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 221 章 出手教训
在桃花坪诸位父老乡亲, 望眼欲穿地等待水泥圆凳彻底凝固的这三天里。林泽在当天下午已经和多福、石头三人驾车前往北山书院。
“泽哥,咱们去北山书院,今晚能到吗?”车厢里,抱着暖炉的石头问道。
“得四个时辰, 今日到不了, 如今天气太冷, 路上有些雪还没化,走不快。咱们今晚找个脚店歇一歇, 明日一早继续赶路。”林泽道。
北山书院这段路他和多福都很熟悉,坐车最少八个小时,他们刚才出发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今天只能走一半。
一月份还很冷, 他们不必急着一天走完。晚上赶路也有一定危险性的, 林泽觉得安全为上。
“好。”石头把暖烘烘的手掌贴在被风吹红的脸颊。
“衣裳不够暖吗?我的行李还有件袄子和狐裘。”林泽一边说,一边转头向后, 去找到装这两件衣服的包袱。
“泽哥, 你不用找,我行李还有件棉袄子, 真不冷。”石头赶忙阻止道。
石头把行李塞回去, 再次解释道, “泽哥, 以前和爹寒冬腊月进山打猎, 雪都能淹没膝盖, 有时候我们在山里要待好几天才能出来。赶车那点冷, 我这身皮肉可不怕。”
林泽坐直身体,拢了拢身上银灰色的兔皮斗篷,两手抱着铜制的暖炉, 打量石头那张五官相当立体的脸,“石头,我发现你其实长得很俊,就是黑了些,不仔细看不清楚。以后多吃饭、多吃肉,还能长高些。”
石头是第一次有人说他长得俊,而且还是神仙似的泽哥说的话,黝黑的脸有些发烫,“泽哥,你、你才长得俊。周遭哪个不说你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石头说完,还不好意思了。但他确实说的是心里话,泽哥面白发黑,身姿挺拔。
听他爹说,泽哥的眉眼很像那位去世的婶子,让人看着很舒服。
石头觉得,泽哥得其他五官跟盛大伯很像,面无表情时,让人感到冷峻、疏离。
“你要是多去外头见见人,就晓得全是画里走出来的。”,林泽失笑道。
他其实比较喜欢猛男款长相。奈何原身小林秀才除了身高一米八之外,其余都跟猛男不沾边。
现在十七岁,五官已经基本定型,林泽有仔细打量过自己的长相。
五官中鼻子很立体,估计是混了边境地区的高鼻梁基因。加上嘴唇比较薄,线条轮廓清晰,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整个人非常疏离冷漠。好在柔和舒展的眉眼中和了这股冷硬。
越是没有就越想要,林泽现在将关注点放在肌肉线条上,势必要把肱二头肌和腹肌练出来。
石头不想管别人长得怎么样,反正泽哥在他心里就是最好的,“泽哥,你可以教我学学《千字文》这本书吗?我上次跟私塾的夫子念到‘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林泽正好想打发时间,零食他也不是很爱吃,睡觉也睡不着,“好啊。我先问一下,你晓得这句话的意思吗?”
根据林泽的印象,这年头的启蒙夫子很少讲解句子的意思。反而是喜欢让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死记硬背,听说是为了锻炼学生的意志力。
毕竟走科举之路,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很难坚持下去。
不过石头显然不是几岁的孩童,也不需要走科举。给他讲讲句子的意思,让他不仅认识这些字,还能知道这本书讲了什么内容。
石头摇摇头,“夫子不曾说,我也不晓得。”
林泽明白,开始给他从头讲解,“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说的是黄金产自一条名叫丽水的江里,美玉来自叫昆仑的山里。”
石头惊诧地问道,“泽哥,书里说的是真的吗?有人若是找到丽水和昆仑,岂不是富贵无边?”
林泽笑道,“这些都是朝廷的,可不能让人随意去挖。”
石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认真看着林泽,听他继续说。
林泽真是体会到了,当老师遇见爱学习的学生是种什么体验,完全停不下来,无法拒绝那张求知好学的脸。
半个时辰后,换多福进来,他在外头驾车时,也听见了里头讲学的声音。
但是他没有主动让泽哥给他也说,因为多福觉得,讲那么久,人也是会累的。
反倒是林泽主动开口问道,“多福,你不是学到《论语.雍也》了吗?要不要哥给你也讲讲?”
多福眼睛一亮,“嗯。”
林泽很满意多福的进度,虽然大家都是差不多上学的时间,但是多福却是比石头他们学得快。这一点,老爷子以前给他写的信中,有提到过。
大半年能学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把《论语》学到第六章,已经证明多福是个很好的学习料子。
当然,多福属于全职读书,家里还有沐姐儿给他开小灶,大半年背熟这些书是可以的。
石头属于半工半读,加上没什么天份,两人的差距就非常大。
有时候想一想,多福以前生活在白云村,那个遍地都是慢性重金属中毒的人,竟然脑子还这么灵光。
林泽都觉得他是不是产生抗体了,不然真是很难解释得清楚。
这一次带多福去京都,林泽父子俩打算把他送去私塾念书。
京城的教育资源比桃花坪这边好上不知多少,看看多福能走到哪一步。
“《雍也》含三十小章,其中涉及‘中庸’与‘恕’之说……”林泽开始从头讲起。
这一讲,又是一个小时。
骡车晃悠悠地前行,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下来。林泽也停下来,掀开一角帘子,“快到西水镇了。”
约莫一盏茶之后,骡车渐渐停下来,林泽再次掀开帘子,看见外头已经不是野外的景色,而是西水镇的城门。
林泽把文书递给外面的多福,等会进城要给官差们查看。
“泽哥,西水镇是不是在过什么节?好多人。”石头一直往外看,很是新奇。
“应该是。”林泽刚才也看见了,现在还没到元宵,各地风俗不同,这里热闹也是正常。
“文书!”外面传来官差们不耐烦的呵斥声。
车厢里的石头飞快放下窗帘,下意识有些紧张。
林泽闭目养神,背靠后面的行李卷。
很快,就听见外面传来更大的声音,“请大人恕罪!卑职不知是大人车驾,多有搅扰!”
骡车继续前进,石头转身看了眼淡然处之的林泽,心里默默记下这次的事。
镇上人多,骡车走得比较慢。等多福找到一家比较不错的客栈时,林泽进空间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泽哥,你瞧这家客栈如何?”多福问道。
“嗯,辛苦你把骡车牵去后院,再给弄点草料和水给骡子吃。我们去里头等你。”林泽安排道。
这家客栈位于比较中心的地方,看前面的街道很宽,人流量也多,便可知晓。
依照林泽的认知,这种客栈可能会贵点,但安全性是比较高的。
“好。”多福二话不说,就随着店小二牵骡子往后院去。
林泽示意石头跟上,两人快步进客栈里面。
“两位郎君住店还是吃饭?”另一个店小二热情迎两人进大堂。
林泽迅速大量一圈,新年氛围还很浓郁的客栈一楼大堂里,坐了十来个人。
中间有个类似舞台的地方,还有两个年轻的男女在弹唱,看长相应该是兄妹。
“劳烦小二哥,我们住店吃饭。还有空房吗?”林泽问道。
“有的有的,您请过来。”店小二见这是个要在店里花不少钱的,更加卖力表现。
林泽两人随小二来到柜台这边,正在打算盘的掌柜是一位中年妇人,左右手上戴了两个银戒指。
“哎哟,好俊俏的郎君,可是准备去县城的书院念书来了?”女掌柜收好账册和算盘,笑眯眯地打量林泽。
女掌柜嗓门挺大,大堂里吃饭的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到底是多俊的郎君。
林泽注意到这个动静,趁着跟掌柜说话的时机,身体侧了侧,背对着后面的目光。
林泽行了个读书人的礼,顺着她的话道,“店家谬赞,小生正是准备前往县城求学,途径宝地,暂住一晚。”
女掌柜见林泽极有礼貌,说话也好听,心里更高兴,“哪家书院啊?啧啧,真好。”
林泽微笑不言,将话题扯开,“劳请店家为我们开一间中房。”
女掌柜的也不生气,还是乐呵呵道,“中房客满,我这还有间上房,给你们住了。”
财不外漏,林泽装着好像有些为难,“不知下房还有吗?”
女掌柜耐心解释道,“放心放心,老娘只收你中房的钱。这个时辰,又是刚完过年,没什么人住店的了。李三,带郎君去吧。这大冷天的,回屋里炕上暖暖身子,莫要冻坏了。”
林泽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在古代靠外表得到了这种好处。
林泽正想顺水推舟,今晚住上房,不过钱款会照上房来付。
身后却传来大笑声,“好你个孟大姐,莫不是看上人家,要给自己招赘吧!”
其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客人,便都跟着起哄,“哈哈哈哈!”
石头拳头都握紧了,一双眼睛狠厉地盯着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孟掌柜两手叉腰,从柜台后大跨步走出来,“老娘不喜欢人家俊俏小郎君,难不成看得上你个瘦猴精?嘴巴不用来吃东西,就滚出去,少在这叽叽歪歪,耽误我做买卖。”
一般人听到这话,已经坐不住,偏偏这男的还嬉皮笑脸回嘴,“这不是人家小郎君瞧不上你吗,倒贴钱给人家也不成啊。瘦猴精的好处你以后就晓得了。”
在场的男人,全都发出莫名的笑,“瘦猴,细说好处二字,哈哈哈”
‘倒贴钱’这三字让孟掌柜一下子就气上心头,想起她死去的男人,顿时就要过去将人轰出去。
林泽快一步,向前同孟掌柜道,“我瞧这位…大叔,像是对我有些话说,我去听听他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说完,林泽将身上的披风解开,交给石头一并拿着。
真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这种恶心的人,林泽以前不好惹事。现在还不敢出手,那科举读书的苦就白受了。
在场的人见林泽站出来,又被他的举动吸引注意力,一时就没人继续说刚才“好处”的事。
瘦脸男人见林泽一个人走过来,刚开始还有些吃惊,因为林泽比他高一个头,乍一看有些压力。
很快他就淡定下来,同身边的两名同伴递了个眼神,冷笑着看林泽走来,嘴里说道,“原来还是个有气性的,你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可别冲动了。万一不小心伤着自己,别怪大哥不提醒一句。”
林泽微笑着走来,坐在瘦脸男旁边的一桌人见他不像是有什么威胁的,也是一脸看戏的模样。
石头想了一下,还是轻步跟上。孟老板回头去拿了根鸡毛掸子。
林泽站在三人前面,视线落在瘦脸男身上,居高临下冷冷道,“报上名来。”
瘦脸男被林泽这话激怒,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中。他就算知道林泽是个读书人,也可能有功名在身。但冲动之下,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况且后面的孟老板看着呢,自己刚才又说了那样的话,这时候怂了,在这个女人跟前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瘦脸男人最后的理智就是打了人,大不了跑出去躲一阵子,林泽一听口音就不是本地人。
想到这里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瘦脸男毫不示弱地站起来,两手抱臂,“老子卓明!”
林泽二话不说,一拳往他脸上挥去。
卓明反应也很快,偏头往旁边躲去,他身旁的两人往远处躲去。
另外看戏的那桌人,见这边动真章,赶忙逃遁远离。
孟掌柜害怕林泽出事,急声喊道,“住手!住手!瘦猴你要敢打人,我饶不了你!”
瘦猴半句不停,见林泽敢出手,马上伸脚往林泽腹部踢去。
林泽一边退后,同时趁对方抬脚到最高点,用手肘猛地击打在他的脚上。
卓明脚上受到重击,身体就站不稳,下意识曲身。林泽趁机一脚甩在他肩膀上,把他直接踹飞出去,摔在桌上。
碗筷噼里啪啦往下掉。
“啊!”卓明吃痛惨叫。
林泽也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型,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拎起一张凳子,卡在他的脖子处,低头微笑道,“我这个小白脸,可还满意?”
旁边的人都看呆了,连台上唱曲的兄妹俩也不唱了,只一个劲往林泽这边看。
孟掌柜捂着嘴,手里的鸡毛掸子掉在脚边。
石头心里一松,飞快赶到林泽身边。
卓明还要挣扎,林泽加大压在凳子上的力气,冷声道,“根据本朝律
例,你调戏良家妇女,杖责四十。侮辱我,该判黥刑。”
卓明还没反应过来,而周围有个华服男人惊呼,“什么?判黥刑!您、您是…”
后面的话已经不敢说,只有他知道,侮辱朝廷七品及以上命官方才被判黥刑,想到这里,男人连忙朝林泽弯腰作揖,“草民失言,多有得罪!”
这话一出,大堂里的人都明白过来,眼前这个文弱的书生,来头甚大。
卓明那两个同伙已经跪下来,瑟瑟发抖。说话的那人可是本地有名的大商人,能耐大,见识广。连他对林泽都是那样的作派,他们可不怕得要死。
卓明已经抖得说不出话来,眼里涌出一股一股的热泪。林泽这样大的来头,只怕杀了自己,也是顺手的事。
“店家,您瞧着如何处置此贼?”林泽问道。
孟掌柜看看林泽,又看看那边眼泪口水直流的卓明,小步挪到林泽几步外,两手交叠,屈膝行礼,“小、草民见过大人。您做主便好。”
林泽温声道,“他侮辱你,这事因我而起。您是名声受损的一方,此事您来做主。”
孟掌柜见林泽没有开玩笑,心里触动很大。这样的话,她何止听了一次两次?
一个寡妇撑着这间客栈,整日抛头露面,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可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了这样的话,替她出头。告诉她,这种侵犯她名声的行为,要受到惩罚。
虽然不知道林泽是什么身份,但孟掌柜清楚,肯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孟掌柜思索再三,又看被压在凳子底下的卓明不停给她求饶。
卓明见状,压着哭声求道,“救救我,孟大姐!以后给你当牛做马,再也不敢嘴贱了!救救我…”
孟掌柜一咬牙,再次向林泽行礼,“既然大人说他最对不起的是我,那边杖责四十如何?就不必送去衙门,在这里您看着打完板子。”
林泽理解孟掌柜不想闹大,低头看了眼卓明,“瞧,你运气挺好,遇到如此心善的掌柜。”
林泽松开凳子,走到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下,朝那两个同伙道,“你们俩去拿棍子来打。”
“是是是!”两人连滚带爬跑去后厨找来两根擀面杖。
“啪!”
“啪!”
林泽一直看着,打到够四十次。他心里大致有数。衙门那种板子打四十次,这个人就得废。
擀面杖嘛,教训他刚刚好。
“若是送你衙门,四十杖责,你不死也残。日后嘴上留德,若是碰到旁的,你命就没了。”林泽最后道。
卓明听完,眼中迸出一股感激之色,他知道了林泽的意思。今天长个教训,总好过来日丢了命。
“卓明多谢大人!”
喂完马的多福见石头一直不来喊他,便请店小二帮忙看一会卸下来的车厢上的行李,从后院来到大堂。
“泽哥!这是怎么回事?”多福惊叫道。
“没事,咱们去歇息吧。劳请店家送些吃食进来吧。”林泽起身道。
“好的好的,您稍等。李三,请大人到上房歇下。”孟掌柜急忙道。
石头拉过多福,两人跟在林泽身后。
店小二将人送到屋里,又换上一壶热茶,恭声告退。
坐在客房的炕上,林泽给自己倒了杯茶,自我评价:身手大有长进。
以前一直跟他爹和两位族叔出门,碰到这种事,根本不用林泽动手。今天也算测试一下,自己科考后这段时间的努力成果了。
睡觉前,林泽叮嘱石头和多福,回家不要对别的人说起这事,免得平添担忧。
石头两人自然是没有不应的,他们哪里敢不听林泽的。
在客栈休息一晚,翌日,林泽三人赶往安阳县。
临行前,孟掌柜连声道谢,给林泽送了一大篮子吃的喝的,并邀请他们以后一定要再来。
第222章 第 222 章 拜访师友
林泽三人从西水镇出发, 继续往安阳县城前进。太阳出来后,赶车的人也没有那么冷了。
路上的时间依旧是在教与学中度过,林泽是彻底过了一把当夫子的瘾。
到了中午时分,高大的安阳县城墙便出现在三人面前。
用林泽准备好的身份文书顺利进城后, 林泽三人直接去以前第一次来时住的老杨家脚店。
刚来到门口, 正好碰见拉着一板车东西从外头回来的杨大郎, 对方一眼就认出林泽,“小的见过林大人!”
林泽也挺意外, 没想到杨大郎眼神这么好,“大郎哥,莫要客气,今儿拜访北山书院的恩师, 顺道想进来向杨大叔和你们安好。”
杨大郎见林泽竟然这么有心, 脸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屋里捧着托盘给堂里客人送面条的杨二郎听见声音,往门外望去, 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赶忙回头喊柜台处的爹,“爹!三郎的同窗, 那位考上榜眼的林大人来了——快出去迎一迎!”
杨大叔一张老脸全是笑意, 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飞快迎出去。
店里的客人听得, 每个人都好奇地看向门口, 有的甚至站起来, 往这边走近瞧。
林泽见到这位熟悉的老人家, 心里很高兴,同杨大叔见礼道,“大叔, 新春吉祥。许久不见,您老身体如何?店里的生意兴隆与否?”
后面的多福和石头跟着见礼,“大叔好。”
杨大叔哎哎地不停点头,朝林泽鞠躬回礼,“多谢大人关怀,老头很好,店里的买卖也好。你们快请进!”
杨大郎拉着板车,带多福往后院去安置好骡车。
林泽和石头随杨大叔往里走,一进大堂,在场的人全都起身向林泽见礼,“我等问大人安——”
林泽不知道自己在安阳县这么出名了,心里隐隐有点后悔,专门来老杨家脚店转一圈,“诸位乡亲不必客气。”
杨大叔看出林泽不大喜欢这样的事,便提议道,“大人,咱们往后院去可好?那里头没什么外人,都是我们家自己人。”
林泽点点头,“好。”
进了后院,林泽就瞧见杨大娘在水井边清洗碗筷、蔬菜等。旁边有张小凳子,上面坐着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正是小葫芦。
“小葫芦,杨大娘。”林泽走过去,笑着道。
杨大娘停下手里的活计,热情招呼道,“可真是贵人来了,等会大娘给你们做拿手的面条啊。”
林泽含笑应道,“可不是想您老和杨大嫂的手艺了吗?”
这话把杨大娘哄得很是高兴,手里的碗筷先放一边,抓紧时间洗旁边菜篮子里的新鲜蔬菜,准备一会就拿去灶房给林泽做几道菜。
小葫芦站起身,快步跑过来,窝在杨大叔的腿边,脆生生道,“是大哥哥!阿爷,这是不是三叔经常说的那位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哥哥?”
杨大叔慈爱地摸着孙女的头发,笑呵呵道,“是啊。你以前还吃过大哥哥给的糖,不记得了?”
小葫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巧绣花小袋子,弯腰递给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说话时声音也不由自主温柔起
来,“新年好啊小葫芦,哥哥又给你带糖果了。”
小葫芦眨巴着圆圆的眼睛,没有敢去拿,而是仰头看爷爷。
杨大叔点点头,小葫芦才接过林泽的袋子,“谢谢大哥哥,小葫芦祝你新年好!”
杨大叔弯腰将孙女抱回刚才的小凳子上,“跟阿奶在这玩。”
林泽随杨大叔走到他们自家人住的一间屋子里。
“大人请坐。”杨大叔恭声道。
“您请。”林泽回。
两人落座,石头和后面进来的多福以及杨大郎分别坐两边的椅子上。
“大叔,不知三明兄可否在家?”林泽喝一口杨家的热茶后,便直奔主题道。
杨三明也就是杨思,三明是他的字。
“哎哟,可真是巧了,他昨儿刚回书院念书去了。也是受到您的影响,今年想要报考北山书院的学子特别多。他同我们说,要早早去书院温书,在家便容易分心了。我和他大哥昨天一早送他去的书院,没想到号舍里已经不少学子都回来了,大家受您的事迹所鼓舞,愈发勤奋苦读。”杨大叔道。
林泽明白了,难怪还没到书院上课的时候,进门这么久都不见杨思,原来是提前去书院学习。
“三明兄定然能学有所成。”林泽道。
他要去北山书院,到时候自然会见到杨思。就是不知道温庭山、雷宗荣、刘一阳、卢桂等书院读书时结识的好友在不在。
“多谢大人吉言,您几位想必都还未吃饭吧?要不就在老叔这将就一顿?你大娘和大嫂子都在忙活了。”杨大叔问道。
“大人、爹,我去瞧瞧娘那边怎么样了?”杨大郎起身说道,他担心林泽赶时间,不在他们家吃饭,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林泽专门进来,若是他们连顿简单的饭菜都没有招待上,是非常失礼的。
“那林泽便厚颜在大叔家吃一顿了。”林泽拱手道。
杨大叔见林泽愿意留下来吃饭,心里更开心,陪着林泽闲聊家常,或是说三儿子念书的事。
约莫十五分钟后,杨大郎便用托盘端来三碗热腾腾的面条。
细面揉拉出来的面条,麦香扑鼻,均匀地浸在金淡黄色的汤底里,上面卧着两个鸡蛋,并一撮绿色的葱花点缀。
杨大叔请林泽去饭桌那边用餐,林泽请杨大叔也一起落座。
不一会儿,杨大娘端着两个碗进来,“大人,自家做的咸菜和酸萝卜,您尝尝。”
林泽起身相谢,“大娘,您和嫂子快别忙活了,我们吃这些够饱的了。”
杨大娘用深灰色的围裙擦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一定要吃饱,怕耽误你时辰,不好去做些别的好菜。想着你以前来家里,咱们那一次给你做的也是一碗鸡蛋面。”
林泽含笑道,“可不是,我就爱吃您和大嫂子做的鸡蛋面。”
杨大娘看了一圈众人,招呼道,“那我先去忙,老头子,你好好招待咱们家的贵客。”
杨大叔笑道,“这还用你个老婆子多说。”
林泽等她转身出了门,方才坐下吃面。
三人也确实饿了,十分钟不到就把一碗面条连汤都吃干净。
小息片刻,林泽起身告辞道,“大叔,多谢您的款待,我们还要赶去北山书院,就不叨扰了。”
杨大叔知道林泽有事在身,也不多挽留,送林泽出大门。多福和石头从后院马棚里驱车绕到前门。
临走前,林泽从车厢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叔,新年好,祝您老身体康泰,生意兴隆。”
杨大叔推迟一番,方才收下,站在门前目送林泽他们的骡车走远。
从安阳县县城去北山书院,约莫二十分钟的行车时间。林泽在车厢里靠在行李卷上闭眼休息,吃完饭还是容易犯困。
晃悠悠地骡车上,林泽迷迷瞪瞪的感觉要睡着时,外面驾车的多福敲门提醒道,“泽哥,书院到了。”
林泽一下子精神起来,掀开帘子看去,果然是高大的北山书院山门,连旁边的八角凉亭和大柳树都是熟悉的模样。
石头是第一次来,很好奇这所县里极有名气的大书院,凑在一旁不停地四处看。
到了山门前,林泽下车同守卫大爷问好,“大爷——”
在竹编藤椅上晒着太阳打盹的老汉听见有人喊,才慢悠悠睁眼,“嗯?”
林泽又凑近一些,“您老安好啊?我是林泽,来看望山长和恩师的。”
老汉终于看清楚林泽的脸,连忙起身道,“竟是咱们书院的大名人啊!快快请进,我这就给你开门去。”
林泽让他慢点,自己不着急。
老汉把门打开,“山长和好几位夫子都回书院了,晓得在哪不?”
回到车厢的林泽,趴在窗户上笑着道,“晓得晓得,在集贤阁或者后面的半学斋。”
老汉挥手,“是嘞是嘞,山长瞧见你来,一定高兴。”
林泽也朝他挥手,多福来过北山书院,也知道集贤阁在哪。
约莫十来分钟,骡车停在集贤阁前,林泽下车整理仪容仪表。让两人在这看好车,他带着礼物进去。
集贤阁里还是熟悉的孔子石壁浮雕,两边是各大先贤大儒的画像,林泽见这里没有人,继续往里走。
来到后面的半学斋,也就是山长和各位夫子的住所,刚从角门出来,就看见廊下捧着书卷低头走来的大师兄温庭山,“师兄!”
温庭山猛地一抬头,眼里全是意外和惊喜,他快步跑来,“林泽师弟,你怎么来了?”
两人握着手,一个劲地互相寒暄。
温庭山道, “听闻你高中榜眼,我们所有人都高兴极了!年前县里给你送去喜报,县尊大人还亲临我们书院,盛赞山长和夫子们授业有道,育人有功!”
林泽道,“上次报喜宴席没有来书院请诸位恩师和同窗们一起共贺,林泽心中有愧。”
温庭山道,“书院那时还没放假,正值年底考核之时,确实抽不开身,你不必自责。且咱们山长说了,你只要有空,定然会来的。”
林泽重重点头,“是,我会回来的。师兄,山长和夫子们在吗?我想拜见他们。”
温庭山道,“都在呢!跟我来。”
林泽跟上,穿过回廊来到半学斋临窗的一间茶室,几位师长正坐在蒲团上饮茶交谈。
“夫子!你们瞧是谁来了?”温庭山敲门进去后,朗声笑问。
正对门的吴序一眼就看见立在门口的林泽,人一下子站起来。旁边的李临序、王守光、石敬三位夫子跟着起身往后看。
林泽进屋,站在几位恩师面前,郑重作揖行礼,“北山书院学子林泽,拜见诸位恩师!”
吴序老脸笑成一朵花,三位夫子亦是欣慰欢喜异常,“快快起来!”
林泽走近几位夫子,眼中含泪,“山长、李夫子、王夫子、石夫子。”
过往在北山书院求学的记忆如放电影般,一幕幕闪现在林泽的脑海中。
第一次上王夫子的《大学》,严格的王夫子因为林泽答不完整‘於戏,前王不忘’这句话的出处,被罚抄《诗经》这个篇目二十次。
林泽从此在对待学问上,更加谨慎细心。原本来北山书院是抱着随便学一学的心态,因为那时候林泽已经加入陈辉鸣的队伍,觉得入编的事情非常稳了。
还好林泽没有真的放弃科举入仕,真正学习了正统的儒家文化和了解相关知识背景才知道,从龙之功入朝的危险有多大。
还有石夫子那种边游山玩水边讲《春秋》的独特教学方法,让林泽学会了深挖文中的细节。
通过一个简单的记时方法,看出周王朝面临分崩离析之时,哪些诸侯国已经不尊崇周礼,而孔子的态度也可以从文字中看得非常清楚。
……
在这里的几个月,林泽有太多的回忆。
仅仅一年多不见,在这里信息传递很慢的时代,林泽这次回来,有种半辈子过去的恍惚感。
这一次回来后,下一次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
吴序握着林泽的手,也是感慨万分,这个
学生当初收得勉强,等离开时,又极为不舍。
“好孩子好孩子,快快坐下。”吴序拉着林泽去矮桌那边的蒲团上坐下,教了一辈子书,最有出息的学生竟然也是最有心的那个,怎能不令人动容。
三位夫子见林泽是一个如此性情中人,更觉难得。
吴序转移话题,免得他一把岁数忍不住落泪,“跟我们说说你后面参加科考的事吧?”
坐在林泽另一边的石夫子给林泽倒了杯茶,“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林泽多谢后,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收拾好情绪,然后向夫子们缓缓说起科考的经历。
第223章 第 223 章 深情厚谊
等林泽大致说完这一路的科考历程, 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桌上杯子里的茶水也续了四五遍。
吴序和在场的人都听得很认真,随着林泽的诉说,大家时而忧心时而大笑。
“没想到你这一路竟然如此波折, 得亏你还是个安静的性子, 不爱出去外头以文会友。若到那些个风月之地时常转转, 可不得更曲折离奇。”石夫子看向林泽,意有所指, 希望自己这个学生能听懂言外之意。
林泽微微颔首,回应石夫子的话。他也是怕了,自认为已经非常吸取电视剧地经验,轻易不出门, 每天都是家里——国子监, 两点一线的日子。
谁想到就这样都发生了不少事,真要是放学再去别的地方闲逛、看看风景, 都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意想不到的破事。
“山长、夫子, 我想了一下,最大的波折便是国子监救人之事引起的。我已经是确认那人离开后, 才回头去救的。在保持道心和自我保护两者之间, 取得了最大的平衡, 可还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林泽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和心病跟夫子们说出来。
在家人面前, 他说不出口。但是在山长和几位夫子面前, 林泽却可以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挫败、愧恨、茫然都说个透彻。
也许是去明安寺的那次经历实在太过深刻, 他看见了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 在临终前仍为茫茫红尘中的人指点迷津。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慧明法师是在修行讲经。
林泽觉得自己一直在努力像大师一样修行,关于善恶和得失。他做不到真正的圣人大能一般, 为了善可以不顾一切。
但是林泽心里是认为自己在能力范围内做些善事是对的。就像救马同春,林泽也不求他有什么回报,毕竟做好事是他自己的修行。
但是没想到善举不仅没有得到正向的回报,反而因此惹事上身,被马同春纵火谋害,只因为对方认为自己是趁机想跟虞伯钧这个侯爷搭上关系。
他就是不想被这个人知道自己救了马同春,所以等他们离开才去施救。
这样做,既能成全自己的道心修行,又不因此横生枝节。
然后万事万物的发展,总是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比如虞伯钧竟然还叫小厮回来救马同春,正好就和下水救人的林泽撞上了。
比如马六媳妇的愚蠢和心狠,在马六被抓判流放时,偷偷藏了一笔钱下来,竟然不趁机离开马六这个家暴赌狗,反而拿着这笔钱请了四个混子来教训林泽。
这场修行,真的对吗?是否值得继续呢?
吴序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轻轻将它放到自己的学生跟前。
林泽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山长,不明所以,他为何要把自己的水杯拿过来。
吴序在林泽不解的目光中,清弹杯壁,青白的杯体开始晃动,连同里面的茶水也跟着摇晃。
林泽连忙把它稳住,“先生,您为何要拨弄此杯?”
吴序含笑将茶壶拿来,朝林泽道,“若是为师用刚才的力道再去拨弄此壶,壶身可否晃动?壶中之水可会甩出?”
林泽若有所思,但尚不明确,“自然不会。”
吴序道,“因此你也不必困惑,修行的时日尚浅,便如同这杯中水,外力轻轻一碰,晃动不安,杯中之水亦有随时有洒出去的危险。这本是自然就会发生之事,何必惊慌不安。若你日后修得如茶壶一般厚实庞大,所容之水越来越多,受外物碰撞,便不会像茶杯一般晃动不安。若茶壶之躯还不能令你感到心安,便不停地修行,如缸之躯、如山之躯、如天之躯……有的人会在茶杯晃动时,选择将水一倒而尽,自觉日后不再受此困扰。茶杯不装水,空置着,它还是茶杯吗?人之所以为人,心中那碗水不能丢。”
林泽在山长说完这番话后,沉思许久。原来需要的是把这杯晃动的水稳住,而不是将水倒掉。
一旁听的夫子和温庭山都陷入思考当中,这不仅是林泽的修行困惑,也是他们的。
“先生,人真是很容易在这个事情上,选择将杯中水一倒而尽,从此不必为其烦忧。这杯子实在太脆弱,总会遇到让其晃动之物。”林泽道。
“自然明白,为师信你。”吴序将杯子拿回来,含笑道。
林泽心中某个一直隐隐被压着的地方,终于在这一刻挣脱所有束缚。
自我的修行没有错,救人没错,被报复是他不够强大。总有一天,这些都不会成为他修行的阻碍。
“你知道什么人可以无拘无束地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吗?”桌子对面一向板着脸的王夫子轻声笑问。
“?”林泽抬头看过去,不知道这个问题与他的困惑有何关联。
“好心却遭恶报,你该生气愤怒,可为何要控制隐忍?”王夫子提点道。
“我还是个小小的茶杯,不足以抗衡更猛烈的碰撞,因此即便吃亏也要隐忍。夫子,我晓得的,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林泽感觉自己悟到了王夫子的意思。
“能掌握一切的人,才会轻易地展露自己的情感。你可以想想,谁是这样的人?”王夫子道。
林泽再次陷入沉思,能掌握一切的人,也就是拥有最大的权利的人,那不就是皇帝吗?
可是,当今皇帝反而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这是不是可以说,他并没有掌握一切?也有的人本身就是这种性格,林泽并不清楚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这个句话给了林泽一个判断人的方法。
比如要是皇帝明明不高兴某件事,却没有展现生气的情绪,这可能是他没有真正掌握某些权利。
林泽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去印证一下是否准确。
“翰林院编修你觉得最重要的地方在哪里?”王夫子又问。
“夫子,学生认为是起草诏书。”林泽是很早就琢磨过翰林院编修这个职位的。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争着要进翰林院,为什么要进内阁必须要从翰林院来。
林泽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起草诏书这个工作内容。他能第一时间知道朝堂最新动向,皇帝和大臣们博弈、合作的结果,全都体现在诏书上。
所以别看这是个七品官,在京都属于毫不起眼的品级,却很让人看重。因为这是了解最新政治动向的其中一个重要渠道。
谢师告诉林泽,如何在职场中保存自己。现在王夫子告诉林泽,想要掌握更多东西,如何利用职务获取上升资本。
“好,为师言尽于此。”王夫子道。
林泽起身往后走了几步,向山长和夫子们深深鞠躬,“学生林泽感谢恩师们的指点与教诲,此番深情厚谊,永生铭记。”
师生聊了许久,吴序知道林泽明天要回桃花坪,往窗外看了看,“庭山,一会你陪清珩去斋舍那边与其他同窗好友聚一聚,我们几个老家伙就不做陪了。”
林泽赶忙道,“怎敢劳烦师兄相陪,清珩又不是外人,书院的一草一木都甚是熟悉。”
吴序看向温庭山,笑而不语,让学生自己决定吧。
温庭山起身道,“师弟就不许师兄顺便请教学问吗?”
林泽失笑,“师兄如此说,清珩再推辞就不对了。”
于是两人向诸位夫子行礼告辞,林泽道,“恩师,我有一箱书册,想捐赠给书院,一会让人搬进来。”
吴序见状,大家起身,“这等贵重之物,自然是亲自相迎。”
林泽便领着大家出去,让多福和石头把车厢里的木箱子搬下来。
林泽道,“我把自己觉得不错的一些科考书卷抄录下来,当做给诸位先生的新春贺礼,若能帮上些什么,林泽喜不自胜。”
吴序笑得开怀,他就喜欢这些有助于书院学子科考之物,“这是老夫今年收到最好的新年贺礼。”
林泽转身从车厢里抱出好些个礼盒,“恩师,还有呢。这是我自己挑的好酒好茶。”
吴序与三位夫子相视一笑,大家接过礼盒,“你这小子,真是比我闺女都贴心,没白疼。”
林泽又拿出一个包装不一样的礼盒递给温庭山,“也请师兄笑纳。”
温庭山道,“我这个师兄都没给你准备,实在惭愧。”
林泽塞给他,“那先欠着,早日来京都参加会试,把礼物补给我。”
温庭山点头收下,他也想早日高中。
可惜了这次恩科,他去府城参加会试名额的遴选,因病遗憾落选,没能到京城参加恩科会试。
林泽和温庭山向山长他们拜别后,赶着骡车直接去斋舍那边。
在大门处,林泽见到那位熟悉的宿管大爷,快步过去行礼问好,“学生林泽问苏老安!”
躺在屋里烤火的苏老头睁开有些浑浊的眼,往门口处仔细看了一会,终于认出来人是谁,“哎哟,是你啊,我们北山书院的大名人。”
林泽和温庭山过去扶他老人家起来,“您老身子可好?”
苏老笑呵呵道,“好好好,你小子有出息,给咱们书院争光,老头子出去说自己是北山书院的,人家都高看三分。”
林泽道,“学生受您照拂多次,感激不尽,能让您老高兴,是我之幸事。”
苏老头真是越说越高兴,林泽太会哄人了,“你可是要去找同窗好友?天色不早了,快去吧。你能专门来瞧瞧我老头子,已经高兴坏了。”
林泽和温庭山向他作揖告辞,临走前,林泽给他老人家塞了两个以前送他吃的小面包,撕开包装袋用油布包着。
两人沿着斋舍间的回廊往前走,一直到林泽以前住的砚池斋,站在桂花树前,林泽四处看,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饭堂里面忙活的还是熟悉的大叔和大婶,木质的楼梯不时有人进出。
面孔有的陌生,有的熟悉。
“林泽?”雷宗荣和刘一阳捧着碗筷从楼梯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楼下站立的林泽。
“雷兄、刘兄,是我。”林泽道。
雷宗荣刘一阳两人得到回应,飞快跑过来,脸上全是惊喜之色,“你、你怎的来书院了?”
林泽笑道,“来看看大家。”
刘一阳、雷宗荣这时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温师兄,“温师兄。”
温庭山颔首,“既然寻到人了,那清珩便交给你们好生招待。”
刘一阳两人自是无不答应的,“师兄放心,我们定然尽心!”
温庭山跟林泽示意后,便离开了。
林泽拉着两人往楼上去,“卢兄在吗?咱们四个一块叙叙旧。”
雷宗荣略有些难过道,“卢兄他年前考完最后一场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他跟我们说不想念书了,回家学医继承家业。”
林泽愣了愣,“那、还是恭喜卢兄,日后悬壶济世,成为一代名医。”
刘一阳看出林泽的遗憾,说道,“我们晓得他家在哪,林兄不妨写信给他,我们给你捎带过去。”
林泽点头,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为卢桂高兴,他走了自己想要的路。
“哎,你们怎么带我来以前的斋舍?里面没人吗?”站在熟悉的房间门前,林泽诧异道。
“你这个大名人的居所,山长后面专门空出来,没让人住。”雷宗荣解释道。
林泽感觉有点魔幻,好家伙,他这就有名人故居的景点了吗?
“我们俩住在那边。”雷宗荣带着林泽继续往前走。
“你们两个人一间的?”林泽惊奇道。
他记得这两人因为没钱,住的是最便宜的大通铺。
“嗯,我们有一回去看望卢兄,恰好碰见卢伯父,他邀请我们一起来家里坐坐,然后就说要出资捐赠我们考学。”雷宗荣道。
刘一阳打开房门,请林泽进去。
三人在床边落座,林泽打量这间双人房,大致跟他以前住的摆设差不多,确实比大通铺好上许多。
聊了一会,三人一块去食堂吃饭,直到天色已经要暗下来,林泽将三份礼物拿给两人,其中有一份是托他们转交给卢桂。
“你放心,我们定然带到。”刘一阳保证道。
“咱们京城相见,期待你们早日来参加会试。”林泽告别道。
“我们会努力的。”刘一阳两人眼含热泪。
“那、我先回去了。”临走前,林泽从怀里拿出两个荷包,分别塞给他们,然后头也不回上了骡车。
多福和石头早已经准备好,等林泽一上车,马上就往外走。
雷宗荣、刘一阳两人一直送到斋舍门口。
“这是银子?”回来时,刘一阳握着荷包朝雷宗荣小声说道。
“嗯。”雷宗荣知道林泽的心意,他们以后考学需要很多银钱,刚才聊天叙旧时,林泽已经说过。
“走,咱们回去温书,一定会再见的。”刘一阳坚定道。
“好。”雷宗荣笑了笑,两人快步回去。
第224章 第 224 章 林氏族谱
离开北山书院, 林泽回到安阳县老杨家脚店住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三人开始往回家。
“泽哥,今儿回到家,那张石头凳子是不是能从木盆里拆出来了?”多福咬了一口脆柿子, 好奇问道。
“嗯, 咱们下晌就到家, 时辰刚刚好。”林泽手里也有一个甜脆的柿子,这是杨大叔自家种的, 今儿早上专门拿了一小篮子给林泽带着路上吃。
“石头粉末做的凳子。那可比木头做的结实多了,还不必辛苦上山采石。”多福满脸期待。
林泽笑了笑,水泥项目比咸鸭蛋大很多,他要一点点慢慢铺开, 急不得。
这一路, 林泽继续担任教书先生,轮番给多福和石头讲学。
下午三点多, 林泽三人再次回到桃花坪。
刚到村口就碰上外出的族人, 大伙将车架拦停,“泽哥儿, 回来了?”
林泽从车厢里出来, “回来了, 几位叔婶要去哪里忙活?”
林郁强看了眼儿子石头, 往前走一步, “泽哥儿, 石头凳子是不是能成了?要什么时候去看?”
原来是这个事, 林泽当即回复道,“这就可以。”
大家不由露出惊讶之色,他们知道是今天, 没想到林泽一回来就要去看石头凳子。
林郁强小声问一句,“泽哥儿,能等傍晚吗?咱们不晓得这么快,手里的活还没忙完。”
林泽看一眼大家期待的脸,“自是可以。这样吧,一会我让石头和多福告诉大伙一声,咱们傍晚就在祠堂那边看石头凳子。”
林郁强露出安心的神色,忽的想起一件事,“泽哥儿,族长和盛哥在修族谱,你要不先回去瞧瞧?咱们晚些再见。”
林泽一听就来兴趣了,其实他还没翻过林家的族谱。虽然一直很期待族谱单开一页的那天,但一直忙着求学科考,根本没时间看一看,“行,各位叔伯婶子大娘,我们先回去了。”
大伙笑着看林泽三人离去,然后默契地加快脚步赶紧去干活。元宵前他们要腌制一批咸鸭蛋,村里自己养的鸭子下的蛋不够用,得去其他村的养鸭大户去买。
林泽三人到家,石头看不懂族谱,他急着回去看看怀着娃儿的媳妇。
林泽把人叫住,朝多福道,“去房里拿一匹大红的细棉布来。”
多福点头,很快就到西厢房抱着一
个包袱出来。
林泽把包袱塞给石头,“让嫂子给娃儿裁几身衣裳。”
石头推脱着不肯要,“泽哥,我爹娘给备好的了。娃儿的小衣服都裁了好几件。”
林泽想了想,石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未出生小娃的东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孕妇却没怎么提,“那给你媳妇,这布料颜色好,穿着也舒服。”
多福帮着把石头连包袱往外送,“石头哥,泽哥的意思是,你回去说是你自己给嫂子买的。嫂子怀着身子重,等她平安生产,这匹料子刚好能裁身春衫。到时候娃儿满月,嫂子穿着红色的正好。”
石头平时很少想着这些事,听多福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好像不够体贴媳妇,“多谢福弟,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替我跟泽哥说一句谢谢。”
多福笑着挥手,等人走远顺手把门关上,然后将骡车牵到后院。
忙活完回到暖和的堂屋,多福瞧见老爷子、盛大伯、泽哥和三位族老盘腿坐在炕头,小矮桌上摆着好几本书册。
“柳头县被迫迁徙之事需详写,免得日后子孙有不明之处。”三叔公抚着胡须轻声道。
“三叔,族里坟茔未迁可要记下?”林郁盛没有动笔,而是问清楚先。
“自是要记一笔。如今尚在柳头县的坟茔都要记下。”三叔公还没说话,老爷子先开口。
“我晓得了。”林郁盛点点头,开始提笔写林氏一族何年何月,因何事从柳头县迁往桃花坪。一同迁来的都有哪几家,共多少人。下面继续记族里哪家有谁的坟茔尚留在柳头县还未迁来。
写完一张草稿,让老爷子和三位叔公看过,确定无误就将这张纸放好,等后面一起抄录到族谱相应的地方。
“现在写你和泽哥儿的。”八叔公含笑看向并排坐一起的父子俩。
林泽忍不住抿唇笑,很期待传说中的族谱单开一页的成就。
林郁盛找到记个人事迹的那本,想了想,看向儿子道,“要不你来试试?”
林泽一愣,“我来写?”
林郁盛看向老爷子和几位叔公,“不若让泽哥儿试着起稿子?他文采可比我这个当爹的好。”
三叔公觉得甚是有道理,林泽年轻没经验,但起个稿子可不正好,“我看行,泽哥儿咱们族谱就在你家,迟早有一天你来写,这回当练练手。”
老爷子笑而不语。
林泽胆子也够大,大家都这么信任他了,有什么不敢写的,反正起稿又不是真在族谱上写了,“那我就试试?”
林郁盛将笔给儿子,“来,先写你自己的。”
林泽搓搓手,抬手去砚台那沾了沾墨汁,根据族谱其他写好的格式开始落笔:林泽,字清珩,进士及第,帝赐七品翰林院编修,获赦牌楼一座。
林泽小心写完,把纸给大家一一过目,“以后还会修吗?”
老爷子笑道,“咱们家的族谱十年一修,你这只有一个开头,后面的估摸要你的后人来写了。官爵、葬地、功绩等都要记在这里。”
林泽明白了,他心心念念的族谱单开一页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在他生前应该是看不见了,因为他的生平事迹得等死后由后人来记录。
记录他和他爹的都单独留了一页。
林泽好奇问道,“哎,阿爷、叔公你们怎的预先把我和我爹的各留了一页?”
这问题是三叔公回答的,“你俩一个科举中举人,一个年纪轻轻中秀才。咱们林家上下三代人的文气都聚在你们父子身上,定然有大作为,留一页日后慢慢填满。你瞧,这回不又多两句?”
没想到自己早已经单开一页,这真是全族给他贷款光宗耀祖成就了。
在世之人基本只有林泽父子俩的那部分添加了几句,其余都在写这次战乱灾荒中死去或者走失的族人。
林泽学着写了几个人,终于有些明白他们林氏族谱大致会记的内容。
首先是各支的五服内所有人的简介,比如今年林泽字、号、功名、官爵、生辰年月日、葬地、功绩等。
他们林家用的记录方式叫牒记式,主要特点是世系形式固定,次序分明,比较节约纸张。
写完三个人,已经是一个多小时,林泽算了算时间,到开石头凳子的时候了。
“阿爷,适才我跟大伙说,咱们傍晚去祠堂那边一起瞧瞧那张石头凳子。”林泽放下毛笔。
“嗯,好。泽哥儿,我和你三位叔公想在族谱后面写一段话,告诉后世子孙咱们修缮族谱的用意。”老爷子道。
三位叔公点头表示认可,他们想这事很久了,但不好轻易落笔,这事关乎后代子孙的训诫,不能马虎。想来想去,林泽这个榜眼来写最合适。
“您说,我想想该怎么写。”林泽道。
“咱们修族谱是想敦促族人孝顺父母,爱护兄弟姐妹。对族里忠心,各家和睦。禁止林氏族人为非作歹,为人要懂理恭谦。”老爷子早就想了许久,这段话是脱口而出。
“泽哥儿、盛哥儿你们瞧瞧有没有要添减的?”三位叔公问道。
“这样挺好。”林郁盛摇头。
林泽更加没有。
确定是这个意思后,林泽思索片刻开始落笔写:凡我林氏子弟,敦孝悌以重人论,笃宗族以昭雍睦,训子弟以禁非为,明礼仪厚风俗。
老爷子几人将这张纸传阅后,越看越喜欢,真是说到他们的心坎上,“是这个意思!没有一点偏差。”
三叔公也是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写得真好。”
至此,今天修族谱的事先告一段落,大家把这些东西仔细收好放回专门存放族谱册子的木箱里。
“咱们去瞧瞧石头凳子如何了。”老爷子招呼道。
林泽几人到祠堂时,大家早已经围成一圈,眼巴巴等着。
林泽也不吊大家的胃口,和多福两人一起把里面已经干透凝固的水泥木盆抬出来。
“生叔,劳烦你把木盆子倒扣,用铁锤敲盆底,把这块成型的圆凳子弄出来。”林泽大声道。
大家此时已经发现盆子里装的原先是流动的像泥一样的东西,如今干透后竟然真的像灰色的石头一般。
“哎,真变成石头了。”
“粉末搅拌出来的泥,竟然放三天能变成石头一般的东西,真是神了。”
大伙小声议论着。
林郁生手脚利索,很快就把水泥块弄出来。林泽蹲下去把隔在中间的油布撕扯下来,露出一个圆型的墩子。
“你们瞧瞧,是不是一个圆墩子石头凳?”林泽让大家仔细看,然后去拿了根木棍子使劲敲打石头凳子,一点没掉渣。
“好结实的石头凳!”
“泽哥儿,我来试试有多重。”
林泽笑道,“来吧。”
汉子两手环抱,全身发力,抱起了这个敦实的凳子。
“真跟石头凿出来的一样重。”汉子小心放下石头凳子。
“族亲们,大伙说要是咱们把这样的石头凳子、桌子做成吉祥的形状,有没有人家愿意出钱买?”林泽笑问道。
这话一出,原本的新奇马上变成对挣钱的狂热。
“那定然是成的,可比找石头凿出来的桌子凳子容易啊!三日便可做好,谁比咱们的快?”
“是啊是啊,且泽哥儿用来做这石头凳子的就是些碎砖头、碎陶片,那玩意这一带多得是,价钱也便宜。”
“咱们又有大钱挣了?”
林泽见大家越说越激动,赶忙抬手制止道,“大伙先听我一言。”
“好好,泽哥儿你说!”
“对,大伙都静一静!听听泽哥儿说什么——”
林泽本想请他爷来说,但是见老人家摆手示意,让他自己来。
林泽清了清嗓子,“这石头凳子配方是最重要的,用什么东西做的,人家有心的很容易就打听出来。大家记住,要是真把这买卖做成,村里必须建一个作坊,决不能让外人进。”
大家互相看来看去,都表示强烈支持。事关全族富贵,谁要是不上心,等着被大伙一起收拾吧。
“好,那这几日大伙再去买一
批原料回来,咱们做几张桌椅,你们拿去外头探探底。若是能挣着银子,咱们就商量个章程出来。若是没有销路,便暂时搁置。大伙觉得如何?”林泽跟大家说出自己的打算。
“泽哥儿,你已经把事情都想全了,咱们听你安排便好!”林郁生大声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林泽自己在京当官,根本不缺银钱。自打高中回乡后,多少人送各种东西来,村里人谁不知道?
他辛苦做这些为的是什么,大伙心里有数。私下里没少说当初跟着族长逃荒,是这辈子脑子最灵光的时候了。
“好,即使如此,那咱们就一块干!”林泽朗声宣布道。
“一块干——”
全村人跟着心潮澎湃,林泽过上好日子,竟然一点没忘记他们,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那也是跟定林泽了。
“那今儿就先散了,大伙先回去吃饭。”老爷子开口道。
四人回家的路上,林泽道,“阿爷、爹,我之前琢磨过石头凳子这事,晚上咱们找叔公和生叔他们过来,一块想想怎么安排人手可好?”
这个项目林泽已经规划很久,现在终于能落地,他得抓紧时间在自己返京前把项目推上正轨。
刚才在大家面前说得轻松,实际上事情很多。比如作坊的选址、设计,材料采购、处理、保存,产品推广、销售以及整个生产过程成本、账目、安全等问题都是要考虑清楚的。
老爷子点头,“这是大事,等咱们去京城,村里的事得让他们管着。”
林郁盛也提醒道,“这事咱们家也商量过,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好的,返京时日不多,得抓紧时间。”
“有你们帮忙,我可不怕。”林泽笑道。
“真瞧不出你还是个财迷。”林郁盛无奈道。
“别听你爹的,他就是个享清福的命。以前是老头子我挣钱养家,现在是你挣钱养家。他上下都靠着,可不是命里带金的?”老爷子哼哼道。
“是是是,我这当爹的就是容易。”林郁盛哭笑不得,没想到有一天亲爹亲儿子打趣他。
多福在一旁直偷笑。
第225章 第 225 章 集体经济
新一批充当样品去试探市场反应的石头桌子、凳子已经做好, 林泽手里的项目计划书越来越完善。
三天后,负责去售卖水泥制品的林郁生、林郁明和林郁武三人一回到村子,马上来林泽家。
进了门,林郁武一见到院子里的六人便喊道, “泽哥儿, 好消息!”
林泽赶忙起身相迎, 三位叔公也是一直在这等着他们回来,大家听完这话, 心里已经明白,这些石头凳子、桌子有卖头。
“三位叔快过来坐,一路辛苦,先喝口热茶。”林泽示意多福帮忙倒茶。
林郁武三人落座, 脸上一直挂着笑。
“咱们的如意吉祥、富贵耄耋石桌、石凳一下子就卖出去了。价钱照你说的, 没有纹样凳子的三百文,桌子一两。有纹样的看其复杂精美的等次不同定价, 总体都比石头雕刻的便宜三成。”林郁生说道。
林泽两手交握, 心里就两个字,稳了。
他后面做这几张水泥桌凳, 是专门设计好图样, 请木匠做的模具。把水泥倒在雕刻着寓意极好的木板模具中, 等水泥干了, 桌凳上相应的位置会复刻一模一样的纹样。
古代园林造景或是庭院休憩, 大都会放置石头桌凳。
一是与周围景致相互交融, 和谐共存。二是户外风吹日晒的, 弄个普通木头没多久就坏了。
耐用、经久不坏的木材又极为贵重,就是皇家宫苑也不会这样用那些金贵的木头做成的桌椅摆在户外。
反正林泽是没见过哪家把金丝楠木或者黑檀木做的成套桌椅摆在露天庭院里。举办宴会暂时性搬出去确实有,但一直放外面任由风吹日晒的, 林泽没见过。
传统石头桌子雕刻打磨纹样工期长,人工费用不低,再加上整块石头从山上开凿到搬运下来的成本也不便宜。
因此别看富贵人家那就是张普普通通的石桌石凳,其实花了不少钱的。
但林泽这个水泥做的桌子只要模具做好,就可以批量生产。生产成本可以控制得很好,根据客户需求制作不同档次的石头家具。
“太好了,咱们族里又多一条路子。”八叔公拍手叫好。
“这真是好东西,外头那些石头所做的桌凳越大的越不好找。这一带开采石块都在山里,各方面费用成本算下来,怎么都比不过咱们家做的实惠。”林郁生看向林泽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佩服。
这侄子不仅念书科考极有天分,竟在俗务上如此生财有道,实在难以想象这人的脑瓜子怎么长的。
“大哥,你们家真是应验了那句话,青出于蓝胜于蓝。”三叔公含笑道。
“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你们别一个劲地夸他,免得尾巴要翘上天。”老爷子轻咳一声,压住心里满满欢喜,趁机提醒一句。
林泽其实还好,主要是金榜题名后听得夸赞溢美之词不胜枚举,他高兴的是这个项目有了个好的开始。
“爷、叔公,那我先说说自己对以后咱们村这两个买卖的想法,然后大伙一起评评成不成。”林泽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五张纸。
大家见他竟然早有准备,便都不再多说别的话,目光聚集在林泽身上,等着他往下说。
林泽抽出第一张纸,开始讲解道,“咱们村现今有两大买卖,一是咸鸭蛋,二是石头器具。这些买卖都要全村人一起干才好,此前的咸鸭蛋各家自己弄自己的,若是咱们买卖铺到府城、京都,大伙觉得还行吗?”
听得林泽这个发问,林郁明头一个回答,“泽哥儿,自个管自个儿家腌咸鸭蛋四不成的。一是品相不好把控,二是各家容易为了抢生意生出许多嫌隙。”
五叔公把旱烟杆子放下,“实际上你们这次回来,说要把咸鸭蛋卖到府城。我们几个老头子是有些担忧的,万一哪家不能按时拿出人家定好的咸鸭蛋数目,咱们村其他人家卖咸鸭蛋也要受影响。泽哥儿,咱们得像你那日说的,一起干才能把买卖做大。”
林泽点头,表示很赞许这个想法,“大伙自己干了大半年,看来已经明白自己家各管个腌制盐鸭蛋去卖,就算各家互相搭把手也挣不上大钱。我的想法是咱们全村一起出钱出力办两个大作坊。大头就是地皮、建作坊房子的钱以及买入制作咸鸭蛋和石头桌椅原料的钱。各家按自己能力出钱出地入股,每家最少一人进这两个作坊干活领工钱。”
林郁盛见有人还不大清楚,便接过话头解释道,“作坊活计种类多样,妇人、娃儿可以在村里干些清洗鸭蛋、定期检查各缸鸭蛋腌制情况,石头桌椅原料磨粉,外出采买鸭蛋、碎瓷片、碎土砖还有铺头买卖等不同活计。咱们把这些活计的月钱都定个数,到了月底按这个来给大伙发钱。作坊挣到的银钱除了每个月采买原料、购置生产所需之物以及给大伙发月钱外,其余的银钱一直存在账面上,等年底盘完账册,咱们就按原先各家入股的多少,再给大家分一次年钱。另外咱们得特意留出一部分每年所挣之钱,用作年节祭祖、购置族田,开办族学,携老扶弱。”
林泽听他爹说得心里可激动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他要创办林氏公社,把全族生产要素糅合起来,搞族内有限的集体经济。看着这个计划在一点点落实,林泽已经在期待在这个时代出现一个有点社会主义性质的小型族群。
而且这种高度捆绑的集体公有制经济,可以最大程度利用有限的资源,办好一件大事,对经济发展能起到较为重大的作用。
林泽相信,没有永远团结的族人,但如果大家有共同的利益就不一样了。等他们把
族内公有制经济的蛋糕越做越大,人人都是既得利益者,人人都会自发性维护这套制度。
“照泽哥儿和盛哥儿的话,咱们这两个作坊算是全村一块做的买卖?平时按大伙自己出力多少拿月钱,即便平时帮不上的,只要入了股,到年底还是有银子拿。这、大哥,说句良心话,咱们是沾了泽哥儿的光,跟着挣了些银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两样都该是泽哥儿自己的买卖,怎的能算大伙都有份?你们家吃亏啊。”三叔公看着老爷子道。
另外几人都点头表示认同三叔公的意思,大家一开始就是打算给给族长家干活,帮忙打理这两桩买卖。族长肯定不能亏待大家,能帮忙的定然都有银子拿。
可是现在林泽父子俩表达的意思是,这两桩买卖他们拿出来让全族人一块入股干,挣了多少银钱都归大家一起的。愿意来帮忙的发月钱。就是干不了一点活计,到了年底都有银子拿。
别说他们没做过大买卖,不晓得这两桩生意有多挣钱。这大半年卖咸鸭蛋,全村心里都有数。
“泽哥儿、盛哥、族长,你们再想想?你们去京城,家里的买卖咱们定然会好好看着的。”林郁生都忍不住劝道。
“这事我们家已经商量好了,就这么办。只要咱们全族都有份,作坊的事就是大家的事,自然不会有人不尽心。我们家深受族里信任,带着大伙过上好日子是应该的。有了这长久的财路,咱们族里的人心就能牢牢紧靠在一起。大伙同心合力,咱们林氏一族定能恢复祖上荣光。还记得那块以金铸字,楠木为牌的神木吗?”老爷子目光看向在场之人,神色严肃庄重。
大家面容沉肃地点头,此刻他们已经知道为何这作坊要让族里每家都出钱、出力入股。大家在逃难中被紧紧捆绑在一起,来到新的地方一时还不熟悉,全村还是会抱团过日子,但是日子久了,免不得就会生出别的心思。
族长这是要趁着大伙最齐心之时,用这两个能让所有人都能挣到银子的作坊,将全族人都牢牢捆紧到一起。
日后不管外头局势有任何变动,他们林家村自己内里不会乱起来。在大灾大难跟前,如同火栗中的蚂蚁抱团求生,方能一次又一次抵御危险。
林泽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各家在两个作坊里的入股份额以及相应股份要出的本金,“大家看看这些里头有哪些不够合理的,咱们现在可以改改。到时候定下来,还要劳烦长辈们去挨家挨户说明白这事。”
老爷子在他们仔细看的时候,又抛出一个震惊的消息,“过些日子泽哥儿他们父子俩带沐姐儿他们进京,我们老两口留在村里把这些事办好再去。”
林郁生都惊得瞪圆了眼,“族长,你和老太太都不去?”
老爷子摆手,示意要劝说的另外几人不必开口,“这是咱们族里前所未有之大事,我这族长不看着办成,死了都闭不上眼。再说我们去京城也没有别的要紧事,晚个一年半年不打紧。”
三位叔公和三位族叔不约而同看向林泽,希望他说两句。
“阿爷已经想好,也同我们商量过。日后还得劳烦叔和其他族亲代为看顾,这回只有阿爷阿奶在家,我和爹他们打心底是不放心的。但是他老人家意已决,我们这些做儿孙的只能听他的。”林泽无奈道。
老爷子实在太通透了,一听明白林泽拟定的计划书后,问了许多细节,然后就跟父子俩说,自己要留在桃花坪亲自把这事办好才能放心去京都长住。
后来老太太得知此事,要求陪着老爷子在村里住,待事情忙完再让林泽父子俩派人来接去京城。
“我们父子俩恳请族亲们一定要照顾好老两口!”林郁盛起身作揖道。
他们父子俩尊重老爷子老太太的想法,可为人子女怎能不担心?
老爷子说为了不耽误多福的学业,不让他留下来照看,连沐姐儿都不许留下来。他说全族那老多人,要喊个人搭把手可不是简单事?
三位叔公和林郁生、林郁明、林郁武连忙起身回礼,又朝老爷子处躬身说道,“族长一心为我们这些人,对咱们恩重如山,大伙至死不敢忘!”
三叔公郑重道,“你们放心,族长和嫂子就交给咱们照看,不让你们爷俩在外忧心……”
老爷子挨个扶起来,“都是自家人,好了好了,不必说那些外道话。这事办好,大伙自此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强。我这一把岁数,也就能动动嘴皮子,活儿还得你们干。”
大伙相视一笑,干劲十足。
第226章 第 226 章 辞行返京
搭建林氏公社的大项目林泽全家老老少少忙得脚不沾地, 连老太太、林沐和多福都帮忙设计整个运行框架。
在三位叔公并林郁生几名村里颇有名望的年轻人去村里各家讲解族里最新的作坊入股之事后,收上来的入股本金远远超出的林泽他们当初的预定之数。
忙完这件大事的三位叔公,终于在五天后拿着小册子来到林泽家跟老爷子宣告这个好消息,“大伙几乎把家底都掏干净了, 还有选做作坊的地也选好了。”
林泽接过小册子打开看, “各家共筹八百六十五两三钱, 最少那家都出了十一两。阿爷,咱们家补够一千两的整数如何?”
没想到村里这一年下来, 大家手里头还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林泽是相当意外的。这少不得省吃俭用,辛苦劳作才能攒下来。
大家用真金白银告诉林泽,他们愿意赌上一切跟随。
林泽他们家之前还没说要拿多少入股。因为族里所有人凑出来八百多两, 他们家自己就能拿这个数。真要这么干, 自己家的占股太高,而且这两个作坊的筹建资金并不需要那么多。
老爷子接过册子仔细看。
三叔公道, “泽哥儿, 你们家不用出这份本钱。这两桩买卖都是你的主意,建作坊也是。你们用这个占一定股份就够了, 再出银子大伙真心过意不去。我们几个大致算过这笔账, 八百多两够用的了。”
老爷子放下册子, 摆手示意三叔公的话他明白, “我们家出一百三十五两占四股, 村里各家按着本金分五股, 留出一股作族里公用支出。”
三叔公和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 大家心里已经明白,按这个总额来算,他们三家出的银钱加起来能占到两股。两个作坊的两股, 这个数他们已经很满意。
他们三十最清楚族长为什么要建两个作坊,因此入股时本金都是看着其余各家出的数,算好了才拿的。
除了族长全村家底最厚的就是三位族老,他们要是拿出全副身家,那村里其他人的占股就没有多少了。
族长带头让利,他们自然要跟上老爷子的步伐。
三位叔公点头应道,“照大哥说的办,那咱们这两日便拟定股书。对了,这事还得请郁盛和泽哥儿帮忙写。”
林郁盛道,“郁盛责无旁贷。”
林泽跟着点头,还有五天就要离开桃花坪返回京都,他们也想多干点活才走。
林郁生看向林泽父子俩,“盛哥,我已定好从安阳县至府城的船家。”
林泽两人出奇地默契,全都偏过头去不看老爷子他们。心里舍不得老两口留在这里,但又很清楚这事根本劝不动,也不能劝。
这是老爷子身为族长的执念,他已经不止一次说过,父子俩在朝堂根基薄弱,只有不断培养自己族人科举入仕方能站得稳、走得远。
这两个作坊就是为了让桃花坪的林氏族人枝繁叶茂,不断将新生的孩童送去念书、科考。
老爷子不由地看向自家两个孩子,然后朝林郁生、林郁武问道,“你俩忙得过来吗?村里事不少,
那头行李也要收拾齐整才好。京都山长水远,得好生准备妥当。”
林郁生两人默默点头,返乡探亲的三个月眨眼就过,这么快又要离开。
三叔公没看儿子林郁生,朝林泽父子俩叮嘱道,“你们俩这么忙,行李的事可要我喊郁文、郁石来搭把手?郁生的行李就是他们兄弟俩帮忙拾掇的。”
林郁盛谢道,“三叔安心,我们忙得过来。石头那孩子估摸要劳您安排人去瞧瞧,头一回去这么远的地方,郁强两口子定然是诸多不放心。”
三叔公回道,“那成,石头那边郁生和郁武会看着。”
……
二月初一卯时天未亮,桃花坪全族提着灯笼、举着火把来到修缮一新的祠堂。
林老爷子在最前面领着大伙向祖宗牌位磕头,“林远文携林氏全族向列祖列宗上禀我族大事,今林郁盛、林泽、林沐、林满、林郁生、林郁武、林池前往京都,恳请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庇佑贤孙一帆风顺,平安抵京。”
“林氏贤孙进香——跪谢——”
底下林泽等人随着老爷子的话屈膝跪在一个个蒲团上,恭敬虔诚地叩头。
三位叔公在前面进香、烧纸钱、敬酒。
“礼毕——诸亲请起——”老爷子唱道。
大家有序退出祠堂来到前面的大平地上,五辆马车已经整齐排开,是林泽他们从县城车马行租赁来的。
“诸亲留步,我等向各位辞行。”林郁盛站在最前面朝送行的族人大声道。
林泽等人随之作揖告别,大家的泪光在黑暗里紧紧地躲藏着。
老爷子提着灯笼和老太太并肩被众人簇拥在前面的中间位置,默默看着一个个孩子进入车厢。
林沐刚转头热泪扑簌簌地掉落,林泽抱着她上了马车。
“驾——”
马车在破晓前由桃花坪驶向远方,林泽他们趴在窗口上看,心里万分不舍。
林沐离得远了才敢哭出声,林郁盛把闺女接过来抱怀里温声哄着,“莫哭莫哭,很快阿爷阿奶也会来京都,爹和大哥都在呢。”
林泽都不敢开口,实在是哽咽着嗓子有点哑。
这辆车里只有林泽三人,后面大一点的那辆是林郁生、林郁武带着石头和多福四人一起。
剩下三辆车里全是行李物件,车队从早上六点不到一直走到下午三点多才到达安阳县。
马车渐渐停下,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大人,新阳客栈已到。”
林泽和妹妹林沐屈膝睡得正香,林郁盛听见车夫的话后答道,“有劳了。”
说完就将两个孩子喊醒,林郁盛先一步下车往后面的车架看去,只见林郁武四人后脚就下来了。
“盛哥。”林郁生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打招呼。
石头和多福好奇地打量这间新的客栈,听两位族叔说这里离安阳县的码头比较近,明天乘船方便才住这里的。
林郁盛看大家精神都不错,含笑回道,“我带他们进去入住,车马费由你们俩来忙吧。”
林郁生当即说道,“那是自然,盛哥我和阿武去跟车行交接好。”
他们明天还要坐这些马车前往码头,因此车上的行李只拿走随身贵重的,其余仍保存在车马上。林郁生两人要跟车行核对清点行李件数,封存装行李的三辆车厢。
林郁盛点头,看自家两个孩子也下来了,便喊上多福石头往客栈走去。
林郁盛五人刚进客栈大门,便瞧了一出热闹。
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满身补丁的薄衣裳被一个消瘦黝黑的中年男人半拉半抱进了客栈。
中年男人那小姑娘推到客栈大堂柜台处的掌柜身旁,小心又热切地说道,“万老板您瞧瞧,我这闺女模样周正,手脚勤快,您老买去定然不亏,十岁已经能干好多活计。”
林泽等人见到眼前这卖女儿的一幕,不由停下脚步没继续往柜台那走。
万掌柜眼尖,一下子就发现有客人来,一把将父女俩推到一边快步迎上来,“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咱们这离码头近,乘船送人都极为方便。”
林郁盛点点头,“不知还有什么客房?”
万掌柜见林郁盛衣着不便宜,介绍是都不说大通铺,“咱们家今日还有上房两间,中房五间。”
林郁盛看了眼身边的人,思忖片刻道,“劳请店家给我开三间中房。”
万掌柜笑得很热情,赶忙请林郁盛到柜台那边交钱拿钥匙,“客官稍等片刻,我就喊店伙计来带你们去客房。”
林郁盛却摇头道,“我们想在堂里等另外的两个家人,晚些再请伙计带路可否?”
万掌柜道,“自是能的,那几位这边来。”
林郁盛示意林泽等人跟上,林沐边走边往那个满脸呆愣的小姑娘身上看去。
原本低头看地上的小姑娘似乎有感应似的,竟然抬头看向扭头的林沐。
林泽注意到妹妹的举动,实现落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心里一阵诧异。
听刚才那个中年男人跟掌柜说这小姑娘应该挺机灵,但是现在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似的。被亲生父亲卖出去,竟然不哭不闹,一脸麻木。
大堂里没什么人,林泽随意找了一处空桌子落座,店伙计给他们端上一壶热茶。
多福和石头一人拿杯子,一人倒茶。
林泽他们端着茶,没一会就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柜台那边,因为刚才被临时中断的交易又重新继续了。
“你可想清楚了?六两签卖身契。成的就签,不成你自个儿再领回去。要不是你这闺女八字好,我是真不乐意花六两。连皮带骨也没几两重。”万掌柜仔细打量这小姑娘。
“是是是,她命好。六两就六两,我马上按手印。”中年男人毫不犹豫说道。
“行吧,丫头留这,我先给你三两。等明儿牙婆来立好字据,去衙门过了册子再给你剩下的。你可记住了,要是她还敢溜走,别怪老万我不讲情面。”万掌柜压着嗓子警告道。
“您老放心!我和她娘在家里已经跟闺女说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明白,也不敢偷跑的。”中年男人弓着身子卑微发誓道。
万掌柜喊来一个人将小姑娘往后院带,听了大概的林泽简直想给把刀这姑娘,真是什么鬼东西都有。
但是林泽的理智告诉他,这年头这种买卖人口的交易是合法的,万掌柜还知道去衙门过册子交税钱。
要是亮出身份卖下,那个万掌柜的底细林泽不清楚。人家走的是正规流程,林泽也没有拿捏他的把柄。而看万掌柜的意思,买这个小姑娘是有特殊原因的。
万一亮明身份对方还不肯放手,林泽总不能平生事端。他们一群人明天一早就要赶行程,况且这样的事太多了,管都管不过来的。
约莫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林郁生两人回来了。林郁盛便喊来店伙计带他们回客房。
第二天天不亮,林泽他们就起床收拾行李等着昨天雇的车行派车来接他们去码头。
这个点,客栈里静悄悄的。林泽他们提前跟掌柜打过照顾,今天一早有车从后院接他们。
掌柜的便安排看守后门的活计给他们开门出去,因此大家来到后院时有个打着哈欠的店伙计给他们开了门。
就在一行人往外走时,有个小身影摸黑从一旁的柴垛里出来,趁着店伙计揉眼睛不注意看时,跟在林泽他们身后逃出了客栈。
“可是林大人?”来接人的车夫准备赶车马车过来。
林郁盛点头道,“正是。”
车夫利落跳下来给林泽他们打开车厢门,在大家上车时,林沐突然把林泽拉过去,指着一处地方紧张地低声道,“大哥,那是不是有个人?”
林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果真看见有个小身影正猫着腰想跑到客栈院墙对面的墙角的一棵大树。
林泽兄妹俩看过去时,对面准备跑的小身影突然从树干里转身看过来。隔着五米左右,林泽看到那颇为眼熟的身型,第一时间就想到昨天那个被卖给客栈掌柜的小姑娘。
“哥,是不是昨天那个?”林沐说得很肯定。
林泽没说话,飞快扫了眼其他人。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伸手给对方示意,将袋子放在路边一块石头下压着。
林沐一步三回头,和林泽一起上了车厢。
马车行驶着离开这里,前往码头。林泽兄妹俩掀开帘子一直往外看,却没有瞧见小姑娘出去捡那个钱袋。
林泽心里不免有些担忧,难道是没有看到?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第227章 第 227 章 新收丫鬟
安阳县的码头不比府城的那么大, 这时节来往的商船也不多。因此林泽他们一大早抵达码头时并没有多少人。
附近有三四个草棚都是卖茶水饭食的,车行的人将林泽他们送到其中一家卖粉面的摊子。
“大人,那咱们就在这儿等船来。我们兄弟俩去前头候着,船一
到便来报信。”车夫说道。
“嗯。我喊店家给弟兄们都煮了碗猪血粉。”林郁盛温声道。
五个车夫互相看了看, 不由露出喜色, “多谢大人!”
他们一大早从车行过来连口水都没喝, 虽然码头这里有卖吃食的,但大家都舍不得花这个银钱。如今林郁盛却给他们每人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猪血粉, 哪里能不心生感激。
林郁盛摆摆手,示意自家人都过去坐下吃点东西,“大家抓紧时间吃点,船上生炉子煮东西没有这么方便。”
林泽和两位族叔都有坐船经验, 这话是说给林沐和石头、多福三人听的。
林沐却有些心不在焉, 眼睛不时往四处看。
这举动已经引起林郁盛的注意,“怎么了?找东西?”
林泽心里最清楚妹妹在找什么, 但是这事已经没有后续可言。那姑娘能第二次逃脱, 想来是够聪明的,可以找到他压在石头下的钱袋。
林沐被她爹这一问手足无措起来, 她紧抿唇瓣看向大哥。
林郁盛跟着转头看儿子, 其余四人也不由将目光落在林泽身上。
林泽见事情捂不住, 便全盘托出。
林郁盛听完也没说兄妹俩做得对不对, “人各有命, 她逃出来若能找到你哥留的钱袋, 许能讨得一个新出路。”
林沐听完眼睛亮了亮, “爹,真的吗?”
林郁盛笑了笑没回答。
林泽和林郁生、林郁武却晓得这事有多难,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就算手里有点银子, 又能去哪里?身上户籍文书都没有,逃走也只是一时之策。
“猪血粉来了——”一碗碗热腾腾的米粉被端上来,林泽他们都不再说话,低头认真吃,免得一会船到了赶不及。
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跟着来到码头后,马上躲在一处草棚子附近四处寻找。
单薄破旧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脸上倒是被人擦得干净,不过头发已经凌乱不堪。
何大丫心跳如鼓,她害怕自己没赶上,急得身上又冒出一层细汗,直到看见前面第三个铺子里背着她坐的身影。
何大丫心下大喜连忙四下打量,见并没有太多人她便偷偷摸过去。
多福吃饭快,一碗粉没多久就全下了肚,把最后一口热汤喝完,多福抬眼一看,竟然瞧见昨天在客栈被她爹卖给掌柜的那个姑娘。而听完泽哥说的事情后,他马上意识到这个姑娘一定是来找他们的。
“盛伯,泽哥你们看。”多福小声提醒道。
林泽几人皆往后看去,只见不远处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姑娘一对黑眼珠透着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一下子这么多人看自己。
林沐惊喜极了,“爹是她!”
林郁盛确实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跟着他们跑到码头,看样子她是心里有打算的。
林郁盛知道今天这事得办好才能走了,又往自己闺女那看了看,顿时生出一个想法。
林泽心生恻隐,“爹我和妹妹去问问?”
林郁盛抬手制止了,然后不等兄妹俩问原因就朝那姑娘招手,“若是这点胆子都没有,咱们便不必多管闲事了。”
林泽之前心疼妹妹,现在听他爹这一说幡然醒悟,“嗯,儿子明白了。”
林沐见爹和大哥都这样,心里虽然着急但也不再说话,看着那姑娘默默祈祷对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何大丫被人发现后便停住脚步在一处石头堆躲了起来,只伸出半个脑袋一直看贵人那边。
一见那位领头的男人朝她招手,何大丫先是不敢置信,使劲揉眼睛看了又看,这是真是找她过来!
何大丫不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是对是错,但她晓得自己绝对不能再留在安阳县,这样很快就会被她爹和万掌柜找到。一想到逃走被抓回去的下场,何大丫心里害怕极了,瘦小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在她知道眼前这一行人是去码头乘船,毫不犹豫抄近道往这边跑。
何大丫四处看了又看,一咬牙便起身往向她招手的人跑去。
“大丫拜见各位大人!给大人、小姐、公子磕头!”何大丫一到马上原地就跪下,声音有些发抖,但说的话很清楚。
林泽早就猜到她会过来,敢逃走两次,还能跟他们来到码头的人绝对不是傻子。
“你先起来。”林郁盛示意林郁生把人扶起来。
何大丫没用人扶,自己一骨碌就起身站在林郁盛跟前,她知道这个人才是决定她命运的。
“你为何要跟着我们?”林郁盛继续发问。
“回老爷,我、我不想被我爹卖到万掌柜家,给他儿子做冥婚媳妇。”何大丫忍着眼泪说明情由。
林泽几人听完皆是又惊又愤,那个万掌柜买人竟然是要做冥婚?难怪一定要看八字,连这个小姑娘第一次逃走后被抓回来还要买。
“他们这是犯了朝廷律例的。”林泽气愤道。拿生人给死人殉葬,还是这么小的孩子,简直天理难容。
林沐更是惊惧万分,她第一次听说这样骇人的事。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林沐下定决心要救人。
其他几人听得也是拳头紧握。
林郁盛示意大家冷静冷静,“你如今想怎么打算?”
何大丫马上朝林郁盛跪下,“求老爷带我离开这里,我什么活都能干,只要每天给我一口吃的就好。”
林郁盛仔细打量她,反而不说话了,而后摸了摸闺女的头发。
林沐当即起身抱着她爹的手臂撒娇乞求道,“爹,我们就带她走吧,给我当个伴也好。”
何大丫见她觉得最亲切的小姐开口替她说话,不由生出许多感激和期盼,“我一定会伺候好小姐!大丫指天发誓,这辈子对小姐一定忠心不二。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郁盛见想要的事办成了方才点头,“你要记住今日说的话。”
林沐见状马上将人拉起来,“我给她换身衣裳把脸裹住,免得等会被人认出。”
林郁盛正要说此话,“你俩都戴好帷帽。”
林沐点头马上带着何大丫去马车那边。
“爹,你是早有打算了吧。”林泽问道。
他爹专门让妹妹说出留人的话,就是让这个大丫打心底感激妹妹,日后对妹妹定然比别的人更忠心。
林泽也挺看好这个丫头,胆大心细还有股倔强的狠劲。
“咱们都是一群老爷们,沐姐儿一个闺阁女儿与我们一起住有诸多不便,有个丫鬟照顾会好些。原先我是打算到了京都再去找牙人买个丫鬟伺候沐姐儿,如今留下这个大丫也算积福积德了。”林郁盛解释道。
林郁武等在座的人听完皆了然,反正他们等会就离开安阳县前往府城,京都离安阳县更是十万八千里。那个万掌柜和姑娘的爹要找到人,想都别想了。
约莫一盏茶后,林沐带着换好衣服的何大丫重新回来,两人头上都带了一顶挡风的帷帽。
林郁盛起身仔细检查衣着,“这时节戴帷帽也不会让人生疑,你跟着小姐一路上都不要说话。”
何大丫大幅度点头并不说话。
林郁盛见她如此机警,心中更加满意。
半个小时后,原先在码头那边蹲守的一个车夫赶车回来了,“大人,船家已到!”
大家麻利上车,何大丫跟着林泽他们坐前面这辆马车,车夫挥动鞭子赶着马走。
几分钟后,林泽他们便和船家接上头。
这次坐的船跟之前谢六叔的相比小了一半,林泽四人只扫了一眼便不再多关注。而林沐几个没坐过大船的惊异连连,看得目不转睛。
林郁生笑着介绍道,“盛哥,这位便是赵有福赵老哥。”
赵有福早已听说这次坐船的是一位京城的大官,一到安阳县他和船上几个弟兄都下来迎人。
亲眼见到这位林老爷,赵有福对他的身份不带一点怀疑的,他见过不少当官的都和这位林老爷差不多的模样。赵有福甚至猜测,这位林老爷旁边站的那位跟他长得颇为相似的年轻人来头也不小。
赵有福恭敬作揖,“赵有福向林大人及诸位贵人问安。”
林郁盛同对方见礼,“一路还需劳烦赵哥和众兄弟多多照应。”
赵有福几人连忙恭榷道,“不敢当不敢当,咱们能伺候大人一场是莫大的幸事。”
双方寒暄完,赵有福便请林泽他们先一步上船,行李自有船上的弟兄帮忙搬运到舱房。
“有劳诸位,那我们先到船上吧。”林郁盛道。
“这边请,这边请。”赵有福站一侧引路。
跟林泽他们一同在安阳县乘船的还有别的客人,赵有福安排了人去那边接待,等林泽他们上船方才让其他人上来。
一行人在赵有福的带领下来到属于他们的两个船舱,“林大人慢点进,舱房有些简陋,还请海涵。这两个是我们福船最好的舱房,诸位还请将就一日,咱们明儿便到府城码头。”
林泽看一圈,这间最大的舱房仅是一室一厅的布局,各种摆设家具都远远比不上谢六叔那艘船。
林郁盛朝他谢道,“有劳赵哥,这船舱很好。”
赵有福见林郁盛不是个难伺候的主,放心不少,“那我便先去盯着他们搬行李过来,诸位贵人好生歇息。”
等赵有福离开后,林郁盛便开始分配人员住宿,“郁生、郁武你们带俩孩子住隔壁舱房。我们这边沐姐儿和大丫住房间,我和泽哥儿用屏风隔开就住这外头这。”
林郁生四人听完,当即回道,“好,盛哥我们先去那边帮忙搬行李。”
舱房里就剩四人,林泽让大丫把帷帽取下,“等会我让船上的婆子提一桶水来,你把自己洗干净。在那间屋里打个铺睡地上,身上的虱子等到府城给你买药洗干净,别过到小姐身上去。”
何大丫飞快点头,“少爷放心,我会注意的。还请少爷借我一把剪子,我把头发绞短一些,手脚指甲都剪干净。”
何大丫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林泽已经没有太多心思管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赶紧到府城去看看恩师如何了。
安阳县坐马车走陆路需要三天,坐船走水路只需要一天。林泽他们在第二天一早便抵达安庆府府城。
第228章 第 228 章 朝堂局势
“大人, 我们的船准备驶入码头,估摸要一顿饭的时辰便能下锚。”甲板上,赵有福跟林泽几人站在船头眺望热闹的安庆府石头坡码头。
“嗯,那我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林郁盛道。
赵有福目送几人回去, 然后便在船上四处查看。
从甲板木梯回到船舱, 林郁盛叮嘱林郁生道, “阿生,下船后我带着其他人去找客栈落脚, 你和泽哥儿马上赶去谢府。”
林郁生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是昨晚已经商量好,他陪林泽去谢府拜访太傅大人。
父子俩回到自己舱房,林沐和何大丫见两人进来马上起身相迎, “爹, 是不是马上要下船了?”
林郁盛点点头,摸了摸闺女的头发, 又看向何大丫道, “今日我会把昨天写的信函通过官驿交由县尊,并请他派人去找你爹到衙门画押按手印。你可要明白, 此后你便是卖身于我家做丫鬟。”
何大丫告诉他们, 第一次卖给万掌柜时他爹收了五十两, 但是她逃走了。万掌柜说, 要是抓不回何大丫就让他爹赔八十两, 要是抓回来把丫头驯服老老实实, 签好卖身契到衙门入了册子能再给他六两。
给将死的儿子找童养媳殉葬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事, 因此万掌柜宁愿多花点钱让何家把丫头弄老实。
至此林泽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万掌柜买个丫头竟然只给六两,何大丫他爹也愿意,原来是已经收了五十两。
这丫头逃跑后, 万掌柜就派人去他家拿回五十两,还让家丁守着何大丫的娘和两个弟弟,要何爹把闺女抓回来交给万掌柜才放人给钱。
林泽猜测那个生殉仪式估计是要何大丫配合才有用,否则万掌柜怎么会这么有耐心弄各种手段让何大丫听话。
林泽是第二次被这种残忍的事所震惊,第一次是逃荒时在二仙村知道那个伏仙师用小孩的骨节做成法器。
第二次就是何大丫这事,挑选一个命格相符、年纪相当的小女孩,在儿子死去的当天请道士上门做法,把小女孩活着的时候装进棺材里活埋。
老爷昨天写完就将信函内容告知她,何大丫点头道,“大丫明白,是我不想被爹卖出去当万家的童养媳,不想生殉万家病得要死的儿子。我半夜偷走银钱上了船,在府城被大人一家所救,求大人买下我。”
这话漏洞不少,但何家和万掌柜买卖活人生殉是严重违反朝廷律例,刘仪第一时间肯定是要彻查此事。
而林泽父子出面保下何大丫,请刘仪找人让何爹签下何大丫的卖身契并在衙门登记在册。如此一来何大丫跟何家便再无瓜葛,林泽他们也不必因为救人耽误行程。
林郁盛还在信中写明让许衙役把这份卖身契带到桃花坪交给老爷,到时直接问老爷子取何大丫的卖身钱给何家。
林郁盛道,“大家再去收拾收拾,一会就下船了。”
大船靠岸,林泽他们在船舱里又等了半个小时才开始下船。
“爹,那我们先去老师那,晚些再到客栈寻你们。何大丫和找铺面宅子的事全都要你来操办了。”林泽带着歉意地说道。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在府城最多能停留五天才能准时抵达京都。林泽跟他爹商量这几天自己都想去陪老师,因此置办宅子铺面的事只能让他爹忙活了。
“你生叔雇的马车要到了,路上当心。”林郁盛拍拍儿子肩膀。
“嗯。”林泽心里装着事,也不愿意多说别的。
码头附近有很多租赁车马的行铺,林郁生和林郁武两人很快就带回一队五辆车马。
林郁生从车上下来,将林泽父子俩提前准备好的礼品小心搬到车里,这辆马车便掉头往谢府去。
生叔在外面赶车,林泽一直掀开帘子往外来,他盯着路边的宅院和树木,越接近谢府越
紧张。
“没有挂白布!”马车停在谢府侧门,林泽心中最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不由暗暗松了一口。
林郁生照例拿着林泽的帖子去跟门房的小厮交涉,约莫等了一刻钟,林泽的马车便顺利进入谢府。
一位小厮前来接引林泽入门,“小的见过林公子,我们大少爷在前厅等您。”
林泽意外道,“大少爷也在?”
小厮点头回道,“回公子,我们大少爷、大少奶奶并三小姐在过年前回来的。”
林泽催促道,“好,那快点走吧。”
小厮行了个礼,果真加快脚步往前厅去。
林泽随小厮沿着回廊一直走,穿过两道月亮门,宽阔华美的正厅前院映入眼前。
林泽拾阶而上,来到正厅前的垂花门,只见谢宁负手而立站在中间。
林泽快步走近,脸上满是惊喜,朝他作揖见礼,“宁哥。”
谢宁回礼,请人入内落座,“我猜测你这几日也该来了,一路可还顺利?”
林泽回道,“这次走水路只一日便到了。”
林泽察觉到谢宁只高兴了一会,很快就被别的情绪所覆盖,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
屋里的小厮将两杯热茶分别放在两人跟前的茶几上,茶香氤氲。
林泽礼节性抿了一口,有些忐忑地问道,“宁哥,我想去看看老师。”
谢宁轻叹道,“泽哥儿,祖父前几日已经昏迷不醒。我们寻遍名医只能勉强吊着最后一口气。”
谢宁从京都回府城已将近两月,每日照顾祖父起居,为其寻医问药。谢宁是亲眼看着老人家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以至于现在已经可以冷静地说出这个事实。
林泽肩膀顿时塌了下去,心乱如麻,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良久,林泽抬眼恳求道,“我想看看老师。”
谢宁什么也不说起身往外走,林泽抓紧扶手站直。
两人来到暖阁,还没进屋就已经能闻到浓重的草药味。
进了外间,林泽看见有两位医师正在小声商量着用药。
“大公子。”两人起身向谢宁见礼。
“有劳二位,我们来瞧瞧祖父。”谢宁道。
走入里间,邹氏和谢明珠都在老人的病床前守着,另外是几个丫鬟婆子在忙碌。
“大少爷、林公子安。”下人们屈膝见礼。
单手支颐小憩的邹氏和谢明珠听到这话马上起身看过来,两人都是满脸倦意,想来是熬了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清珩见过嫂子、三妹。”林泽向前见礼。
“泽哥儿/泽哥安。”邹氏和谢明珠回礼。
林泽迫不及待走到床沿看老师,只见他双眼紧闭、面如枯槁,一点血色都没有。
林泽跪床边的脚踏上看了许久,而后抓着一旁的被子把脸埋在里面,肩膀抖动、悲痛万分。
谢宁三人站一旁被林泽的模样又牵动起情绪,他们作为亲属比任何人都难受,但又能怎么办?
谢宁已经经历过亲生母亲在自己眼前病逝,这一次又是祖父。失亲之痛他在二十一岁的年纪已经承受过两回。
邹氏一直用帕子抹眼泪,脚下一时不稳,身子晃了晃。
谢宁见状赶忙伸手圈住她的肩头,喊来两个婆子,“送夫人回房歇息,再请郎中瞧瞧身子有无大碍。”
邹氏靠在丈夫怀里轻抚尚且平坦的腹部,朝他点点头,“那妾身先回去,明珠也守了大半夜同我一起吧。”
谢明珠想了想点头道,“好,那我陪嫂子先回屋。”
谢宁等两个女眷离开,俯身将林泽架起来,“泽哥儿,我有话和你说。”
林泽两眼通红,借力起身。伤心过后,林泽脑子特别冷静,“宁哥我们出去说。”
两人从暖阁出去,沿着石子路往前院凉亭走去。
林泽被外头的冷风吹了一会,情绪跟着慢慢平静下来。既然生死不是人力所能改变,那能做的事要想办法努力一下,比如走进皇城那座权力中心,实现谢师的政治抱负。
谢师一直是个颇为洒脱的人,在朝堂中有自己明确的政治主张。林泽记得自己跟他在怡然轩诗会上第一次偶遇时,谢师听到自己说‘公忠体国,实心用事’,此后在林泽面前又提了好几次。
显然这样一个有抱负的人在朝堂斗争中因为种种原因,落败后退出政治舞台是心有不甘的。谢太傅将这些期盼转移到林泽和谢宁身上,指望二人能秉承他的意志,为国为民做一些真正的实事。
“陛下有意选一名钦差大臣前往江南道征缴赋税粮草,以供西北大战。”谢宁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灰霭的山峦,声音有些压抑。
林泽敛起心神脑子迅速分析,此前传出皇帝要亲自去征缴,现在定好是派选钦差大臣去,那至少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镇得住场面,意味着是六部尚书这个级别。
而西北大战这四个字林泽听得更是心潮澎湃,终于他们老家柳头县要回归故国了。
“钦差大臣有人选了吗?”林泽问道。
林泽想起会试前就听到消息,说皇帝要亲下江南道征缴赋税,现在事情竟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动。
西北大战何其重要,收复失土、击退蛮敌保卫边境。东南道征缴的钱粮就是为了支持这场大战,其他地区经历战乱灾荒是收不上赋税了,只能从江南三府的士绅百姓手里弄来这些。
可这事困难重重,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胜任这个差事?林泽搜刮了一圈京都里那些大臣也没有比较清晰的头绪。
“我爹半月前升至吏部尚书,原吏部尚书兼顺天府尹纪昀升至内阁首辅兼太子少师。”谢宁道。
第229章 第 229 章 决定北上
林泽一惊, 这才多久朝堂局势竟然有了如此大的变动,“那蒙端书大人呢?”
蒙端书是原来的内阁首辅,也就是林泽之前在云山雅集上结识的那位蒙翊的父亲。
当初谢太傅被迫告老还乡后,是这位蒙首辅力保谢伯父坐稳吏部侍郎一职。
谢伯父竟然在这个时候升迁至尚书, 林泽心里已经隐隐有个猜测。
“告老还乡。”谢宁道。
“等等, 难不成陛下有意让伯父担任钦差大臣?”林泽将这几个关键的信息连在一起, 倏地说出这个结论。
谢宁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这事听着风光无限实则危险重重, 一点也不好办,“正是,如今内阁估计还在定其余人选。”
林泽眉心微皱,“去江南道征缴赋税粮草可是要得罪朝中大半官员, 但若是办好自然也是前程无限, 恩师的情况陛下那边不知道吗?”
谢师如今这情况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谢伯父这位钦差大臣估计京都城门没出就得先赶回来守丧,那还怎么征缴赋税粮草?
谢宁道, “自然明白, 可征缴赋税粮草是大事,到时候只能夺情处置。而且本次太子殿下带兵十万亲征西北, 江南这边的粮草极为重要, 关系着前方战事的成败。”
林泽明白了, 难怪进行这么大的人员变动。江南道三府出身的官吏皇帝肯定不放心派他们去, 谁会真的往自己身上捅一刀?
征缴赋税不是真的收个钱那么简单, 必须要丈量土地、清查隐匿人口等等, 全是要向士绅大地主挥刀割肉的事。江南道文风鼎盛, 在朝为官的人众多,最大的地主不正是这些世代为官的人吗?
你要割他们的肉,朝堂里这些大臣能放过你吗?估计皇帝自己就是没把握能跟这些人翻脸, 才决定派个钦差大臣去做这件事。
而太子亲征西北的最大好处是皇帝给他一个实力强劲的帮手——内阁首辅纪昀。
这位不仅是跟着皇帝从西北一路起势,还做过州府的通判、顺天府府尹、主持过顺天府的乡试,又担任过吏部尚书,资历不是一般深,还是非常根正苗红的皇帝自己人。
让他加入太子阵营,那陈辉鸣的东宫地位更进一步稳固。
林泽短短的一瞬间想清楚了许多事,“宁哥,我要马上回京上书禀奏陛下,加入这次钦差队列。”
钦差之事除了钦差大臣还有数量不等的副使,钦差副使相当于钦差大臣的助手,林泽这样新进的官吏是皇帝最喜欢的人选之一。
因为官职低,皇帝好控制,想往上爬的意愿强烈,敢于去干事,很适合做前锋。
最重要的是林泽跟江南道三府的人没有任何瓜葛,明面上他属于无党派人员。
当然私底下是想跟着谢伯父把这事办好,皇帝看在这么大的功绩上总得给谢师该有的体面和尊荣。
另外这事关陈辉鸣的事,林泽可是把宝压在他身上,要是东宫易主林泽前期投入全都打水漂。
因此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个项目他得跟皇帝这个领导申请参与
进去。
谢宁一把抓住林泽的小臂,咬牙道,“你知道此事要得罪朝中大半官员吗?江南道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如若是那么好拿捏的,圣上早就下手了。我告诉你这个事是要你回京后多加小心,如今朝堂局势变动极大,翰林院也不免要被波及。”
林泽反手握住他的小臂,十分认真道,“宁哥,陛下知晓此行难处,定然对征缴的钱粮有个合适的数,至少不能把江南三府的士绅打得伤筋动骨,否则容易激起民变。我于做账盘账上有些法子,作为使团一员能帮谢伯父。”
谢宁闭口不说,脸上仍是不赞成的意思.
林泽放开他的手,示意大家到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钦差是皇帝的化身,那些人若是敢明面上做一些出格大动作,咱们这位圣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这回是派钦差大臣去,下次可就是皇帝亲率大军压境。宁哥,谢家能有这次机会必须要抓牢,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手。想必谢伯父敢冒此险,必是深思熟虑有一定把握的。”
林泽说的并不是什么安慰的话,皇帝对此事确实非常看重。但为了稳定朝局,他没有亲自去征缴钱粮,选择派个钦差大臣去,就是告诉江南道的官僚势力,让他们懂点事,否则后悔莫及。
当然皇帝要是真杀一圈这些人,自己也是伤筋动骨,所以能够以一个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他也不想下狠手。
林泽突然灵光一闪,皇帝这行为有点像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这就是对上了,一开始放口风出去要自己带兵去征缴,让人忧心忡忡、不知所措。然后又松口说可以派遣钦差大臣去,但你们必须乖乖配合。那江南道三府的士绅官僚们在松一口气的同时,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默认下这个结果。
这次征缴钱粮难度是有的,不会很顺利,毕竟这些人割肉确实相当不容易,磨磨蹭蹭给你弄点麻烦还是很简单的,但艰难曲折能办成就是林泽想要的结果。
他想往上走,单靠两榜进士出身还不够,必须要攒资历,这次加入钦差使团参与征缴钱粮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林泽见谢宁已经被他说服得差不多,果断拍板陈词,“事不宜迟宁哥,麻烦你这边跟谢伯父通个气,我这就回京上表此事。”
谢宁赶忙拦住人道,“你个臭小子,哥说了那么多你是没听见去?官职比我高就翅膀硬了是吧?江南道那滩浑水是你能蹚明白的?”
林泽知道谢宁是怕自己心眼和手段不够用,“宁哥我这不是只敢跟谢伯父一块去蹚吗?换了旁的人我可是打死不去。你记得赶紧给伯父那边送信,我等会就去找谢六叔坐船走。”
谢宁自觉说不过林泽,反而要被他所说服,只能无奈叹气,“你回去跟林叔先说一说这事,也不急这一两日的。如今还没开春,西北那边还打不起来,至少得等冰雪消融才行。”
林泽点头道,“好,我这就回去。老师这里,我…我回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头。”
林泽两人重新回到暖阁,林泽跪在谢师床前郑重说道,“恩师在上,请恕弟子不能在您病榻旁服侍左右。”
谢宁等林泽扣完头将人扶起,“我让人去请六叔给你打听最近几日去京都的船,若你真要走这一步,定要万分小心,你和我爹一定要平安顺利返京。对了,你嫂子已经怀有身孕两个多月,祖父昏迷前知晓此事甚是高兴。”
林泽心里又多了几分宽慰,谢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谢宁兄妹俩,如今能在弥留之际得知孙子已有后代,可不高兴欣喜?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应该亲自向嫂子道喜的。”林泽拱手道。
“她有些不舒服回房休息了。这次回京,你们全家应该是一同去的吧?”谢宁示意林泽往外走。
“阿爷阿奶晚些再前往京都,我和爹带妹妹他们先行一步。”林泽道。
“今晚住府里吧,我们一块吃个饭,正好到时候六叔那边也该有回信了。”谢宁道。
“宁哥,我爹他们准备在府城买间铺面做买卖,已经在外头寻了客栈住下。当然你的饭肯定要吃,晚上我和爹还有妹妹上门拜访,顺道亲自向嫂子道喜,三妹也是许久不见,我从家里带了些乡下的东西要送给你们呢。”林泽道。
“你既然已有安排,那便这样吧,记得晚上来家里。”谢宁将林泽送到门房处。
林泽跟他作揖告辞,便和林郁生一同离开谢府赶回客栈。
林泽这么快就从谢府回来,林郁盛颇为意外,“太傅大人怎么样?我们打算明儿去拜访他老人家。”
林郁武带着两个小子出去办事,林沐和何大丫在隔壁的客房,此时屋里只有林泽父子俩和林郁生三人。
林泽将谢师的病情告知,并说了准备奏请皇帝参与江南道征缴钱粮的事。
林郁生虽不懂这些朝堂大事,但征缴赋税他跟着老爷子干过,“泽哥儿,富户士绅是极难缠的。我们跟族长做这些事,年年都头大。税额要收上来,但又不能把那些人得罪死了,否则人家联合起来弄你可是很危险的。”
林郁盛让林泽坐下,他第一时间不是反驳阻止儿子的决定,“你十七岁两榜进士的出身,又是从翰林院编修做起。即便不去冒这个险,日后还有许多稳妥点攒资历的机会。”
林泽把自己想给谢师争取的心里话告诉他爹,父子俩自打一起来府城乡试后,林泽有事基本不会瞒他爹,除了空间。
林郁盛沉默不语,他明白儿子的意思了,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恩师,儿子都想争取到这次的机会。
身为父亲,又一次看着儿子去冒险,林郁盛心情很复杂,“阿生你也听见了,我想请你和郁武、石头陪他一起。皇上给的钦差卫队主要是保护钦差大臣,他这个随行的可没有那么多人照看。”
林郁生脸上没有一点担忧,反而是坚定、雀跃,“盛哥放心!我们能陪着走一趟是求之不得!”
这可是传说中的钦差大臣啊,他林郁生竟然能跟着一块去办事是无上荣光!
第230章 第 230 章 抵京奔波
下午四点左右林泽一家三口登门拜访, 谢宁接待林泽父子俩,林沐则是由邹苓玉和谢明珠接到另一个院子吃饭。
林泽三人落座,桌上已经摆好点心蜜饯等餐前小食,另有三杯热茶亦是被下人们及时奉上。
“华璋, 如今老大人这个情形你是作何打算?”林郁盛开口道。
“盛叔, 我父亲已经替我向张玉富大学士禀明原由, 大人准我告假在家侍奉祖父。”谢宁道。
林郁盛点点头,心里明白谢家这边已经安排妥当, “泽哥儿这孩子想去历练一番,他要向陛下请奏加入钦差使团。我原先是不放心的,后听闻谢大人已被陛下钦定为江南道
钦差大臣,这才安心不少。既然他已经想明白就去做吧, 明儿若有福船前往京都, 他和两位族叔先行一步,我们在府城办完事再进京当差。”
谢宁看了看林泽, 见他对自己点头, “盛叔此行不会一帆风顺,您可明白?”
林郁盛笑了笑, “雏鸟总该去历经风雨方能羽翼丰满, 这次有谢大人在,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了。”
林泽给两人续上热茶, “咱们就说好了, 爹、宁哥我明日先一步进京, 到了就登府拜访谢伯父。劳请你给我写封举荐信呐。”
谢宁点头道, “明日我便让谢六叔一并拿给你。”
三人吃过晚饭,天色渐晚谢宁便送林泽父子俩到门房处,那边一早接到消息的林沐三人也一起出来。
谢明珠和邹苓玉给林郁盛再次见礼, 林沐则是向谢宁见礼。
林泽回车厢里拿出一个木匣子,当着众人的面交给谢明珠,“三妹,我有事要托付于你,详情已经写在里头的纸上,还请认真考虑后给我回信。”
谢宁等人都颇为好奇林泽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托付给谢明珠这样一个闺阁女儿,连谢明珠自己都摸不着头脑,不过她相信林泽不会莫名给她出难题,定然是自己能办到但大哥暂时办不成的事。
谢明珠接过木匣子后垂眸想了想,突然笑问道,“泽哥,可是关于福船的事?”
林泽心中一喜,谢明珠实在太聪明了,竟然这么快就猜到自己所求之事,脸上不由露出赞赏之色,“三妹果真是蕙质兰心。”
林泽自打高中进士后,放松了一个来星期,什么都不学。每天应酬完回家就躺着或是进空间玩电脑玩手机吃零食,总之过得非常放纵。
然而一个星期后,应酬渐渐少了,林泽也对那些玩耍的东西提不起一点兴趣。每天除了健身、研究养生的事情,一下子空落落的,整个人浑身不舒服。
然后林泽就想到谢明珠的造船之事,去弄了很多相关的书籍回来研究学习。林泽打算给自己在这个世界再留一个后手,那便是一艘能进行海上远航的大船。
林泽想着有一天不混官场了,就驾驶大船去海外探险,海贼王的梦想永不停息。
真有到一天,林泽一定要去小日子那开银矿或者南下印度洋去弄金银香料,再有实力一点去湾岛登陆,提前宣教王化。总之,在这个时代他除了科举入仕,已经可以拥有无数种可能。
匣子里是林泽身上一半的存款——一千两银子,以及自己改进的三种船舶模型和一篇海上航船的项目计划书。林泽提出跟谢明珠一起合作改进现有的福船,后续等林泽攒够一笔钱会再给谢明珠送来。
搞项目就是这样,前期不烧钱是不行的。林泽只希望哪天成功了,谢明珠找船厂给自己造一艘这种大船暂时存在她那里。
大家听闻是关于福船的事便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他们都晓得林泽跟谢明珠在这一方面上及其聊得来。
“你们真是怪哉,怎的对造船之事如此痴迷。”谢宁打趣道。
不过谢宁打心底是希望妹妹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能有些事情忙,可以分散分散注意力。
“宁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林泽笑道。
谢明珠低头浅笑,她极为认同这话。才不管别人如何说,反正她已经不是从前那般软弱无能、遇事爱逃避的谢明珠了。
回到客栈,两位族叔已经将行李收拾好,“泽哥儿,你的我们也拾掇好大部分,你瞧瞧还有哪些要带的。”
林泽道,“谢谢叔,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何大丫站一旁等小姐,今天她已经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衣裳是小姐穿的旧衣裳,头发剪短一截还用去虱子的草药洗过,手脚指甲也是干干净净。
何大丫见那边说完话,小声开口道,“少爷,这是您当时放石头缝里的,大丫将荷包洗干净了,现今还给您,里面的东西全都没有动过。”
林泽接过荷包,他不是小气舍不得,而是何大丫现在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想得到奖赏就要做出相应的贡献才行,“你要不要改个名儿?”
林沐听完点头附和,“对啊,大丫都不算是个正经名儿。”
何大丫简直求之不得,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就像隔壁家的招娣、盼娣也不好听,“求少爷、小姐赐名。”
林泽示意林沐来。
林沐低头想了想,抬头笑道,“你以前过得坎坷,日后愿你事事如意,便叫你如意可好?”
何大丫露出一对弯弯的眼,当即行礼谢道,“如意谢小姐赐名!”
晚上父子俩在房间里又说了许久,两人最终达成一致意见,林泽要多准备几个爆炸瓶带着。
别的那些事父子俩都没法子预料,只能多增强自己应对意外风险的能力。
翌日一早,谢六叔便领着两个弟兄来找林泽,“许久不见,泽哥儿愈发丰神俊朗了。”
说完,谢六叔又朝一旁的林郁盛问好。
林郁盛含笑回礼,请谢六叔和后面的两人坐下。
林泽把一杯热茶挪到谢六叔跟前,“六叔龙马精神,又要劳烦您了。”
林郁武、林郁生分别给另外两人递上热茶。
谢六叔摆手道,“这趟我跟的船来不及了,和宁哥儿商量后安排族里另一艘福船送你们进京。这两位是谢景、谢明兄弟俩,这次坐他们家的船。”
林泽朝两兄弟见礼,“有劳两位弟兄。”
谢景、谢明都是跟着谢六叔去过谢府见谢宁的,自然晓得眼前这个小林大人的身份不一般,“林大人莫要客气,这是咱们分内之事。我们的马车在外头候着,您的行李在哪?我们去搬到车上。”
林泽见他们这么利索,便不多啰嗦客套了,“生叔、武叔你们带两位弟兄去把咱们的行李搬下来吧。”
林郁生、林郁武点头,朝谢景、谢明示意。
谢六叔见他们忙活去,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函,“泽哥儿,这是大少爷托我给你带的。”
林泽接过,知道这是要给谢伯父看的,“有劳。”
林泽此行四人的行李不算多,大头的由他爹带走。因此很快就搬完,林泽四人跟其他留在府城的人挥手告别。谢六叔等林泽几人上了车,自己也骑马离开。
谢景、谢明的船也是属于谢家商队里的,听他们哥俩介绍说主要是把府城这边的田庄出产之物运送到京都侍郎府里。因此船不算大,但却专门留了一个豪华舱房。
谢宁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林泽毫无意外地住上了这艘船的两室一厅豪华舱房。
“大人,您的行李已经悉数搬来,您安排人瞧瞧是否有遗漏之处?”谢明恭声问道。
“好,辛苦你们了。”林泽温声道。
“那谢明先行告退。”
林郁生将人送到门口后再度返回,将舱房的木门关上,“泽哥儿,行李我们三个一块搬的,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之处。这有两个房间,你自个儿住一间吧,方便念书写字,我们三住一间即可。”
林泽这次没有拒绝,他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独立的空间思考,因为未来的一段时间有很多事发生。
时间一晃而过,林泽他们在船上度过了漫长的十五天。
这些日子里,林泽除了每天坚持锻炼打拳练枪,其余时间都在研究征缴钱粮的事。
多福从外头回来,“泽哥,谢明大哥说今日申时左右能下锚。”
坐在椅子上的林泽睁开眼,“嗯。一会我下船后,武叔你和多福先带着行李回家,只留下我和生叔去谢伯父那拜访的见面礼即可。等从谢府回来我还要去一趟别处,你们帮我准备好车马,晚饭不必等我。”
林郁生两人自是无不答应的,如今他们一切都听林泽的。
一个多小时后,林泽他们跟谢明、谢景告辞,并和林郁生坐上一辆马车前往京都谢府。
林泽来到谢家时,这座侍郎府前挂的匾额已经变成‘尚书谢府’。
门房的规矩更严了,林泽起初递帖子说要求见谢大人。这个门房不认识林泽,只说老爷公务繁忙,等有空再给林泽回话,请他先回去等候消息。
见状,林泽只能拿出谢宁给的信函,“请交给大人,说清珩有急事求见。”
门房小厮眼睛落在信函的字上‘父亲大人亲启’,心下大惊,连忙请林泽到后面的茶水间等候,“小的这就去给老爷送去,公子请在此喝杯茶水稍等片刻。”
约莫半小时后,林泽终于被小厮请去见新进的尚书大人,而生叔则是留在这边等他出来。
“公子,我们大人在里间的书房见您。”小厮将门打开,示意林泽跟随屋里另一个人走。
“有劳。”林泽分别给了这两个小厮一个小袋子。
谢鸿铭的书房布
置跟外头正厅的很相似,属于文人清流最喜欢的“舒朗多空余”风格。
家具、屏风、书画屏条对称布置,书橱上满是古籍善本和主人平时经常翻阅的卷册画轴。书橱前是一张宽大的雕花长案,前后左右摆着几张方椅和官帽椅,底下还有个柔软的坐垫。
林泽随着小厮穿过外间的屏风,见到了书案前拿着信函在灯旁仔细阅读的谢鸿铭。
“清珩见过谢伯父,贸然来访,还请见谅。”林泽作揖行礼道。
“你一路舟车劳顿,快来坐下。”谢鸿铭放下手里的信函,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林泽坐在他对面的方凳上,此时屋里只有两人,“不知伯父是否看完宁哥的信函?”
谢鸿铭道,“适才已经详读,你为何要加入钦差使团?”
林泽道,“伯父,我想为老师出一份力,您应当知晓我于算学一道上颇有天分。此行能帮您算账盘账、丈量田亩之法亦有心得。”
谢鸿铭道,“陛下已经让国子监选出五位算学博士,盘账之事无需忧心。你前程远大,不必冒此险。”
林泽沉默片刻,抬眼说道,“此行与太子殿下亲征有莫大关系,我一定要去。”
谢鸿铭的神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反复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说话的可信程度,“你是说,太子殿下?”
林泽点头,“请伯父成全。”
谢鸿铭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我如何知晓殿下心意?”
谢鸿铭不敢信林泽的一面之词,除非太子那边有明确的消息传给他。
林泽道,“您放心,明日便能知晓。”
谢鸿铭有些惊异地看了眼林泽,他不明白林泽跟太子是怎样扯上关系的,而且看样子林泽在太子那还颇为说得上话。
若真是有太子殿下的意思在,这一趟就必须带上林泽。而且谢鸿铭弄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若真是有颇深的渊源,那对林泽的事他们谢家还得重新打算。因为如果是真的,那林泽潜力实在深不见底。
明眼人都晓得,这位东宫太子只要没有意外,坐上那个位置是板上钉钉的事。嫡、长、贤都占了个全,即便当今继后生再多的皇子,也动摇不了这位太子殿下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