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书库 > 其他小说 > 师妹社恐但有毒 > 30-40
    第31章 是风动

    游溪觉得, 王公子说不知道琴娘是谁时,不像是假装的,所以那玉佩多半有问题。

    她原本不是什么爱打听八卦的人, 只是这瓜刚吃到一半,就让那蜘蛛精给弄走了, 怎么不让人抓耳挠腮, 好奇心爆炸?

    “这事说来可奇了……”

    几人边说边往府中走,被师兄打发来王家等着的岁舍也跟上了大部队,偷偷支棱着耳朵听八卦。

    花任酒用管家的口气将事情经过转述了一遍。

    据管家所说, 王公子以前确实常去城西的乐坊听琴,结识了一位叫做琴娘的女子。

    公子与她渐生情愫,打算迎娶她过府。还将此事告诉了老爷和老夫人, 两位对此事颇不赞同, 觉得一介凡女配不上王家的门楣。

    没想到的是, 还没想办法拆散他们两,公子出事了。

    原本公子收下了琴娘所赠的玉佩,是打算好生珍藏的, 但他发现玉佩有灵气,可以用来修炼, 还曾跟人说“琴娘送了个他一个宝贝”。

    自从公子用玉佩中的灵气修炼, 怪事就发生了, 公子渐渐忘了琴娘, 不再提起要接她回家,后来更是连琴娘是谁都不记得了。

    老夫人得知此事,便命令府中谁也不准再提起琴娘的事,她治家破严,下人们自是不敢违拗, 琴娘托人送了几次信,也没人敢送到公子面前。

    老夫人本来还担心那玉佩会不会有别的问题,一次公子外出时,不慎将玉佩给丢了,于是阖家欢喜,只道这是天意。

    后来,公子爱上了林家小姐,两家撮合了这门亲事,可怜的琴娘更没人提起了。

    “竟然是这样。”

    “这么说,是那玉佩让王公子忘记了心上人?”

    “是。”花任酒道,“我本来也觉得,这玉佩能自动吸纳灵气,能力有些逆天了。”

    修道者修行,本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日复一日,不断从天地间过滤浊气,吸纳灵气,去芜存菁,而玉佩直接省略了存清去浊这一步,相当于一个可以永续的作弊器。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没有副作用?

    想来,会忘记心上人,就是玉佩的负面效果。而琴娘是个凡人,她不通修行,自然也不知道玉佩会带来这种效果,只当玉佩是个宝贝,在上面刻字后送给了心上人。

    “琴娘说,玉佩是养父给她的,她养父是玉城的乞丐,一介乞丐,怎么会身怀这种宝贝?”游溪不解。

    “自然是因为,玉佩是他偷的。”有人接过了话头。

    几人循声望去,见雅厅门口站着两人,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妇人,说话的正是她。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穿嫁衣的姑娘。

    那姑娘长得格外好看,娇嫩得跟朵花儿似的,藏在妇人身后半个身位,有些怯怯看向众人。

    这神态,几人都不禁心想:像啊,是真的像!

    游溪和对方眼神一触,赶紧各自分开,一阵尴尬和不自在从脚底板爬上来,各自心知肚明——

    啊这……碰上同类了。

    这位林家的新娘子,也是个社恐。

    “您怎么知道玉佩是偷的?”花任酒问。

    “这玉佩,本是我们林家的东西。”妇人道,“玉佩原本藏于林家的珍宝阁中,老太爷早就明令不准用这玉佩修炼,但有个林家子弟不顾命令,将之偷了出去,他带着玉佩招摇过市,结果被一个乞丐偷走了……”

    那个乞丐,应该就是琴娘的养父。

    说起来真是造化弄人,养父将这玉佩当成传家宝给了女儿,女儿将之送给心上人,结果心上人失忆后,爱上了玉佩的失主……

    可真是让人唏嘘。

    “王公子,这件事你总该给我们小姐一个说法。”妇人道。

    骤然听到这一连串真相,王公子深受打击,原来他曾辜负了一个如此深情的女子,可他半点都想不起来了,现在,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新婚妻子?

    他不能辜负了玉儿,可他也确实该给死去的琴娘一个交代。

    左右为难之下,他懊丧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公子!”管事慌忙阻拦。

    见他这样,林小姐难免心疼。

    “小姐,你可别心软。”妇人劝道,“原本当他是什么痴情种子,却原来背着你还有旧爱,今日冒出一个琴娘,焉知还有没有什么舞娘歌姬!”

    “周姨,你这话说的可不对。”管事哪能见自家公子白白挨骂,“若不是你们林家弄丢了玉佩,我家公子又怎会有这无妄之灾?你家小姐还不是被你们林家自己给害了!”

    “你——”

    “你什么你,我说的不对吗?”

    双方情绪激动,互相甩锅,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花任酒连忙劝架,被双方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他木然抹了把脸接着劝,总算是消停了些。

    周姨翻了个白眼,在她心里,自家小姐是天下第一好,别说王公子有一段旧情,就算没有,他也配不上小姐。可她也做不了小姐的主,她担忧的望向小姐,怕她感情用事,为一个男人委屈了自己。

    林玉儿藏在周姨身后,看了一眼王公子,神色复杂,难掩伤心,却还是做出了决定。

    “王哥哥,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婚事先暂缓,好吗?”

    王公子心一痛,还是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玉儿。”

    管事急道:“公子,这可使不得啊!”

    不说别的,今日王家大婚,这么多宾客,不乏德高望重之辈,该怎么跟他们交代?外面会怎么议论?公子的脸面、王家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王公子道:“不必说了,就按玉儿说的办。”

    他看向林玉儿:“玉儿,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给林家一个交代。”

    周姨质问道,“你怎么交代?”

    王公子语塞,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叫他一时难以想出万全的办法。

    见状,游溪悄声问身边人:“荆师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荆饮月道:“我不会忘记自己所爱之人。”

    游溪道:“师兄,你总是用这种笃定的语气说话,世事难料,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荆饮月心道,这原本是别人的事,你不也总是喜欢代入其中?设想总归是设想,哪能较真呢?

    这一番对话震惊了旁边打酱油的岁舍。

    岁舍心想,他们两都没发现哪里不对吗?

    重点难道不是师兄竟然能说出“我不会忘记心上人”这种话吗?!

    他难道不该说:“情爱之事,不过痴妄”吗!怎么还代入上王公子了?

    师兄还说是那朵“怦然心动”花影响了他,分明是跟他猜的一样——师兄动心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岁舍觉得自己真相了。

    片刻安静后,王公子道:“玉儿,周姨,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周姨哼了一声,不再搭理王公子,拉着林玉儿,“小姐,我们走。”

    林玉儿有些不舍,但她心知,现在冷静一下对彼此都好。她偷看了一眼游溪,拉着周姨,跟她说了一句悄悄话。

    周姨也将目光投向游溪一行人:“听说几位是玉山宗的弟子,小姐想邀请各位去林家铺子做客。”

    对着几人,她的态度明显要和蔼不少。

    说实话,她心里很感激几人,要不是他们带着玉佩来,小姐就这么稀里糊涂嫁进王家,日后若这王公子恢复记忆,那时小姐还不得委屈坏了?

    这几位可以说是小姐的恩人。

    “说句不谦虚的话,整个玉城的布料生意,都是我们林家的产业。”周姨道,“连贵宗也多用我家的布料呢。”

    “这么说,仙玉成衣铺也是林家的?”云芜眼睛一亮。

    “正是小姐的铺子。”周姨道,“那新鲜款式的留仙裙,都是小姐亲自设计的呢。”

    “小姐真是有才!”云芜赞道。

    她这趟下山,就是准备去这家铺子给师妹买新裙子,没想到铺子就是林小姐的,这不是巧了吗?

    她亲手打扮小师妹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游溪想说天色已经很晚了,云芜回过头来,“师妹,求求啦,去吧去吧~”

    师姐的个性一向强势,忽然撒起娇来,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游溪有些手足无措,“好,好吧。”

    ……

    一行人告别了愁云惨淡的王家人,往林小姐的仙玉成衣铺去。

    玉山城夜幕降临,依然相当热闹。

    灯火渐次亮起,高低错落的灵力灯笼浮上城池上空,将整座城池照得灯火通明,夜里与白天又有一种不同的景致。

    走着走着,游溪不知怎么走到了林小姐身边。

    面对陌生的林小姐,游溪有点紧张,不说话,好像很尴尬,要说话,她该说点什么好呢?是不是要先打个招呼比较好?

    “林、林姑娘。”

    “你好。”林玉儿跟兔子似的惊了一下,慌忙回应。

    “今天天气好像不错……”

    “是、是的。”

    “这么晚了,你吃饭了吗?”

    “吃——不是,不是,我还没吃。”林玉儿说。

    “……哦哦。”沉默了片刻,她说,“我也没。”

    对方沉默下来,游溪也无话可聊了。

    她尴尬到脚拇指都扣紧了,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席卷了全身,她既不自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尴尬。

    好尴尬啊!

    她的大脑卡壳了,想找个洞穿钻进去,却不知对方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林玉儿嘴皮子都在哆嗦,心想,我该说些什么?她不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吧?

    救命!

    她该左脚先走路还是右脚啊?

    一阵紧张又尴尬的气氛蔓延开,双方亲友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好笑中又透着一丝可爱。

    真是——怎么就能紧张成这样呢?

    “到了。”还好荆师兄及时开口,解救了两人。

    看着前方不远仙玉成衣铺的牌匾,她们两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两人松气的频率、动作都一模一样,意识到时,她们看向对方,同时笑了。

    看到对方的笑容,两人都好些了,好像不那么尴尬了。

    走进成衣铺,铺子里伙计们正忙碌,游溪闻到一阵熟悉的酸甜味。

    她下意识伸长脖子去看,见伙计们抬着水缸往里走,这些水缸里盛着黑蓝色的液体,酸味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这是仙杏果汁水的气味。”见她好奇,林玉儿解释,“里面还混合了暗紫贝母、灵蓝草的汁水,是做成衣的染料。”

    “这种染料不掉色,对五行灵气都有一定的抗性,不容易被腐蚀。”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她就不那么紧张了,话也多了起来。

    “说起来,这一批染料还是玉山宗要的。”林玉儿说,“听说玉山的七院抽签战快到了,含光院定制了一批新的弟子服,这批染料就为这些衣服准备的。”

    含光院,弟子服……

    游溪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她好像要抓住什么,可那念头一闪而逝……直到她对上荆饮月的目光,不禁轻呼一声,“我明白了!”

    她明白了。

    为什么天书剧情中荆师兄这样谨慎的人,会在和乌九明比试之前被毒蛇咬伤,有人在他的弟子服上动了手脚,他拿到的那件衣服,混合的是仙杏果王的染料。

    仙杏果王是蛇妖的最爱,隔着十几里地就能闻到,他是因此才被咬的。

    这正是芳玲的计划。

    她看向林玉儿——那么,林家是她的同伙吗?

    不。

    她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林家和芳铃合谋,林玉儿就不会将染料的事告诉自己。

    那么,是在哪个环节动了手脚呢?

    游溪一时想不明白细节,但她很确定一点——那件染了仙杏果王气味的衣服,一定会送到荆师兄手里。

    她只要从荆饮月手中将那件弟子服拿走就行了。

    问题是,怎么拿走呢?

    总不会要她深夜潜入师兄房里去偷吧!

    不不不,这要是被发现了,可就是顶级社死现场了!

    “救、救命!!”

    “冥鬼、有冥鬼啊啊啊啊!”

    忽然凄厉的喊声打断了众人,几乎是听到求救声瞬间,荆饮月剑已在手,一跃就冲了出去。

    此时外面街上已经大乱,不知多少冥鬼藏在人群中伺机伤人。玉山弟子向来视剿灭冥鬼为已任,花、云两人也紧跟着出去帮忙去了。

    “玉山城怎么会有冥鬼?”

    “听说前些时日连玉山宗都冒出了冥鬼,可吓人了!”

    “真可怕,这天下不会要乱了吧?”

    “瞎说些什么呢!保护好小姐。”

    铺子里伙计们议论纷纷,游溪眺望着外面四起的火光,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这些冥鬼,出现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

    这一晚上兵荒马乱,好不容易帮着城中修士清理完冥鬼,回到宗门时已是亥时,早过了七院的门禁时间。

    众人各个身心疲累,杀了一晚上的冥鬼,自然也顾不上买裙子了,云芜还是没能实现亲手打扮师妹的心愿,他们还要面对晚归的处罚。

    含光院是挥剑五万次,道藏院则是抄经书十卷。

    鉴于他们几个杀了不少冥鬼,处罚减轻了一半。几人也顾不上争辩,都累得不行,各自回去休息。

    之后几天,游溪忙着上课和抄经,荆饮月挥剑五万次后来看她,课堂空无一人,其他弟子都已经走了,绿裙少女伏在案上,安静的睡着了。

    窗外春雨绵绵,深绿的芭蕉叶上泛着一层濛濛水光。

    荆饮月站在窗外的廊檐下,看到她蒙眼的白纱垂下,和几缕乌发交织在一起,白与黑浸染,雨丝缠绵,画面安宁美好。

    不知看了多久,游溪一觉醒来,察觉到有人,望向窗外,“师兄?”

    “是我。”

    “唔,师兄怎么来了?”刚睡醒,她的声音柔软得不可思议,习惯性揉了揉眼睛,感觉到那人带着一身风雨翻窗而入,在桌边站定了。

    “明天就是五日之期,我准备去找丹华真君。”

    是了。

    师兄的花粉过敏还没治好呢。

    更重要的是,他们怀疑丹华真君有问题。

    “需要我做什么?”

    “明日去他的洞府,你找个借口拖住他,我找机会放出灵识进他洞府深处一探。”

    “这……可能吗?”

    她觉得难度有点太高了,会被真君发现的吧?

    “只能尽力一试。”

    “好吧……”

    且不说师兄怎么查探,她要怎么拖住真君?她连跟真君说话都会紧张,更别说要拖住他……完了,已经开始焦虑了。

    “可有难处?”注意到她微妙的神色变化,他问。

    游溪心说,这可太难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师兄失望,而且,调查妖族的动向,对她弄清天书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也很重要。

    她决定自己解决这个难题。

    下定决心后,她将话题岔开,“师兄,你帮我看看,今日课业,长老布置了什么题目?”

    今日长老讲课,讲的是佛道之差异,其中引用了不少佛经,上课时还让弟子们谈论对佛经的看法。

    她素白的手停在一行字上,“我记得应该是这里……”

    荆饮月视线随之一动,念出那行字,“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

    目光落在她纤长葱白的手指上,视线稍微偏移些,看到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双腮一抹浅粉,唇瓣微微开合,樱桃般丰润。

    他喉结滚动,嗓子有些发干。

    牵连心脉的红线,放肆生长,一路爬到心口处,那怦然心动的花就要催开。

    春雷闷作,不如他心跳声响如擂鼓。

    是风动,还是幡动?

    是他心动。

    第32章 身世

    昨天和师兄讨论了半天佛经, 游溪起得有些晚了。

    她记得和师兄的约定,今天一早要去拜访丹华真君,慌忙爬起来洗漱, 出门时,师兄已经在外等了一阵了。

    他斜靠着一块石墙, 腰身细韧, 一双长腿笔直,引得不少女弟子频频回头观望,可惜游溪看不见。

    她快步走过去, 有些歉意,“师兄,久等了。”

    荆饮月看了她一会儿才移开视线:“走吧。”

    一路无话, 游溪光顾着自己的紧张了, 并没有注意到师兄的不对劲。

    她准备了三套方案, 一会儿准备见机行事,一定要牵扯住丹华真君的注意力,给师兄争取机会。

    很快到了丹华真君洞府门口。

    先前见过的道童站在两棵交错的竹子下, 冲两人行了礼,“两位, 真君吩咐我在此等候你们。”

    荆饮月意识到什么, 眉微皱:“真君呢?”

    道童道:“我家真君身体不适, 近日已经闭关了。他留下话:若想见他, 且等下月七院抽签战开启。”

    “另外,真君还留了一物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浅紫瓷瓶,交给荆饮月,“真君说,服下此药, 你可恢复。”

    “我有重要的事要见真君一面。”他道。

    “抱歉,真君不见客。”童子态度毫不松动,“洞府封闭,谁都不能进。”

    ……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一番精心准备,丹华真君却将他们拒之门外。

    原本他主动相见,两人以为他要么有阴谋,要么是想向他们透露什么,没想到他忽然又不见他们了。

    仿佛他之前见他们,只是为了帮荆饮月解花粉症。

    这太不对劲了。

    那一日游溪明明在他的洞府中察觉到了强烈的妖气,现在却洞府封闭,还说任何人不得进入……

    “丹华真君会不会已经出事了?!”游溪猛然想到。

    她和荆饮月想到一起去了,两人都觉得这不是小事,如果丹华真君出了事,已经不是他们两能处理的范围了。

    商量一阵,决定一起去找含光院长禀告此事。

    莫含光刚从田里回来,嘴里叼着一根草梗,两条裤腿卷得老高,满腿都是泥巴。

    听完两人的话,他嘴里的草梗掉了下去。

    “你们说,丹华出事了?”

    “是我们的推测。”荆饮月道。

    “不可能。”震惊过后,莫含光摆了摆手,“你们为他担心,是一片好心。妖族再怎么猖獗,也不可能潜入宗门,害死七院院长之一,堂堂地阶高手,真要如此,岂不是乱套了吗?”

    “丹华真君似乎身体有恙。”

    “他在自己洞府之内,除非他同意,否则无人进得去,妖族怎么可能害他?”

    “可我们在真君洞府内察觉到了妖气。”游溪急道。

    莫含光深深看了他们一眼。

    半晌,他叹了口气,似乎觉得有些头疼,又不得不把事情跟他们说明白,不然,还不知他们两会想偏到什么地方去。

    “你们跟我来吧。”

    莫含光的住处相当简朴,收拾得很整洁。

    他盘腿往地上的草席上一坐,招呼两人,“过来,坐。”

    “丹华真君的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们,但你们如此较真,不说服你们,恐怕钻了牛角尖,反而是害了你们,我也只好说了……”

    莫含光语出惊人,“丹华他,有一半妖族血脉。”

    两人同时一惊。

    “怎么可能?”游溪喃喃。

    她知道两族之间有多深的隔阂,像乌九明的跟班伯辛,他有一半妖血,就为人族所不容,他爹才带着他投奔羽族,玉山宗竟然让一个有妖族血脉的人当上七院院长?!

    而且,丹华身有妖血,她为什么半点感知不到?那天她察觉到的妖气,并不是丹华身上的。

    “唉。”莫含光再度叹气,“这件事,也是宗门秘辛,今日告诉你们,你们万万不可说出去。”

    两人都点头。

    “你们都知,我玉山宗有上三峰、下七院,上三峰分别为天极、地极、人极三峰,丹华真君的娘亲,就是地极峰大长老的亲妹妹,而他爹,是一只狼妖。”

    两人都没想到,调查丹华真君的事,竟然还有陈年瓜吃,一时惊讶无语。

    “他爹娘二人情投意合,瞒着双方亲友在一起,找了个僻静之地离世隐居,本也与人无尤,直到他们生下了两个孩子,那是一对双生子……”

    “人和妖所生的孩子,要么为人,要么为妖,具体要看双方实力强弱,但他们夫妻,实力相当接近,又格外恩爱,生下的这对双生子,妖血和人血的比例,竟然接近各一半,放眼两族历史,这都是极其罕见之事。”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当血脉中一方不能压过另一方,导致体内灵气和妖气相冲,难以调和,气血紊乱……两个孩子生下来后,都十分体弱,多病缠身,几欲夭折。为了救孩子,两人迫不得已出山,来到玉山宗,恳求大长老出手相救。”

    “因大长老修为精深,又是两个孩子血缘上的亲舅舅,由他出手,方能压制孩子的血脉相冲之症。”

    “大长老救人了吗?”游溪听得揪心,忍不住问。

    “这两个孩子,因血脉微弱的差异,一个为妖,一个为人。”莫含光道,“大长老说,若要他出手,便要杀了那个生而为妖的孩子。”

    “啊……”游溪不禁红了眼眶,“为什么?”

    因为保留了前世的记忆,游溪心中并没有那么深刻的人妖之分,对这种人和妖立场照成的悲剧,格外感到伤心难过。

    见她伤心,荆饮月眉心动了动,想安慰她,但当着莫含光的面,又不好说什么,一时坐立难安。

    莫含光沉浸在情绪里,也没注意。

    “大长老本来就恨那狼妖,怎么肯出手?原本,地峰峰主对他妹妹一往情深……唉,这些破事就不提了。”

    “总之,大长老不肯退让,两个孩子竟又在那时发病,其状可怜,眼看就要断气,那狼妖为了孩子,竟自尽于大长老面前,说他代替孩子去死……”

    他唏嘘不已,“狼妖一死,夫人伤心欲绝,殉情而去,这两夫妻太过决绝,当时惨状,震得一干人等无法言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长老还能说什么?他只好出手救了两个孩子,将为妖的那一个扔出了地极峰,留下了为人的那一个,算是为妹妹保留了一丝血脉。”

    “那个孩子,就是丹华真君?”荆饮月道。

    “是。”莫含光道:“此事说到底,是大长老太过绝情,丹华记事后,他们舅甥二人从不来往,几百年来形同陌路。”

    游溪心说:这哪是不来往就能说得过去的?这分明就是逼死她父母的仇人,他配当这个舅舅吗?

    丹华真君竟然还能跟这人同在一个宗门,是多能忍,还是够大度?

    “虽然当时大长老出手帮忙,但也只是压制一时,丹华的身体一直不好,他之所以修丹道,也是为了调理自身。几百年来,他靠自己炼制的丹药边调理边修炼,一路突破到地阶,这份天资与恒心,都远超常人。”

    提起他,含光院长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敬佩。

    他觉得,丹华真君的修炼之路堪称奇迹,就算换做是他,恐怕也做不到。

    “你们说在他洞府察觉到了妖气,这并不奇怪,为了压制自身那一半的妖气,他时常引导自身妖气外放,估计是让你们碰上了。”

    “至于闭关就更是常事了,他的身体比一般人更需要精心照料,既然他说了七院抽签战时会出关,你们有什么疑问,到时再问他好了。”

    含光院长一番话,让两人沉默良久。

    游溪先是难过,后来又忍不住思索,说了这么多,她心中仍有一个问题得不到解答——她那天在洞府中察觉到的妖气,并不是来自丹华真君。

    很难说出原因,这是她身为妖的一种直觉。

    “院长,那丹华真君的兄长去哪了?”她问。

    “不知。”院长摇了摇头,“当时有位长老可怜这孩子,将他带出了宗门,送去了西洲的妖族边界,后来那孩子如何,我们就都不知道了。”

    游溪心念一闪,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侧过头,虽然看不见师兄的脸,但她能感觉到师兄在看自己。

    关于丹华真君的秘密,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还没交流,她忽然如坐针毡起来,肉眼可见的焦躁,寻了个由头向含光院长告退,头也不回的走了。

    荆饮月注视着她的背影,不用说,已经猜到了原因。

    她要蜕皮了。

    ……

    含光院的西侧矮山,地势起伏,野花盛开。

    晨光穿过山林,一条青色小蛇飞速穿过地形,趟过落叶沙沙作响,蛇眼上蒙着一层白雾,虽然看不见,却不妨碍她疾走如飞,转眼就溜进了林间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里。

    自从听荆饮月提起这座矮山,游溪就动了心思,她前几天偷偷来踩了点,发现了好几个山洞,隐蔽安全,是她蜕皮的绝佳地点。

    她一溜烟进了其中一个山洞,山洞内散落着一些石块,地上铺着柔软的草堆,还有一堆不知从哪来的灵果,要不是她观察了几天,发现这里根本没人来,她都要怀疑是谁贴心为她安排好了这样一个山洞。

    这大概就是老天爷的馈赠吧!

    小青蛇在山洞里缓缓游动起来,那些带粗糙棱角的石头,就是最好的工具,帮着她把身上这层旧皮褪下来。

    这个过程很缓慢,她褪一截就歇一会儿,累了就叼几个果子吃,这样忙活一阵休息一阵,只觉很是轻松。

    她是放松了,却不知有人正在外面守着她。

    荆饮月是跟在游溪后面来的,见她进去后,就在山洞附近的林中守着,既不会让她察觉,又能及时发现是否有人来了。

    他的耐心向来很好,等了许久也不急躁,直到他听见一阵轻而缓的脚步声靠近。

    乌九明一身月白长衫,折扇轻摇,缓缓靠近山洞。

    见到门神一样站在林中的荆饮月,他先是一怔,眸中悄然划过一丝阴翳,随即又挂上笑容,从容道,“荆师兄,这么巧。”

    荆饮月冷声道:“不巧。”

    乌九明握着折扇的手悄然收紧,他态度冷傲,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他这话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他多半已经知道了游溪的妖族身份,看他守在这里,守着游溪,乌九明甚至怀疑,是游溪自己告诉他的。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心意相通到这个地步了吗?

    乌九明心中酸成一片,很想质问他凭什么?

    从小到大,游溪只和他亲近,于他而言,游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如今,她竟然背叛了自己,选择了此人。

    她连蜕皮这种最脆弱的时候,也让这个男人守着她……

    这种待遇,连他都不曾有过。

    他将扇骨捏得轻声作响,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既然你知道她的身份,便知她根本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荆饮月不为所动,冷冷回怼四个字:“与你何干?”

    乌九明:“你——”

    荆饮月视线落在他身上,“既然将话挑明,你混进玉山,意欲何为,你自己心里清楚。劝你谨慎行事,别被我抓住把柄——”

    “乌九明,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乌九明不禁笑了,“就凭你,想抓住我的把柄?姓荆的,你未免太天真了。”

    他唇角轻挑,语调低沉,“七院抽签战上,我会亲手给你送上一份大礼,保证让你,印、象、深、刻。”

    说完,他扬长而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荆饮月眉心皱起。

    这人又有什么阴谋?

    山洞内,褪皮成功的游溪焕然一新,每一片蛇鳞都是崭新的,莹润柔亮,天光照上去,就像是一条清凌凌的溪流,从草地中蜿蜒穿过,波光潋滟,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蜕完皮的青蛇游到洞口,探出半个脑袋张望,竖瞳透着新鲜的好奇,恢复视力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青蛇脑袋圆润,圆眼睛中间一道竖线,嘴边有两个颊窝,那好奇张望的神情,说不出的可爱。

    见四下无人,她溜溜达达从山洞里出来,悄然溜走了。

    周围浅浅的妖力散去,只有青苔上一行压痕,是小蛇游过后留下的痕迹。

    片刻后,荆饮月自林中走出,步入山洞。

    山洞内有些狼藉,地上凌乱散落着几个果核,他环视四周,在一块石头上看到了一条雪白的蛇蜕。

    这是蛇妖身上褪下来的东西,原本也是他最讨厌、觉得恶心不想碰触的东西。

    他站定半晌,将那条蛇蜕捡了起来。

    蛇蜕的触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恶心,薄如蝉翼,冰凉柔软,想到这是属于游溪的东西,他就禁不住嘴角上扬。

    此时此刻,他有点开心。

    第33章 咬伤

    收起蛇蜕, 紧紧是心念一动,那灵花又不甘寂寞起来,荆饮月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眉一皱, 按住心口,在洞中盘膝坐下。

    片刻后, 他解开衣袍, 赤着上半身,锁骨笔直,肌肤冷白, 身材劲瘦。靠近心口的位置,红线肆意蔓延,凑成了半朵花的形状, 几乎就要成型。

    刘师妹说最多七日情动, 如今才过了五天, 红线蔓延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

    丹华真君给的药瓶就放在旁边,这颗药,他该不该吃?

    曾经他以为, 他对游溪的种种反应,是受到了花粉的影响, 可一次次的心跳告诉他, 他确实动了心。

    他无法自欺欺人。

    心跳声仿佛某种催促,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瓷瓶, 手抬起,准备将之毁去。

    忽而,洞口光线一晃,有人进来了。

    他匆忙掩好衣衫,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徒儿, 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竟是一向不出洞府的秋山君,他盯着徒弟手腕的红线,两瞥胡子都愁得皱起来了。

    没想到此时被他撞破,荆饮月无从隐瞒,只得简单将事情说了。

    “这么说,你受了花粉影响?为何不服解药?”

    他轻咳一声,将衣服整整齐齐穿好。

    “这解药是丹华真君所给,徒儿信不过他。”

    “他堂堂一个地阶高手、一院之长,若要害你,用得着给你一瓶毒药?他若出手,必然不留痕迹。”秋山君连连摇头,“这不是亲手将把柄送到你手上吗?他有这么傻?”

    “……”

    “丹华不可能害你。”见他无话可说,秋山君又补了一句。

    “师父为何如此肯定?师父也知道真君的身世吗?”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秋山君道。

    当年那件事闹得那么大,想瞒也瞒不下来,地极峰大长老逼死亲妹,那也是地峰峰主苦恋多年的女子,为此,大长老和峰主早生了嫌隙,这么多年,大长老的处境尴尬,不受峰主待见,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丹华这种身世能当上院长,面对的阻力超乎想象,之所以能成,是宗主金口玉言,力排众议让他上位,不然只要地峰那两人存在,他就不可能当这个峰主。”

    “能让宗主认可,不会是心术不正之人。”

    “为何?”

    “阿月,你——”

    秋山君一口气堵在胸口,今日才知,他这省心懂事的徒弟,原来也有几斤反骨,居然还质疑起宗主来了?

    “宗主他老人家早登天人阶,进入‘神游物化’的境地,他看人的眼光与我等自然是不同,他既然力保丹华真君,肯定有他的理由,不然,岂不是有损他宗主威信?他图什么?”

    荆饮月不吭声了。

    但他心中并不认同“宗主说的就是对的,只因他境界和眼界都高于众人”这种说法。

    秋山君叹了口气,徒弟太有主见,有时也挺让人头疼。

    他道:“这解药不吃倒也无妨,反正你——”

    徒弟看过来时,秋风君骈指在他手上脉门处三寸位置轻轻一点,动作飞快,只留下一道残影。

    荆饮月只觉一阵骤然的冰冷席卷了全身,他那颗跳动不安的心脏,在这阵冰寒之下迅速冷却下来,那不安的悸动,如同被一场流水卷走,荡然不存。

    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将所有情绪掩盖,他的心绪变得一丝波澜都无,仿佛平静无波,冰封千里。从手腕蔓延到心口处的红线,也缓缓消退不见。

    他愕然触碰自己心口,心脉平缓跳动,他能感觉到,刚刚师父激发的,是他自身的力量,来自他这颗还未修成的无情道心。

    道心有感,强行平息了他内心的躁动。

    这怎么可能?

    他修行时日尚短,道心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他抬起头,秋山君已经走了,师父来去无踪,山洞中只剩他一人。

    视线扫过山洞,落在还挂在石头上的蛇蜕上。再看到蛇蜕时,他心静如水,本想直接离开,犹豫片刻,还是将蛇蜕收进了储物戒中。

    触碰蛇蜕的片刻间,心底悄然泛起一阵极其细微的波动。

    他一阵怔愣。

    虽然心口处的红线消失了,但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然生了根,等待着破土而出的一日。

    ……

    一月后,宗门告示板前。

    “抽签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出来了!”

    “让我看看!道藏院云芜对阵含光院岁舍,这没什么悬念啊,含光院对道藏院,含光院必胜。”

    “呵。”旁边有人嗤笑一声,“你们含光院未免太自大,云芜师姐怎么说也是道藏院战力第一,收拾岁舍这只猴子还不简单?”

    “你骂谁呢你!”

    “骂的就是你们这些含光院的臭剑修!”

    “诶诶,要吵架去旁边吵,别挡着我们看抽签。”

    “妙音院秦仙对阵道藏院花任酒。”有人在茫茫对阵表中发现了这一对,不禁直拍大腿哈哈大笑,“这可有意思了,去年花任酒非要秦师兄跟他比绣花,害得秦师兄一个月不能弹琴,这次竟然碰上了他妹妹,秦仙子可不像他哥那样好说话,还不帮他哥出气?”

    “花任酒完了。”

    “听说秦仙子最近又突破了,花任酒还是沐浴焚香,祈祷自己不要被打得太惨吧!”

    在一片唱衰花任酒的声音中,有人忽然高声:“含光院荆饮月对阵天机院乌九明!乖乖,这可好看了!!”

    “我看看,还真是!”

    “谁说乌九明是新晋弟子第一,没挨过我们荆师兄的打吧?”

    “我们天机院全靠悟性,九明的悟性在弟子中独一档,等赢了你们荆师兄,看你们含光院还怎么得意!”

    “我早就看荆饮月不顺眼了,拽得跟什么似的,从不正眼看人,要我说,就该让乌九明煞煞他的气焰!”

    “你们天机院可真不要脸,乌九明才刚入宗多久?天天碰瓷我们荆师兄,想出名想疯了吧!”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乌九明就是吹**!”

    ……

    七院弟子在告示板前吵得不可开交,吐沫横飞,眼看就要撸袖子打起来了,游溪赶紧挤出了人群。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荆师兄果然抽到了乌九明,这就是剧情的力量吗?

    现在离抽签战只差三天,这三天时间,是留给抽中的弟子们商量比斗方式的,七院抽签战向来自由,可文斗可武斗,只要双方同意,比试什么都可以。

    以荆师兄的性格,如果乌九明提出公平对决,他肯定不会拒绝。

    但他不知道,为了让乌九明获胜,芳玲早就盯上了他了,这一战若按照剧情进行,他注定一朝名声尽毁,成为乌九明崛起的垫脚石。

    那件动过手脚的弟子服,恐怕已经到了师兄手中,她得赶紧想办法!

    游溪甚至没顾得上看自己的对手是谁,急冲冲跑了趟饭堂,就往含光院方向赶去。

    走到一半,不想被人拦住了。

    挡路的女修身材高挑,道冠高束,身背长剑,穿着朴素,姿容清妍,周身剑气凛凛,一看就是位厉害的剑修。

    “游溪?”

    “师、师姐。”游溪停下跟她打招呼,奇怪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姐怎么会认识自己,说话间透出紧张。

    “我姓张。”张师姐打量着她手中的食盒,目光流露一丝了然,“你这是要去找荆饮月?”

    游溪愣愣看她,“师姐,你怎么知道?”

    “你们之间那点事,不是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么?”她道,“你喜欢他吧?”

    游溪还来不及想明白,她和荆师兄的哪点事怎么就人尽皆知了,就被她的后一句话给砸晕了。

    她喜欢荆师兄?!

    她承认,对于荆师兄,她确实是有些在意,在她心里,荆师兄和旁人不同,但是还谈不上喜欢吧?

    而且自从上次花辞节后,荆师兄治好了花粉过敏,就不怎么来找她了,游溪不是主动的人,好几次想去找他,也只是起了个念头就打消了,两人的关系因此淡了许多。

    游溪并不会因此就将荆饮月划出朋友范围,她是个长情的人,别人对她的好她会一直记得。她心中始终为荆师兄留着位置,等他来找自己。

    这、这能叫喜欢吗?

    不是吧。

    “不不,我没有,师姐你误会了。”她连忙否认。

    张师姐笑了一声,她的眼神透着一种“别瞒我,姐都懂”的自信睥睨感,“我说是就是,你不用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她的个性和气场都太强势,游溪在这种人面前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说正事,刚才天机院的芳玲找我,要买我的签,她想跟你比试。”

    “啊?”

    游溪愣住了。

    她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七院抽签战在宗外炒得火热,结果天下瞩目,但在玉山宗内,甚至算不得正式比试。

    若抽到了不想对阵的对手,这签是可以找别人换的,按理说,买签不合规定,但换和买的界限,有时并不好区分,各院长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们就不会管。

    所以,芳玲找这位师姐买签的意思是……

    “师姐是我抽签战的对手?”

    “你说呢。”张师姐眉一挑,一副“你竟然才知道”的表情。

    游溪吞了口口水,和这位师姐比试,又不能暴露妖力,她怕是撑不过十招就会败下阵来。

    “那师姐同意了吗?”

    “没有。”张师姐言简意赅,“芳玲是天机院长的女儿,她光是上品法宝就有十几件,和她比试,你讨不了一点好处。”

    “她要是有心想让你出丑,更有的是办法。你不会想跟她比吧?”

    游溪连连摇头。

    她一平民玩家才没有跟氪金玩家比装备的爱好,图啥呢?

    “师姐为什么要帮我?”

    “刚才不是说了吗?”张师姐道,“荆饮月这小子,柳师妹找他铸剑,他竟然一共收了十万灵石!都说了卖我个人情,给师妹算便宜点,他是半点都不买账!我堂堂含光院第三,面子难道一毛都不值吗?!”

    游溪:……

    她缩了缩脖子,一句话都不敢说。

    “所以,你加把劲,让他赶紧跟你表白。”张师姐道,“到时我就可以狠狠嘲笑他,装什么清高,最后不还是栽了?”

    “我、我不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张师姐根本不容反驳,“别看姓荆的那副冷淡模样,最近一个月他连剑都没怎么练,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她傻傻问。

    “笨,说明他心里都是你啊!”张师姐干脆利落道,“要不是想着你,他怎么连剑都不练了?又不是手断了。”

    游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脑子乱乱的,脸上一阵阵烧红。

    “行了,我走了。”张师姐话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师姐。”游溪突然有了想法,追上两步,“我想请你帮个忙。”

    ……

    告别师姐,游溪拎着食盒去找荆饮月,原本焦急的心情被这么一搅,变得一片混乱。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张师姐的话,她喜欢荆师兄?

    可能……

    也不是……可能有那么一点点?

    啊。

    要疯了。

    “游溪?”

    “师、师兄。”转过含光院的大门就碰上要找的人,游溪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还好被荆饮月稳稳接住了。

    那有力的双手扶了她一下,就飞速抽开,好像在避嫌一样。

    游溪以前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此时却忍不住想,难道他是被外面那些流言影响了吗?还是说,他有些嫌弃自己?

    这样一想,心不由灰了半截。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荆饮月别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动作有些刻意,分明是在紧张。

    游溪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的心霎时又活了,不争气地乱跳起来。

    不过是片刻间,荆饮月已经收拾好了表情,他淡声问:“怎么了?”

    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不知自己对她说话的语气,比对别人都要柔和三分。

    那天在山洞中,他的无情道心解去了怦然心动花的影响,强行压制了他的情绪,他并未因此获得平静,反而生出了更多疑惑。

    他很清楚自己的道心未成,这颗道心拥有的力量超出了他的预计,为何会这样?

    是有人在他身上动过手脚,还是……

    这一个月,他想了很多,想自己的剑道,也想游溪。

    本以为过去了一个月,再次面对她时,他会很平静。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他看似冰封的心底,依然不停泛起细小的涟漪。

    他骗不了自己。

    他很在意这个姑娘。

    “师兄,最近天气热了,我买了解暑的凉汤给你。”游溪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冰凉的汤水。

    这是她特意去饭堂买来的。

    她看到师兄果然穿上了崭新的弟子服,墨青颜色,收袖窄腰,干净利落的款式,他穿上很好看,越发显得他颀长挺拔,眉目俊朗,孤竹一般。

    隐约有一股清香的仙杏果王香气萦绕在鼻端,这香气十分幽微,很难察觉到。

    剧情中,芳玲偷偷养了一批毒蛇,那些毒蛇都是无法化形的妖兽,擅长隐匿,它们伏于深草中,待荆师兄经过时猝不及防偷袭,让他受伤。他被咬伤时,距抽签战只差两天,蛇毒未清除干净就和乌九明比试,这才导致他败在了乌九明手下。

    总之,要破坏对方的毒计,这件衣服必须毁了,不然他走到哪都会被那些毒蛇追踪。

    情急之下,游溪想的办法也很简单粗暴。这碗加了料的汤,泼在衣服上好几天都不会褪色,师兄定然穿不成这件衣服了。

    头一次做这种事,难免有些紧张。

    她端起汤碗,大脑空白,舌头打结,“汤有点凉,师兄趁热喝。”

    没有一丝丝演技,也没有半点技巧,直愣愣把整碗汤往他身上一倒。

    荆饮月:……

    “哎呀,师兄,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她偷偷用眼神瞟他。

    荆饮月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那天晚上他明明也在,他看到了那些仙杏果汁兑的染料,再联系游溪当时的表情,他已经猜到了几分。

    多亏了她,他对蛇妖的习性多了许多了解。她想毁掉这件衣服,大可以直接跟他说,不必用这么迂回的法子……

    他之所以还穿着,只是想见识一下对方的手段,既然有了防备,对方也没那么容易得逞。

    不过他也知道,游溪不说,定然有她的原因,她一直有秘密不让自己知道。

    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由着她了。

    能让她安心,也没白被她泼这一下。

    “没关系。”他道。

    “师兄,你快去换衣服吧!”游溪赶紧催促。

    “……好。”

    见荆饮月走了,游溪终于松了口气——这一劫,算是化解了吧!

    到了晚上,游溪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直到一股摄人的力量笼罩了她,她不由自主的爬起来,化为原形,从窗口溜了出去。

    时将入夏,晚风凉爽。

    她悄然游走在草丛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含光院。

    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往荆师兄的住处游去。她曾经去过一次,身体已经记住了路线,甚至不用她来控制。

    就像是定亲宴那次一样,一股力量突然操纵了她,她想抵抗却无济于事。更糟的是,她在这力量控制下化为了原形,说不了话,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游溪身不由己,离荆饮月的住处越来越近。

    为什么?

    剧情的力量控制会她来找荆师兄?

    片刻间,游溪就想明白了,剧情需要荆饮月被毒蛇咬伤,在比斗败给乌九明,被她给破坏,它需要再找一条毒蛇继续剧情,而她

    恰好就是一条毒蛇!  之前遇到鸩妖时,她一念闪过要提出来交换自己;定亲宴上,她差一点就冲上去跟乌九明表白……

    剧情控制她的力量,一步步变得越来越强,亏她还以为自己在这段剧情里是打酱油的,现在竟然要她去充当咬伤荆饮月的那条毒蛇!

    可是,她并非那种低阶无法化形的妖兽,被她咬上一口,就算是人阶九境的荆饮月也会死啊!

    真正见血封喉,解毒都来不及。

    游溪拼命想回头,但那力量魇住了她,她攀上了窗台,从半敞的窗口,看到了正在房中盘膝打坐的荆师兄。

    不!

    不要进去!

    荆师兄最讨厌蛇妖,她这样偷偷溜进去,肯定会被发现,她不会被一剑砍死吧?

    游溪简直要急死了!

    蛇尾不停颤抖着,青色小蛇爬上了窗台,溜进了房内。

    荆饮月果然察觉,睁开眼睛,看到了不断向自己靠近的青蛇。

    一瞬间,游溪要是有汗毛,已经寒毛直竖了。

    她祈祷荆师兄别拔剑,荆饮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真的没有动作,任由青蛇靠近了自己,姿态摇曳,沿着大腿爬到了他身上。

    小蛇脑袋圆润,圆圆的眼睛是温柔的海蓝色,中间一道漆黑的竖线,眼神充满灵性,昂着头看着他,蛇信来回吞吐,竖起的半截身体,露出浅青色的柔软腹部。

    实在称得上可爱。

    荆饮月不知她为何而来,默默看着她动作。

    小蛇已经完全爬到了他身上,蛇尾盘成一圈,上半身支棱起来,缓缓靠近了荆饮月的手。

    暖黄烛光将人和蛇的剪影投影在窗上,人和蛇凝视着彼此,画面竟看起来有几分温馨。

    游溪刚才还盼着荆饮月别动手,现在却巴不得他赶紧动手,把自己弄下去。她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师兄,快跑啊!!

    你不是最讨厌蛇吗?为什么蛇爬到你身上了,你都一动不动!快把她赶下去啊!

    荆饮月不仅没赶走她,反而伸手摸了摸小蛇的脑袋。

    游溪怀疑荆师兄是不是被夺舍了!

    然而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在荆饮月伸手的瞬间,被控制的游溪依着本能行动,闪电一般,一口狠狠咬在了他手腕上。

    毒牙刺破肌肤,鲜血渗出。

    第34章 抽签战

    时间很快过去三天, 七院抽签战正式开始。

    “岁舍,上来啊,姐等你半天了!”

    “云师姐, 你轻点,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擂台之上, 云芜扛着一把大刀, 冲着台下的岁舍勾了勾手指。

    岁舍语气讨好,磨磨蹭蹭不敢上去,谁能想到, 这一个多月时间,云芜跟开挂一样,又突破了!

    她现在人阶八境, 而岁舍还是七境, 而且这一个月, 因为师兄成日静思,都没怎么去观剑坪,没有师兄监督他, 他自然也懒散了,都没怎么练剑。

    这要是上去, 岂不是被云师姐打得七零八落?

    丢人啊!

    他以后在含光院还怎么抬得起头来?而且这场比试, 怎么这么多人来看?他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 看他干什么, 看师兄还差不多。

    说起来,这两天怎么没看到师兄?

    他看向身边的游溪,“游师妹,师兄还好吧?”

    游溪有些魂不守舍,半晌回神, “还,还好吧……”

    岁舍挠头,这两天没见到师兄,他还以为师兄在闭关修炼,怎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人群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荆师兄出事了,真的假的?”

    “多半是流言吧。”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连岁舍的比试都不来看,这可是他的亲师弟,我看荆饮月说不定真出事了。”

    “那乌九明岂不是不战而胜?天机院就这么能捡便宜?”

    “我看未必,这些剑修都是好面子又不要命的,就算只剩一口气,荆饮月爬也会爬来参加比试的,你们等着看吧。”有人信誓旦旦道。

    看了一眼台下的畏手畏脚的岁舍,又补了一句,“极个别剑修除外。”

    岁舍:能别这么戳心窝子吗?

    这些人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原来是想打探师兄的消息。可连他都没见到师兄,这些人又怎么能知道?难道师兄真的出事了?

    呸呸。

    一定不会的。

    这么多人在看,他不能给师兄丢人啊!

    岁舍心一横,纵身跃上了擂台。

    云芜扛着大刀,挑眉看他:“舍得上来了?”

    岁舍嘿嘿一笑:“师姐,你轻点。”

    云芜哼了一声,她今天可是抱着必胜的心态来的,她要赢下来,然后狠狠嘲笑花任酒那家伙。

    视线扫了一眼台下,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游溪。

    师妹的眼睛早恢复了,杏眸晶亮亮,一张俏脸上写满了紧张,她忍不住问,“师妹,你支持谁赢?”

    岁舍:“这还用说,师妹这么有爱心,肯定支持我啊。”

    云芜:“这么说,你也承认你比较弱了?”

    岁舍:“谁说的?我的意思是,师姐年长于我,何必跟我争这个呢?”

    云芜:“我偏要争。”

    岁舍:“……游师妹,你说呢?”

    两人齐刷刷看游溪,等着她说话。

    游溪:……

    他们两比试,为什么非要扯上她?

    游溪左右为难,众目睽睽之下她天然就紧张,这种时候,要是荆师兄在身边就好了,他的气场足够强,就像一道屏障,能隔绝这些含义不明的视线。

    可是师兄他……

    “好了,别为难师妹了,开始吧。”见游溪紧张,云芜立刻心疼了。她后悔啊,一时嘴快,问师妹这个干什么?

    “行。”岁舍也不再嘻嘻哈哈了,腰间软剑刷地出鞘:“云师姐,得罪了。”

    “岁师弟,咱们打快点,我还能赶上去看花任酒的笑话!”

    被云芜惦记着的花任酒,正在另一处战场上。

    七院抽签战,抽到的比斗双方可以自行商量比试方式,花任酒抽到了妙音院的秦仙子,这位既是鼎鼎大名的妙音院院花,也是去年败在他手下的秦师兄的亲妹妹。

    秦仙子名为秦仙,因容貌清丽脱俗,貌比天仙,人称“秦仙子”,她不光容貌绝美,实力也半点不弱,以琴入道,年纪轻轻也是人阶七境的修为,与花任酒不相上下。

    但花任酒出身道藏院,所修阵术、符术,都是辅佐之道,并不擅长和人打正面,和秦仙子一比,简直弱爆了。

    更要命的是,这位秦仙子是个极护短的,自从秦师兄一败之后,她看花任酒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就想替她哥出这口气,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她怎么能放过对方?

    因而花任酒上台的时候,腿肚子都是抖的。

    去年那场胜之不武,他可没少被人议论,今年他也不敢故技重施了,怕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别的不说,他都能想到云芜会怎么嘲笑他。

    总之,这一场硬仗,是非打不可了。

    当然,他也不是全无准备,今日他估算自己的胜算起码有六成以上。

    台下冲着秦仙子来看这场比试的弟子们,将小擂台下方围得密不透风。在场所有人就没一个觉得花任酒能赢的,都是来围观秦仙子暴揍花任酒的。

    “秦仙子必胜!”

    “秦仙子勇敢飞,妙音院永相随!”

    “仙子加油,暴打这个绣花男!”

    这话一语双关,多少有些刻薄了,花任酒竟然面不改色,从容站着,倒叫下方的弟子们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也能忍?

    他还是人吗?

    花任酒将他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光是看他们的表情,都知道他们是在骂自己,心想,要是云师妹在这里就好了,论骂人这些人加起来都骂不过她一个。

    秦仙子一身白衣,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架妙音古琴,声音渺渺:“花师兄,可以开始了吗?”

    她的声音清冷,不带半分情绪,花任酒只是看到她的眼神,就感觉后背发凉。

    他、他、他感觉到了杀气!

    但今日,他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来的,因而强做镇定,“开、开始吧。”

    琴声一响,场面肃杀。

    无尽的音波攻伐,将整个擂台全部笼罩。

    秦仙子修的是杀伐琴音,无形的音波防不胜防,同时,肃杀琴音从心理上攻击对手,使对手心生恐惧,气势大减,一旦气势衰颓,对手离输就不远了。

    因此,琴修的控场能力堪称恐怖。

    比斗刚刚开始,秦仙子已经牢牢掌控住了局面。花任酒在音波攻击之下四面逃窜,道道小旗插在了擂台上。

    众人都看出来了,他在布阵。

    秦仙子自然也有所察觉,她轮指扫弦,琴声更为急促,道道音波将才布下的阵旗彻底摧毁,阵还未能成形就夭折了。

    下方弟子们直摇头,阵修若不能提前布阵,正面交锋毫无优势,秦仙子这是稳操胜券啊。

    花任酒并未慌乱,又掏出了一把符纸。

    “你用符咒不可能赢我。”秦仙子道。

    说话间,层层音波在她面前筑成一道无形之墙,将她牢牢护在墙后。她不仅长于攻击,防守也不弱,这音波之墙一竖起来,众人都替花任酒感到绝望,就他这符啊阵的,拿什么跟秦仙子打?

    真是来送菜的!

    “投降吧,花任酒!”

    “不要输得太难看了。”

    “无计可施了吧?快认输吧!”

    ……

    “岁舍,你光跑是怎么回事?”

    “云师姐,我这不是跑,是战术。”

    另一边的擂台上,云芜和岁舍打得不可开交。

    云芜的刀法大开大合,岁舍的软剑走的是轻灵一路,一直靠着身法和云芜拉扯,云芜拖刀在猛砍,而岁舍就在满场逃窜。

    他像只猴子似的,脚不沾地,跑得飞快。

    两人边打决斗还边打嘴仗。

    “什么战术?逃跑战术吗?”

    “不不不,这是疲劳战术。”岁舍道,“等师姐你累了,就到了我出手的时候了。”

    “想得美!”

    “看刀!”

    云芜暴喝一声,手中长刀化实为虚,刀影迅速幻化变大,变成了一把足有丈余长的大刀,势如山岳,将整座擂台全部覆盖,岁舍无处可逃!

    云芜提气一斩,连刀风都刮起了一阵龙卷风。

    观战弟子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倒抽气的声音,不愧是道藏院第一,还是有些水平的。

    岁舍心知这下没地方躲了,躲是躲不开的,只能硬拼了。

    他将灵气尽数灌注于剑上,剑上迸发一阵耀眼的银光,软剑如银蛟出水,身姿矫健,缠上了空中巨大的长刀!

    刀气和剑鸣在空中对撞,整座擂台都在颤抖,观战弟子们睁大了眼睛,心知胜负就在这一招之间,只待猛烈的灵气冲击尘埃落定之时。

    所有人神经都绷紧了。

    游溪也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眼睛瞪大,心神紧绷,她看到云师姐压制住了银蛟,刀身往岁舍的方向倾斜,岁舍要扛不住了。

    师姐要赢了吗?!

    云芜抓住机会,往前一压——

    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含光院,岁舍胜。”半空中,传来裁判长老淡漠威严的声音。

    岁舍赶紧收剑,银蛟消散,讪笑道:“侥幸、侥幸。”

    “师姐,承让。”

    云芜铁青着脸爬起来,刚才灌注灵气的刀势骤然被破,她收势不及,受到了一些的反噬,脏腑一阵疼痛,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弟子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云师姐怎么输的?我怎么看不懂。”

    “难道是……擂台太滑了?”

    正费解时,云芜从脚底下摸出了一颗石子,手都在颤抖,刚才她想上前一步,乘胜追击时,踩到了这颗石子,脚下一个趔趄,这口气就全都泄了。

    可以说,决定决斗胜负的,就是这颗石子。

    众人恍然大悟。

    “这也行?”

    “我去,真是狗运。”

    “让岁舍这小子捡着了。”

    弟子们纷纷道岁舍运气好,赢得不公平,只有游溪看到云芜捡起石子时,岁舍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她瞬间懂了——这颗石子是他偷偷扔的。

    就说这些临时的擂台都是长老们布置的,上面怎么可能有石子?

    所以,岁舍的策略一开始就想好的了,他先满场乱跑消磨云芜的耐心,在云芜受不了后,又假意告诉她自己的战术,让云芜决定快刀斩乱麻,不给他拖延的机会。

    果然,云芜中计,这颗石子扔出的地方和时机都恰到好处,全在他的计划之中。

    想明白这些,游溪对岁舍不由多了几分佩服,别看他平时爱插科打诨,脑子还挺灵光的。

    云芜显然也看出来了,但她没有拆穿岁舍,只是道:“下次交手,我必赢。”

    岁舍也承认,这种小伎俩只能用一次,下次云芜必有防备,论实力,他确实赢不了。

    说完,云芜也没纠结,一跃下了擂台,招呼游溪一起去看花任酒的比试。

    他们这边结束得快,那边应该还能赶上。

    众人散去,云芜沮丧道:“这下好了,白白浪费了嘲笑花任酒的机会,万一他要是赢了,丢人的岂不是变成我了?”

    听说那位秦仙子是妙音院数一数二的人物,师兄想赢恐怕不容易。

    云芜说是这么说,心想他必不可能赢。

    “走,咱们快去看热闹。”

    擂台上,秦仙子的音波筑起了一堵无形之墙,将花任酒挡在了外面。

    只见花任酒不慌不忙,抛出了数十张符纸。

    符纸在空中发出一阵灵光,紧接着,连绵不绝的轰爆声响起。

    砰!

    砰砰!!

    砰砰砰!!!

    花任酒用的竟然是爆破符!

    巨大的轰爆声符不绝于耳,秦仙子的乐声本来气势奔腾,十分急促,和这爆炸声搅在一起,顿时变成了夺魂的魔音,在场众人纷纷捂住耳朵,耳鸣不止,脑瓜子嗡嗡直响。

    这声音,要了命了!

    连秦仙子也皱起眉,她是乐修,对声音最是敏感,她的防御墙虽然可以挡住爆炸的威力,却挡不住这震天响的声浪。

    而且这连环不断的声音,对她的音波产生了极大的干扰,乐曲攻击的威力被大大削弱了。

    花任酒的动作不停,又接连掏出了十几张音爆符,这东西可比爆破符更吵,下方的弟子们快要被震晕过去了。

    秦仙子也是脸色发白,她听力敏锐,受到的干扰比其他人要强数倍,而且这嘈杂的声音彻底打断了她的琴声。

    用噪音掩盖乐曲,乐修最大的弱点让他找到了。

    她狐疑地看向花任酒,连续不断地音爆符,使用者离得最近,听力才是受刺激最严重的,他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花任酒——”她尝试着开口。

    对方面带微笑,又掏出了五十张音爆符。

    这还不止,他还拿出了好几块储存着法术的玉牌,不用说秦仙都能猜到,这里面存储着的都是音爆术。

    也就是说,哪怕他法力用尽了,他还能继续干扰她。

    “别放了啊!”

    “吵死了,他疯了吧?”

    “啊?你说啥?”

    “我说他疯啦!他就不怕变成聋子吗?!”

    秦仙恍然,她看向面带微笑,站着不动的花任酒,脸色惨白:“我输了。”

    众人哗然。

    秦仙子竟然认输了!

    这音爆符只是吵了点,完全无法伤到她吧?为什么要认输?

    那头花任酒还在捏符掐诀,直到一道灵光降下,上空的裁判长老临空写下一行字迹,“花任酒胜。”

    甚至他都忍不住写下一行字“你小子,够绝的。”

    秦仙抱着灵琴黯然离场,妙音院的弟子们将她团团围住,纷纷问她,为何要认输呢?难道是台上那家伙太吵了,把仙子给弄烦了?

    秦仙道:“我认输,并不是因为他赢了我,而是我等乐修,始终无法赢下一个聋子。”

    众人:???

    花任酒还站在台上,面对着那行字,嘴角弯得停不下来,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正好看到结尾一幕,云芜一个健步冲上台,一把拎起他的耳朵,吼道:“姓花的,你疯了?为了赢一场比试,你竟然把自己弄成了聋子?!”

    游溪跟上去,小声道:“师姐,师兄他听不见。”

    跟来看热闹的岁舍都乐了,连他都佩服,忍不住冲花任酒竖起大拇指,“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花任酒还以为夸他呢,笑眯眯道:“多谢,多谢。”

    云芜忍不住道:“谢你个大头鬼!”

    游溪道:“师姐别急,师兄应该不会真的废了自己的听力。”

    云芜狐疑打量:“难道他用东西把耳朵塞住了?”

    游溪:“乐修的乐曲,应该不是塞住耳朵就听不见的吧?估计师兄是对自己用了毒,才会变成这样。”

    花任酒这次注意到了师妹的口型,连连点头:“师妹真聪明。”

    在知道对手是秦仙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对策,他身为阵修,跟乐修对阵是很不利的,要赢她,必须得另辟蹊径。

    他反复推敲之后,想出了乐修的弱点,又狠心对自己下了毒,起码七日之内听力尽失,之后才会逐渐恢复。

    这下怎么说他也不算是胜之不武了吧?

    他也是凭本事让对方主动认输的。

    花任酒挺直了腰杆,看向云芜,以眼神问“师妹,你应该赢了吧?”

    云芜顿时气焰全消,她松开手,望天,“那个……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阿云,你输了?”刚才花任酒的耳朵都让她揪红了,他不可置信,看了看云芜,又看岁舍,“你居然输给这小子?”

    岁舍立刻抗议,“我怎么了?我也不差好吧!”

    然而花任酒现在听不见,他又不关心岁舍,只盯着云芜看。

    云芜让他这么盯着,越发觉得丢面子,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花任酒反而老妈子属性爆发,忙安慰道:“师妹,我相信你,下次定能赢回来。”

    云芜:“用你说?”

    几人一起离开擂台,走了不远,花任酒脚步一停,“师妹,我记得今天也有你的比试,你没去吗?”

    游溪眨了眨眼睛,“我不用比。”

    众人一愣。

    “不过,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

    第三十七号擂台上,负责担任裁判的长老已经到场,擂台上半天没有来人。

    长老低头看名册:“第一百三十六号对战六百七十一号,人呢?”

    由于弟子人数众多,抽签时会给每人一个编号。台下,芳玲拿着号牌,在天机院弟子的注视下走上台。

    她唇角含笑,充满自信,行动之间撷芳铃轻声作响,百花褶裙的层层裙摆如花朵开合,让台下的天机院弟子们移不开眼睛。

    只是——

    “这一场不是含光院刘师姐对战道藏院游溪吗?怎么变成她了?”

    “我是来看刘师姐的,怎么变成她了?”

    “这还用问?上面那位大小姐买签了呗,她这是处心积虑想赢游师妹啊,上次定亲宴差点害了游师妹的,不也是她吗?”

    “含光院的,你们瞎说什么?!”

    “啧啧,急了,他们急了。”

    “你们——”

    “安静。”长老不快道,“台上的弟子,你比不比?”

    芳玲道:“比。”

    她好不容易买来的签,怎么可能不比了?

    原本那含光院的张师姐态度冷傲,不肯卖签,之后她又加了几回价,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花的灵石叫芳玲都心疼。

    她好不容易买到这支签,就是要当众打败游溪,让她当众出丑。

    这一次,她将爹给的上品法宝精心挑选了一番,准备慢慢折磨对方,就算游溪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赢她。

    她出身西洲犄角旮旯的山村,身上恐怕一件拿得出手的法宝都没有吧?她拿什么跟自己比?芳玲已经跟刘师姐确认过了,她跟对手约定的就是正常的擂台赛,正适合她发挥。

    芳玲唇角上翘,等不及和游溪交手了。

    片刻后,擂台边传来沉重脚步声。

    “六百七十一号,报到。”

    长老抬头扫了他一眼,“嗯,你上去吧。”

    众弟子哗然:怎么是他?!

    台上的芳玲也傻眼了,她的对手不是游溪,怎么会是这人?!

    难道——

    游溪也把她的签卖了?!

    “合理啊,难道只有你能买,人家不能卖吗?”岁舍幽幽道。

    “和这人比试,芳玲要惨了。”云芜一点都不同情她。

    台下游溪捂嘴偷笑。

    这笑容落在芳玲眼里无比刺眼,她猛然想到,游溪不止是卖了她自己的签,甚至连张师姐的签,也是她让对方卖给自己的!

    因为张师姐一开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估计是见过游溪之后,她才改口了。

    游溪什么也没干,还两头赚钱!

    她怎么就、怎么就没想到呢?竟白白被游溪算计了!

    芳玲要气疯了!

    第35章 阴谋

    芳玲在台上气到要炸了, 游溪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钱包,相当心满意足。

    那时张师姐找到她,告知她芳玲买签的事, 她请张师姐帮个忙,将签卖给芳玲, 让她尽管开价, 反正天机院的大小姐不差钱。

    她知道,剑修缺钱。

    张师姐提出跟她平分,最终游溪要了四成, 张师姐拿了六成,就是这四成,也有足足七万灵石。

    为了让她在比试上出丑, 大小姐还真是不惜成本。

    张师姐的签卖给了芳玲, 游溪反手又把自己的签给卖了, 卖给了有“七院第一打手”之称的符器院符师兄。

    这位符师兄可以说是一位神人,他身高九尺,体格壮硕, 天生神力,可以说天生是个体修的好苗子, 但这位师兄却爱好符术, 立志成为天下第一符师。

    长老们不忍见他这么好的天赋条件浪费, 好说歹说, 才劝他主修符术的同时,辅修炼体之道。他在符道上苦练十年,至今画不出一张中阶符纸,而炼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却是连连突破,叫人羡慕得牙痒痒。

    按理说,符修是不缺钱的,靠着卖符就能养活自己,但符师兄画符的成功率太低了,他不得不干点别的赚钱……

    每年的七院抽签战,就成了他赚钱的好机会。

    符师兄只接擂台战,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输了还退一半钱,相当良心,堪称七院的金牌代打。

    靠副业赚钱补贴亏钱的主业,符师兄对符术一道,也是爱得深沉。

    芳玲的法宝再多,她自己本身实力摆在那,法宝不能发挥全部效果,符师兄一力降十会,收拾芳玲不在话下。

    游溪唇角上扬,露出浅浅梨涡。

    她一向觉得,大家相安无事多好呢,可有人总是不安分,非要找麻烦,看这种人倒霉,反正她是挺开心的。

    见符师兄一步步走上擂台,芳玲彻底慌了,她自然听过这人的名号,没想到游溪会这么卑鄙算计她!

    此刻她骑虎难下,这比试,比还是不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游溪还在底下看热闹,难道她要直接认输吗?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不、不就是厉害点的体修么?

    她身怀这么多法宝,打赢了这符师兄,也能让这些人对她刮目相看,她就不信她赢不了!

    她往台下看去,人群中不见乌九明的身影,没有九明给她鼓励,芳玲有些失落。但她也知道,乌九明要专心准备和荆饮月的对战,这种时候不能分心。

    她精心准备的那些毒蛇,竟没能派上用场……

    九明反过来劝她没关系,芳玲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计划,但没能帮上他的忙,还是让她很不开心。

    “喂,你比不比了?”符师兄有些不耐烦,打完这场,他还急着去赶下一场呢!

    芳玲轻哼一声,手上撷芳铃玲珑作响。

    “来吧。”

    “叽叽歪歪,真吵!”

    符师兄捏紧拳头,一拳轰了过去!

    嘭!!!

    “哈哈哈哈!”

    “她飞了耶,哈哈哈。”

    “对不起,我不该笑,但是——哈哈哈哈!!”

    谁也没想到,芳玲还在那舞着铃铛呢,符师兄捏着老拳,一拳就将她来人带铃给轰飞了出去!

    他的拳实在太重了,远远超出了芳玲的预计,本来她打算先用铃声迷惑对手,再掏出自己的一二三四五个法宝。

    谁知仅仅一拳,她就输了。

    没有一点点防备,她就这样飞出了擂台,飞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裙摆在空中飞扬,还怪好看的。

    刚刚还稳稳站着的人猝不及防就上了天,这画面实在是太过搞笑,台下哄笑成一片,就属云芜笑得最大声。

    谁让芳玲想买签害她师妹,她活该!

    连说不了话的花任酒也吃吃发笑,真是逗死人了。

    符师兄也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禁打,哼了一声:“我赢了。”

    裁判长老嘴角抽了一下:“本场比试,天机院芳玲败。”

    含光院和道藏院的弟子鼓掌不止。

    天机院众人脸都要气绿了。

    ……

    七院抽签战一共持续三天,三天之内,七院要进行大大小小几千场比试,有的比试乏人问津,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有的比试则是万众期待,翘首以盼。

    荆饮月和乌九明的比试在最后一天。

    根据群众们的小道消息,比试双方都没有卖出或者转让手中的签号,也就是说,这一战势在必行了。

    但有一道流言却在私下传播:荆饮月病了。

    原因是荆饮月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未在观剑坪露面,这对于一个雷打不动每天练剑的剑修来说实在是太反常了。

    抽签战将至,师兄都不做一点准备吗?甚至这些日子在含光院都没怎么看到师兄的身影,难道……他病了?

    一开始流言只是在含光院内流传,随着抽签名单定下,很多人开始打听两人的情况,才让这流言越传越广。

    有不少人暗地里觉得,荆饮月可能真的出事了,这次抽签战的胜者,估计会是乌九明了。

    时间很快过去三天。

    七院抽签战的最后一场,乌九明对战荆饮月,比试现场人山人海,可以说,七院能来的弟子全都来了。

    这不仅是两位天才弟子的比斗,也关系到含光院和天机院的第一之争,两院斗了这么多年,谁也不服谁,弟子之间都洋溢着一股火药味。

    原本剑修靠着战斗力略胜一筹,但这次,横空出世的乌九明让天机院弟子看到了希望,听说荆饮月病了,这还不趁他病要他命,将天机院的第一夺回来?

    谁让他偏偏在这时候病了呢?也怨不了别人。

    茂密竹林之中,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翘首盼着比试开始。

    这擂台场地听说是乌九明挑选的,说此地幽静,适合比试,而这次比试的裁判,是丹杏院院长丹华真君。

    丹华一身赭衣,倚着一杆竹站着,瞧他闭关前后也没什么差别,脸色苍白依旧,仿佛风一吹就倒。

    他身边站着莫含光和藏玉,这两人本来是不打算来的,这种弟子们热闹的场合,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但荆游两人跟他们说了对丹华真君的猜测后,他们不得不来。两人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丹华,并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院长们不约而同摇头,那两个弟子怕是想多了吧?

    众人没注意到之处,云层之上,还有一双严肃的眼睛注视着下方。

    “来了。”

    “来了!!”

    随着人群骚动,穿着月白华服,白玉折扇轻摇,乌九明缓步进入场中。他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如同鹤立鸡群,在人群中也是相当显眼。

    芳玲目不转睛看着他,眼中满是迷恋。

    她脸上戴着一层轻纱,遮住了半边青紫肿起的脸。前几天那符师兄下手太重了,她吃了不少丹药,至今还没恢复过来。

    听说看过比试的弟子们都在偷偷嘲笑她,芳玲气得暗中哭了几场,细看的话,眼睛也有点肿。她既盼着乌九明看到人群中的她,又有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乌九明果然看了过来。

    她微红了脸,神色羞怯。

    乌九明微微一笑,那笑容似安抚,也似暗示。

    芳玲心绪起伏,果然九明不会嫌弃她,不枉她顶着一张肿脸也要来看这场比试,这么多人,他唯独看向了自己……

    她扬起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因为乌九明看向了游溪的方向。

    游溪和师兄师姐站在一处,根本没看乌九明一眼,她旁边站着一脸不安的岁舍。

    岁舍:“游师妹,师兄怎么还没来啊?”

    游溪:“再等等。”

    岁舍:“师妹,你跟我交个底,师兄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他信不过师妹,只是三天了,他整整三天不见荆饮月的人影了,师兄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再加上院中的流言,连他都有些心神不安了。

    他再清楚不过,剑修的骄傲,是不允许他们临阵退缩的,他不担心师兄不来,他担心的是,师兄真的出了什么事,会带着伤病来比试。

    一旦输给乌九明,他不敢想整个七院乃至天下修士,会怎么议论师兄。

    光是想想都令他头皮发麻的程度。

    擂台上,乌九明长身玉立,纸扇轻摇,荆饮月还未现身,他半点不着急,唇角含着笑容,目光落在游溪身上。

    那宛如得胜者的视线,令游溪十分反感。

    他不会真以为自己得逞了吧?

    头一次,游溪忍不住狠狠瞪了回去。

    乌九明讶然,手中的折扇都不摇了。

    就在此时,一道潇洒身影穿过竹林,轻踩竹枝,稳稳落在了擂台上。

    “荆师兄!”

    “他来了!”

    人群一阵惊呼,站在擂台上的荆饮月,身姿挺拔,眉峰似剑,墨眸漆黑,气质冷傲,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师兄,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屏住呼吸。

    他一出现,刚才还光彩照人的乌九明,瞬间黯淡了几分。

    乌九明心中不虞,视线不着痕迹在对方身上转了一圈。

    没受伤。

    没中毒。

    没有任何虚弱的痕迹。

    他眉梢轻挑,再次看向游溪。

    他预料到荆饮月不会死,一定会出现在比斗场上,毕竟大宗门的精英弟子,怎么没有点保命手段?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毫发无伤。

    游溪唇角微弯,想不到吧?想不到就对了。

    那天夜里,她确实咬了荆饮月一口,毒牙深深刺破肌肤,口中尝到了血腥味,那瞬间,她骤然清醒。

    毒蛇咬人,要通过毒腺将毒液注入进伤口,紧要关头,她克制住了自己,没有注毒,那一口只是干咬。

    除了给师兄留下了两个牙印,并没有伤到他。

    那之后她就溜出了房间,这几天师兄不露面,估计是为了迷惑乌九明,让他以为自己出事了。

    游溪心想,没了师兄中毒受伤的剧情,乌九明还拿什么赢?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哪有这样的好事?

    台上的乌九明惊讶只是瞬间,笑容再度浮现:“荆师兄,能和你交手——”

    荆饮月直接道:“亮兵器吧。”

    乌九明一顿,折扇在手中化为一把银白长剑,眸中闪过一丝阴翳,“请赐教。”

    剑光一寒,照月出鞘。

    比斗正式开始了。

    天机院弟子都有些意外,九明最擅长的明明是术天机和法诀,为何舍弃了这些,转而和荆师兄比剑?

    虽然他的剑术看起来竟也不差,飘逸潇洒,但怎么跟顶级剑修相比?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吗?

    荆饮月的剑气寒如月华,纵横无匹,乌九明难以招架,连连后退,已经退到了擂台边缘。

    比斗的擂台都有一层结界笼罩,防止台上比斗太过激烈,误伤台下围观群众,这结界近乎透明,与竹林融为一体。很快,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就这?”

    “这乌九明真不是吹出来的吗?天机院那群人把他吹到天上去了,我看真不怎么样吧?”岁舍忍不住吐槽。

    “确实,他为什么要和荆饮月比剑?”云芜很是不解。

    “阿巴阿巴阿巴。”花任酒很努力参与话题。他想说,就算是不比剑,乌九明也赢不了。他才入宗几个月啊?拿什么赢荆饮月?

    代入自己,他看不到半点胜算。哪怕符阵诀齐上,荆饮月也有一剑破万法,拿头赢?

    在场众人都觉得荆师兄赢定了,唯有游溪觉得不对劲。

    她清楚乌九明的实力,对妖族而言,血脉大于努力。乌九明的血脉之强,是妖族公认的,她曾见过不止一个羽族大妖,在乌九明面前瑟瑟发抖,被他的妖力压制。

    不对,他的实力绝不止于此。

    但以她对乌九明的了解,他如果没把握赢,就不会参加这场比斗,除非——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赢下比试!

    之前两次她改变了剧情,一定让乌九明察觉了什么,所以这一次他改变了计划!

    “师兄,小心!”

    几乎是游溪喊出来的瞬间,乌九明所站之处不远,忽然亮起了一道绿色传送阵,随着阵光亮起,一股令人毛发倒立的妖气弥漫林间,一时妖风大作,林木悚然。

    大妖。

    这是大妖的气息!

    随着一声惊天狼啸,一只皮毛雪白的银狼出现在擂台上,这狼妖异常高大,身上的妖气比那鸩妖王强了十倍不止。

    只是一声狼啸,就让在场弟子头晕眼花,甚至有人两腿发软,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是何等强悍的妖气!

    乌九明距离最近,第一时间纵剑抵挡,却被狼妖一掌拍飞,狠狠撞在结界上,长剑脱手,倒地晕了过去。

    弟子们惊骇不已,一阵躁动。

    “我的娘喂,吓死人了,这狼妖是从哪里来的?”

    “宗门内哪来的狼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擂台上?!”

    “我、我这辈子头一次见这么厉害的妖,好凶煞的妖力!”

    “九明!”下方的芳玲捏了一把汗,简直要吓死了,赶紧对长老道:“快去救人啊!”

    天机院长老赶紧冲了上去,围着结界掐了半天法诀后,长老满头都是冷汗,“这、这结界,打不开!”

    “什么?!”

    “什么情况?”

    “结界怎么会出问题?”

    这结界只是为了保护观战弟子,防止误伤的防护结界,怎么可能打不开?!

    结界打不开,还在里面的人怎么办?

    乌九明已经晕过去了,狼妖赤红的双眼锁定了荆饮月,妖气如同沉重的锁链,压在他身上。

    这是绝对的实力压制,这只狼妖,应该有地阶中境的实力,而且它满目杀机,理性全无,眼中只有嗜血的欲.望。

    不撕碎眼前猎物,决不罢休。

    台下的弟子已经吓傻了,谁能想到决斗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被困在结界中的荆师兄该怎么办?

    他们这么多人在下面看着,竟然半点忙都帮不上!

    此时此刻,荆饮月反而是最沉着的那个。

    乌九明想利用这狼妖杀他,身上肯定带了隐匿气息的法宝,确保狼妖不会以他为目标,所以他故意碰瓷晕了过去,好让狼妖将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

    现在外面的人进不来,他出不去,想要活下来,唯有自救。

    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制中,狼妖一步步靠近了猎物。

    妖气更浓了。

    荆饮月站得笔直,心知他一步都不能退,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对手,越露怯,死的越快。

    唯有不退。

    唯有死战。

    他长剑一横,先动了!

    狼妖没想到被它视为猎物的人族竟然会率先动手,怒吼一声,狼爪猛然拍下!

    台下的弟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荆师兄好勇啊……

    这也敢上!

    但看他与狼妖搏斗,招来式往,险象环生,没人不为他捏把汗。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就要被狼妖拍成肉饼,当场撕碎。

    “师兄……”

    “救救师兄啊!”岁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长老、院长,你们想想办法啊!”

    变故发生时,莫含光和藏玉同时动了,两人落在结界外侧,莫含光对结界只知皮毛,只能干着急。

    藏玉抬手掐诀,感知片刻后,得出了和长老们一样的结论:“这结界被人动过手脚,从内部锁死了。”

    “若强行破开结界,结界内之人必然受到冲击,说不好就会重伤……”

    “不能强破。”莫含光做出判断,结界破碎,猛烈冲击的一瞬间,狼妖就能要他的命。

    他深呼吸几次,对含光院弟子道,“快、快去把各院擅长结界、阵法的长老都请来!”

    众人集思广益,或许能想出办法。

    藏玉看向正与狼妖拼杀的荆饮月,也免不了暗赞,临危不乱,勇而无惧,不愧是他。

    “到底是谁……是谁想害他?”莫含光锐利的目光落在昏迷的乌九明身上,此时此刻,他无疑是最可疑的,但凭这个弟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传送阵、狼妖、结界,环环相扣,这绝不是一个弟子能做到的。是此人身份的不简单,还是另有其人,又或者他与人合谋?

    莫含光的视线,再次转回丹华真君身上。

    与此同时,游溪也在看着丹华真君,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一开始她怀疑丹华真君与妖族勾结,听含光院长说过他的身世后,她又怀疑,那日她在竹林中察觉到的是他兄长的妖气,她和荆饮月走后,这妖取代了自己的弟弟,对外则宣称闭关。

    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其实是丹华真君的双胞胎兄长。

    所以,她把莫含光和藏玉都请了过来,让他们盯着丹华真君,就是为了防止这个假丹华和乌九明串通,在比斗时搞什么阴谋。

    然而狼妖一出现,她就知道自己推断错了。

    她那天察觉到的,确实是真君那位兄长的妖气。但他们兄弟并没有互换身份,丹华真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将自己的狼妖兄长藏在自己的洞府里。

    现在有人将狼妖通过传送阵引来,成了杀害荆师兄,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狼妖出现时,丹华的脸色几乎瞬间变得惨白,他扶着竹树的手,在枝干上掐出了深深的五道指痕,流血了也浑然不觉。

    这份震惊,在她看来不像是装出来的。丹华并不想让这只狼妖暴露在人前。

    而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将事情想复杂了。

    在玉山宗内,能和她一样察觉到狼妖妖气的,只有乌九明。

    而对结界动手脚、潜入丹华的洞府布下传送阵,就算是乌九明也办不到,说明他还有帮手,那人才是真正的,和左严一样,勾结妖族的奸细!

    那人在哪?

    要控制传送阵,他一定就在比斗现场!

    游溪大脑飞速转动,想找出那个真正的阴谋家,就听身边岁舍惊呼一声:“师兄!”

    结界之内,荆饮月奋力与狼妖周旋,照月剑法如江海凝光,发挥到极致,却无法击溃狼妖的护身妖气。

    为了阻挡狼妖的攻击,他只能与之以伤换伤,狼妖皮糙肉厚,抗几下剑伤不在话下,他这幅血肉之躯,却难抗狼妖攻势,被其一掌击中胸口,瞬间吐出一口血,面如金纸。

    能与狼妖周旋这么久,已属不易。

    他以剑柱地,勉强站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游溪的心都揪起来了,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心口,呼吸都变得十分费劲,她不敢看荆饮月,这一次,似乎比上次对战左长老时更惨,庞然妖气充斥着结界之内,他无法再施展借灵越阶那一招。

    她早该想到,早该想到自己屡次破坏剧情,乌九明怎么会不做出改变!

    因为她的缘故,乌九明将荆师兄视为眼中钉,这一次,他不要这一战扬名,也要置师兄于死地!

    她自责又懊悔,心绪波动不止,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乌九明定下计划,早就想好了如何脱身,哪怕他看起来是场上最可疑的人,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认他。

    找出那个帮手,才是破局关键。

    “丹华!”莫含光再也沉不住气,冲到丹华真君面前,“狼妖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丹华真君脸色惨白,未曾开口,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遮住嘴唇的掌心染上一点猩红。

    “真君!”身后道童担心极了。

    “不是我……”丹华靠着树,垂下眉眼,“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被人发现。”

    “这么说,这狼妖真是——”莫含光的语气透着不可置信。

    看到狼妖,他只能想到当初那对双胞胎,那个和丹华一起出生的孩子。只是妖族和人族所生的孩子,生而为妖,生下来时就能化形,具备灵智,和一般的妖兽不同。

    当年丹华的兄长,也是个孩子模样,而且妖力微弱,怎么会变得这样嗜杀狂躁,妖力又为何会暴涨?

    所以,他第一时间没往丹华身上想,但之前两个弟子都怀疑过他,这才让他注意到丹华的不对劲。

    “这些年,我一直将他困在洞府的结界之中,除了我没人能靠近。”丹华道,“兄长他灵性丧失,只剩下嗜杀本能,与野兽无异,我怎敢放他出去?”

    “你确定除你之外,没人接触他?没人靠近过你的结界?”莫含光问。

    “洞府中的结界是我亲手设下,多年未曾出过差错,结界的口诀原本记载在我娘的手记之中——”

    “大长老!”

    几乎同时,游溪和莫含光同时想到了,如果丹华真君所说是真,知晓狼妖和手记的存在、能在结界上做手脚、能瞒过所有人设下传送阵的人,游溪只能想到一个人——地峰大长老丹岳。

    她仰头看向高空。

    听说地阶修士可以藏匿神识,远距离窥视不被人发觉。

    她想到时,两位院长也想到了,莫含光和藏玉同时出手,一道白练直指半空,只听重重一道哼声,云雾散开,一人自天际缓缓降下。

    这人面白有须,跟丹华真君长得有六分相似,俨然是一家人的长相。只是他气质沉郁,严肃,郁郁不快,他一现身,众弟子惴惴不安,噤若寒蝉,这可是上三峰的长老!平日里难得一见,弟子们无不怀着敬畏之心。  对于七院弟子来说,上三峰是难以企及的存在。玉山宗弟子上山十年后,才能进入上三峰,也只是七院中极其优秀的一小部分弟子有这个机会。

    年限到时,剩下的人一部分可以在七院内谋份差事,其他的就只能离开山门,去别的宗门谋生。玉山七院出身,去其他宗门都会被人高看一眼。在修真界,七院受众修士仰望,上三峰受七院仰望。

    丹岳如针锐利的目光落在丹华身上,眼中是浓浓的嫌弃,“丹华,你将狼妖私藏宗内,谋害七院弟子,还想栽赃给本长老?”

    他又看两位院长,“亏你们两人当了这么多年的院长,难道没有一点分辨能力?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我有什么理由要去害一个弟子,我难道不知道他是——”他顿住话头,“要是早让我知道这狼妖藏在宗门里,我起码杀他一百次了!”

    “这……”莫含光迟疑了。

    确实,大长老有什么理由要害荆饮月?丹华真君身为本场比试的裁判,他也有动手脚的可能。

    他们谁说的话是真的?

    “大长老!”就在众人深陷疑虑时,游溪壮着胆子开口,她整个人都有些抖,眼神却是无比坚定的,“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请你先出手救荆师兄!”

    丹岳偏头看了她一眼,其他人都不敢说话,这个小弟子倒敢这种时候站出来。

    他看向结界之中,狼妖不知疲惫,伤了也感觉不到痛,而荆饮月浑身是血,胸前狼爪的抓伤深可见骨,全凭着一股毅力在支撑。

    谁都看得出,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丹岳双眼微眯,冷哼一声,“我已经说过了,在结界上动手脚的是丹华,要救人,你该求的是他。”

    丹华无力咳了两声,道:“这结界被人改动过,跟我洞府中的结界不同……”

    两人还在互相扯皮的时候,结界中忽然冒出一阵亮光。

    照月剑如一泓月光,直冲结界之顶!

    若结界不能从外部破开,那就从内部想办法,荆饮月舍弃了防御,孤注一掷——

    此阵,由他来破!

    第36章 勇气

    荆饮月的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谁能想到,他身处绝境,还在想方设法自救。

    他想以剑气冲击结界薄弱处, 将结界从内部冲破,可没有照月剑护身, 狼妖一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只看结界破得快, 还是狼妖的动作更快。

    这完全就是搏命之举。

    按理来说,结界是阵法的一种变化,攻其薄弱的一点, 确实可以强行突破,但究竟要灌注多少灵气才能破阵,谁也不知道。

    他周身环绕着一圈银色小剑虚影, 那是残留的剑气, 除此之外, 再无防御,他将剑气聚于一点,倾尽全力。

    结界之内光芒亮起时, 游溪就猜到了师兄想干什么,当初在青虚道人洞府内, 面对青铜兽包围时, 两人配合, 早已产生了默契。

    师兄想从内部破阵, 如果再加上外面这些人的配合呢?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单方面的冲击使师兄受伤。

    这是唯一的机会!

    在荆饮月动的瞬间,她也动了:“院长,攻击结界薄弱处!”

    两人齐齐动作,一道朴实无华的剑气和藏玉的白练同时击中了结界顶端, 剧烈的灵气冲击之下,竹林猛烈摇晃,照月剑的光辉冲天而起,成为天地间最耀眼的一道光芒。

    随着结界碎裂的声音传来,狼妖猛地扑向了荆饮月。

    “师兄!”

    “饮月!”

    结界破时,也是最危急的时刻,周围人来不及救援,而他的剑势不及收,照月剑刚刚回到手中,再出剑已来不及。

    荆饮月神色沉稳,在危急关头,堪堪提剑一挡。

    狼啸震天。

    这一挡之下,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荆饮月横飞而出,摔下了擂台。

    莫含光和藏玉联手挡住了追击而来的狼妖,和一群长老一起,阻止狼妖发狂伤人。

    “荆师兄!”众人都围了过来。

    赶来的医修将一颗灵丹塞进他嘴里,又探他脉息,脉象倒是强劲有力,所受外伤虽重,好在没受什么内伤,只是——刚才那一击,他来不及以剑势抵挡,受到的冲击过重,整条右臂无力垂着,关节处骨头尽碎,一时间怕是提不起剑了。

    “这条手臂要休养些时日,等断骨续接,近期都不可发力,不能提重物,更不能用剑。”医修叮嘱道。

    荆饮月睫毛微颤,也不知听进去没,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游溪身上。

    这会儿他身边围着全是人,按游溪的个性,她一定站得远远的,可这会儿她眼里除了荆师兄没有别人。

    她看他胸前几可见骨的抓伤,伤口狰狞,血液干涸,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最后落在他无力垂下的右手上,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师兄他,得多疼啊……

    乌九明针对师兄,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他足够冷静,眼前躺在她面前的,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

    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她心疼又难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可是真的忍不住。

    “小溪。”眼泪滚落的瞬间,荆饮月开口了。岁舍扶着他坐起身,他用左手握住了游溪的手,低声说,“别哭。”

    他一开口,游溪哭得更厉害了。

    荆饮月:……

    他看得心疼,却不知说什么好。上次也是,受伤的是自己,落泪的却是她。游溪的心柔软得不可思议,这份柔软,令他不知所措。

    那颗冰封的无情道心,如被春风吹拂,怦怦怦,不停鼓动。

    “荆师兄,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哭了一会儿,游溪道。

    “估计是失血导致的。”旁边医修回答她。

    荆饮月却有感知,是他的无情道心在释放寒意,试图平息他内心的躁动。

    怕冻着她,他缓缓松开了手,又说了一次,“别哭了。”

    游溪擦了擦眼泪,表情透着委屈。

    “小伤而已。”他说。

    “这也叫小伤?”她忍不住嘟囔,光是看着就觉得很痛,不知道他怎么能忍的。

    “很快就会好。”

    “嗯……”

    “嘿,你们两真有意思,受伤的哄没受伤的。”岁舍忍不住插话。

    荆饮月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老实住嘴了。

    游溪转开视线,脸悄悄红了。

    另一边,两位院长连同长老们合力制服了狂躁的狼妖,将其困在了灵阵之中,狼妖左冲右撞,无法冲破狭小的灵阵,反而把自己装得撞身是伤,焦躁难安,发出一阵阵暴躁的狼嚎。

    “孽畜,谁容你在此伤人!”

    大长老丹岳突然发难,一掌向着狼妖头顶拍去!这一掌有如排山倒海之威,眼看要将狼妖立毙掌下。

    “住手!”几乎同时,丹华真君动了,他飞身挡在狼妖面前,拦下了这携着万钧之势的一掌,顿时口吐鲜血,摇摇欲坠。

    灵阵中的狼妖见此情形,更受刺激,如同疯了一样,猛烈撞击灵阵,就连维持阵法的长老也白了脸色,掏出灵丹狂炫几瓶,才能维持灵阵运转。

    丹华挡在狼妖面前,虚弱至极,但他一步不退,看向丹岳的眼神带着刻骨恨意,“当年你逼死我爹娘,现在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

    一言掀起惊涛骇浪,在场的年轻弟子们都不知当年纠葛,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长老、院长们知情,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弟子们一阵骚动,没想到比斗现场还有瓜吃!

    丹华真君的话信息量好大!

    这位地峰大长老竟然害死了真君的爹娘?真君又为何护着这狼妖?狼妖和他是什么关系?

    “呵,可见孽畜所生也终究是孽畜!当年我就不该留你一命,平白污了我丹家血脉,如今你和妖族勾结,祸乱宗门,你若当场认罪,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孽畜?”丹华白着脸,听到这话不由冷笑,“我是孽畜所生,那你又是什么?舅舅。”

    吃到二手瓜的众人再度哗然。

    这两人竟是亲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各位长老,狼妖伤人该杀,丹华院长维护狼妖,也该交给执戒堂审问,其他的事还有什么纠缠的必要?”正争执时,芳玲站出来道。

    刚才结界破开,天机院弟子将乌九明也救了下来,吞服丹药后,他已经醒过来了,有些虚弱的靠在芳玲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芳玲无比心疼,如果比试不中断,九明只要使出他擅长的术法,定能赢下来。

    现在却受了那姓荆的牵连伤得不轻,这些人还在这纠缠这些事干什么?简直烦死人!狼妖该死,维护狼妖的丹华院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只想快些将事情了结,好带九明回去休养。

    “丹华院长自甘堕落,和妖兽为伍,难道你们还要护着他吗?”

    “和妖混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芳玲斩钉截铁道。

    人群对面,荆饮月挑了挑眉,游溪不禁轻笑出声,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连乌九明的神色都有几分不自在。

    弟子们则忍不住嘀咕起来,“她当她是谁啊?”“事情没搞清楚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怎么还有不让人吃瓜的?自己不想知道还不让别人知道了?什么毛病!”

    听着众人议论,丹华缓缓擦去了唇角的血迹,挺直了腰背,道,“你们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诉你们……”

    他将自己的身世和当年丹岳如何害死他爹娘都说了一遍。

    “这只白狼,是我的兄长。”丹华回头,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狼妖,满目心疼。

    在他回头时,狼妖瞬间安静下来,它猩红的眸子看着丹华,眼神透出无言的哀伤,发出一声幽长的狼嚎。

    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无助又凄凉。

    丹华伸手贴着灵阵,想要安抚它,却又触碰不到。

    隔着一层灵阵结界,狼妖低头,也委屈的贴上了他的手心。

    “那一年,长老将年幼的兄长送回妖族,他留在妖族数年后,心里却放不下我,于是偷偷跑来玉山看我……”

    “当时,正逢我再次病发,妖气侵占经脉,险象环生,哥哥为了救我,将我身上妖气尽数吸走,又将他身上所有灵气渡给了我。以后每隔几年,他都会来一次,缓解我的痛苦,那时,我以为他找到了破解我们体质的办法。后来才知道,他的身体其实并不能承受我们两人的妖气,而他将灵气全数度给我,他自己却一步步失去了灵性。直到最后,他退化成了一只毫无灵智、暴戾无比的妖兽,而我靠着哥哥的灵气一路突破,破境成了地阶修士。哥哥将一切都给了我,我丹华何德何能,有这样一位兄长……”

    他凝视着狼妖,狼妖低声呜咽,没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忍耐力,压抑自己暴虐的杀性,爪子在地上刨出了几道深坑。

    丹华痛苦道:“我救不了他,只能日复一日将他困在结界中,是我无能。”

    “竟是这样。”莫含光感慨,“那你这些年……”

    “我修习丹道,是想研究出帮哥哥恢复灵智的办法,可惜尝遍百草,无数次更改丹方,我依然找不到方法,咳咳……”

    他低头一阵猛咳,一滩血迹落在地上。

    狼妖不安躁动起来,丹华苍白的手拂过灵阵,想安抚它。

    众弟子都陷入沉默,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曲折。

    “这些年,我从未放兄长出去害过任何人,我只想找到办法让兄长恢复。平心而论,各位站在我的立场,会想让他被人发现吗?”丹华沉声道。

    “这可不好说。”芳玲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戏?你是这场比试的裁判,是最有可能动手脚的就是你。”

    “退一步说,结界出了问题,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做过?!”

    天机院弟子纷纷附和。他们都认为比试时乌九明未尽全力,用剑只是为了麻痹对手,如果再继续比下去,他一定能赢。

    丹华道,“执戒堂戒律第一条,不可使人自证其罪,你们身为玉山弟子,连宗规都不记得吗?”

    “够了!”丹岳暴喝一声,“丹华,少在这做无用的辩解,你既然承认了这狼妖和你的关系,怎么也逃不掉一个勾结妖族的罪名,剩下的话留着去执戒堂说吧!”

    “确实,都与妖族勾结了,他说的话也不可信。”

    “虽然听起来有点可怜,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想丹华真君竟然将一只狼妖藏在洞府,想想我都瘆得慌。”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玉山宗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弟子们议论纷纷。

    任谁都看得出,丹华真君颓势尽显,狼妖也已被擒,丹岳大长老才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那些“有眼力”的弟子,自然知道这时风该往哪边吹。

    “不对。”嗡嗡议论声中,这道轻柔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清晰,游溪站出来了。

    众人都看向她。

    游溪站出一步,差点又退回去,手心捏着厚厚一层汗,她实在看不下去,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但是,这样的场面还是让她心里发怵,不住打退堂鼓,紧张到想吐……

    “游溪。”

    身后突然传来荆师兄的声音,她回过头,荆饮月就站在她身后,他明明受伤沉重,还强撑着站着,眼神是让人心安的沉静。

    “说你想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和你站在一起。”

    “别害怕。”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咒语,让她鼻一酸,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原来驱散内心的恐惧,只需要一个人坚定的对你说出“别害怕”。

    想到荆师兄就站在她身边,游溪的声音不抖了,背也挺得更直了,“大长老,请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比斗现场,还用神识窥探这场比试呢?”

    众人一怔。

    确实,七院弟子之间的比试是七院的事,上三峰从来不掺和,身为地峰长老,丹岳有什么理由要关注这场比试?

    “本长老想来就来,需要向你一个小弟子交代?”丹岳喝道,“难道我来不得?”

    “丹华院长说,结界法诀来自他娘亲留下的手记,除了他,只有长老知道,长老又作何解释?”

    “什么手记不手记,我没听说过!”他不耐烦道,“你是哪院的弟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有疑问就该提出来,难道大长老想落个不清不白的名声?”藏玉淡淡道,“我认为游溪说得很好,长老如此呼喝,反而失了风度。”

    “你——”

    “游溪,你继续说。”藏玉道,“咱们道藏院,职责之一是负责记录各位道君的言行,有什么不明白之处,你尽管说。”

    游溪点点头:“其实,想证明大长老有没有进过丹华院长的洞府并不难,只要找到人证。”

    “人族?”丹岳嗤笑一声,目光落在丹华身边的道童身上,“你是说他?”

    道童浑身一颤,吓坏了。

    “不是。”游溪摇了摇头:“人证,是丹华真君的兄长。”

    “你说什么?”丹岳皱起眉,“你说那个孽畜——”

    “我们道藏院有一面宝镜,名叫‘溯源镜’,可以照人记忆,追溯此人十二时辰内发生的事,只要用它照过此妖,就能知道他从昨天到现在见过谁。”

    “他记忆里的人,就是布下传送阵的人。”

    “不错。”藏玉颔首道,“他既然还认得丹华,应该还保留了一丝灵智,我可用此镜一试。”

    她掌心轻托,一道光华流转的银镜浮现在掌心。修真界有三大灵镜,之前游溪见过的昭心镜和这面溯源镜,都是其中之一。

    见藏玉竟然随身携带此镜,丹岳脸色骤然一变,他二话不说,纵身跃起,一掌往白狼头上拍去!

    这举动将众人吓了一跳,如果说先前他只有两分可疑,此时骤然攀升到九分!他这是想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他动作太快,修为又是在场最高,众人阻拦不及,而丹华真君,已经没有再挡他一掌的气力了。

    不!

    游溪心神一紧。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将狼妖击毙掌下,让真相彻底湮灭吗?

    “住手!”

    紧要关头,又有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其中一人气态沉稳,挡下了丹岳一掌,将他横着击飞了数丈有余!

    丹岳闷哼一声,踉跄跪倒在地。

    众人张大嘴看着来人,这是何等实力啊?竟然将地阶中境的大长老一掌打飞了!

    “问峰主、宁峰主,你们怎么来了?”莫含光惊道。

    来人赫然是上三峰的两位峰主,地极峰峰主问寒、人极峰峰主宁真。

    难道是为了……

    莫院长看了一眼荆饮月,又收回了视线。

    问峰主收回掌势,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的大长老,“丹岳,你和这两个弟子无冤无仇,为何要设计谋害他们?”

    这是认定了此事是丹岳所为。

    丹岳捂着胸口咳了一声,知道事情败露,憋红了一张脸,嗡声道,“我承认,我是想陷害丹华,我巴不得他死……”

    “以大长老的实力,对付丹院长,用得着这么曲折的办法吗?”游溪道,“大长老的行为,倒让我想起之前执戒堂的左长老,因为勾结妖族,故而想在宗内制造混乱——”

    “丹岳!”问寒语气一沉,“你胆敢与妖族勾结?”

    “没、没有啊!”丹岳慌忙否认。

    “是或不是,只要查探丹田,看看大长老是否也修炼了所谓的‘天书神功’,不就一清二楚了?”

    这话宛如一子将军,将丹岳的退路彻底堵死,他怒视着游溪,不明白这小弟子到底哪里冒出来的,句句戳他的心窝子,她为何能这么敏锐,将他给看透了!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顾不上游溪,问峰主探他丹田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不!

    他不能暴露!

    情急之下,丹岳额心冒出一道灵光,他竟采取了和左长老一模一样的举动,舍弃肉身,神魂离体,狼狈出逃!

    然而两位峰主在此,哪能让他跑了,问峰主和宁峰主联手,同时拦住了逃窜的神魂,问峰主一袖手,将那惨叫的神魂罩在其中。

    “此事,地峰会和执戒堂一起审问清楚,该他之罪,他跑不掉。”问寒道。

    “好。”两位院长对此都没意见。

    游溪皱起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为何丹岳也要舍弃肉身逃跑呢?左长老那是没办法,此情此景,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跑不掉吗?

    老实交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宁愿死也不出卖妖族和乌九明,他堂堂三峰长老之一,对妖族就有这么忠心?

    她难以理解。

    问寒将目光移到丹华身上,眼下,就剩下这件事需要解决了。

    问寒君爱那个女子爱了近千年,至今仍然孑然一身,如今看到她的孩子,和她眉目之间有六七分相似,不免神色复杂。

    很快,他收敛起情绪。

    “丹华,你虽然是被陷害的,但私藏妖兽之事属实,不得不罚。”

    “话虽如此,但情有可原。”宁真君温声道,“问峰主,不如从轻处罚。”

    问寒看了她一眼,并未反对。

    他又道:“至于这狼妖,凶兽无智,当杀!”

    “峰主!”两位院长齐声劝阻。

    “妖就是妖,凡是妖,都该死。”问寒的声音冰冷,无情判下死刑。

    游溪只觉一阵不适。

    这种语气,他对妖族的痛恨分明极深……

    和道藏院的师兄师姐呆久了,她差点忘了,像问峰主这样的人,在人族修士中绝对不算少数。正因为这样的人太多,才显得不滥杀妖族的荆师兄如此可贵。

    “问峰主,此妖虽然凶戾,但并未造杀孽,罪不至死。”宁峰主并不同意,她看向丹华,神色颇为同情。

    “谁说他未造杀孽?”他看向荆饮月,“刚才结界之中,难道不是差点就出了人命?”

    “弟子认为,比起杀人的刀,操纵这把刀的人才是首恶。”荆饮月不卑不亢道。

    “你——”问寒差点让他一句话气死,“真有你的!”

    如今的玉山宗,宗主神游天下,行踪不定,天极峰峰主闭关多年,最有话语权的,就是这位地峰峰主。

    他心意已定,哪怕宁峰主一再劝阻,他也要一意孤行。

    “没有此妖,你的修为还能更进一步,他死了,对你是件好事。”问寒道。

    “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丹华看着他,“你这种人,迂腐又死板,还是个没有感情的修行机器,正因为你是这样,我娘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问寒脸色一僵。

    丹华似乎早已将一切看透,他淡笑一声,猛然一掌拍向自己的丹田!

    “丹华!”

    “真君!”

    鲜血自唇角溢出,被他勉强抬手擦去,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弱,几乎只剩一口气在强撑,“今日,我自废修为,数百年在玉山所学,尽数还给你们。我,不欠你们任何人的……”

    他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

    “从今天起,我自愿退出玉山宗,从此和玉山再无瓜葛。”说完这句话,他低咳数声,地下落下点点红梅。

    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狼妖哀声不止,眼中赤红淡化了几分。

    莫含光和藏玉对视一眼,撤去了灵阵。

    丹华轻轻抚上狼妖的头,低声道:“哥哥,我带你走。”

    问寒再度厉喝:“妖都该死,休想带它走!”

    第37章 夺魂

    问寒咄咄逼人, 宁峰主忍不住了,挺身挡在丹华面前,“问峰主, 别忘了,丹华的院长之位, 是宗主钦点的, 此事若是让宗主知道了……峰主再逼迫他,谁知他会做出什么来?”

    问寒闷不吭声,心情明显不虞, 袍袖一甩,化光而去。

    宁峰主这才松了口气,看向丹华:“丹华真君, 事已至此, 我等亦不好挽留你, 但日后有需要之日,我宁真愿看在往日同门之谊,帮你一把。”

    说完, 她也离开了。

    她这么说,无疑给了丹华一道护身符, 以他修为尽失, 还带着一只随时会失控的狼妖的情况, 不知会面对什么危险, 这份承诺显得尤为珍贵。

    两位峰主走了,陆续也有人想上来帮忙,都被丹华拒绝,他带着安静下来的狼妖,缓缓走出人群。

    经过芳玲身边时, 他看了对方一眼,芳玲不明所以,想到他现在已经没有修为,是个凡人了,何必怕他?亦狠狠瞪了回去。

    丹华神色漠然,只当没看见,径直往前走。

    他的背影削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走得却很稳,狼妖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狼就这样缓缓的,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弟子们一阵安静,此情此景,谁也说不上话来。

    唯有道童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拜别真君!”

    拜完,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离开了人群。

    谁都没想到一场比斗会以这种形式收场,弟子们满怀唏嘘,也准备散场了。

    就在这时,芳玲忽然发出一阵尖叫,“啊!!有蛇!!”

    竹林之中,忽然窜出几十条毒蛇,向着芳玲猛扑而来!

    她吓得花容失色,一头扑进乌九明怀中。

    乌九明眼中厌恶一闪而逝,手中折扇一抬,数道灵光射出,干脆利落将那些毒蛇斩成两截,血腥味伴随浓烈妖气散发而出。

    这些毒蛇并不是普通蛇,而是妖兽,断为两截后,蛇头还能动弹,纷纷弹射而起咬人,芳玲身边,不少天机院弟子猝不及防被咬伤。

    一时众人忙着杀蛇,乱成一团。

    芳玲脸色惨白,这些蛇,怎么会……

    “你是不是在想,认主的妖兽为什么会攻击主人?”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见游溪和荆饮月那群人往这边看过来,说话的正是游溪,“因为狼妖的妖气强大而狂躁,这些低阶妖兽受到狂躁妖气影响,本能地想挣脱契约束缚,所以才会攻击你这个主人。”

    她一席话让天机院弟子都呆住了。

    她说什么?

    这些低阶蛇兽的主人是芳玲?!

    这怎么可能!大小姐何等身份,怎么会跟这些低劣的妖兽为伍?

    “你胡说什么!”

    “休想污蔑大小姐!”

    “我说的对不对,你们看看她手上有没有驭蛇印不就知道了吗?”游溪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场面,壮胆的效果还在,跟芳玲对峙半点不怵。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胆子好像变大了一点。

    也许是因为知道师兄在她身边,因此而有了底气。

    芳玲惊慌失措,下意识把手往后一藏。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她这细微的动作,正好让后面的弟子看见,那人被毒蛇咬了痛楚非常,心头更憋着一团火,不顾她的身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干、干什么——”

    她手上铃铛哗啦作响,手心猝不及防被人翻过来,露出掌心内一道漆黑的蛇形印记。

    她慌忙握掌成拳,将手抽回来,然而晚了一步,周围弟子们都看见了。

    “竟然是真的!”

    “芳玲,你疯了吧?你养这么多毒蛇干什么?”

    “什么天机院的大小姐,我真是看错你了!”

    “仗着你爹是院长,就这样胡作非为吗?”

    “快把解药交出来!”

    “我、我……”

    芳玲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养着这些毒蛇,原本是想对付荆饮月,让乌九明在比试中稳操胜算。

    原本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可不知为何,荆饮月没穿那件动过手脚的弟子服,让她无从下手,只得作罢。

    这些毒蛇却不好处理,她原本想等抽签战结束之后,再悄无声息将这些毒蛇弄走,没想到它们竟然疯了一样攻击她!

    她明明把它们藏在一处山洞结界中,它们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面对周围的指责声,这些原本最支持她、无条件相信她的一群人,对她冷言相向,让她差点崩溃了。

    原本因为之前的冥鬼事件,她在七院的名声大不如前,如果再失去了天机院弟子的支持,她在宗门内还怎么立足?她爹一定会狠狠责罚她的!

    对芳玲来说,这件事暴露,无疑代表着她一直以来维持的形象崩塌,她的天都要塌了!

    她慌忙抓住乌九明的衣袖,“九明,九明,你帮帮我!”

    乌九明搂着她的动作十分温柔,眼底却藏着一片冰冷,他轻描淡写道,“阿玲只是一时糊涂,你们别怪她。”

    这话说了不如不说,反而坐实了这些蛇就是她养的!

    弟子们更加愤怒了。

    芳玲只觉从头到脚一阵冰凉,“九明,你怎么……”

    “怎么,今日还嫌不够丢人吗?”他淡淡道。

    芳玲浑身一颤,眼泪怔怔流下来,话也不敢说了,头脑一片混乱,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她哪能想得到,乌九明早已计划好了,七院抽签战后,就将离开玉山宗。若不让芳玲在七院待不下去,她又怎么会舍下一切跟自己私奔呢?

    这女人虽然蠢了点,但聚灵体质于他好处颇多,只要一心一意跟着他,受点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恨荆饮月——

    他放弃了在抽签战上扬名的机会,做出这一番周密部署,竟然没能除掉他!

    荆饮月的表现超乎他的预估,竟然能跟狼妖周旋那么久……他不禁怀疑,对方真是一个区区人阶九境弟子的实力吗?

    他的身份,恐怕有问题。

    他望着游溪和那人离开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阴鸷,游溪忘了自己的妖族身份,她背叛了妖族,背叛了自己。这一次,不能怪他心狠。

    ……

    游溪搓了搓手臂,那阵后背发冷的感觉又来了。

    “怎么了?”

    “没事。”她摇了摇头,“师兄,我想……丹华院长会不会是故意的?”

    “嗯?”

    “我一直觉得,院长之前忽然要见我们很奇怪。”虽然事情结束了,游溪还是习惯性将整件事在心里复盘一遍,梳理其中的细节,“这些年来,丹华将他兄长藏在洞府中,没被人发现过。假设是乌九明找上大长老,告诉他狼妖的事,并和他合谋,大长老因此对狼妖存了杀心,也许他曾多次去丹华真君的洞府踩点,被真君给察觉了。”

    荆饮月停下脚步,认真听她说。

    “站在丹华的角度,他并不知道乌九明两人的计划,他只知道狼妖的存在暴露了。等着它最有可能的下场是被秘密处死。毕竟院长私养妖兽这种事,传出去有损玉山宗的名声。于是他故意引起我们的怀疑,然后又闭关不见,就是想让我们去找院长,提起当年旧事,让越多人知道越好。这样万一事发,他就将事情公布出来,出于同情,有不少人会站在他这边。他知道狼妖的存在暴露,自己就无法留在玉山宗,于是他选择以身入局,自废修为也是他早就想好的,只为保住他兄长的命。”

    游溪觉得,从见到丹华真君起,他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厌世感,大概是因为一直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他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那天在定亲宴上,他对着文贤说了一句“可惜”,巴道天以为他是偏心对方,现在想来,他应该因为自己的经历,感慨文贤有这样好的天赋,身体康健,前途光明,却选择走上了歪路。

    他的身体常年虚弱,对很多事都是有心无力。

    “我想,对于丹华真君来说,自废修为,离开宗门,也不见得……”她自顾自说了许多话,才看向荆饮月,发现他正认真盯着自己,也不知到底在不在听。

    他的眼眸漆黑,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认真倾听,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对待。

    “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他将自己困住太久了,离开说不定有新的机遇,不破不立。”在他注视下,她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慌忙移开了视线。

    自从发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荆师兄后,只要一和对方对视,就不禁脸红心跳,慌张得很。

    “师兄,你、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她磕巴起来,“我也要回去了。”

    “嗯。”

    荆饮月答应着,却没动弹,那意思,要看着她先走。

    两人已经走到了竹林尽头,风过枝叶,沙沙作响。

    游溪让自己尽量不注意他的视线,往道路另一头走,那是回道藏院的方向。她刚迈出一步,只觉得手背传来轻微痒意,宛如被清风拂过。

    低头一看,褐色的蛛丝黏在了手背上。

    她脸色骤变。

    一道漆黑阵法自她脚下出现,只在眨眼一瞬间,她就被阵法拉走了!

    “游溪!”荆饮月发足奔来。

    阵法传走了游溪,瞬间消失得无形无迹,地上只留下了几缕黑褐色的蛛丝,荆饮月脸色沉重,俯身将那缕蛛丝捻在指尖,眸中怒火席卷。

    他认得这蛛丝上附带的妖气。

    “朱、三、郎。”

    不。

    他十分确定那蜘蛛精被自己一剑斩杀,不是他,是有人利用了他的蛛丝,将游溪给抓走了。

    不作他想,定是那伙一直暗中盯着她的妖族势力所为。

    这些家伙,真是阴魂不散。

    游溪……

    一想到游溪可能面临的处境,心中如烈火油煎,难以平静。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臂碎骨之痛钻心袭来,他也顾不上了,一定,一定要找到她。

    ……

    “嘎——”

    “嘎嘎——”

    游溪是被一阵乌鸦叫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一处枯树林中,林中妖气弥漫,明明是夏天,这些树却尽数枯死,可见周围的妖气有多浓烈。

    明晃晃的烈阳悬在空中,一片云彩也没有,天气炎热,可她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只觉得浑身发冷。

    矗立在四周的枯树树皮干枯,枝叶凋零,分叉的树枝如同某种妖物的爪子,一群群漆黑的鸦雀栖息在树上,看起来就像是树上长着一簇簇漆黑的叶子。

    这些乌鸦的眼睛都是赤红的,身上覆盖着淡淡妖气,乍一看去,密密麻麻,有些渗人。

    游溪对这些乌鸦并不陌生,这些妖鸟是羽族的放哨鸟,隔着很远就能察觉到生人气息,专门负责放哨警戒之责。

    这片树林都被妖鸟占据了,四周灵气相当稀薄。

    她猜测这里距离玉山宗已经有相当的距离,周围所见,全都是陌生的景观。

    她低下头,脚下是漆黑的阵法,隐隐泛着墨红色不详之光,这阵法不仅范围大,而且纵横交错、线条复杂,看得人一阵阵眼晕,试着动了动手脚,如同被无形之物束缚住,根本动弹不得。她被困在这阵中,除了眼睛还能转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圆形阵法的四个方位,坐着四个老者,都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长相,只隐约能看到下巴上皴皱的老皮,散发着沉沉暮气。

    这四人如同雕塑坐定不动,维持着阵法运转。

    游溪从未见过这个阵法,但从其复杂程度和不断散发的阴邪之气也能推测,这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心中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翻涌。

    “呵呵。”阵法前方,背对着她的老者转过身,取下斗篷,露出一张她十分熟悉的脸,“游溪,我族为你如此大动干戈,能死在此阵之中,也算是你的荣幸了。”

    “烛阴。”游溪缓缓叫出他的名字,心更沉了几分。

    是他。

    或者说,果然是他。

    乌羽族族长之下,共有十二首领长老,每位长老统领一支羽族势力,按照天干地支排序,眼前这人就是戊部的首领长老,烛阴。

    游溪年幼时曾见过他,他总是笑呵呵的,但身上阴气森森,所以游溪见到他总有些怕怕的,从不靠近他。

    守阵四人两男两女,都是他的手下,也是戊部的四位长老。

    游家两夫妻来过玉山宗后,她几乎确信,想杀她的人是羽族族长乌烬。因为天书之故,对方改变了策略,该让那两人来试探她,两人走后,她以为羽族会消停一段时间。

    她身处人族宗门,孤立无援,本打算抽签战结束后,找个机会下山,再跟蛇族族长商量此事,没想到对方对她的杀心这么重,不惜出动长老团来来对付她。

    那根蛛丝……

    她认识这妖气,是朱三郎身上的,但凭朱三郎那微弱的妖力,不可能绕开玉山宗的护山大阵将她传走。

    当时他们在面对面的情况下,朱三郎暗动手脚,也仅仅将她传到了城外十里的巢穴之中。

    应该是在那蜘蛛精死后,这群羽族长老找到了他的巢穴,重新炼化了他的蛛丝,通过蛛丝追溯她的气息,又以蛛丝为媒介,将她拉到了这里。

    妖族的妖力天生地长,活得越久妖力越强,这几个老家伙的实力,估计都与七院院长不相上下。

    出动这么多人来对付她,是绰绰有余了。烛阴既然主动在她面前露脸,就没想过让她活着,但费这么大力气弄出这样一个阵法,绝不是想杀了她这么简单。

    “看起来,你并不意外。”烛□□,“看来你已经猜到了那些杀手的来历,倒也不笨。”

    “长老们大张旗鼓,有何目的?这阵法——”

    “此阵名为夺魂阵。”

    四位长老纹丝不动,默念咒语,反正离此阵最后完成还有一段时间,烛阴颇有耐心为她解惑,欣赏猎物面临死亡的恐惧,也是他的乐趣之一。

    “你应该知道,摄魂咒是一种能短暂迷惑人神智的咒术,身中摄魂咒者,会不受控制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听从下咒人的命令,但心智坚强者可以抵抗这种咒术影响。夺魂阵,可以看做摄魂咒的升级版,当阵法运转之时,你的神魂会一点点被从□□中逼出,见过被穿肠破肚的鸟雀吗?像被人一点点把五脏六腑掏出来,那种感觉,想必是相当销魂……”

    他语气缓慢阴沉,故意让对方感受到痛苦煎熬。

    “将你的神魂逼出之后,读取你的记忆易如反掌,看完你的记忆,你那无用的神魂就会在这阵中片片碎裂,留下一句无用的肉身,缓缓腐烂,被地里的蛆虫分食,这个死法,你还满意吗?”

    游溪不禁打了个哆嗦,她不懂,羽族恨她,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你们想知道,天书到底写了什么?”

    “没错。”

    “我知道的,在祭坛那天都已经说了。”游溪道。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轻微发抖,时间流逝,夺魂阵法接近完成,她就距离死亡更近一分。

    “小丫头,我们彼此都是明白人,不用浪费力气说这种话。”烛阴嗤笑一声,“没关系,待会儿你神魂离体,说与不说,都由不得你。”

    “……”

    游溪不明白,天书所写关于乌九明的剧情,在几次交锋中,她看出乌九明分明知情,甚至主动做剧情的推手。

    既然乌九明知道,他爹乌烬能不知道吗?为何还要来逼问她?

    莫非乌九明选择瞒着他爹,可这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难道乌烬嫉妒乌九明,不能接受儿子未来会成妖族之主,所以他不说?这未免太荒谬了。

    她深思片刻,道,“我可以告诉你——”

    烛阴却摇头:“游溪,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游溪额头冒汗,无计可施。

    怎么办?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办法能自救?

    她一点也不想死!

    她还没有见到爹娘一面,没有听他们叫自己一声“女儿”,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她还没给师兄师姐过生辰、送礼物,还没鼓起勇气告诉荆师兄,她那一点点的喜欢……

    游溪眼眶发热,忍不住想哭。

    可她不想在仇人面前这么狼狈,那只会让对方更快意。她拼命忍住眼泪,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荆饮月的模样。她哭时,他那样手足无措,想帮她擦眼泪又不敢,他会说“游溪,别害怕。”

    她念着这句话,苦苦支撑。

    片刻后,一阵尖锐的痛楚从天灵盖钉下,游溪浑身一阵巨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身下阵法发出一阵暗淡红光,缓缓运转起来。

    夺魂阵,成了。

    烛阴走到阵法边缘,离她不远的处蹲下,阴森森笑了起来:“夺魂阵的滋味,如何?”

    痛。

    太痛了。

    游溪牙关紧咬,说不出话,她觉得好像有一柄巨斧,从头顶劈下,要将她整个人劈成两半,又像是有一道尖利的锥子从头顶往下凿,痛得人浑身哆嗦,阴冷的感觉传遍全身。

    她说不出话,意识逐渐模糊。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体内一点点被剥离,带走了浑身的温度,血和骨都冷却下来,她如同置身冰窖,又痛又冷。

    那种难以形容的痛楚令人无法思考,她奋力抵抗。阵法光芒时明时暗,闪烁不定,察觉到游溪强烈的抗拒,烛阴倒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小小蛇妖,看起来没用,生死关头倒还有几分意志力。”

    四位长老见状,齐齐施力,将阵法之威催发到极致,四人的脸色都肉眼可见的苍白不少。

    游溪再难抵抗,眼前一阵阵发黑,在剧痛之后,短暂失去了意识。

    片刻后,她感觉到有风吹过。

    那风阴凉,吹得她浑身发寒,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似乎失去了重量,视野也变高了。低头一看,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就在下方,无助的被困在夺魂阵中,脸色死寂灰白,双眼紧闭着,对外界全无感知。

    她的魂魄,已然离体。

    夺魂阵牢牢压制着她的神魂,她像是被线控制住的风筝,怎么也离不开阵法范围,而且神魂十分脆弱,哪怕细微的力道,都能给神魂带来巨大的伤害。

    宛如一碰就碎的瓷器,再没有半点可以抵抗的力量。

    游溪心里冰凉成一片。

    烛阴浮上半空,抬起手,妖气凝成一道漆黑绳索,将她的神魂牢牢捆住。

    “现在,让我来好好看看,你的记忆。”

    第38章 救援

    枯树林中, 夺魂阵持续运转。

    游溪被困于阵中,半透明的魂体漂浮在半空中,魂体就像是她本人的翻版, 只是更为轻盈,呈现云絮一样的轻飘感, 被绳索捆住后, 越发动弹不得。

    烛阴笑声沙哑,催动妖力绳索勒紧几分,“游溪, 忘了告诉你,刻于神魂中的记忆,无法有任何作弊或是欺骗, 你所闻所见, 会尽数印刻在神魂中, 哪怕你自己遗忘的事,神魂也会帮你记得。不必心怀侥幸,我知道, 天书的内容一定深深刻印在你的记忆里,虽然翻找起来要一些时间, 过程会令你很痛苦, 不过忍一忍, 也就过去了, 呵呵……”

    他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牵引阵法之力,开始读取游溪的记忆。

    夺魂阵的光芒转为暗沉沉的血色,阴沉而不详,游溪的记忆如同一本书, 摊开在烛阴面前。只是读取来自神魂的记忆,顺序是完全混乱的,烛阴也无法确定自己会翻到那一页,他只能耐着性子看下去。

    看到游溪在游家受到游伯父夫妻的欺凌,他嗤笑出声;看到游溪幼时和乌九明在一起玩耍,他心道,当年就该弄死这蛇族的小累赘,否则如今又怎会节外生枝?

    天书、天书……

    天书上怎么可能有内容?

    他始终觉得,是族长太过多疑,天书的内容分明是游溪编造,还说什么神族留下的文字,装得神秘兮兮,骗鬼呢!

    他快速翻看这些琐碎的记忆,越看越是不耐烦,只想快点看到天书那一页。

    随着他翻阅的动作,游溪的神魂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小的裂口,像是被撕开一道道口子的纸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那风再猛一些,都能把她给吹散了。

    正如烛阴所说,在这夺魂阵里,看完她所有记忆后,她的神魂就会彻底碎成碎片,神魂消亡,天地间再没有游溪这个人。

    烛阴每翻过一页,她都承受着莫大的痛楚,只是她神魂抽离后,连声音都被封死在了阵中,只有一阵阵的轻颤,昭示着她的处境。

    神魂脆薄如纸,生机点滴流逝。

    魂体越来越单薄、透明,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这样下去,游溪只觉,等不到他翻到那页,她恐怕就会先消散了……

    好不甘心。

    “嘎嘎!”

    骤然群鸦惊飞,嘈杂的鸟鸣声不断示警。

    “谁?!”烛阴厉喝一声,回过头去。

    身上的绳索瞬间放松,游溪跟着睁大了眼睛,有人来了吗?是谁?

    林间阴风拂过,枯枝摇摆不休。

    玄衣剑修一步步自林中走来,鸦鸟成群围着他飞舞,却被他周身凛冽的剑气所慑,只敢远远鸣叫,不敢过分靠近。

    来人身材颀长,墨眉如剑,气质凛然,手中长剑反射着日光,晃晕了烛阴的眼睛。

    这人,他在游溪的记忆里看到过。

    “玉山弟子,荆饮月。”他的语气透着轻鄙,“凭你,也敢孤身来救人?”

    荆饮月的目光从邪肆的阵法看到阵中游溪,再缓缓上移,看到飘在空中的那道半透明神魂,神魂的裂口密密麻麻,那双依然清澈的眼睛,正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

    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却能看到她眼中闪动的泪光。

    他的心蓦地一痛,随即升起无边怒火,心头随之翻涌浓烈的恨意,恨不能把这些人碎尸万段。

    然而,冷静。

    他眼底燃着怒焰,眼神却是极冷的,一个视线交错,他已经判断出这几人的实力,想要救出游溪,他必须保持头脑冷静。

    “操纵这些乌鸦看门的,是你?”他道,“妖气冲天,还有一股鸟粪味,你是乌羽族的长老?”

    “呵~”烛阴眼底阴沉,区区一个人阶九境的剑修,也敢这样跟他说话!

    “便是玉山宗三峰峰主在此,也不敢大放厥词!”他道,“老夫欣赏你敢孤身闯入此地的勇气,念你年少无知,速速离开,我可饶你不死。”

    “不带她离开,我不会走。”他看向游溪。

    “哈哈哈!带走她?做梦!”烛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的视线落在对方无力垂下的右手上,轻蔑一笑,“你凭什么带她走,凭你残废的一只手?”

    在他注视之下,荆饮月缓缓将右手剑换到了左手,他的语气沉稳坚定,“剑心不折,就算受伤,也不损剑之锋芒。”

    他眉梢微挑,神采自信,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让一只手,照样赢你。”

    烛阴勃然大怒:“小辈安敢嚣张!”

    回应他的,是自林中挥出的一道惊鸿剑气。

    荆饮月动了!

    他的左手剑,同样挥洒自如,威光不减。

    照月寒芒,与日争辉。

    自知身体伤势未愈,而对方实力深不可测,荆饮月一开始就用了全力,毫无保留的一剑,将傲慢轻敌的烛阴逼退数步,剑气划过他脸测,留下了一道浅浅血痕。

    烛阴神色一变,缓缓擦去脸上的血。

    这一剑,已让他认识到对方的实力,这是个难缠的对手。四位长老要维持阵法运转,不能离开一步,也不能让此人破坏阵法,否则将前功尽弃。

    他要认真了。

    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阴风,烛阴的身形动了,他快得如同一道黑色残影,虚虚一闪,就到了荆饮月面前,袍袖拂动间,右手化为弯钩状的利爪,狠狠扫过荆饮月面门。

    锵——

    利刃和钩爪交击,迸射出一串火花。

    烛阴身上妖气浓重,爪子瞬间暴涨数尺长,照月剑发出一阵不堪承受的嗡鸣,剑势被利爪截断,荆饮月脸上立刻多了几道血痕。

    幸亏他退得及时,不然脸上怕是已经血肉模糊。

    “还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我看也不过如此!”烛阴双手拢在袖中,方才一剑,还以为他多厉害,如今才看出,这人不仅右手废了,还是拖着满身伤来的,真是不知死活!

    从游溪记忆中看,荆饮月并不知道她是只蛇妖,既然能不顾一切舍命来救她,说明他至今也不知她的身份,人族的剑修果然愚蠢。

    烛阴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待会儿他将这剑修打到半死,再将游溪变回原形,让他好好看看蛇妖的真面目,到时,他会不会崩溃到道心破碎,连剑也拿不起来?

    光是想一想,烛阴就忍不住心情愉悦。

    找到了新的乐子,他也不急着杀了对方了,反而悠闲打量了对方几眼,见他伤得虽重,脊背却挺得笔直,不由笑了。

    打断这种剑修的傲骨,看他崩溃,岂不是乐趣无穷?

    “呵呵……”他阴恻恻笑了起来。

    荆饮月看出他不怀好意,心神更为紧绷。

    他不久前才和狼妖搏斗一番,右手筋骨尽断,身上多处伤口,靠着上品灵丹治疗,才勉强收住口子,这一番冲击之下,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润湿了玄衣。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但他眼中只看得见那被拘在阵中的身影,只要他还有一息尚存,都不允许这些人这样伤害她。

    他望向游溪,那道在空中飘摇纤细的魂体,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心中唯有不退的坚决。

    “小子,受死!”

    烛阴身如大鹏,高高跃起,袍袖一展,无数钢针般的飞羽自他臂下飞出,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对方的退路尽数封死。

    荆饮月气沉意稳,照月在空中划出数十道剑气,将飞羽片片斩落,然而烛阴这一招只是佯攻,他身形飘如鬼魅,不知何时到了荆饮月身侧,口念咒语,一道瞬发毒咒狠狠打在对方身上!

    眼见得手,烛□□角勾起——

    只是笑容还未成型,骤然又僵在脸上。

    被毒咒打中的荆饮月,躯体如镜花水月般渐渐化为虚幻,继而溃散,留在原地的,只是他的一道剑气!

    被耍了!!

    什么时候?!

    他竟然骗过了自己!

    烛阴猛地回过头,就见荆饮月已经绕过他,抢到夺魂阵前,一剑就要破阵!

    “住手!!”

    烛阴惊怒交加,才明白对方的目标从来不是自己,他从一开始就只想破阵!!

    四位守阵长老要维持阵法运转,在阵中不能动弹,否则就将前功尽弃,阵法一溃,游溪就能逃脱。

    他堂堂戌部首领长老,竟让一个小小剑修钻了空子,出动羽族五位长老,这事若是办不成,他哪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族长!

    干脆以死谢罪好了!

    一时间,烛阴什么都顾不得了,涩声念动咒语,他催动的仿佛是某种古老的诅咒,他的语速极快,几乎是一个眨眼间就已念完,天色骤暗,风沙蔽日,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数道漆黑的触手状从土中钻出,将荆饮月的四肢牢牢锁住!

    他的剑气未发,手被死死缠住,照月剑哐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瞬间,荆饮月的眼睛都红了。

    他拼命挣扎着,不顾断骨的剧痛,想将剑捡回来。

    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能破坏阵法,将游溪救出来了!

    隔着暗红的阵法光芒,他看到那道飘摇的神魂,也在努力向自己靠近,只是稍微一动,她身上的裂口就被撕得更大……

    即使听不到她说什么,也能感觉到她的伤心。

    “小溪……”他的心也如同被撕扯,痛楚难当,“别担心。”

    “可怜,真可怜。”烛阴走上前,啧啧出声打量着他,“功亏一篑的感觉如何?啧,差点让你得逞了。”

    荆饮月不搭理他,只觉这股束缚着自己的力量,如此怪异,不像是他熟悉的妖气,这是什么力量?

    “你为了她这么拼命,可知道她的身份?”他的语气透着兴奋,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刻,他难以抑制的激动。

    荆饮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看白痴。

    烛阴被刺激到了,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明明他才是那被骗的团团转的蠢货!为了救一只妖,赔上自己的性命。

    “她是蛇妖!是妖族派去玉山宗的卧底!”为了达到振聋发聩的效果,烛阴喊出了自己最大的嗓门,沙哑中透着声嘶力竭。

    荆饮月:……

    羽族长老就是这种智商吗?

    这该死的触手,他该怎么挣脱?

    烛阴喊完,发现对方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这阵法内外的两人,一个被阵法夺魂听不见,一个听见了但没反应,他期待的发现真相、震惊崩溃统统没有。

    要说最一惊一乍的,反而是他自己。

    “首领,速速了结此人,我等快支撑不住了。”终于,维持阵法的老者忍不住开口了。

    夺魂阵对妖力的消耗极大,他们四个都是一把老骨头了,首领不尽快把事情办完,怎么还在此浪费时间?

    烛阴冷沉下脸色,只觉得这几个老家伙聒噪得很,区区一个夺魂阵,也能将他们虚耗成这样,果然年纪大了不行了!

    但他也知正事为重,目光落在荆饮月身上,这人让他乐趣尽失,正好承受他的怒火。

    他抬手,五指成爪,狠狠掐在了对方脖子上。

    “你不是很嚣张吗?不是说能赢我吗?”他恨声道,“这回尝到后悔的滋味的吧?”

    他看着对方冰凉的目光,这种时候,他竟然还不惧不怕,眼神看的方向,是阵法中那道神魂之影。

    他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死到临头,还在想着救阵中的人!

    烛阴气得不行,手上用了狠劲,就要将人给生生掐死,一滴雨水落在了他手上。

    他眨了眨眼睛。

    下雨了?

    几乎同时,四位长老不约而同看向天空,密布的阴云下,连绵不断的细雨降下,不断落在他们的斗篷上,以及裸露在外的四肢之上。

    烛阴脑海中有什么一掠而过。

    不对。

    他的古咒术改变了天象,原本此地应该是艳阳天,怎么可能会下雨?

    “这雨有——”

    话未说完,一位长老发出惨叫,他的手上、脖子上,被雨淋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血洞,剧痛之下,还有丝丝缕缕的毒气在往外冒。

    “毒!”

    “有毒!”

    “文长老!”顾不上荆饮月,烛阴一把把人丢开,飞身到了文长老身前,只见他惨叫连连,倒地不起,斗篷摔落在地,脸上的皮肤也随之暴露在外,转眼间,整张脸密密麻麻全都是血洞!

    他双眼暴起血丝,死死抓住烛阴的手,“首领,救——呃!”

    手上的力道一松,他就这么断了气。

    好强的毒性!

    长老虽然因为维持阵法消耗过大,但也算是厉害的大妖,竟就这么被毒死了!

    转眼,其他三位长老也接连惨叫起来,他们为了维持夺魂阵,对突然降下的雨幕毫无防备,毒性无声蔓延,顷刻之间就惨死当场!

    烛阴目眦欲裂,急忙运转妖气抵抗雨中的毒性,边吼道:“谁?是谁在搞鬼?!”

    他的声音隐隐发虚,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方式,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但,怎么可能。

    不可能……

    随着他怒吼声震,雨幕中,一道朴素身影缓缓走来。

    她走得很慢,不疾不徐。

    随着她走近,烛阴心里莫名有点发虚,心中暗骂,这几个老东西倒是死的干脆,现在叫他怎么办?!

    他不甘地看了一眼游溪,化做一团黑光,想要冲出雨幕。

    细雨笼罩天地之间,放眼望去,周围景物一片模糊,明明树林还是那片树林,原本热闹的鸟雀全都消失不见,半点鸣声不闻,一片死寂。

    他在雨中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去了!

    而且,随着被困在雨中的时间变长,他身上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细小的血洞,毒素正浸入他的身体。

    烛阴彻底慌了,当年他就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不如她。

    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族长!他想找的人,终于出现了!

    烛阴再次念动咒语,浑身裹上一层黑雾,认准一个方向,猛地一冲!

    “啊!!”

    烛阴的惨叫声响彻树林。

    他像一团彻底熄灭的焦炭,倒在了雨幕边缘,没了动静。

    树林安静下来,细雨渐渐收歇。

    随着烛阴倒下,缠绕着荆饮月的触手消失了,夺魂阵也彻底消散。失去阵法束缚,游溪的身体软软倒下,被荆饮月小心接住了。

    失魂的身体落在怀中没有一点温度,荆饮月的心蓦地一空。

    正惶然,脸上传来若有似无的触感。

    游溪的神魂从空中飘下来,轻柔触碰他的脸,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脸上的几道伤口。

    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他有些不敢看她。

    安静片刻后,有冰凉的、细小雨点落在了脸上。

    他一愣。

    雨不是停了么?

    抬起头,就看到那道纤细的神魂肩膀颤抖着,捂着脸,轻轻在哭。

    “师兄,好多伤。”

    “呜呜……”

    荆饮月的心顿时柔软成一片,想安慰她,负罪感又涌上心头,这是第几次惹她哭了?烛阴的咒术,都不及她的眼泪让他心慌。

    “我没事。”

    “骗、骗子……”她抽噎着说,“每次都说没事,到底怎样才算有事?”

    荆饮月顿了一下,想说你现在这样,对我来说才叫“有事”,可他说不出口。

    “这种皮糙肉厚的剑修,有什么好心疼的?傻姑娘,怎么不心疼心疼你自己?”说话间,出手相助的女子走到了他们面前。

    这人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打扮朴实无华,年龄约莫四五十岁上下,明明是丢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长相,却令荆饮月神色郑重起来。

    这是游溪提过的,饭堂做饭的李姨。

    但她出现在这里,荆饮月不会认为她是个普通的打饭阿姨,刚才一场细雨中,他同样察觉到了妖气。

    雨水中带着毒,却唯独没有伤到他和游溪,这是何等精准的操控力?

    他心念一动,记起在青虚真人洞府时,游溪也曾操纵天象,下过一场雨……

    李姨走到两人面前,从他手中接过游溪的身体,一块青濛濛的玉髓自她掌心飞出,荆饮月从其中感受到了强大的魂力,玉髓飞上空中,化作点点萤火微光,丝丝缕缕填补游溪满是裂痕的神魂。

    紧接着,她掌心浮起一层青光,如同牵引风筝,几下拉扯,将飘荡的神魂牵引回了游溪体内。

    怀中的身躯轻轻弹动了一下,片刻后,游溪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还有些茫然,先看了看周围,又举起手,翻来覆去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还有些不适应,不再是那种轻飘飘的漂浮感,而是脚踏上了实地,有种格外的踏实感,她这是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别高兴得太早。”李姨泼冷水,“你的神魂虽然回归,但伤得不轻,我暂时用魂玉帮你修补,要真正愈合,还需要长时间休养。”

    “谢谢李姨。”这种时候,她总是格外乖巧。

    李姨看了她一眼,神色相当克制。

    将游溪扶起,让她靠着一块石头休息,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才迈出一步,袖子传来轻轻的拉扯感。

    她脚步一顿,回过身,见小姑娘目光盈盈看着她,眼底隐隐有泪光在闪。

    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散了一个美梦,“娘亲,是你吗?”

    李姨再也走不动一步。

    第39章 慈心

    游溪很清楚记得, 那次唤雨时,脑海里曾响起过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那声音说是陌生, 却很矛盾的让她觉得熟悉又亲切,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 和李姨的声音有七分相似。

    李姨很关心她, 打饭时对她格外偏心,遇到难题还会帮她排解。

    花辞节时,放在窗台上的那朵“念慈花”, 大概也是她送的。

    她会控雨,也会用毒。

    她身上,有一股让游溪觉得无比亲切的气息。

    如果她不是娘, 还能是谁呢?

    游溪万分认真的看着她, 眼中隐隐含着期盼。

    牵着对方衣角的手微微颤抖, 是激动,也是紧张。

    她害怕。

    怕娘万一不认她怎么办?

    更怕自己认错了人……

    李姨半天没有说话,游溪心中的希望, 一点点湮灭下去。

    她的手缓缓滑开,眼神逐渐黯淡。

    就在她彻底失望, 低垂下眼眸时, 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李姨将她抱在怀里, 声音克制不住颤抖:“小溪, 对不起……”

    游溪蓦然睁圆了眼睛,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中娘温柔的抱着她,幸福来得如此不真实。

    “你真的是娘亲吗?”她问, 语气藏着不安。

    李姨松开她,身上泛起一阵青光,她的身形变得纤丽,面容也起了变化,一头青丝披散如瀑,黛眉秀目,兰心蕙质,容貌跟游溪有六分相似,尤其是眉目之间那抹灵动的神采,只是她气质沉稳,更显年龄和阅历加持的成熟。

    这两人站在一起,谁也不会错认了两人的血缘关系。

    “小溪,是,是娘。”

    李青岫再次将女儿抱在怀中,她曾以为这辈子都无法与女儿相认,想着只要远远看着她平安就好,但……

    没有一个做母亲的,能在女儿认出自己时,还装作陌生人,起码她做不到。

    哪怕一次也好。

    她想贪心这一次。

    游溪有很多疑问想问,为何娘会失踪这么多年?为何不和她相认?但此时此刻,她内心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充盈,她什么也不想问,只想就这样赖在娘亲怀里,一直一直,不要和她分开。

    李青岫心中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她收拾心情,冷静下来:“小溪,咱们先回去再说。”

    游溪乖乖点头,“嗯。”

    李青岫扶着她站起来,她才注意到,她和娘相认时,荆师兄不知何时走开了,他在远处一棵树下打坐,没有打扰两人。

    游溪心中一暖,喊道:“师兄,咱们回去吧!”

    荆饮月遥遥往这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游溪喊出那声娘的时候,他想到这对相认的母女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自觉避让到一边。

    在树下打坐时,一阵冰寒之意再次席卷全身,无情道心又被唤醒了。

    自从山洞那次,每次情绪波动之后,无情道心就会有所反应,它释放的冰霜之意一次比一次更强,似要将他的情绪彻底封印。

    他低头,看向自己覆盖着一层薄霜的右手,眉目沉凝。

    再这样下去,是否有一天,他会被彻底冰封?

    ……

    三人离开后,枯树林中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阵,地上那一滩烛阴的死尸缓缓蠕动起来,黑袍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片刻后,一团黑不溜秋、貌似人形的东西钻了出来,啐了一口,发出烛阴的声音,“还好我留了一手,用替身代死,不然真死在那个女人手里了!”

    烛阴一个哆嗦,扔出了一个替身咒娃,这咒术娃娃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看不出原样,若没有它,死的就是自己了。

    “李青岫、李青岫……”

    “竟然真的是她!”烛阴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还有几分不可置信,顾不上别的,他化为一团乌光,向着落月山方向逃遁而去。

    今日吃的亏,必将讨回。

    必须把这个消息告知族长!她还敢现身,乌羽族一定不会放过她!

    “娘亲,你是怎么做到在雨中□□的?你这招真厉害,不费吹飞之力就把那四个长老弄死了!”回去路上,游溪缠着母亲问东问西,说个不停。

    “这很简单。”李青岫笑着说,“小溪,你也会。”

    “啊?”游溪愣住。

    “娘,你从来没教过我,我怎么会?”

    “控云布雨,是我们一族的血脉天赋。”李青岫道,“而且,谁说我没教过你?”

    “教、教过吗?”游溪更迷糊了。

    族长明明说过,她还是颗蛇蛋时,爹娘就失踪了,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们。

    “小溪,我怀着你时,就将许多妖诀都教给你了。”

    “……”

    敢情还是胎教?

    娘的教育理念可真先进。

    可这叫她怎么记得!

    “咱们妖族不像人族需要苦修,十年才磨一剑,妖族天生地养,天赋靠血脉传承,很多东西你生下来就会了,只是你自己从未去发现它。只要你能意识到自己的潜能,不断去发掘,你也会变得很厉害。”

    游溪呆呆望着对她微笑的娘亲,不由憧憬,有一天,她也会变得跟娘一样厉害吗?

    “会。”

    “我、我会努力的。”游溪认真说。

    李青岫笑得温柔。

    之前在洞府中,无计可施时,她冥冥中想起娘教过的法诀,才唤出了一场雨,既然娘说她记得,日后她努力回忆,应该能想起更多吧。

    一路回到道藏院的弟子小屋,游溪还感觉像做梦一样,她缠着娘的手臂不撒手,给她看放在桌上的念慈花,粉色小花被人精心呵护,过了这么久,花瓣依然粉嫩鲜艳。

    “娘,这是你送我的吗?”

    李青岫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那盆紫色盆栽上,小小的盆栽,两片嫩叶舒展着,看起来精神抖擞。

    “这是哪来的?”

    “我在咱们家墙根下找到的,种了好多年,它一直长不大。”

    距离游伯父家不远,有一处久无人住的空屋,据说是爹娘曾经的住处,游溪心情不好时,就会偷偷跑去待着,有时能待很久。

    她在墙根下找到了这棵小紫草,便偷偷将它养了起来,看见它,就像是爹娘陪在她身边一样。她一直相信盆栽能给她带来好运。

    终于,娘回到她身边了。

    “是个好东西。”李青岫道。

    她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她的个性纯然又柔软,不像自己,也不像她爹。

    她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只是觉得遗憾又有些心酸,没能陪在她身边长大,也不知这些年,小姑娘受了多少委屈……

    “娘。”此次此刻,游溪的心中容不下半分委屈,她满心都被喜悦占据,黏着娘亲,贴着娘亲,片刻都不想分开。

    “你啊……”

    她不曾想过,女儿会是个小粘人精。

    将她的一颗心都柔化了。

    入了夜,游溪和娘亲躺在一张床上,窄小的小床睡两个人有些挤,她窝在母亲怀里,黏人得像一只小猫。

    “娘,我小时候……”

    “我是说,我还是一颗蛇蛋的时候,你摸过我吗?”

    “当然。”

    “我和你爹都摸过你。”

    轻柔的抚摸自发顶传来,感受着娘亲掌心的温度,游溪眨了眨眼睛,鼻头微微发酸。

    “小溪,我们不知道多喜欢你。”

    “每一天,我们都盼着你破壳降生……”

    若没有发生那些事……

    她的小溪,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娘,我现在就很幸福。”游溪在她怀里蹭蹭,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快睡吧。”

    “嗯。”

    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皮就不自觉垂下来,今日一番遇险,她早就疲累不堪,全靠着一股兴奋劲强行支撑,眼睛一闭上,很快就睡着了。

    借着月色,李青岫看了她的睡眼半晌,刚要起身,又被扯住。

    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这孩子,还抓着她的衣袖不撒手呢。

    她轻轻将衣角从游溪手中扯出,再次唤出魂石,帮游溪修补她神魂上的裂痕。

    这一忙碌,就是大半夜过去。

    她半点也不觉得疲惫,看着小姑娘甜甜的睡颜,她不禁露出笑容,“傻孩子,有你在,也是娘的幸福。”

    游溪一觉睡到饱足,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才发现娘不在房中,房门就被打开了。

    一阵香气飘入鼻端,肚子咕嘟嘟响了起来。

    “娘——”

    “饿了吧?”

    李青岫端着吃食进了房间,甜软的红豆粥配小菜,还加了不少滋补的灵材,游溪咕嘟嘟就将一碗粥喝了个见底。

    “真好喝!”

    这就是有娘的感觉吗?真幸福!

    李青岫微微一笑,递给她一本册子。

    “这是?”

    “娘的菜谱。”

    在云山宗隐姓埋名多年,她这厨娘也不是白当的,一身厨艺算是练出来了,还将心得总结写成菜谱,正好传给女儿。

    游溪简单翻阅了两页,见里面密密麻麻写着“油少许、盐适量、花椒十颗、桂皮两片……”已经开始头疼了。

    当初去族长家做客,巴道天高喊“别让小溪去厨房”言犹在耳,她从灶台旁边路过,都能带翻一瓶酱油两瓶醋的,就是天生的厨房杀手。

    这本菜谱看起来很旧了,书页泛黄,还有斑驳的油渍,脏污不少,游溪也不嫌弃,当宝贝一样收进了储物戒里。

    “娘,等以后我一定好好磨炼厨艺,亲手做饭给娘吃。”

    “好。”

    在娘面前就会嘴甜的小姑娘,几句话就把李青岫哄得笑眯眯的。

    她看着游溪将菜谱收好,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小溪,你知道这些年娘为什么不找你,不和你相认吗?”

    游溪看着娘认真的神情,知道她要说正事了,乖乖坐好,“娘,是不是跟天书有关?”

    李青岫点了点头。

    “当年,我和你爹负责看守天书,有三股势力前来盗书,天书失守——”

    “三股势力?”游溪不懂就问,“哥跟我说,是人族和另一股不知名的势力……”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样认为,我和你爹追着其中一股人族势力,追入深林之中,和对方交手之后才发现,他们根本不是人族,而是一群乌羽族长老!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假扮成人族,一丝妖气不漏,将我们也骗了过去。”

    游溪心中咯噔一下。

    竟然是这样!

    乌羽族竟然监守自盗,伪装人族盗走天书?!

    为什么?

    那她所看到的天书,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我们急于抢回天书,中了他们的陷阱,危急之中,你爹将我推出包围,让我逃生,而他,就落入了那群鸟妖手中……”

    “爹他——”

    “你爹至今还被困在乌羽族,无法脱困。我无能救他,这些年来,他落在乌烬手中,想必受尽折磨。”李青岫的语气充满了自责。

    游溪的手指捏紧了,心里像是坠了块石头,沉得发慌,“娘,你怎么知道……爹还活着?”

    “因为,真正的《落月天书》就在我手中。”她道,乌烬想得到天书,就会留着你爹的性命来威胁我。”

    游溪惊讶地看着她娘。

    “这么说,妖族现在的那本天书,是假的?”

    “是。”

    “可是义兄说,当年事件后,族长亲自验证过天书的真伪。”

    “这件事,我亦困惑不解,可惜我无法回到族中亲自验证……”李青岫道,“我作为天书守卫,数百年与天书相伴,能确定我手上的天书是真的。”

    游溪自然相信娘亲说的话,种种关于天书的信息,让她的脑子混乱成了一片。

    “天书原本就是妖族三族共有,乌烬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将天书给替换呢?”

    李青岫摇了摇头,她至今不知乌烬的目的是什么。

    游溪稍稍理了理思绪,道:“如果娘手中的是真本,那现在妖族的那一本就是假的,是乌烬以假乱真,做了手脚?”

    “多半是如此。”

    “可是……”游溪道,“这本假天书却对我产生了感应,我在天书上,看到了许多内容。”

    她将自己看到,乌九明将成为妖族之主,一系列所谓的“剧情”,全都说了出来。

    “难道这也是乌烬的阴谋?”

    “不会。”没等娘亲说话,她自己否认了这种猜想,“要是这些内容是他编造的,他有什么必要派人来对我夺魂?而且,如果这些内容是他写的,他为什么要写乌九明成为妖主?他自己做妖主不好吗?”

    难道他对儿子好到了这个地步,一心盼着儿子当妖主,他安心退位?可乌烬也是厉害的大妖,年龄才正值壮年,他极有野心,不像是甘心为儿子铺路的人,而且,以乌烬的行事风格,也不像是能写出这种古早种/马文风和情节的人吧!

    “如果,内容不是他写的,而是乌九明写的呢?”游溪提出猜想。

    假天书的内容,根本不是什么神族预言,而是乌九明自己的臆想,这些剧情之所以会发生,是乌九明按照臆想在推动它们。

    一想到那些内容都是乌九明自己写的,她更觉倒尽胃口,以前她怎么就没看出乌九明的真面目呢?

    “这么说,为娘倒想起了一件事。”李青岫道,“我们妖族的祭坛中,供奉天书所用的柱子,是一种叫做天尺玉的材料,传说那是神族遗留在人间之物,上面还残存着些许神力,天下间仅存这一块神玉,与天书相辅相成,互相感应。”

    “若在供奉的假天书上书写内容,受到神力影响,这些内容很可能变成谶言,更容易发生。”

    游溪恍然大悟。

    那股控制她走剧情的力量,是这块天尺玉的神力!难怪她觉得这股力量难以抗拒,难怪这力量一次比一次更强。

    因为假天书在祭坛上供奉的时间越久,受到神力浸染越深,操控剧情的力量也越强!

    乌九明借着这本天书,要将所有假的都变成真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情不自禁默念,一直困扰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只觉得思维通畅不少。这么说来,她几次破坏剧情,实属侥幸,乌九明想必已经要恨死她了。

    “所以,乌烬设计偷走真天书,但天书在路上被爹娘截回,他不得不伪造了一本假天书代替,而乌九明又瞒着他爹,在假天书上书写了所谓的‘剧情’,然后他开始计划,推动这些剧情一一发生。”

    这样一来,许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唯有一件事她不理解,“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假天书上的内容呢?”

    盗取天书事件发生在五十年前,这五十年间,不知多少妖族上过祭坛,无一人触发过天书感应,只有她……

    乌九明肯定不希望她知道剧情,因为她是他亲手安排的“女配”,作用是像没长脑子一样爱着他,满足他无聊的虚荣心。

    母女两人陷入沉默,这个问题,谁也想不到答案。

    可笑的是,乌烬和乌九明父子各怀鬼胎,乌烬至今不知道乌九明搞了什么鬼,反而怀疑到她头上。

    她怀疑,就算她向乌烬说出一切,乌烬也根本不会相信,因为假天书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乌九明是如何绕开他,在上面写了内容,不被所有人发现的呢?

    游溪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一定还有什么是她们不知道的事,光靠想,是想不出答案的。

    她看着娘亲,将注意力放回娘身上,“乌烬这些年一直想夺回真天书,所以娘才不能现身吗?”

    李青岫点点头。

    “当时,你爹知道我们两人无法全身而退,将抢回的天书交给我,自己奋不顾身拦住了那伙人,我才得以逃脱。”

    “那一夜过后,我本想带着天书回到族中,告知义兄一切。没想到,族中传来天书已经找回的消息,而我和你爹,一夜之间声名狼藉,变成了叛族的叛徒……我无法再相信任何人,只能选择离开妖族,在人族地界潜伏下来。”

    “这些年来,我隐姓埋名,是为了避开羽族的追杀。只要我不出现,乌烬就不会杀死你爹。因为他知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想办法去救人。”

    “我只要敢现身,他就会用晚风来威胁我。”

    游溪明白了。

    “所以,我也是……我也是引娘亲出现的棋子,是么?”

    她是当年事件的漏网之鱼,乌烬有无数次的机会杀了她,之所以还留着她这条命,就是为了引出不知藏身在哪的娘亲。在她对假天书产生感应之后,为了扼杀不确定因素,乌烬才真正对她动了杀心。

    而娘为了她,终究还是出现了……

    “小溪,你是我和晚风的希望,为了你,我们愿意付出一切。”李青岫安慰她,“我不可能躲藏一辈子,我迟早要想办法将你爹救出来。”

    游溪的斗志随之燃起,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娘说得对,我们一起去救爹!”

    不知道这些事前,她盼着能见爹娘一面,现在知道了,她更想要救出爹,让他们一家人团聚,让爹娘不再受苦。

    见她恨不能现在就冲到乌烬面前的模样,李青岫道:“小溪,这件事急不来,我们需要仔细谋划。”

    这些年,她想过无数次潜入羽族将游晚风救出来,但她也知道,乌烬一心想抢夺真天书,他必将晚风严加看守,设下重重陷阱,等着她自投罗网,她盲目行动,不仅无法救人,更会害了自己。

    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有牵挂,她放不下游溪,所以无法孤注一掷。

    “小溪,你要明白,我们的处境孤立无援,蛇族和瑞兽族,都不会相信我们。”

    这些年,在乌族长有心运作之下,她和晚风的身份早就变成了“天书窃贼”“畏罪潜逃”,如果连蛇族族长都无法分辨天书真伪,就算她拿出真天书,又如何证明祭坛上那本和她手中这本,哪本是真,哪本是假?

    在她都不清楚,乌烬独占天书到底想干什么,她又如何说服两族,让他们相信乌羽族背叛了他们?

    更何况,她只要敢在妖族领地附近现身,乌烬有一百种办法让她无法靠近蛇族领地一步。

    所以,要救出游晚风,是一条艰难险阻、困难重重,有可能有去无回的路,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让游溪背负这些。

    但游溪听完,哪里还能平静?

    梳理完事情始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对乌家父子的厌恶到了极点,情绪激动,甚至忘了害怕,“娘,我不怕,只要能救出爹,我不怕危险。”

    “傻孩子。”青岫摸了摸她的脑袋,“路要一步步走,你先养好身体,我们才能去救你爹。”

    “娘。”游溪靠着她,好一会儿,问出心中疑问,“那本真天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内容?你看过了吗?”

    第40章 决定

    李青岫道:“天书里, 什么都没有。”

    游溪直起身子,有些惊讶。

    李青岫徐徐帮她梳理肩头的长发,“三千年来, 三族长老将天书翻来覆去的研究,没人能从中解读出只言片语, 我怀疑, 天书本来就是空的。”

    “怎么可能呢?”游溪不解,“不是说,神族留下了两样宝物, 一为灵泉,一为天书,玉山宗靠着灵泉滋养, 成了第一仙宗, 天书什么都没有, 岂不是不公平?”

    “说到底,关于神族的种种,都只是传言, 数千年的事谁又说得准?”李青岫道,“这两样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 早已没人知道。”

    游溪陷入沉思。

    李青岫把她柔软的长发分成几股, 帮她辫成辫子, 她动作很慢, 十分细致,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

    “小溪,跟娘说说这些年你的事吧。”她说,“你过得好吗?”

    “嗯。”游溪看着镜中的的自己,她已经长大了, 不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小时候她常常偷偷躲起来哭,现在有娘在身边,过去的不幸仿佛都被治愈,她不再觉得委屈难受,说起那些事来,语气也变得平静。

    “……就这样,义兄和我把那两个老东西狠狠教训了一顿,他们屁滚尿流从玉山宗滚蛋了,娘,我是不是很厉害?”

    “小溪很厉害。”李青岫笑着夸奖,编发的手却在气得发抖,游家两夫妻竟然敢这样对待小溪,更私底下投靠羽族,若叫她碰见,她定要让这两人化成脓水,尸骨无存,连渣都不剩……

    “娘?”

    “没事。”她回过神,俨然又变回那个温和的娘亲,“当初,我生下蛇蛋后身体虚弱,你爹与你大伯关系一向不睦,考虑到义兄事务繁多,便拜托同为天书守卫的羽族兄弟多照顾你一二,没想到这句话成了乌烬将你带回羽族的借口,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说这话,你也不至于受委屈……”

    她口中的义兄,就是蛇族族长。

    游溪摇了摇头,她不怨爹娘,爹娘又如何能未卜先知,知道以后的事呢?她想到自己在羽族那些年,爹就被困在羽族,她是否曾在不经意间经过爹身边,感受过爹的气息?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爹看见过她吗?看到她叫乌烬“乌伯伯”,爹会是什么心情?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万分揪心。

    “乌烬那老贼极擅机关,困住你爹的地方,定然被他布下了重重机关陷阱,以他的谨慎,不会让你有机会接触到你爹的。”李青岫道。“要想救出你爹,我们需要机关高手的帮助。”

    “那咱们赶紧去找!”游溪道。

    “小溪,你舍得离开玉山宗吗?”

    游溪先是一怔,点头道:“玉山宗本来也不是我家,天书是假的,我也没有再留在这的必要,而且娘暴露了行踪,继续留下也不安全……”

    意识到这点,她着急起来,“娘,咱们得赶紧走。”

    虽然她内心很舍不得,舍不得道藏院的师兄师姐们,更舍不得……荆师兄。

    一想到荆饮月,心中酸涩难言。

    “小溪,先前救你的那个黑衣剑修——”

    “他叫荆饮月。”游溪认真道,“娘,我已经想好了,咱们明天就走,救爹这件事,比什么重要。”

    ……

    一大早,游溪就去拜访了藏玉院长,向她说明了自己要离开玉山的事。

    藏玉有些惊讶:“小溪,你都想好了吗?”

    游溪点点头,觉得对不起院长,可她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她无法在得知爹正在羽族受苦,自己还安然待在玉山过悠闲的日子。

    藏玉见她眼神坚决,轻叹一声:“咱们院多年没收过你这样有天分的弟子了。”

    “院长……”

    “不过,我也不想强留你,你若是愿意,我可替你说明,你是因家中急事需要处理,暂时回家一趟,日后若是想回来,道藏院依然欢迎你。”

    “谢谢院长。”游溪眼眶发热,没想到院长会对她这么好。

    藏玉微微一笑:“傻孩子,谁还没有个难处呢?你安心去办你的事,院长盼你一切顺利。”

    游溪冲她深深鞠了一躬,忍着眼泪离开了道藏院。

    才走出不远,身后传来熟悉声音:“小溪,小溪!等等!”

    游溪脚步一怔,回过头,见花任酒和云芜急匆匆跑了过来。

    云芜还未站稳,强着开口,“小溪,听说你家里出事了,到底是什么事?”

    花任酒道:“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正好我最近攒了假期,跑一趟西洲不成问题!”

    云芜也抢着道:“你花师兄没什么用,帮不上大忙,还有我呢!你师姐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什么邻里纠纷、亲戚纠葛,我样样在行,都能处理,我陪你去,肯定能帮上忙。”

    花任酒:他怎么就没用了?

    游溪原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她心里有愧疚,又有不舍,她隐藏身份来到玉山宗,师兄师姐却对她真诚相待,她哪里值得他们对她这么好呢?

    “傻姑娘,照顾师妹不是应该的嘛。”

    “就是,不管你去哪,你都是我们道藏院的师妹。”

    “嗯。”游溪重重点头,“我会记得,我是玉山宗道藏院的弟子。”

    云芜扑哧一笑:“说得跟诀别似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花任酒踩了她一脚,让她别乱说话。

    也许师妹的家事难以启齿,他们还是别忙着添乱了。

    “师妹,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给我们传讯。”

    “传讯符记得带在身上。”

    “嗯。”

    “说起来,你走了,天机院的那个乌九明也走了,是不是你们老家出了什么事?”花任酒道。

    “乌九明走了?”游溪一怔,她知道按照剧情,乌九明会离开,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

    “是啊。”云芜接话,“这姓乌的,连交代都没交代一声,连夜就走了,他不仅偷跑,还带走了芳玲,他们两私奔了!”

    “天机院长听到消息,气得差点吐血,不仅急忙派人去追,还让人去西洲调查乌九明的身份,听说他怀疑乌九明的来历有问题!”

    本来西洲就是妖界边缘,有一半在妖界之内,人族和妖族混居,天机院长怀疑对方是什么擅长蛊惑人心的妖,不然怎么会骗走他的宝贝女儿?

    游溪心中有数,乌九明来玉山宗的目的,一是为了扬名,二就是为了拐走芳玲。

    他和芳玲私奔后,便告知了对方自己的身份,之后直接以妖族少主之名行走天下,天机院长很快就会知道,拐走他女儿的到底是谁。

    而乌九明的身份一旦暴露,她的妖族身份很可能也会暴露,毕竟她来时,长老安排身份时,说她和乌九明是“同乡”,羽族少主的同乡,不是妖是什么?

    就算没有爹的事,乌九明一走,她在玉山宗也待不下去了。要是师兄师姐知道了她的身份,会有什么反应?

    她只觉内心惶然。

    怀着心事离开道藏院,游溪在岔路口站了一会儿,在离开之前,她有一个始终放不下的人,还有一份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窗棂半敞,朝阳斜穿入户。

    靠在床头的人,偏头看院中的松树,绿油油的松针,在阳光下好像会发光。

    “你有没有一点身为病号的自觉?伤成这个样子,不好好修养,还出去乱晃,乱晃就算了,碰上妖还不知道跑,竟然还跟人家打起来了!”

    “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你是不会死还是不会痛?有你这样不爱惜身体的人吗?啊?你们剑修真是……”

    房间里,为人看病的医修长老恼火不已,将受了伤还跑出去的荆饮月一顿数落,有哪个医生能接受自己刚刚治过的病人跑去出又带了一身新伤回来?反正她忍不了。

    据这弟子说,他有事要办下山一趟,路上遇到了妖族,长老就怒了,遇到妖他不会跑啊?断了一只手,还要和妖奋勇拼杀,心里是一点逼数都没有啊!

    长老的嗓门越来越大,荆饮月唯有沉默。

    吐沫星子乱飞了半天,长老都累了,歇口气时,发现对方一直盯着窗外,根本没听她说话,顿时又恼了——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你这只右手要是再伤着,干脆别要了!你不是能的,左右手都能使剑吗?以后当独臂大侠算了!”

    “……对不起。”

    “你还知道道歉——”她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不是床上人在跟她说话,回头一看,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在门口,一身天水蓝罗裙,清灵秀美,五官漂亮,正一脸歉意的看着自己。

    她的火气瞬间浇灭,不剩了半点火星,语气也柔和下来,“又不是说你,你道什么歉?”

    “长老。”游溪心疼道:“您别骂师兄了,师兄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

    “哦——”长老瞥了床上半死不活的弟子一眼,“原来是英雄救美去了。”

    荆饮月:……

    “长老……”游溪还想解释。

    “行了,你也别解释了。”长老骂起荆饮月来不遗余力,却舍不得对小姑娘说半句重话,“不怪你,谁让他逞能的?”

    她看了一眼荆饮月:“我看你精神好得很,这药你就自己上吧,我还有事要忙,告辞。”

    说着,把几瓶药往桌上一放,自己走了。

    长老来去如风,剩下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着你。

    “进来坐。”见她呆呆站着,荆饮月唇角微翘,开口提醒。

    “哦。”

    游溪回过神来,很自觉的把凳子搬到床边坐着,顺便打量他,荆饮月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靠坐在床头,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过了,右臂被一层灵气罩覆盖,这灵气罩可以加快碎骨修复的速度,不过套上之后,这只手基本上也不能动了。

    刚才那位医修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将伤者照顾得很好,伤口基本上都处理过了,只剩一些小擦伤没有处理。

    “师兄,我帮你上药吧?”

    “嗯。”

    游溪伸手取过药瓶,拔出瓶塞,灵草磨成的药粉,浓郁药气扑鼻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荆饮月沉默一瞬,伸手想将药瓶接过来,游溪紧张万分,如临大敌:“师兄,你别动!我来就好……”

    他只好躺了回去。

    游溪小心翼翼倒出一点药粉,观察他的伤势,他的脸上有几道抓伤,脖子上还有青紫的掐痕,映在冷白肌肤上,格外醒目。

    想到这些伤都是为她受的,游溪的心一片酸涩,止不住的心疼。

    她俯身凑近,淡淡馨香浮动,乌发垂到荆饮月手边,发尾绑着浅蓝色发带,不安分的在他手边动来动去,痒痒的。

    此时此刻,他却完全顾不上这些,注意力全被凑近的游溪吸引了,这么近的距离,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红润的脸颊,稍微抬起头,就能碰到那丰润的红唇。

    他视线难以移开,喉结滚动了一下。

    游溪专心致志看着他脸上的伤口,沾着药的指腹轻轻触碰。

    “疼吗?师兄。”

    “……”

    她的眼睛轻眨,浓密的睫毛像是扑扇的蝴蝶,他的视线不自觉的追逐着那对蝴蝶,一阵心猿意马。

    “师兄?”

    “不疼。”他声音微哑,眸色渐深。

    何止是不疼呢,像小猫在脸上轻轻地挠,又像羽毛的绒尖划过心脏,叫他身上发热,口干舌燥。

    她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荆饮月闭上眼睛,这哪是上药,分明是考验他身为男人的定力。

    无情道心一次次的冰冷他,却还是一次次的为她心动,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游溪面前不堪一击。

    他心思浮动,难以平静。

    “师兄,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上完了药,游溪犹豫着说。

    荆饮月睁开眼睛。

    她轻轻咬了咬唇,“我要走了。”

    “去哪?”他的声音微冷。

    游溪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等我办完了事情,就回来找你。”

    荆饮月陷入沉默。

    明明知道她是带着目的混入仙宗,现在,她知道了追杀她那群人的身份,找回了娘亲,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没有理由留下。

    一阵苦涩涌上咽喉,藏在被子下的手偷偷收紧了。

    他偏过头,尽量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冷硬。

    见他这样,游溪有点无措。

    她是认真许诺,也是认真想着,等救出了爹就回来找师兄,或者说,是回来找他的念头,给予了她离开的勇气。

    为了救出爹,她和娘要凭对抗整个羽族,占妖界三分之一的势力,前路未卜,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胜算。

    而且这件事,是她自己的事,也是妖族内部的纷争。师兄是人族,他是玉山宗的天之骄子,是含光院最有前途的剑修,他的身份,不能介入其中。

    自从遇到她,他一再受伤,每一次都是因为自己。

    她很心疼师兄。

    “师兄,你能等我吗?”她小心翼翼问。

    荆饮侧身向内,闭着眼睛,是拒绝沟通的姿态。

    游溪有点委屈,又有些失落。

    默默站起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离开了房间。

    她走后很久,房间里一片寂静。

    良久,床上躺着的人才有了动静,起身看向桌子,桌上放着一本崭新的剑谱,是她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

    他甚至可以想象,挑选礼物时,她弯弯的唇角,闪闪发亮的眼睛,满怀期待的表情……

    荆饮月心中,一片煎熬。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他猛然抬头看过去——

    站在门口的岁舍愣了一下,师兄用如此炯炯有神看着他是几个意思?弄得他抬起的脚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师兄,你是不是很期待看到我?”

    “……”

    “哎呀,要知道你这么想我,我就该早点来看你了。”他跨进房间,看到摆在桌上的剑谱,一愣,“哇,这不是玉山拍卖行炒得火热的那本极品剑谱吗?据说拍出了百万灵石的天价!师兄,原来那个神秘买家是你啊!”

    “师兄,你什么时候这么舍得花钱了?”岁舍说了半天,见他都不说话,忽然道,“这不会是游师妹送的吧?那她不是把上次洞府中得到的灵石全花光了?”

    他一脸羡慕,“要是谁这么对我,我指定以身相许!”

    荆饮月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岁舍嘿嘿一笑:“我听说游师妹要走,师兄,你不跟着师妹一起走吗?”

    荆饮月道:“她有她的事要做。”

    岁舍道:“游师妹年纪轻轻,缺乏阅历,在外闯荡可能会遇到危险,而且她急匆匆就走,说不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要处理呢?师兄,你不担心?”

    荆饮月:“……”

    岁舍又说:“听说那个叫乌九明的也离宗了,这人狡猾阴险,万一他在外面遇上了游师妹,岂不危险?师兄,你真的半点都不担心?”

    荆饮月搭在床边的手悄然收紧,暴起了青筋,冷声道,“出去。”

    ……

    晨光铺满山道,夏风微微吹拂。

    游溪站在下山路上,频频回望。

    李青岫见状,问道:“小溪,你在等人吗?”

    游溪摇摇头:“没有,娘,我们走吧。”

    娘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沮丧,努力让自己露出轻松的表情,“娘,你说的机关高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那人行踪不定,我也是最近听说他在南洲晚云城附近出现过。”

    “至于他的名号——天下第一机关师,太息羽。”

    游溪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柳树。

    “小溪?”娘亲连忙扶住了她,这姑娘,真是魂不守舍的。

    她捂着发红的额头,急切道:“我知道这个人!”

    在天书剧情中,乌九明离开玉山后,结识的第一位大能,后来成为他的靠山,鼎力支持他当上妖主的,正是这位太息羽!

    “娘,我们得赶紧走,要赶在乌九明前面找到他!”

    如果让乌九明先拉拢了太息羽,他们救出爹的希望就渺茫了!

    “别急。”李青岫道,“南洲离此距离遥远,天尺玉的影响范围也许没那么大,而且修为越高,对天尺玉的抵抗也越强,此人盛名在外,不一定会欣赏乌九明这样的人。”

    话是这么说,游溪还是难免心急。

    毕竟她已经见识过剧情的力量,那天晚上,若不是她在最后一刻清醒,对她毫不防备的师兄,就被她一口咬死了。

    想到荆饮月,她又觉得心中微涩。

    本来以为,自己对他只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真正到了要离开这一刻,才知道她的喜欢,也许不止一点。

    她忍不住低下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李青岫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柔声道:“小溪,小心沙子迷眼,娘帮你挡着。”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牵着娘的手,走在她身后半步,遮住了微红的眼圈。

    这山道上,风真大呀。

    ……

    不远处高树上,岁舍道:“师兄,真的就这么让游师妹走了吗?”

    荆饮月沉默不语。

    岁舍看了一眼他身上没好的伤,戴着灵罩的手,“要是让长老知道,你偷偷跑出来,又该骂你了。”

    荆饮月:“小伤而已。”

    岁舍叹了口气:“没想到游师妹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一路上会遇到什么,万一碰上那个乌……”

    荆饮月霍然转身,跃下了树梢。

    “师兄,你去哪?”

    “找师父。”

    岁舍眉梢一挑,这时候去找师父,还能有什么事?

    弟子下山,需要师父允许,师兄装得不在乎,其实根本放不下心,还不是要下山追师妹去了?

    他嘿地乐出声,“师兄,我就知道,你根本舍不得游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