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为什么
突然多了个男朋友, 时照心刚开始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偶尔还会客客气气地叫林述“学长”。如此几次后,林述笑着纠正她,让她叫他名字就好, 叫学长让他有种老牛吃嫩草罪恶感, 而且还显得他们之间很疏远。他们是情侣啊, 不必如此客气。
他也就比自己大一岁多, 哪儿来的老牛的说法?
但她记下来了,在那之后再也没叫错过。
时间静而缓,一晃到了十二月中下旬。
和林述在一起也好些天了,她始终没品出来他们的相处与之前有什么变化。除了多了个可以一起自习吃饭玩乐的搭子,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这些和朋友也可以一起做呀。
男友和朋友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不知道。
偶尔在社交媒体刷到一些爱情相关的内容, 大家的恋爱精彩纷呈,即便是她作为网络上的看客,看到小情侣之间亲密的互动也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但是这种刺激的、甜蜜的、冒着粉红色泡泡的,甚至是像过山车一样又喜又悲的情绪感受,她都没有在自己的恋爱中深切体验过。
——她和林述之间,一切都是淡而温情的。
这是正常的吗?
她也不知道。
头一次恋爱,一切都是懵懂的。
她本能觉得这样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不对。
那么林述呢, 他也会觉得有问题吗?
她旁敲侧击问过林述。
林述多聪明的人,顿时明白她想问什么。他牵着她的手,在积了雪的小道走, 声音清朗,“没什么问题啊,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笑着凝视她, “如果像以前……那样,大家都会很累的。荷尔蒙平息过后,都会归于平淡。你说是不是?”
她迟疑着,点一点头。
在她之前,林述有过一位前女友,是她追的他,女孩儿爱得很热烈,在一起后她的爱意不减。他消息回晚了,有自己事情要做不能陪她了……女孩儿会不满,会和他闹。这样的事情多了,大家都累,于是就分开了。
这些事情林述没有瞒她,她也明白当初林述和她说这些的意思是什么。
——感情的烈度不要太高,如此才能长久。
尽管如此,疑问还是在她心上烫了一个洞。
每当她看见别的情侣嬉笑怒骂,腻歪在一起问些“你爱不爱我?”“你有多爱我?”,见到他们沐浴在幸福里的满足的神情,她心里的疑问之洞就会越烧越大。
她太疑惑了,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为此她还私底下问了林芷莺,谈恋爱应该是怎样的状态?
林芷莺听完她的疑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不大确定地和她说,恋爱有很多种方式和状态,只要关系中的两个人觉得没问题,那应该就没问题。
她点点头,似乎是有些道理。
却不料林芷莺话锋一转,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时照心斟酌着说:“我只是,对我们之间感到奇怪。”
她和林述之间从没有过那种情难抑制的体验,如此平淡似水,就好像跳过了热恋期,直接进入到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阶段。
这真是谈恋爱应有的状态?
林芷莺偏头望向她,眼神是柔软而疼惜的,她说:“你知道我想起谁了吗。”
时照心微微一愣,尽管没有明确的指向,但她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那个被她刻意尘封在心底的名字震动了片刻,抖落一地灰尘,也带来阵阵钝而绵长的疼痛。
林芷莺问她:“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她低下眼睫,良久,轻声说:“早就没有了。”-
王慎言在霍极的门口徘徊,敲门问他:“霍极,你今天还去不去上课啊?”
门内传来一声:“不去。”
又一次得到这个答案后,王慎言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便自己出门了。
在得知自己的小青梅有男友之后,霍极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那件事情给他打击很大,令他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提不起一点精神,一天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作为好友,他也是真怕他想不开,有个什么三长两。
王慎言担心霍极,下了课就直接回家,哪儿也不打算不去。
这天他如往常一般回去,走近家门,有一位身形高挑的女人等在门前。
那女人听见响动后,转身看来。她生得十分貌美,眉眼和轮廓间总有一股他说不出来的熟悉的感觉。
还未等王慎言说什么,她便脱去手上的麂皮绒手套,自报家门,“请问是慎言吗?我是霍极的妈妈。”
王慎言确认过后,将傅淑珍迎进门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傅淑珍向他道谢,然后那双和霍极有几分相似的眼睛望着他,问道:“霍极是不是在家里?”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王慎言点头。
傅淑珍也不意外,霍极不开心了就喜欢撂挑子,从小到大都这样,只是他调整得快,也从不在大事上犯糊涂。
这回自闭了这么久,想来
是真难受了。
她站起身来,说:“我去看看他。”
她敲了几次门,里面都没人吭声。王慎言在一旁说,或许霍极他在睡觉。
傅淑珍笃定道:“他肯定没睡。”
手下动作也不停,敲了几下门,又伸手去拧门把,大有一副不开门就要吵到底的架势。
如此折腾了十来分钟,门内终于有了响动。
“王慎言你干什么……”等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霍极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傅淑珍仔细打量着多日未见的儿子——他的头发蓬乱,眼里有红血丝,眼下乌青,下巴一层青茬。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乱的,上边全是褶子。除此之外,她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一丝若有日无的酒味。任谁都能看出他最近过得很不怎么样,没什么心情收拾自己。尽管过往他在家也是闲散的状态,但绝不会这样不修边幅。
情况可能比她想象中更糟糕些。
她挤开他的肩膀,往屋内走,“我不能来吗?”
霍极了解她的脾性,闭了闭眼,忍住心底的情绪,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
房间里有些凌乱。霍极本就不擅长做家务,这些天他心情不好,更没心思收拾整理,东西全都堆放在一起。他随手将茶几上空掉的酒瓶子扫入垃圾桶内,又将沙发上的衣服放到一旁的扶手上,整理出一块空位来给傅淑珍落座。
“坐吧。”
傅淑珍坐下来,明知故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霍极没有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见他面色冷凝,傅淑珍道:“我不能过来看看我儿子吗。”
霍极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当初他出国,他们谁也没来送他,现在跑那么大老远来看他。竟还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傅淑珍解释道:“之前忙,现在好些了。听你爷爷说说你住院了,我就想过来看看你。”她的目光恳切,“你的身体都好些了吗?”
霍极偏开头,不与她对视,“没死。”
“但是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傅淑珍翘起腿来,双手搭在膝上,“说说吧,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没什么好说的。”霍极依旧是一副抗拒的姿态。
傅淑珍见他消极以对,描画得精致的唇一抿,勾出一条平直冷硬的线。她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心里清楚,完全随了她和霍御景那一等一的臭脾气,好言相劝未必能让他看一眼,但是挑起他的情绪后再顺毛捋捋或许还能有几分作用。
于是她声音也冷了下来:
“霍极,你多少天没去课堂了?”
“……”
“都不说去课堂吧,几天没出这扇房间门了?”
“……”
霍极始终不作声,只是眉头紧蹙,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心情不爽。
傅淑珍加重语气:“霍极,我和你爸把你送到这儿来读书,是希望你未来能够挑起家里的重担,可不是希望你变成现在这个不思进取、整天颓废的样子的。”
听到这儿,霍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你们就把我送回去啊,我也根本不想来这儿念书。”
离家十万八千里远,发生点什么事情,他都鞭长莫及。
说完,他尚觉不够,还讥诮道:“或者,你或是我爸送个什么弟弟妹妹过来接替我也行,我保证会拱手相让。”
想来他们也不缺他这一个儿子。
反正,除了爷爷,谁都不要他。
话音落地,房间内寂静一片。
傅淑珍长长地深呼吸,第一次感觉到了孩子叛逆期带来的头痛。她合了合眼睛,再开口时,言辞严肃,语速也很快:“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弟弟妹妹之类的话了,我和你爸不会和其他人有孩子,你就是我们唯一的小孩——谁也替代不了你。”
霍极抬了抬眼睫。
她缓下声音来:“小极,我们母子两难得见一次。不要跟妈妈对着干好不好?”
他抿了抿唇,偏过头去。
半晌,他开口道:“课程我都复习完了,放心好了,不会给你们丢人的。”
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态度总归是软和了下来。
傅淑珍轻舒一口气,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他应该不会再和她硬碰硬了,于是她软着声音说:“其实学到什么样子都不要紧,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你爸爸当然是希望你有出息,但我更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霍极微微一哂,不发一言。这么些年来,他多数的不开心来源于父母,少数的开心源于她。
现在母亲说希望他开心一些,而她对他说“我们注定只是朋友。”
他怎么开心得起来?
他只觉得很累也很疑惑。
有太多不明白的东西了。
比如说,为什么父母在一起明明是一对怨偶,却不分开;为什么母亲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和他说希望他开心,但却和父亲一样,做了那么多让他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她明明也是喜欢他的,却转头就放弃他了。
他真的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复杂?
为什么能让人这么痛苦?
窗外,夕阳渐落。
没开灯的房间里,也渐渐暗了下来。
傅淑珍起身去开了落地灯,却听见身后儿子出声:“妈,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明白。”
“你说希望我开心,但这些年我一直都不开心。我不明白,明明你和我爸愿意把你们辛苦打拼出来的所有的东西都给我,却不愿意好好地看一看我,抽出时间陪我一会。”
就像她,等了他那么久,却不肯再等最后一回。
她转过头去,对上儿子深幽的眼睛。
“为什么?”
第42章 久违的名字
灯光映亮傅淑珍的面庞, 眉目漂亮精致得近乎张扬锋利,一如她的性格和作风,但此刻她低垂着眼睫,竟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房间内长久地沉默着。
霍极并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 但这次, 他很有耐心。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间内终于响起她微哑的声音。
“儿子, 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们?”
霍极微微一哂。
说怪或者不怪,有什么意思?
他早就过了最需要他们的年纪,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
傅淑珍在他的沉默中读懂他的态度,她深吸一口气,抚裙坐下。
“儿子。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 我想问你,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吗?叫敦敦。我们开始不许你养,但是你说你一定会好好养,不需我们操心。于是你养了,刚开始很开心,后来……”
后来猫咪突发心脏病去世,毛茸茸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冷下来。
他自此再没养过任何小动物,甚至不愿意关注任何宠物相关的信息。
霍极不想回忆这些不快乐的事情,皱眉道:“所以呢?”
“你不要不开心。”傅淑珍小心地说, “我提起这件事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打个比方。正如你每次看到可爱的猫咪都会想起和敦敦共度的时光一样,我和……你爸, 每次看到你,也会想到我们之间很好的过去。”
说到这儿,她的眉梢眼角却爬上几分隐痛。
他们是初恋, 是年少夫妻,有过热烈而芬芳的过往;却也是兰因絮果,分飞劳燕,各自西东。她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耳鬓厮磨逐渐变成了同床异梦。
挣扎无用,呼救无用,被拉扯被撕碎,每个日日夜夜都被现实摁着后脑勺直面他们破败的感情发展。
而他们的儿子,霍极,是他们最情浓意好时的爱情结晶。
她深深呼吸,继续说:
“所以,”霍极静静地望着她,半晌,轻声道,“你选择把我扔掉,眼不见为净,是吗。”
傅淑珍被“扔掉”这个词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圈微微泛红,“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你怪我很正常。但是,儿子,你要相信我那时确实是自顾不暇,我太累了,没有更多力气去爱你了。”
“那后来呢?”
霍极神态讥诮,“后来你和我爸各自有情人,日子过得很潇洒啊,可不像自顾不暇。那些日子里,你有没有一刻想过被你们像包袱一样甩掉的我?”
傅淑珍抿着唇不言语。
霍极自嘲笑了下,“你说的看见我会痛或许是真的,但是后面忽视我也是真的。”他轻声说,“你们只是先爱自己了。”
傅淑珍的眼圈红透,嘴唇嗫嚅着:“但我真的好累。我只能先保全自己。”
他笑笑不作声,想起她也是说在和他的关系中感觉太累了,所以放开了。
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如果是,选择先爱自己,有什么错吗?
并没有错啊。
“只是我仍有一点不明白。”他阖了阖眼睫,心底泛起疲倦,“既然看到我会痛会累,那你也应该明白,给你带来这种不好的感受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爸。那你为什么不洒脱一点,直接跟他分开?”
既然是爱自己,那于自身内耗的、有毒的关系就应该趁早切割掉,不是吗?
就像她一样。
“哪有那么容易?”傅淑珍苦笑。
霍极:“可千万不要说因为我你们才选择不离婚的,我不想背这个黑锅。”
傅淑珍忍不住挤兑了一句:“霍极你这句话这听起来很像免责声明。”
他耸耸肩,“如果你要认为是,那我不否认。”
傅淑珍把他的话咀嚼两遍,总感觉有些耳熟,然后想起来是这臭小子的亲爹以前最常说的那句话:“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这父子二人真是如出一辙的气人。
“臭小子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傅淑珍咬牙说,“当然不是因为你。”
终于见她又恢复平时熟悉的张扬的样子,霍极感觉舒服了,挑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傅淑珍想了又想,不知该如何表达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刚开始,爱情鲜妍美丽,有情饮水饱,随着时间的推移,荷尔蒙消退,自我的意识逐渐占据上风,再加上进入婚姻之后,一切飘渺多情的风花雪月都碎了,月下的你侬我侬变成了实际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琐屑却刺痛人的日常摩擦。
日复一日的消磨中,爱情总会慢慢褪色变质,彼此离了心。但他们在一起太久了,彼此根须缠得太紧,已经变成了半个畸形又狰狞的共生状态,外面还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名为“亲情”的外壳。
至于最开始的爱情?
或许早就消融在日常琐屑的事物中了。
可若是细细看去,却又能于爱情的灰烬处瞥见令她恋恋不舍的旧日荣光。
她贪恋那点余温,所以她没有提离婚,但她心里却是希望霍御景提的,倘若他真的提了,她还能松一口气。
奇怪的是,他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
于是两人便僵持蹉跎了这么些年。
这些内容要如何跟少年人说呢?
最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小极。我没法向你解释为什么我们两个还没有分开,但人生中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选择。我和你爸爸的过去已经缠绕在一起,割舍掉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等于凌迟我自己……以后或许你就会明白,有些人的存在就是让你说不清楚为什么。”
霍极双目微垂,良久,他才抬眼,眼眸幽深似井,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可是,如果我已经碰到这样的人了呢?”-
时至隆冬,已是十二月末。
寒风凛冽,地上的积雪比先前更厚了些。
期末考试安排在一月初,留给学生复习的时间不多了。
安静的图书馆一隅。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有信息进来。
时照心翻过一页书,复习完最后一个知识点,才伸手去查看信息。又是菜鸟驿站给他发来的短信,提醒她去取件。
这几天她总是陆陆续续收到一些包裹,是些日常的用品,开始她喜欢吃的糖果、常吃的药、暖宝宝等等,过了几天,包裹变成了化妆品、护肤品和衣服这些,加起来都不便宜。
原先她还以为是杨佳敏女士给她买的过冬大礼包,但问过母亲之后发现并不是她。
她发了朋友圈,问是谁给她买的礼物,让对方来私戳她,丝毫没有反应。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填错电话地址了,但那姓名分别是她,就是给她寄的。
到底是谁给她买了这么一堆东西?
一起自习,林述见她皱着眉出神,便低声问她怎么了?
时照心回神,笑笑说:“没事。”
林述随口道:“是还在想那个人吗?”
“什么?”
“给你寄礼物的那个人啊。”他笑着提醒她,“还没有找到?”
“还没有。”
“兴许是你哪个朋友吧。”
时照心含糊地“唔”了一声。之前她私信了一圈熟悉的朋友,都说不是他们送的。
所有好友都问过了,除了他。
之前在和闺蜜分析这件事情时,施知一冒出了一个猜测,说:“会不会是霍极给你买的?”
时照心内心一跳,却下意识否认了这个可能,她和霍极在说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施知一反驳道:“可是他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啊,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沉默片刻,时照心轻轻说道:“可是当初我们闹得很不好看。”
施知一看着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时照心把她收到的包裹都仔细存放到了宿舍柜子的角落,她还拉了一个Excel表格,计算收到的礼物的价值,好日后还给那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寄的,但她不会主动去问他。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除了天天拿快递有点麻烦。
再一次从菜鸟驿站中出来。她晃晃手里的包裹,里面什么声响也没有。从体型来看倒像是个小物件。回到宿舍后拆开快递,剥出一个带着logo的首饰盒。
时照心的手顿了顿,深呼吸,拿过来打开,首饰盒里是一枚灿灿的金苹果,旁边还夹带了一张贺卡,上书Merry Christmas。
她猛地合上贺卡,眼皮直跳,有种微妙的、事情即将失控脱轨的、不好的预感。
如有心灵感应一般,她的手机屏幕亮起。
她瞥了一眼,便僵在了原处。
是那个久违的名字。
是他。
第43章 回国
接不接?
时照心一时做不出抉择, 在犹豫中,电话自行挂断了。
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她确实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
然而未等她缓过来,便看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他又拨了过来。
和刚才一样的选择摆在她面前。
接不接?
她用力捏着冰凉的手指头, 些微的疼痛让她意识愈发清醒。她凝视着那个曾经令她灼痛的名字, 在心底像旁观者一样问自己:
为什么不敢接?
你在怕什么?
可是有什么好怕的——都过去了不是吗。
于是在电话第三次拨过来时, 她伸手拿起手机,接通,放到耳边,“喂?”
许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仿佛和记忆中她的音容笑貌重合。
他执着手机的手紧着, 语气却轻松:“你现在是不是在忙?”
时照心沉默几秒, 答道:“不是。”
他微微一愣,又问:“是手机静音了?”
时照心长长吁出一口气,知他想了解刚才漏接他电话的原因,但她不想讲。
她直直地问
他:“有什么事?”
语气有些生硬,不似从前轻柔。
霍极一顿,双目垂下看着手上的登机牌,明白过来她是有意不接他电话的。
他思忖几秒,没直接告诉她自己马上回国的消息, 而是找了个相对缓和的切入点:“想问你收到礼物了吗。”
她反问:“什么东西?”
他一一例举,从第一件,到今日收到的金苹果, 和她收到的包裹全都对上了。
她听到尾,没忍住打断他:“为什么要突然寄给我那么多礼物?我不用的。”
他忽地沉默下来。
她亦咬着唇不开腔,呼吸短而急促。
等心神稳住后, 她慢慢说道:“我回头会把钱还给你。你以后,不要给我买东西了。”
他没出声,垂着眼,将手中的登机牌对折,又对折,轻声问了句:“现在我们这么生分了?”
她一愣,下意识否认:“不是——”
“那为什么划分楚汉河界?”他微微一顿,笑了笑,说,“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她镇静地说:“是,当然是,但是我不希望越界。”
倒是分得清楚。
他微微一哂,说:“既是朋友,我马上回国,你会不会来接我?”
“我……”
即将起飞,机组催促乘客关机,他不想听她拒绝自己,望着舷窗外冷冷的月光和飘飞的细雪,将把自己落地的地点和时间一股脑倒给她,最后他笑了笑,轻声说:
“之前出国那次没赶上,这次回国——
“我想第一个见到你。”
话音刚落,不给她回答的机会,电话便已收线。
时照心不可置信地看看手机,确认挂断。她被他气笑了,直接把手机撂到桌面上。那金苹果吊坠也摊放在桌面上,她想看见这玩意就想起刚才他那通电话,没好气地将它收起来,转手塞进柜子里。
室友从外面回来,看见她面色冷冷,奇道:“照心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啊。”
时照心简单说:“没事,就是有点不开心的事情。”
“和林述吵架了?他竟然也会把你惹生气吗。你俩都没红过脸的。”
时照心一愣,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不是林述。林述他……不会惹我生气。”
往后两日,时照心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自习。她今天的学习计划安排得不算满,按照原来的计划,她本来应该在早上收尾两门功课的,但是她今天早上心烦意乱,频频分心,进度很慢。
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霍极好像快落地了。等反应过来自己不自觉又想到他了,她心情更烦躁了些许。
林述觉察出她心情不好,偏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下意识按灭手机屏幕,然后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地说:“没事,看个时间。”
午餐当然是两个人一起吃。他们从图书馆出去的时间略晚了些,到饭堂时便见人山人海。时照心本来就心情不好,看到这么多人,更觉心烦,便提议去学校附近的餐馆吃。
林述当然是听她的,路上牵起她的手时,有点意外:“你的手今天怎么这么冷?”
“天气比较冷。”时照心随口答道,“今天估计错温度了,少穿了一点儿。”
“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述说着,将她的手团起,握着,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经过一个图书馆到校门口之间的小卖部时,林述忽然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时照心应了一声,站在门口等他。
在这个时节,北地树叶是早就掉光了的。今天日头不好,天灰蒙蒙的,瞧着心情又更压抑了些。寒风刮面,她不再想那么多,把脸埋进柔软温暖的围巾里,一心等着林述出来。
“时照心?”
有人叫她?
她抬起头一看,笑起来:“佳悦姐。”
不是旁人,就是李佳悦,她先前加入社团时的学姐,后来因为课业太忙退出了组织。
李佳悦拢着外套向她走过来,“你在这儿干嘛?吃饭了吗?”
时照心笑了一下,说:“还没有呢,我在等林述。”
李佳悦了然,时照心和林述的事情从没藏着掖着,和他们两人有联系的都知道他们谈了,李佳悦自然也算是一个。
“你俩现在怎么样?”她问。
时照心答:“挺好的呀,他性格很好,对我也很好。”
李佳悦笑了笑,轻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只对你好?”
时照心微微一愣,转过脸看见李佳悦面上的神情微妙复杂。
“什么意思?”
她耸了耸肩说:“字面意思啊。”
没来得及细问,便见一道瘦高的身影挑开帘子走了出来。李佳悦顿时不再说了,她转头对时照心笑笑,说:“你男朋友来了,我就先走了。下次见。”
说完,她竟也没等林述走过来,便径直走开了。时照心看着她的背影,感觉有点奇怪,他俩明明看见对方了,怎么不打一个招呼就走了?
林述走过来,看了一眼李佳悦离去的背影,显然他也认出李佳悦了,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牵起她的手,往她手里放了一包暖宝宝。
“下午还要自习,坐着冷。”
“谢谢。”
林述闻言,转头对她笑着说:“这么客气啊?”
时照心眨眨眼,“那不然?”
林述伸手捏她的脸,“不如你亲我一下。”
时照心顿时不走了,直直盯着他看。
林述接收到她的眼刀,知道她不高兴了,伸手去拉她的手,拽着她往前走:“我开玩笑的啦——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亲你呢,对不对?”
他半哄半劝,时照心才跟上他的脚步。
没走几步,听见他问:“你刚才在外面碰到李佳悦了吗?”
“啊,对啊。”
“有聊了什么吗?”他问。
时照心说:“没聊什么呀。”
“是吗?什么也没聊?”
“是啊,什么也没聊啊。”
她说着,不经意抬起头,望见他幽深的视线,但却一瞬即逝,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她舌尖微微一顿,反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述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仿佛刚才是她的错觉一般。
他说:“没有问题啊。”
奇怪的感觉更甚了。
他们两个人都很奇怪,李佳悦和她说的话很奇怪。林述和李佳悦之间也很奇怪,刚刚打了个照面却连招呼都不打。后面林述还问她他们之间聊了什么。
太奇怪了。
时照心试探问道:“你俩之间是怎么了吗?”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看到林述线条分明的下颌,如刀刻斧凿,她以前听人说下颌骨硬朗的人,通常性格也比较强硬。
林述沉吟几秒,说:“算是有一点小不愉快吧。”
时照心“哦”了一声,见他没有意愿多讲,也识趣地不去追问,而是在心底留了个心眼。反倒是林述见她没有继续问,还反过来问她怎么不继续问了?不觉得好奇吗?
时照心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想说,你自己自然会说的。”
林述哑然失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他就喜欢她自有分寸。
正值中午时分,学校门口行人纷纷,中间夹杂着进进出出的自行车和电动单车,一片闹哄哄。
林述握紧时照心的手,转头和她说:“人多,跟近点。”
他们好不容易挤过了人最多的那一段,前面便豁然开朗,但他手中却蓦然一空。他疑惑回头看,却见她落在了离他几步之遥的后面,视线直直望着前方,唇瓣轻轻地翕动。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只见街道口人潮汹涌,车辆川流不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他便折返回去牵起她的手,却发觉仅是短短的这一小会儿时间,她的手凉透了,甚至还在微微地颤抖。
“你怎么了?”林述轻声问她。
与此同时,另外一道低沉懒散的男声自他身后传来。
“时照心。”
林述直起身,转身,奇怪地向声源看去。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样貌极其英俊的青年人,手边还推着两三个巨大的行李箱。他刚从出租车上下来。
时照心从没想过霍极会出现在他们学校门口。
在大中午,学校门口,见到他。
简直像闹了鬼。
她定了定心神,手握成拳,指甲尖深陷在手心的软肉里,生疼生疼。
她镇静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霍极。”
林述皱起眉,隐约记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霍极向他们走过来。
和他擦身而过时,他深浓而锐利的眼自上而下地扫视了他一圈,并在他和她相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目光令林述感觉到非常的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饱含轻慢,更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攻击的眼神。他下意识握紧时照心的手,想将她掩在自己身后。
然后他便看见,霍极的眉梢轻轻一抬,掀起眼皮,冷冷地、直直地盯着他看,就像是威胁。
林述并不退让。
霍极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神色有些考究,而后他轻笑了一声,视线竟轻飘飘地移开了,只定定落在了时照心身上。
他的唇畔露出一个微笑,如叹息一般低声说道:
“好久不见啊。”
亲爱的。
第44章 暗流涌动
确实是好久不见。
时照心眼睫微颤, 紧抿着唇,半晌才慢腾腾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霍极反问她:“不能吗?”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她不肯来见他,那他就来见她。
时照心:“……”
霍极见她不言语, 歪了歪头, “你不想见到我?”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
林述没忍住看了这家伙一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
时照心偏头避开了霍极的视线, 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中午这么热闹鼎沸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个样貌出挑的人杵在校门口,自然引来不少侧目。
时照心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先去吃饭吧。”她说,“别在这儿站着了。”
初次见面,又是隆冬时节。林述便建议去吃点热气腾腾的都食物暖暖身体, 比如火锅什么的。
闻言, 霍极轻笑了声,抬眼看他:“她不能吃辣的,你不知道?”
林述微笑补充完:“我说的当然是鸳鸯锅。”
霍极:“那也不行,味儿太大了,她吃完得回去洗头。”
她今天披着头发,一看就是昨晚刚洗过头发。
时照心立刻表态说:“我没关系。吃什么都可以的。”
霍极挑眉:“算了吧,你昨天洗过了,今天肯定不想再洗。我还不了解你吗?”
林述皱眉, 对他这自然的语气感到些微不快。时照心明明是他的女友,为什么这人表现得像他和她才是一对?
他忍下脾气,仍是笑着问:“那不如你来说说吃什么比较好呢?”
霍极当然听出他暗藏的不悦, 冷冷乜他一眼,刚想搭腔便被时照心打断了。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争论了。”
她不想让林述受委屈, 但她也了解霍极的脾气,让这少爷不舒服了,分分钟尥蹶子。
到时候场面就很难看了。
她扫了一眼他们两个,头疼。
“吃面吧,我想吃面。”
林述深呼吸,微笑,温柔对她说:“好啊,听你的。”
霍极见状,鼻尖溢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碍眼。
他们要去的汤面小馆离校门口有段距离。时照心和林述在前面引路,走了一会儿,发现霍极越落越后,转头一看,离他们已经挺远的。
时照心喊他:“霍极你能不能快点?”
霍极拖着几个大箱子,无奈道:“大小姐,箱子很重啊。”
“你就这点儿力气?”
“我还没吃饭啊姐姐。”
时照心不说话,表情怀疑。
“真的。”他眨眨眼,颇有些无辜,“飞机餐太难吃了,咽不下去。”
时照心偏头跟林述说等会他,但不知为何,今天霍极的速度特别慢,简直像乌龟爬。在等了一会之后,她叹了口气,提起脚步准备往回走。
“你干嘛去?”林述拉住她。
时照心扬扬下巴,说:“他太慢了,等他挪过来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我们下午还要继续复习的。”
林述宁肯自己过去帮忙,也不想见她去帮他,便道:“你就在这儿站着吧,我过去帮他。”
一个人哪有两个人速度快?
时照心刚想说什么,却不经意触及林述的目光。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略带探究。
话到了嘴边一顿,识趣咽了回去。
她眼角微微一弯,主动握住他的手,对他软声说:“好,我在这儿等你。”
林述本来心里对霍极有气,但看到她对自己笑,那点郁闷便散了些。
远处,霍极抬起头,正巧看见林述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她没避开,仰面对他笑,笑容清浅却舒展。
霍极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一蜷。
寒风凛冽,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拢紧围巾。
“我来帮你。”
林述走到霍极身前,伸过手来领过一个行李箱。
霍极却神色莫名地盯着他看着几秒。
林述神色自若:“怎么?”
“你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
林述脸上笑容一僵:“……?”
霍极收回视线,声线淡淡:“但是比我还差了点。”
林述这回连笑都不笑了——这人好不要脸。
霍极不知他的腹诽,径自把自己另一个行李箱推给林述,换过他手里那个:“劳驾帮忙推这个。”
说完,也不给林述提出异议的机会便阔步向前走,远远抛下一句:
“谢了。”
他身高腿长,没一会就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和方才乌龟挪判若两人。
林述:“……”
这人刚才不会是装的吧?
林述拎起行李箱,面色微微一变,行李根本没多重。
果真是装的!!
再抬眼一看,霍极竟然已走到了时照心身边,和她说起话来。
一向温文尔雅的林述难得有了骂人的冲动。
他快步追过去。
然后他清楚地看见,时照心和霍极本来是在说话的,见他来了,便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在这一刻,林述莫名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他感觉他自己像是一个闯入者,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你们在说什么?”他状若不在意般问道。
时照心说:“没说什么。”
“这样啊。”林述眉梢微微一挑,转而看向霍极,单手提起行李箱,面上带笑说道:“朋友,你这个行李箱没什么重量啊。刚才怎么会走得那么慢?”
闻言,时照心看了一眼霍极。
伸手去试了一下,果真很轻。
“霍极。”她肃声叫他的名字。
霍极懒懒地“嗳”了一声,把自己手边的行李箱推给她,“你先试试这个。”
这次行李箱很重。
时照心:“……”
“我只是把轻的给他了。”
霍极笑了一下,又说:“你都不信我了吗?”
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被这样直接而热烈的目光注视着,就好似有火舌舔舐在身上,直从身上烧到心里,令她感觉到久违的酸涩和疼痛。
她没法承受这样的目光。
她故作平静地移开和他对视的眼,缓了片刻,开口说:“……先去吃饭吧。”
面馆里人很多,三人找了个偏一些的位置将行李放好,坐了下来。林述和时照心坐在一侧,霍极自己坐另一侧。
点完菜没等多久,服务员把面端了上来。
林述把面推给时照心,让她先吃,然后定眼看向霍极:“第一次见面,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林述,双木林,描述的述。怎么称呼?”
霍极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霍极。”
真够言简意赅的。
林述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霍极看向他的身侧,他转头看去,时照心在往外挑东西。
霍极抽出一双筷子,把时照心那碗面挪到自己面前,“行了,我来吧。”
“你干嘛?”时照心愣了一下。
霍极垂着眼给她挑姜丝,末了,还看了林述一眼,“她不喜欢吃姜丝,你不会主动点帮她把姜丝挑了吗。”
林述:“……”
时照心内心警铃大作,连忙把她的面挪回来,说:“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会挑。”
却被林述半途截住,他接过来面,对她微微笑着,温声说:“下次不喜欢吃什么,要记得和我说。”
闻言,霍极轻嗤一声,“你不会观察吗?”
“……”
霍极他今天撞邪了?
“下次我会和你说的。”时照心伸手按住林述的手,温声许诺,然后才转头对霍极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这次声音便平淡了许多。
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霍极定定看了她几秒,抿唇,别开了眼。
没了人说话,他们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吃完饭,时照心和林述两个人打算回图书馆,霍极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自然是没法进图书馆的。于是三人在门口分别。
时照心和林述进了图书馆,往座位上走。
路上,林述悄声问她:“你这个朋友是认识了很多年吗?”
“挺久的,初中就认识了。”
林述点点头,那确实挺久了。
时照心欲言又止,半晌,她压轻声音说:“他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别担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林述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时照心也不知道他是真没往心里去还是怎样,但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未等她放松下来,便听见林述说:“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时照心抬起眼,林述转过脸来,对上她的视线。他依旧是温柔地笑着,问: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就是你喜欢了很久的那一个朋友?”-
图书馆外。
目送那两人并肩携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霍极低下双眼,在原地孤零零地站了会儿。
太久没回京城了,没想到这儿的冬天竟然这么冷。他父母感情破裂后,他便直接搬去了粤省,一住就是这么些年。习惯了粤省温暖宜人的气候,再回北地,真是物是人非。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被擦得锃亮的图书馆的玻璃,摇头自嘲笑笑,转身准备离去。正好他们家在离她学校不远处有套房产,他这些天可以先歇在那儿。
他推着行李箱往学校外面走,不曾想竟迎面碰上一个熟人。
王助理看见他,大喜,连忙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嘴里还念叨着:“你怎么不在机场等会儿我?就塞会车的功夫,你就说你已经走了。”
“王叔,我都多大人了,还能丢了吗。”
“这是年龄的问题吗?”王助理絮絮叨叨,“你回国了我不去接你像什么话呀?是不是。”
霍极太习惯他这样的唠叨了,出国这些日子没听到,反而还有些想念。想念归想念,但这些话从左耳进又从右耳出,漏了个精光。
他一边听着,一边习惯性的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定在原地。
除了刚才王叔给他打的那一连串电话以外,她还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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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公主:“还给你礼物的钱,以后不要给我买了。”-
豌豆公主:“还有,刚才王叔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电话了,我没接到。我估计他是找你没找着,你赶紧给人家回电话吧。”-
豌豆公主:“下次不要再不接别人电话了。”
王助理说着发现没人应答,回头一看,见霍极已经落后了他好几步,伸手招呼他:“你傻愣在那干嘛呢,还不快点过来,赶紧回家了——”
霍极抬起头来,王叔一愣,嘴里说的话也停住了。
朔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发丝掠过他微红的眼眶。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他的脸色很白。
或许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狼狈,在两人视线触及的时候,他偏开了头,不让对方看见他的神情。
王助理目光里渐渐盈满了心疼。
或许,他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现在能影响到这小少爷的,还能有什么事情?
于是他很识趣地什么也没说,就像小时候那样静静地陪着他。
天上飘起了细小的雪。更冷了。
不知过了多久,霍极终于轻声唤他。
“王叔。”
“嗳。”
霍极掸去袖口的细雪,抬起眼,用一种恳请的目光望着他,同他说:
“能不能请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第45章 “你还喜欢我,是不是?……
得知霍极回来之后, 方思明晚间时刻便马不停蹄地跑过来找他。一进门,方思明便惊呆了,指着霍极身上的围裙说:“你这是在干嘛?”
霍极面色平静:“在备菜啊。”
方思明啧啧称奇:“出国一趟居然学会做饭了?以你的作风,我还以为你会用钞能力解决一切问题。”
“也有钞能力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
“比如?”
“点了N个外卖发现都不合口味, 瘦了五斤之后, 只好自己动手了。”
做饭这件事情超出了方思明对霍极的认识, 他围过来看霍极做饭, 好奇问道:“你都会做些什么?”
霍极给他报了一串菜名。
越听越不对劲。
方思明摸摸下巴,问:“怎么都是些清汤寡水的菜式?没有点味道重一些的吗?”
霍极说:“没有。”
方思明扼腕叹息:“怎么不学呢?”
霍极垂着双目,默不作声地搅动着锅里的汤料。当初在国外学做饭,他下意识选了粤菜学,学煲汤煲粥, 没有考虑过其他味道偏重的菜系。以前倒是喜欢那些偏辣偏咸的菜式, 不过他现在吃得少了,而且她也不能吃。
过了会儿,饭菜都备齐了。
霍极指使着方思明把煮好的饭菜都端出去,自己则是把一些切好的菜用保鲜膜仔仔细细封好,放进冰箱里。
方思明看见了,随口问了句:“怎么还剩那么多?”
“先备好,明天做饭给她吃。”
“她?”
霍极瞥他一眼,说:“时照心。”
一听见这个名字, 方思明不免缩了缩头。
当初霍极托他和王思彤在国内多留意时照心的动向,并帮他照看一二,他们满口应下, 试探过后跟霍极说一切如常,让他放心。结果没过两天,人家女孩儿就和同专业的学长牵手了。事后霍极倒也没说什么, 但他和王思彤总有点不好意思。
可事到如今,人家女生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但看他好友这个样子,似乎还有些不死心。不仅不死心,在这儿洗手作羹汤,是想争取什么?
方思明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放下筷子,认真地问霍极:“……我说,你是怎么想的?”
总不能撬墙角吧?
霍极抬眼看他,反问:“什么怎么想?”
“就。”方思明压低声音,“你和她呀,时照心啊。”
“没怎么想啊。”
方思明急了,说:“没怎么想你还给她做饭?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又不冲突。”霍极淡淡道。
“怎么不冲突?你这不太合适吧?”
方思明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犯错,“我劝你尽早抽身,你不要做违背……”
“不用劝我。”霍极打断他的话,目光平静如渊,“这是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思明张了张口,最后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霍极只当没看见。
“喜欢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她曾经和他说过这句话。
当时他不明白,但现在,他领悟了-
翌日。
接近中午,时照心接到霍极的短信,和她说他现在
在他们学校图书馆外面等她。
在这句之前,是她昨天发给他的内容。他没回复她。
她以为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为什么还来找她?
时照心抿唇,决定狠心回复他:“我一会要和我男朋友去吃饭。”
霍极看到她回复的信息,手指僵在屏幕上方,半晌,才回复她:“我已经订好了。”-
豌豆公主:谢谢,不必费心了。
霍极坚持:“都安排好了,只要你来就行。”
时照心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索性按灭屏幕,不再回复他。
到了平时吃饭的时间。
林述把书本合上,说:“走吧。”
时照心磨磨蹭蹭,不想动身。拖拖拉拉走到楼下,一出门口,就看到霍极站在前方空旷处。他长得好,站在那儿特别招人,路过的人频频回头。她抓住林述的手臂,扭头就想走,却被他叫住。
“时照心!”
被发现了。
她不情不愿地停住。
林述偏头看她:“你朋友又来了?”
“……嗯。”
时照心抿抿唇,又说:“我昨天和他说过了。”
林述明白她的意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发顶。
最后还是没能逃脱。
出去了一趟,坏脾气的大少爷也变得周全起来,竟然还提前订了附近的小包间。
门一关,只剩他们三人列席。
一样样菜色往上端,有北方的菜式,也罕见地有粤省的菜式。譬如说,那盛上来的汤终于不是缺乏想象力的番茄蛋花或者青菜豆腐了,而是正宗的老火靓汤。一碗下肚,浑身都舒泰了。
时照心离家多时,甚是想念这些汤汤水水,不免比平时多吃了一些。
偶然间抬头,霍极正支颐望着她,眼里漾着温和的笑意。
两人目光相接。
“好吃吗?”他温声问她。
她捏着调羹的手停顿片刻,而后轻轻撂下来,“挺好吃的。”
见她用餐纸擦唇,霍极眉梢一挑,“这就饱了?”
他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饭菜,“还有这么多呢,怎么办?”
“我吃不下了,你们两个吃吧。”
霍极颇为遗憾地说:“行吧,下次少做点。”
“什么?”时照心没听清他说什么。
但霍极只是对她又笑了笑,说:“没什么。”
后面一连几日,霍极都约他们到这儿吃饭。
时照心拒绝他的话已经说麻木了,每次她都觉得说得够狠够清楚了,按照她对霍极的了解,他应该会拂袖而去,再也不理她,但是第二天霍极还是会准点在楼下等人。
到底是什么出现了偏差?
又一天。
他们吃饭吃到一半,一个服务生敲门进来,满脸歉意地说:“同学,你放我们厨房煨的汤罐炸了。”
霍极立刻放下筷子,跟他出去。
门没关严,隐隐漏出些对话的声响。
“……情况严重么?”
“还好,但我们这儿没有这样的汤罐,你看?”
“我明天再拿一个汤罐过来吧……你们店里还有没有什么损失?我一并赔了。”
时照心听着,心里渐渐生出些疑问来。
没过多久,霍极回来,仿佛无事发生,只偏头和她说了句:“今天没有汤了,吃菜吧。”
“哦,好。”
她心里装着问题,耐着性子又坐了会,才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你们先吃。”
出了门,她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左右张望,看到方才那个来敲门的服务生站在前台处。她径直走过去,礼貌招手道:“您好,请问能向您问件事吗?”
服务生随她走到偏僻的小门。
“请问,你和我朋友刚才说的汤罐炸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服务生的面部表情变化。
她这些天一直过来吃饭,服务生认得脸,也知道她和霍极是认识的,不疑有他,便直接说:“就是你朋友拿过来的汤罐啊,裂了,然后就炸了。”
时照心皱眉,“汤罐?他拿过来的?什么意思?”
“啊?就是他每天会拿一些菜和汤过来,再在我们店里点几个菜啊。”服务生反倒奇怪地望着她,“你们是一起的,你不知道吗?”
“……”
她还真的不知道。
心口像坠了一块重石,滋味陈杂。
所以,台上那些粤省的菜式,其实是他费心单独准备的吗?
她哑声问:“他这么做,有多久了?”
“从第一天开始就是啊,而且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服务生看她眼圈忽然泛了红,讷讷收了声:“……同学你怎么了?”
她别过头去擦脸,说没事,又紧接着追问:“是他自己做的菜吗?哪些是他做的?”
“啊,那些清淡的菜色全都是啊,我们北方馆子不会做粤菜的。”
闻言,她机械点头,又向对方道了谢。
服务生回去了。
她站在屋檐下整理心情。
雪花点点飘落,落在鞋尖前方。
想到第一天,她放下勺子说饱了,他略显遗憾的神情。那时他说下次少做点,她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竟是他亲手做的。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做饭,又是如何默不作声给她准备好这些的?
她这些天对他说过很多狠话,她都对他这么坏了,他为什么还不死心?对她这么好?
服务生看她在哪儿站了会儿,不太放心,过来看她两回。
她都说没事。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怎么站在这儿吹风?”
是霍极。
“你怎么来了?”
“服务员和我说你在外面吹风,让我过来看看。”
他的步音走近。
她自知现在狼狈,没回头,还低了头。怎料他绕到她前方,弯腰去看她。
他微微一愣,“眼睛怎么红了?”
还不是因为他。
她别过眼,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他伸手想帮她擦眼泪,但是又想起什么,收回手,给她递了一张纸巾,温声哄她:
“先擦擦好不好?”
“谁惹你哭了,我帮你教训他,行不行?”
她抽过纸巾,压压眼角,说:“如果是你呢,怎么办。”
他立刻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下:“够不够?”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打自己:“霍极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低头看了眼被她抓住的袖口,对她笑:“那现在你的心情好些了吗。”
她手指一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明亮的眼睛。
一切喧哗声仿佛在此刻成为背景音。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大雨如瀑的夏日,他也是这样问她。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放映,他对她的好,他给她带来的内耗,林林种种,塞满她的胸口,令她喘不过气。
她的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那年,她把手放他手心里。
今天,她松开他的衣袖。
他神色微变,察觉到有不妙的发展在酝酿。
她收回手,低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她狠心说:“霍极,你听我说,你以后不要对我那么好了,也不必再为我付出任何——我没法给你你想要的回应。”
霍极静静地望着她。这些天,他被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从开始的心痛到现在的麻木,以为没有希望了。
直到今天,听见她说没法给他回应,看到她为他而流的眼泪。
他用一种极轻,但几乎笃定的语气说:“你心里还有我。”
她一滞,咬住唇,说:“这并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他向前走,步步紧逼。
而
她节节败退,后背几乎挨到墙面上。
退无可退。
下颌也被他抬起来。
她狠狠拍开他的手,又被他捉回去。
他双目低垂,望着她的面颊,近乎情人般的低语:“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的拇指轻轻压在她的下巴上,在她的唇角流连。
“你很清楚你还喜欢我,是不是?”
她偏开头,挣扎说:“我不喜欢你!”
他轻而易举地箍住她,眼睛逼视着她:“那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未及她开口,一道冷冷的、包含怒意的声音蓦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霍极。”
她慌张回过头,对上林述完全冷下来的脸。
霍极放开她。
林述走过来,强势地搂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视线则是挪到霍极身上,盯着他的眼睛问:
“你刚才在干什么?”
第46章 “可是我过不去怎么办?……
霍极没有回答他的话, 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睛又深,又暗,直直地看着时照心。
那目光,令她感觉仿佛有火在身上烧。
她避开他的目光, 抓住林述的手臂, 说:“我们回去吧。”
林述一向听她的, 但此刻他动也不动。
方才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林述在包厢里等了会也不见人回来,便起身来找。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幕场景,霍极捏着她的下巴,看着竟是要吻上去。
林述一瞬间怒火中烧。
他忍住怒气,垂目看向她:“他刚才没对你做什么吧?”
她很快回答:“没有。”
林述仔细分辨她的神色, “真没有?”
“是真没有。”她叹气道。
不管有还是没有, 既然是她说了没有,他只能选择相信。
林述抬眼深深地看了眼霍极,低头对她说:“走吧。”
林述揽着她的腰从霍极身边经过。
霍极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眼眶一点一点变红。
认识这些年,她几乎没见过他哭,他要脸。
犹豫着,脚步便缓了。
“怎么?”林述回头看她。
时照心抿抿唇,低声说:“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霍极的眼睛一瞬亮了。
林述皱眉, 显然有些不愿意,时照心宽慰他:“只是说几句话,不会怎么样的。再说你也在场。”
都这么说了, 还能说什么呢,林述只好勉强点一点头。
时照心走到霍极面前。
他的眼眶是红的,眼睛却是亮的。
他回来这么久, 她都没有好好地看过他。但她也不敢仔细端详他,顶着他的视线,她只谨慎地看着他下巴和锁骨之间的区域,偏不与他对视。
“霍极,你以后……”她话音微微一顿,狠狠心,道,“就不要再过来了。”
风雪悄然无声,他亦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会儿,她终于听见面前传来一声很轻的哂笑。
她疑惑抬起头,但见他眼眶通红。
“时照心。如果我说,”他话都说得艰难,断断续续的,“我当时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是有苦衷的,你会不会原谅我?”
现在再来讨论是什么,为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
霍极的眼里隐隐有水光,声音也是嘶哑的,“可是我过不去怎么办?”
时照心别开眼,不自觉咬紧后槽牙,其实也不想的,但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痛楚,犹如利刃划身。
为时晚矣。
她已经往前走了。
“要往前走啊,霍极。就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潇潇洒洒的不好吗?我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你挂心的。”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温柔却坚定地说,“就算是我请求你了——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霍极看着她,眼眶通红。
他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不与她对视。
直至她离开,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走远后,时照心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隆冬风雪之中,像一块高大而沉默的灰色石雕,很快被茫茫的白色淹没了。
她的鼻子没由来地一酸,转过头,狠心向前走。
分别之后,翌日。
时照心没有收到霍极给她发来的短信。下楼也没有看到人群中那道惹眼的人影。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他再没出现过,就好像之前的纠缠是一场幻梦,是不可捕捉的泡影。
她心中不可言说的、隐秘的期待落了空,却又很快地平静下来。
这正是她要的,不是吗?
他只是又一次慷慨地满足了她。
像是逼着自己继续往前走一样,她把自己的日程排得很满,不许自己将过多思绪放在这上面。况且期末考试将即,她也渐渐无暇顾及其他,一心只有考试。终于考完最后一门,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机票买好了吗?”杨佳敏女士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问她。
“后天吧,后天回去。”
“怎么不早些回来?妈妈给你买了你喜欢吃的菜。”
“林述他慢一点,等一等他。”
杨佳敏很喜欢林述,当初知道他俩恋爱,一向严格的她都没说什么。此刻听时照心这么说,她口风很快就变了,“你在那儿多留两天也可以,多出去走一走,玩一玩也行——不过注意点,不要做越轨的事情。”
“你想到哪儿去了。”时照心不满地嘟囔。
“想你快点回来。”
时照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杨佳敏女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都是些街坊邻居的事儿。她左耳进右耳出,没往心里去,直到听到一个名字后,她才出了声,“霍极现在还没有回家?”
杨佳敏女士说:“没有啊,你爷爷跟霍爷爷打牌,霍老爷子都没什么心情呢。说这臭小子早就放假了,到现在还不回来陪他过年。”
“那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呢,霍老爷子说他老早就回国了,就是不回家,也不知道去哪儿野了。想见人都见不到。”
时照心有点心虚,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怎料杨佳敏女士话音一转问起她来,“唉,你和霍极熟,他有跟你说吗?”
她心下一跳,如实回答道:“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杨佳敏没再说什么,时照心也没了聊天的兴致,草草说了两句,便把电话收线了。
试考完了;寝室里两个室友先走了,林芷莺不在宿舍;又没了母亲的说话声,整个寝室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在收拾回家的行李,因此桌上和柜子里都颇为凌乱,此刻看着收拾到一半的行李,忽然没了心情。
有些事情不想还好,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
确实如同她和母亲所说,自分别之后,她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是不想问,是没有立场再去关心了。
只是她没想到他的消息来的这样快。
当天晚上九点多钟,她意外收到了一条短信。彼时她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拿起手机看到好几条未接来电,又看到方思明给她发的信息,让她赶紧到他发给她的地址来。
她点开地图一看,酒吧?
时照心很少去那种地方,况且她已经洗过澡了,外面天寒地冻,更不想出门。
但方思明很急,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便直接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时照心接通电话,那头灯红酒绿,十分喧闹,音乐声震天,人声鼎沸。声音太大,方思明几乎是在吼着对她说话:“你快过来呀,霍极快不行了!”
“什么?谁?”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极!霍极!这狗东西喝太多酒了!吐了我一身!还嚷嚷着要见你!
“给你看就知道什么情况了,”方思明打开摄像头,对准桌上喝的烂醉的人。
霍极侧脸贴在桌面上,饶是灯光昏暗,也能看得出他脸色不对,手里还抓着一瓶酒。看起来醉得不轻。
怎么喝的这么多?
时照心皱眉,有一瞬间要起身披衣出门的冲动,但理智踩了刹车,前些日子她已
经明确跟霍极说过了,要是她现在过去,等他酒醒之后,只会让他们混乱的关系更理不清。
“……算了,我就不过去了吧。能不能不让他喝酒?”
方思明震惊道:“他都这样了,你都不来吗?”
时照心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他的侧脸,真的好久没见到他了,狠心说:“我去了也没有什么帮助。”
“不是,可是问题是他想见你啊?”
她叹息道:“我去了也只会徒增麻烦。”
“你不来怎么知道?”方思明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怎么能这么狠心,“哪怕不能……你们好歹也是朋友吧?”
时照心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其他人解释她和霍极之间的关系,她也无力去解释,只说:“我不是不想过去,我是不能过去。”
方思明越听越气,直接把电话撂断。
时照心握着手机,坐立难安。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人在焦躁不安的时候,就会找一些机械的事情来做,比如收拾行李。
没过多久,方思明又打来一个电话。
这次他语气生硬,只是通知她:“人进医院了。”
她霍然起身,发出的巨大动静让躺在床铺上的林芷莺探出头来,疑惑地看向她,只见时照心面色凝重如霜,问听筒那头的人:
“他在哪个医院?”-
方思明和王慎言守在病房外,他们心情烦躁,想抽烟又不能抽,手指间夹了一支香烟在鼻尖嗅。
忽然间,寂静的医院长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冷白的灯光映出两道纤细瘦长的人影。
时照心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看到方思明和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瘦高的男生。她脸色苍白,什么也顾不得,直直问方思明:“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里面呢,还活着。”
方思明声音冷冷的,对她刚才拒绝过来还耿耿于怀。
时照心踮起脚尖往病房里看,他躺在病床里,脸色很白,手放在被子之上,手背扎着留置针,正在打点滴。
看起来确实是没事了。
见时照心的肩膀一垮,明显松了口气,一直冷眼旁观的方思明实在没忍住脾气,直视着她的眼睛,声声逼问道:
“时照心,你能不能说说你们两个到底闹了什么矛盾,这么严重?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就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伤没好全?
“自从那天从你那回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样,不好好养伤,不听劝,一直在喝酒,喝醉了之后嘴里就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反正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天了,今天我终于没忍住打电话让你过来,你却不肯不过来。
“我就不明白了,就算你们做不了男女朋友,好歹也是个朋友吧,霍极他之前对你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他加重语气,简直像诘问她:
“是不是就非得到他情况严重,等到他进医院了,你才知道着急,才肯来看他一眼?”
第47章 “我们要不分手吧。”……
因为在医院, 方思明压着声音说话,声音并不大,但这字字句句却敲在她的心上。
她张了张口,低下头, 一句话也没说。
林芷莺却忍不了了, 伸手把她护到身后, 对方思明说:“为什么在你的嘴里什么都是照心的错?你们作为霍极的朋友, 明明知道他身上伤还没好,为什么不拦着一点,不让他喝那么多呢?”
方思明暴躁道:“你以为我没有?我拦他也得他肯听才行啊!”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时照心连忙劝架,但林芷莺一手制住她, 如连珠炮般说道:“哦?所以是那你拦不住他, 就把这个火发泄给照心吗?你指责她,就没想过她也有难处吗?比如宿舍下闸了,她没法出来;又比如,学校到医院的距离这么远,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她一个女孩子会不会在外面碰到不好的事情;再比如,她现在有男朋友,深更半夜地跑过来看另外一个男生, 她男朋友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这些你都没想过吧?”
方思明被她怼得哑口无言,他转眼看向时照心:“好,我们就不提这个了。我还有个问题能不能请你给我解答一下?我不明白, 明明之前你们两个是互相喜欢,为什么你转头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林芷莺立刻反唇相讥,“拜托, 你怎么不去问问你朋友?照心之前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啊,还给他打了好多好多个电话,结果呢?他一个也没接。”
“还有这回事?”方思明震惊。
“我骗你有饭吃?”
林芷莺想到那段时间好友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想到她被眼前这人指责,便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一声,抱胸道:“真是一个电话也不接啊,然后回头和照心说他有苦衷,谁信——”
时照心听不下去了,狠狠地拉了一下林芷莺的衣袖,林芷莺看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闭嘴了。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高瘦男生忽然出声,是对着时照心说的:“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你什么时候给他打的电话吗?”
时照心一愣,还是回答道:“是十一月底。”
“具体时间呢?”
“十一月三十号。”
那男生脸色微变,连声问道:“你确定是十一月三十号这天吗?”
“我确定。”时照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问题吗?”
那男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那天他进医院了。”
“又进医院?”方思明小声嘟囔,“进进出出的,把医院当家了吗?”
王慎言和时照心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方思明一眼,后者缩小身形,默默闭上嘴巴,还做了个嘴巴被缝上的动作。
王慎言重新把目光转到时照心身上,说:“在和你说这件事情之前,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王慎言,是霍极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室友。”
王慎言说事情简明扼要,三言两语便把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时照心低头认真听着,对方给的信息量太大,她一下子处理不过来。
“……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我能担保,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回头把住院单拍给你。”
“我没有不信。”她抬起头对他勉强笑笑,“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王慎言抿了抿唇,面前的女孩儿脸色苍白,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听的时候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见过霍极对她的上心程度,作为朋友,他不希望他抱憾。
于是他又补了句:“我知道你肯定是委屈,但是,他真的没有故意不接你的电话。他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联系你。”
她抿着唇点头,目光转向病房内,征询方思明和王慎言两人的意见,“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去吧。”
病房内很安静。
霍极仰面躺在病床上,面如金纸。点滴“滴答”往下落,发出细微的声响。时照心轻手轻脚地坐他的床尾,仔细端详他的面容。
这还是他回国后,她第一次没有顾忌地看着他。
他的五官轮廓变化不大,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头发剪得短了一些。下巴冒着一层青茬,他最近肯定没有好好刮胡子。躺平的姿势拉扯着衣服的领口变了形,露出一小块光洁的皮肤和上面的旧伤疤——刚才王慎言和她说,那次他伤得不轻,估计到现在还没完全养回来。
霍极之前和她说:“我当时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是有苦衷的,你会不会原谅我?”
那时她没有认真对待他这句话,现在再回想起他望着她那通红的双眼,鼻尖一酸。
原来霍极不接她电话,并不是不理她,而是真的有苦衷。
她感觉眼眶热热的,抬头看着天花板,压抑着想哭的冲动。
病床发出一点动静,时照心以为他醒了,连忙擦擦眼起身去看,而他
只是皱着眉转了一下脸,手指动了一下,并没有醒。
皱着眉是因为还疼吗?
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他搭在被褥上的手上,她微微一愣——他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十字架和藤蔓缠绕着,克罗心的keeper守护者。
是她送给他的。
他竟然还戴在手上。
而他给她送的那些礼物,帕帕拉恰、金苹果……已经悉数被她压在箱底,牢牢封存起来,不见天日。就像她对他的喜欢一样。
她苦笑着叹了口气。
好奇怪,为什么他们两个之间,总存在着错位?
在她喜欢他的时候,他毫无觉察;等他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说不清楚谁对谁错,好像又都没错。
只是时机不对。
这能怪谁呢?
谁也怪不了。
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从病房里出去。王助理已经守在外面了,见她出来,连忙问道:“他看起来情况怎么样?”
她回头看了一眼,说:“没醒,一直睡着。”
王助理还是不放心,频频往内看。方思明宽慰他说医生表示问题不大。
说的也是,何况着急也没用。
折腾了一圈,大家都累了,王助理打起精神来扫尾。现在已经很晚了,宿舍是回不去了,他先把方思明和两个女生这三个住校的人送到了旁边的酒店,给他们开了房间,再单独把王慎言送回家。
去到酒店后,两个女孩简单的洗漱了一遍便熄了灯上床睡觉。
虽然很疲倦,但时照心却没有一点儿睡意,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林芷莺忽然出声:“在想什么?”
时照心偏过头,有点惊讶,“你怎么还不睡?”
林芷莺侧身,撑起脑袋来,说:“没有睡意啊。”
“……我也是。”
“聊聊?”
时照心也侧过身,和她面对面,“聊什么?”
“都行,想聊什么都行。”
时照心沉默良久,就在林芷莺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却听见她轻声地说:“芷莺,我刚才从病房出来之后,一直就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意思?”
“我好像,谁都对不起。”
黑暗好像能放大声音。时照心的语速很慢,带着犹豫和迟疑,像是一边想一边说的:“我对不起霍极,我不能回应他,但是我却实实在在的承受了这一份感情。
“同时,我也对不起林述,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很喜欢他,我努力过了,但是收效甚微。这也让我感到愧疚。”
她望向林芷莺的眼睛失焦,“芷莺,我现在脑子很乱,只知道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我是不是真的很坏很糟糕?”
林芷莺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闭嘴,别乱说。”
她的声音低缓,莫名有种让人心静下来的魔力,“感情如果能任人控制,那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在开始之前你已经跟林述说清楚了你的情况,他接受了,然后你们才开始谈的。你们开始谈之后,你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今晚来看了霍极。”时照心小声说。
林芷莺翻了个白眼:“我听他朋友刚才的意思,你再不过来霍极就要死在医院了,你要真不过去,如果真发生了点什么事情,怎么办啊?你们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啊。再说了,是我陪你来的,林述他还能不放心吗?”
时照心眨眨眼,上前伸手抱了一下她。
林芷莺原本流畅的声音一下子结巴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不自在:“喂,你、你干嘛?突然这样?”
“没有。”时照心埋在她的肩窝,闷声闷气地说道,“只是忽然觉得……有你在真好。”
突然这么肉麻。
林芷莺笑了,内心却充满了温情,她伸手拍了拍时照心,放缓声音说:“你别想太多,多大点事儿呀。反正不管最后你做了什么选择,作为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可以更开心一点。”她话音少顿,又道,“也更自洽一些。”
时照心没吭声,许久,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翌日早晨,她们又去医院看了一眼霍极,人还没醒,但是指标已经平稳,没有大碍了。
林述考完了本学期最后一门考试,发信息问她在哪儿。
时照心约他在咖啡馆见。
“怎么,中午不吃饭吗?”
林述捏了捏她的后颈,在她面前坐下。
“没什么胃口。”
“那等你想吃的时候,我们再去吃?”
时照心没吭声,只是对他笑了笑,伸手递给他菜单,“先喝点什么吧?”
林述点完饮料,抬头看她,微微一愣,“你昨晚没睡好?”
她眼下有一层青影。
“嗯,有点事没睡好。”
“什么事?”他随口问道。
时照心双目低垂,她昨晚思考了一夜,现在困倦又精神,手指在咖啡杯底缓慢地摩挲了两圈,终是下定决心——她已经无法弥补先前的错,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能再任凭混乱继续了。
她抬起来眼,唤了他一声:“林述。”
“嗯?”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出想了一夜的事情:“我们要不分手吧。”
第48章 “宝贝,你想我怎么回答……
林述的表情出现了几秒的空白,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轻声问道:“是因为他吗?”
“他?”
时照心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很快说:“不算是。”
不算是。
林述细品着这个微妙的回答,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原因是什么?我有哪儿做得不对吗?”
时照心抿抿唇, 他没有任何做的不对的地方, 只是她不想这样让畸形的三角关系再继续下去了。她思忖着该怎么用言语去表达。
这时, 她放在手边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 屏幕亮起——有人拨电话进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是霍极打来的电话。
时照心没有犹豫就把电话挂了,现在不是接电话的时候。
林述都看在了眼里。
他没有由来地想起了之前,半年前他和照心交换联系方式,也是那么凑巧, 霍极给她打来电话。
现在想来有种荒谬的感觉, 仿佛命运早在冥冥之中已安排了注脚,埋藏了伏笔。
时照心挂了电话后,霍极不依不饶地又拨了一个电话过来。时照心皱眉,本想挂断,却被林述止住。
“你接吧。”
时照心看了他一眼。
林述说:“万一他有什么急事呢。”
她的手指犹豫片刻,挪向绿色按钮,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霍极问她现在在哪里,他过来找她。
时照心皱眉, 压低声音说:“我这边有事。不要过来……都说了不用了。我不要。”
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林述忽然出声道:“他想要过来就让他过来。”
时照心微微一愣,“什么?”
林述笑了笑,说:“正好我也想见一见他。”
他虽笑着, 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
“可是——”
“不方便见面吗?”他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反而不美。她内心叹气,转头给霍极报了个地址。
挂断电话, 时照心跟林述说:“他大概十几分钟后到。”
林述点一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沉默者对坐。
她小心地觑着林述的脸色,他双目低垂,面无表情。他们刚才在聊分手,被霍极这一通电话打断了,现在再提起来是不合时宜,而且也会让原本就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手里的咖啡转过几圈。
就在时照心想着怎么找话题的时候,她正对面的林述忽然站起身来,坐到她身侧。见她面上讶异一闪而过,林述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他们还没正式分手。
时照心抿抿唇,到底没说什么。其实如果可以
的话,她不想挨着他们任何一个人坐。
林述把自己的咖啡也挪过来,灌了一口,有够苦的。他静默几息,待苦涩消化,才转头对她说:“我们再聊聊吧,关于刚才那个没聊完的话题。”
她坐直身体,认真以待,“好。你想聊什么?”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想法?”
“前段时间吧。”时照心轻声说,“但准确来说,是挺久之前就有了。”
林述默然片刻,说:“那具体是他回国之前,还是在他回国之后?”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传来进出声。
霍极向四周张望,很快看到坐在包厢里的他们,门开着。他们两人并肩坐在一边,正低声耳语。
他眸光一黯,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落座后,他一边斟水,一边随口说道:
“你今天早上怎么走得这么快?”
闻言,林述的脸色顿时一变。早上?他们昨晚发生了什么?良好的教养让他极力压抑住不快,他转头看向时照心,以眼神询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时照心深呼吸,跟林述解释道:“他昨晚住院了,我们的共同朋友说他情况紧急。我就和芷莺一起过去看望了一下。”
林述抿唇,默不作声。
时照心望着他,欲言又止。
霍极狭长的眼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转,手指轻点着桌子。
不对劲。
他们两个都不对劲,氛围很奇怪。
他思绪流转,索性开腔打破沉默,“对,我生病了,照心作为朋友去看看我没什么问题吧?”
话音少顿,他眉峰微挑,对林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想,你应该不至于那么小肚鸡肠?”
时照心皱眉,出言打断他:“霍极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林述几乎要被他气笑。
还要他如何大方?
“不好意思啊,我这人确实小气。”
此刻林述脸上常挂着的温和的笑意消失殆尽,只剩冷冷的嘲弄。
“霍极,麻烦你搞明白,我和照心还没有分手。你现在想做什么?口口声声说是朋友,但是你对照心当真只是朋友吗?又或者,你是想告诉我——”
他欺身揽住她的肩,盯着霍极,轻嗤了一声,“男女之间是有纯粹的友谊的?”
时照心头皮发麻。
此刻就是她最不想要看到的场面。
她不希望事态再恶化下去,她抬眼看向霍极,眼含警告,微微地摇头。
霍极双手抱胸,向后靠在椅背上,他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又用一种略显探究的目光在她和林述之间扫视了几遍,片刻后,他的眼角微微一弯,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的笑容让她的内心一瞬间拉响警笛。
认识这么多年,她自然知道,这是霍极即将“掀桌”的前奏。
她连忙直起身,准备制止。
但还是晚了一步。
霍极泰然自若地反问林述:“你猜呢?”
林述的养气功夫险些破功,他压住怒意,道:“有话直说行吗。”
时照心也受不了了,“霍极,你能不能不要看热闹不嫌事大?”
闻言,面前的青年人轻轻一挑眉,看过来的目光玩味。而后,他也倾过身,双手交叠相扣抵在下巴上,姿态斯文而从容。
迎着她警告的目光,他轻声笑笑,礼貌又混蛋地征询她:
“那——宝贝,你想我怎么回答?”
林述闻言气急,霍极这回答无异于当面挑衅!
怒火在胸腔横冲直撞,气得林述一拍桌面,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低叱道:“霍极!”
然而身处在漩涡中心的霍极只满不在乎地一垂眼,伸手拨开林述抓住他衣领的手,声音懒散冷淡:“松手。”
林述见他仍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他压低声音:“你在撬我墙角?!说话!”
这一声响引得外面的人纷纷看过来,看到虚掩的门后是两男一女,目光变得好奇。
时照心头疼欲裂,她反手把门彻底关上,阻挡了所有探究的视线。回头就看见他俩针尖对麦芒,她伸手拦在两人之间,声音也冷了下来:
“都冷静点!”
但霍极却冷冷一嗤,火上浇油:“好啊,既然你要问,那你就给我仔细听着。
“我和照心本就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们本来差一点点就要在一起了,是你突然出现。”
霍极盯着林述的眼睛,他的眉目深重锐利,语气也没了往日的懒散,又冷又硬:
“林述,你才是横插在我们之间的那个人。”
林述被他这通强词夺理气笑了,他冷声道:“可是现在和照心在一起的是我!我们两个本来好好的,你忽然回头把我们平静的生活扰得天翻地覆,然后现在跟我说我才是第三者?你的狗嘴里在放什么狗屁?还要不要脸了?”
如果没有半路杀出面前这人,他们想必还会是模范的一对。
一切风平浪静,天清风日佳。
都是霍极。
时照心从来没见过林述现在的模样。她印象里的林述永远是谦谦君子,永远面带微笑,待人温和,此刻却被气得发狂以至于口不择言。
见霍极还想开口,她直接伸手盖住他的唇,脸色冷恹:“你闭嘴!”
霍极看她,不情不愿收声。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她深深呼吸,鼻尖酸涩,道,“吵来吵去,一切的根结都在我。”
一直闹腾的霍极忽然安静下来,眉轻轻折——她眼眶红了。
平时那么容易掉眼泪的她,此刻她却硬憋着,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握紧手,面色沉静,带着几乎不可摧折的意志:“早点结束这场混乱吧。”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落针的声音。
良久,林述横了霍极一眼,反问道:“要怎么结束?让他快点滚吗?”
霍极恍若未闻,仿佛被指着鼻子骂快点滚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的一双眼只看着她。
时照心咬了咬唇,看向林述。
今天他说了很多他以前不会说的话。
如果不是她,他不会口不择言,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会永远清风月朗,如竹如松。在一起这些日子,她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好,反而好像让他变得不好了。
不可抑制的难过从心底升起,深重的自责和愧疚几乎把她压垮。
她深吸一口气,道:“林述,我刚才和你说的事情是认真的,不是玩笑话。”
林述沉默片刻,一指霍极,“你想和我分手,到底是不是因为他?”
听见“分手”二字,霍极眼睛一亮。
而她轻轻叹气:“我说过了,不全是他。”
林述步步紧逼,“那就是还有他的原因了,是吗?”
时照心垂下眼,不做声。
林述知道这算是默认了,他自嘲一笑,仰头叹气,无奈又苦涩地笑着说:“此刻我都不知道是该感谢你的坦诚,还是恨你太坦诚。”
“对不起,是我的错。”她低头。
林述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感觉到心情是可以这样复杂的,又酸又涩的,就像苦橘。
他深吸一口气,艰涩道:“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不要和我分手。
“……我可以当作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时照心静静回望他,却不发一言。
以她对他们的了解,不改变就只会继续无休止地纠缠下去,混乱不会停止,死局无可破解。
林述从她的沉默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还是要和他分手——眼前这个人啊,可爱又可恶。
他抬手捂住眼。
良久,他轻声问了句:
“照心……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次她没有犹豫就给了他回答:“有。”
霍极的目光闪了闪。
林述终于放下手,眼眶通红,“既然是有,为什么还要和我分手?……是我哪儿不好吗?”
她咬了咬唇,说:“正是因为喜欢过你,所以才要结束。”
林述并不理解。
她的眼眶一点点红了,慢慢地,一字一句说:“林述,还记得我们开始时的约定吗?”
他们约定好,
在一起要一起努力,一起进步,变成更好的人;也约定好在一起要开心,要快乐。
现在他们的关系还存续着,但是当初的约定一条都做不到。她给他带来的尽是负面的影响,这让她如何自处?
“林述,当你问出我‘是你哪儿不好’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说明我的存在让你的自我评价摇摆了,你怀疑自己了——可是你要知道,你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从始至终,你都非常、非常优秀。
“你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一切都好,无可挑剔。这些我一直都记得,以前记得,现在记得,以后也一定会记得。就算是我求求你……不要怀疑自己好不好?你真的非常好。”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都在轻颤,像风中的游丝。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么问她是不是他不好了。
她真的太糟糕了,竟然会让林述这样耀眼的人怀疑起自己来。
霍极别过头去,不愿再看。
林述沉默良久,轻轻一扯嘴角,明白她是下定了决心了。
他要如何留下一个去意已决的人?
他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
于是他起身拉开门,出去时,回身对上她的朦胧泪眼,轻声说了句:
“好。如果这就是你要的,那我成全你。”
林述走了。
门锁发出“咔嗒”一声响。
时照心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在原处呆坐了很久。
直到日光渐暗,夜色侵袭进大而透明的玻璃,漫入室内。
霍极握着她的肩头,轻声安慰她:“别哭了,好不好?”
她恍若未闻。
他伸手把她乱了的头发挽到耳后,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你还有我。”
闻言,她被泪水浸润的眼睛动了动,良久,她轻声唤了他一声:“霍极。”
霍极蹲下来,与她对视,耐心问道:“怎么了?”
声音温柔得都不像是他了。
时照心双眼低垂,切断了看向他的视线。她轻轻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动作慢而坚决:
“我们现在不可以在一起,
“……我们都需要时间缓一缓。”
第49章 她不想
窗外绿树葱茏, 日光擦着树梢尖照入屋内。
杨佳敏女士挽起袖子,一边准备着晚上的饭菜,一边伸长脖子叫房间里的时照心:“照心,你外公该喝药了。你去一趟霍爷爷那里催他吃药。”
房间里, 时照心翻书的手一顿, 又听见母亲喊了她一声, 她出声应了句“知道了。”
合上书, 起身出去。
“这几天叫你去给你外公送药,怎么都慢慢吞吞的不出来呢?”
杨佳敏女士一边说她,一边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
时照心垂着眼,随口搪塞了句:“看书呢,没听见。”
杨佳敏不疑有他, 把东西都收拾好后, 将要带去的药塞到时照心手里,嘴里还叮嘱着吃药的事宜。这些她都滚瓜烂熟了,但杨佳敏女士每次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再说一遍。
耐心等她说完,时照心推开门:“那我就先走了啊,妈。”
杨佳敏冲她一摆手,“赶紧去吧!”
家门合上,时照心提着药往霍爷爷家中去。抬手敲门,她脸上表情淡淡, 心情却并不轻快。
可能又要见到他了。
自那日和林述分手,她和霍极也不欢而散,本想各自冷静, 但他们两家关系毕竟摆在这儿,母亲差她去送药。回家快一周了,这一周来他们竟然天天都能见到。
门很快开了, 却不是阿姨来开的门。她抬起眼睛,对上霍极的视线。
霍极撑开门,笑着对她说:“你来啦。”
他弯腰把拖鞋放在她前面,又勾手去拿她手里提着的药,“给我吧。”
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
时照心垂目,避了一下,说:“不重。”
霍极动作一顿,若无其事般收回手,朝外边儿扬了扬下巴说:“他俩在阳台呢。”
“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杨老爷子见她来了,把手中的棋子摆回棋盒里,“来啦。”
时照心把药拿出来,等老爷子吃完药后,又给他递了几块蜜饯压压苦。
霍老爷子见状羡慕道:“要我说呢,还是孙女儿贴心啊。”
“你这话说的。”杨老爷子道,“霍极也挺好啊,你刚才不还夸他呢。”
“那今年是听话一点。”霍老爷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孙子,“起码,不怎么往外跑了。”
“孩子大了就懂事了。”
……
这样的对话总是上演,时照心都已经习惯了。她脸上挂着谦和温柔的微笑,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垂目收拾好老爷子药瓶和水杯就准备告辞回家。
这时,她忽然听见霍老爷子疑惑又迟疑的声音。
“霍极你小子,怎么……直勾勾盯着人看呢?”
她下意识抬起头,却只看见霍极侧过去的脸,他的耳朵和脖子红了一片。
“没、没有啊,”他摸着鼻子说,“你看错了吧,爷爷。”
霍老爷子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狐疑道:“那你干嘛摸鼻子?”
从军多年,霍老爷子有一双利眼,那人摸鼻子大概率代表着不自信、心虚、紧张,还有撒谎。
霍极放下手,面不改色道:“鼻子有点儿痒。”
霍老爷子扫了一眼他的耳朵和脖子,撇嘴,全都红了,还嘴硬。但他到底给自家孙子留了一点面子,没有戳破,只暗暗警告了一句:“你不许胡来啊。”
“……我没有胡来啊。”霍极低声咕哝。
“你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呢?”霍老爷子提高声音。
霍极抿了抿唇,说:“我说我不会乱来的。”他会很认真地对待她。
时照心闻言,低垂的眼睫动了动。
霍老爷子盯着自家孙子看了几秒钟,脸色微沉。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他再了解不过了,看着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少有认真的时候,但一旦认真了,那就不得了了。
此刻他就很认真。
“霍极,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霍老爷子沉声问道。
霍极默然。
时照心坐在此间,觉得如芒刺在背,她真怕霍极会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顾全部抖落出来。到时场面就会不好看。
然而下一瞬,霍极却忽然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您不就让我认真点,别整天没个正形么。”
霍老爷子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好友杨老爷子,说:“最好是这样。”
霍极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声线懒散:“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他的视线向旁边偏移了几度,她坐在原处,微微笑着,脸色看不出一点儿波澜,镇静如旧。
没多久,时照心站起身来,说准备回去了,等吃饭了再给打电话过来。杨老爷子连连点头。
霍极站起身来,主动说:“我送你。”
“不用了。”时照心向他使了个眼色,“都这么熟了,不用这么客气。”
霍极就像没看见似的跟在她身后,“那倒也不是客气,就是熟人才这样的。”
霍老爷子紧盯着,看这家伙跟着人家姑娘一路到门口,甚至还往外去,他扬声叫住霍极,“你去哪儿啊?”
“就,送送照心呗。”
时照心及时表明心迹:“真不用送。”
“听见没,回来回来,不用你送。”霍老爷子不想看见自己啊这丢人玩意,一指里间,把他支去干活儿,“你去帮我把茶水烧了。”
霍极心里老大不情愿,看看时照心,又眼含恳求地看看自家爷爷,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时照心嘴角微微一弯,幸灾乐祸,推波助澜,“诶?你怎么不动啊?霍爷爷叫你呢。”
霍极:“……”
他伸手想轻轻揪一下她的鼻尖,却被她敏捷躲过了。
目睹一切的霍老爷子,一拍桌子,喝道:“霍极!”
象棋子被这力道震得飞起,差点弹到杨老爷子脸上,他茫然抬起头向外看过去。正好看见霍极伸手在揉照心的头发,而照心瞪了他一眼,打开了他的
手。霍极倒也不恼,就靠在门边看她笑,还任她捶了他几下,也不躲,还是在笑。
那笑容……
杨老爷子眉头轻轻一皱。
这两小孩儿算是一起长大的,打打闹闹也是正常,但是今天看着……怎么感觉,不太对?
晚上吃饭,不知怎么聊起了霍家。
杨老爷子应了几句,筷子一顿,忽然想到下午的事情。他抬起眼,自家孙女儿就坐在他对面,灯光下,她的脸庞白皙漂亮。
长大了。
杨老爷子放下筷子,随口提了句:“你和霍极之间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桌上静了下来。
时照心执筷的手一停。
杨佳敏女士看看老爷子,又看看女儿,跟着问:“你们……有事?”
时照心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平静地说:“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杨佳敏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杨老爷子摆摆手,说:“佳敏你别那么紧张,我就是问问。”
杨佳敏埋怨地看了眼父亲,说:“您下回可别这么吓人了。”
“有什么好吓人的?”杨老爷子说,“霍极这孩子也挺好啊。”
“您不懂的。”
杨佳敏跟他讲不通。霍极他们家和自己家不一样。霍极是好孩子没错,但是他们家和自家不是一路的。孩子们做朋友是可以,别的就是齐大非偶了。
她夹了块肉,又说:“而且,照心都有男朋友了,感情还挺好的。”
杨老爷子拍了一下脑门儿,说:“是,我忘了这茬。”
外婆看了一眼照心,她脸色淡淡的,没表情。
她忙打圆场道:“行了,菜都凉了,快吃饭,吃饭。”
碗筷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切其乐融融。
一道清泠泠的声音打破了这和谐。
“有件事情忘记和你们说了。”
三双眼睛看向她。
时照心放下筷子,用纸巾慢慢擦拭着嘴唇上的酱汁。
她目光微垂,语气平静如常:
“我和林述已经分手了。”
杨佳敏几人面面相觑,半晌,她放下手里的碗。
“怎么突然就……分手了?你们之前不还好好的?”
“我和他之间……有一些问题。”
杨佳敏急了,说:“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解决啊,怎么就要走到分手这一步?”
时照心提起一口气,又泄了,她叹气道:“妈,我试过了,没法解决。”
“那你再试试啊!”杨佳敏如连珠炮般说她,“你是不是又耍脾气了?谈恋爱闹矛盾很正常,但是你让让我我让让你,这不就好了吗?”
时照心不说话了。
杨佳敏见她又沉默,像极了她爸那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更是着急。她拽着她的手,说:“要是你真错了,你去服个软。林述多好一孩子,肯定是你在瞎胡闹。分手那是随便说的吗?”
时照心仍沉默着,也不动。
“妈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杨佳敏沉声向她施压。
时照心算是知道之前母亲面对外公外婆劝她复婚时的感受了。
有趣的是,现在情形完全掉了个个——劝人的变成了她,被劝的成了她。
杨佳敏见她不动,恨铁不成钢,自己拿过手机来准备联系林述,问问情况。
时照心终于出声,声音疲倦:“妈,你别闹了行吗?”
“我闹什么了?”杨佳敏错愕。
时照心直视着她的眼睛,几乎原封不动地把她说的话都返了回去:“外公外婆也让你和爸爸复婚呢,你为什么不复婚呢?你是不是也耍脾气了?过日子闹矛盾很正常啊,你让让我我让让你,这不就好了吗。爸爸多好一人啊,肯定是妈妈你胡闹吧,离婚那是随便离的吗?”
“你,你!”杨佳敏一口气倒不上来,“有你这么跟自己妈妈说话的吗?!再说我和你爸之间的事情,你懂多少?在这儿指指点点?”
时照心反问道:“是啊,那我和林述之间的事情,妈妈你又了解多少呢?”
杨佳敏一愣。
杨老爷子放下筷子,正想说些什么打圆场,却见时照心站起身来。
少女的声音淡且静。
“分手总有绕不过去的分开的理由。感情归根到底还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自己决定就好。妈,你和爸爸之间的事情,我不参与。我的事情,也希望妈妈可以尊重我的决定。”
说完,她目光微垂,避开了杨佳敏震动的眼神,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门外灯光融融。
她关上门,把杨佳敏跟外公外婆哭诉她“翅膀硬了”“早知道就不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了”这类的话通通关在门外。
屋内静静,她慢慢坐在床上,抱起膝盖。
和林述这件事情,或早或晚都要说的,但是和妈妈闹成这样,她也不想。
可是如果再选一次,她还是会这样。还是会和林述分手,也还是会和母亲吵架。
她知道林述很好,但是她并不能掏出自己全部感情去爱他,那便她不应该再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
她也知道母亲是好意,但是越过了边界,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的事情。
是,感情是可以忍一忍,让一让就糊里糊涂继续将就下去。
可她不想如此。
和谁在一起,抑或是和谁分开,这些关乎她的感情关系的结缠、变化、分离——她都只想顺从自己的内心的声音。
第50章 “我打算去找她。”……
第二天早上起来, 时照心站在房门前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拉开门。昨天她跟杨佳敏女士大吵一架后天人交战八百回合,不知道今天她妈妈会是怎样的反应。
家里静悄悄的,好像除了她以外没人在家。
她放下心来,去厨房找早餐, 却迎面撞上了杨佳敏女士。
她心里发虚, “哎, 你……妈, 你在家呀。”
杨佳敏女士横了她一眼,绕过她走出去,把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在桌面上。
“愣着干什么,吃啊,还要我请你?”
语气有点冲, 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时照心坐下来, 拿起筷子,心里还惦记着昨天的事情,想着要不服个软道个歉,“妈,昨天的事……”
杨佳敏女士竖起手,看也不看她,声明道:“放心好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我才不会管你呢。”
说话间,她眼睛余光也不看她,只往她的碗里放了几个大大的包子, 又说了句:“快吃。”
时照心:“……”
她低头下默默吃东西。
吃完饭,时照心左想右想,终究有点忐忑, 她找好友林芷莺分析-
时照心:“你说这情况该怎么办呢?”-
林芷莺:“你俩怎么吵起来的?”-
时照心:“因为和林述分手的事情。我妈不想让我和林述分手,然后就吵了起来。”-
林芷莺:“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啊。”
时照心想了想,打字道:“嗯……我妈性格比较强势一点,之前的一些事情,我不怎么会反驳她。”-
林志莺:“……明白了。”-
林芷莺:“不过话说回来,你和林述,后面就再没联系了吗?”
时照心垂下眼。
聊天列表里,林述的头像还没有换,还是那个他们两人的情侣头像。
她也没换头像。
但他们再没互相发过信息。
那天过后,她和林述就没有联系过彼此。
林述当然不会来找她,而她伤害了他,也自觉没理由,没脸,更没身份和立场去找他了。
事到如今,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她最
后悔的,就是她没有想清楚就贸然开始了一段感情,伤害了无辜的人。
她吐出口气,慢慢敲出两个字。
——“没有。”-
陆亭文打完一球,直起身来,“林述,到你了。”
没见人吱声,抬眼一看,林述靠在台球桌边,正低眼看着手机。手机屏幕赫然就是她前女友。那女孩是芷莺的好友,陆亭文对她也有些印象。
“怎么,又在看人家的朋友圈了?”
林述看了他一眼,按熄屏幕放下手机,用巧克粉擦了擦球杆的皮头。
陆亭文看他这样儿,笑一笑,“怎么了,不舍得啊?”
林述还是不说话,只垂眼观察着桌面的情况,而后俯下身架起球杆,下巴贴在球杆上,瞄准角度,利落一击。
主球撞到边缘反弹回来,精准将他所打的全色球撞入袋中。
陆亭文眉梢微微一挑,挺漂亮的一个球。
林述站直身体,下巴一扬,示意换陆亭文上了。陆亭文转了转手中的球杆,却没有打球的意思——这些天他被林述拉着打球,都打烦了。
“聊聊?”陆亭文说。
林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聊什么聊。”
“聊聊你的感情呗。”
林述转过身,完全是拒绝的姿态,“不聊。”
陆亭文摇头,林述最近都不笑了,事情有点大条。陆亭文说:“你没觉得你现在情况很不对吗?”
“能吃能喝,有什么不对。”
“死鸭子嘴硬。”陆亭文笑他,“我说,你要真不舍得,就回头找人家呀。”
“找什么找。”林述难得嗤笑,“她说不定都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我看未必。”
“你又知道?”
“她和你的情侣头像都没换呢,是吧。”陆亭文摸着下巴,语重心长地说,“别怪我没和你说,按照我的经验,女孩子很注重这些的。”
林述凝视他,“……你哪儿来的经验?”
失恋之后,往日那个温和的林述不见了。
兄弟和你心连心,你和兄弟捅刀子!
陆亭文被戳痛处,把杆一放,“你自己玩儿吧,不奉陪了。”
“哎,你别走啊。”林述拽住他,“我还有问题想问你呢。”
陆亭文头也不回。
“今天所有消费我买单。”
陆亭文想了想,转身回来。
林述颇有些不自在,“那什么……林芷莺和她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你有没有从芷莺那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陆亭文说,“要不你试试看给她发个信息,我觉得她应该会回的。”
可是只是回信息有什么用呢?
那并不完全是他想要的。
陆亭文见他不说话,耐下性子道:“你那情敌……是吧,又争又抢的。林述你要真想复合,肯定得主动出击,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呀。”
林述的手指捻动着球杆,他沉默半晌,开口却道:“先把这场台球打完吧。”
陆亭文耸耸肩,“行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一球过后,又轮到林述。
球桌上只剩寥寥几个球。
林述还剩最后一个黑色八号球。
他观察了片刻,脑中计算好主球运行的轨迹,俯下身子,瞄准,出杆。
清脆的一声撞击声。
在两人的注视下,黑色八号球被击打到边缘,慢慢悠悠地滚动着,滚动到台球口。
可惜就差一点点。
陆亭文举起球杆,做好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八号球竟然晃晃悠悠地滚了一点点距离。也就是这一点点距离,让它滚进台球口,落入袋中。
林述终于微微一笑,这局是他赢了。
“不错啊。”
陆亭文放下球杆,抬手和他击掌。
林述脸上的赢球的喜色慢慢收敛起来,他沉默片刻后,说:
“我打算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