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书库 > 都市小说 > [综]天生女配 > 240-250
    第241章 安娜·卡列宁娜

    ——“病态!暴力!”

    ——“清醒!深沉!”

    ——“不知所谓的剧情,哗众取宠般依靠操纵读者的感官而获得浅薄的刺激感!”

    ——“何等残酷又深刻尖锐的情节,那是直击人心灵的闪电,照进暗室的光!”

    《每周早报》的编辑部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责任编辑一脸凝重,他来回看着这两篇可以说是在唱反调一样的文学评论。

    虽然之前谢尔巴茨基小姐跟他说过她会用一些营销手段,后来他也同她商议过部分内容,可是具体细节他就不清楚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还是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第一篇文章里那长篇累牍的批评性语句,他看得差点晕厥过去。

    他几乎都想跑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的住处,直接去问问对方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位公爵小姐。

    好在他突然想起来,这篇文章好像就是少尉他自己亲自审阅后润笔的,他这才把自己死死地钉在了座椅上,没有跑出编辑室。

    他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精神状态不太好,但真没想到他能疯到这地步,他难道想不到这篇文章一经发表,会有多少批评跟风而来吗?

    当他看到第二篇文章里的溢美之言时,他的脸色才稍稍转晴。

    但他依然没有放松。

    在他看来,第一篇文章完全没有发表的必要。以谢尔巴茨基家的人脉,只需要多联系莫斯科城内的几家出版社,刊登几篇赞美性评论,不是照样也能吸引读者们的目光?

    不过当初他这样对谢尔巴茨基小姐说的时候,对方只是回答:“这的确也是一种方法,但是这样做显然达不到我想要的那种讨论程度。”

    这还不够吗?要是换做寻常作家,大概做梦都不敢期待这种有如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编辑秉持着对公爵小姐能力的信任,所以没有多问,但内心深处还是存有一定疑惑。

    那到底怎样的讨论程度,才能够让她满意呢?

    乔安能看出来他的不解,决定让事实给他答复。

    那两家刊登文学评论文章的刊物,一直以来都占据着莫斯科文学风向标的荣誉宝座。再加上被她投递出去的那两篇文学评论,实在是写得精妙。

    她相信接下来一定会有一场大戏到来。

    ……

    其实那两篇文章乔安并不想居功,与其说是她的功劳,倒不如说这是从十九世纪末延续至二十一世纪初无数文学评论家的思想的汇聚。

    在后世时,有无数人在深入钻研陀翁,有人的出发点是单纯地为了逐利,有人则是为了成为文学的拥趸,一百多年过去,无论是陀翁的作品还是人生经历,被不知多少次搬上大屏幕,写入论文。

    不断地挖掘,不断的分析,每一个对陀翁或正确或错误的评价,都往外迸溅着来自不同时代的思想火星。

    它们附着在乔安的笔尖,跨越时间长河,逆流而上来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

    似一面镜子,映进了他的灵魂。

    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对着这面审视着他自身的镜子,冷静的以他高超的文学功底,又添了一把柴。

    最终,一蓬天火降临了莫斯科文学界。

    烧得那些生活在莫斯科的文学爱好者一片沸腾。

    一开始人们只是在那两篇文章的带动下,出于好奇决定看一看那篇被人提及的《罪与罚》到底写了什么,或许还想着能跟风写上一篇文学评论,赚点日常开销。那些渴望跻身一流的报刊,以及数量众多的三流小报,早就练就了一番过硬得见风使舵本领。

    这部在原历史中,就成功将陀翁在文学界的地位带至崭新领域的优秀作品,如今也完美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人试着反驳那两篇评论里的观点,却是为这场火又浇了一层油。

    ——“流放生涯冻坏了他的脑子!我看不出它和那些不入流文学报上的黄色小说有什么区别!”

    ——“一个可敬的作者,一部可怖的作品。我从没读过节奏如此快的小说,当我放下报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一切对这部伟大作品的诋毁,都不过是怯懦者对自己内心的示弱!看到此处的绅士淑女们,你难道没像主人公那些幻想过自己要成为一个非凡人吗?让我猜猜看吧,你们中有多少人把自己不成功的原因,归结为自己的保守?又有多少人敢对着上帝发誓,自己内心深处不曾有过任何一丝阴暗的念头?”

    无数作家、文学爱好者以报刊为战场,展开了一场又一场唇枪舌战。

    最初时,人们还在争论这部作品到底值得美誉还是申斥,后来人们又为了法律与道德争论不休。

    而最近,乔安关注了一下,发现各个报刊上,有不少人已经发散到“英雄”为了自己心目中的目标不择手段,究竟是崇高的殉道者还是可笑可鄙的罪犯了。

    这个时代的娱乐方式实在是少得可以,哪怕是一开始对文学不感兴趣的人,也渐渐地将目光投注到辩论中。

    这场文学天火从莫斯科蔓延至彼得堡,甚至随着来往各国的旅人,有向着整个欧洲扩散的趋势。

    在公园、酒馆、文学论坛上,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被人们频频提及。

    陀思妥耶夫斯基最近收到了数份来自不同出版社的邀约,他看了看,然后毫不留恋地塞到了垃圾桶里。

    ‘我不能辜负公爵小姐对我的信任。’

    然而随着他的名气暴涨,找到他面前的还有催债人,他刚攒下来的大笔稿费就这样交付到了他人手中。可他的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他知道,距离他还清债务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当人们提起陀思妥耶夫斯基时,自然也无法避开正连载着他最新作的《每周早报》。

    最直观的影响就是那暴涨的销量,以及近些时日猛增了数倍的投稿。《每周早报》一跃成为了莫斯科内销量最高的综合类报刊。

    编辑室、印刷厂内的工作人员忙得只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责任编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幸好少尉他的作品足够优秀,经得起这么多人的点评。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他加入这家出版社,接触到公爵小姐后,她的决策还真没有出现过什么错误。

    谢尔巴茨基家真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经商天才啊。

    谢尔巴茨基公爵也是这样想的。

    他一直都有在关注着这段时间文学界的风向,生怕自家小女儿一不小心就玩脱了。每当他玩笑般提起时,吉蒂总会安慰他,让他相信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造诣。

    《每周早报》不断上涨的销量,证明了吉蒂付出的信任正在得到回报。

    但当报社的工作人员将最近的销售数据统计完毕,交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那是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数字。

    他足足凝视了数秒,才眨动了一下眼睛。

    他想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吉蒂之前总是拦着他不让他举办庆功宴了。

    也许吉蒂早就预见到了这一个更值得庆祝的日子。

    之前的低调,都是为了明日更加大声地欢呼。

    最近的聚会上,不少老朋友都在打趣他。

    “阿历山大,你的报纸如今的名声足够响亮了,说不定都传到法国去了,我怎么还没收到舞会的邀请函?”

    老公爵纠正了一下:“《每周早报》是吉蒂的。”

    不过这件事也的确该考虑了。

    回到家后,他叫来了乔安。

    他一脸欣慰地看着她,谁能想到他原本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了的小女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如此出色。

    “吉蒂,大家可都在等着有你参加的舞会呢,来选个日期吧。”

    乔安想不到更好的借口可以继续拖延下去,就随意指定了一个时间。

    “就这一天吧,父亲觉得呢?”

    老公爵考虑了一下,说:“就这一天吧。”

    公爵夫人对这场宴会无比上心,因为这不仅仅是报社的庆功宴,更是她心爱的小女儿,正式踏入社交界的第一场宴会。

    她请来城中最好的裁缝,为乔安量身定制了几套舞裙。

    至于首饰,她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筹备了。她从跨国宝石商手中采购来大颗大颗的彩色宝石,又委托设计师制成精美的饰品。

    这段时间一直留在公爵府的陶丽对乔安说:“吉蒂,你就先专心准备舞会吧,报社那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乔安心说,她不是放不下《每周早报》,而是本就对舞会不上心。

    两者相比较,还是发展事业更有趣一点。

    不过她不会扫她们的兴,当她们这样说起时,她反而会配合地说:“那就辛苦母亲和陶丽了。”

    到了夜间,她就坐在桌前,散在背后的长发被一根蕾丝发带松松绑住。

    托陀翁的福,如今《每周早报》终于打响了名声,她也有底气向着一些名家约稿了。

    她展开一张信纸,在上面写道——

    “屠格涅夫先生,听闻您已定居于巴黎,冒昧致信还请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陀思妥耶夫斯基:哎,我好难。

    第242章 安娜·卡列宁娜

    说起来,乔安能知道屠格涅夫如今的住址,还要多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两位作家相识已久,哪怕是屠格涅夫前往法国后,两人也一直不曾断过书信往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了解到公爵小姐有意向自己这位好友约稿,他把联系方式给出去后,还是忍不住托自己的编辑对她说:“伊凡今年一直住在他的心上人家里,他现在怕是已经被那位夫人难得的柔情迷得神魂颠倒了,哪有心思写什么长篇小说?”

    “心上人?代我谢谢少尉的提醒,我想到办法了。”

    乔安猜想他口中的这位小姐,应该就是各路记载中,屠格涅夫“暗恋”了四十年的维亚尔杜夫人了。可以说,他一生未婚与这位夫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如果她没记错,屠格涅夫为了能更接近自己的心上人,他一路跟随在维亚尔杜夫人身边,甚至愿意把自己的私生女交给对方抚养。

    有爱,就有弱点。

    这就是一个现成的突破口,只要搞定了维亚尔杜夫人,屠格涅夫还会不答应供稿?

    于是她写完约稿函,又拿出了一瓶香水,附言这是赠给维亚尔杜夫人的礼物,请屠格涅夫先生转交给她。

    虽然她并不认识这位维亚尔杜夫人,但是对方是一位名声相当响亮的歌唱家,还曾远赴俄国举行过歌剧演出,她借口仰慕对方的歌喉,这份礼物就显得再自然不过了。

    写完给屠格涅夫先生的信,乔安开始思索下一封该写给谁。

    说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里面出了大力气。

    他认识许多同属俄国的小说作者,从他崭露头角至今,这些年来结识到的作家数量不在少数了。即便是那些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人物,在文人交际圈里多请几位朋友打听一下,或是多参加几个文学沙龙,总能辗转要到他们的联系方式。

    乔安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性格比较敏感,她担心对方会误会每周早报这边将他看作踏脚石,就有意直接与他面谈一下,亲自表达自己的感谢,向他更深入地交流一下自己这边的想法。

    结果她前段时间刚让编辑试探了一下口风,就被对方婉拒了会面。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为难地让编辑转达:“抱歉……我觉得这样交流就挺好的。”

    乔安有些奇怪地想了想,才记起历史上的陀翁不擅长与人交际是出了名的,没想到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他也沿袭了这一令人头疼的特点。

    于是可怜的编辑,只能继续承担起了自己身为传话送信跑腿工具人的使命。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可惜地在信中写道:“现在想一想,我还是觉得遗憾。当初我为了躲避追债,行迹匆匆中弄丢了很多我主持报刊时保存下来的资料。我曾经记录了很多我寄予厚望的年轻作者的联系方式,然而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乔安感慨,这真的是太尽心尽力了。

    她劝道:“没关系的,在我看来,只要《每周早报》还有少尉您在供稿,就永远不会缺少新作者慕名来投稿。不过您一定要多多注意身体,记得定期到医院检查身体。”

    他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镇“报”之宝。

    陀思妥耶夫斯基心里说:当然!我当然会继续在《每周早报》上连载的!

    如今《罪与罚》还在连载中,但他给他带来的利益,已经大到远超他的想象。

    那些催命一样的催债人,竟然也有笑眯眯地主动对他打招呼的一天,因为现在的他证明了自己拥有足够的还款能力。

    以前他打过交道的用尽借口压低他稿费的那几家出版社,居然也会带着礼品登门拜访,主动抬高了价码,请求他转让旧作品的版权。

    莫斯科大剧场的知名女星,在素未蒙面的情况下也喊出高额稿酬,委托他写一份歌剧剧本。

    这场拼上所有名誉的狂赌,他赢得了胜利,果实的甜美远超了他的想象,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他一开始时也曾试探地等着报社那边派人过来,和他协商新的、更严苛的合约,但他等到的只有衷心的祝贺。

    上帝啊,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算是亲人……

    他主动否定了心中的比喻。

    他现在的亲人带给他的是什么呢?他的继子已经多久没给他写信了?这个由他过世的妻子与她前夫诞下的孩子,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用金钱以外的东西留住他了。

    他哥哥的遗孀,似乎也只会在乎他还会不会继续供养她,只有金钱才能弥补她心中的不安。

    就好像一切麻烦都因金钱而起,一切苦难都因金钱而消。

    但是不该是这样。

    “谢尔巴茨基公爵小姐,我的文字,我的作品,那些已经写成的,还有那还未落于纸上的,您拿去吧!我知道它们能换来金钱,能让所有人愉悦,我也不介意这么做,但我相信您能让它们换来更高尚的东西!”

    他相信她与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不同。

    他似乎又踏上了一场新的赌局,但这一次,他打定主意再也不抽身离开了。

    ……

    在乔安针对不同的作家,寄出一封封约稿信的时候,时间也在一天天的过去。

    宴会举办在即,公爵夫人与家中管家不断商讨舞会上的事情,连那天该摆放什么品种的鲜花,都被两人换了足足三个方案。

    公爵夫人再次请来了莫斯科最负盛名的交际舞老师,让乔安趁着这段时间多练练,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小女儿有多久没接触这方面了,再不抓紧时间回忆一下就来不及了。

    伏伦斯基因为彼得堡那边有事情,回去了一趟,为了参加希尔巴茨基家的舞会,他处理完自己的公务后,就又乘火车来到莫斯科。

    他一回到莫斯科就通过谢尔巴茨基公爵家的法国教师,询问吉蒂的近况。

    罗兰小姐心情复杂又相当熟练地将小姐最近在忙碌的事情说给他听,与伏伦斯基见面的次数越多,她就对他了解得越深。

    他或许算不上一个感情专注的人,他优良的条件吸引了太多女子的目光,他始终都能以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与他们相处。

    也许公爵小姐还没有看出来,她却看得分明,别看伏伦斯基一直在追求着吉蒂小姐,这里面其实并没有多少真心。

    他当然是喜爱吉蒂小姐的,但这份喜爱,就像是喜欢上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马儿,又或是窗前无意间发现了一只眼神清澈的鸟儿,对方正低头梳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爱鸟人看到后怎么能忍住不上去逗弄两下,看看能不能引得它专为自己啼鸣呢?

    但是他那绅士无比的风度,渊博的学识,还是与异□□谈时有意放下身段的姿态,无一不往外散发着充沛的个人魅力。

    她多希望伏伦斯基的眼中也能看到她啊。

    如果可以,她愿意做那只吸引了伏伦斯基注意力的金丝雀。

    她期待着伏伦斯基伯爵能够再次来谢尔巴茨基家,反正吉蒂小姐更关心她的报社,时不时地需要他人出面帮她待客,每到这个时候就是自己与伏伦斯基难得的相处时间了。

    可是有时候,一想到对方是为了吉蒂小姐而来,从不是为了她而来,那颗澎湃的心就又变得僵冷。

    罗兰小姐坐在小客厅里,她垂下双眼,一边回忆着前几日她与伏伦斯基相见时的画面,一边翻看着谢尔巴茨基家名下的《每周早报》。

    谁能想到,这份报纸真做出了一定的名堂,她原以为吉蒂小姐的嫁妆都要砸在这上面了。

    幸运的人总是那么好运气,似乎做什么都一帆风顺。

    “罗兰小姐,列文先生过来了。”

    门房的声音惊醒了罗兰小姐。

    罗兰看见门房领着一个青年走过来。那人侧头与门房说笑了什么,看得出他们两个人以前就认识。

    那是一个气质矛盾的人,从他身上的衣物看去,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他行走的仪态,也彰显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他的皮肤却呈现出了一种被太阳灼晒过后才有的浅麦色,太奇怪了,城中贵族都有着一身白皙如缎的皮肤,他太不一样了,难不成他这样的有钱人还需要顶着烈日干农活吗?也许是户外赛马爱好者吧。

    他看上去对谢尔巴茨基家并不陌生,但却不认识她,对她露出了迷茫疑惑的眼神。

    罗兰自我介绍道:“列文先生您好,我是吉蒂小姐的家庭教师,直接称呼我罗兰就好。”

    青年人腼腆地笑了笑:“罗兰小姐,吉蒂在家吗?”

    罗兰礼貌地请列文稍坐,然后对门房说:“我看到吉蒂小姐的女仆刚刚去厨房端蛋糕了,你跟她说一声。”

    列文坐下来,他看到了罗兰放在茶几上的《每周早报》。

    他眼睛亮了,他拿起报纸正准备看一下,罗兰小姐问:“列文先生也是莫斯科人吗?”

    列文想了想该怎么回答:“从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不经常在莫斯科居住了。”

    列文和谢尔巴茨基家算是世交了。不过他以前读书时倒是一直呆在莫斯科,他和吉蒂的哥哥,还有她的大姐来往比较多,当时他们三个为了能够一起上大学经常在谢尔巴茨基家聚会,没什么美酒与音乐,只有知识。

    罗兰小姐听明白了,已经远离政治与权力的乡下贵族。

    “你说列文先生来找我?”乔安问。

    女仆点点头。

    乔安立即就明白了是谁,康斯坦京·列文,这就是原著中的吉蒂最终选择的一生伴侣。

    在吉蒂的婚事上,公爵夫妇的意见并不一致,如果说公爵夫人选择的是伏伦斯基,那么老公爵则更倾向于列文。

    她毫不怀疑,列文这次过来老公爵绝对在里面插了一手。

    但是现在吉蒂就是她,这就有些微妙了。

    既然是老公爵安排的,那她总要见一见。

    而且她记得在这个世界里,列文同母异父的兄长科兹尼雪夫,是一位被作者亲笔盖章了的优秀作家,原文可是用了“全国闻名”这种重量级的称赞。

    乔安在心中对列文先生说了一声抱歉。

    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对你哥哥更感兴趣。

    第243章 安娜·卡列宁娜

    乔安刚一走进小客厅,就看见一个青年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他看上去有些拘谨,好像在苦恼该说些什么才能不让自己与罗兰之间的谈话冷场。

    列文见到乔安过来了,忙松了一口气。

    他这动作乔安当然看在了眼里。

    哪怕她早就通过原著知道了他是怎样的人,她仍然下意识地在心底感慨了一声:他和伏伦斯基真的是太不一样了。

    伏伦斯基举止优雅,社交场上左右逢源,货真价实的彼得堡贵公子,他笑起来都天然带着一种矜持。

    是当今社会潮流最为欣赏的绅士模板。

    而列文呢?与那位来自彼得堡的绅士模板比起来,原本没有纰漏的列文,难免处处变得不尽如人意起来。

    虽然家世优渥,却不如伏伦斯基更出色,也没有他圆滑的处事手段,就连相貌,公爵夫人都在私底下对乔安抱怨过:“我知道他喜欢与农民混在一块,但是你瞧,他那已经没一点儿绅士样的皮肤,哪还看得出他母亲那身白皮肤的样子,真的太可惜了。”

    不过乔安现在见到了列文,反而有些欣赏他的肤色。

    那是一种在上流阶层很少见的小麦色,一眼看过去就透露着健康与活力,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阳光。

    善意的眼神是无法隐藏的,这种带着暖意的目光让列文下意识笑了下,这种纯粹干净的微笑,显得他年轻了好几岁。

    真好啊,她对我还是这么友善。列文想。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与莫斯科的贵族格格不入,他有时候也默默告诫自己不要太不合群。但是他也做不到为了迎合他人的目光,就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比起在莫斯科穿得花里胡哨喷上香水,穿梭在一场又一场的沙龙和舞会中,他还是更倾向于穿好骑马装,带着那把被他精心保养过的猎枪,跨上他心爱的小棕马到林间来一场痛痛快快的狩猎。

    他喜欢他那远离市中心的农场和大庄园,还有那在收获季节肆意生长在田间的庄稼,又或者是生机勃勃可以窥见鸟兽的林地。

    ……也更喜欢吉蒂这种毫无芥蒂的眼神。

    “吉蒂,你现在可是莫斯科有名的大忙人了,我原本以为自己这次会无功而返,没想到你竟然在家。”

    自从《每周早报》火爆起来,有许多年龄相仿的贵族青年约她出去游玩,但乔安将大部分的邀约都找了借口推脱了出去,可以说是出了名的难约,甚至有人私下里开赌盘,看看谁能把她约出去。

    乔安则直接说了实话:“其实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我只是不喜欢一些客人看我的目光,才骗他们我不在家。”

    当他人率先以一种轻浮的态度对待她的时候,那他们得到的也只有同样的敷衍了。

    “原来是这样。”列文听懂了。

    罗兰为乔安倒了一杯茶,乐于见到这两人相谈甚欢。

    但她心里又有些纠结。

    如果吉蒂小姐喜欢上其他人,伏伦斯基伯爵是不是就不会再谢尔巴茨基公爵府拜访了?

    可是,假如伏伦斯基伯爵不再追求吉蒂小姐,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

    他的眼中会映入我的身影?

    ……

    列文刚来到谢尔巴茨基家,同样在家的公爵夫人就从男仆那里得到了这一消息。

    不用男仆细说,她就猜得到他过来是为了见谁。

    她一开始时没有太在意,吉蒂她现在满心都是她的报社,伏伦斯基来了那么多次,基本上都是由罗兰代为招待,列文估计也见不到她。

    然而一会过后,又有仆从过来告诉她:“公爵夫人,吉蒂小姐去见客人了。”

    公爵夫人有些惊讶。

    像她这样年龄的长者,见多了年轻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她其实看得出来,吉蒂对伏伦斯基没有兴趣,否则也不会总是对他避而不见。她虽然有意撮合两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心中遗憾。

    毕竟吉蒂年龄还小,对结婚还不热衷,她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吉蒂不愿意去见伏伦斯基,却愿意拿出时间来特地去接待列文,这就容不得她不多想了。

    “快帮我梳理一下头发,我有好久没见列文了,我该去看看这年轻人了。”公爵夫人对着女仆吩咐道。

    一名女仆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

    公爵夫人是个十分注重仪容的人,在重新修整了一下发型与妆容后,她才在女仆的陪伴下向着一楼的小客厅走去。

    当公爵夫人来到小客厅后,乔安第一时间看到了她。

    列文也顺着乔安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后忙问候:“日安,谢尔巴茨基夫人。”

    公爵夫人说:“每次看到你,我就总想起你父母来,时间过得真快啊。你们在谈些什么呢?我现在都已经不知道年轻的先生小姐们喜欢聊什么了。”

    乔安替他回答:“母亲,我们在聊他的哥哥科兹尼雪夫先生。”

    列文的这个兄弟年轻而又才华横溢,可以说是如今俄国境内最炙手可热的那批新兴作家之一,听说每当他即将完成一部小说的时候,就有数家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从哪里打听了消息,直接蹲守在他家门口,希望能在第一时间与他签订出版协议。甚至还闹出过几家出版社互相大打出手,闹得警察都出动了的地步。

    在听到“科兹尼雪夫”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公爵夫人的思路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怪不得吉蒂这次会直接来见列文呢,原来是为了科兹尼雪夫先生。

    她都快忘了列文是就是科兹尼雪夫先生的弟弟了。

    这两人光从他们截然不同的姓氏上来看,外人绝对想不到他们居然有血缘关系,因为他们说是兄弟,实则同母异父。

    他们两人都已成年,又不曾居住在一起,而且熟悉列文的人都清楚,他向来厌恶自己靠着兄长的名声得利,能不提起对方就从不谈起他这个兄弟。

    在列文的有意淡化下,哪怕是他们这些旧识,很多时候都忽略了他同那位大作家之间的关系。

    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她明白了乔安的真正用意。

    她笑着看了自家小女儿一眼,这是想托关系向科兹尼雪夫先生约稿呢。

    以对方如今的名气,想要向他约稿的出报社根本数之不尽。别看《每周早报》名声暴涨,但是在那些在全欧洲都有名的老牌出版商面前,顶多算是一个还算可以的后起之秀,不打点亲情牌,拿什么和它们比。

    公爵夫人心里的警戒线彻底松弛,她对女仆说:“你问问管家,告诉她再让人烤点下午茶点。”

    然后她看向列文,说:“你当年爱吃的那几种蛋糕,我都在笔记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就等着你再次来做客了。这次你会在莫斯科呆多久?”

    列文隐隐觉得公爵夫人的态度似乎与刚才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同,就老老实实回答:“大概会住上两个月吧。”

    公爵夫人:“那你可要好好玩一玩,陶丽他们也都很想你。我还有点事,就先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聊天了。”

    乔安见她离开了,也稍微放松。她还真怕公爵夫人一时没控制好自己,主动手握恶毒女配剧本,当着列文这个双线主角的面说上什么赶客的话。

    所幸这种糟糕的设想没有发生。

    与此同时,莫斯科西城郊内的一处小型印刷厂内,工人们正在搬运着一摞摞刚刚印好的刊物。

    这家印刷厂的位置十分隐蔽,条件简陋,仅有的几台印刷机械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地面上散落着几张报刊残页,上面布满印刷工人踩过的脚印,但是依旧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那些露骨而低俗的文字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印刷在纸张上。

    “快点!别耽误了装订的时间!”

    “再过来几个人把它们搬到马车上!”

    “小心,别掉进地上的积水里!”

    第二天清晨——

    《每周早报》的一名编辑在上班途中,习惯性地在附近的一家报刊售卖点前停下了脚步。

    他问老板:“还有《每周早报》吗?”

    老板说:“本期的已经售罄了,下一刊还要过两三天才能出来。”

    编辑心中满意,心想也许可以向主编提议加大印刷数量了。

    他刚要离开,就听老板说:“不过《每周早报》刚出了一份附属新刊,你买吗?”

    “什么附属新刊?”我就是《每周早报》的编辑,我怎么不知道?

    老板挑出一份报刊,拿给编辑。

    编辑惊愕地看着题目:“《每日早报》?”

    他是知道报社内部的确有计划在未来再开设一版《每日早报》,但是它目前仍然仅仅停留在“计划”阶段啊。

    他快速地翻了翻。

    里面为什么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的文章,题目是加粗的大字——

    《罪与色》!

    怎么回事?这报刊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罪与罚:兄弟,你是谁?

    罪与色:李鬼。

    第244章 安娜·卡列宁娜

    编辑强压着惊骇,装作感兴趣的与老板聊了几句,在发现打听不出什么内幕后,他果断地买下一份《每日早报》带到了报社内。

    随着报纸在众工作人员的手中传阅,讨论声猛地爆开。

    “上帝啊,这份报纸是怎么回事?”

    “必须澄清!它与《每周早报》没有任何关系!”

    “不能让它再发售下去了!再这样去,我们的报纸销量也会被影响的!”

    报社主编一脸凝重,他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了这份被命名为《每日早报》的刊物,哪怕是看到那些艳俗轻浮的文字,他也没有为此神思不属,反而更加皱紧了眉头。

    与他们自家的刊物相比,《每日早报》的内容版面遭到了一定削减,使得刊物的整体厚度更为轻薄。他用手指摸了一下纸页,纸张的质量也明显逊色。

    两者相加,就使得本就便宜的售价变得更为廉价。

    再加上这里面堪称“劲爆”的内容,可以想象这份报纸有多吸引人,一旦打出名声,它又该多么容易拓开销路。

    然而他与普通报社员工不同,他最担心的反而不是自家报纸受到影响,造成销量大幅度下降,而是……

    《每周早报》被它连累,也被打上黄色报刊的烙印。

    如今国内可是有专门的出版刊物内容审查机构,前几年为了打击这些黄色报刊,那些审查官们对那些有嫌疑的报社轻则责令休刊,重则直接关停出版社。听说彼得堡那边有家老牌出版社,就因为出借了印刷场地给人印刷那些不入流的小报,被审查官们狠法了一笔钱款,以至于在濒临破产的边缘,直接被一位英国来的银行家收购了。

    他们的《每周早报》现在势头正好,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差错。

    主编一边收拾着材料,一边对助理说:“快帮我备好马车,我要去见一见公爵小姐,这件事必须让她知道。”

    他看了一下钟表,现在已经到中午了,等他赶到公爵府,想来公爵小姐已经午休结束,要是没有其他客人,他就能立即见到她。

    助理绷紧了神经,他已经从主编的话中听出来这件事大概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我这就去叫马车。”他说着飞快地奔出了办公室。

    ……

    当女仆告诉乔安,报社的主编来访,并表示希望能尽快见到她时,乔安没有多做犹豫就同意了。

    以她对主编的印象,对方是一个骨子里带着些绅士作风的男性,以往两人见面,他都会做足了礼节提前向她预约一个时间。今天对方这么急着见她,绝对是报社那边出现了问题。

    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想,当她接过主编递给她的报纸上,大体扫上一眼,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但还是忍不住一怔。

    她明白所有事情都一帆风顺的概率实在太小了,意外总是时有发生,但是这件事情的确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她有想过,印刷厂或者是出版社内部,有人会在金钱的攻势下不顾保密协议的约束,选择铤而走险向读者甚至是“友商”泄露稿件。

    又比如说,等《每周早报》顺利开办起来后,之前合作的印刷厂会不会坐地起价。正在供稿的作者突然跳槽,连载被迫中断等等等等。

    结果这些统统都没有发生。

    直到一份名为《每日早报》的刊物出现在她眼前,她才意识到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比起报社工作人员面对这份报纸时的惊诧,她反倒为这手段感到了一种微妙的亲切。

    这不就是后世人尽皆知的“山寨”吗?

    “这件事我觉得有必要重视起来,您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主编试探着问。

    乔安思索了一下,安慰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情,这件事没有那么难解决。”

    很奇怪,主编明知这位公爵小姐年纪不大,阅历还赶不上他自己,但当她和煦的微微笑了下,对他这么说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放下了那颗钓在半空中的心。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乔安让女仆送主编离开后,她终于有时间认真细致地看一遍这份山寨报了。

    她看得相当专注,抛开里面的内容不提,只论对方这手段的话,她绝对要给对方打个A。

    这的的确确是一份来自十九世纪的山寨报,或者应该说,这就是一份明晃晃的寄生营销产物。

    说起寄生营销,乔安首先想起的是二十一世纪电影界大名鼎鼎的避难所公司,别人拍一部《海底两万里》,它就拍一部《海底三万里》,其名下电影战绩累累,有《环大西洋》《泰坦尼克号2》等作品,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无一不山寨。

    如今被主编送到她手中的这份《每日早报》,可以说是避难所公司的跨世纪灵魂之友。

    乔安将整份刊物都看了一遍,虽然对方从名字到排版都做足了蹭热度的架势,为了夺人眼球,连内容都是直奔下三路,但是从独创性角度来看……它的确是原创。

    没错,里面的内容与《每周早报》还真是全无干系。

    对方倒是大大方方地在《罪与色》那里标着作者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然而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因为这实在太容易狡辩——毕竟沙皇又没有规定其他人不准叫这个名字,同名同姓顶多算是一个巧合,难道就因为前人叫了这么个名字,别人就不能用吗?

    乔安认为《每日早报》都可以被列入十九世纪里寄生营销案例中的典型了。

    她还在那赞叹对方的这些精巧心思,她的贴身女仆已经开始愤愤不平了。

    “吉蒂小姐!我们不能让他们这样嚣张下去了,我看他们就是在与谢尔巴茨基家作对!”

    乔安说:“放心吧,我想对方应该只是一伙想要捞一笔快钱的商人,不难解决。”

    她吩咐道:“你找个人去街边报摊那里,看看还有没有卖《每日早报》的,再给我买上几份。”

    女仆疑惑再买几份有什么用,但小姐又没有解释,只好先点了点头,出去找人去采购报纸了。现在太阳正巧悬在街道尽头,再不去买报纸,说不定就买不到了。

    当男仆带回乔安要的报纸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从书房向外看去,天空是一片瑰丽神秘的蓝紫。

    乔安在刚才写了一封信,把主编先生告诉她的事情详细地记述了下来,然后她抽出一份崭新的《每日早报》折叠好附在信纸后面。

    这件事情远比主编和女仆他们所想的要好解决很多,她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来的从容镇定并不完全是为了安抚他们。

    甚至都不需要谢尔巴茨基公爵出手,这件事就能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说起来这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有着无法摆脱的关系。

    自从他年轻时反沙皇开始,他就直接在沙皇心中挂上号了。别看他如今生活自由,好像没有受到那段政治经历的影响,但在后世的各种资料中都显示着,他这一生其实一直都处在被监视的环境下。据说最严苛的时候,连他和别人之间的通信都会被人拆开,进行严格审阅。

    乔安还知道,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刚开始为《每周早报》供稿的时候,就有内务部下属机构的工作人员特地来到报社,审查过他的手稿。

    她后来听报社的编辑说,那位年轻的官署工作人员在离开的时候完全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现在有人顶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登报连载小说,而且看样子销量还不错的样子……

    也不知道等那位负责监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官署人员被告知《每日早报》的存在时,面对这突然砸到头上的庞大工作量,是感到一脸懵,还是火冒三丈。

    ……

    夜晚,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西郊一所偏僻的印刷厂。

    马车在厂房前停下,两位男士从车厢内出来。

    两人边走边交谈。

    其中矮个子的那位有些畏缩地说:“最近这期销量又涨了不少,感觉再这样下去,《每周早报》那边就会知道这件事了。”

    另一人嘴里叼着烟斗说:“你怕什么,我特地去律师事务所那边咨询过,名字起得像又不犯法!”

    矮个子仍在犹豫:“也不光是他们那边,我们让人写的这些内容,估计达不到出版标准。”他心里明白,不是“估计”,而是“绝对”达不到。

    另一人吐了一口烟圈:“你放心,《每周早报》那边才是最害怕这件事的,现在有不少人认为我们和他们是一家出版社名下的,我们真要因为内容方面的事情被查封了,他们那边的风评也会受到牵连。”

    “可是我听说他们背后有一位贵族在撑腰,希望我们别惹上麻烦。”

    “你怕什么!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弟弟他有一个同学身上有爵位,好像是个男爵,他们关系好着呢,真出了事情我弟弟就能摆平。你不要再顾虑这么多了,你如果不愿意,就拿上钱走吧,你以后别后悔就行。”

    矮个子面露纠结,最终他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走的意思,就是随口问一问。”

    “你去跟印刷厂的负责人说,让他们再多印上一半,我试着看看能不能托人把报纸带到彼得堡那边销售,我打听着《每周早报》在那边也卖得不错,那我们的报纸也要紧跟着过去,说不定还能再赚上一笔!”

    矮个子听到友人有意扩大销售范围,先是倒吸一口冷气,但想一想未来的收益,他一咬牙,说:“我这就去找人商量一下。”

    第245章 安娜·卡列宁娜

    深夜的莫斯科格外冷清,今夜的云层遮蔽了月亮,在一片黑暗中官署大楼也显得越发威严沉默起来。

    然而位于三楼的一间办公室内,却是灯火通明。

    两名刊物审查官以及一名特别监督员伏在桌案上,忙碌地翻阅着一张张报纸,视线敏锐地查找锁定一个极为敏感的名字。

    监督员愤怒地说:“所以说,为什么你们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你们身为审查官,就这么放任‘那个人’在没有备案的情况下,发表了这么多次文章?”

    他把手中的报纸摔在了桌子上。

    《每日早报》这个题目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

    其中一名审查官在听完长官的训斥后,小心地解释:“长官,这份报纸只是一份非法刊物,并没有获得官署的发行批准,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有这样一份报纸。”

    监督员:“蠢货!你们的职责范围难道就只有眼前那些刊物申请书吗?是不是只要没人把申请书递到你们鼻子底下,那些背地里擅自发行的非法刊物,你们根本懒得去管?”

    两位审查官心里暗自发苦,这次他们是真的疏忽了。

    如果是往常,一份非法出版的黄色报刊就算发现得不及时,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反而还有利于他们在进行打击取缔时,赚到更多的外快。

    但是谁让这一次和“那个人”扯上关系了呢?

    要不是他们突然收到了一封有关非法刊物的举报信,他们甚至都还被蒙在鼓里。

    监督员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他的思绪在飞速转动。

    他看了一眼两位年轻的审查官,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这些工作人员太年轻了,他们对这件事的了解实在太浅薄,毕竟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沙皇陛下对“那个人”最为关注忌惮的时期,也没亲身体验过“那个人”前后两个时期的转变之大。

    监督员回忆起那个人的文字,禁不住浑身打了个颤栗。

    如果说曾经的他,还觉得沙皇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随着他对那个人了解越深,出自那人之手的作品他读得越多,他越是感慨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天才,他甚至一度怀疑文艺女神是否偷偷亲吻过他的笔尖。

    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

    沙皇的警惕是正确的。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那人曾因反沙皇差点被处以死刑,如今对沙皇的推崇,都不过是为了生存的委曲求全。然而哪怕他如此清楚对方的经历,却仍旧无法克制的为对方写下文字而感动,下意识地附和对方的思想,整个人的情感都被那人的文字所调动。

    就像是对方最近正在连载的《罪与罚》,那真是魔鬼一样的文字。

    令人屏息,颤抖。

    他忍不住把每一期的连载都剪裁下来,精致地装订好,他如痴如醉地反复阅读,几乎能背下里面的每一个桥段。

    他不敢想象,如果对方再次发表那些不正确的言论,自己还能不能如一开始那样,立场坚定地进行驳斥。

    而现在,居然有人顶着那个人的名字发表一些下流文章——他甚至不用与对方对峙,就看得出来,这等低劣的文字绝对与那个人无关。

    可他还是提高了戒备之心。

    这些人想借着那人的名头做些什么?

    别看这些人现在只是用这个名字发表一些不入流的文章,但会不会有一天,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名字背后拥有着另类的更大价值?

    不!他绝不允许!

    “必须要查出到底是哪个作坊印的这批报纸!”不能让他们再顶着那个名字发表文章了!

    “而且我们要让读者知道,这些文章是假的,写这些东西的人不过是顶着别人名字的冒牌者!”

    两名审查官低声暗骂了一句这份报纸的幕后之人,看来最近又要忙起来了。

    ……

    为了支持吉蒂的事业,列文可以说是《每周早报》最早的那一批长期订阅客户了。

    每当新一期印刷出来,就有送报人将捆好的报纸送到他在郊外的庄园处。

    他喜欢在清晨时将报纸大大地摊开,一边吃着面包,一边浏览着报纸上的文章。刊物上的油墨香,混杂着面包的甜美,有时窗外吹拂进来的晨风还夹杂着露水与泥土的芬芳,这便成为了他一天之中最惬意的时刻。

    这一日,他在旅馆的床上睁开眼,虽然意识已经清醒了,但还是下意识往被子深处又缩了几分。

    过了一会后,他还是逼迫着自己坐起来穿好了衣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每周早报》的最新刊发行日。最晚明天早上,送报人就能把报纸送到他的庄园里了。

    然而他现在不在家中。

    其实他前几天时还住在他兄长的家中,但时间久了又习惯性地觉得无聊起来,就还是出来自己找地方住了。

    列文吃过早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拜托旅馆里的侍者出门帮他买了一份他心心念念的报纸。

    可当报纸拿到手后,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名字叫做《每日早报》?

    是买错了还是印刷错误?

    列文拿着一片面包,随手翻了一下。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猛地扣上报纸,有些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

    当然现在房间里除了他没有任何外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翻开报纸,随着浏览里面的文字,他的眉头也渐渐皱起。

    最终他把报纸卷起来,飞快地奔出旅馆,对停在旅馆门口候客的车夫说:“快,我要去谢尔巴茨基公爵府。”

    然而很不巧的是,乔安今日刚刚出门去参加文学沙龙了。

    列文听到女仆这样说,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笑了笑,说:“没关系,我等一等她。对了,你们这里有最新一期的《每周早报》吗?”

    女仆说:“我去问问罗兰小姐。”

    然而奇怪的是,她没有在罗兰小姐的房间里看到她。

    她只好直接找上女管家,女管家说:“罗兰小姐今天有点事情请假了,客厅的书架上放着最近几刊《每周早报》,你去找一找吧。”

    “罗兰小姐生病了吗?”女仆关心地问道。

    罗兰小姐性格文静,总是一个人读书看报,不太喜欢与其他人打打闹闹,虽然感觉有些疏离,但是也许这就是法国人独有的浪漫气质吧。

    女管家摇了摇头,说:“应该是有些私人事情要处理,晚上就能回来了。”

    ……

    乔安回来后,听到女管家对她说列文一直在等她,她脱下身上的斗篷,放到女仆的手上,然后直接走向会客厅。

    她刚穿过走廊,列文就像是知道了来人是谁一样放下手中的报纸,惊喜地看向她。

    “等了很久吗?”她问。

    列文:“还好,我一直在看报纸,感觉也没有多久。在沙龙上玩得还算愉快吗?”

    她问:“我只能说收获颇丰。你猜我在沙龙上见到了谁?”

    列文对现在莫斯科文坛上最当红的那一批作者不怎么熟悉,他想吉蒂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但她都特地这么问了,那就只存在一个可能。

    他无奈地说出了一个名字:“科兹尼雪夫?”

    他家的大作家,他同母异父的兄长。

    乔安:“就是他。”

    这位可是原著中得到作者首肯的知名作家,她难免有些好奇。

    原本她没有去参加这次文学沙龙的打算,但听说科兹尼雪夫有可能会到场,她就去了。

    而她也的确见到了列文的兄长。

    那是一个比起文学家更像哲学家的男子,他身处沙龙交际场,却又像是深处另一个世界,他同人交谈时的语气亲切又冷漠。

    面对沙龙上一些空洞无物却又盲目自信地高谈阔论,他只是微微笑着点点头,好像在附和赞同,但是乔安觉得他这更像是在表示与对方进行更深一步的讨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列文听到自己猜中了答案,低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

    当他与自己兄长同时出现在人前时,人们的目光往往会集中在对方身上,他往往是作为陪衬出现。更别提吉蒂现在经营着《每周早报》,他兄长对她的吸引力当然要比他更大了。

    不过他还是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连忙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份报纸拿给乔安看。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里面的内容有些微妙,又有些手忙脚乱地把报纸收回来。

    但乔安已经看到报刊题目了。

    列文有些尴尬。

    他自己都觉得这举动实在太容易让人误会,上帝啊,吉蒂她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太轻浮了。

    第246章 安娜·卡列宁娜

    乔安毫不意外地说:“原来它都已经卖到你手里了?”

    列文:“你知道它?”

    乔安点头,说:“上个星期主编跟我说过这件事。”

    就连老公爵都在前几天问过她知不知道《每日早报》,需不需要他帮忙处理一下。

    老公爵被这件事情气得不轻,谢尔巴茨基家费了多少心血这才使得《每周早报》蒸蒸日上,结果突然蹦出来一家假报纸,蹭着他们的名气,发行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文章。

    乔安和公爵夫人一起安抚了许久,老公爵才消了气,不过还是痛斥了一句:“多么卑鄙的人啊!”

    此时的列文面带忧虑:“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别担心,审查署那边已经打算出手了,让我们给他们多一些信任吧。”她没有多说里面的内情,毕竟这里面有一定政治因素。

    就在昨天,官署工作人员还曾找上出版社,要求这边给予一定的配合性工作,过段时间需要在报纸上刊登一份独家连载声明。

    列文只当是老公爵那边的人脉,没往深处想。

    见事情没他想得那么严重,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乔安为了分散他注意力,不让他往深里探究,向他分享着自己从文学沙龙上带回来的手稿。

    列文很开心她愿意同他分享,这让他感觉她把自己划在了“自己人”的范围内。

    他郑重地接过了稿件。

    纸页上字迹不一,体裁也各有分别。

    它们有的是诗歌,有的是短篇小说,有的只是一些灵感碎片。

    文字风格也不尽相同,有的张狂,像是海风、雷电、席卷而来的暴雨。有的雍容,好似夏日生得烂漫璀璨的花园,字里行间一派花团锦簇。

    但乔安有注意到他更喜欢那些语言风格质朴的作品,他的视线在那上面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

    列文谈论起他喜欢的作品时,语调更为上扬,眼神越发明亮。

    “我喜欢这个。”

    乔安低头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作品,认出了这是哪一部小说:“我也觉得他写得不错。”

    当然不错,这可是她摘抄自《战争与和平》里的精彩桥段,她本意是为了试探科兹尼雪夫。科兹尼雪夫对此态度平平,倒是列文明显很喜欢这部分小说片段。

    乔安已经有了判断。

    她说:“列文。”

    列文抬起头。

    “你有考虑过自己进行创作吗?”乔安问。

    列文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他说:“偶尔也有这种冲动,但是你知道的,我以前从没有写过这方面的东西,不敢真的下笔,就一直没有尝试一下。”

    并且他的家中已经有一个大作家在了,他要是再写,不免产生一种他是在有意模仿兄长的感觉。如果他写得不够出彩,他也害怕旁人会再次把他和科兹尼雪夫拉扯在一起,说什么“大作家的弟弟,原来就这种水平”。

    所以他从不试图走上他兄长的老路。

    乔安劝道:“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以我审稿无数的经验来看,我觉得你很有文学天赋。”

    这句话半真半假。

    她只是想到了后世众人对列文这个人物的评价——

    他是整部作品中,最具有作者“自传性”色彩的人物。

    听上去这个评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然而别忘了……

    《安娜·卡列宁娜》的作者是谁。

    他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同属一个时代,是俄国文坛上的又一位大文豪,天才艺术家,他是列夫·托尔斯泰!

    列文作为作者本人投射在作品中的自传性角色,乔安对他怀揣着满满的期待。

    “吉蒂,别开玩笑了。”列文说。

    “没有开玩笑,我认为你真的有创作才能。”

    列文感到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热,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吉蒂心目中竟然是这样一个形象。

    他有些开心又有些紧张:“但是我以前真的没有经验。”

    乔安劝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做你的第一个读者,当你认为自己的作品足够出色了,我们再把它拿出去让大家都看到。”

    “尝试创作吧,说不定你的文学天赋耀眼到二百年后都能让人记住呢?”

    ……

    罗兰坐在马车上,手里拎着一只嵌着珍珠的小包。

    随着车轮轧过马路,车厢略有晃动,她耳际的碎发也在轻轻摇摆。

    伏伦斯基伯爵邀请她今天出来一起去莫斯科大剧院观赏歌剧,作为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他与吉蒂小姐之间牵桥搭线的报答。

    她忍不住思绪纷飞,伯爵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单纯的感谢吗?可是她其实也没有做什么。

    她甚至为自己感到难过,哪怕明知对方也许没有她期待的那些心思,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为这次的见面准备了起来。

    罗兰向来清楚自己的优势,论家境她比不过那些娇养在家中的贵族小姐,但唯有一点,她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那就是她作为法国人的这个身份。

    这个身份让她轻而易举地进入了贵族家庭,但与此同时,家庭教师的称呼,也让她再难继续向上更进一步。

    在前往大剧院之前,她提前几天特地在莫斯科城中找了一家法国人开的裁缝铺,订做了一身巴黎最新流行样式的长裙。

    她把头发梳成更为松散慵懒的法式发髻,不再像她以家庭教师的身份出现时那样一板一眼。

    她削弱了作为家庭教师本该有的气质,显露出俄国人印象中法国女子该有的散漫优雅。

    在大剧院外,随着马车停下,罗兰提着裙摆从车厢里踏出一只脚。

    伏伦斯基原本正站在大剧院外的一株白桦树下,他看到罗兰小姐如约而至,脸上扬起下意识的微笑。

    罗兰背对着他,打开自己的手提包准备结账。

    他大步走到近处的时候,罗兰小姐正巧转过身来,她雪白的手指理了下鬓角的发丝。

    那张与以往相同又略有不同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他愣了一下。

    “罗兰小姐,十分感谢您今天愿意赏光前来,今天的您比以往还要更加光彩照人。”

    他执起罗兰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伯爵太客气了。”

    他们一起走进剧院,伏伦斯基伯爵彬彬有礼地为她介绍了一下今天即将开演的剧目。

    罗兰矜持地听着对方的讲解,一双曾被她的前情人盛赞过的眼睛,含笑注视着伏伦斯基伯爵。

    到了包间里,伏伦斯基邀请她坐下。

    伏伦斯基当然不会忽视这一路上罗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心中微微触动。

    ……

    话说莫斯科城内,许多经营着报刊贩售点的小老板们,注意到刊物审查署近期的动作大了许多。

    凡是有贩售非法刊物迹象的零售点,都迎来了工作人员的警告。

    一位年纪大些的老板,一脸唏嘘地说:“我猜一定是又有哪位作家写的内容让陛下伤心了。”他说得有些委婉,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架势。

    别看他看似淡定地这样说着,实际上私底下已经偷偷销毁了部分报刊。

    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长期从事刊物销售行业的他们,深谙与审查署打交道的方法。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少店铺老板自认已经做足了规避手段,最后还是被审查官们再次找上门来。

    一位胖乎乎的老板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先生们,请冷静,我们这里出售的刊物都有着正规手续。”

    审查官说:“据我们调查,本月内曾有大量读者前来购买一份名为《每日早报》的刊物。”

    老板脸色一僵,《每日早报》的销量好到他想忘记这件事都难。

    审查官又问:“你当初是从谁手里采购的这份报纸?”

    类似的对话在不同地方都有发生。

    有的老板试图认栽:“各位先生,我承认我不该被金钱蒙蔽双眼销售黄色刊物,我愿意缴纳罚款。”

    老板的心里存在顾虑,他要是把采购渠道供出来,以后他的同行们会不会认为他不值得信任,那么他就再难进“货”了。

    审查官却不为所动。

    如果是往日,他们倒是很愿意配合对方破钱消灾,但现在还是免了吧。

    第247章 安娜·卡列宁娜

    西郊印刷厂——

    一名矮个男人凑近自己的同伴。

    “你听说了吗?最近城里在严查我们这种非法小报,听说被查到后,都要去监狱走一遭。”

    他的同伴习惯性地叼着烟斗,不过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显露出满脸的无所谓。他的双唇紧紧地抿着烟嘴,连里面的烟草在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了他都没有注意到。他觉察到形势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斯科城内的出版业被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搜罗出来的无数下流小报在郊外的空地上堆积成小山,然后被工作人员举着火把付之一炬。

    这阵势未免太大了些。

    “这一批印刷出来后,我们不在莫斯科卖了,直接销售到外面去!”他决定暂时放弃莫斯科这边的市场。

    矮个子向来听他指示,他点了点头,说:“好,我去多联系几辆马车。”

    他转过身向着大门外走去,然而当他的一只脚刚迈出门外,他的身体就僵住了。

    只见一排衣着板正、神情严肃、腰间还携着枪支的警察正站在门外。一名长官打扮的男子看到有人出来,他笑着对矮个子说:“您好,请向您的同伴说一声,一起跟我们去警署走一趟吧。”

    说完他对其余人打了个手势。

    ……

    谢尔巴茨基公爵府将在三天后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

    公爵夫人对这一天的到来期盼已久。

    雅致且带有浅淡香水气息的邀请函,被早早地送到了宾客的手中,如今临近商定好的日期,公爵夫人不放心地吩咐管家再一次核对邀请名单。

    她又把乔安叫到身边,说是最后一次试穿舞会礼服。

    “快点再试一试这些裙子,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否则就来不及让裁缝改了。”

    乔安在之前就已经试穿过两三次,衣裙的布料及款式与最初版本相比在公爵夫人的要求下可以说是被换得面目全非。

    她看得出来公爵夫人是因为太过重视这次舞会,所以难免有些紧张,她相当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纵容地陪着公爵夫人一遍又一遍地试穿。

    但是她还是要说句公道话,虽然换衣服的主人公是她,但真正操劳的是她和公爵夫人两人的贴身女仆。

    而她只需要适时地做一下抬胳膊、转身之类的动作就足够了。

    乔安不会在公爵夫人面前贸然地说什么要自己来穿衣,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给女仆们添麻烦。

    以公爵夫人自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塑造而成的认知,在她这样开口后,大概率只会暗自觉得这一批贴身女仆不合她心意,等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后就把她们裁撤下去。

    公爵夫人看着女仆给乔安梳理那一头蓬松的头发,突然问道:“罗兰小姐呢?”

    乔安随口说:“应该是去厨房取茶点了。”

    公爵夫人又问:“她最近是不是经常出去?”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乔安想了想,还是给罗兰解释了一下:“她好像有点事情,跟我请了几次假,最近家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她去做,我就同意了。”

    公爵夫人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前几日她去参加一位好友的茶话会时,对方低声告诉她,在大剧院那边碰到过罗兰两次,每一次她身边都站着那位在莫斯科出尽了风头的伏伦斯基伯爵,两人共乘一车,举止亲密,看上去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她立马就明白了好友在暗示什么。

    正是暧昧萌生年龄的一对成年男女,亲昵地在一起听歌剧看演出,能是什么原因?

    她面上笑着,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怒火。

    这两个人,一个是谢尔巴茨基家的家庭教师,一个是她家的常客,她女儿的追求者,他们两个在一起成了一对快乐甜蜜的爱情鸟,也不知道保持这种关系多久了,她这个公爵府的女主人反而成了消息最不灵通的那个,居然还要由别人来提醒她这件事。

    她甚至觉得有着莫名其妙。

    伏伦斯基上次来公爵府拜访的时候,还打算借她之口向吉蒂表达倾心,弄得她都有些愧疚了,老实说她还是能感觉出来吉蒂对伏伦斯基没有感觉。

    结果这转眼间就跟罗兰小姐一起约会了。

    她提高了警惕。

    或许伏伦斯基与罗兰并不是最近才陷入了爱情的长河,怕是早就有一段时间了。

    她这些年来听多了那些“绅士淑女”们私底下的龌龊事。有些贵族老爷既爱着家庭女教师渊博的学识,新锐进步的思想,但又鄙夷着对方低微的身份,前些年这类绯闻可是给众人在交际间添了不少话题。

    那么伏伦斯基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他既想要一个同为贵族阶级的妻子,又想要一个情投意合的情人。

    上帝才知道他同那位罗兰小姐在背地里谋划了什么。

    要是让乔安知道公爵夫人想的这些事情,她大概会诚恳地为他辩解一句:他只是单纯的移情别恋得快罢了。

    毕竟只有那位安娜·卡列宁娜,才能让他彻彻底底的收心。

    公爵夫人对乔安说:“吉蒂,我忘了告诉你,林侬小姐快回来了。我想,她回来后看到家中又多了一名法国家庭教师,很有可能会多想,说真的我真不舍得让她难过。”

    若不是公爵夫人提起,乔安还真就忘了这件事。

    谢尔巴茨基家的三位小姐都由林侬小姐看顾着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假如林侬小姐还在家中的时候,多了一位同事帮她分担工作,她当然会无比欢迎。可是在她为了帮公爵家已出嫁的二小姐处理家务而出国的这其间,罗兰小姐来到了公爵府。

    不像是帮手,倒像是替代品。

    她不在公爵府的日子里,罗兰小姐是如何与众人相处的?对方的工作是不是更加出色?大家会不会拿她们两人做对比?

    对方比她更为年轻,体力更加充沛,也更懂得现在的时尚潮流。

    她对罗兰小姐一无所知,所以也越发容易想入非非。

    乔安觉得,林侬小姐大概不会太欢迎罗兰的到来。

    公爵夫人说:“而且我感觉你的法语水平已经很出色了,再把她留在这边也只是在浪费罗兰小姐的才华。我听着最近挺多人家都在招聘会说法语的家庭教师,等过段时间我打算跟罗兰小姐说一声,让她去试一试。”

    乔安听得出来,公爵夫人是打算辞退罗兰小姐。

    她其实对此无所谓,毕竟她一开始让罗兰小姐过来,是为了将她姐夫与罗兰分开,以免陶丽再次陷入原著中那般崩溃的遭遇。

    “母亲做决定就好。”她说完,抬了抬手臂,方便把女仆把试穿完毕的衣服脱下来。

    公爵夫人对女仆说:“我记得她是吉蒂从陶丽那边请过来的人,记得到时候提醒我给她多开份薪水。”

    话说陶丽最近一直留在公爵府,帮着乔安处理一些出版社方面的翻译事务。

    别看她自结婚后,每天需要思考的无非丈夫、孩子、舞会这几样,然而她到底是接受过最正统的上流社会教育的女性,论文化学识,得天独厚的家庭环境让她注定站在这个时代的前列。

    她写起与外国出版社交际沟通的书信,就像是母语般自然流畅。出版社偶尔还能收到几封外语投稿,这些稿件也都被编辑送到陶丽这边来了。

    陶丽看上去十分乐在其中,在得知自己有分红的时候,哪怕这第一笔分红,还远比不上她的嫁妆带给她的收入,她也没有半分不满。

    一连几天她的嘴角上都盈着浅浅的笑意,任何一个同她见面的人都能感觉到她不曾说出口的好心情。

    反倒是斯基华那边因为陶丽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奥勃朗斯基家,最近过得有点心惊肉跳。他担心是不是自己与罗兰的事情被陶丽发现了,这才不愿意回来。

    他想过来探望陶丽,但又怕遇见罗兰再生波折,这几天叹气连连。

    ……

    另一边——

    一间旅馆里,一名青年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皱着眉头满脸冥思苦想的样子。

    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就像一尊被某位行为艺术家摆到此地的雕塑,连不知从哪来的小飞虫落到他的鼻尖,也仅仅是让他苦恼地动了动鼻子。

    列文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把头发揉乱。

    吉蒂觉得他很有文学天赋,但是他真的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有些挫败地把身体重量都放在椅背上,双目放空看着天花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左侧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像是木椅或者桌子之类的家具被掀翻在地,紧接着又是一阵争吵,女人在男人的指责声中哭泣。

    旅馆的隔音实在太糟了,他又听到右侧房间的主人在与女伴甜甜蜜蜜地调笑。几天前他就知道了,这是一对刚结婚不久的小夫妻。

    对这些来自其他房客的声音习以为常的列文,并没有因此挪一挪自己的身体。

    无数细微却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他们或哭或笑,虽然大多数时候他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仅凭他们说话的语气,他就能想象出他们的神态表情。

    左侧房间的男女仍在争执哭闹,这一次列文终于听清了男人在说什么:“倒霉!自从遇见你我就天天走霉运!”

    门外又传来两道结伴而过的脚步声,是旅馆里的服务员在向同伴抱怨这个月的薪酬变少了,似乎嘟囔了一句“我父亲的药费还没交呢”。

    列文喃喃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句话随口而出的话让他一愣。

    他的眼神逐渐凝聚,他直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桌面上的纸,再一次拿起了钢笔。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句话其实是《安娜卡列宁娜》原著的第一章 第一句话。

    第248章 安娜·卡列宁娜

    当罗兰从公爵夫人那里得知自己被辞退的那一刻,她内心深处平静得犹如贝加尔湖的水面。

    从来到谢尔巴茨基公爵府的那一天起,她就对这幅场景的到来早有预感。

    谢尔巴茨基家没有需要抚养看护的小孩子,她虽然名义上是吉蒂小姐的法语教师,但其实对方的法语水平并不逊色于她。

    而同她打交道的那些女仆及管家们,比起她这个后来者,要更为信服那位她不曾谋面的林侬小姐。

    她更害怕着她对伏伦斯基伯爵的爱意被吉蒂小姐发现。

    她在这个家中的每一天,都是在忐忑焦虑中慢慢度过。

    罗兰背对着公爵夫人的房间,缓缓舒了一口气。

    她的手指间夹着一封推荐信,红色的火漆上还携带着未曾完全散去的松香。如果她接下来希望继续从事家庭教师这一行的话,那么它就会变作一块合格的敲门砖供她使用。

    但是……

    它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她将跟随伏伦斯基伯爵前往彼得堡。

    她想要光明正大地挽着伏伦斯基伯爵的胳膊,成为对方众所周知的情人,而不是一直维持着这种无法对人言说的状态,那么她就必然要放弃自己目前赖以生计的职业。

    她很清楚,只要她还拥有着家庭教师这个身份,她就永远在那些上流社会的先生女士们面前低人一等。

    她把这封推荐信随意地折叠了起来。

    乔安有些惊讶公爵夫人行动迅速,她还以为公爵夫人说的“过段时间”指的是舞会之后,没想到就间隔了一天就辞退了罗兰,这看上去有些不讲情面了。

    难道是公爵夫人也知道了她姐夫曾经出轨罗兰的事情?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公爵夫人在面对罗兰的时候绝不会忍气吞声至此。

    她吩咐女仆:“如果看到罗兰小姐从母亲那里离开,等她不忙了的时候,记得请她来我这边一趟。”

    她与罗兰的关系算不上多熟络,这倒不是因为陶丽导致她对罗兰心存芥蒂刻意忽视对方,而是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每周早报》上面。

    不过既然罗兰要离开谢尔巴茨基家了,她还是按照莫斯科的惯例,为对方准备了一份临别赠礼。

    那是一对形状圆润的黑珍珠耳饰。这是乔安的贴身女仆帮忙挑选的,说是看上去与罗兰小姐的眼睛相当般配。

    在罗兰来到乔安面前时,她认真地看了一眼罗兰这双曾被她姐夫念念不忘的眼睛,然后说:“这段时间与罗兰小姐相处得很愉快,希望以后还能在茶话会上再次相见。”

    话说,前几天斯基华还托人给她写信,委婉地打探她姐姐的近况,她冷淡又客气地写了些客套话回了一封信,没有让她姐夫打扰到陶丽的工作。

    罗兰小姐有些感慨地说:“有机会的话,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她是如此希望下一次能与伏伦斯基伯爵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罗兰接过了呈放着那对黑珍珠耳饰的首饰盒。

    她想起自己曾经服务过的第一户人家,她仍记得那个冷漠的女主人,在打发她走的时候往她衣裙上丢的那三枚卢布。

    平心而论,她在公爵府工作的日子里,无论是公爵夫妇还是吉蒂小姐都待她不错。她既不曾被刻意刁难,也没有被管家随意克扣或是拖延发放薪水。

    虽然她在这个家中显得像个多余人,但换个角度想,这大概是她做过的最轻松的工作了。

    罗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公爵小姐,她提醒道:“吉蒂小姐,我已经雇好了马车,下午我就要离开了。我虽然是您的家庭教师,但您的法语水平已经十分优秀了,一直以来都没来得及教导您更多知识,不过有些话我觉得应该趁现在说一说。”

    乔安有些惊讶,罗兰很少会主动向她表示要谈一谈。很多时候她们之间的交集,仅限于有客人来访而对方过来通知她一声。

    “我想以您的家世与外貌,一定会吸引到不少先生们的目光,在即将到来的舞会上大放光彩,但是要想得到他们长久的注目,您最好还是尽量展现出自己温驯淑女的一面。”

    罗兰语重心长地对乔安说道,同时强行克制着自己,以免因为内心的得意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笑意。

    很多人都说陶丽和吉蒂小姐的性子不一样,但是在罗兰看来,她们两人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有着极大的共通之处。

    也许是因为过于显赫的家世,即便是看上去最为柔顺的陶丽小姐,骨子里也有着倔强执拗的一面,而吉蒂小姐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她太清楚了,那些先生们喜欢的是你的温顺,是你对他的依赖,他们喜欢的才不是你们的高高在上。

    乔安听完后,只是很平静地说:“可是我并不想得到他们的注目。”

    罗兰微微睁大眼睛。

    乔安继续说:“对待你说的这种只会想着驯服伴侣,完全不懂得尊重他人的人,我还是觉得从一开始就不要在这种家伙身上浪费时间比较好。”

    “吉蒂小姐您还小,很多事情不懂得,有些事情错过了就只能错过了。您看,伏伦斯基伯爵已经不来拜访您了。”她强忍着的秘密在话语间泄露出一角,她连忙闭嘴,生怕对方察觉到什么。

    不过如果吉蒂小姐继续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以后将失去更多的机会。

    乔安已经很久没被人用年龄小这件事来来指责了,她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台词才对。

    “如果是伏伦斯基伯爵的话,他的目光从最初就注定了不会长久地注视在我身上。他喜欢的是那种敢爱敢恨,浑身洋溢着生命的活力,甘愿为爱情付出灵魂的女子。”

    那女子合该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就像是压抑着火星的灰烬,爱情的风一吹,便立即燃起无法浇灭的燎原之火,誓要烧毁一切束缚一切枷锁直至连自身也化作残灰。

    她给不了伏伦斯基这种轰轰烈烈的爱情,当然此时沉迷于花花公子戏码的伏伦斯基大概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真正所求,所以她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如果可以她一般都直接选择避之不见。

    罗兰说:“他喜欢的才不是……”

    她下意识反驳,然后下一瞬间冷汗淋漓地闭嘴。

    罗兰仔细地观察乔安的神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她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她:吉蒂小姐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

    乔安一开始时不过是若有所觉,心中微微猜测,到了今天她才真正确定。

    罗兰在原著中的结局是怎样的呢?书中并没有任何正面描写,但是从只言片语中完全可以推测出来。

    她与斯基华的事情东窗事发后,她已经无法再在奥勃朗斯基家中立足了。

    然而她被赶出去后,斯基华没有为她做任何事情。他忙着与陶丽和好,忙着与亲朋好友交际。明明他仍没能忘记罗兰,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又好像已经完全把曾经浓情蜜意的情人给抛到了身后。

    他贵为公爵,即便这件事弄得他颜面无光,这件事分明也因由他而起,可他依旧是高不可攀的贵族大人。

    而罗兰呢?乔安很怀疑她还能不能在莫斯科继续从事这一行业,甚至无法确定当初离开奥勃朗斯基家时,薪水有没有结清。

    明明只是几个原著中用来推进情节发展的小人物,各自的命运却也浸染上了批判现实主义大师笔下的残酷。

    结果没想到罗兰离开了斯基华,又选择了在感情上比他还要残忍数倍的伏伦斯基。

    乔安用目光示意罗兰小姐继续说下去。

    但罗兰几次张口都没能出声,她感觉自己的心思就仿佛是一块被人强搬到了烈日底下的冰块。

    她强打起精神,说:“吉蒂小姐,我想起我还有一些行李没有收拾,我要早回去一步了。”

    乔安看出她没有谈兴了,就说:“好的,你先回去吧。”

    罗兰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匆匆离开了房间。

    ……

    “我知道我做了错事,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陶丽她现在是知道了这件事不愿意回家,还是被其他事情牵扯住了精力,我心中猜疑不定,再没有比这更煎熬的事情了。安娜,拜托,帮帮我吧。”

    另一边,奥勃朗斯基家中,斯基华正如此对他刚从彼得堡回家的胞妹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与沙哑。

    正在倾听他说话的另一方是一个极为美丽优雅的贵妇人,她灰色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斯基华,她脸上的神情是温柔的,但双目中却又好像在跳动着余烬。

    斯基华分不清这眼神到底安抚的笑意,还是愤怒的焰火。

    “斯基华。”

    她的语气还是这么亲切,斯基华稍微放松,但是对方长久没有继续说话,又让他再次提起了心弦。

    安娜·卡列宁娜说:“宴会结束后,我会去见一见陶丽同她聊聊的。但是斯基华,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斯基华:“我后悔了,如果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该多好。”这样他既不用担惊受怕忧心陶丽会知道这件事,也不用为如何应对陶丽知道此事后的局面而焦虑。

    他试探着问:“安娜,我要是向陶丽坦白的话,你们都是女性,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阿历克塞身上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你会原谅他吗?”

    阿历克塞就是安娜的丈夫,安娜听完这个假设,她愣了一下,她谨慎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会的。”

    很奇怪,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不像是责怪,倒更像是如释重负。

    第249章 安娜·卡列宁娜

    斯基华从安娜那里得到了满意答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继续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一脸全部希望都寄托于她身上的可怜模样。

    他充满感激地给了安娜一个拥抱,嘱咐道:“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跟管家说,我先不打扰你了。”

    安娜看着斯基华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叫住他。她觉得自己想要说的话,斯基华一定不爱听。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阿历克塞的名字。

    阿历克塞也会出轨吗?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他绝不会这样做。

    斯基华不会明白,这其实并不是阿历克塞会不会出轨、也不是她原谅与否的问题,而是“在乎”与“不在乎”。

    阿历克塞那个人是最完美的贵族模板,就像是从书中、油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为了他的声誉,他不会容许这种不得体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平时那些社交场合中他展现于外人眼前的所有的私欲,虚假得可怕,都不过是他官途路上的踏脚石。

    他就是个机器一样的家伙。

    阿历克塞真的在乎我吗?

    我又真的在意他吗?

    这些事情安娜都无法说给斯基华听,她这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兄弟,根本无法理解这些事情。

    她从身旁的茶几上拿起一份杂志,刊名上写着《每周早报》。

    真想快点见一见那位谢尔巴茨基家的小姐。

    不过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里的希尔巴茨基小姐到底指的是的陶丽还是吉蒂。

    ……

    谢尔巴茨基家这场酝酿了许久的舞会如期召开。

    一辆辆马车陆陆续续在公爵府前停下,那些持着手杖的绅士、压着帽檐的贵妇人从车厢中慢慢走下来。

    谢尔巴茨基家的仆从早就在庭院里等候多时,管家特地叮嘱过他们,今天绝不能在这些宾客面前失礼。他们已是换上了公爵夫人提前备好的崭新衣物,一个个年轻人今日格外的身姿挺拔。

    “先生,已经到公爵府了。”车夫沉闷地声音响起。

    “这……这么快吗?好的,我这就下来。”车厢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车费下了马车。

    男人紧张地握着手里的请柬,游移不定到底要不要进去。

    身为《每周早报》的一名记者,他有幸也得到了一份邀请函。那天主编拍着他肩膀,对他说:“你出色的工作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去舞会上好好放松一下吧。”

    然而当他真的来到谢尔巴茨基公爵家的时候,他亢奋着的大脑终于冷却了下来。

    他既不是大人物,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在工作上还算努力。他听主编透露过消息,听说最近报社内部有意提拔他做新闻板块的负责人。

    然而这个名头与那些有官职、爵位在身的老爷们比起来,实在太不起眼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转身就走。

    可是这次舞会毕竟也是他们报社的庆功宴,对他来说这实在太重要了。他需要借此结识更多的人脉,让自己也跻身于社会名流的行列。他的孩子再过几年就到了读大学的年龄,他必须得到足够分量的推荐信,才有希望把孩子送进理想学府。

    就在他做思想斗争的这一小会儿,谢尔巴茨基公爵家的男仆已经走上前,彬彬有礼地问候道:“先生,您是来参加舞会的吗?”

    男人拿出请柬:“对的。”

    男仆说:“请跟我来吧,您的同伴已经在这边等着您了。”

    现在就算想走也错失时机了,男人深吸一口气,请男仆为他带路。

    他跟随男仆走进府邸,他仿佛嗅到空气中弥漫着微弱淡雅的香水味。在一间侯客厅内,他终于看到了熟人,那个凭借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的小说,一跃成为莫斯科城里炙手可热的红人的文学编辑。

    “你来得真慢。”男人听到编辑这样抱怨道,“你做好准备,谢尔巴茨基小姐有可能会见你。”

    男人眼露迷茫。

    “小姐,报社那边的记者先生已经过来了。”女仆对乔安说道。

    乔安拿起怀表看了看时间,现在距离舞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就说:“快请那位先生过来。”

    她打算趁这个时机,约见一下报社里的各位中流砥柱。等待舞会开始后,大家各自开始交际,再想找人就没有那么方便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不过是想面对面地勉励一下大家,感谢各位记者、编辑、作者之前的共同努力。

    有些事情她心知肚明,随着《每周早报》的日渐火红,现在不仅是莫斯科,甚至是英法那边,都有商人试图把手伸进报社内部,想要挖她墙角。

    从给她供稿的作者,再到报社的内部工作人员,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口被人垂涎的熟肉。

    她无权禁止他人为他们自身的事业做出选择,她能做的就是监督着报社,把她一开始制定的员工待遇以及各种福利、保障措施落实下去。

    她只是单纯的希望,到时候就算有员工要跳槽、作者要解约,她也可以笃定无比地说,这是因为对方有着自己的考量,绝不是因为她克扣他人待遇。

    而当一个人的经济状况得到改善后,自然而然地就会追求精神上的肯定了。

    乔安曾和主编讨论过这件事,她当时说:“也许我们可以举办一个表彰会?”

    主编记下这点,然后笑着说道:“公爵小姐,您或许不知道,报社里许多员工都很希望能见一见您。”

    这实在是一个很好满足的需求,乔安相当配合地说:“需要我直接出席表彰会吗?”无论是发表讲话还是作为给优秀员工颁奖的工具人,她都不陌生。

    主编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说:“不,不需要您过去。如果可以的话,您能抽时间私下里单独见一见个别员工反而更好。”

    他认为适当的保持神秘,以及控制见面人员的数量,这样才能更好地起到一个激励作用。

    他敢这样试着提议,还是因为这位谢尔巴茨基小姐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平易近人,换做旁人他绝不会说出这种建议。

    他很熟悉这些贵族出身的绅士淑女们的做派,别看他们愿意为普通人投资,争先建立医院、学校,但是若是让他们直接和他们眼里的“小人物”接触,哪怕只是说上几句会都会认为有失身份。

    不过从他与谢尔巴茨基小姐之间的相处来看,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果然,他听到公爵小姐说:“完全没有问题,这方面的事情报社那边安排好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乔安更多的还是将自己放在了老板的位置上,至于什么贵族的尊严,或许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主编:“当然,只要您同意,剩下的计划交给我就好。”

    记者先生还不知道自己的行程,就是这样被主编先生在三言两语间决定下来的。此时,他正紧张地跟在女仆身后,走在长廊上与一幅幅壁画擦肩而过。

    公爵小姐怎么会想要见他呢?

    她是不是也约见报社里的其他人了?

    文学板块那边的编辑向来与谢尔巴茨基小姐关系不错,对方又比他先一步到达公爵府,一定已经见过那位公爵小姐了。

    真好啊,那家伙能被谢尔巴茨基小姐如此看重。

    女仆带着记者先生在一扇厚重的门扉前停下,门上浮雕着缠藤纹。女仆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这扇略有些厚重的房门。

    记者先生向房间内看去,入目便是一排排高及天花板的书架,染着暮色的阳光落在书脊上,也落在了刚走进房间的两人身上。

    他微微睁大眼睛,一开始他还以为女仆会带着他前往后花园、会客厅这类女士常用来开茶话会的地方,没想到他居然来到了公爵府的书房。

    其实没别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今天来客太多,虽然公爵府里有不少空闲的客房,但显然这种休闲又隐私的房间不适合用来会见宾客。

    还不如选择书房,而且乔安还能趁机再处理一下工作。

    “小姐,科别列夫先生来了。”

    乔安看到了女仆身旁的那位男士,她笑道:“太好了,真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我之前差点以为您不会来参加舞会了。”

    她正站在书架一侧,手中还拿着一本刚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书籍。

    科别列夫向她行礼:“谢尔巴茨基小姐。”

    他之前想象过谢尔巴茨基小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根据以往接触过的那些贵族小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高傲,或者是多愁善感的,往往又有着不合时宜的天真。

    但对方与他幻想出来的身影不太一样。

    对方说话的语气带有令人放松的亲和,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一样,那双眼睛宛如澄朗的拉多加湖,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真诚。

    女仆招待科别列夫坐下。

    乔安说:“科别列夫先生,您写的新闻稿件实在是精彩极了。”

    科别列夫轻咳一声:“过奖。”

    乔安说得是真心实意,科别列夫的新闻稿件兼具真实性与通俗性,完全不像是此时主流新闻界的曲高和寡风格。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年轻人,没想到居然是一位年过四十,看上去有些不善言辞的中年男性。

    乔安看出他有些紧张,就先围绕着他的作品聊了会。

    就像她想的那样,一旦涉及自身擅长的领域,科别列夫先生看上去比之前从容多了。

    乔安忽然问:“您家中是不是有一个准备去大学深造的孩子?”

    科别列夫点点头,说:“我的长子。”

    “他准备去哪所大学就读?”

    科别列夫往外缓缓吐了一口气:“还没有确定好。事实上,我来参加舞会,就是想要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份恰到好处的推荐信。”

    如今俄国境内的那几所知名大学,可不是单纯地依靠钱财,或者成绩出色就能进入校园就读。

    乔安笑着说:“怪不得主编让我备了一份入学推荐信。”她当时还在奇怪,这位科别列夫先生是要辞职准备去学校深造吗?

    她拿出一封叠好的推荐信,递给了科别列夫。

    科别列夫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公爵小姐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他激动地接过推荐信:“谢尔巴茨基小姐!真的、真的太感谢了!我太需要这个了!”

    乔安等他收好推荐信后,她说:“好吧,最后一件事情。科别列夫先生,今天文学板块的几位供稿作者也会来参加舞会,别忘了采访一下他们。从下一期报纸开始,每一期《每周早报》放两篇采访。”

    科别列夫忙收好心中的热切与激动,匆匆记下任务,说:“保证完成任务!”

    如何才能尽量减少员工跳槽的可能性?

    物质奖励,精神安抚,以及……要让他们适当地忙碌起来。

    乔安甚至有些期待舞会上那些出版界的商人试图搭讪报社里的员工了。

    ……

    今天,伏伦斯基也来到了谢尔巴茨基公爵府。

    他没有急着投身到今夜的名利场漩涡中,而是站在二楼露台上感受着黄昏的晚风。

    他此时的位置,正好能将来往宾客看得一清二楚。

    一辆又一辆马车从他的眼底划过,女人的面纱,男人的烟斗,交织成一幅他再熟悉不过的梦幻油画。

    侍者来到伏伦斯基身侧:“伏伦斯基伯爵,您需要酒吗?”

    伏伦斯基随手从托盘上拿过一只酒杯,在他的双眼中,又有一辆马车停下。

    他看见了一位贵妇人,对方那身黑色长裙,正如渐渐侵入黄昏的夜色一样,也漫进了他的视野里。

    对方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抬头向着上方看去。

    伏伦斯基与她对视了一瞬,他问:“她是谁?”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刚刚的侍者已经离开了。

    第250章 安娜·卡列宁娜

    伏伦斯基回头看了眼自己身旁,露台上仅剩下他一个人。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楼下,寻找着那位不知名的黑裙夫人。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瞬,他的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角拂过台阶的裙摆,那位不知何名的夫人已经走出了他的视野范围。

    然而他的脑海里,仍无法抹去刚刚映入眼里的那一抹曼妙的身影。

    要是罗兰小姐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认真说起来,他还真没见过罗兰生气起来的模样。

    她同他之前结交的女士都不一样,她是来自法国的一抹幽香,是携着异国神秘烙印的一朵玫瑰,对方知性外表下,潜藏着柔顺而又美丽的内里。

    她把自己整颗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她从不同他争执,似乎将他视作了异国他乡的唯一依靠。

    今天他原想邀请罗兰陪他一同参加今天的晚宴,然而罗兰居然拒绝了他。

    他来之前罗兰亲吻着他的嘴角,说:“我的伯爵大人,如果是其他的宴会,我一定很乐意同您一块前往,但如果是谢尔巴茨基公爵府,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下次我一定陪伴在您身侧。”

    伏伦斯基不明白,之前明明是罗兰告诉他,她想陪着自己一同出现在社交界,想距离他的世界更近一些,怎么真到了这个时刻反而退缩了。

    他喜爱着罗兰与那些贵族小姐们的不同之处,怜爱着她的体贴与小心翼翼。他带着罗兰去莫斯科大剧院听歌剧,去高档首饰店铺挑选珠宝,亲手为她摘下清晨带着露珠的玫瑰,看着她脸带笑意与感动的收下,他的心中也会涌现出同样的喜悦。

    然而罗兰这一次的拒绝,让他难得升起了少许不愉。这点微不足道的负面情绪,就像是白纸上的黑点一样醒目。

    好吧,是你自己不愿意过来的。那他也只能邀请别人跳第一支舞了不是吗?

    他带着些许闷气,准备去舞会上试试能不能找到方才令他感到惊艳的那抹身影。

    ……

    大厅内的水晶灯饰反射着细碎又闪耀的光,明明室外已经夜色渐至,但室内依旧璀璨辉煌如白昼。厚重的天鹅绒帷幔垂落在大厅四周,隔绝出一个个可供人稍作休憩的隐秘角落。

    随着乐队突然放轻了演奏声,乔安在谢尔巴茨基公爵夫妇的带领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公爵夫人隐晦地拍了下乔安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害怕,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流程继续下去就行。

    乔安对这类社交场合并不陌生,她自然而然地提起裙摆拾级而下。面上挂着落落大方的笑容,眼神没有一丝躲闪与胆怯,看上去仿若合该天生就站在众人视线聚焦之处。

    谢尔巴茨基老公爵说起舞会开场词,在场拥有丰富参加舞宴经历的众宾客,早就听过无数或相似或不同的内容,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而是纷纷看向了那位年轻的谢尔巴茨基小姐。

    那位年轻的谢尔巴茨基小姐,没有因为众人的注视而感到胆怯,她那双明朗的眼眸友善地回视着那一道道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那张秀美的脸庞仍带着稚嫩,然而在场的宾客里,那部分曾与她在生意场上打过交道的人,他们可是领略过她手段上的老练。

    谢尔巴茨基家真是出了一位厉害人物。

    随着大厅里缓缓流淌着的音乐变了曲调,舞会正式开始。

    一双双女士的高跟鞋与男士的靴子在地板上交错,人心彻底浮动起来。

    伏伦斯基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穿过人群来到乔安面前,带着优雅的笑容准备邀请她跳一支舞。

    等他回到彼得堡,亲朋好友问起他在莫斯科有没有结识什么新朋友,他就能坦然地说自己是谢尔巴茨基公爵家的座上宾,更曾与《每周早报》的创始人谢尔巴茨基小姐跳过舞了。

    然而真当他来到乔安面前时,他却怔住了。

    乔安身旁站着一位黑裙夫人,对方那头柔软的卷发松散地挽起,修长的脖颈上戴着用颗颗圆润明丽的珍珠串成的项链。她的双目并不是常见的棕与蓝,水晶灯光映在她眼中,显露出一种余烬将灭未灭的灰色,轻轻一暼间,流露出一种她独有的神秘而富有魅力的色彩。

    那一瞬间,伏伦斯基之前的所有心思,无论是功利至上的社交心态,还是同罗兰的赌气,都在这刻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翻遍了脑海深处的每一张面孔,每一个名字,终于记起了对方是谁。如今深受沙皇器重的大臣卡列宁正是她的丈夫,他之前也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她几次,不过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与她面对面。

    伏伦斯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对着乔安说:“吉蒂小姐,您今天真是光彩夺目极了。”

    乔安提起裙摆向他行了一礼:“夜安,伏伦斯基伯爵。”

    她心里则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身旁的这位夫人正是原著中真正的主角女士。

    乔安知道由于自己的缘故,原著中所描绘的伏伦斯基来访莫斯科的行程安排已经被打乱,所以有时候她也会猜测,会不会伏伦斯基同安娜根本不会在莫斯科相见,就这么在阴差阳错之下错过彼此,从此走向另一条人生道路。

    但看来是她想得太理想化了,他们两人的灵魂就像一对磁石,只要同处一室,就无法避免他们相见。

    安娜来找乔安,是想询问一下陶丽在哪里,她想同她谈一下斯基华的事情。前几日陶丽在忙着处理事关出版社在国外发展的部分事务,安娜知道这件事后,就没有选择在那时去打扰她。

    她看到伏伦斯基走过来向乔安打招呼,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要邀请今日的主角跳舞,没想到伏伦斯基紧接着就看向了她,对她行了一礼,问:“夫人,请问我有幸邀请您跳一支舞吗?”

    乔安不赞同地看了伏伦斯基一眼,如果是旁人来邀请这位卡列宁夫人跳舞,她一定不会多想,但是这两位作为原著中的官配,这就容不得她不多加留意了。

    安娜此时却没有兴致跳舞,她能感受到自家兄弟的目光直直地戳在她背上,指望着她赶快找陶丽聊一聊。

    她一向拿斯基华没有办法,她看了一眼伏伦斯基,说:“抱歉。”她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显得略微有些冷淡,在场的乔安和伏伦斯基都看得出她的不感兴趣。

    伏伦斯基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他顿了一下,笑着说:“没有关系。”

    明明被拒绝了,他却发现自己连一丝一毫的怒气都无法生出。

    他想,是他太冒失了。

    这很神奇,彼得堡而来的情场花花公子,竟也在此时有了沦陷般的不安。

    安娜看到伏伦斯基走远后,她再次看向乔安。

    她有注意到她乔安在面对伏伦斯基时的不同,那是一种虽然礼貌客气,深究下去又有着无法抹去的冷淡与疏离的态度,这与对方在面对其他人时的友好亲和并不相同。

    但这种涉及他人隐私的事情不适合冒昧问出口,而且她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询问,安娜只好当做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这一系列思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乔安问安娜:“夫人刚刚是不是有事情要对我说?”

    安娜点了点头:“我是想问问你清不清楚陶丽现在在哪里?斯基华托我同陶丽见个面。”

    眼前的少女毕竟只是一个刚步入社交界的年轻人,她没有把这婚姻中不堪的一面展露在对方面前。

    然而安娜接着就听到她问:“是为了罗兰小姐那件事吗?”

    安娜一时间哑然,她没想到连吉蒂都知道了这件事。

    她的眼里浮现起难过,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向对面的年轻人解释这件事。

    以对方的年纪,本该是对爱情的甜蜜、婚姻的神圣充满了向往的年纪,但残酷的现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这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假象。

    “是陶丽告诉你的吗?”

    乔安否认:“不,是我自己发现的。事实上,陶丽对这件事还完全不知情。”

    安娜看上去有些吃惊,她道:“可是斯基华说正是因为陶丽知道了这件事,她对他都变得冷淡了,最近一直在故意不理会他。”

    乔安为陶丽解释了一下:“我想那只是因为她现在太忙碌,生活太充实了。您瞧那边——”

    陶丽手拿着一把小巧的折扇,面容上挂着矜持得体的微笑,正同一位先生在你来我往地洽谈着。安娜对那位先生有些印象,这位只有一半俄国血统的先生名下好像在德国那边开设有几家出版社。

    要乔安说,陶丽实在是把斯基华给宠坏了,她现在不过是有了自己的事业,不再围绕着他一个人转了,他就开始感到不适应,甚至是心生焦虑,这样也挺好。

    安娜感到自己心似是在被人用刀叉轻轻撕扯着,她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告诉陶丽实情。如果是决定把这件事隐瞒到底,她内心的道德让她难以忍受。如果是告知陶丽实情,她又禁不住产生一种亲手打破对方如今安稳愉快的生活的罪恶感。

    乔安注意到了安娜的挣扎,她说:“卡列宁夫人,您不必感到为难,明明是斯基华他自己惹出来的事情不是吗?如果他真的重视这段感情,他就该自己迈出来,堂堂正正地来到自己妻子面前,将事情原委说个清楚。”

    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妹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