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真面目
游溪惊讶看了一眼挡在前面的师兄, 不明所以。
那位表白哥精心准备的表白台词还没念出来,一道清影自门口踏入,众人皆静。
此人一身竹月冷色长袍, 长相俊逸,肌肤如雪, 眉目间笼着一层苍白病气, 正是丹杏院的院长,丹华真君。
见了他,众弟子纷纷上前行礼。
“都坐。”真君摆了摆手, “大喜之日,不讲究这些虚礼。”
他和随后到来的几位长老走到席位上坐下,宽袖长袍半披他身上, 他随意坐着, 一手支着膝, 举着玉制的酒杯轻轻晃动,越发显得俊逸潇洒。
他从袖中取出玉盒递给两人,“给, 定亲礼。”
“多谢院长。”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直接开始吧。”
有他发话, 定亲宴正式开始。
厉行和柳师妹两人挨桌敬酒, 现场一片喜庆气氛。
被打断的师兄终于能继续表白, “游师妹, 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记住你了,你真可爱……”
荆饮月盯着这人,手已经搭在了剑鞘上。
虽然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但在他眼里, 这就是一具会走动的漆黑骨架,披着严丝合缝的人皮,依然瞒不过他洞察一切的眼睛。
这只冥鬼竟然混进了定亲宴。
他的目标,是游溪吗?
但冥鬼应该也想不到,眼前的游师妹,比他还技高一筹。
游溪:“闪开,挡住我视线了。”
冥鬼:……
“游师妹……”
“叫你闪开,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冥鬼脸都白了。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这叫他还怎么继续下去?
“小溪,你在说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游氏夫妻不知何时挤到了游溪身边,听她说话,都有些诧异。这还是他们记忆中胆小的侄女吗?什么时候骂人这么熟练了?
这才几天不见,她怎么性情变了这么多?
唯有荆饮月毫不意外,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分明是“假游溪”,是她那位兄长假扮的,他身边不起眼的师妹,才是游溪本人。
只要不张嘴,光看外表,确实假扮得天衣无缝。
“游溪”乌黑的杏眸一转,看向游氏夫妻,荆饮月担心他一张嘴直接喊出“老逼”,没想到他还挺能屈能伸,转头闷不吭声,倒把游溪平时的神态学得像极了。
夫妻两果然放下戒心,游伯母换上一副和蔼神态,对她招招手,“你这孩子,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来,站在伯母身边,一会儿要是还有人烦你,我们帮你挡着。”
这话说的,就像她知道之后还会有人会来一样。
“游溪”看了他们一眼,不情不愿走了过去。
夫妻两对视一眼,游伯母唇角上挑,眼中闪过一抹得色。
按照两人的计划,侄女胆小如鼠,尤其害怕人多的场合,他们安排了一群人在定亲宴上向游溪表白,到时一群人围着她,她定然惊慌失措,大脑混乱,不知如何反应时,他们两再趁机对她下摄魂咒,想问出什么还不轻而易举?
正要继续,定亲宴上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喧闹。
“柳师妹,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就是,喝杯酒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
“难得高兴的日子,就这么扫大家的兴致?”
原来两人敬酒时,有一群弟子起哄让厉行和柳情现场喝交杯酒,柳师妹不肯,他们就说要罚三杯烈酒,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柳师妹酒量不佳,不想喝醉,再次拒绝了他们。
几个弟子脸上挂不住了,就闹了起来。
眼见闹得不开心,乌九明上前解围:“各位师兄,既是一桩喜事,何必闹得不开心呢?大家都是同门,往后还要常来往,柳师妹不胜酒力,我看还是算了吧。”
几人神色稍缓,乌九明话说得谁都不得罪,面子却不够大,几人不依不饶,“说的好听,难道我们不是诚心前来,给足了他们两面子,不过是喝杯酒,也值得这样推三阻四?”
乌九明拿着一把玉骨扇,轻轻扇了扇,“我看这样,就请厉师兄代柳师姐喝了,此事就算了了,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人将目光转向厉行,只看他给不给这个面子。
从刚才起,厉行就一直站在柳情身旁,他身材高大,沉默寡言,就算不说话也很有存在感,柳师妹看起来像是没休息好,脸上的粉也遮不住的苍白,细看的话,会发现她整个人都在轻颤,不知在害怕什么。
厉行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他低沉着嗓音,“我代柳儿喝,别说三杯,一坛又何妨?”
这回答让这群人满意极了,纷纷起哄让他喝。
“师兄爽快!”
“快给厉师兄拿酒来!”
“等等。”他们忙着张罗时,阻止的竟然是柳情,在众人看来,这时候厉行出面解围再好不过,柳情却阻止了,“我……”
她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遍,最后停在荆饮月身上,她犹豫了一下,向着荆饮月走了过去。
这下,全场哗然。
他们看着柳师妹抛下厉行,笔直走向荆饮月,安静一瞬后,开始忍不住窃窃私语,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厉行见到这一幕,脸色更是阴沉如水。
柳师妹走到近前,有些畏惧荆饮月生人勿进的气场,鼓起勇气道:“荆师兄,我——”
“哈哈。”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我还以为他们感情多好,原来都是假的!”
“看看,定亲之日,女方竟然公然跑去找别的男人帮忙!”
“这叫厉师兄的脸往哪放啊?”
这些刺耳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众人都听见。
说话的人都是与文贤师兄交好,还有为文师兄之死鸣不平的人,他们抱着愤恨不平的心来看热闹,没想到还真有乐子可看,没忍住一顿输出。
场面一时尴尬极了。
柳情没想到会这样,她只是太害怕了,内心的恐惧不知该对谁说……
害他们误会了荆师兄,她该怎么解释?
偏偏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乌九明折扇轻摇,“荆师兄还真是魅力无穷,不愧是含光院第一剑修。”
这话又帮荆饮月猛拉了一波仇恨,还将全场的焦点都转移到了这边。
厉行跟了过来,在柳情身后站定,沉声道,“荆饮月?柳儿就不劳烦你照应了,我自会照顾好她。”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众人没想到吃顿酒席还有热闹可看,丹杏院首席和含光院第一,打起来,赶紧打起来!
荆饮月神色冷傲,在身为首席的厉行面前,半点不让气势,他嗓音清冷,透出些微不耐烦,“没看出她有多怕你吗?”
厉行一怔。
他低头,此时柳情的恐惧几乎要掩饰不住了,她浑身颤抖,眼里蓄满了泪。她知道,一旦定亲宴结束,他们就被彻底捆绑在一起了,她想离开他,更会难上加难。
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分明和一个恶魔在一起,还不敢对任何人说,她怕别人觉得她疯了。
厉行唇角勾起一抹笑,在柳师妹的颤抖中,牵起她的手,“柳儿,你怎么会怕我呢?你知道了一切,还选择跟我在一起,不正是因为深爱着我吗?我也很爱你,为了你——”
“住嘴!”假扮成游溪的巴道天听不下去了,要不是妹妹告诉他这事,他想象不到有人的心机深沉到了这个地步,骗过了所有人。
“装什么深情,别恶心人了。”他一字一顿,“丹杏院甲等弟子,文贤。”
一句话震慑全场。
“她在说什么?”
“我耳朵聋了吗?我幻听了?”
“她管厉师兄叫什么?文师兄不是死了吗?她疯了还是我没睡醒?快掐我一把,把我掐醒。”
……
“哈哈。”回应她的是厉行低低的笑声,“这位师妹,要是醉了就去休息,别在这大发厥词,打扰了厉某的好事。”
“是啊,师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众人纷纷点点,刚才她这一嗓子,差点让他们以为文师兄死而复生了,吓了他们一跳。
一片质疑声中,荆饮月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厉行拧眉指责:“荆师弟,就算你同情文贤和长怀,也犯不着想出这种说辞来污蔑我。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别逼我翻脸。”
他气场冷沉,语气阴鸷,叫人心里发憷。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别人怕他,巴道天可不惯着他,事情他都了解清楚了,对方越是这样反应,越发证明妹妹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就是文贤。
他从不怀疑游溪做出的任何判断,妹妹从小就比他细心得多,她只是不爱说话。巴道天知道,很多事情她都看得透彻,而且习惯把它们放在心里。
“当初,我和荆——”他顿了一下,“荆师兄,在地洞中发现文师兄的尸体,那尸身因为炼制尸丹,容貌尽毁,看不出长相,后来我们找到了长怀师弟的绝笔信,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殊不知,那具尸体早就经过你的伪装,死的其实是厉行,而不是你文贤!”
“笑话。”厉行冷笑一声,“我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邪功。”巴道天道,“你从长怀师弟那里得知,他意外得到了一份禁忌功法,其中有炼制尸丹之术,你假意好心帮他,从他手中骗到功法。转头又去骗厉行,以这份功法能快速提升修为为由,让他配合你的计划,假扮成你,骗长怀为你们做事。你这一出两头骗,算盘打得可真响啊。”
“厉行服用尸丹,容貌尽毁。你再偷偷杀了他,来一出李代桃僵,神不知鬼不觉。如果我没猜测的话,厉行应该卡在修为瓶颈很久了,苦于无法提升,说不定你还骗他,尸丹的副作用只是一时的,只要突破地阶,容貌自然可以修复。”
“他信了你的话,毕竟你是丹杏院有名的炼丹天才,不是吗?”
“而且,你文贤在丹杏院人缘极佳,和谁关系都好,你既能帮长怀,又为何不能帮厉行呢?”
一开始,游溪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想不透原因,直到她碰上丹杏院弟子,他们无意的一句话启发了她——
对啊,如果文贤和谁关系都好,连平时不怎么来往的师弟,都因为他几句话就信任了他,选择将功法交给他,那厉行说不定也同样信任他。
毕竟他平时的形象太好,天然就能让人降低防备心。
她一想到这些,就明白了柳情为何一直闷闷不乐,她一定是发现了未婚夫的真实身份,得知厉行已死,而现在身边这个不知是人是鬼,才会如此恐惧不安。
她去找荆饮月打造那把剑,其实就是一种求助。
她不知该找谁帮忙,觉得这事说出来太过荒谬,没人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把她当成疯子。她无计可施,才会找上荆饮月。
他既然号称剑能诛邪,又是最了解事情始末的人,只有他,才有可能对她施以援手。
还好,她赌赢了,荆饮月懂了她的意图。
只是,荆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游溪默默看向他挺拔的背影,猜测此时他在想什么。
荆饮月察觉真相,是柳情来找他铸剑之时。她说她最近心神不安,担心文郎两人的鬼魂找她的麻烦,想要一把驱邪之剑。
但柳情既然是修士,她应该有基本的常识,这两人沾染尸丹,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哪有魂来找她报仇?
除非她所说的“邪”,不是已死的鬼魂,而是她身边的人,她才需要一把剑来防身。
他想到了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人觉得文师兄是吃了尸丹之后才性情大变,其实,他见到的文贤从头到尾都是厉行假扮的。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亲眼看到厉行,他眼中所见,厉行浑身裹着一团邪佞之气,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不过……
他越过对方,看向安坐不动,神色淡定的丹华真君,他好似并不在意这场混乱,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这位在想什么?
听完巴道天一番话,厉行脸上仍然不见半点慌乱神色,他唇角的笑容都未消退,“真是精彩的猜测,游师妹,你这么会编,不去写话本可惜了。”
巴道天让他的笑容气得牙痒痒,要不是顾忌自己现在在用妹妹的身份,真想冲上去一拳打爆他的假脸,让他再笑!
“再说,如果我真是文贤,我假冒厉行,有什么必要?难道我还嫉妒一个所谓的首席弟子的身份不成?”
“那你可问到重点了。”巴道天道,“你有什么必须要取代厉行的理由?”
“唯有一个解释,你对这位柳师妹情根深种,不惜假借身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也要和她在一起。”
厉行终于变了脸色。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巴道天,像要把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证据呢?没有证据,说得再多也只是猜测而已。”他道,“你们不会以为一个想象的故事,就能给我定罪吧?”
“有!”巴道天把腰杆挺得笔直,这些话都是游溪教给他的,他简直想大笑三声,因为小溪将这货的反应猜了个十成十,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问。
妹妹果然厉害。
“你想要证据,何不问问你身边的柳师妹呢?”
厉行缓缓转过头。
柳师妹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几步,眼神从颤抖变成坚定。
她本以为自己孤立无援,没人会相信她的话,现在荆饮月和游溪都站出来帮她,令她得到了勇气。
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之下,她从袖中取出一块通体碧色、巴掌大小的灵玉,她拎着系绳,灵玉在空中轻轻晃荡。
“这是长怀的家传灵玉,一开始厉师兄对我说,他无意间捡到了这玉,我曾劝他还给长怀,但后来……我渐渐对他生了暗生情愫,就不再提起此事。”
柳情确实喜欢上了厉行,一直以来,她对长怀都有些不满,觉得他性格太磨叽,做事总是犹豫,不够有魄力。她喜欢说一不二的厉师兄,于是帮他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她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做了违背良心的决定,才会招来报应。
“为了防止长怀将玉找回,厉师兄将玉上的灵印抹去,在玉上刻下了一个‘厉’字,再将自己的血滴入玉中,使灵玉认主,后来,他又将玉送给了我。”
“这玉上留下了厉师兄的气息,只要接近他,就会有反应。”柳情看向站在对面的“厉行”,“如今,它对厉师兄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众人哗然。
灵玉一旦认主,接近主人就会泛起灵光,眼前这块玉光芒黯淡,灵光不存,说明灵物失主,只有边角的“厉”字依然清晰。
这足以证明玉曾为厉行所有。
眼前这人,竟然真的不是厉行!
不!
这怎么可能呢?
文师兄明明是丹杏院人缘最好的弟子,他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因他之死,多少人暗自惋惜难过,他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害死同门、手段残忍的恶人!
在沸腾的议论声中,文贤沉默了良久,他一言不发看着柳情,看她眼中的冰冷决绝,似被刺痛。
半晌,他才笑了一声:“我竟不知,你们之间还留有此物。”
“这么说,你早就怀疑我了?这些日子在我身边,对我的柔情,都只是在哄骗我?”
其实这并非铁证,还有辩驳空间。
他大可以说这是柳情故意刻字来诬陷他的,但他突然不想再继续骗下去了。
柳情眼神一颤,“你为什么……”
“我为了什么,那位师妹刚才不是都说了么?”
竟然真是这样。
柳情心中翻江倒海,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文贤朝着她走近,柳情忍不住后退,叫她如何能接受,有人为了她,害死两条人命,还都是她亲近之人。
“这些日子,你说你因为那两人的死不开心,我信了。”文贤步步逼进,“我想方设法哄你开心,却原来你一直在防备我,这可真是——”
他猛然逼近,一把掐住了柳情的脖子!
“柳师妹!”
“快住手!”
“快放开她,你疯了!”
这变故将众人吓了一跳,谁能想到,他刚才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转眼就要暴起杀人!
“柳儿,既然你不爱我,那就下地狱和我一起做一对怨侣吧!”文贤表情逐渐扭曲,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
柳情脸色逐渐惨白一片,她想起当初和长怀一起来宗门时,句句话不离柳师妹,想起厉行对她好时,将整个珍宝阁的法器买下来送给她……她想,她就是太自私了,才会招来了恶鬼来惩罚她。
她心神动摇,手指忽然碰到了袖中藏着的坚硬之物。
“却邪。”
“这把剑叫做却邪。”荆饮月忽然开口。
柳情手中,灵光闪过。
灵剑立刻回应了她的心意,却邪之光大盛,文贤惨叫一声,踉跄后退一步。
趁这机会,巴道天道:“那位真君,你还要看热闹到几时?”
席上丹华真君叹息一声,放下酒杯,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一闪身就到了文贤身后,在他背后一拍。
文贤甚至没反应过来回头,径直倒了下去。
丹华真君摇了摇头:“可惜……”
巴道天忍不住小声对妹妹道,“这人害死了两个人,他眼里只有这姓文的可惜,这真君的心眼子真偏。”
游溪:……
不得不说,她义兄有时候还挺敏锐的。
她抬头看向丹华真君,后者脸色发虚,手握成拳,抵着唇咳了两声。
她不禁疑惑,如果柳情身上没有藏剑,他刚才会出手救人吗?
文贤倒下,一场危机就此化解,柳情抱着灵剑,一下瘫软在地上,几个交好的弟子赶紧上来安抚她。
一片混乱时,有人抱着一束花冲到了芳玲面前,大喊一声:“芳师妹,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
他嗓门之大,瞬间把所有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
还有热闹可看?!
乌九明的脸色相当不好看,那位师兄偏偏旁若无人:“芳师妹,你可千万别在乌九明这棵树上吊死,我都打听清楚了,他和游溪才是一对,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啊!”
一番话震得游溪脑瓜子嗡嗡的。
“就刚才,他都偷偷看了游师妹好几眼!”师兄道,“男人的心在不在这,那是骗不了人的,芳师妹,不如跟我在一起,我会一心一意对你的。”
芳铃脸色微白,这人说的话正中她的心病,她下意识看向乌九明,盼着乌九明说点什么。
乌九明折扇轻摇,似乎陷入犹豫。
她身旁好友道:“不对啊,游溪不是喜欢荆师兄吗?”
霎时,无数目光投向荆饮月。
就这还有荆师兄的事呢?
说起来,他对游师妹到底是什么态度啊?
人群中,荆饮月和乌九明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他们无疑是在场最为出类拔萃的两个弟子,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而且各自拥有自己的拥趸,两人身后,天机院和含光院弟子也彼此暗中较劲起来。
众人:刺激刺激。
这八卦好看,他们爱看啊!
“什么荆师兄,不过是游溪的挡箭牌罢了!”那师兄说话头头是道,“荆饮月心里除了剑,难道还装得下别的?游师妹和乌九明早就,到头来受骗的只有你啊,芳师妹!”
芳龄的脸色更白了。
巴道天忍不住道:“你放屁!”
师兄:“芳师妹你看,急了,她急了!”
巴道天:靠!
他藏在袖中的双拳捏得嘎嘎作响,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冲上去拧断这人的狗头,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身后的夫妻两看热闹不嫌事大,游伯母巴不得听人这么说呢,立刻道,“对啊,我们小溪和乌少爷就是一对!谁也拆不散!”
人群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游溪觉得自己的脑子更涨了,她意识到这很不对劲!
剧情!
这不就是剧情吗?
她并没有安排人跟芳龄表白,剧情还是发生了!
按照剧情,这师兄是冥鬼假扮,一会儿就要作乱,而后冥鬼之乱被乌九明出手平息,之后又查出这师兄是被她收买的,令她被弟子们嫌弃。
如果按照剧情发展下去,这事就算不是她做的,最后也很可能安在她头上!
她不由按住头,脑中像是起了一阵雾,让她无法在思考。
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操纵着她,要她上前去,加入这场纷争,要她质问乌九明到底爱不爱她。
这是什么?
难道是剧情在操纵她?!
之前鸩妖那次,她确实感觉到了一丝异状,不过被她给无视了,可这次,她明显感觉到这股力量更强,而且在操纵她的想法!
不!
她绝对不能妥协!
她头疼得像要炸了,始终无法摆脱这个声音,极度痛苦之下,她猛然想到——师兄能帮柳情,说不能也能帮她!
这个操纵她的念头,多半是来自天书的力量,妖界离此万里之遥,力量应该有所削弱,也许他能帮自己脱离控制!
她用尽力气,抬手扯住荆饮月的衣袖,声音又轻又软,“师兄,救……”
第24章 摄魂
原本, 站在“游溪”身边的师妹并不引人注意,她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众人目光聚集在荆饮月身上时, 她忽然做出了大胆举动。
这一拉住荆饮月,围观群众的目光更火热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
不是四角恋, 而是五角恋!
乖乖。
更刺激了。
荆饮月低头看游溪,注意到她此时的状态不对,乌眸中含着水光, 水雾濛濛,脸颊不正常泛红,看起来像是发烧了。
刚才还好好的, 这肯定不是突发疾病, 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影响她。
他心念一动, 将自己的剑扔给了对方,“拿着。”
冰凉的长剑入怀,激得人浑身打了个寒颤, 像是一桶凉水兜头浇下,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那层雾气消退不少。
游溪长吁了一口气, 关键时刻还好有荆师兄。
她将怀中的长剑更抱紧了几分。
荆饮月神色微妙, 剑修的剑如同命根子, 平时连碰都不会给人碰一下,现在被她这样抱着,叫他很不是滋味……
巴道天也意识到游溪似乎有些不对,看了一眼那把剑,哼了一声:“便宜你小子了。”
荆饮月:。
“九明。”那头芳玲被师兄一番话扰乱了心神, 再次看向乌九明。
乌九明冲她安抚性的点了点头。
正如伯辛所想,乌九明从来没把游溪看得有多重要,从前也只是兴致来了就逗逗她,只要不主动找她,她就不会来找自己,宁愿一个人待着,也很自得其乐。
乌九明觉得,游溪哪怕与再亲近的人之间,也隔着一层距离,不能全心全意依恋他,让他不快。
相比之下,芳玲眼里只有他,只在乎他的感受,而且她还是聚灵体,能帮他提升修为,更别说,她还有个不错的出身。
他分明是这样考虑的,可自从游溪故意躲着他,和荆饮月越走越近,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像想的那样不在意她,甚至会因此而不爽。
他对游溪有诸多挑剔,却不允许她和别人在一起!她明明应该围着自己打转,祈求他一眼回顾,等他心情好时,也许会怜惜怜惜她。
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该是这样。
乌九明眸光微暗,收起心思,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哄好芳玲,让她对自己更死心塌地。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朵芳香四溢的灵花,“铃儿,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异色忘忧,愿你忘记烦恼。”
他手中的这朵花,红蓝异色,花瓣层层叠叠,花枝摇曳,仙灵点点,散发着馥郁芳香,瞬间就将众人目光吸引住了。
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能看出,这绝对是一朵珍稀灵花,甚至可以问鼎“花魁”之位。
相比之下,那位师兄献上的花虽然名贵,也不过是花农这两年精心培育的高价品种,多花些灵石就能买到。这花色纯白,形状优美,如同仙子,花瓣背面有黑色脉络,如同鬼面,名为“仙子鬼面花”。
被他当众送花,芳铃脸上泛起红晕,刚才的犹豫彷徨顿时消散,娇声问,“九明,这花叫什么?”
乌九明含笑道:“名花赠美人,花名为‘倾城’,全天下只此一朵。”
这下众人羡慕的眼珠子都要绿了。
这天机院的乌九明果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叫人无话可说。这等浪漫,这等手段,谁能比得上?
也不知他这花从哪搞来的,这也太绝了。
芳玲捧着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哪里顾得上旁边那师兄。九明公然向她表白心意,她还在乎旁人说什么?
这是全天下只有一朵、唯独只属于她的花。
一旁伯辛嘴角抽了抽,明明还有一朵,少主给那蛇妖留着的,万一日后被芳玲发现……
算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乌九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师兄只剩下黯然神伤的份了,众人的目光又落在荆饮月和游溪身上。
那意思,人家都表态了,你们也不能落后啊。
含光院弟子原本气势汹汹站在师兄身后,可一见人家拿出了绝世之花,顿时偃旗息鼓。
他们师兄别说送花了,送根草都不会。
输了输了。
荆饮月看着游溪出神,巴道天也在关心游溪的情况,落在外人眼里,这三人呈现一种奇异的和谐状态,和对面那两人割裂开了。
乌九明的视线,随之落在游溪身上。
他一早就注意到了,“游溪”似乎有些不对劲,如今看到两人都在关心游溪身边那弟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连站在后面的游家夫妻,也寻摸出些许不对。
乌少主将花送给芳玲,让他们很不爽,但是妖族的少主怎么可能和人族在一起?不过是玩玩罢了。
只要他回到妖族,就会明白游溪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们又将注意转移回游溪身上,怎么感觉侄女跟平时有些不同?
往常这么多人的场合,她恨不能当场挖个洞躲起来,现在居然能说这么多话,被围观也不难受了?
游溪抱着荆饮月的剑,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偷偷用剑鞘戳了戳他的后背。
巴道天觉得背有点痒,想要伸手挠一挠,又顾忌着妹妹的形象,只好忍着。
游溪又戳了好几下。
巴道天很怕痒,顿时浑身刺挠,哪哪都不自在,难受极了。
夫妻两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还是熟悉的游溪。
游伯父悄声道:“快把人都叫出来。”
这定亲宴眼看就要散了,之后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游伯母点点头,冲角落里站着的几人使眼色,那几个早就被收买的人得到信号,立刻冲了上来,将巴道天团团围住。
“游师妹,我喜欢你!”
“游师妹,跟我在一起吧!”
“师妹,你真好看……”
巴道天让这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心道可算来了,等半天了!
就知道这夫妻两不安好心,若被围住的是小溪,这时候恐怕会很慌张,他们想做什么都容易得手。
如果这些人是他们安排的,最开始上来表白的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只是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了,他发挥自己浮夸的演技,装作很头疼的模样,“你们、你们,别围着我——”
“游师妹,收下我的花吧!”
“师妹,他不行,还是我的好。”
“我的花最漂亮。”
……
巴道天下意识后退一步,身后游伯父抬起手,想要拍他肩膀。
所谓摄魂咒,需要和对方身体接触,再喊一声那人的名字,只要对方答应了,咒术便可生效。被摄魂的人,一炷香的时间内,会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两人打算下咒之后,就找个借口把游溪带出去,到时在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惜算盘打得响,游溪早有防备,她请义兄假扮自己。
游伯父这一巴掌没能落下来,就被巴道天拽住了手腕子,他的力气奇大,被他抓住像是铁钳扣住了手腕。游伯父正默念咒语呢,怔愕之间,让他抓着手一把拍在了游伯母肩膀上!
同时,巴道天大喊一声:“翠兰!”
翠兰正是游伯母的名字。
他这一嗓子声音之大,游伯父差点让他给吼聋了,两耳耳鸣不止,游伯母也懵了,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声:“诶。”
摄魂咒瞬间生效。
不过作用对象变成了游伯母。
巴道天抓住机会,立刻问:“你一直逼着我跟乌九明在一起,其实是你心里有鬼,你喜欢乌九明,对不对?!”
游伯母双眼迷蒙,没有焦距。
要说年轻俊美的少年,谁不喜欢?尤其她一心撺掇着游伯父投奔羽族,羽族在她心中都是好的。
她在心里偷偷肖想过乌九明,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也知道不可能,要是一般的羽族就算了,那可是羽族少主啊。
摄魂咒之下,她那点心思根本藏不住。
她回答:“喜欢又怎么样?还不是——”
“什么?!”
一言让众人炸开了锅,因为之前的一番折腾,这两夫妻也有不少人认识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之前找上芳玲,是因为这老女人自己喜欢乌九明!
敢情根本不管游溪的事!
难怪他们一直都觉得哪里不对,游师妹对乌九明根本是一个眼神都不给啊,倒是芳师妹有点过于在意了。
这游伯母脸皮之厚,简直叹为观止啊!
“离谱,真是离了个大谱。”
“那位伯父,你觉不觉得自己头上有点绿啊!”
“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这两人是专门来搞笑的吧!”
游伯母还在说“他也不愿意”什么的,游伯父头上冒着新鲜的绿光,脸色成了正宗的猪肝色,“翠兰,你你你——”
“你个没用的老东西,你少管我!”
“你竟然骂我老东西?!”游伯父鼻子都气歪了,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同床共枕的夫人这么嫌弃他,心里还想着羽族的小鲜肉!
听着周围的窃笑声,他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一刻丢尽了!!
“你这老东西,睡觉打呼,三天不洗脚,还秃——”
“翠兰,你给我住嘴!!”
他怒火中烧,动手就想打人,谁知游伯母先发制人,一巴掌招呼在他脸上,“老娘看你不爽很久了!”
“你竟然敢打我?!”游伯父捂住脸不敢置信。
游伯母又是一巴掌:“打的就是你这个老东西!”
游伯父两颊瞬间肿起三寸高,游伯母袖中藏着一把利刃,小刀一刺,当场把游伯父胸口捅了个血洞!
游伯父惨叫一声,一脚将游伯母踢飞出去,只听咔嚓一声响,起码骨头踹断了好几根。
巴道天在旁边看得那叫一个爽,这两个老东西互相掐起来,下手可真狠啊!实在是叫人解气!
玉山宗的弟子们都看傻眼了,他们两彼此不留情面,转眼就打得头破血流,简直叫人啧啧称奇。这两人真是好奇葩!
巴道天爽看了一阵,担心他们打着打着现出原形,暗示两人滚远点打,中咒的游伯母言听计从,眼看着两人越打越远,还叫骂不停,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之后,两个老家伙估计很久都不敢来骚扰小溪了。
等回到族中,他定要亲手把这两人打得哭爹喊娘,让这两人把肚子里那点坏水都吐出来为止。
正得意之际,忽听有人喊了声“小心”!
他猛然回头,是最开始上来表白那个男的,从刚才被无视起,他像个雕塑一样站在旁边,这会儿突然发难,漆黑锐利的爪子伸出,眼看就要刺穿他胸口!
冥鬼!
巴道天瞳孔一缩,他担心出手会暴露身份,一时犹豫了。
落在众人眼中,就是游师妹吓坏了,动弹不得,场面惊险至极!
乌九明反应极快,折扇一收,飞身来救。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从刚才开始,荆饮月就一直在留意冥鬼的动静,几乎是对方一出手,他就动了。
“照月!”
随着一声清喝,游溪只觉怀中抱着的长剑一阵嗡鸣,一泓月光自剑鞘飞出,落在荆饮月手中,剑疾如星,转眼贯穿了冥鬼的胸膛。
游溪才知道,原来这把剑名字叫做“照月”。
乌九明急奔而来,却只扑了个空。
与此同时,人群接连爆发出惊呼惨叫声,隐藏在人群中的冥鬼一起发难,向身边的弟子伸出魔爪,猝不及防间多人受伤,场面一片混乱。
竟让荆饮月抢了先,乌九明神色阴沉,好在接下来才是他表现的机会,他将折扇抛出,在空中化为一道经卷展开,经卷飞旋变大,覆盖整座大厅上空,卷中每一颗星辰亮起,就有一道锁链射向冥鬼所在的位置。
这场面可谓声势浩大,效果怎么样先不说,起码场面上看起来,乌九明正在掌控局面。
收获众人惊叹目光,乌九明唇角挑起,然而还没来得及得意,只见荆饮月长剑横空,照月剑正如同一道月华,将场上冥鬼原形映照出来,使得弟子们能分辨身边到底谁是鬼,不再束手束脚,乱成一团了。
月华如明灯照遍全场,化为数十道剑气四散,向着场上冥鬼疾刺而去。
周围哀嚎声四起,冥鬼的气焰被大大削弱,弟子们气势大涨,而此时,乌九明还在摆姿势呢!
“荆师兄真厉害。”
“不愧是含光院第一!”
“好强的剑气!快配合师兄收拾这些冥鬼!”
“看来论起战力,剑修还是厉害啊!”
这话听起来有些偏颇,本来并不特指谁,但乌九明总觉得是在说自己,本来出风头的机会被抢走不说,还让人阴阳怪气一顿,顿时脸色比锅底还黑,差点将召回手中的经卷给撕个粉碎。
“少主——”伯辛观察他的脸色,小声提醒。
“先配合他们,斩杀冥鬼。”乌九明生生按下怒火,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失态,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是。”
伯辛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样一来,少主为了这次花辞节所做的筹谋,竟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他看向大杀四方的荆饮月,心知少主定然恨上了对方,以少主的个性,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对方。
再加上游溪的事,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定亲宴现场混入了十几只冥鬼,造成了一番混乱,不少弟子受伤,在荆师兄的带领下,众人通力合作,和冥鬼们奋力拼杀。
随后执戒堂长老带人赶到,一起将冥鬼杀尽,化解了一场危机。事情结束,有执戒堂处理善后事宜,弟子们纷纷才散了。
这次宴没吃上,瓜可是吃饱了,大家迫不及待回去跟同门分享见闻,一个个跑得飞快。
游溪和义兄也混迹在人群里悄无声息的走了,巴道天毕竟身份敏感,不能久留在玉山宗。两人找了个僻静角落换回身份,巴道天看着可爱乖巧的妹妹,叮嘱道:“哥要走了,小溪你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他顿了一下又说,“别轻信那些人族,那姓荆的现在对你好,也只是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那些剑修杀我们妖族,从来不会剑下留情。”
游溪心说,荆师兄是不一样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可乖巧。
巴道天还是难以放心,又说,“要是谁敢欺负你,告诉哥一声,哥帮你生吞了他!”
游溪:“好。”
巴道天:“那我走了。”
游溪冲他摆摆手,巴道天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心中暗想,什么狗屁绝世之花,根本配不上他妹妹,他要去为小溪找来天下最珍贵的礼物送给她。
……
游溪送别了哥哥,心中惆怅,缓缓走回道藏院,才走了不远,竟被乌九明拦住了。
她见了乌九明,条件反射扭头就走。
“小溪,等等。”
前方不远,伯辛拦住了她的去路。游溪明白,看来他是非要留下自己不可了,可惜荆师兄跟着执戒堂的人调查那群冥鬼的来路去了,有他在,乌九明不一定敢来拦自己。
毕竟荆师兄自带辟邪被动。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有事吗?”
见她这样,乌九明更确定她在刻意疏远自己,定亲宴本该他大展身手,却弄成了一团糟,他心情正郁闷,见游溪这样,更觉得乌云罩顶,心情差到了极点。
原来在他心里,游溪并非无关紧要。
他握紧了折扇,问道,“小溪,你讨厌了我了吗?”
游溪不说话,对于不喜欢的人,她不会假装,沉默已经是她最大的客气,更何况,她现在有些猜测——她觉得乌九明也知道剧情。
能看到天书内容的,不止她一个人。
定亲宴现场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除了文贤的身份,乌九明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冥鬼出现时,他掏出的法器更像是早有准备。
如果不是现场的意外,一切都会像剧情所写的那样发生,甚至那股控制她的力量,她怀疑也是乌九明干的。
他是剧情最大的受益者,他既然知道了,就会想尽办法促成剧情达成。
乌九明道:“小溪,我并不是故意冷落你。我从未忘记过我们来此的目的,我之所以接近芳玲,是想借她提升修为。日后回到妖族,谁又能和你相比?小溪,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游溪心想,信了你的鬼。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花。”乌九明深情款款,拿出一朵跟刚才送给芳玲一模一样的花,“这异色忘忧花一共有两朵,这朵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特意留到现在送给你,在我心中,你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这花确实漂亮得不可思议,而且有一股奇异馥郁的香味,如果不知道这花的来历,或许会赞叹,但是游溪能不知道吗?
“之前你去藏尸库,说是用尸体练习一种与花草有关的法诀……”
看到这花的时候,游溪就已经猜到了,她甚至有些同情不知真相的芳玲,一想到她把这花当成宝贝,时不时还会凑近闻一闻,多反胃啊!
他不会觉得,自己会喜欢用尸体养出来的花吧?
乌九明的脸黑得彻底。
他忘了游溪向来细心,当时那一句话,她竟然记到现在。
可知他为了这朵花,耗费了多少精力,忍着尸臭味,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她却还不领情!
“小溪,你真的看上了那剑修?”乌九明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来玉山宗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和人族在一起的。”
游溪不明白他为什么非揪着荆师兄不放,但她很确定,她半点不想跟乌九明牵扯在一起。
他和芳玲在一起是有原因的,自己就不能和荆师兄就是对不起妖族,他怎么就这么双标呢?
她以前真是傻了,怎么会觉得乌九明会说话呢?现在她只觉得乌九明很烦,一点都不想看到他。
乌九明神色阴沉,“我明白了,小溪,你已经被姓荆的蛊惑,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留下一句狠话,乌九明带着伯辛离开了。
游溪听着他不详的语气,有些担心,她不会给荆师兄带去麻烦了吧?
仔细想想天书的下一段剧情,好像还真是和荆师兄有关!
完了,师兄要倒霉了。
游溪赶紧往执戒堂跑,正逢花辞节,宗门被装点成花海,经过一片紫藤花架时,她仓促和人撞了个满怀,心重重一顿。
“游溪?”荆饮月接住她,有些诧异。
游溪抬起头:“荆师兄,我有话跟你说。”
荆饮月道:“我也是。”
第25章 动心
紫藤花架下, 摆着一排长椅,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对面的长条石桌上挨挨挤挤摆满了花盆, 姹紫嫣红开得灿烂,香气飘出十里之外。
游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师兄想跟我说什么?”
“执戒堂审问了文贤, 他承认自己设计陷害了厉行和长怀, 但他否认冥鬼出现与他有关,说那只是一场意外。”
“他确实没理由弄出一群冥鬼,破坏自己的定亲宴。”游溪心知肚明, 十有八九不是意外,就算不是乌九明安排的,他也肯定知情。
“我认为有个人很可疑。”荆饮月看向游溪, 他想和游溪讨论自己的猜测, 游溪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 能给他许多启发。
两人对视,同时说出心中那个人的名字。
“丹华真君。”
“李姨。”
荆饮月:?
“李姨是谁?”他眼中透着真切的疑惑。
“……我说错了。”
游溪确实有些怀疑李姨,就是那位饭堂的打饭阿姨, 她感觉,李姨对自己有些过分关注了。但李姨对她很好, 游溪心里并不想怀疑到她身上去。
“荆师兄觉得丹华院长有问题?”
“他就算不知道文贤的伪装, 也不该看不出人群中的冥鬼, 定亲宴现场一片混乱, 他却不出手,似乎是有意看戏。”
荆饮月认为,丹院长很可能跟左严一样,也被妖族给收买了,但没有证据之前, 他不想过于武断。
“有可能他病了,所以不想管。”
“既然病重,就不该来参加定亲宴。”
“有道理。”游溪琢磨着,“可在定亲宴上制造混乱,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难道这位院长也被乌九明收买了,配合他演这一出戏?
游溪觉得这不可能,如果丹华真君是乌九明那边的,这次乌九明就不会被抢了风头,计划破产,他更像是纯纯在看戏。
“或许跟冥鬼有关……”
荆饮月觉得事情错综复杂,有不止一股势力干扰了这次定亲宴,让人难以摸清头绪,但丹华院长的可疑度依然很高。
“执戒堂还调查了那几个送花的人,最开始给你送花那位师兄,是芳玲花钱雇的。”
游溪愣了一下,“当真?”
“芳玲已经承认了,她说她只是想看乌九明的反应,并不知道对方是冥鬼。”
游溪心道这也行?
她没有按剧情雇人跟芳玲表白,反而是芳玲安排了人给她送花?这事要是曝光出去,被众人指责的人岂不是变成了芳玲?
芳玲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游溪不明白。
她想到当时那股控制她的力量,现在想起来依然令她心悸,那是来自天书的力量吗?那接下来的剧情,师兄该怎么办?
刚才跟乌九明说话时,她就想起下一段剧情了。
【花辞节结束后不久,迎来了玉山宗传统的七院抽签战。抽签战上,风头正劲的乌九明抽中了强劲对手,含光院的第一剑修,在众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乌九明战胜了对方,名声大噪,成为修真界年轻一代的翘楚。
而含光院名声扫地,那位剑修也失去了第一的称号,从此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
之后不久,乌九明带着芳玲离开玉山宗,游溪不甘寂寞,追随两人而去,开启了他们的江湖冒险。】
玉山宗作为天下第一宗,七院抽签战不仅在宗内备受关注,也是天下宗门共同关注的盛事,乌九明在抽签战上胜出,不仅让他一时风头无两,更成为他打响名声的一块金字招牌。
战胜含光院剑修之后,他说了一句“玉山宗已无法让我更进一步”,成了流传甚广的一句传言,更有人借此暗讽玉山不行了。
实际是乌九明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要的就是在借此扬名,留在玉山宗,他确实也无法更进一步,要想进入上三峰,不知置身多少视线关注之下,他的妖族身份很可能暴露。所以,七院抽签战结束之后不久,他就带着芳玲私奔了。
剧情中乌九明是去人界历练的,游溪是追随他而来,他想走就走,自然不用考虑游溪的想法。
很快,乌九明就在七洲正式闯出名号,结识了不少厉害人物。这些人有的成了他的小弟跟班,有的成了他的靠山和红颜知己。
总之,不管人还是妖,都被他的魅力折服,一路上收服崇拜他的人可以绕玉山两圈,乌九明成了妖族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妖族少主。
以前游溪没有注意过,现在仔细一想,在抽签战中被乌九明打败的“含光院第一剑修”,不就是荆饮月吗?!
她曾以为剧情里没有荆师兄,原来他也难逃被乌九明当成垫脚石的命运。他对此毫不知情,还不知道很快自己的骄傲和尊严都将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本来,乌九明是赢不了他的,但芳玲出于对乌九明的爱慕之心,在比试开始之前,对荆饮月做了手脚,比试前夜放毒蛇咬伤了他,他才会失败。
这段剧情里游溪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乌九明带着芳玲私奔后,她也跟着两人跑了,一路看他们两秀恩爱,差点没被气死,之后不久就是那段让游溪无语至极的跳崖剧情了。
“荆师兄,一个月后就是七院抽签战,你希望对手是谁?”
“嗯?”
似乎没预料到她忽然将话题扯开,荆饮月想了想,道,“不管是谁,我不会输。”
游溪本来琢磨着换签的可能性,听他这么说,又觉得一场公平对决对他而言很重要,他不受伤,乌九明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叮嘱道:“师兄,你要小心毒蛇。”
荆饮月:?
小心毒蛇?
小心她?
荆饮月望着满园鲜妍芳香,想不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
一场定亲宴让人身心俱疲,游溪怀着心事回到房中。房间里的东西她都已经换了新的,桌上的紫色盆栽散发着淡淡清香。
她整理了下桌面,一眼看到窗台上似乎放着什么,凑近一看,是一束粉色的小花。
“念慈花”,代表着亲人之爱。
粉色单瓣小花簇拥在一起,亲切可爱,比乌九明的忘忧花跟让她喜欢。
她拿起花,四下看了看,空空荡荡不见人影,是谁给她送来了这束花?难道是哥哥走之前送给她的?
可这并不像是兄长的风格。
她小心将花收起来,渐渐觉得困了,靠在桌前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荆师兄能不能听懂她的暗示,不要被人给暗算了……
而被游溪惦记着的荆饮月回到含光院,照例在观剑坪练了一会儿剑,可练剑时他不知为何无法集中注意力,心神不宁,勉强练了半个时辰,就回房中去了。
同门弟子议论纷纷。
“荆师兄这是怎么了,竟然只练了半个时辰剑就回去了。”
“少见,实在是少见。”
以往无论阴晴雨雪,师兄练剑,起码三个时辰起,这次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听说荆师兄在厉行的定亲宴大展身手,一人对付十几只冥鬼,可惜我没去瞻仰师兄的英姿,真是可惜。”
“荆师兄真给我们含光院长脸啊!”
“天机院那群人天天嘲讽我们,关键时刻,他们才是半点都不顶用!”
“这么说起来,莫非师兄是在对付冥鬼时受了伤,才会早退?”
明月高挂在空,一群剑修凑在一起琢磨了半天,纷纷决定再练一会儿剑。
“才亥时,还早还早。”
“来来,接着练剑!”
荆饮月回到房中,那阵心神不安的感觉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强烈了,像有把火在烧灼着心口。
他坐在蒲团上打坐,刚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游溪的脸,她睫毛扑扇,杏眸水润,唇红得像刚摘下来的樱桃,那样诱人。
刚认识时,她的眼睛都不敢直视自己,熟悉之后,她不再梳理,想说的话通通写在眼睛里,叫人无法拒绝。
她一只妖混迹在人族宗门,还如此不小心,总是叫人为她操心……
不对。
他怎么想着那只蛇妖入了神?
荆饮月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现在很不对劲。
他望向窗外月色,月似圆盘,明亮可爱,他心里又冒出一个念头,要说可爱,明月也不及她可爱。
荆饮月:!
他难以再打坐,躁动不安的心无法平静,一整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到天色破晓,他也没能把游溪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
“师兄,不好了,你中招了!”
一大早,岁舍火急火燎地从敞开的窗户窜了进来,见面就嚎了一嗓子。
“我也是刚刚才听刘师妹说……”话到嘴边,岁舍觉得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冲过去将门打开,“你让刘师妹自己跟你说吧!”
门口,站着一脸尴尬的刘师妹,她见面先冲荆饮月深深鞠了一躬,“荆师兄,对不起!”
荆饮月勉强平静下来,坐在桌边,淡声问:“怎么回事?”
刘师妹讪讪道:“师兄,你今天是不是在咱们丹杏院门口的紫藤花架下坐了很久?花架附近的那些花盆,是我和几个师妹一起布置的,花都是我种的。”
她语气带着心虚,荆饮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花有问题?”
“是。”刘师妹道,“师妹下午搬花的时候搬错了,把我培育的一盆灵花,混进了那些观赏花里,师兄你闻到了花香,应该被花给影响了。”
她边说边偷偷观察荆饮月的神色,她和荆师兄不熟,但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当她发现花弄错了,又打听到下午在花廊待过的人是含光院的荆师兄时,她还怀着一丝侥幸,也许这花对荆师兄没效果呢?
可看他此刻表情,分明是中招了。
“我培育出来的花,叫做‘怦然心动’,是我打算在明年花辞节用来卖的……”刘师妹道,“只要有心仪之人,闻一段时间花香,就会处于‘心动’状态,心动时,就会时时刻刻想着对方。”
她小心翼翼说下去,“被花香影响的人,手上会出现一条细线,七天之内,如果频繁心动,细线蔓延到心口,就会——”
“会死?”
“啊?”听他这么说,师妹傻了,“荆师兄,你以为我是什么邪恶魔女吗?怦然心动花,是我培育出来给小情侣增加情.趣的商品,我还指望它赚钱呢,怎么可能会死人?”
荆饮月沉默了。
刘师妹忍不住想,在荆师兄心里,感情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啊,动心都要死人的吗?
她不理解,但她不敢说。
荆饮月挽起袖子,瘦窄冷白的手腕上浮现一道细细的红线,红线延伸出花枝纹路,目前只到手腕的位置。
“那七天之后,到底会怎么样啊?”岁舍好奇。
“会情动。”刘师妹道,“情动说白了,就是会加深对对方的感情。原本有三分心动,情动之后变成五分甚至十分,具体因人而异。我这花只对男人有用,情动之后,还能助兴,让男人更懂照顾姑娘的想法,双方房/事和谐,享鱼水之——”
“等等,等等!!”
岁舍连忙喊停,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刘师妹,心声佩服,师妹看起来这么腼腆,说起话来竟然这么生猛!
他不敢回头看师兄的表情,下意识提醒,“师兄,你冷静一点,有话好说,别拔剑——”
见他这么怂,刘师妹后知后觉,想起来害怕了,“荆师兄,我真不是故意的,别怪我,我保证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发誓!”
她指天赌咒发誓,保证不会将荆饮月被花香影响的事透露出去,之后荆师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刘师妹想起关于这位师兄的种种传闻,都说荆饮月性情冷漠、不好接近,而且此心唯剑,比含光院门口的石狮子还要冷情冷性,这样的荆师兄竟然动了心……
她好像真是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刘师妹后背贴着门板,一阵后怕,荆师兄不会真的拔剑砍了她吧!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荆饮月缓缓开口了,“怎么解?”
“这又不是毒药,怎么会有解药?”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刘师妹慌忙改口,“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马上就去研究解药,荆师兄,你给我几天时间!”
她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岁舍:……
师妹跑得真快,这腿脚,羡慕了。
过了片刻,刘师妹又一阵风一样跑了回来,扒在门口,语速飞快道,“对了荆师兄,这几天你最好跟游师妹待在一起,不然会一直心神不定,啥也干不了……”
在荆饮月投来冰冷一瞥时,她赶紧补了一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让师兄动心的对象是游师妹!”
人已跑得没影了。
……
师妹匆忙跑路后,房间里只剩下师兄弟两,气氛一阵尴尬。
岁舍问:“那个,师兄,你真对游师妹动心了?”
荆饮月道:“没有。”
岁舍:……
师兄怕不是属蚌壳的,嘴这么硬呢?
在他看来,师兄虽然修的是无情道,但他修行时日尚短,若真的有了心爱之人,换一种道心去修,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以师兄的天资,修什么不是易如反掌呢?用不了几年,就能将废掉的修为全部重修回来,就算师兄重新来过,估计很快就会超过自己。
“求道之心,岂能说改就改?道心不坚,一事难成。”看出他在想什么,荆饮月道,“似你这般三心二意,能做成什么事?”
不仅没能说动师兄,还引火烧身,被他指责两句,岁舍不敢吭声了,但他心里很不服气,又想不明白。
憋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问,“师兄,为什么不换呢?大道千万条,变通第一条!自古以来,修无情道的哪有一个有好结果的?”
“?”
“我可不是咒你啊师兄!”岁舍道,“我的意思是,这无情道是非修不可吗?”
所谓无情道,是指“大道无情”,指修者磨炼自身,以达到跟大道趋同的境界,修此道者,需断绝男女之情、亲友之情、世俗人情,视万物等同,达到无情无欲的“大道无情”境。
这一道,修起来最为困难,细数古往今来修此道的人,不是难以忘情,导致道心破碎,就是把自己修成了没有心的魔头,杀亲证道,最后被天道反噬而死。
他不明白师兄为什么非修此道不可。
而且他又不是没长眼睛,看得出来师兄对游溪的特殊。他心里觉得,游师妹确实很好,就算是蛇妖又怎么样,人和妖也有真爱!
他一阵脑补心潮澎湃,谁料师兄根本不搭理他。
荆饮月自记事以来,记忆就有些混乱,他脑海中有很多破碎的记忆,唯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
他记得那个女人的一生是怎样因情所毁,临死前,她倒在自己怀中,枯瘦的手拂过他的脸,一字一顿道,“阿月,你记住了,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身为人子,荆饮月对她的感情十分复杂,说不上是恨更多,还是有些别的什么。唯有这句话他十分赞同,他一生厌情憎爱,正是因为她所起。
“岁舍,说那句话。”
“啊,师兄,你让我说什么?”
“你的心愿。”
“哦。”岁舍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敢说,“我想跟妙音院的院花秦仙子约会,做梦都想摸秦仙子弹琴的手……”
“恶心。”
“呃。”岁舍捂脸,“师兄,我只是想想而已!自从你骂过我,我连想都不敢想了,你、你……这不是钓我鱼吗!”
荆饮月压下心头厌恶情绪。
看来,他没问题,花有问题。
听到情爱之事,他厌恶一如往常,说明他没有变。刘师妹说这花她还在培育阶段,难保不会出错。
这花找错了对象,七天之后,他一定不会“情动”。
只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线,不过片刻间,红线又往上蔓延了半截。这心烦意乱的情绪不平,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样下去,连剑心也会受到影响。
他道,“先把游溪请过来商量。”
岁舍还以为他想通了,连声道:“好,我这就去。”
荆饮月又道:“别告诉她实情。”
岁舍愣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师兄这是好面子,不想承认自己中招,估计过段时间就该向游师妹表白了,屁颠屁颠就去了。
岁舍这一去,去了好半天,这段时间,荆饮月在房中焦急等待,对于即将见到游溪,他竟有些期待。
他闭了闭眼睛,平息心头那阵躁动。
“师兄,游师妹来了!”
岁舍猴子似的窜进房间,满脸写着高兴,“听说师兄遇上了麻烦需要帮忙,游师妹二话不说就来了,她对师兄可真好!”
荆饮月睁开眼睛,见游溪走进来,她漂亮的杏眸好似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进来时不小心在桌角撞了一下。
他脸色微微变了。
“荆师兄,岁师兄说你生病了,怎么回事?”她很替荆饮月紧张。
“是花粉。”岁舍道,“师兄他……花粉过敏。”
“怎么不去看大夫?”游溪道,“你们特意请我过来,我也不懂……师兄,花粉过敏可是很严重的!”
岁舍冲荆饮月挤眉弄眼,瞧,游师妹多关心他!
可师兄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盯着游溪看,脸色越看越沉。
岁舍不禁为他着急,师兄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是一般的花粉。”岁舍帮他解释,“大夫已经看过了,因为当时你和师兄在一起,你没有受花粉影响……在师兄花粉过敏治好之前,你要是能和师兄一起行动,能让他好过一点。”
游溪:“啊?”
这是什么神奇花粉?
难道她是什么移动抗体,对花粉过敏有奇效?
“是这样吗?”游溪看向荆饮月。
“嗯。”
“……”她想了想,“我最近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师兄不是要练剑、上课吗?”
她记得荆饮月是个相当自律的人,每天都要练剑,寒暑不歇。
“最近可以歇几天。”荆饮月看着她道,“作为甲等弟子,可以自行安排课程。”
游溪平时只想一个人待着,但她把荆师兄当成朋友,朋友有麻烦,理所应当帮忙,一点小小的不适,她可以克服的。
她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说完,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荆饮月锐利的视线看向她:“游溪,你眼睛怎么了?”
第26章 蛊惑
游溪知道他观察力很强, 但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她自己都还没感觉到有多不适,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她吞吞吐吐道:“其实, 我中毒了。”
岁舍:“啥?!”
以为师兄已经够倒霉了,结果他这是叫来了一个病号来陪另一个病号?
游溪解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我养了一盆有毒的盆栽, 早上浇水时不小心被划破了手指,现在看东西有点模糊。”
岁舍担忧道:“那怎么办?有解药吗?”
游溪摇了摇头:“只是沾上了一点毒液,影响到了视力, 过几天就好了。”
岁舍叹了口气,“这也太巧了,你们两个真是, 倒霉都倒到一起去了。”
他有点心虚, 师兄是假过敏, 游师妹看起来像是真中毒啊。
哪知游溪也没敢看荆饮月的表情,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她费心隐藏,荆饮月却心知肚明, 这蛇妖根本不是中毒了,而是要蜕皮了。
之前在剑庐逮到她, 荆饮月就知道, 她天天睡在这么干燥的环境里, 恐怕过几天就要蜕皮, 果然。
蛇在蜕皮之前,会有一段时间的蒙眼期,变成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不说,还会比平时更加虚弱,反应也会比平时更迟钝。
这种时候, 蛇一般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躲避危险。
按游溪的性格,她更应该避着自己,避着周围的人才对,可她却同意了,说明她对自己交付了信任。
荆饮月心中,那莫名心悸感又涌了上来。
……
“逍遥子一生云游天下,突破天阶后,留下了两本经典,一为《神游》,一为……”道藏院内,长老正在讲课。
道藏院是七院之中最为特殊的一院,负责功法典籍整理、宗门的重大仪式举办、宗主长老的传记编写等等。
这些事说起来重要,但在以实力为重的修真界相当边缘化,弟子所需要学的东西又很繁杂,首先要将先人所写堆积如山的道经倒背如流,对于阵图、符箓、炼丹炼器、宗门门规,都必须有所涉猎,样样要懂,样样都不用精深,各种旁门左道的书,起码也要读过,宗门重大节庆时,还要写给宗主写赞词……
总之,属于是什么都要会一点,什么都不用会很多。
这就导致道藏院的弟子难以精深一道,实力普遍都不是很强,在游溪眼里,这就相当于大学报考了图书馆学,毕业后就业方向是各大宗门的藏书阁。
只是在修真界,实力至上,菜是原罪,这就导致道藏院被其他六院弟子看不起,但游溪发自真心很喜欢。
她喜欢跟各种典籍打交道,而且记性好、悟性强,别人觉得这些晦涩的典籍太枯燥,她却能从中发现乐趣,看得津津有味。
才上山一个月,已经是道藏院长老们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了。
讲坛上,长老滔滔不绝,讲得口吐白沫,下面的弟子心不在焉,没几个人在认真听讲,他们的视线,频频投向窗外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今天一早,含光院的荆师兄送游溪来上课时,就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更没想到,他竟然在外面不走了,这架势,像是等游师妹下课,再接她回去。
我滴个乖乖!
他们没看错吧?这可是含光院的荆饮月啊!
已经上课一个时辰了,还有不少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外面站的那个,真是荆师兄?师妹,你掐我一把,我好像活在梦里!”
“还是你掐我吧,我也觉得我没睡醒!这已经连着两天了,荆师兄天天都来!”
“一看你们就没关注最近的八卦,定亲宴上都闹得沸沸扬扬了,荆师兄还把自己的佩剑给游师妹拿着,这还不够明显吗?”
“我勒个去,游师妹啊,咱们院水灵灵的小白菜,就这么让含光院的猪给拱啦?”
“那可是荆师兄啊,长得俊又厉害,他是猪,那咱们成什么了?”
“师兄,你可别妄自菲薄,你比荆师兄也不差啊,也就是长相和实力比他差了亿点……起码你脾气比他好!”
“就是就是,你看那姓荆的,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给谁看,游师妹这么可爱,晚上看到他会吓哭的吧!”
游溪:……
她用书牢牢遮住脸,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大家用传讯符聊天,忘了她也能听得见,她一张脸都红透了,就连耳朵根也是一片粉色。
师兄师姐到底在说什么呀!
她想说他们误会了,可这件事又很难解释,而且根据她的经验,这种事是说不清楚的,往往是越描越黑,适得其反。
等荆饮月的花粉过敏症好了,流言就该消停了吧?
不过,她也没想到,荆师兄竟然会在外面等她,大概……他的花粉症真的很严重?
她偷偷往窗外看了一眼,荆饮月也正往里看,猝不及防,对上视线,她的心一阵怦怦乱跳,一群小鹿轰隆隆从心里跑了过去。
……都怪师兄师姐,把她给影响了。
她不敢再看,把注意力转移回书本上,可她视力一天比一天差,书上的字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楚。
也不知怎么熬到了下课,她本来想等所有人都走完了再走,又觉得让师兄在外面等着不好,挣扎片刻,还是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荆师兄站在人群里,优越的身高让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依然是最引人注意的那个。游溪脸蛋红红,走到他面前,“师兄,咱们走吧?”
“嗯。”荆饮月提醒,“前面有台阶。”
“好。”
游溪的脸更红了。
他们一走,周围的弟子们都沸腾了。
“‘师妹,小心台阶’。听听,这是荆师兄会说的话?”
“谁说荆师兄不近人情,这不是挺细心的吗?”
“看来师兄并不是真的冷漠,而是分人。”
“啧啧,甜,真甜。”
……
走出道藏院,那嗡嗡议论声终于远去了,游溪悄然松了口气。
她有些庆幸现在她看荆饮月也是模糊的,看不清他的脸,不然不知道多尴尬。
“师兄,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她小小声问。
“先去饭堂。”
一上午的课下来,她也应该饿了。
这两天跟着游溪上课,那阵烦躁不安终于消退不少,他对游溪的看法也有所改变,本来以为这蛇妖混入人族宗门,是别有目的,没想到她对待课业十分认真,再枯燥的内容,她都学得一丝不苟,叫他刮目相看。
荆饮月暗想,他不该因为对方是蛇妖就心怀偏见,她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加聪明、有悟性,再给她一段时间,评上甲等弟子都不成问题。
然而只要一想到游溪,他腕间的细线就会往上长,这样下去,要不了七天,就会蔓延到心脉位置。
他闭了闭眼睛。
“荆师兄,可算找到你了!”刘师妹快步走了过来,她本来有急事要说,看见他身边的游溪一愣,随即又露出会心的笑容,“你的,咳,花粉过敏症,本来我没什么头绪,恰好昨天碰见院长,院长说他能解,让你去找他呢!”
荆饮月神色一顿,“丹华真君?”
刘师妹:“对,咱们院长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他既然开口了,定有把握治好你。”
她的语气含着微妙地惋惜。
荆饮月道:“知道了。”
定亲宴上,那么大的风波丹华真君都不管,为何要管自己中毒这件小事?正想调查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刘师妹又看了两人一眼,压不住唇角的姨母笑,捂着嘴走了。
游溪不禁好奇:“师兄,我怎么听见这位师姐一直在笑,她笑什么?”
荆饮月:“她嘴角抽筋。”
游溪:?
荆饮月:“不用管,先去找院长。”
……
“九明,你不知道这些天外面说我说得多难听。”天机院内,芳玲跟乌九明娇声抱怨,“我连门都不敢出。”
自从她雇人在定亲宴上试探游溪的事情被查出来,芳玲的名声大不如前,虽然她极力解释,她跟冥鬼没有关系,但种种流言还是无法制止。她为此郁闷不已,暗地里哭了好几场。
“流言而已,过段时间就会平息的。”乌九明道。
“九明……”芳玲总觉得,乌九明这几天不对劲,他有心事。
“怎么了?”乌九明温和问。
“你……”她犹豫了片刻,忽然转了话题,“我最近打算养宠物,你喜欢什么宠物?”
“蛇。”他想也不想回答。
芳玲有些惊讶,她本想养小猫小狗,没想到乌九明会这么回答,他竟然喜欢蛇?那种阴湿的毒物,有什么好喜欢的?
“蛇……有什么好?”她问。
“再厉害的蛇,也斗不过飞禽,自古以来,飞禽就是蛇的克星。”
芳玲完全听不懂了,什么蛇什么鸟,九明在说什么?
不过……只要这是九明所喜欢的东西,她也会试着喜欢的。
送走了芳玲,伯辛走了进来,“少主,一个月后的七院抽签战,是否要我提前布置下去?”
接连两次的计划受挫,令这位乌少主的得力心腹脸上无光,说话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狠劲。
他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成,决不允许意外。
“不。”乌九明道,“这次不用原计划。”
“什么?”伯辛十分惊讶。
他们来到玉山宗,所有计划都是少主早就定好的,一切本会按他计划的发展,伯辛对此深信不疑。
之前两次,只是意外而已。
“游溪看到了天书内容。”乌九明笃定道,天书感应,不是作假。”
“可是,少主,这不可能啊——”
“我暂时也不知原因。”乌九明双眼轻闭,指节在桌面上轻敲,“她不仅对抗天书的意志,还屡次破坏我们的计划,这次必须要防备她。”
“少主的意思是?”
“之前在定亲宴上,我感觉到丹杏院中藏有一股强大的妖气,可以为我们所用——”
“属下明白了。”
乌九明一个眼神,他便明白少主想做什么,这次定让游溪措手不及,而屡次与少主作对的荆饮月,也该倒霉了。
“爹最近在针对游溪?”他又问。
“是。”伯辛道,“游家那两个老东西没派上用场,族长还有后手。”
“告诉爹,这次,我会配合他。”
“是。”
伯辛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自从藏尸案后,少主对游溪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族长要动游溪,他还以为,少主会选择保下她,没想到他却选择了配合族长。
看来少主是真想弄明白游溪到底是怎么感应天书的,那本天书,明明只有少主一人能看到内容才对。
……
丹华真君洞府外。
面前是一片茂密竹林,游溪正准备进去,荆饮月道:“等等。”
她停住脚步,不解回看。
她的视线内,师兄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不过腰很窄,腿很长,哪怕是轮廓也跟旁人很不一样。
荆饮月看着她的眼睛,这双总是乌黑沁润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失去了原本的灵动。
虽然知道只是暂时的,荆饮月心中仍有种难言滋味。
他轻轻按了一下手腕,静下心神。
在不确定丹华真君意图的情况下,游溪不能这样去见他,她眼睛的异状,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不是中毒就能敷衍过去的。
他顺手从袖侧撕下一截布料,道声“得罪”,将这块黑布轻轻覆在了游溪眼睛上。
游溪听到刺啦一声,隐约看到他的动作,她下意识想躲,就听他道:“你的眼睛现在不宜见光,遮一下比较好。”
“哦。”
她暗想,师兄真贴心,乖乖仰起脸,任他动作。
淡淡天光洒在她脸上,白嫩的小脸上,细微的毫毛都清晰可见,这张脸漂亮又清灵,不设防的表情更令人怦然心动。
阳光空灵,竹林里一丝风也没有,也怕惊扰了此刻的宁静。
荆饮月动作微顿,手腕上的花枝放肆生长,连唇都不禁绷直了。
这蛇妖,怎么这么蛊人?
第27章 妖气
柔软的轻纱覆上眼睛, 游溪睫毛轻轻扇动,只觉得周围有些异常安静,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 怕惊动了什么。
“师兄?”
“好了。”荆饮月轻咳一声,退开一步。
眼前的少女眼上缠着黑纱, 越发显得肌肤雪白, 脸蛋柔软,清凌凌就像是竹林中的刚冒头的新笋,鲜活可爱。
他垂下手, 不自觉再次按住了右手腕,经脉怦怦跳动,一阵阵心悸。
一定是怦然心动花的影响太强了, 不然他怎么会心跳个不停?
“师兄。”
“游溪。”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又同时顿住。
还没组织好语言, 竹林深处走出来一个童子,冲着两人一礼,“真君说你们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到底要不要进来?”
荆饮月:……
两人跟着童子走进林中,跨过两杆交汇在一起的竹子, 便正式跨入了丹华真君的洞府, 在洞府主人的许可下, 两人畅通无阻进入其中。
竹林成海, 风声飒飒。
几丛碧绿竹竿下,摆着圆形石桌,桌上摆着淡青色茶具,丹华院长坐在石桌前,身披宽袍, 病骨瘦弱,脸色略见苍白。
他笑着招呼两人,“来,坐。”
两人对视一眼,在石桌旁坐下,丹华真君手一摆,茶壶飞起,自动给两人添上热茶,袅袅茶香在竹林间弥漫开。
随着他的动作,袖子从腕间滑落,游溪看到他削瘦的手腕,苍白而骨感,不由暗想,丹华真君似乎病得厉害。
“看来我的丹药效果不错。”丹华打量一眼荆饮月,浅笑道。
他说的是当初荆饮月越阶提升,差点经脉尽断,靠含光院长一颗丹药救回来的事。据含光院长所说,那颗丹药就是丹华院长所赠。
这样说来,其实荆饮月还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丹华真君似乎没有讨要的意思,他态度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你的事,我已经听弟子说了,你来找我,是想治你的‘花粉过敏症’?”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显然他什么都知道了。
“手伸过来。”丹华真君语调轻松,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荆饮月伸出手,丹华真君将手指搭在他脉上,凝神细查。
游溪不禁有些紧张,师兄说过真君有问题,他不会趁这个机会动手脚吧?然而她什么也看不见,让她的紧张感再添几分。
“放心,我不会把他给吃了。”丹华看向游溪,笑着道。
让他看穿心思,游溪更加坐立不安了,面对不熟的人,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渐渐涌起一阵尴尬的红晕。
“我以前也想,要是我有这样可爱的女儿就好了。”他的语气,似乎略显失落。
“……”
来自陌生人的夸奖,更让人社恐发作,游溪下意识往荆饮月身后躲,用手指戳了戳他板正的后背。
荆饮月:。
“院长,能治吗?”
“能。”丹华收回手,用一块干净手帕轻轻擦了擦,“五日之后,你来我这里取解药。”
“好。”
“一个月后的七院抽签战,你是大热门,听弟子们说,他们都很关注你会抽到谁做对手。”
“院长也对七院抽签战有兴趣?”
“这次比试,我是评委。”丹华院长淡淡道,手握成拳,轻咳两声,“对于你们这些热门人选,我自然会多关注。”
“真君不关心自己院的弟子吗?”
“丹院弟子并不长于比试,更何况——”他苦笑一声,“最能打的厉行和文贤都不在了,我院的弟子,还有什么可期待?”
听他主动提起这两人,游溪鼓起勇气问,“听说厉师兄是院长的得意弟子,院长不为他难过吗?”
“难过?”丹华喝了一口热茶,“事情已经发生了,难过也无用。我没能早些发现他被文贤替换,是我之过失。咳咳……”
他连一口茶都喝不安宁,呛咳不止,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游溪又戳了戳师兄后背,让他接着问。
她哪知今时不同往日,指尖轻微的触碰,也让他的手腕间的红线感应,肆意攀长。
荆饮月顿了顿,问:“真君似乎身体欠安,为何还要帮我?”
丹华真君语气随意:“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些许小事罢了。”
他好像真是叫两人来说些闲话,帮个小忙而已,说完摆了摆手,“我乏了,你们走吧。”
两人只好告退。
离开之前,游溪回头望了望。
竹叶潇潇,丹华真君坐在石桌前,轻吹着茶汤,有种说不出的寥落孤独感。
她虽看不见,感觉依然敏锐。那竹林深处,有东西。
两人走后,童子为真君披上厚重的外袍,有些担忧道:“真君,为何要让他们进入此地?这里……”
“扶我去休息。”
“是。”
离开洞府,游溪拉住荆饮月的衣袖,凑过去小声说:“师兄,有妖气!”
她视力减退之后,并不是全然的瞎子,得益于种族天赋,她的感知还在,可以判断前面有些什么障碍物,周围有几个人,只是不如用眼睛看那么直观。
她突然凑近,有些把握不好距离,鼻尖轻轻蹭过了的荆饮月脸。
肌肤相触,清浅气息喷洒耳侧。
荆饮月如同定住了,心重重跳了一下,被蹭过的地方如同火烧般烫得不可思议,幸亏游溪蒙着眼睛,看不见他红透的耳根。
下意识按了一下心口,能感觉到,就刚才这瞬间,那作乱的红线已经蔓延到了接近上臂的位置,离心脏越来越近了。
“师兄,你听到了吗?”游溪说,“那竹林里,有妖气!”
他终于回过神来,却又忍不住想,她毫不犹豫选择告诉自己,是否代表着,在她心里,比起同族,她更信任自己?
又或者她认为,竹林中的那只妖和刺杀她的那一批妖族是一伙的,都是她的敌人?
“是什么妖?”
“感觉不出来,但妖气很强,应该是一只大妖!”
那缕妖气泄露出来的时候,游溪简直觉得自己不是在玉山宗,而是身在落月妖山,才能有如此庞大恐怖的妖气。
那到底是什么妖呢?
“丹华真君在自己的洞府里藏了一只妖……”荆饮月沉思片刻,仍觉得有哪里不对。
“师兄是不是觉得,太刻意了?”游溪想,“就像是真君故意要让我们知道一样。”
“嗯。”
“难道真君病的严重,被厉害的大妖给胁迫,他此举是在暗中向我们求助?”游溪猜测。
“也可能是故布疑阵,迷惑我们,说明他已经知道我们在怀疑他。”
“这……也有可能。”
“既然他让我五日后再来,到时我想办法查清楚那竹林中是什么。”
“会不会有危险?”
“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危险是肯定的,他甚至怀疑,这就是丹华真君布下的陷阱。五天后只要他敢来,真君就能让他有来无回。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时,他不打算带着游溪,而是计划自己独自前来。
过几天是她脆弱的时候,不能带着她涉险。
想到这,他忽然又想——她打算在哪里蜕皮?
一条在剑炉睡觉差点被烧成飞灰的蛇妖,指望她能找到什么安全又隐蔽的地方?
荆饮月又开始为她操心了。
“含光院西边,观剑坪相反的方向,有一座矮山。”
“啊?”话题跳跃得游溪有些反应不过来,师兄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是说,那里风景清幽,鲜少有人去,是个清静方便散心的好地方。”
游溪有些意动,她正愁找不到地方蜕皮,师兄说的这处似乎不错!但不知山上有没有隐秘的山洞,方便她藏身。
荆饮月心想,那矮山什么都好,就是少了几个山洞,不便藏身,看来今夜他得去山上挖几个洞出来……
“明天有什么安排?”打定主意后,他问。
“明天……”游溪有些不好意思,“我请了假,花师兄和云师姐约我下山一趟,采买些东西。”
“你现在这样,确定要去?”
“嗯。”游溪轻轻掰手指。
拒绝别人对她来说很困难,但她发现不拒绝别人,就是为难自己。
多次懊恼之后,她在心里列了一本账本,记着她拒绝别人的次数。
社恐蛇妖的社交原则:如果不得不拒绝,她在拒绝朋友三次之后,就同意对方一次,这样一来,她的心理负担会减轻,也不至于伤害和朋友的友情。
算上之前,她正好拒绝过师兄师姐三次了,而且她也想下山买些东西,除了防身之物以外,她还想买一件东西……
“师兄,你喜欢什么?”
“嗯?”
“我想给师兄送一件礼物。”她仰起脸,认真说。
荆饮月一怔,半晌问,“为什么?”
“因为,荆师兄现在是我的朋友,给朋友送东西,不是很正常么?”
社恐蛇妖的第二条社交原则:朋友不用交太多,但每一个都要认真对待。
朋友?
荆饮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什么酸胀的情绪正在上涌,难以形容。
他喉结滚动,低声道:“剑谱。”
游溪露出甜甜笑容,“好。”
荆饮月怔忪着,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心中悄然涌上一丝清甜。
游溪走了好一会儿,他还在原地站着。
岁舍找过来,“咦,师兄,游师妹走了吗?”
荆饮月回过神:“怎么?”
岁舍挠头:“没事,就是想问问,师兄你现在怎么样了?”
他好奇看向荆饮月手腕处,师兄遮得严实,他不知红线早已悄然攀上了手臂,若能看见,必然叫他大吃一惊。
荆饮月道:“少问。”
岁舍:“哦,那你接下来去哪?练剑去吗?”
他还是蹦出来两个字,“少问。”
岁舍:……
他望着师兄远去的背影,心里琢磨,怎么感觉,师兄对他更冷淡了?
他越想越不服气,不让他问,真以为他就找不到了?
他纵身跃上枝头,姿势比一片树叶更轻盈,他岁舍认真想找人的时候,就没有找不到的。
傍晚的晚风轻送,他嗅到了风中各种不同的气息和味道。
片刻后,他认准了一个方向,几个起落纵跃而去。
夕阳落山后不久,一轮弦月升上枝头。
岁舍蹲在树枝上,揉了揉眼睛后,再次揉了揉。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谁能告诉他,不远处忙碌的人,真是他师兄?
他师兄是被兔子精附体了吗?深更半夜不睡觉,在山上打了好几个洞?!
第28章 玉佩
翌日, 游溪到约定的地方,花任酒和云芜正等着她,见她眼睛上蒙着黑纱, 两人都惊得不行。
“师妹,你的眼睛……不是说只是有点看不清吗?”
“只是遮下光。”游溪解释道。
“那毒到底解了没有?”
“快了。”她小声道。
这几天两人都在藏经阁忙碌, 不知道游溪的具体情况, 听她说眼睛出了点小问题,以为并不严重,还想带她去山下散散心来着。
见她这模样, 都被吓到了。
“没事。”她摇了摇头,“很快就会好的。”
“真没事?”
“嗯嗯。”她乖巧点点头。
两人这才稍微放心了些,云芜心想, 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好, 她负责保护好师妹就行了。
“师妹, 下了山,你跟好我们,千万别走散了。”花任酒叮嘱。
“嗯。”
她乖得不行, 云芜跃跃欲试想掐她的脸蛋,注意到她缠着的黑纱, 不禁道, “师妹, 你这蒙眼的布条哪来的?乌漆嘛黑的, 不好看。”
花任酒也道,“布料这么粗,小心磨伤皮肤。”
“我、我捡的。”游溪慌忙道。
“这怎么行!”云芜在储物袋里翻找一番,“有了!你瞧瞧,我上次在裁缝铺顺手买的帕子, 我都没用过的,上面附有灵气,不沾灰尘。”
她帮游溪把黑纱换了下来,后者慌忙接过,放进储物袋里。她不好说这是荆饮月的东西,师兄师姐一定会多想……
“好了。”
云芜帮她系好了,打量片刻,满意点点头:“好看!看起来跟仙女似的。”
原本游溪就是清雅灵秀的长相,这蒙眼的白纱一遮,更多了几分缥缈仙气,说是仙女下凡也不夸张。
只是这模样虽好看,也叫人怪心疼的,“师妹,快些好起来吧。”
……
玉山因灵泉的存在,山灵水秀,灵气充裕。
随着玉山成为天下第一宗,山下也聚集了许多散修、商人往来,渐渐形成了玉山城。玉山城规模也越来越大,成了一座相当繁华的城池。
云芜和花任酒带着小师妹进城,两人一左一右走在她旁边,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丢了。
“师妹,小心你左手边,有个台阶。”
“师妹,挨着我点,人很多。”
两人一人一句,叮嘱着游溪。游溪想说,她不用指路,也能感觉得到,周围乌泱泱全是人,人群的喧闹和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吵得她有些头疼。
花辞节刚过,最近这玉山城比她想得还热闹。
她看不见了,师兄师姐跟老妈子似的操心,不过他们两将她和人群隔开,多少缓解了她的人群恐惧症。
看不见蜂拥的人流,那种被人群包围的恐慌感就少了很多。
她以为师兄和师姐过于紧张了,却不知道路上多少人在看她。她眼蒙着白纱,挽着青色披帛,裙摆层层叠叠,是人群中一道亮眼的风景。
路上的人频频回首,但见花辞酒和云芜不好招惹,猜测他们应该是玉山宗的弟子,也不敢乱生事。
游溪看不见这些目光,反而减少了很多不自在。
花云两人经常来玉山城,对这里很熟悉,三人先去了一家卖法器的店,游溪买了些防身用的符纸,花师兄挑挑选选,选中了一块可以刻画法诀的玉牌,这种玉牌可以寄存上百道法诀,一旦关键时刻灵气耗尽,便可以拿出来用。
“没想到嘛,师兄也有脑子了。”云芜调侃。
“下个月的七院抽签战,我准备大展身手。”花任酒白了她一眼,“不像某人,去年第一场就败下阵来,还摔了狗吃屎。”
“花任酒!”
“诶。”花师兄掏了掏耳朵,对小二道,“这些符纸都给我包起来。”
“去年、去年是因为刀不趁手,知道不?”云芜涨红着脸说,“今年就不一样了,这把刀可是我专门找器院的老师傅打的,今年我必赢,你等着看吧!”
说完不忘反唇相讥,“你厉害?去年你抽到妙音院第二,你死活央着人家乐修,非要跟人家比绣花,呵。”
“结果,七院弟子看着你们两个大男人绣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花!”
“可怜那师兄,十根手指头都被戳烂了。”
“你就说离不离谱吧?!”
花任酒脸色有些不自在,他承认他有些胜之不武。抽签战对手确定之后,比试方式是可以由双方商量决定的,他道德绑架了人家师兄,师兄比完也后悔了,说自己起码一个月没法弹琴,弄得他怪愧疚的。
这师兄也是心眼太实了,他不会他硬缝啊!
那比试比完之后当场就上了宗门头条,弟子们都说这是他们看过有史以来最离谱的抽签战,花任酒最后绣了一副对面师兄的肖像画出来。
众人评价:羞辱!
花师兄:冤枉啊,他只是想送给对方做个纪念来着……
但解释是解释不清了,于是今年,他痛改前非,决定让对手看看他真正的实力,靠斗法获胜。
“你快别说了,师妹都在笑我们了。”
他们一言不合互揭老底,游溪在旁偷笑半天了。她笑起来没声音的,肩膀一颤一颤,很是可爱。
听他这么一说,连忙不笑了。
云芜:“师妹,你尽管笑,你师兄就是这么不靠谱。”
花任酒:“你够了啊,今年我肯定会赢的,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云芜:“哼。”
花任酒:“师妹,你是第一年参加抽签战,不用紧张,输赢都没关系。这几年外面把七院抽签战炒得太过头,变了味,原本抽签战只是七院弟子们之间娱乐放松的活动。”
云芜:“你想多了,只要有输赢,怎么可能不较真?”
说话间,三人出了店铺,接着计划去裁缝铺子,云芜自告奋勇,说她知道一条小路,可以节省一段脚程。
于是他们七扭八拐,绕过了几个巷子,果然越走越僻静。走到一条狭窄的巷子,连路人都不见一个人了,周围安静下来。
花任酒举着他新买的玉牌端详,灵玉在日光下呈现莹润光泽,越看越是爱不释手,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玉牌脱手而出,在空中飞出一道抛物线,落进了不远处的一口井里。
“哈哈哈,乐极生悲了吧?”云芜嘲笑。
“我的玉牌!”
花任酒惨叫一声,一下扑到了井口边。井边长着几根枯草,井深不见底,也不知多久没人用过了,一点水汽都没有,说明井底早已干枯。
“咦。”
花师兄接连扔进去两张符纸,符纸亮光如星点即逝,看不清井底的情况。
“这口井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绝了灵气。”
“我看看。”
云芜本来一心想看热闹,闻言好奇凑过来,试了几个法诀,投入井中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也无。
“奇了怪了,井下有什么东西?”
“感觉不到活物的气息,也许是什么阵法。”
玉山城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有凡人,也有深藏不露的地阶高手,碰上什么事都不奇怪。这地方如此偏僻,不知是谁出于什么原因在这里留下了阵法之类的东西,如今也无人问津了。
花任酒发愁,“问题是,怎么把我的玉牌弄出来?”
看了看四周,也没什么趁手的工具。
平时习惯了依赖术法做事,这会儿束手无策,只能挠头。
游溪道:“要不,我来试试?”
花任酒眼睛一亮:“师妹,你有办法?”
云芜问:“你想怎么做?”
师妹明明眼睛都看不见了,还有办法帮他把玉牌取出来?
游溪有些不好意思,“我尽量试一试,你们能不能转过去?”
云芜连忙推了花任酒一把,两人走远了些,一起背过身,配合极了。
游溪的感知覆盖这条巷子,能感觉到周围没人靠近,两人也没看她,于是她小心翼翼走到了井边。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知到井的形状,摸索着坐在井边,她将裙子稍稍撩起来一些,一条青色的蛇尾如钓线一般,垂入井底。
身为一只蛇妖,只要她愿意,蛇尾可以变得很长,而且比普通的蛇灵活多了,卷起东西什么的不在话下。
游溪小心翼翼感知井下的情况,心里有些发虚,很怕有什么东西突然咬她的尾巴一口。
恐惧来自未知。因为不知井下有什么,所以格外害怕,掌心浮起一层细汗。
四周一片安静,探入井底的过程显得无比漫长。
这井下,到底有什么?
……
玉山城大街上,岁舍抱着剑,游手好闲在街上闲逛,“师兄,咱们不去找游师妹吗?”
昨天夜里,他目睹师兄在山上打了一夜的洞,最后不敢声张,悄悄跑了。
以岁舍的脑子,实在想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干,只能归结于那朵花效果太强烈,师兄因为一会儿没和游溪在一起,已经烦躁到深更半夜打洞去了。
一大早,他下山闲逛,师兄也跟他一起下了山。他听说游溪跟花云两人下了山,想当然以为师兄是来找她的。
毕竟师兄现在是片刻都离不了游师妹,那焦躁的模样,他已经领教过了。
没想到师兄一路上也没有显出要找人的样子,他有些拿不准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了。
荆饮月忽然驻足。
“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不远处是一条狭窄小巷,巷子口堆着不少杂物,人影也不见一个,师兄在看什么?
他盯着看的时候,荆饮月已经向着那巷子走了过去。
游溪在那里。
腕间躁动不安的花信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走到巷子口,透过堆积的杂物缝隙,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
他看到花任酒和云芜两人以面壁思过的姿势站着,碧青衣裙的游溪坐在枯井边,蒙眼的白纱被风吹动,层层叠叠的裙摆之下,一截蛇尾垂入井中。
青碧色蛇尾和裙摆近乎同色,有种冷玉般的质感,蜿蜒而柔美。
这画面明明很奇怪,但又有种奇特的美感。
如果面壁的那两个家伙不说话的话。
“师妹,找到了吗?”
“快了快了。”
她费力的操纵着蛇尾,似乎在井中勾着什么东西,清甜的声音透着一丝慌张,“师兄师姐,别回头。”
“放心,我们都没看。”
“师妹,你加油!找回玉牌就靠你了。”
荆饮月:……
简直没眼看。
他由衷产生一种游溪不该跟这两个家伙混在一起的感想,她是真不怕别人发现吗?
“师——”
岁舍凑过来,被荆饮月一个眼神制止,他赶紧住了嘴,好奇往巷子里张望。
没想到师兄不仅不让他说话,还不让他看,将那道缝隙严严实实挡住了。
岁舍这人,越是不让他知道,他就越好奇,他抓心挠肝的想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师兄帮忙挡住?
“我找到了!”
随着游溪惊呼出声,一块灵玉被她的蛇尾从井中甩出,她动作敏捷,从井口跳了下来,恢复了双腿,稳稳站定。
花任酒和云芜同时回过头,正看到玉牌飞在空中,花任酒眼疾手快,扑过去接住了玉牌,满脸都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还不谢谢师妹?”
“不对啊……”花任酒捧着这块灵玉,反复端详,“这不是我丢的那块!”
第29章 琴娘
花任酒反复确认, 游溪从井底找出来的玉牌,并不是他丢的那一块。
确切的说,这是一块玉佩, 而不是玉牌,线孔清晰, 上面雕绘了不少花纹, 形状大小确实跟他买的玉牌有些相似,但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色泽暗淡, 上面还有几道划痕,玉佩上刻着四个字:此情不渝。
“看起来像是谁的定情之物,不知怎么遗失在了井中。”
“这玉佩是特殊的纳灵矿玉, 会自动吸收周围的灵气。”花任酒道, “难怪井中灵气隔绝, 都被它给吸收了,我还以为井中藏着什么阵法呢。”
“咦,背面还有一行字……”花任酒道, “玉城琴娘赠。”
“琴娘是谁?”
“你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
三人面面相觑, 一阵商量之后, 花任酒道:“既然捡到了她的玉佩, 说明与她有缘, 我想将玉佩还给主人,也好了却这段因果。”
云芜没什么意见,只说别耽误了她一会儿还要带着师妹去裁缝铺买衣服,她可盼了好久了。
游溪也表示同意。
井中没了隔绝灵气之物,花任酒顺利把自己的玉牌捞了出来, 三人寻着琴娘而去。
“师兄,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去跟他们打招呼呢?”岁舍不解问。
那三人从巷子里出来,师兄拉着他藏了起来,等他们走远后,又远远缀在后面。
岁舍让师兄这番操作弄迷糊了,这偷偷摸摸的,干嘛呢?
他和师兄也没有这么见不得人?
之前在青虚道人的洞府里,他们怎么说也是一起历过险,称得上一句“熟识”了吧?见了熟人,躲起来是几个意思。
“没叫你跟着。”荆饮月道。
那意思,叫他该干嘛干嘛去。
“那不行。”岁舍连忙摇头,这时候叫他走,他会好奇死的。他想知道前面三人风风火火的到底要干嘛去,边走还边找人问个不停,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他更想知道师兄为什么要偷偷跟着,总不能是——师兄好面子,不想承认自己一天都离不开游溪吧?
岁舍觉得自己好像真相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窃笑,师兄啊,你也有今天!
看了看前面的游溪,心想,以后总算有人治得了他了。
游溪三人一路询问,走到了西城门口,有个老奶奶在树荫下卖糖炒栗子,云芜走过去买了一袋,顺便问:“奶奶,你知道琴娘住在哪吗?”
老奶奶古怪的看了三人一眼,往城外一指:“出城十里地。”
三人出了城门,花任酒道:“这琴娘住得还挺偏僻,竟然住在城外。”
云芜道:“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们刚才一路问过来,城西这边认识琴娘的人还不少,可他们一问起,这些人的表情就说不出的怪异。
这玉佩的主人难道出了什么事?
出了城门,越走越是僻静,不知哪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天有些阴沉。
本来城西这边就要偏僻一些,路上偶然能见到几个行人,出城十里,一阵阴风扑面而来。
“玉山城外竟然有这么偏僻的地方。”云芜表示长见识了。
“那老太太不是说琴娘住在这吗?这怎么看也不像住人的地方。”花任酒道。
放眼望去,四面都是荒山,连间屋子都没有。
风声呼啸在山间,如同山鬼嚎哭,叫人后背凉凉的。
两人正四下张望,游溪问:“师兄,你前面是不是……有座坟?”
花任酒低头一看,面前是茂密的杂草,杂草深处,真有座鼓起的坟包,简陋的木制墓碑立在坟前,写着斑驳的几个字——“琴娘之墓”。
“娘喂!”
花任酒吓了一跳,转头抱住了云芜的手臂。
“至于吗?”云芜道。
明明是个修士,让一座坟吓成这样。
“不、不是。”花任酒哆嗦道,“阿云,这不是一座坟,是一片坟场啊!”
那荒草尽处,密密麻麻的墓碑竖立着,坟头连着坟头,接连不断。草长得太高,一开始没注意,此刻才发现这片坟地有多壮观。
“出息。”云芜忍不住嘲讽。
她了解花任酒,他一害怕就认怂,平时一口一个“师妹”,这种时候连阿云都叫上了,可见是吓坏了。
瞧他吓成这样,估计要他喊一声“云师姐”,他都喊得出口。
坟场周围阴气很重,气温都比周围要低上几度,花任酒颤巍巍松开了云芜,不停搓自己的手臂。
“既然琴娘已经死了,这玉佩怎么办?”他壮了壮胆子,将目光移向那座枯坟。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问起琴娘,那些人反应如此奇怪了。
“就将玉佩埋在她坟前吧。”云芜道。
“嗯。”
当着师妹们的面,花任酒不想显得自己太没出息,但他说不上来有点害怕,总感觉这坟的阴气格外重。
他冲着坟头拜了拜:“琴娘,无意打扰,在下机缘巧合捡到了你遗失的玉佩,特来送还。”
说着,他准备挖坑。
刚蹲下,一道白影幽幽从墓中飘了出来,声音带着几分好奇,“请问,你是在喊我吗?”
“啊!!!”
花任酒一抬头,见女鬼正看着他,吓得面无人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琴、琴娘?”
“你身上有我的东西。”女鬼飘在坟头,直勾勾盯着他。
花任酒哆哆嗦嗦将玉佩递给她,只觉掌心一阵冰凉,手中的玉佩不知怎的就落入女鬼了手里。
女鬼盯着玉佩,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想起来了。”原本有些迷茫的女鬼,在接触到玉佩时,眼中渐渐变得清明,“我在等一个人……”
说着,她看了看漂浮在空中的自己,“我……我死了?”
“你说呢?”云芜双手抱胸,反问她。
她看出来了,琴娘估计是因死后执念不散,没有去往冥河,化为了孤魂野鬼。人死后化为野鬼,会失去生前的记忆,无意识在附近徘徊,直到接触到生前的物品,才想起来自己是谁。
女鬼看着玉佩上的刻字,眸光复杂,“这玉佩……你们是在哪捡到的?”
花任酒:“一口枯井中。”
“枯井?”女鬼怅然道:“果然,他背弃了承诺么?”
“谁?”
“我本是城西琴坊中一名弹琴的娘子……”
枯坟前,琴娘娓娓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她靠着弹琴卖艺为生,在琴坊结识了来听琴的王公子,两人一来二去,生出情愫。琴娘与王公子互许终生,她将玉佩送给了王公子,作为定情之物,两人约好,在琴娘生辰这天,王公子带着聘礼来迎娶她。
那天之后,琴娘心心念念盼着生辰这天到来,可从那之后,王公子忽然失去了音信,没有再来找她一次。
琴娘托人去王公子府上送了几次信,也不见王公子到来。
她苦苦等着,等不到心上人,心中忧虑,就这样病了。原本她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但王公子始终不见她,导致她病情加重,在一个绵绵细雨天,她不甘的合上了眼,撒手人寰。
“我想知道,他是否变了心,还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为何直到我死也不来见我一面?”琴娘道,“你们能帮我这个忙吗?”
“你活着的时候,就没有去找过他吗?”云芜问。
“王家的门墙,我进不去。”琴娘黯然道,“我出身低微,生来就是孤儿,被养父捡到,将我养大。养父乃是城中的乞丐,他养大我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只给我留下了这块玉佩……”
她将养父留给她唯一的东西送给了这个男人,却被他给无情辜负了。
“听闻王家是修真世家,他祖上与那玉山仙宗的长老都有交情,王公子本人也是修士,他能看上我一介凡女,在旁人眼中,已是我的造化。或许他正是因此,才不愿见我。”
“我见几位气度不凡,应该也是修士吧?王家喜爱结交修士,你们去见他,他一定不会拒绝,几位可以满足我这个心愿吗?”
三人一阵沉默。没想到这玉佩不是送回就了事了,还有这样的后续。他们这趟下山时间很紧,天黑之前要赶回宗门的。
花任酒有些犹豫,游溪小声道:“师兄,你答应她吧。”
云芜也道:“反正就是跑一趟,我们脚程快些,不会误事。”
花师兄道:“好吧。”
他心想,怕就怕这王公子还有什么幺蛾子,不是去一趟就能了事的,他开始头疼起来了。
琴娘让他们拿着玉佩作为信物,三人带着她的托付回到城中,花任酒问游溪,“师妹,你刚才为何要我答应她?”
游溪道:“我……我想,能帮就帮吧,说不定有好事发生呢?”
她只是觉得,师兄这是找到任务物品,触发了隐藏任务,NPC提示他下一步,完成了说不定就有奖励呢!
花任酒这么一琢磨,确实如师妹所说,有道是福祸相依,看似麻烦,说不定有什么机缘隐藏呢?
这样一想,心也不烦了,心思瞬间通透许多。
“师兄,他们这来来回回是在干嘛呢?”偷偷跟着他们的岁舍不解问。
这几人先是在巷子里不知捣鼓些什么,之后又跑到城西的千坟岗,见了一个女鬼,然后又匆匆忙忙进城来,打听一个什么“王公子”。
岁舍都让他们绕迷糊了。
这一路上也不找个载具代步,就靠着两条腿走路,他们不累,他都要跟累了。
“前面就是王府。”
“师兄,你认识那位王公子?”
荆饮月迟疑了一下,他知道玉山城王家,跟这位王公子也有一面之缘,对他印象不错,但之前的事让他不敢断定不相熟之人的人品,知人知面难知心。
“这王家吹拉弹唱的,好热闹,这是在干嘛呢?”
“小兄弟,你还不知道,今日王家娶妻,娶的还是城中贵女,当然要大办特办啰。”
“王家谁娶妻?”
“还能有谁,王家三代单传,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那位王公子了!听说他对林家小姐十分痴情,千方百计才将其求娶回家,王家这回又要更上层楼了!”
说完反问,“这你都不知道?”
岁舍摸了摸鼻子,恭维道,“哪比得上您消息灵通?”
“这倒是。”那人得意道,“我可是玉城包打听,玉城之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你可知道,王公子之前可有过情人?”
“从未听闻。”那人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如此八卦?”
岁舍:……你一个包打听,居然说别人八卦,有没有天理了?
这婚宴热闹非凡,现场人挤人,他们都不用费心躲藏了,淹没在人海里,根本不用担心游溪他们发现。
他们顺着人流挤进场内,找了个角落待着。
岁舍道:“这王公子,多半是个负心渣男。”
他虽然没听到女鬼跟游溪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当时情况,再看他们一路找过来,多少也能猜出大概,多半是女子痴情,男子负心,世间总是不乏这样的故事。
正想发表一番看法,一旁荆师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顺着望去,只见有人越过人群,走到游溪面前,正跟游师妹搭讪呢。
游溪谨慎看向面前男子,看不见对方长相,但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仿佛某种善于藏匿、伏击猎物的野兽。
她和师兄师姐打听到王家,意外得知王公子今日大婚,王家在外场办的流水席,声称要大宴全城,所有人都能进来吃上一顿喜宴。
这人挤人热闹的气氛几乎要令游溪当场厥过去,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向师兄提议来找人了,谁能料到王公子今天结婚呢?
才刚进来,他们就被面前这人拦住了。
站在游溪面前的男子,穿着一身深紫华袍,玉冠束发,长相颇俊,只是脸色寡白,眼底发青,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虚乏感。
不远处的戏台上,正唱着《洛神》,据说是王公子特意为林小姐安排的戏目。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我观姑娘比台上的洛神还要美上三分。”紫衣公子目光黏在她身上,“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游溪站在人群中,周围的吵闹声让她脑瓜子嗡嗡的,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这时被人拦住,听他说一堆有的没的,只觉得他很聒噪。
看不见之后,对声音就变得格外敏锐。
这人的声音一点都不悦耳,像某种锐利的金属在耳朵旁磨擦。相比之下,荆师兄的声音要比他好多听了,那样清冽动听,像是早春的簌簌山泉,听他说话,让人下意识聚精会神,觉得是一种享受。
奇怪——
她怎么会突然想到荆师兄?难道是最近和他相处太多了?
游溪忍不住揉了揉脸,告诉自己别乱想了。
“姑娘?”
“在下朱三郎——”
见游溪有些恍惚,他冲着对方伸出手,还未碰到她,就被一旁花任酒推得一个趔趄,“劳烦让让,我们有急事。”
“哪来的公子哥,少来搭讪我们师妹。”云芜冲他比了比拳头。
紫衣公子讪讪而退,不敢再上前了。目光盯着游溪,见他们三人走远,他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露出一抹阴邪笑容。
三人绕开人群,找到了王家的管事,表明身份后,果然得到了管事另眼相待:“原来是玉山来的道长,几位到来,我们王家蓬荜生辉啊!几位稍等,我这就安排人来招待贵客。”
“管事先别忙。”花任酒道,“我们来此,是受人所托,想见王公子一面。”
“这……”管事为难道,“今日公子大婚之喜,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我们等不了明日。”云芜道,“知道你家公子事忙,耽误不了他太久,一盏茶时间足以。”
“不知几位是受何人所托?”管事似乎有所松动,问道。
“是位高人,身份不是你能过问的,还不赶紧去通报?”云芜故作姿态,高傲道。
她以玉山弟子的身份说出这话,管事果然被唬住了,慌忙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便恭恭敬敬将他们请进雅厅,“几位请,公子就在内中等你们。”
雅厅内焚香袅袅,穿着一身喜服的王公子正等着他们。
这位王公子看起来气质儒雅,风度翩翩,颇有礼数的跟几人寒暄。
若不是知道他的真面目,对此人第一印象估计会很好,见过琴娘后,只会认为他的客气都是装出来的。
王公子道:“几位道长,到底找我有何事呢?”
花任酒清了清嗓子,“王公子,你可还记得城西乐馆的琴娘?”
王公子茫然道:“琴娘是谁?”
云芜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装,你就装吧!你个渣男!人家把家传玉佩送给你,你转头就把人给忘了!”
王公子骤然被骂,更加一头雾水,“什么家传玉佩?几位在说什么?”
花任酒将作为信物的玉佩取出,“这是琴娘送你的信物,你将其扔入枯井,不会说这你也不认识了吧?”
王公子接过玉佩仔细端详半晌,“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容我想想……”
花任酒小声道:“怎么回事?我看他好像是真不知道。”
云芜道:“这你也能信?分明是演技太好,在蒙骗我们。渣男都是这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打他一顿就老实了!”
花任酒:“你确定打了他,咱们还能走出王家?”
两人同时看游溪,师妹一向聪明,也许有什么主意。
游溪的注意力却不在王公子身上,她看着门口,问,“那管事是不是还没走?”
“他就在门口站着,还在往里面看。”
游溪一提醒,他们也注意到了,管事探头探脑的模样,神色有些奇怪。
“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很紧张。”
有问题!
云芜断定。
“你、你进来!”
“几、几位道长有事?”管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你见过玉佩,也认识琴娘,对不对?”游溪道。她注意到管事不对劲,是从他们提到琴娘这个名字开始的。
管事没想到这个蒙眼的姑娘这样敏锐,他只是凡人,一向敬畏修士的神通。他听说厉害的修士能卜算通神,无所不知。
再联系游溪的造型,他对游溪肃然起敬,她恐怕就是传说中的神算子啊!这双眼睛,估计是因为窥探了太多天机才看不见的!
管事觉得自己真相了,早知如此,他不该带这几人来见公子啊管事不由瑟瑟发抖。 “你都知道些什么,照实说。”王公子也看出了端倪。
“公子,我——”
“若不说实话,便将你逐出府。”
“公子,不要!”管事连连讨饶,若是离开王家,他上哪找这么好的一份差事?主家宽和,月例丰厚,有地位有脸面,他是决计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的!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不是我不说,是您自己忘了啊!您忘了琴娘,忘了玉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提起啊!”
其实这件事,他也没搞明白,同样是一头雾水。
王公子神色凝重,更不明所以,“我忘了?到底怎么回事?”
管事点头:“您和那琴娘——”
“夫人到——”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小厮唱声,竟是王公子的新婚夫人过来了!
管事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是这个时候,这可叫他怎么办啊!
他下意识偏头去看游溪,想看这位神算子有什么反应,却看到骇人一幕——游溪忽然凭空消失了!
他眼前好像有微光一闪,刚刚还站在那的人就不见了。
他张大了嘴,“啊,啊——”
花、云两人如有所感,骤然回过头,身后空空如也,游溪不见了。
两人都傻眼了。
师妹呢?!
他们那么大一个师妹呢!
第30章 动摇
游溪醒过来时, 眼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视力正变得越来越差,蜕皮的日子越发近了。
她抬起头, 感知到周围环境潮湿而阴冷,还有一股分明的妖气。
像是某只妖物的巢穴。
脚步声响起, 有人进来了。
“姑娘, 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
这难听的声音,一下让她认出了来人,是那个刚才在婚宴上见过的紫衣人。
虽然看不见,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牢牢黏在自己身上,如同被黏腻的蛛丝缠上, 让人浑身不舒服。
“啧啧, 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近距离看,真是个毫无瑕疵的小美人啊。”
布满了蛛网的山洞中,碧裙少女坐在枯草堆上, 雪肤花貌,蒙眼的白色轻纱垂在柔软乌发间, 漂亮得不可思议。
虽是个瞎子, 但瞎了也别有一番风味。朱三郎暗想, 忍不住舔了舔舌头, 他的贵公子做派都是装出来的,没有旁人就原形毕露,气质猥琐。
大概是认为游溪没什么威胁,是落入他掌中的猎物,他没有刻意收敛, 山洞中充斥着一股粘稠的妖气。
是一只蜘蛛精。
游溪轻轻嗅了嗅,判断出了对方的种族。
他估计是以为自己是修为低微的人族修士,却不曾想到自己是只蛇妖,无论妖力血脉都在他之上,这蜘蛛精根本看不穿自己的身份。
想明白这点,她就不慌了。
但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这山洞里来的?还是当着师兄师姐的面……
“小美人,别害怕,我不会弄疼你的。”朱三郎凑上前来,闻到少女清浅幽香,满脸陶醉。
“你……”他一提醒,游溪赶紧装做害怕的样子,“你别过来。”
“嘿嘿,我偏要过来,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我、我是玉山宗的弟子。”游溪弱弱道,“你要是敢伤害我,师兄师姐、宗门长老都不会放过你的。”
边说边偷偷舔了舔尖尖的虎牙。
可惜蜘蛛精不在蛇妖的食谱上,一点都不好吃,全是腿,没有一点肉,不然她就把这妖给吃了。
“哈哈哈!”朱三郎大笑三声,“不放过我?他们找得到我吗?我三郎别的本事没有,就擅长躲藏,我这妖洞之隐秘,让他们找十年都找不到!”
这家伙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你是怎么把我带过来的?”游溪问。
“就凭这——”
游溪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手指,轻柔得像一丝云絮,扯动间却有几分力道,根本拉不断。
她明白了,是蛛丝!
之前见面时,这人偷偷将一缕蛛丝黏在了她身上,再动用妖力将她拉到洞府中,自己竟没能察觉。
“小美人,喜欢我这蛛丝吗?”朱三郎问,“一会儿就将它缠满你全身,我再慢慢将你,一点点的啃噬干净——”
游溪头皮发麻,她虽不怕这蜘蛛精,想想也觉得怪恶心的。
眼看这人越凑越近,她指尖凝聚一点蛇毒,正要把这蜘蛛精毒死,忽觉一道剑风过,剑刃瞬间将朱三郎枭首,他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浓烈妖血味霎时充斥着整座山洞,那剑光之厉,令游溪都一阵心悸,但又透着说不上来的熟悉。
有人靠近了。
她下意识偏向来人的方向,闻到了一阵很淡的清雪松香味。
“荆……”
她听到对方低应一声,还没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就感觉冰冷的手指触碰了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被碰过的地方很快变得滚烫,她怔住了。
刚才朱三郎只是靠近她,她都觉得有些反胃恶心,可荆师兄这样碰她,她一点都不讨厌,反而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这是怎么了?
“沾了点灰。”他很快收回了手,低声解释。
“师兄,你怎么来了?”
“此妖作恶多端,我追踪他多时了。”
“原来是这样。”她自言自语,“这都能碰上,我和师兄真有缘分。”
荆饮月神色微妙。
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错过了荆师兄脸上的心虚。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都没见过这妖,刚才在婚宴上看出他的真身,注意到了常人都发现不了的蛛丝,才能这么快循着妖力找来。
“先离开这。”他道。
“嗯。”
她刚站起身,脚忽然一阵发麻,又坐倒在地上。
“游溪?”
她低下头,隔着鞋袜,摸索到了一根缠绕在脚腕上的蛛丝。估计是进了山洞后缠上的,蛛丝带毒,对她的作用轻微,却还是能让她双脚麻痹一段时间,暂时走不了路。
她望向师兄,语气有些委屈:“师兄,我……”
荆师兄道:“得罪。”
她还没反应过来,荆饮月已经将她背了起来,随着一阵摇晃,他们踏出了蜘蛛精的山洞。
阴湿的妖气散去,空旷山野的风扑面而来。
沉默寡言的剑修背着柔软的少女,走在山间陌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荆饮月不说话,游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趴在对方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松香,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她的心跳得比平时更快,好像小鹿咚咚咚。
隔着衣衫,能感觉到年轻剑修柔韧的背肌,薄薄一层,并不夸张,是她喜欢的样子。在师兄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用脸颊贴了贴对方的后背,脸红成了一片。
却不知对方现在比她还紧张,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能感知清楚,游溪的脸贴上来,他呼吸都乱了分寸。
手臂上的红线在作祟,心中悸动亦难止。
荆饮月几乎是用尽全部定力,才让自己的反应不那么狼狈。
这蛇妖,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师兄。”她还趴在他耳边说话,轻轻软软的,“你看,夕阳真美。”
“你看得见?”他一怔。
“看不到。”她说,“但是我能感觉到,阳光一点都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暖的,山中的风吹得很舒服,我想,前面的风景一定很美。”
荆饮月看向远方,夕阳铺洒漫漫金红,层林染尽,一行大雁从天边飞过。
很美。
他却无心欣赏。
也许是四下无人,游溪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师兄,你为什么讨厌蛇呢?”
“……一定要一个理由?”
“师兄没听过一句话吗?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讨厌肯定是有理由的。”
他陷入沉默。
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这理由说来有些奇怪。他曾做过一个梦,梦中他落入蛇窟,被万蛇啃咬而死。
虽然只是一个梦境,但被那些蛇残忍噬咬,清醒着死去的痛苦,深深刻印在心里,就好像他真的经历过一样。
他对蛇的厌恶由此而起,可游溪……被她冰凉的蛇尾缠上时,将她从沙地中捡起时,把她从剑庐中带出来时,他并不觉得讨厌。
甚至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察觉这条青蛇的可爱。
他讲述自己的梦境时,游溪立刻就懂了,“师兄,你这是心理阴影,其实蛇妖……一点都不可怕,你以后多接触些蛇,脱敏就好了。”
荆饮月没说话,他一如既往的讨厌蛇,只有游溪,是不一样的。
夕阳铺洒余晖,走了一段路后,游溪就恢复过来,能下地自己走了。这蜘蛛精巢穴原来就藏在玉山城外一处山林中,给师兄师姐传信报完平安之后,她心急地催着荆饮月赶回城中。
“花师兄说,他们发现玉佩的秘密了!”
“咱们快些回去吧!”
……
空无一人的巢穴中,只剩下一只巨大的蜘蛛尸身,肚皮朝上翻,腿蜷缩在一起,已经断绝了气息。
两人离开后不久,几道黑影突然现身巢穴中,其中一人伸出枯瘦的手,将洞穴中残存的蛛丝尽数吸附于掌心,发出一阵沙哑低笑。
“这朱三郎总算还有些用处。”
“告诉族长,计划进展顺利。这一次,那蛇妖逃不掉了。”
进了城,游溪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发寒,不禁搓了搓手臂。
“怎么了?”
“有点冷。”
说完,她忽然感觉到有一阵温暖靠近了自己,这熟悉的灵气源,让她怔了一下。
“火晶石?”
“嗯。”
“师兄……哪里来的?”
“买的。”荆饮月有些不自在,“你说要送我礼物……”
“所以,这是师兄送我的回礼?”她握着那颗温暖的火晶石,感觉心里也涌上一阵暖意,“可是我的礼物还没送。”
“没关系。”
她摩挲着火晶石,心想这小小一颗石头,不会让师兄掏空积蓄了吧?
“不过是宗门悬赏任务的奖励而已。”
师兄还特意解释了一句,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吧。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奇怪。
她一笑,他的心就跟着砰砰跳动。
荆饮月悄然按住手腕,肆意生长的红线已经攀上了肩膀位置。他忽然不那么确定,到底是那朵花在影响他,还是游溪的笑容在动摇他的剑心。
两人回到王家,花、云两人焦急等在府门口,见游溪平安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师妹,你没事就好。”
“这些妖物的手段真是阴邪,叫人防不胜防。”
他们通过传讯符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同时看向荆饮月,“真巧啊,荆师弟。”
荆饮月神色淡漠,点了点头。
游溪赶紧问:“你们说知道玉佩的秘密,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