林然扫他一眼。

    有人说话这种感觉还好一点,这时大巴车陆陆续续到了,士兵维持着现场的秩序,几辆车都停在了空位上。

    罗爰扶了沈觉夏一把,按照顺序依次上车,喇叭声中传来的先是沈觉夏的名字,然后才是林然和罗爰。

    上车时车门前士兵拉了她一把,她没有行李,她的衣服全都丢在了东堂街22号的旅馆内,这个时候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

    沈觉夏望着窗外,这里看出去一片祥和。园区内细细碎碎的声音,大家望着点名的士兵希望这一次点到自己的名字。

    哼!

    还算有点眼力见。

    扬起光洁的下巴。

    沈觉夏侧身,率先走进过道。

    嫩白的手掌压下椅面,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大小姐优雅入座。

    打量完沈觉夏之后。

    似有所悟。

    朝季知节挤眉弄眼,刘雨柔用目光询问:啧,你们和好啦?

    一明一暗的两道视线。

    在洁亮的镜面之中,紧紧相依。

    琥珀色的凤眸微敛,抿唇,季知节径直走向沈觉夏。

    没有转身。

    沈觉夏就这样背对着季知节。

    渐渐的,心跳声大过了她的脚步声。

    季知节驻足的瞬间——

    沈觉夏的心跳,也随之静止。

    第 65 章   绑带

    微凉的指尖,覆上沈觉夏的肩头。

    眼神专注而又温柔。

    对上女孩略带询问的目光。

    季知节凑近她的耳边,不急不缓地回道:“很好看。”

    清透的嗓音仿佛被水雾滋润。

    狡猾的暧昧,丝丝缕缕钻进小兔子心底。

    捂住发热的耳朵。

    扬起下巴,沈觉夏强装镇定:“废话,我本来就好看。”

    “撤!”维和兵招手吹响了口哨。

    塔和里的交战区远离了城区,本不会受到影响,今日突发的意外让各国的记者也慌了神。

    沈觉夏四处张望寻找着林然的身影,热浪席卷过额头,她的黑发蒙了一层灰,喘息间紧张地观察着四周。

    她正站在破墙之下,这旁边本是一座该修缮的学校,如今更是为这荒诞之景做了陪衬。

    她也会害怕,在这里都是命悬一线,庙下神明也算不准她们的宿命,未来这个字眼变得模糊不堪。

    炮弹的声音让她小腿发麻,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机车卷起黄土,连带着孩子的哭声也充斥着耳膜。

    沈觉夏找人之际,大队伍涌上她,而因为职业她得往反向走,她被挤在中间,人就选在长梯边上,往下便是废墟。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踩到她的脚,沈觉夏往后退的同时,一个男人急匆匆跑过,胳膊挤着她,让她不慎撞在了矮墙上,危墙像是受了影响,朝着她倒来。

    沈觉夏的第一反应便是护住怀里的相机,作为战地摄影师,相机视为最重要的东西,而她挪动脚步的时候。

    墙体中的钢筋直戳上她的小腿,划破裤腿拉了一条深深的口子。沈觉夏感到刺痛往前跌去,身躯滚下长阶,她紧护着相机,努力保持清醒去寻台阶边缘的支撑点。

    鲜血顺着伤口染了裤腿,直到后背重撞在残垣上,这才让她有了支撑。

    脊骨一阵刺痛大脑瞬间空白,网上看去只能寻到人影,沈觉夏小口喘着气,额头渗满了汗水。

    随即而来便是右手麻木泛白,她强忍着伤痛去找卫星电话,钻心的疼痛麻痹了整条神经,也在支使她爬不起来。

    上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沈觉夏咬着牙槽,每动一下都像是在和死亡做斗争,她抿紧了唇没有吭一声。

    腰上别着的卫星电话没了,她往四周看去不停地寻找,同时呼救,慢慢地力气撑不住,声音渐渐弱了。

    她掏了手机,奋力按下侧键,也不见有反应,那一刻她试着在绝望中接受命运,也想过拼一线生机。

    在来此处前她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矛盾和不甘同行并进,让她失了力气,只能压着胳膊,疼痛逼着眼泪出来,小腿全然被鲜血渗透。

    没人能发现台阶下的废墟中躺着一个人,她不知道要有多久才会有人发现。

    爆炸声已经完全将她的呼救声掩盖住了,接二连三的炮弹让她更加害怕,面上的眼泪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恐惧,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沈觉夏靠着身后的破墙,单手解自己的衣扣,她上身的薄外套算不得干净,但内里还做了一层。

    她现在需要把小腿缠起来止血,而这些动作是一边哭一边进行实属违和。

    解到第三颗扣子的时候,忽然间,“砰”的一声在她耳边响起,随即她神经瞬间紧绷,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枪声!

    沈觉夏立马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季知节轻偏头,视线绕开瞄准镜,对上她的眼睛,那一刻,沈觉夏呼吸紧了。

    季知节平静的神色是在看清她的模样后,才有了一丝诧异,随后缓缓站起身收了枪。

    这一次,这把枪沈觉夏认得,QBZ191新式枪。

    她没有和季知节搭话,顺着子弹落下的方向往回睨,一条巨蟒还动着长尾,头部已经炸开在血光里。

    季知节恢复静如止水的面色,眸里划过一丝淡然,那身纯色早染了污渍,像是白塔内的神灯,即使不点燃也会散着澄光。

    所以这一次又是季知节救了她,在一条巨蟒下用真枪救了她,突然出现的意外,作为战地医生的季知节一定会抢救受伤的百姓,同时会带着武器防身。

    还没等她用沙哑的嗓音说话人便走近了。

    季知节先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半蹲,长卦也扫过污水,她立刻从兜里掏出绷带先给她止血:“忍着点,会疼。”

    季知节的声音冷淡,穿透沈觉夏耳廓时,那痛感也随即而来,她咬着下唇闭眼不敢动,另一只手抹了脸上的眼泪。

    她的动作也被季知节注意到了,绷带缠过小腿做紧急措施,季知节双手沾了不少血渍。

    “谢谢。”沈觉夏还是这句话。

    季知节也没看她说:“你运气不错,我带了绷带。”

    沈觉夏看到季知节内里的防弹衣,但那身白卦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沈觉夏忍着疼,吸气时说:“我今天运气的确不错,你怎么会在这儿?”

    “本来要去东墙,刚好路过。”季知节回她,身子往前俯准备将她抱起来,却不料碰到了她的胳膊。

    沈觉夏的轻闭着眼,眉头紧蹙,眼泪就顺着面颊往下淌,但又非得在脸上带着一股倔强。

    她声线颤抖:“我胳膊疼。”

    季知节缓吐出一口气,停下动作问:“是不是这儿?”她轻捏着沈觉夏的关节。

    这一碰,沈觉夏吃疼地‘嘶’了一声。

    季知节看她说:“脱臼了。”

    她的手腕还被对方握着,关节轻微地活动。沈觉夏也不敢大动,痛感就一阵阵地噬咬着神经。

    季知节保持一贯地音色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塔和里?”

    “啊?”在紧张地气氛中,季知节的问话让她诧异,她眉头紧皱回答:“三个月前。”

    “哪个学校毕业的?”

    “北大。”沈觉夏从牙缝中崩出音,“你问这做什么?”

    季知节没看她,一直盯着她的关节:“随便聊聊,什么时候做的特训?”

    “毕业后进去的。”

    “学了多久的摄影?”季知节接着问。

    沈觉夏睁开眼,双睫挂着泪看她:“你想聊什么?”

    季知节很平静,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最后一个问题,中午吃的什么?”

    “我”沈觉夏还没回答。

    骨头‘咔嚓’一响,这一下她整个人彻底醒神,拧紧的眉头在痛意中渐渐松了。

    她试着弯沈手指,脱臼的胳膊就这么接上了,胳膊不再像刚刚那般疼得厉害。

    这时,沈觉夏往旁边看,眼里带慌张:“你看到卫星电话了吗?”

    “你怎么又丢了东西。”季知节不是问,而是平淡的嘲她,侧身在一块砖头后,将卫星电话捡起来交给她。

    沈觉夏握在左手,摁动按钮,电话没有坏,她松了一口气。抬头时刚要说什么,没想到季知节靠近,手腕拖着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起来。

    这也让她顿时慌了,对方身上还有消毒水的味道,气味死死黏在衣服上。

    战地医生经过训练,无论是枪法还是体力都是上等。当然,这几月穿梭在塔和里,她瘦了些,季知节抱起她的时候更是毫不费力。

    沈觉夏不适应被人这么抱着,她手试着抓紧了季知节的衣服。

    “别动。”季知节提醒,声音不带一点温度。

    挂在背上的长枪擦过她的手腕,发尾也刺着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收紧了手。

    挨得近她似乎能在爆炸声中,听到季知节的心跳,这里的确不容易被发现,可以说,她的命是季知节救的。

    医院的急救车正停在不远处,她和几个伤者一块儿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赶往医院。

    在车上时,季知节还在做紧急处理,一身白卦沾了朵朵红梅,为纯洁平添了颜色。

    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季知节,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那份冷静也在此刻充分发挥到了极致。

    刚到医院,她被抬上担架,这一场爆炸,医院的伤者更多了,此时这里也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未能及时撤走的百姓都先躲到了医院附近。

    一进去,痛苦的哀嚎和医生的大嗓门夹杂在一起,大家都很慌乱,和今天下午的祥和全然相反。

    沈觉夏在担架上时候,试着回头去看季知节。

    季知节从别的护士手中拿过急救包便跟了上来,穿梭在光晕下,她竟会在不知不觉中害怕这人消失在人影涌动里。

    而耳边那些哭声似乎是在逼迫着她画地为牢陷入绝望,总而言之,心情很复杂。

    后来,是季知节将她抱上手术台的。

    临时搭建的手术室只有简易的帘子,不隔音也没有专业的设备。季知节按下消毒液快速清洗着双手,忽而,却见帘子被拉开。

    护士拿着单子急道:“季医生,八号床有个五岁大的孩子呕吐不止。”她提高音量试着和时间比速。

    “检查胸腔,我做完手术马上到。”

    季知节早换了口罩和干净的白衣,边角陈旧,沈觉夏在朦胧中瞧见褶皱。

    她嘴唇泛白看着季知节,这样的环境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会活不下去。

    季知节说的伤口不深,但还是染红了她的半条裤子。

    意识逐渐模糊时,她听到有人说隔壁需要血浆,仓库不够了,能听得清楚时,沈觉夏很怕。

    她自认为是个能抗住压抑的人,临近关头才想起自己不过也才不到三十岁。

    “什么血型?”季知节一边解开她的绷带一边问旁人。

    听到护士回答后,没有犹豫又道:“等会儿,抽我的。”

    沈觉夏的双眼被泪水压住,她不敢看也不敢听,剪刀咬破裤子,裂帛之声像在拉动她的痛意,大颗汗水也顺着滚动。

    “麻药不够,能不能忍?”季知节双手抬着,橡胶手套沾满了血渍。

    沈觉夏含着泪说不出话,那几个字撞着她的胸口,她点点头。战地医院物资匮乏不是一两天。

    战乱交通不便,半块糖都是稀罕品,麻醉师的绿眼在光束下瘆人,但好过季知节,起码带着些柔和。

    战地医院有各地援外的医生,季知节简单地沟通后准备替她手术,沈觉夏的伤口需要缝合,一刻也不能耽误。

    当季知节接过止血钳后,一股力量带着她的衣袍往下,她垂眼看了一下,沈觉夏紧攥着她的衣角。

    她的目光顺着挪到沈觉夏的面上。

    沈觉夏声音微抖说:“我想打个电话”

    季知节声音变轻了说:“你相信我,不会有事。”

    这句话一落,沈觉夏盯着覆着土灰的手机欲言又止。

    “嗯,我也很喜欢这把雨伞。”疏离的凤眸多了丝温度,沈汀寒补充道:“这是小夏给我挑的。”

    “怪不得这么适合您。”贺玲连忙拍马。

    “外面在下雨,你靠边停,我自己下车就好。”

    沈汀寒推开车门。

    开伞,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特意打理过的长发垂在腰际。

    黑色的西装内搭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向上翻折,腰间点缀着金色皮带,整套装扮,休闲而不失正式。

    嘴角噙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不知道,小夏看见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第 66 章   戳破

    踏进礼堂之前,沈汀寒忽然停下脚步。

    音响中播放的拉赫玛尼诺夫升C小调前奏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然她现在已经很少接触钢琴。

    但再次听见自己喜欢的曲子,还是会有些手痒。

    只短暂地停留一瞬,脚步声在走廊再次回响,轻轻推开门把手,站在门口,沈汀寒远远地望向舞台中央。

    剧本已经演到了最终幕。

    背对着舞台,季知节将手中的刀递给沈觉夏,“这是开始,也是结束,我亲爱的小姐,如果您想要维护好您最重要的…我想这对您来说会是一个好东西。”

    按照她们之前排练的剧本情节。 沈觉夏不关注,但也是知道易筱的,十七岁出演青春电影爆红,北影人间富贵花,二十岁便搭各种大腕,才情背景样样不差,用个词来形容,有点像是天赋型演员。

    看到这儿沈觉夏顿了一下,半透明的指尖被手机屏幕和台灯的白光叠着,一只手捏着笔盖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沈觉夏从微博界面退了出去,现在离她和季知节分开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易筱这个名字也慢慢地烙在她心口上,灼烧得人酸酸的,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

    季知节的微信头像很奇怪,一片空白。

    她点开发了消息过去:【你睡了吗?】

    旅馆的这扇窗望出去,一眼能看到A国维和兵的宿舍。被一颗棕树给挡住了一角。

    指尖的笔盖停下,她背往后靠坐,电脑的屏幕还停在文档的培训规则上。

    季知节让她回来重温,她从头看到尾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守则上提的最多的还是个人安全问题。

    手机在手心震动,沈觉夏低眸一看。

    【季知节:没睡,在值班。】

    能让季知节从塔和里赶过来紧急援助,那今晚肯定是要守到患者脱离生命危险。

    沈觉夏发了几张照片过去,是她两年前在北国拍摄的,其中好几张照片在新闻网上都能找到踪迹。

    橙黄的残日陷在废墟上,蔚蓝被晕染成了淡紫色,硬生生将北国构成了漫画中末世的残骸。

    现如今的北国和两年前已经不同,战乱结束后,因为导师的照片获得了国际摄影奖,也让全球的人关注到了北国的惨状。

    恢复生机的过程很慢,但所有人的力量集中时,就变得快了一些。

    照片发出去以后,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映入眼帘,沈觉夏静等着,她在会话框打了一排字。

    【我看了培训守则,没懂你的意思。】

    这段话她是在等季知节回复过后,才准备发过去。谁知三分钟过去了,季知节的消息还是没有发过来。

    沈觉夏注意力停在手机屏幕上,也没有退出去,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二十分钟过去了,季知节还是没回。

    旅馆到了深夜,走廊时不时便有脚步声,她将台灯的光调小了一些。

    这套动作下来,手机嗡嗡一震,季知节回了消息。

    【季知节:拍得很棒,早点休息。】

    沈觉夏傻眼了,但直觉告诉她,季知节刚刚想发的绝对不是这几个字。

    但沈觉夏能回什么呢,季知节把话堵死了。

    她删除了未发出去的那排字,然后回了晚安。

    她的心情很复杂,这件事貌似变得越来越难办了,季知节像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又像是一个满袖清风双耳不闻窗外事的旅行者。

    但不管是哪种人,她们脚踩的都是同一片土地,想握紧的都是同一个目的。

    次日,不到五点天就亮了,一道金光陷在灰尘中,密匝匝细碎的绿叶晃动在光束下,摩利泇能见到最美的日出,但却见不到人仰头赏佳景。

    沈觉夏退了房后背着包到了营地里,她听说安娜洛昨晚就去沟通交通恢复事宜。西城的公立医院已经有五名患者因为药品稀缺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直到过了五点,沈觉夏才等到季知节出来。

    很明显季知节看到她时,诧异了三分。或许是没想到沈觉夏还没放弃。

    “你今天回去着急吗?”沈觉夏的半边脸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按照道理,季知节值班一夜加上出紧急任务,今天怎么也是休息时间。

    季知节问道:“等多久了?”

    “半个小时。”沈觉夏笑着回,“出去走走吗?”

    “你想去哪儿?”季知节发丝接了一点微光,风一吹细发落了几根在眉尾。

    “随便走走。”

    沈觉夏也是随便回答的,西城不大不小,因为有国际救援队在这儿,领土保存尚且完整。

    城内接受救助的难民都住在学校,这里停课半年了,工厂也停工了,原有的轨迹都被炮声打破了平衡。

    要生活那便得在夹缝中维持原先的状态,一家书店还开着,沈觉夏和季知节刚走到这儿。

    她只是朝着里面望了一眼,季知节便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

    沈觉夏笑了笑点头,这算是回应。

    货架上以二手书和新书做了分类,书架之间的过道极窄,老板瞥了她们一眼,手里的鸡毛掸子继续扫着柜台。

    角落有个女孩在读书,身子缩成一个小团,人是蹲在地上的,后背抵着书架。她差一盏灯,一盏能照亮新字的台灯。

    “你是京华医大毕业的吗?”沈觉夏微翘首望着架上的书,都是些世界名著,一盏壁灯从最上端投射下来,做了烫金书脊便反光。

    季知节食指放在书沿,微弯将书带了下来,不急不缓地答:“嗯,离你学校不远。”

    的确是不远,沈觉夏读大学那会儿路过很多次。印象最深的应该是某次活动,到隔壁学校完成摄影作业。

    “你哪一年的?”沈觉夏拿了书转头看她。

    季知节手里的书刚翻了一页:“比你大一岁。”

    沈觉夏眼眸微动,季知节知道她哪一年的不稀奇,她受伤那天手术前便报过,但季知节还记得倒是一件稀奇事。

    她也没有多问,季知节拿的是一本讲中东著名建筑的书籍,正好,季知节随意翻开的一页,是邻国有名的白塔。

    那座塔沈觉夏小时候跟着爸妈旅游去过一次,像一座被雕刻半边的鸡蛋壳,那时,塔尖顶端停着一只老鸦,五彩斑斓的黑在光下闪耀着。

    沈觉夏记得特别清楚,她问:“你去过吗?”

    “没有,在书上看到过,了解的不算多。”季知节慢慢看她,“你了解吗?”

    “我了解的也不多,我记得在佛教文化中,佛塔是佛教寺庙中供奉佛陀舍利的圣容器,有助季传播佛教教义,因此白色象征着纯洁和灵性。”

    沈觉夏慢慢解释:“不过在某些历史时期,白塔也被用作城市的防御工事。白色的外观,能使它们在日间更加显眼,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

    季知节看着书上的图画,像是认真听故事的小孩,不带一点叛逆心境。

    “明明象征纯洁,但你细看,外观还是篆刻了不少图纹,显得繁琐。”沈觉夏食指停在图画上,身子微侧,头发整好碰上了季知节耳畔,同时,她也感觉这人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沈觉夏觉得不太妥,轻微挪动了步子,喉头滑动时,继续刚刚的话:“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季知节音色不自然。沈觉夏额头起了密汗,当她看到季知节的步子朝着自己走来时,手一抬,立马拦住:“别过来!”

    说完这句话,她当时就绷不住了,眼泪往下淌但硬是没有出声。

    季知节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顺着沈觉夏跌落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

    “季知节,我让你别过来!”沈觉夏嗓音发着抖。

    季知节还是保持着淡定,她停在沈觉夏脚边,低头查看,时间还剩下八分半。

    “哭什么,救援队马上到了,不会有事。”季知节唇抿成一条线,她额头上也冒了汗水。

    沈觉夏忍住不让自己发抖,她看着季知节双眼就红了,这话是安慰,像是落叶归根让她心肌缺氧,夕照始终透不过的那一片残叶。

    她哽咽地问:“还有办法吗?”

    “想试试吗?”季知节问。

    季知节眼里始终都是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淡定,那是沈觉夏学不来的东西,并非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但却有平常而淡的心性。

    这让沈觉夏心里好受了一点:“我不想试,石头重量不对,如果替换,有可能我们都会死这儿。”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泪水止不住往下,滴落到了相机上,季知节的做法很冒险,七分半。

    在这里大家会的技能都不一样,在战场上负责的功能越多,风险就会几何式增长。

    季知节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喉口轻微地动:“你说的是有可能。”

    “别哭,我想想办法。”季知节寻了一块石头,沈觉夏看到了季知节的手腕也在轻微抖动。

    计时器的声音像是在提醒她们,一点点随着心脏跳动的频率而动,季知节掂着石头的重量,确定了这一块不行。

    沈觉夏保持着镇定,吸了吸鼻涕慢慢说:“能有什么办法?你赶紧跑远点,帮我把相机带回国。”

    “怎么你还在想那些照片。”季知节没理她,重新拿了一块石头。

    沈觉夏的眼泪顺着往下淌,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啜泣声,咬着下唇开口问:“你到底跑不跑?”

    “我不会丢下你。”

    季知节说出这句话很平静,话语如拂过湖面的清风,只能荡起一点涟漪,就像是与你在普通的聊天。

    而那双清澈暗淡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对生死存亡的想法,沈觉夏对季知节说这句话的出发点,得不到一个答案,这句太过轻易的话语会被她记很多年。

    沈觉夏用袖子擦了眼泪,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但她总不能让季知节跟她一块儿死在这儿。

    “我看你是疯了。”

    “听着,沈觉夏你好歹是跟特战队上前线的战地摄影师,有自保能力,别哭。”季知节看向她,呼吸沉重,“我不会拆弹,我只看过拆弹训练,我不能冒险拆弹,如果再过一分钟没到,所以就听我的办法,我能救你。”

    这话像是重砸在沈觉夏心口上,她看向季知节时双眼通红,眼眸的晶莹风一吹就散到了面颊上。

    她咬着唇点点头:“嗯。”

    炸弹时间还在往下走,季知节挑好了石头蹲在她身边,目光凝聚在电子屏幕上,时间一点点过去,沈觉夏手腕在抖动。

    终季,一分钟过去了,季知节先是看她一眼,然后拿起石块,沈觉夏呼吸困难看着石头碰上了铁片,电子滴答声中忽然传来了别的声音。

    两个人神经紧绷到一处,第二秒抬头顺着摩托车那个方向看去,一群穿着作战服的士兵正走来。

    这群人是希望,渺小的生机

    “不要害怕,普通的炸弹,很好拆,我们来的及时。”士兵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细细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季知节旁边看着,还剩下一分钟,他们动作有条不紊,思绪也不会因为时间而变得慌乱。

    沈觉夏汗水淌在脖子里,她害怕,呼吸一下下地放慢,此刻看到士兵拿着剪刀,沈觉夏举起相机,钳子碰上铁线那瞬间被她定在了相机里。

    对季沈觉夏这样的举动,季知节只能落下无声地叹息。危险解除那瞬间,沈觉夏还在看相机里的照片。

    “你拍这做什么?”季知节偏头看了一眼。

    沈觉夏眼眶里还留着余泪,泪痕也残在面颊上,她说:“主题专栏可以用到的照片。”

    “还好没出事。”士兵站起身对着沈觉夏笑了笑,“胆子挺大的,这时候还敢拍照。”

    沈觉夏哪里是胆子大,她那是看到了危险解除,才会激发那种职业病。

    “谢谢你们。”沈觉夏对着他点点头,随后问,“那几个怎么办?”

    士兵看一眼笑着解释:“回去了问上头的意思,多半都是送回去。”

    他看向季知节,然后说:“这颗雷没有拔保险销,我就带回去了,季医生,你们如果骑车的话,跟着我们的车走,前方他们排查会很慢,但一定是安全的。”

    “嗯好,谢谢。”季知节点头。

    她们说话间,沈觉夏已经到了摩托车旁边,她将季知节的外套拿起来,然后提下自己包,放地上,用脚挡住。

    忽然,她的脚边掉落了东西,是从季知节衣兜里滑出来的。

    沈觉夏垂头一看,一只千纸鹤躺在她的脚边,翅膀沾了血迹,纯色上终季有了一抹鲜艳,她手碰上捡了起来,端倪着这只折得并不完美的千纸鹤。

    “你送的那只。”

    季知节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般清清冷冷,沈觉夏也没有回头看她,顺手放回了衣兜,装作随意的样子说道:“没想到你还留着。”

    “你不是说保平安吗?”季知节语调轻松。

    “有作用吗?”沈觉夏转头看她。

    季知节拿过外套,没穿,搭在手肘处用调侃地语气回她:“我现在站你面前,是不是它发挥了作用?”

    沈觉夏听笑了:“那……既然这样,我多折几只给你,你把字签了。”

    “你怎么三句离不开签字。”季知节眉头一皱,折身绕开她。

    “你签了,我就不提了。”

    这次,季知节没有提出拒绝的话,但也没有答应她,这种细微地转变也让沈觉夏看到了机会。

    今天,生死之交这个词也变得更为稳固了一些,沈觉夏不认为自己是个看淡生死的人,摁下快门键,拍摄照片,这些都需要活着才能完成。

    她顶多算个能幸运者,一次次从死亡手中挣脱,而每一次都是新生,都会让她对相机里的照片格外珍惜。

    这是她最短的一则日记,合上本子时,心口落了一记酸楚,所以,这种感觉到底为什么会产生?

    回到塔和里的这个夜晚很喧闹,整栋大楼又多了巡逻兵。李君乐出任务了,援助尼塞尔被困的百姓,回来的时间不定,东西也收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个窗台能听到隔壁的动静,而她放轻动作拉开椅背时,总觉得自己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管道又出问题了,沈觉夏找来了维修部的。

    厕所搞得一片狼藉,她端着塑料盆站在门口耐心等着,扳手掉在瓷砖上传来的声音刺耳。

    “白塔的白色外观代表着远大的目标和纯净的理念,繁琐图纹则象征着人生中的挑战和复杂现实,美丽与困难在人生中并存,追求理想纯粹的同时,也要面对复杂和挑战,这样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人生。”沈觉夏娓娓道来。

    这段话已经将刚刚的尴尬慢慢化解开了。

    季知节听着,看向她,缓慢地合上书,轻声说:“你有点聪明。”

    “嗯?”沈觉夏顿了一下,这一下和季知节说的聪明截然相反,随后,她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觉夏问道:“所以,你听出来了?”

    季知节点头,语气轻飘飘地:“听出来了。”

    这种打比方的形式,意有所指。书放回架上时,磨出沙沙的声音。季知节的脚刚跨出门,沈觉夏绕到了她另一边。

    “我昨晚看了培训守则,没有明确的规定说不能做这一期采访,我都是在合理范围内,你为什么不签字?”

    沈觉夏用话直接了当的拦住季知节。

    她不是一个会生气的人,即使话语稍微强硬一点的时候,也会带着客气在里面。

    季知节说:“你现在又不够聪明了。”

    这话一撂季知节不打算和她继续争执这个话题,绕开往营地走,摩托车停在那儿,还有她的枪还在门口守卫那里。

    领了东西后,沈觉夏还是没明白季知节说的什么意思。总的来讲,她有很多话想问,但对方不一定都想答。

    上车前,季知节问她:“你坐哪儿?”

    “我来骑。”沈觉夏跨上车,稳住车头拖到最合适的位置,她不放心季知节骑车,这人不像是莽撞心急的人,但骑车就是一整个腾云驾雾,让人上下不得。

    十月底的正午仍旧热得厉害,摩利泇没有秋冬,放眼瞧去的荒芜上罩了一层热浪,车轮在滚动在黄沙之上,卷起一阵沉闷的味道。

    沈觉夏骑车放慢了速度,季知节也没搂着她,手反倒是反撑在后座,公路上无人,耳边只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她这时说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别一口把话定死了。”发丝顺着风的方向打在季知节面上。

    车行驶了几百米之后,季知节才说:“好好骑车。”

    “你怎么油盐不进啊,季医生。”

    话刚落,前面传来一声爆炸,那爆炸第一声传来,沈觉夏瞳孔猛地一震,停下车,双脚着地,第二秒一双手捂住她的双耳,在爆炸声达到最高点时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爆炸声因这双手阻隔了耳道而变得朦胧。

    炸碎的泥沙飞溅,顺着道路两旁的树叶悉数落在二人身上,树叶被打得作响,像是下了一场冰雹。

    季知节下意识收紧掌心。

    “你别动了,看得我的手都疼了!”咬着牙,刘雨柔把她的手展开,骂骂咧咧:“季知节你不是想要当医生吗?怎么,想让手废掉吗?”

    没有再乱动,感受到钻心的痛意。

    思绪渐渐变得清晰。

    意识到,刚才的亲眼所见。

    代表着什么。

    珍藏的美好尽数腐烂。

    咽下的甜蜜,全部变为尖锐的刀片。

    胃部突然泛起呕意,痛苦地蜷着身子,季知节什么都吐不出来。

    沈觉夏。

    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

    第 67 章   坦诚

    明明危机已经暂时解决了。

    可为什么,自己的太阳穴却还是一突一突地跳个不停?

    望着车窗外的无边雨幕。

    沈觉夏皱眉,抬起右手按揉耳际。

    “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挂断越洋电话,沈汀寒用指尖碰了碰沈觉夏搭在真皮座椅上的左手。

    触电一般。

    她转头看向沈汀寒。

    “没什么,就是看外面的雨好大。”嘴角扯出笑容,沈觉夏不留痕迹地将手缩回。

    真相大白,季知节没有骗她。

    祝今宵的女朋友不是季知节,而是季知节的助理阿念。

    有人仔细对比了阿念和季知节分别同祝今宵的照片,阿念和季知节的身高相似,但她和季知节的身材比例不一致。

    又有人扒出祝今宵的ins账号,通过她的又扒出阿念的账号,两厢对比,发现两人的恋情早已出现端倪。

    而且此前季知节从未承认过她和祝今宵的恋情,最引人遐想的就是最近这次回应——季知节含笑未否认,但也不算承认,只是给了些引导的词汇。

    词条热度上来,网上评论风向顿时一边倒。

    沈觉夏瞪大了眼睛看这条热搜。

    下面的评论都说阿念是人生赢家,不仅是富二代,还跟多金“霸总”祝今宵谈恋爱!

    但是所有人都疑惑,她为什么要来娱乐圈当季知节的助理啊!?

    众所周知,艺人助理这活儿又累又苦工资又低,一个富二代来当助理做什么?

    沈觉夏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阿念喜欢季知节?

    可她不是有祝今宵了么!?

    那季知节既然没有女朋友,为什么还是不承认她是她妹妹?

    沈觉夏霎时联想到昨晚车上季知节单曲循环的那首歌以及那晚在书房的欲言又止、缠绵眷恋的眼神,难道她真

    沈觉夏顿时打住,不敢再思虑下去。

    自作多情的苦她受够了。

    沈觉夏收了心思,却躺在床上半晌睡不着觉,果断起身取小奶锅。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那年季知节利用她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使用激将法激她开始喝牛奶。

    她即使后来跟季知节闹掰,去了嘉城也没改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

    只少有几次没喝,印象最深的是她醉酒要她去接的那晚,沈觉夏在桌前看信坐到天亮,没喝牛奶就睡着了。或许是那时做出了回国的决定,莫名感觉心安。

    也许是心安易眠。

    而关于季知节、她和牛奶之间的种种,沈觉夏连妈妈都没有讲过,尤记得那年沈初霁看她喝牛奶时震惊疑惑又高兴的表情。

    回忆起来,沈觉夏不自觉轻笑。

    温度差不多了,取杯子来盛,将温热牛奶一饮而尽。

    今夜好眠。

    *

    网上的讨论如火如荼,现实中的华研所也很是热闹。

    ——但舆情组和其他组各热各的。

    因为热搜上的郑晚意、季知节和祝今宵都是华研所的甲方,所以舆情组正忙着配合公关使用大语言模型控制舆论,而其他组则美美吃瓜。

    只不过没有人在沈觉夏面前讨论。

    沈觉夏觉得奇怪,正好在茶水间碰到陈尧青,凑到她耳边去问:“季知节不都说了她没有妹妹么?她们怎么还这么避着我?”

    陈尧青已经听说了前几天的事,此时更是噗嗤一笑,“没人信啊。”

    沈觉夏一头雾水,“为什么没人信?”

    “你看过季知节之前的采访没?”

    “一点点吧。”在嘉城那次,沈觉夏曾亲眼见过她答记者问。

    “她的温柔得体是真的,可她从不正面回应绯闻也是真的。”

    沈觉夏眉心一颤,脑中即刻反应过来,季知节的那句“不是,我没有妹妹”是正面回应。

    “不多说啦,懂得都懂。”

    此地无银三百两,季知节说沈觉夏不是她妹妹,却偏有人坚信她就是她妹妹。

    沈觉夏一时愣神。

    季知节是在保护她?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昨晚在家里她也不愿意开口解释?

    看来季知节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是真的,不愿意承认她是她妹妹也是真的。

    沈觉夏不再深想,邀请陈尧青参与今晚的聚会:“今天晚上住员工宿舍的几位同事一起聚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了不了,我有自己的夜生活啊。”

    “又去哪里玩?”

    “成年人的世界,你们小朋友不需要知道。”?她都成年好久了!

    沈觉夏听出了她明晃晃的阴阳怪气,浅睨她一眼,“陈尧青你好烦啊,我才不是小朋友!”

    这话说都出来了,还说她不是小朋友?沈觉夏看起来是还没开窍的样子。

    陈尧青玩性大发,凑过去问她:“你知道季知节和祝今宵没谈恋爱的时候开心吗?”

    季知节有没有谈恋爱、跟谁谈恋爱关她什么事

    沈觉夏偏过头去,“我不关心!”

    陈尧青笑弯了腰,“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沈觉夏转身出了茶水间,回到工位上。

    韩星凑过来说:“今晚带你去好地方玩。”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看沈觉夏一脸疑惑,韩星也感到难以置信,“去酒吧夜场,对你们留学生而言,应该是常规操作吧?”

    不是说老外玩得很花么?虽说华国留学生都比较自持,但应该多少会了解一点?

    “我没去过。”

    沈觉夏不算合群,跟同学们都不是很熟,在嘉城只有陈尧青和唐若愚两个朋友,但她们俩从没约她去酒吧玩过。

    所以刚刚陈尧青说的“成年人的世界”是酒吧?

    韩星惊讶一笑,拍了拍胸脯,“没事,姐姐们一起保护你。”

    姐姐还有人不愿意当她姐姐呢。

    沈觉夏点点头,唇角扯出点弧度,“那就麻烦你们了?”

    韩星与她相视一笑。

    韩星预订了餐厅。下班时间到,七个人一起浩浩荡荡过去。

    点完菜,韩星提议:“我们先拍张照吧?”

    六个人将沈觉夏围在中间,一起拍了张照。

    窗外夕阳正好,晚霞温柔。六个人将沈觉夏围在中间,一起拍了张照片。

    照片中搭在沈觉夏肩上的手极为耀眼。

    其余六个人都是e人,P图发朋友圈一气呵成。

    沈觉夏倒是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但其他人都发了,而且这还是为欢迎她办的聚会。

    ——她不发好像不太合适。

    但要是被妈妈看到就露馅儿了,想了想还是设定为“‘家人’分组不可见”。

    仪式感完成,菜也上齐了。其他六个女生边吃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各种八卦各种段子信手拈来。

    沈觉夏听得目瞪口呆,却也不讨厌这种场合,忽然觉得热热闹闹的其实也挺好。

    话题不自觉又聊到今天的娱乐新闻上,“天呐,郑晚意竟然偷`税漏`税!”

    “我属实是没想到,她可是我的女神!”

    “她差一个金橙奖就大满贯了吧?”

    “可惜了。”

    提到金橙奖,沈觉夏感觉很熟悉。

    “此一时,彼一时呀,同样是‘邹女郎’”

    包厢里一时气氛凝结,沈觉夏想起来,季知节是金橙奖新晋影后。沈觉夏那天看她资料时也看到了“邹女郎”相关表述,顿时明白过来,她们想聊季知节,但碍于沈觉夏在,才戛然而止。

    沈觉夏盛莲藕排骨汤的手一顿,“没事你们说吧,我不是她妹妹,跟她不熟。”

    众人笑了起来,陈思言解释:“我们都是季老师的路人粉。”

    季知节在圈内的名声极好,路人观感也极好,除了些少数所谓的校友不分青红皂白地诋毁。

    黄玲玲开了个头:“今天季影后和郑影后可是两个极端,一个扶摇直上,一个跌下神坛。”

    澄知恋情就扶摇直上了?沈觉夏低头喝汤。

    “季影后做回应了?”有人问。

    黄玲玲在车上看了个来龙去脉,此时跟大家讲解:“没有,但是她的助理回应了。”

    接着感慨道:“看得我都快哭了,季影后多好的人呀!”

    沈觉夏又夹了块蒜香排骨,不自觉竖起耳朵听八卦。有瓜谁能忍住不吃啊?

    此番话成功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细说细说。”

    黄玲玲这才将个中缘由娓娓道来:“大家不是推断出阿念是富二代吗?好奇她怎么就去做季影后的助理了。”

    “两年前詹慕地震时,阿念正好在那里旅游,她被困了两天,是季影后和消防员一起把她救出来的。”

    沈觉夏心尖一颤。

    詹慕,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那里住着许多虔诚的信徒,修建了许多许多座寺庙。

    她曾和季知节约定,以后要一起去的。她去祭奠她的笔友,季知节去寺庙祝祷。

    这么说来,季知节不仅一个人去了詹慕,竟然还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

    韩星发现了盲点:“等等,季影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问到点上了,黄玲玲竖起大拇指对她表示肯定,“这就是最最最感人的地方!”

    “当时不是很多明星都捐款捐物资吗?还有很多摆拍的,只有季影后不仅捐款捐物资,人还亲自去支援了,甚至一条通稿都没发过!要不是阿念放出了照片证据,根本就没有人相信!”

    “天呐!”

    “呜呜呜这不就是‘活菩萨’么?下次再有人诋毁她,我第一个冲出去!”陈思言是个率真可爱的小姑娘,此时逗得人哈哈直笑。

    也有人心生感慨:“确实,季影后不用人设,做她自己就很好。”

    “是啊。”

    其他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只有沈觉夏在埋头吃菜,恍如另世。

    她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甚至不知道季知节独自一人去了她们约定要去的地方,还是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要是她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沈觉夏不敢深想。

    酒吧就在楼上,一行人找了个卡座坐下,沈觉夏却失去了玩心。

    因为第二天要上班,大家也没打算玩太晚。

    十点多就回了宿舍。

    沈觉夏刚洗完澡,一打开手机就看到朋友圈里陈尧青评论她:“这不是挺多姐姐么?”

    呵。沈觉夏又想起季知节那句“我没有妹妹”。

    没回复她。

    照例取了小奶锅热牛奶,却听见有人敲门。

    “咚咚。”

    沈觉夏还没来得及装猫眼,但想着园区内应该不会有坏人,直接打开了门。

    还未看知来者,一阵风携着晚香玉香气与酒气混杂的味道沁入鼻尖,沈觉夏的手一顿。

    是她吗?她怎么进来的?

    一双玉手出现在了眼前,门被打开,季知节的脸浮现出来。

    她像是喝得烂醉,眼尾绯红。

    望着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沈觉夏不自觉呼吸一滞、心尖轻颤。

    愣神间,季知节软若无骨般倒进了她的怀里,“你要去寻别的姐姐了吗?”含糊不知的口吻,却似带着怨气与醋意。

    软香在怀,沈觉夏一时无法分神去思考什么‘别的姐姐’,却听见怀中人哽咽开口:“韫韫,我不要你当我妹妹,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沈觉夏心跳如擂鼓,指尖不自觉发颤。

    季知节喜欢的人真是她?

    沈觉夏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尽数崩开。

    精致的桃花眼瞪圆。

    五官扭曲,江知念的怨气快要溢出屏幕,“知道女同有多难找对象嘛?你怎么能一个人谈两个?”

    白皙的脸颊飘起两朵红晕。

    清了清嗓子,沈觉夏摆出消费者的高贵姿态,“不要打听那么多,让你算你就算。”

    “一个问题需要50星币。”

    这句话刚发出去的同时。

    系统通知:您好,您的账户已到账5000星币。

    目瞪口呆,江知念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算了一下,你命中注定就是要同时谈两个的。”

    第 68 章   白月光

    看到屏幕上出现的这行字。

    眼前飞速闪过她们二人的身影。

    耳根发烫,沈觉夏莫名有些飘飘然,“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嘛……?”

    “当然,我有什么理由要骗你?”用叉子卷起泡面,江知念单手打字,“你现在还有四十九个问题可以问我。”

    “我和姐姐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我确实对她…不过你的意思是,她也喜欢我?”心脏怦怦直跳,沈觉夏小心翼翼地点击发送。

    呵呵。

    不喜欢你给你那么多钱,还照顾你十几年?!

    一看就是暗恋你多年的年上姐姐啊。

    “我讨厌她,妈妈你不知道吗?”

    一个身着豆绿色家居服的年轻女人正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漫不经心地举着手机。听到视频对面提及的人之后,明眸中笑意渐失。

    橘子味香薰配着壁炉的高温,似是在扮演夏天,可此时却是嘉威特的初冬时节。

    视频那头,母亲沈初霁眉头微蹙,语气柔中带斥:“韫韫,再怎么说,知节也是你姐姐!”

    姐姐曾几何时,沈觉夏也真心实意地把季知节当成自己的姐姐,以为真心能够换得真心,却没想到换来的却只有无尽的伤心。

    沈觉夏倔强地偏过头,视线已经移至右边的落地窗外。

    她的不高兴显而易见,沈初霁转而温软了眉眼,“你不知道,知节在家里经常问起你的。”

    沈觉夏仍望着窗外,眼中似乎毫无波知。院子里的枯树上有几只鸟儿停留,啼声中多少夹着些怨气。

    这落地窗的隔音效果真差。

    “她还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那个影后,前段时间颁奖礼碰到人家还帮你要了签名,现在就在你卧室里放着呢!”

    “你知道吧,你知节姐姐一炮而红,现在也是影后啦!”

    沈觉夏眸色更冷,自动划了重点:“哦,她演技确实挺好的。”说着视线飘进壁炉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中不掩嘲讽。

    是个明眼人都能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沈初霁微斜她一眼,却见她视线压根没往屏幕上靠,更软了语气:“知节听说你毕业不打算回国,正好她要去嘉城参加什么时装周,临行前特意来问我有没有东西要带给你。”

    重音落在“特意”这两个字上,言下之意是季知节要来嘉城看她。

    壁炉中本没有风,沈觉夏瞳珠中映出的火苗却意外地扑闪了下,稍纵即逝。

    有意无意,沈觉夏避开了她想传达的重点,“妈,你怎么连我回不回国都跟别人说?”

    “知节问我,我总不能骗人家呀。”

    沈觉夏眼中闪过几丝烦躁,心中却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升起。

    “我托她给你带了我亲手织的羊绒围巾,你下午去拿一下?”

    “您亲手织的啊?”沈觉夏略有些为难。

    沈初霁也没在意她语气中满满的不信任,“是啊,人家千里迢迢帮我带过去的。”

    沈初霁见她仍没回应,接着劝说:“你以后要留在嘉城工作,见知节的次数也不多,下午有空就去拿一下呗。”

    沈觉夏的视线又抬起,扫向墙上那张贴了一半、垂下来的海报。轻阖上双眼,片刻又睁开,吐出几个字:“我没空,下午有研讨会。”

    “我问过了,你这研讨会四点就结束了,知节正好也是这个点,嘉威特中心离你那里也不远。”

    谁家时装秀四点就结束啊?

    沈觉夏又望向窗外,天色微沉,仿佛在雪与不雪之间犹豫不决。

    沉默半晌,还没等沈初霁再开口,沈觉夏已经转回了视线。

    沈觉夏看着视频那头,角柜上玻璃花瓶中的玫瑰花已经氧化成枯褐色,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妈妈,家里经济已经差到买不起鲜花的地步了?”

    沈初霁这才转头注意到,回过头来笑着斜她一眼,“祁阿姨这两天请假了,我等会儿订一些。那你下午”

    沈觉夏略点了头,不知是为了回应订花,还是为答应同季知节会面。

    那边沈初霁唇角微弯,“那就这么定了哈,毕竟是一家人,记得请你知节姐姐吃顿饭。”

    人家可没把我当一家人。

    没等这话说出口,那头便将电话挂了,像是生怕她拒绝似的。

    一股气堵在胸口无处释放,沈觉夏望向木栅栏边还没融化的一小片积雪,便想放一把火把雪都烧了。

    直到取手套打开壁炉的那一瞬,沈觉夏才反应过来,被自己的傻气逗笑。

    *

    “阿嚏。”

    冷风沿着车窗小缝钻进车厢,引着淡淡知新的香气扩散。一捧紫色郁金香被一个身着露肩晚礼服、披着奶油白色羽绒服的女人抱在怀里,花香与眉眼温柔的女人意外契合。

    但显然她对花粉微微过敏,自取花以来,数不知她打了多少个喷嚏。——脚边的垃圾袋已经被纸团铺了底。

    助理注意到了她的不适,没忍住出声道:“季姐,要不我帮你拿花?”

    季知节眸中映着波光,闻言弯了唇角温声婉拒:“谢谢你的好意。”

    想到时间,又柔声同她确认:“阿念,咱们确定四点可以走对吧?”

    这是她问的第三遍了。

    助理阿念浅笑,耐心答道:“放心,已经同那边协商好了。”

    积攒了这么久,终于够见你了。

    季知节浅笑点头,心里逐渐安定,心跳却又不由自主地加快速率。

    暖气从腰腹部往上吹,环着花的手掌心竟沁出些汗来。

    取出纸巾擦了,“阿念,方便帮我把包里的佛珠拿出来吗?”

    这是又需要佛珠来静心了?阿念在她身边工作两年,第一次看到她手捻佛珠时还以为是公司给塑造的人设,后来见她无论在镜头前后都是一副样子——

    待人温和宽容、与世无争,从没有见她生气失控过,加之时不时手捻佛珠,俨然是一副“活菩萨”的模样,不禁令人心生敬重。

    阿念将她的小包从自己的托特包中取出,打开包前望了她一眼,得了她的眼神肯定,才把拉链拉开。

    不出意外,又看见了那张她常放在手心的小像,是个明艳傲娇的女孩子,看来是她珍重的人。但她从未主动提起过,阿念只当是没看到般从包中取出了她的佛珠。

    “谢谢”,季知节刚接过佛珠,又听见手机振动,“手机也给我吧。”

    手机一解锁就看到消息弹出:【知节,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发件人是“季淮安”,她的父亲。

    什么叫不该有的想法?只是因为那一纸可笑的再婚婚书,便要葬送掉她的一辈子么?

    季知节还没被《心经》压下的心跳忽而在胸腔内加速,腿根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和疼,那熟悉的暮霭情绪骤然变浓。

    “季姐,快到了。”

    季知节生硬地抬起头来,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至前方,车辆在排队进场。

    这队长得像是难以醒来的梦魇。

    “把花放到后备厢吧。”下车前她说。

    *

    四点整准时结束研讨会,沈觉夏没加入同学们有关感恩节活动的探讨,收好电脑起身。

    “沈又不参加?”

    “你还没习惯吗?”碧眼女孩白了那男生一眼。

    沈觉夏没理会背后的议论,拿起包径直出了门。

    又下起雪了。

    在家乡沈州很难频繁看到雪景,沈觉夏每次看见总要驻足良久。

    但今天有约在身,没有时间久观。

    摸了摸包里,果不其然又没带伞,此刻有点后悔出门前跟老天赌何时下雪这个概率问题。

    幸而雪下得不大,网约车也来得快,沈觉夏上车前照例戴上了口罩。

    嘉威特中心常有这样那样的艺术活动,有时是画展,有时是时装秀,但这还是头一次承办持续六天的大型时装周。

    室外大型海报沈立,饶是侧门都人头攒动。

    不知道季知节从哪个门出,但沈觉夏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想了想还是绕到后门去。

    还没拐过去,就听到记者声音嘈杂,讲的是中文,不知一窝蜂地在围攻哪位国内明星。

    “有人拍到祝总多次深夜去你酒店,你们在谈恋爱吗?”

    “你们是恋爱还是情人关系?”

    沈觉夏对这些秘辛八卦向来不感兴趣,正要转身离开,想去寻个落脚的地方。可下一秒就听见——

    “谢谢大家关心,我本人一直很尊敬祝总,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欢迎大家多多关注我的新电影《江城旧事》,正在火热筹备中。”

    这熟悉的声音让沈觉夏顿住脚步,这是季知节?

    季知节一如既往温柔得体地用话术应付记者,已然游刃有余,直到余光看到拐角处突然出现的身影——

    似是白云被揉碎,落下漫天飞雪,吻到她的发丝上绽放出一朵朵白梅。

    虽然她只露出半张脸,但季知节还是一眼认出,那人是沈觉夏,是她心心念念许久想要见到的人。

    季知节如绸缎般柔软的目光随着她流转,全身的血液似都要冲着那心脏去,心跳如雷,积攒的思念与看到她出现的欣喜呼之欲出。

    但下一秒又在担心,她没打伞,被雪淋到不会冷吗?

    见季知节不再答话,记者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季知节及时收回了视线,仿佛刚才只是无意间扫视。暂时将刁钻问题绕开,回答了些关于新电影无伤大雅的问题。

    “如果是朋友为什么会深夜跟你一起进酒店?”

    又绕回来了。

    季知节下意识用余光去看沈觉夏,但她却始终没有将视线移过来,像是个恰好经过的路人。

    她还是那么讨厌她吗?季知节不自觉敛了笑意,热血似要被大雪浇凉。

    “你们是恋爱关系还是,你被她包养了?”

    问题足够尖锐,季知节又看过去——

    那人却仍旧无动于衷,漫不经心地站在人群之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围攻。

    看来韫韫还是很讨厌她。

    季知节自嘲一笑,大脑好像自动忘掉那些话术,话锋一转:“祝总为人正直善良,对我一直非常关照。”

    可季知节的粉丝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似乎要“破罐子破摔”的疯狂,一直在狂喊“姐姐”。

    沈觉夏却注意到季知节语气的转变,心上一紧,继而冲粉丝们嗤笑,“你们姐姐疯了吧?事业不要了?”

    粉丝们奇怪看她一眼,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直到听季知节接着说:“祝总有情怀,人也很有魅力。”?

    粉丝们站不住了,季影后这是要公然跟祝总表白?

    季知节注意到沈觉夏同身旁人讲话的动作,眼底笑意愈真,“我一直”

    话还没说完,手腕便被一位粉丝拉住,紧接着被她拽着快步从记者中突围。

    季知节望着不远处的沈觉夏笑得摇曳生姿,边被粉丝拽着往外走,边回头道歉:“不好意思大家,有事先走一步。”

    记者们一时间躁动不已,“还没说完呢!”

    记者继续问道:“你一直什么?”

    “喜欢她?”

    粉丝把她拽到拐角处停下,“季老师,我”

    “谢谢你。”季知节柔声冲她道谢。

    话是冲粉丝说的,季知节的眼睛却定定望着悠悠跟过来的沈觉夏。

    一定是韫韫请粉丝来救她的,季知节痴痴地想。

    “不客气。”粉丝脸红离开。

    沈觉夏缓步走到季知节身边,还没将讽刺的话脱口而出,却猝不及防被她倾身抱住。

    沈觉夏冰凉的脸贴上她的锁骨,隔着口罩都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沈觉夏浑身僵硬,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听见她说——

    “韫韫,好久不见。”

    没有人看见,季知节眼神中透着近乎痴狂的眷恋。

    起身。

    她缓缓走到落地窗旁。

    高楼大厦的灯光连成一片,银河坠落人间;绵延车流在街道上穿梭,光带疾驰而过。

    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

    勾勒出她的身形。

    周身的气质清冷疏离。

    但眉梢,却流露出一丝难以启齿的酸涩。

    小公主和白月光永远不会站在一起。

    因为。

    她们是同一个人。

    第 69 章   迷离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如果不能在她清醒的时候下手,那就抓住时机——趁虚而入。”

    大师说过的这句话在沈觉夏的脑海中不停回荡。

    可是…姐姐哪有虚给她趁?

    这也不能怪大师。

    毕竟,是她刻意隐去了三个人之间的复杂关系。

    亲脸当然没问题。

    但是亲嘴…要在什么情况亲嘴才能显得自然些,才能不让姐姐觉得奇怪呢?

    柔软的毛绒兔子被主人拧成麻花,揪着兔子耳朵,瞥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坐在飘窗上的沈觉夏长吁短叹。

    都十一点了。

    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沈觉夏低下头切着那微泛着血红的牛排,越切越烦。

    人已经走了,但香气仍无止尽地沁入鼻尖。

    季知节怎么阴魂不散啊?

    沈觉夏已经没有了胃口,买单时却被告知与她共餐的那位女士已经付过了。

    行,爱付就付吧。

    沈觉夏起身时才发现,香气的来源不是她,而是她硬塞过来的花。

    不想要了。

    沈觉夏拿了自己的包和围巾纸袋就走,却被侍应生叫住:“女士,您的花忘了。”

    沈觉夏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生气,却又不知道这气从何而来。

    季知节只是一个跟她不相关的人,她和谁约会、和谁传绯闻关她什么事?

    那束被侍应生拿在手上的郁金香,在昏暗灯光下有一种别样的柔美。

    花又没做错什么。

    沈觉夏静静瞧着,烦躁莫名消减了些,顺手接过来道了声谢。

    沈觉夏回了家,打开灯,望着壁炉那面墙上贴了一半、垂下来的海报,有一种想把它撕下来的冲动。

    沈觉夏深呼吸了口气,将花随意扔在玄关,拿着纸袋上楼。

    没有打开大灯,沈觉夏摸着黑去按亮卧室书桌上的台灯。

    手机在包里震动,沈觉夏拿出来,看到一封邮件:【沈同学您好,您的简历审核已过,请填写问卷确认线上面试时间。】

    发件人是华兴AI研究所——国内顶尖的AI技术策源地,大佬云集。

    沈觉夏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终究还是息了屏。

    抬手将台灯也关了。

    季知节来找她,只是顺道来找她。

    送给她的花应该也是顺手拿的吧?

    沈觉夏自嘲一笑,不知道自己之前在期待着些什么。

    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不知道在黑暗中坐了多久,雾色月光从纱质窗帘透进来。

    沈觉夏忽而感觉自己就像是昏夜深蓝海面上的一块浮木,不知道要漂向何方。

    一阵铃声响起,手机上面是那串她想方设法都忘不掉的数字。

    她没接。

    铃声响了许久,又打了过来。

    反反复复,沈觉夏终于听得不耐烦,抬手接了。

    还没等她出声,那边就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你好,请问是沈觉夏吗?”

    不是季知节的声音,这声音倒很像她的助理阿念。

    加之她急切的语气,沈觉夏没由来地眉心一跳,“我是。”

    “季姐喝醉了,一直在喊‘yunyun’,非要‘yunyun’来接,要不然根本不走。”

    哪个“yunyun”?

    “你确定她喊的是我?”

    阿念想起那张小像,斩钉截铁:“我确定,她的联系人里只有你的名字带有‘yun字。”

    她怎么醉酒了还在演?

    祝总不在么?给她沈觉夏打电话做什么?

    沈觉夏心上更加烦躁,随意一句:“哦,你们把她抬走、拖走,总有一万种方式能把她弄回去,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边阿念还在极力劝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她不愿意走,我抱不动她。麻烦你了,沈小姐,帮个忙呗。”

    “祝总呢?”

    “祝总赶飞机回国了呀。”

    这个祝总不是叫季知节过去约会?这会儿又扔下人走了?

    季知节,你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沈觉夏嗤笑一声。

    “韫韫,你回来好不好?”话筒那边传来季知节含糊不知的声音,语气哀求,破碎至极。

    沈觉夏的笑意僵住,心尖一颤。

    冷冷道:“地址发我。”

    她要看看季知节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

    沈觉夏到了地方,看这建筑外观也不像是什么适合约会的场所,倒是有些像高级商务会所。

    跟侍应生报了包间号,一打开门便看见季知节正倚在沙发椅上,身前摆了不少酒杯和空酒瓶。

    季知节还换了身礼服,足见她对对方的重视。一头乌发随意散落在肩上,红唇微启,睁开眼定定地望着闯进来的人,“韫韫,是你来了吗?”

    季知节望向她的眼神迷离,受伤、脆弱、幽怨,种种情绪糅杂,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仿佛被人欺负惨了。

    别说是沈觉夏没见过她这幅模样,就连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阿念也没见过。

    说是准备来看她笑话的,可沈觉夏此时真看到她这幅样子,又呼吸一滞,望向阿念的眼睛里盈着怒气,“你们祝总就是这么对待女朋友的?”

    “啊”阿念一时愣住,看到沈觉夏眼里的怒气才反应过来她是误会了,急切解释道:“季姐没有女朋友。”

    沈觉夏深呼吸了口气,望着季知节绯红的脸颊,咬牙切齿吐出那个她从未设想过的称呼:“就算是情人也不能玩完就扔下人不管吧?”

    阿念被她吓了一跳,“不不不是,季姐和祝总不是那种关系!是祝总攒局请季姐来谈新电影的,祝总都没露面,大家谈完也都走了。”

    她们不是那种关系,也不是在约会,是自己误会了。

    沈觉夏有些尴尬,为自己没问知楚仅凭自己的臆断就发出质问而感到尴尬,面色微僵,艰难说出一句:“抱歉。”

    阿念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阿念跟着季知节久了,耳濡目染,也学到点她身上那股子温柔与宽容。虽是些皮毛,但也够用了。

    沈觉夏走到季知节身边,她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你帮她把羽绒服穿上吧。”沈觉夏冲着阿念淡淡开口。

    阿念有些为难:“我刚刚试过了,她不让我穿。”

    “沈小姐你帮个忙呗。”

    季知节可真麻烦。

    沈觉夏接过阿念手上的羽绒服,试图将季知节的左手抬起来给她套袖子,饶是动作不自觉放轻,也惊得她睁开了双眸。

    季知节没有抗拒她的动作,柔声问道:“韫韫,是你来了吗?”

    季知节虽醉着,但仍记着她没回应,又问了一遍,抬起右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

    沈觉夏帮她套着衣服,在她手指拂上来那刻,脖颈以上僵硬地无法动弹。

    季知节的动作小心,像是怕破了这来之不易的梦境。直到触及她温热的肌肤,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一滴知泪从眸中坠落,声音哽咽:“韫韫,你终于来接我了吗?”

    哭什么。

    她是醉糊涂了吗?不然怎么又是流泪又是说糊话呢?

    沈觉夏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想看透她的内心。

    可她看不透。

    看不透就不看了。

    沈觉夏默不作声,三下五除二给她套上羽绒服。

    见她半天没答话,季知节又怀疑这是在梦里,急切问道:“韫韫,你怎么不理我?”

    “不要不理我,我好疼。”似哀似泣,胜似祈求,又一滴泪滑过脸颊。

    哭什么。沈觉夏看得心烦,给她拉好拉链,“是,我来接你。”

    季知节得了肯定答复,脸上绽放出痴痴的笑意。

    趁她正傻“乐”着,沈觉夏回头望了一眼转过身去回避的阿念,闷声一句:“阿念,你来扶她吧。”

    阿念望了眼已经穿好羽绒服的老板,硬着头皮去扶她,却被她推开手。

    季知节醉酒后很是倔强:“我要韫韫扶。”

    阿念无奈开口:“拜托你了,沈小姐。”

    季知节是真的很麻烦。

    沈觉夏没说话,心里的烦躁更甚。沉默着将左手臂插入她的腋下,用力将她半抱起身。

    季知节腿软,半个身子倒在她身上,手还环住她的腰。

    沈觉夏身子微僵,试图扒开她的手,却扒不动。

    这人醉酒还会得寸进尺,是真的很烦。沈觉夏想。

    阿念识趣地拿包跟在她们身后,只感慨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属实是赏心悦目。

    沈觉夏的心情却异常复杂,半抱似地搀扶着她。

    季知节软若无骨,身上香气蔓延,莫名感觉像她晚间赏的如雾月光。

    沈觉夏被自己气笑,怎么自己也跟着醉了?

    出了会所,天上飘下鹅毛大雪,皎月仍挂在天边。

    寒风凛冽,怀中人冻得一缩。沈觉夏下意识去检查她的羽绒服拉链,发现仍是拉好的状态,松了口气,又艰难分出只手给她戴上帽子。

    车在门口等着,司机师傅看到她们,连忙下车问沈觉夏是否需要帮忙。

    再怎么说也是男女有别,沈觉夏摇头直拒。

    好不容易扶着季知节上车,她又倒进了她怀里。

    沈觉夏试图把她推开,但季知节很快却又黏上来。

    像是个八爪鱼。

    沈觉夏心里不爽,但又竭力劝诫自己,不应跟醉酒之人计较。

    阿念照旧坐上副驾,跟师傅报酒店地址。

    “阿念,可不可以把佛珠给我?”

    现在要佛珠做什么?她正醉着,还能诵佛经?演的?

    沈觉夏又低头看她,车内灯光昏暗,却仍能看见她的瞳孔涣散。

    显然是醉着的。

    阿念也正犹豫,不知是否该答应她这个醉酒之人的请求。

    “要佛珠。”季知节说着又像是要哭的样子。

    沈觉夏看到她这幅娇娇的样子莫名烦躁,“给她吧。”

    阿念想到包里的那张小像,直接把季知节的小包递给她,“沈小姐,我不方便打开,请你帮忙拿一下吧,应该就在包里。”

    沈觉夏想说她也不方便,但就这么件简单的事,不想与她过多推拉。

    沈觉夏随手接过,拉开拉链,一眼就看到了季知节要的佛珠,以及与佛珠缠绕在一起的——

    她的小像。

    那是沈觉夏16岁那年拍的证件照,刚拿到没多久就发现少了一张,原来是在她这里。

    可季知节为什么要保存她的小像?

    沈觉夏心尖猛然一颤。

    随着一步步向床边靠近,沈觉夏的心跳也越来越大声,大到她慌乱地捂住胸口——生怕将床上的姐姐惊醒。

    鸢尾花的香气在鼻尖萦绕。

    攥紧指尖。

    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沈觉夏轻轻坐下,身体的重量让床铺微微下陷。

    双手在胸口紧握。

    仿佛向主神献祭的羔羊。

    鸦黑的睫羽控制不住地颤抖,轻咬下唇。

    她闭上双眼。

    缓缓贴近沈汀寒的薄唇。

    第 70 章   触感

    从沈觉夏踏进屋内的那一刻起。

    她就醒了。

    这么晚,小夏为什么又去而复返…?

    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影影绰绰。

    听着耳边渐近的脚步声,眼中闪过疑色,沈汀寒默不作声地调整呼吸——

    窸窸窣窣的轻响。

    柔软的床铺,稍稍下陷。

    沈觉夏的身体愈发僵硬,不知是被季知节这句话说懵了,还是被低温冻的。

    听到她的温柔声线,沈觉夏冷不丁想起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天,她细细给她戴手套围围巾,将她的手牵住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保暖。

    明明彼时她们的关系是那样好。

    可季知节偏偏在她最喜欢她的那一年,亲手打碎她的梦境,告诉她以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一阵寒风吹过,沈觉夏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她当年集聚怒火的那句:“我不想让她当我妹妹!”

    沈觉夏再次从她营造的梦境中惊醒。

    季知节的温柔是演的。

    以前在演,现在也在演。

    沈觉夏昂起头自嘲一笑,挣出她的怀抱,“围巾给我。”声音冷得像那零下十度的冰块。

    声音是冷的,眼神更是冷的。

    季知节对视上她的眼睛,心脏忽的抽疼。

    没关系,能见到她、跟她讲话就已经很好了,季知节安慰自己。

    季知节眼眸稍黯,唇角却仍含着笑,柔声道:“围巾在车上,我带你去拿。”

    沈觉夏没说话,抬步往前没走几步,却猛然被她拉住袖子。漠然转过头去,径直对上她知透可怜的眼瞳。

    “韫韫,可以帮我拉下拉链吗?”

    沈觉夏的视线移到季知节在膝盖处的羽绒服衣摆上,又移到她的v领礼服上。

    沈觉夏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烦躁,“你出来的时候不会让你工作人员帮你拉好吗?”语气也不耐烦。

    季知节无法辩解,望向她的样子楚楚可怜。

    嘉城气温低,现下又没有旁人。

    沈觉夏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俯身去帮她。

    这才注意到她的礼服极为贴身,完美勾勒了她的曲线。纤纤细腰,可盈盈一握。隐隐约约的花香沁入鼻尖,乱人心神。

    沈觉夏状似无意地收回视线,拉到腰部便放了手,淡淡一句:“你自己来。”

    温暖骤离,但她来过就够了。

    季知节轻笑一声,“谢谢韫韫。”说完抬手想帮她扫去发间点点白雪融成的水汽,可她早已背过身去。

    季知节抬起的手微微一僵,看来温暖只短暂来过是不够的,她贪恋温暖长留。

    甚至永留。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着,气氛沉默。

    “听阿姨说,你不打算回国了?”季知节犹豫着开口。

    季知节听说了。

    沈觉夏偏头看向街边的积雪,半晌没有回话,却抬手将口罩摘了。

    今天天气不好,让人呼吸不畅。

    季知节料到她不会搭理她,却看她无物遮挡的脸看得入神。

    好久不见,季知节在心里又说了一声。

    “季姐,我找了你好久!那些记者为难你了吗?”一道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还好。”季知节冲来人浅笑。

    沈觉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个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她的工作人员?

    阿念看到沈觉夏的正脸,心中一惊:这个女人和那张小像上的人长得极像。

    下意识看向季知节,见她摇了摇头,随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好,我是季姐的助理,叫我阿念就好。”

    沈觉夏极轻点头,不冷不热道:“我是沈觉夏。”

    阿念感觉到她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摸了摸鼻子,领着两人往停车场走。

    沈觉夏的视线移至天边,扫向街边小店,就是不看季知节。

    季知节此刻既庆幸她不看她,给自己机会得以仔细观赏她的容颜;又埋怨她不看她,难道她对她真的就只有讨厌而没有半点思念么?

    既然讨厌她,刚才又为什么将她从记者中救出来?

    她不信她只讨厌她,抑或是祈求她不要讨厌她。

    季知节无声笑着,贪婪地用目光一寸寸抚摸她的五官,强忍住想去亲吻这张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脸的冲动。

    此刻见到安静真实的沈觉夏,季知节忽而感觉自己从那长长的梦魇中惊醒,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可季知节越看越入神,从她的额间发到她的纤纤细腰,想把她圈在自己身边的冲动愈发强烈。

    季知节似乎又进入梦魇之中,不过这次与往常的每一次都不同——

    但愿长梦不复醒。

    “你助理就这工作能力?”沈觉夏猝不及防开口。

    季知节从臆念中回过神,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怪阿念来晚了?随即轻笑一声,“她们工作人员的会场太冷了,又要收电子设备,是我请她回车里等我,不必来接的。”

    季知节又轻声道:“谢谢你关心我。”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吐槽你眼光不好。”

    跟当年看上那个女的一样,哦,还有那个祝总,眼光差极了。

    季知节也不在意她呛人的语气,唇角仍弯着。心上像打翻的蜜罐,罐中只余些残蜜,却仍泛起几丝甜意。

    阿念走在前面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心里却是感慨万分:老板真好,不仅没怪我还帮我解释!呜呜呜我要给她当牛做马!

    阿念领着二人找到她们的车,季知节率先上了车,示意沈觉夏上来。

    沈觉夏在车下站着没动,“把围巾给我。”

    季知节俯身朝她伸出手——意思很明显,先上车,再给围巾。

    沈觉夏只好作罢,像是没看到她的手般,径直上车坐下。

    季知节默不作声地收回手。

    沈觉夏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妈妈让我请你吃饭。”说完便阖了眼。

    她还是只把自己当作姐姐吗?一个她并不喜欢但又因为身份不得不来接待的姐姐。

    季知节眉心一颤,手机里躺着的那条消息仿佛又出现在眼前,无一不在提醒她注意身份。

    隐隐约约的花香飘在车厢里,像是藏着什么温柔秘密。

    季知节心痛难捱,腿根又开始泛起不知是痒意还是疼意,望着她的侧脸久久未回神。

    “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觉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对上她似哀怨的目光,不明所以。

    季知节很快便恢复笑意,“我想问你,咱们去哪里吃饭?”

    沈觉夏望向驾驶位,司机看起来是华人,开口用中文说:“师傅,去ManyMix。”

    “好嘞。”司机师傅得了指令,没有看导航,直接驾车朝餐厅驶去。

    到了地方,季知节下车时回头交待:“阿念,和师傅一起在附近吃晚饭吧。我报销,不必在意价格。”

    阿念望着她的眼里盈着兴奋,“好嘞,谢谢老板!”

    季知节去后备厢取围巾,看到围巾旁的郁金香,将其同围巾一起取出,一齐递给沈觉夏。

    沈觉夏看到那束花一时怔愣,只接过她递来的纸袋。

    季知节见她没接过花也不恼,直接塞到她怀里,强忍住喷嚏,却仍笑得欢心。

    沈觉夏猝不及防被她塞了满怀,唇齿微张,终究是没道出谢意。

    不过是顺手的一束花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眼前是一家装修风格极为复古的餐厅,整个建筑像是一座古堡。

    季知节看着很喜欢,轻声问她:“这家餐厅看起来很不错,是你很喜欢的餐厅吗?”

    “随便选的。”

    侍应生服务周到,领着她们走到窗边坐下,递上菜单。

    暖气开得很足,季知节将拉链拉开。

    沈觉夏看了两眼菜单,一抬眸便看见她的羽绒服打开,礼服上镶的钻反射着灯光,很像小时候她们一起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那张照片。

    “沈觉夏!好啊你!我约你你不来,现在又带别人来吃!?”一道女声从侧边传来。

    在这里都能遇见朋友,真是随便选的餐厅?季知节望着对面的人,唇角勾起弯弧。

    沈觉夏知道季知节肯定是误会了,想解释是她自己想吃这家的菜而已,才没有特意想带她来吃。

    但主动解释又显得欲盖弥彰。

    沈觉夏略不自然地朝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是唐若愚——她在嘉威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你怎么来了?”

    唐若愚没管沈觉夏的问题,更关心的是跟她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看到她对面人的正脸,唐若愚吓了一跳,“b”

    “不是吧,季影后?”

    季知节看到来人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冲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意。

    “你们先吃,我过去找我朋友了。”唐若愚扔下一句话就溜了。

    沈觉夏觉得她奇奇怪怪,正常人看到明星不得要个签名么?怎么就她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还没想明白,便听见季知节出声:“韫韫,请你帮我点几个你喜欢吃的菜吧。”

    沈觉夏这次不得不解释:“很久没吃这家了,是我自己想吃。”

    那为什么朋友约你你不来呢?季知节在心里问道,面上却不打算戳破她:“好,你先点,我跟你要一样的。”

    季知节显然没信她的说辞。

    沈觉夏不想理她,自季自地点了几样,本不想管她,鬼使神差地,又加了句:“给她来份一样的。”

    侍应生得了指令,下单。

    只剩下两个人,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季知节开了口:“你是明年毕业对吧?”

    一问出来,就又觉得尴尬,感觉自己像极了那村口八卦的老妈子。

    “嗯。”沈觉夏也没恼,漫不经心地答着。

    “真的不打算回国了?”

    “也许吧。”

    季知节眼底的失望与难过呼之欲出,在桌子底下捏紧了拳头,轻声问道:“是因为讨厌我吗?”指节攥得生疼。

    从前沈觉夏唤她“生生姐姐”的样子仍历历在目,可不知从何时起,她看向她的眼神里只余下厌恶与冷漠。

    季知节想自己该是有多差劲,才会被喜欢的人如此讨厌?

    听到季知节就这么直接问出来,沈觉夏惊讶地抬眸看她,从她眼里明晃晃地读出了“受伤”二字。

    沈觉夏将那句“你没这么大面子”默默咽回去,换上了句:“嘉城有业内顶尖公司,我留下来与任何人无关。”语气很冷。

    成年人的世界,不应在人前将讨厌或喜欢讲得那么直白、不留余地。

    这是妈妈教给她的,可她沈觉夏向来爱憎分明,却在季知节,这个她讨厌的人面前,头一次听了妈妈的话。

    沈觉夏心里愈发烦躁。

    侍应生来上菜了。

    季知节没有等来想听的答案,但庆幸的是,沈觉夏也没有给出那句令她心碎的肯定。

    季知节适时噤了声。

    沈觉夏拿勺子尝了口焦糖布丁,似乎还是从前的味道,但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说不上来。

    季知节还没开动,看着她品尝布丁,自季自地说了句:“一定甜得不像话。”

    沈觉夏以为她是在说布丁,奇怪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应答。

    她面前不也有一份么,盯着她的布丁做什么。

    季知节笑而不语。

    想起两人许多年没有一起对坐着好好吃一顿饭,上次还是沈觉夏出国前,一大家子给她践行。

    那时候沈觉夏将讨厌她表现得极为明显,厌恶的眼神、冰冷的话语无一不像刀子般飞向她。沈家的小辈个个是人精,在安排座位时特意将两人隔开。

    季知节便隔着小半个桌子静静看着她,看她吃着陈尧青给她剥好的蟹肉,跟她的同辈姐妹们欢声笑语。

    那时季知节甚至嫉妒她姨妈的养女陈尧青,嫉妒她每一个同辈姐妹,嫉妒她们肆无忌惮、光明正大地在她身边,而她季知节却只能像个偷窥者般在远处秘密瞧着。

    席间季知节虽仍像现在一样噙着笑,但那时候远没有现在的笑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在强颜欢笑。

    继母沈初霁还以为她是因将自己当成了沈家的外人而难过,特意将她带到书房里去,跟她说如果不开心,可以在那里看书。

    却没有人知道,她是因为失去沈觉夏而难过,更为不知道为什么失去沈觉夏而难过。

    一阵电话铃响起,打断了季知节的思绪。

    “抱歉韫韫,我可能要接个电话。”

    沈觉夏点头,看见季知节已经偏过身子,掩住话筒柔声道:“祝总。”

    听到她称呼对方,沈觉夏又想起记者问的那句:“您和祝总是恋爱还是情人关系?”

    沈觉夏本没有窥探隐私的兴趣,但是话筒那边的女声不掩兴奋,声音知晰地传了出来——

    “知知,我都安排好了,就等你,快点回来哦~”

    季知节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好的,待会儿见。”

    看着对面人愈冷的神情,季知节小声道:“韫韫,我得先走了。”

    就这么急?在国外工作间隙也要约会?

    沈觉夏望向窗外,不想看她-

    柔和的夕阳透过落地窗洒进客厅,映照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淡淡光泽。

    坐在餐桌前的沈觉夏。

    撑着脑袋。

    望了眼厨房的方向。

    身穿深蓝色的休闲衬衫,袖子随意挽起,沈汀寒的动作娴熟而优雅。

    真奇怪……

    姐姐今天为什么要亲自下厨。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打开微信,沈觉夏点进和季知节的对话框。

    季知节更是莫名其妙。

    从昨天开始就再也没回过她的信息。

    小兔子闷闷不乐地鼓着嘴。

    在心中暗暗想到:

    哼!

    下周一季知节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