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书库 > 都市小说 > [综]天生女配 > 230-240
    第231章 安娜·卡列宁娜

    从一开始乔安就没有瞒着公爵夫人,自己想要再请一位法籍家庭教师这件事。

    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家庭教师与女仆这两种职业,从地位与职责上来说的话,其实并非泾渭分明,两者经常会在某些方面发生重合。在很多当家人眼里,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既然女儿想要一个新女仆,公爵夫人自然是一口答应。

    罗兰来到谢尔巴茨基家后,公爵夫人还特地见了见她。

    公爵夫人让女仆布置好茶点,邀对方一起过来享用下午茶。然而在见到罗兰小姐后,她感觉有些失望。

    不过她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依旧是亲切地说:“罗兰小姐请坐吧,我就是想与你见上一面,大家熟悉一下,没有什么重要事。”

    这位法国来的小姐看上去与她二女儿娜塔莉差不多大,头发挽在脑后,额头两侧有少许微卷的刘海垂下,十分衬她那双俏丽的眼睛。

    “能与您见面是我的荣幸,公爵夫人。”罗兰小姐先是对着公爵夫人行了个礼,然后整了整裙摆坐下。

    之前她在面对吉蒂小姐时,虽然会略有不安,可对方到底比她年纪小,没什么阅历,所以她有一定把握能掌控住局面。

    但是面对公爵夫人……

    她微笑着,力求做到面面俱到。

    罗兰穿着一件崭新的高腰珍珠白色长裙,公爵夫人的视线在这上面停留了一瞬。

    在公爵夫人的记忆中,除非是参加聚会,她还是第一次见有家庭教师舍得把这种颜色的裙子当作日常装束,这种颜色的衣服是真的不好打理。

    女管家还曾向她抱怨过:“这颜色到底是怎么在莫斯科流行起来的?您不过是在家里穿了这么一小会儿,看看这裙摆,已经脏了。”

    当然,在公爵夫人眼里,裙子脏了换条新的就好,她不在乎这点抛费。

    但家庭教师能有多少薪水?

    年轻人爱美,喜欢追赶潮流,觉得喜欢就立马定做上一身,其余的事情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公爵夫人对家庭教师的要求并不高,对方的容貌如何她不在乎,甚至于学识如何她也不太在意。因为吉蒂已经过了懵懂的年纪,而且家里本来就有负责更为专业性知识的其他教师,所以标准不必太严苛。

    她只有两个条件,其一是会说一口发音纯正的法语,其二是要拥有一身成熟稳重的气质。

    前者罗兰小姐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但后者就有点不尽人意了。

    但是换个角度一想,这位罗兰小姐要是那种过于矜持沉稳的性格,说不定反倒会适得其反。吉蒂现在大了,突然来一个仅仅比她大上几岁的教师到处管束着她,要是吉蒂能与她聊得来,那绝对是上帝都会震惊的怪事。

    公爵夫人知道罗兰小姐曾在陶丽那边工作过,就问她:“我好久没有去看陶丽和她的孩子了,也不知道塔尼雅他们现在长高了多少,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塔尼雅是陶丽的长女,罗兰之前就是负责照顾塔尼雅他们的专属教师,谈起这个她就不拘束了。

    “都是好孩子,塔尼雅长得快,已经快到我胸口了。她的法语说得不错,前不久还用法语作了一首小诗。”

    听完罗兰夸赞塔尼雅,公爵夫人点点头:“像她母亲,陶丽也是从小就喜欢写诗。”

    罗兰还是第一次知道陶丽喜欢作诗。

    她在奥勃朗斯基家见到的陶丽,如同书籍、音乐剧里最常见的那种贵妇人,头脑空空,生育了好几个孩子的她性格庸碌,相貌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趋向平凡。

    对方终日围绕在丈夫和孩子周围,“斯基华,明天的舞会你有时间和我一起参加吗?”,“塔尼雅,记得把牛奶喝了”。

    乏味,无趣。

    对方除了一身好家世,以及庞大的嫁妆,再也没有长处。

    罗兰没有反驳作为陶丽母亲的公爵夫人,她只是半附和着:“塔尼雅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

    但是她到底像不像她母亲,她就不清楚了。

    ……

    莫斯科火车站——

    一辆从彼得堡驶来的火车拖着长长的鸣笛声,逐渐驶入了车站。

    车厢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黑发男子。他的步伐矫健,行走间带有一种军官学校培养出来的独特风格。

    一位立在站台上等候着接人的女子,下意识地看向他。

    男子留意到她的视线,侧头回视了她一眼。随着他微微偏过头来,他那张英俊端正的脸庞就映入了女子的眼中。

    风吹动他大衣的衣摆,当旁人已经忍不住紧了紧衣物的时候,他只是抬手往下按了按礼帽,防止被风吹走,这副俊朗的相貌也隐匿在了他手臂的遮挡下。

    伏伦斯基看了眼天色,决定先去杜索旅馆住上一晚。

    ……

    罗兰小姐觉得,谢尔巴茨基公爵家的这位小姐,是个有些古怪的人。

    她到这边之前,她根据陶丽对自己的嘱咐,在脑海中构想出来的这位公爵小姐,面色中应该带着几分病色,又因为家中无人交谈,身上染着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们才会有的忧郁脆弱。

    又或者是在她那平静的表象下,酝酿着过分敏感引起的神经质。

    但真实的情况与她想象的恰好相反。

    这位公爵小姐的面颊上没有怏怏病态,她看到的只有舒展平和。

    两人相处得平淡无奇,但是这位公爵小姐身上真的没有一点颐指气使的架子,看上去也完全与苦闷不沾边。

    陶丽夫人对她嘱咐了不少有关自家妹妹的事情,但是吉蒂小姐真没有她口中抑郁成疾的样子。

    这位公爵小姐的奇怪之处还不止在这一个方面。

    她在奥勃朗斯基家的时候,见过陶丽夫人每日光是为了收拾发型,就会花费上一个多小时。这是这些贵族女士的通病了,就算是在家不出门,她们也会如此。

    但是吉蒂小姐完全不在意这个,女仆在为她梳理头发的时,她特意叮嘱“麻烦以舒适为主”。

    “但是,如果让外人看到了,也许会有人认为这不体面。”女仆拉着罗兰,想要让她一同劝一劝公爵小姐。

    乔安平静的否定了她的话:“你说错了,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他人给的。”

    一个人是否体面,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发型就得到改变。

    “但是,其他贵族小姐们都……”女仆说不下去了,她唉声叹气着。

    “标准永远不是一成不变的。”乔安安慰道,“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我们还都戴那种大帽檐系带式的帽子,不过你现在再打开我的衣帽柜看看,里面大部分的帽子都变成了小巧无檐的装饰帽。而且就在前几年,女子出行时还必须将衣物严严实实地遮在大披风里,但现在呢?哪里还找得着这种打扮?”

    罗兰还记得公爵小姐说到这里看向她,说:“我刚刚说的大披风那件事也许罗兰小姐比较熟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股潮流就是从巴黎传过来的。”

    当年梅特涅夫人和设计师沃斯的妻子,率先大胆地脱下大披风,换上了精致的小披肩,从她们选择在巴黎赛马场上展示自己的新衣服,到人们决定跟随她们一同抛弃大披风,只用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

    其实罗兰也不太清楚这件事的内情,还是听了公爵小姐这么说,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然后她就听到公爵小姐又说:“所以,比起跟在他人身后追赶时尚,还不如自己创作潮流。这样一来,判断一个人究竟体不体面的权力,不就到了自己手上?”

    乔安说完,她自己先笑了一下,她就是随口一说,没往心里去。

    她哪里有什么创造潮流的打算,不过是见女仆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哄她一下。

    女仆却对公爵小姐的话深信不疑了,她想着,说不定改天全俄国的小姐们就要一起追捧自家小姐打造出来的“舒适风”呢。

    罗兰小姐没有打断这对主仆的对话。

    在她看来,这位公爵小姐好像很清楚自身的优势,青春正好的年纪,姣好清丽的面容,两者合二为一时,对方即使梳着最寻常的发髻、装点着最简约的发饰,也只会显得光彩照人。

    而更让罗兰在意的是,对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那种在从容中酝酿出的自信。

    她心底有些烦躁。

    这种感觉在她被陶丽要求到谢尔巴茨基公爵府工作的那刻起就产生了,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跟她预计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232章 安娜·卡列宁娜

    自从来到谢尔巴茨基公爵家,罗兰的工作一下子减轻了大半。

    她不需要帮小孩子更换脏掉的衣物,也不需要手忙脚乱地调停几个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还要帮着女主人陶丽料理家务,哪怕那个时候家里不止一个家庭教师,她都觉得忙碌极了。

    而现在,她空闲到能够坐在沙发上,安安稳稳地读书看报,就仿佛她不是一个家庭教师,而是一个富裕人家出身的贵族小姐一样。

    别看罗兰成为吉蒂小姐的家庭教师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无论是公爵夫妇,还是这位公爵小姐,一直没有派给她繁重的工作。

    乔安倒不是故意无视这位罗兰小姐,她虽然了解这个时代的贵族作风,然而这不意味着她能自然而然的入乡随俗,随随便便就把一位聘来的家庭教师看作女仆。

    她只是单纯地把对方当成了练习口语的对象,况且当初她就是这样对陶丽说的。

    于是,罗兰不得不承认,陶丽让她过来的原因,大概真的只是想让她陪着吉蒂说话谈心。

    公爵小姐不难相处,甚至可以这么说,这是她遇见过的最没有脾气的上流社会女性。

    但罗兰心里明白,这位小姐表现得再如何的平易近人,难道还能有人会因为她看上去好说话,就敢随意欺负她吗?

    绝不会的。

    有时候,罗兰也会忍不住地想,吉蒂生下来就是公爵之女,从小生活无忧,身边应该也从不缺少年轻才俊作为追求者。就连作为父母的公爵夫妇都恩爱无比,彼此忠诚,她在谢尔巴茨基家的日子里,完全没听过公爵夫妇拥有情人这类传闻。

    出生在这种家庭的吉蒂小姐,应该从没遇到什么烦恼吧。

    如果自己也有如此出色的家世,说不定她会养成比她更平和的性格。

    想到这里,她手里的书就再也看不进去了。

    “罗兰小姐。”她听到有人叫她。

    罗兰向着说话人看去。

    她认出了来人,是公爵家的一位仆人,这位打扮时髦的青年,是谢尔巴茨基家的看门人。每当有客人来访,就由他来通报。

    他对罗兰说明情况:“伏伦斯基伯爵来探望吉蒂小姐,要等一会儿小姐才能过来见他,你先过去招待一下。”

    比起普通女仆,拥有更高学识,能说多国语言的家庭教师,很多时候就成了帮着家中主人临时待客的优先选择。一直为谢尔巴茨基公爵府服务的林侬小姐现在不在家中,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在了罗兰身上。

    罗兰不知道他说的伏伦斯基伯爵是谁,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这个过来传话的年轻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就客气地对他微笑了一下。

    年轻人像是得到了鼓励,向前跨了一步为她引路。

    罗兰穿过一扇门来到客厅,注意到一位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的黑发男子。

    男子听到有人过来,他站起来带着几分笑意地转身看去。

    他坐着时还看不出什么,然而当他站直后,罗兰小姐才发现他有一副军士般英朗的好身材。

    而当他回过头来,她也终于看清了这位伏伦斯基伯爵的容貌。她原以为对方是吉蒂小姐的一位长辈,少说也要四五十的年纪了,但没想到这位伯爵比她想象得要年轻。

    伏伦斯基发现自己猜错了来人,他礼貌地道歉:“抱歉,刚刚我还以为是吉蒂。请问小姐您是?”

    “伯爵大人,我是吉蒂小姐新聘的法语教师。”罗兰自我介绍道。

    她注意到对方直接称呼公爵小姐为吉蒂,默默猜着两人是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来做客的是一位伯爵,我还以为自己见到彼得堡来的哪位武官大人了。”罗兰来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前坐下,试着与他谈话。

    她对这种场合不算是擅长,在陶丽那边的时候,更多的是由家中的女管家来处理这类事情,那就是一个敢当着男女主人就与家庭教师吵架的凶女人。在待客权力上,她总是争不过女管家,不过好在斯基华总是在事后更加怜惜她。

    “您要是想这样称呼我,也不是不可以。”伏伦斯基极有教养地说,“无意欺瞒您,我的确也是一名现役的宫廷侍从武官。”

    他说话时,没有任何扬扬得意,这反而显得他更加风度翩翩。

    曾经与罗兰最亲密的贵族,就是陶丽的丈夫斯基华。然而那位公爵大人是一个标准的文官,他常年坐在办公室里,曾经修长健硕的体格已经隐隐出现身材走样的趋势。

    而她在来到谢尔巴茨基家后,斯基华连封信都没有寄过来,她的心变冷了。

    她现在最常看到的男性贵族,只剩下谢尔巴茨基公爵,尽管他身材保养得宜,但是他年近六十,他已经老了。

    可是眼前,年轻又富有贵族气质的男性,如此彬彬有礼的同她说话,她的耳后刷的涌上了一片热意。

    她得体地笑着:“很高兴认识您,尊敬的伏伦斯基伯爵,来自彼得堡的武官大人。”

    ……

    与之前那些来看望乔安的人不同,伏伦斯基在公爵夫人心中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他家世出色,英俊知礼,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一名侍从武官,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公爵夫人一共三个女儿,如今就只剩下小女儿还没有出嫁,但也即将到达适婚年龄,她总要为吉蒂多做打算。

    所以她勒令女仆今天必须把乔安认真梳理打扮起来。

    在子女教养上向来爱和公爵夫人唱反调的公爵,一边看报纸一边说:“我觉得这没有必要。”

    乔安心里赞同父亲的话,但明智的没有说出口。

    公爵夫人微笑着完全无视了丈夫的话,以目光示意乔安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老公爵则放下了报纸,在两人背后紧皱起眉头。

    其实乔安不太想接触伏伦斯基。

    她比公爵夫人还要更为熟悉这位来自彼得堡的年轻贵族,她知道,伏伦斯基的真爱只有一人,那就是——安娜·卡列宁娜。

    如果只是想要与他谈一场浪漫的恋爱,他也许会成为最贴心的男友。但是在他遇到安娜之前,他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结婚这个词语。

    在这部以女主人公的名字而命名的长篇小说中,双线交叉式讲述了两个不同的爱情故事。

    在安娜的故事中,这位出身名门的贵族小姐,嫁给了一位比她年长二十岁的彼得堡大官员卡列宁。不管是年龄,还是性格,她都与她的丈夫合不来。与卡列宁的婚姻对她来说,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徒刑。

    既幸运又不幸的,她的爱情之火最终还是被点燃了。可这就是小说剧情里的问题所在了,她爱上的不是她的丈夫卡列宁,而是接下来乔安即将去会见的伏伦斯基伯爵。

    伏伦斯基与安娜相爱了。

    这两只爱情鸟抛弃了世俗与道德,不顾一切地在一起。

    然而以乔安的经验来看,别看情侣之间在热恋时是有情饮水饱,然而最后还是要回归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安娜以为自己能不在乎社交界对她的评判,伏伦斯基也以为自己能彻底放弃功名利禄,但两人都错估了自己。

    就连曾经帮着两人搭桥牵线的培特西公爵夫人,在得知两人的事情后,都一改往日的态度。明明她的私生活也高尚不到哪里去,却仍旧摆出了高高在上的面孔,对安娜这不合法的身份予以蔑视。

    安娜急需安全感填补自己的心灵,但此时的伏伦斯基已经重新投心于社交。

    一方觉得对方变得冷淡,一方觉得对方控制欲太强。

    生活中的种种矛盾,最后都以安娜的卧轨自杀告终。

    安娜去世后,伏伦斯基在打击之下一度精神失常。而当初在安娜难产病危时,他还为她开枪自尽未遂过一次。

    从这方面来说,再没有比伏伦斯基更为痴情的人了,乔安也不否认这一点。但在她眼里,这与伏伦斯基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花花公子并不矛盾。

    只有安娜·卡列宁娜一人能让他甘愿收心。

    然而就算如此,肆意妄为如安娜,最终还是在绝望之下选择步入死亡。

    所以,哪怕乔安不确定原著里的情节还会不会原样上演,她也只想说,她消受不起这样的年轻俊杰。

    公爵夫人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一厢情愿的认定了这就是她为吉蒂挑选出来的好未婚夫。

    说实话,乔安不怪公爵夫人。

    在身家背景方面,伏伦斯基的确是无可挑剔。而从性情上来说,不论是与吉蒂相处时,还是在谢尔巴茨基公爵夫妇面前,他表现得总是那般谦逊有风度。

    吉蒂的记忆中,他对她是那般体贴,说话温情款款。

    在得知她病愈后,又第一时间坐火车从彼得堡感到莫斯科。

    表面上看去,谁能说这不是一个完美型男友?

    正因为未来那些事情此时都还未发生,所以乔安无法把它们拿出来,让公爵夫人回心转意。

    但让乔安放心的是,在谢尔巴茨基家里,老公爵与她是同一阵营的人。

    身为一家之主的公爵大人,看穿了这位花花公子美丽皮囊下掩藏的那颗心。

    作为这个时代的一名贵族男性,他的社交面远比妻子更广。他见多了彼得堡那边的花花公子,也更为熟悉他们在各种场合中哄骗女孩子的那一套把戏。

    老公爵对于妻子一门心思想要把吉蒂嫁给伏伦斯基这件事,一向感到不可理喻。

    他的态度旗帜鲜明,寸步不让——不可以,不同意,不允许。

    毫不客气的否定三连。

    第233章 安娜·卡列宁娜

    用原著中老公爵自己说的话来形容伏伦斯基,那就是“他们都是机器造出来的,全都一个模子,都是混蛋”。

    父亲这个角色在伏伦斯基的生命中一直处于缺位状态,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他,对家庭生活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他一边享受着纯洁女子的迷恋与依靠,却又从不告诉她们自己的婚姻观。

    当吉蒂拒绝了自己的追求者,做好嫁给伏伦斯基的准备的时候,伏伦斯基遇到了他的命中情人安娜·卡列宁娜。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抽身而去,他想要结婚了,他想要与安娜组成一个家庭,可是这与吉蒂又有什么关系呢?

    吉蒂认识安娜,这可是她姐夫的亲妹妹。她崇拜安娜,并被对方深深吸引,然而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于是吉蒂陷入一种异常尴尬的境地。

    在乔安不知道的时候,公爵夫妇已经为了伏伦斯基的到来争论了不知多少次。

    老公爵没打算在她面前与她的母亲吵架,因此在她跟着女仆去换衣打扮后,他才对着妻子说:“你不该让他来这里的。”

    公爵夫人知道丈夫口中的“他”是谁。

    她有些恼火地说:“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是我叫过来的吗?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自己的偏见?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一直都在关心着吉蒂,要我说整个莫斯科都找不到比他更贴心的年轻人了。”

    她从不指望女儿的婚事能给她带来什么利益,但她由衷的希望吉蒂能过得快乐。

    伏伦斯基拥有的光明前途,足够保障吉蒂未来的生活质量。而他对吉蒂这么在意,两人结婚后,拥有这份真挚爱意的吉蒂,绝不会像是歌剧里那些精神空虚的贵妇人一样,只能日日夜夜的抱着一颗孤独死寂的心逐渐老去。

    “我没有对他抱有偏见,这不过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他不是贴心,而是想要乘虚而入。”公爵冷酷地反驳。

    “这难道还不算是偏见吗?公平一点,不要总是用坏的一面看待他。”公爵夫人为他的顽固感到头疼。

    公爵坚持自我:“如果你多接触几位彼得堡那边的花花公子,你就不会再这样认为了,我比你要更了解这群虚伪的家伙。”

    “但是,你也要承认,我比你要更了解一个女性在婚姻中更需要什么。”公爵夫人有些难过,然后她不留情面地指出一点,“我知道你有着自己所欣赏的年轻人,所以你不才满意伏伦斯基。”

    公爵无法反驳这个。

    一时之间,他根本找不到说服自己的妻子改变想法的好办法。

    他虽然看得透彻,但这种在经验与直觉的共同作用下产生的判断,因为太过于抽象,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明明白白的说出口。

    今天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每每与妻子争论上没几句话,就因为词穷只得偃旗息鼓。

    公爵不得不再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反正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

    另一边,乔安穿上了公爵夫人为她定制的克里诺林裙。

    新洛可可时期的裙子向来以大裙摆著称,好在这仅仅是一件家居会客服,被裁缝撤掉了裙撑,改良得更为舒适和方便活动。

    然而即便如此,它也称不上一声简洁。单是那柔软的裙摆上缝制着的层层缎带、道道花边和精心编织的穗子,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工序。

    她顺着长廊走着,还未见到伏伦斯基,就先听到了他与罗兰的交谈声。

    “你是说吉蒂最近一直没有举办宴会吗?她是不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从彼得堡再请一位医生过来诊治一下。”伏伦斯基问罗兰。

    “吉蒂小姐现在很健康,我想她应该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罗兰始终搞不懂这位公爵小姐的想法,就保守的这样回答。

    伏伦斯基对吉蒂小姐的病情如此关注,这绝对是吉蒂小姐的一名追求者。

    既然如此,她有预感,自己与伏伦斯基伯爵的见面,绝不会仅仅限于这一次。

    “伏伦斯基伯爵,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罗兰听到吉蒂小姐的声音,连忙站起来,亲切地迎上去,说:“伯爵对您的病情很关心,刚刚还在向我询问您最近的情况。”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伏伦斯基,果不其然发现他那双沉稳又充满亲和力的眼睛转向了吉蒂。

    罗兰知道正经主人过来后,只是过来帮忙待客的自己这时候该主动离开了。

    她心里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

    就像是她还在奥勃朗斯基家时一样,哪怕刚刚斯基华还在与她亲热,但是等着陶丽一过来,他的眼睛就不再看向她了。

    乔安向罗兰小姐道谢,说:“幸好有你帮忙,我让厨师给你烤制了一盘小蛋糕,都是你爱吃的口味。”

    罗兰觉得自己要是离开谢尔巴茨基家,大概不会再遇到比她更好的贵族小姐了。但是莫名的,她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那么我先离开一会。”罗兰小姐提着裙摆行了一个屈膝礼。

    伏伦斯基见乔安气色不错,开心地说:“吉蒂!真高兴见到您安然无恙。刚刚那位法国小姐对我说,您现在非常健康,我还有些不愿相信,看来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该向她道歉了。”

    乔安:“感谢您特地来探望我,我听人说,您是特地从彼得堡过来的?”

    伏伦斯基说:“一听到您病愈,我就迫不及待想要再次与您相见了。”

    他说的是实话,绝无半分虚假,所以听上去就显得格外真诚。

    乔安没有接这话。

    伏伦斯基了解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么主动的人,而他喜爱的也正是她这种懵懂青涩的模样,因此也只是暗自感叹了一句吉蒂小姐病愈后变得更加不解风情了。

    “吉蒂小姐,您最近在做些什么呢?我听您的家庭教师说,您最近一直在家里,既没有举办舞会,也没有参加什么宴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伏伦斯基关切地问。

    乔安最近确实在筹备着一件事,她回答:“我打算办一份报纸。”

    伏伦斯基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心事,但得到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知道有些贵族家女性,会与相识的朋友组织团体,举办沙龙,甚至是资助他人演讲,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年轻小姐想要在报业上插一脚。

    他认定了这不过是贵族小姐的一次玩闹之举,但天性中有着叛逆因子的他,没有贸然批评她的想法,而是问:“能对我详细说说吗?我对这个有些兴趣。”

    问起这个,乔安就有话说了。

    她说:“您知道的,我最近一直在家中养病,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我就靠着翻阅家中的报纸消磨时间。”

    伏伦斯基报以同情的眼神。

    乔安又说道:“然后我发现,这些报纸大多有个通病。不论是文学类还是政治类,报纸上的内容都未免有些艰涩。我们这些自小接受优良教育的人,当然读得懂,但对普通人来说,就不一定了。”即便能读懂,也不会舍得买。

    她尽量用伏伦斯基能接受的说法来形容。

    “他们的文化水平太低了。当年我在军官学校里认识的一些同学,我听说他们这些年筹办了不少学校,好让工人的孩子们有地方接受教育。我想等这些工人孩子的学识上去了,自然而然就能读懂报纸了。”伏伦斯基以一种点评般的姿态说,然后又意义莫名地补充了一句,“差点忘了,还有农民的孩子。”

    自从皇帝陛下签署了废除农奴制宣言,他们如今可不同以往了。他如此想。

    乔安接着伏伦斯基的话,继续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说实话,我觉得他们对报纸上的那些漂亮文章,根本不会感兴趣。比起那些复杂隐晦的国际关系,令人捉摸不透的政策法令,也许他们更想知道工厂老板会给他们涨多少工资,自己家附近的抢劫犯到底被抓住了没有,如果再有点大家喜闻乐见的绯闻就更好了。”

    伏伦斯基略有惊讶地看了一眼乔安。

    她说的这些事情其实算不上见解独到,他与朋友在宴会上闲聊时,偶尔也会聊到这个。可是当说这话的人,变作一名本该接触不到底层民众生活的贵族小姐时,这就有些引人惊叹了。

    就是不知道这些想法,她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听谁说的。

    伏伦斯基品味了一下她的话,说:“我有点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打算面向这些普通人专门创办一份报纸是吗?内容浅显一些,他们也看得懂的那种?”

    他对这个想法不看好,就像是他刚才说的那样,现在贵族间流行的是建学校。不过要是换做他,他大概还会建所医院,毕竟现在建学校的人实在太多了。

    至于办报纸杂志,这里面的风险就大多了,欧洲各国多的是刚出了几刊,就面临倒闭的报社。

    他心中不以为意,嘴上却不说任何扫兴话。

    “对的,内容上不宣扬各个党派的政见,也不刊登那些令人看不懂的国际动态,选用的纸质也不必太好,但务必要做到售价上的绝对低廉。”乔安总结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再简单点形容,就是十九世纪版的用户下沉。

    用户下沉这个概念,严格而言绝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独创。

    就从报纸行业来看,这个概念尽管在俄国还没有彻底流行开来,但如果有人来自英法美,他们要是听了乔安的想法,一定会脱口而出一个名词——便士报!

    在英国,便士报曾一度便宜到一个便士一份的地步。

    简而言之,价格低、内容易懂,可以说这就是便士报之所以吸引人精髓所在。正是这两个改变,一下子就把报纸的分发方向从那些衣着精致的绅士淑女,扩展到了工人、农民等更多平凡人手中。

    乔安感慨,人家英国都把报纸卖到普通人手里了,而在这个世界的俄国,报纸居然还算是一种高消费品。

    虽然要是认真统计一下,这个世界的俄国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廉价版报刊。但是和已经经历过便士时代的英国比起来,现在俄国版“便士报”不论是从种类还是质量上来说,都还处于蹒跚学步的状态。

    事实上,在她熟知的历史中,等着再过二三十年,到了十九世纪末,基于经济政治、文化教育等诸多因素,俄国的报业就会迎来又一波发展高潮,但与英国相比还是落后到一种让人诧异的地步。

    那个时候,在英国,平均每千人拥有报纸数将近三百份,而俄国在这里的数字却是一个孤零零的“十”。这已经不是一两倍的差距,而是二十倍、三十倍的差距。*

    于是乔安来了兴致,这么好的一片市场,为什么不趁机开发利用起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数据参考自《俄国19世纪中期新闻事业》

    (文中有关报业知识来自网络和维基百科,如有错误还请勿怪哈,或者在心里骂一句作者傻X也是可以的)

    第234章 安娜·卡列宁娜

    伏伦斯基对创建报社实在没有任何兴趣。

    这根本不会成功的。

    他不知道吉蒂是从哪里听了些关于工人、农民的事情,但是仅凭这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以及一阵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人做出什么事业。

    不说整个欧洲了,光是俄国境内这些年来倒闭的报社数量,这个数字说出来都会吓吉蒂一跳。

    伏伦斯基听着她这称得上是天真的想法,想了想,还是没有对她道出这里面的风险。

    她把自身的想法向他和盘托出,对他是那般信任依赖,那么,他何必做这个恶人呢?

    乔安看出伏伦斯基对报社一事兴致缺缺,但这样反而更和她心意,如果真引起了这位伯爵大人的注意,反而会麻烦缠身。

    随着天色渐晚,伏伦斯基不方便继续留在谢尔巴茨基公爵府,就向乔安提出了辞行。

    乔安没有把伏伦斯基的这次来访放在心上。

    她打算这段时间写一份完整的创业计划书出来,交给谢尔巴茨基公爵,争取从自家父亲这里得到创建报社的第一桶金。

    虽然她作为一名备受父母宠爱的贵族小姐,并不缺金钱,但是一旦脱离开日常花销的范畴,就有些不足了。

    她已经过了青春叛逆期那种闹着要与父母闹独立,不论好坏,誓必与家庭分割得一清二楚的阶段,所以她决定直接向父母寻求帮助。

    其实她感觉以公爵夫妇对幺女的纵容宠爱,哪怕她随便编个理由出来,都能轻而易举的从他们手中取得足够的资金。

    但是她不觉得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而且有着谢尔巴茨基家作为后盾,不论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必然事半功倍,既然如此那她不如把自己的廉价报纸计划大大方方地展示在父母面前。

    说起廉价报纸,这里不得不提起世界上第一份大获成功的便士报《纽约太阳报》。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份报纸堪称“用户下沉”案例中的典型。

    在二十一世纪,哪怕是非专业人士,在提到用户下沉这个说法时,也能像模像样的说上几句它惯用的盈利方法,什么扩大用户规模、薄利多销、广告招租……

    而这份诞生于十九世纪的报纸,早就把这诸多手法使用了个遍。

    自此之后,廉价报纸就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在欧美诸国出现。

    而俄国人心目中的白月光法国,还横空出世了一位“通俗报界的拿破仑”。

    这个美誉指的是吉兰丹伯爵之子,埃米尔·德·吉兰丹。这位商业天才一手创立的《新闻报》,可以说是将以上手段玩出了花来,在报业史上名声响亮。

    他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获得大量收益,借此大幅度削减报纸售价,同时大刀阔斧改革报纸内容,使其更加向中下层市民靠拢,从而让报纸销量得到跨越式增长。

    有这些早就吃了螃蟹的前辈们作为榜样,乔安并不担心公爵夫妇会无法接受她的想法。

    她只需要将自己的想法稍微包装一下,就能完美地融入这个时代。

    既然要创建报社,那所要出版的的报纸,总要有自己的名字。

    乔安没有打算为这份即将出世的报纸,取一个曲高和寡的文艺名称,基于多数人的受教育程度以及大众喜好,她打算用《每周早报》这个简单无比的名字。

    通俗易懂,接地气。

    眼光放长远一点,如果周报的销量不错,还可以再出版一份《每日早报》。

    至于报纸内容,则是重中之重。

    她认为内容一定要通俗,却绝不能低俗。

    从表面上看去,这一点似乎不值得特意点出来,但是乔安心里清楚,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她所要发行的报纸只会昙花一现,绝对走不长远。

    逐利而行是商人的天性,历史上,到了后期,欧美国家无数商人看到了蕴藏在廉价报纸里的商机。

    然而许多廉价报纸不知把控文章内容,甚至刻意放低道德底线。报纸上充斥着捏造出来的虚假新闻,哗众取宠富有歧义的标题,当然也少不了暧昧下流的小故事,一度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这样做的确是获利颇丰,但是后世无数成功的报纸已经用自己实际行动证明了,在道德与利益、严肃与低俗之间,是存在着平衡点的。

    有着后世记忆的乔安,当然想着往更好的方向谋划,争取办一份能够引流潮流的报纸。

    关于报纸内容涉及哪几个方面,她决定直接随大流把报纸定性为综合性报纸,多设置几个板块,满足各类读者的喜好。

    喜欢看社会新闻,有社会板块;喜欢看小说连载,有文学板块……

    不过稿源是一个问题。

    她可以事先写出几分新闻范文,以及提供一下大体方向,方便他人模仿。不过限于人脉短缺,剩下的就需要公爵夫妇出力了。

    还有文学板块,想当初,法国《新闻报》的小说供稿者是一串法国文坛名流,比如巴尔扎克。

    对,就是在文学史上赫赫有名,写了《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等著作的那位文豪。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约到几位文学大家。

    不过她觉得希望不算大。

    目前俄国报界里,文学类报纸是几大主流之一,真要比高雅与地位,她这个新创的无名报纸,是无论如何也竞争不过这些老牌报纸的。

    小说家与画家有所不同,很多未来举世闻名的文学家,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也并非完全岌岌无名。有了名气,挑选刊登自己作品的报刊时,就拥有一定选择权了。

    有才华的人,机会总是比普通人要更多一些。

    算了,她到时候把名单交给老公爵,看看能不能争取到吧。说不定有哪位未来的文学大家,暂时还没扬名,或者一时陷入人生低谷,听了宣传就想要供稿了呢。

    至于寻找愿意花钱在报纸上投放广告的商家,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一个步骤了。

    能找到广告承租商最好,找不到也无所谓。

    老公爵夫妇以及她的两位姐姐、姐夫,名下都有着自己的产业。如果第一期报纸招不到承租广告的商人,她就先用广告版面为自家产业营销一波好了。

    等到第一期报纸发行后,在数量庞大的发行数面前,承租者的顾虑自然会消失

    乔安认真详细写好自己计划书,剩下的就看谢尔巴茨基公爵的决断了。

    ********

    书房内,谢尔巴茨基公爵坐于书桌前。

    午间越发刺眼的阳光透过洁白的纱帘,只余下柔和的一层金芒,轻柔地披在了他宽厚的肩上。

    他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他已经足足看了两个多小时,纸上的空白处被他写满了批注。

    这是今天早餐过后,吉蒂交给他的计划书。

    原本他是抱着哄孩子的心情接了过来,打算闲暇时看一看,但当他稍微翻阅了一下后,神情就渐渐变得专注起来。

    吉蒂打算办一家报社,发行廉价报纸。

    他对廉价报并不陌生,他当年读书时,还曾托友人订阅过法国的《新闻报》《世纪报》。

    这些年在莫斯科、彼得堡等地,他也见过有商人、贵族尝试着复制便士报的路线,但是成功者也仅是维持着不温不火的状态,丝毫没有撼动传统报纸的地位。

    他曾在私底下思考过,这里面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认为,农民、工人的教育问题是个很关键的原因。

    报纸定价再低廉,噱头再吸引人,但如果报纸的销售目标不识字,那就不会去买它。而读得懂的,又有大批人不屑于买它。

    想当初陛下刚签署《一般法令》时,每次他参加那些大大小小的议时,总有人挥舞着手臂,说:“先生们,想想如今国内的识字率吧,已经低到让我不忍在此时说出口了!既然如今连皇帝陛下都承认了农民们拥有受教育权,那我们为什么不多修建一些学校呢?”

    现在各地都在兴建学校,扩招学员,这个时候再办廉价报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但是识字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善的。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他手中这份计划的精明之处了。

    这虽然是一份推向中下层群体的报纸,但是它没有如同俄国市面上一些用来试水的廉价报纸一样,为了吸引底层人民购买,完全放弃了文章质量。

    它竟是试图打通传统报纸与廉价报纸之间的隔阂,真正的将报纸的受众面向所有阶层,从而提高报纸的销量。

    最重要的是,从计划书上的内容来看,这不是未经深思熟虑的异想天开,而是经过了认真思考、缜密布局的成熟方案。

    这份计划书看似是在模仿英法美的办报经验,但在细节上又处处显示着创新。当他人还聚焦于他国报业曾经走过的道路时,这份计划书已经将目光放到了未来。

    严谨又不失大胆。

    一行行读下来,竟像是在观看马赛一样,令人在精神高度紧张之余,又不自觉随着里面描述的前景而心情澎湃。

    这份计划行得通!

    计划书封面上写着吉蒂的名字,谢尔巴茨基公爵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女儿的名字,隐隐约约的水意柔润了他严肃的目光。

    他曾经有一个全莫斯科上流社会交口称赞的儿子,在儿子意外而逝后,他一度心灰意冷。

    但是……

    人不能永远沉湎于过去。

    他在文件最后写下“可行性极高”的批语,抬起头活动了下手腕,才发现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到了中午。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有关报业知识总结自网络及维基百科,如有错误还请勿怪哈,或者在心里骂一句作者傻X,我不介意……)

    第235章 安娜·卡列宁娜

    谢尔巴茨基公爵没有动身下楼去和自己的妻女一同进餐,而是将批改后的计划书重阅了一遍。

    这真的是一份出人意料的计划。他再一次在心中赞道。

    别说从理论上来说,他感觉它的确切实可行,即便最后失败了,这份计划书也是他这几年来收到的最满意的礼物。

    从这份计划书里透露出来的那股心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意志,足以令任何人对书写者另眼相待。

    而当这个人是他的小女儿的时候,他心中更是满满的全是自豪。

    当然了,他的这几个孩子,无一不优秀出色。他公正地评价道。

    谢尔巴茨基公爵一直都为自己的几个孩子感到骄傲。

    大女儿陶丽性子内秀,他相信她无论嫁给哪位绅士,都能完美的履行好自己身为夫人的职责,将一个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

    二女儿娜塔莉娴静美丽,是他几个孩子中最擅长交际的,让他说,她可比他那位外交官丈夫要合格多了。

    而小女儿……

    她真是生在了好时候。

    如今俄国各界的社会风气渐渐变得与以前不一样起来,女孩子们的社交对象不再局限于同性别群体。同样的,她们的婚姻不再完全由她们父母做主。

    谢尔巴茨基公爵心中叹气。

    长子的意外去世,极大地改变了他对待孩子们的态度,到了吉蒂身上更是如此。他对她的要求变得简单极了,反正他是既不希冀她能能嫁给彼得堡的某位大官僚,也不希冀她会成为哪位大贵族的夫人。

    吉蒂病愈后,对参加舞宴聚会的兴趣大减。别说是他了,就是他那一直期盼着吉蒂能在社交界上拥有一个好名声的妻子,也没忍心多做催促。

    什么上流社会的前途、声誉,似乎在一瞬间变得轻如白眉鸫翅下掉落的短绒,随着窗外拂过的风不知飘到了哪里。

    他已经为她看好了一位人品值得信赖的年轻人,或许与对方结婚,不如与伏伦斯基在一起富有激情,不过如果追求的是平和安稳的生活,那个年轻人必然是最佳人选。

    所以他只希望着,他小女儿能够一辈子健康欢欣。能做到这点,就是上帝保佑了。

    可谁能想到,他最为纵容的小女儿反而给他带来了最大的惊喜。

    她远比他想象得更有志向,也更为聪慧。

    他甚至已经想象到,未来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摆放上一份《每周早报》的场景。

    此时此刻,连乔安为报纸取得这个简单无比的名字,也在他心目中变得无处不好。

    谢尔巴茨基公爵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眼镜戴上,然后摊开一张信纸,开始给自己的朋友以及下属写信。

    ……

    公爵夫人坐在餐桌前,等着丈夫从书房里出来,一家人一起享用午餐。

    将近半个小时后,依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不得不对女仆说:“去提醒一下阿列克桑德,该下来吃饭了。”

    当老公爵在女仆的催促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公爵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异常高昂的兴致。

    最终老公爵还是没有忍住,主动说道:“玛莎,我今天真高兴。你知道吗?我们的女儿,这颗莫斯科美丽的明珠,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公爵夫人看了一眼乔安,笑着问:“所以你今天做什么了,让你父亲这么高兴?”

    也许是因为她的那份计划书来得正合老公爵的心意?

    乔安猜测道。

    老公爵伸手示意她先不要解释,他对着妻子继续:“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说。我亲爱的玛莎,虽然我已经说过了很多次,但我还是要郑重地说——我们的孩子是如此的出色!我敢说,只要短短五年,不,三年,就算是在宫廷舞会上,也会有人以赞扬的语气提到吉蒂的名字。”

    公爵夫人勉强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倍感惊奇。

    她丈夫以前一向反感女孩子们借着穿梭在一场又一场的宴会而扬名,他认为借此获得的好评价都是虚假的,会毁掉自身名誉才是真的。他称这种做法,就好像是把女孩子们当作纯洁的羔羊牵到众人面前,任人估价。

    她心里至多赞同一半。

    现在时代不同了,不主动与外界交往,如何获得更好的婚姻呢?而且如果不常与外人交往,纯真无暇的名声倒是有了,可是要是被家人养出来一副不谙世事的性格,早晚会吃个大亏。

    再者,女孩子们在嫁人前的这段时光,或许就是她们人生中最为放纵快活的时候了。等她们组建新的家庭后,哪还有轻松日子?

    可她刚刚听丈夫的意思,竟像是转变了看法?

    “阿列克桑德,你收到谁的舞会请柬了?”居然这么重视。

    老公爵知道妻子理解错了,他:“不,你误会我了,没有什么请柬。我是在说吉蒂的事情,玛莎,我敢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女儿的名字将会成为莫斯科每一场聚会上的话题焦点。”

    公爵夫人听得一头雾水。

    乔安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的鸡同鸭讲,只好插话道:“母亲,我打算办一家报社。”

    公爵夫人好奇地问:“怎么突然想办报社了?”

    乔安解释:“这段时间在家里闲着,就突然有了点想法。”

    她见公爵夫人眼露兴味,将自己的廉价报纸发行计划娓娓道来。

    说到这份报纸的文学板块时,乔安忽然记起公爵夫人本人就是一位文学爱好者,而且是会定期参加文学沙龙的那类,据说前几年的时候还曾资助过几位年轻的小说家。

    说不定在这方面拥有一定人脉的公爵夫人,真能约到几份惊艳的小说稿件。

    也不怪乔安对这方面比较上心,想当年大仲马的一篇《保尔船长》,只用了短短三个星期,就一口气让连载这篇小说的《世纪报》上涨了五千个订户。

    文学的魅力可见一斑。

    公爵夫人耐心地听着乔安的讲述。

    她时而沉吟,然后赞许地让小女儿继续说下去。

    公爵夫人没有读过女子学校,更不曾去大学进修过,她学到的一切知识都由父母请来的数位家庭教师传授。

    文学、音乐、绘画、博物、神学、各国语言……她学习一切她那个年代贵族小姐该懂的知识,然而在经济政治方面,她所知所晓都不成体系。——在她小时候,一个既能够识文断字,又通晓商业运作、政治时局的人,怎么会放下身段,去应聘与仆从地位没太大差别的家庭教师呢,而且还是教导一个女孩子。

    所以,乔安讲的这些内容,她其实没有完全听懂。

    但是即使是不理解,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

    她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乔安,她喜欢女儿这副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一定规划的样子,她也喜爱孩子对父母表达信赖的姿态。

    她的那几个孩子,小时候还喜欢依偎在父母身边,然而随着渐渐长大,无论是已逝的长子还是那两个大女儿,都不再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家中的大人。

    她开始摸不透他们的心思,有时想出手帮忙,又畏手畏脚,担忧会适得其反。

    而当乔安把自己的想法原样说出,并坦白自己还需要父母进行一定帮助的时候,公爵夫人整颗心仿佛没在了被煦阳晒过的棉海里,满是暖融融。

    她哪理会这份计划的可操作性,她只想着,孩子难得向他们夫妇求助,哪怕事情不成,她和阿列克桑德也要在背后偷偷使力,把事情办圆满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尔巴茨基公爵夫妇参加舞会沙龙的次数变得更加的频繁。

    之前一直以大病初愈为借口,始终在家中修养的乔安,也时常陪伴着父母参加上几场宴会。更多的时候,她会叫上家中的马夫,陪着她外出采风。

    经过宽阔的广场,伴随着街头艺人渐行渐远的小提琴声,她坐着马车穿过一条条街道。

    纸醉金迷的舞会,嘈杂忙碌的工厂,郊区这些年成立的工人学校……

    乔安喜欢用自己的双眼更直观地了解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进一步把握报纸受众的想法。

    既然家中的几位主人,都开始为此事忙碌,那么办报一事当然瞒不过家中的仆从佣人。

    罗兰小姐也知道了此事,她心中像被猫挠了一把。

    吉蒂小姐如今也到了快要出嫁的年纪了,公爵夫妇这是在给自己女儿准备嫁妆吧?

    她还在奥勃朗斯基家时,斯基华曾在无意间对她说过,他妻子的嫁妆中有一大片地产,每年收益不菲。

    她真心觉得,吉蒂不如像她长姐一样把钱花费在买地产上。

    毕竟如果换作报社的话,一旦经营不良,就要面临倒闭的风险,为了维持良好经营状态,还要不停地投入大量心血。

    听说办报社这事是吉蒂小姐做的主意,没想到看似好相处的外表下,竟然是这么一副骄纵的性子。

    罗兰知道这家中还有另外一位法国女教师林侬小姐,可惜对方现在身在国外无法回来。

    这位林侬小姐看顾着吉蒂小姐长大,由她来说些规劝的话才是最合适的,自己一个刚来不久的新人实在没资格说这些话。罗兰冷静地想道。

    罗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伏伦斯基伯爵又来探望吉蒂小姐了。

    但是刚刚女仆过来对她说:“小姐在写文章,不打算见伯爵了,罗兰小姐,你帮忙接待一下吧。”

    罗兰闻言,微笑着说:“好的,告诉吉蒂小姐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她犹豫了一会,然后拿起了桌子上的香水瓶,水晶质地的瓶身反射出绚丽光彩。她往手腕上轻轻喷了一下香水,这才准备去帮吉蒂小姐待客。

    第236章 安娜·卡列宁娜

    待客厅——

    伏伦斯基的左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撑着脑袋,空闲着的另一只手则悠闲地翻阅着放于膝上的报纸。

    他身上既有着武官的冷静气质,又有着彼得堡贵公子特有的疏懒。

    罗兰走过来时,伏伦斯基的侧影无声地映入她的眼中。

    无论是自上方垂落的华美水晶吊灯,还是铺于地面的波斯地毯,立于沙发一侧的远东陶瓷花瓶,一瞬间都似乎变得迷离虚幻了起来。

    当对方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上的一瞬间,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都砰砰的急速跳动了起来。

    “吉蒂呢?”伏伦斯基好奇地问。

    罗兰听他第一句就是问吉蒂小姐,虽然她对此早有预料,但还是稍作停顿,深呼吸了一下,才做出了解释。

    “伯爵来的实在不凑巧,小姐刚刚外出采风去了。”

    吉蒂小姐她当然在家中,不过她作为对方的家庭教师,总要为小姐在这方面遮掩一下。

    其实她心中有些奇怪。

    谢尔巴茨基公爵此时也在家,但是他似乎不仅对伏伦斯基伯爵的到来无动于衷,更对自己女儿找借口避开会面这种失礼行为视而不见。

    要说他对伏伦斯基伯爵不满意,她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虽然她不曾与老公爵深入接触过,但她与公爵夫人谈过几次话,她知道公爵夫人有意撮合这门来自彼得堡的亲事,想来老公爵也抱有相同的看法。

    排除掉这个选项,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只能说公爵夫妇对吉蒂小姐实在是太过溺爱了。

    罗兰实在无法赞同,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公爵夫妇的想法,便不再深想下去。

    ……

    谢尔巴茨基公爵的确是故意无视了来访的伏伦斯基,他没有让仆从把这位年轻人撵出去,就已经是他看在对方的官职以及已逝的老伏伦斯基的面子上,给对方的最大优待了。

    他看得出来吉蒂不知为什么对伏伦斯基越发冷淡,他无意深究,反而有意纵容如今这个局面。不过,他不认为简简单单的避之不见就能打消对方的热情。

    “……啊,热情。”老公爵为自己脑海中的这个词感到厌嫌。

    这群彼得堡来的年轻公子,在追求年轻姑娘的时候,大概再难找到比他们更真诚火热的了。

    他们会礼貌至极的去女方家中拜访,哪怕是风霜雨雪也阻挡不了他们见到心慕之人的步伐,只会让他们愈挫愈勇。他们纵横于社交场中锻炼出来的见识与交际能力,足以让他们在十几岁的少女面前,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情人。那种令人动容的执着与诚恳,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

    但是,在老公爵眼里,他秋日去郊外农场打猎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提前数月就开始为了狩猎那一日做准备,制定计划,裁定新衣,确认猎场,花费无数精力与金钱,再在猎场上跑出一身汗水,有时还会受伤流血,为的不就是能捕到自己心满意足的猎物。

    今年若是失望而归,第二年必定再来,一样的执拗。

    若是猎到令他满意的山鹬、野狼,那就美妙极了。

    先是呼朋引伴炫耀一番,要是心情好,或许他还会直接把猎物赠给友人,来彰显自己的大方豪爽。

    又或许他会请手艺人掏空动物内脏制成精美的标本,然后随手摆置在家中,任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遗忘在脑后。

    更干脆点,或许不等把猎物带回莫斯科,他就当场令厨师处理掉,与自己的亲朋好友大快朵颐了。

    他与这些彼得堡花花公子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他猎的是野畜与飞鸟,而他们是猎的是人。

    这些为猎艳而来的贵公子,他们也许会同样慷慨的把自己的战利品与自己好友“分享”,也许在猎物得手的那一日,紧跟着又到了分手的时刻。

    没什么不同的。

    老公爵暗自摇头,然后甩了下手中稿件,开始审阅他与妻子为《每周早报》搜集到的几份试阅稿。

    乔安无意成为伏伦斯基与安娜·卡列宁娜恋情中的踏脚石,所以后来每当伏伦斯基来访,她大多都会如这次一样让家庭教师代她招待。

    在这方面上,罗兰做得一直不错,每次都能把伏伦斯基稳稳当当地送走,没有暴露她的真实行踪。

    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冷淡,伏伦斯基要么每隔一段时日来到谢尔巴茨基家邀她小聚,要么托人给她写信……

    在伏伦斯基又一次来做客的时候,她只好客气却直白地劝道:“最近气温越发冷了,我想您还是趁着莫斯科还未被大雪覆盖时坐火车回彼得堡吧。等到火车轨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时,说不定就只能滞留在这边了。”

    但是伏伦斯基说:“事实上,今年我不打算回去了。”

    他的兄长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庭,而她的母亲也有着自己的情人,他自己一个人的话,无论是留在哪里都一样。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乔安,就像是在说他是为了你才选择留下来的一样。

    乔安心想,等你见到安娜·卡列宁娜后就知道什么才是命中注定的灵魂爱人了。

    到那个时候,你会一门心思地追在安娜身后,就像向日葵追逐太阳一样,为了那陡然照进自己生命中的爱情之光,毫不犹豫的从莫斯科回到彼得堡。

    深知伏伦斯基本性的乔安,笑了笑只当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决定今后还是要继续冷处理下去。

    ……

    莫斯科的天空已经阴沉了数日,星星点点的碎雪撒落人间。

    一辆马车从街道尽头驶来,当马车在一栋建筑物前停下后,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从车厢里走下来,然后仔细地数出车费交给了车夫。

    中年人拎起那装着他仅有的行李的小手提箱,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站了一会。

    雪花落在他棕色的头发与并不宽阔的肩膀上,他没有动手拂落,而是用一种怀恋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的眉宇间萦着抹不去的疲惫,那蓬松的胡须,看上去已经有段时间未曾经过打理,身上的着装也算不上时新了。

    冷风吹过他周身,他打了个哆嗦,然后伸出了那只与养尊处优毫无关系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他展开信纸,对照了一下里面写着的某个地址,然后又看了看前方的建筑物。他走上前,抬起手敲响了房门。

    一名四十岁左右颧骨略高的妇人打开门,疑惑地看向外面的男人。

    他有些忐忑地说:“这位夫人,嗯……我想有人为我在这里租赁了一个住处。”

    是的,不是他要在此地租住房屋,而是已经有人为他租好了,只等着他来此住下。

    而他需要的付出的代价,就是定期为对方创办的报刊供稿。

    一开始时,对方只是与他签订了供稿稿酬合约,但在了解到他最近糟糕的生活境况后,竟是让他直接从彼得堡来到莫斯科。

    他至今仍记得他们通信时,对方在信上所说的每一句话。

    “对您的境遇深表同情,但是希望您能理解,新创办的报刊经受不了太大的波折。也许您可以考虑一下来莫斯科,一个安稳的写作环境很重要不是吗?住的近一点也方便我们更好的沟通。”

    “先生,这边会给您安排住处的。”

    已经快要被不断上门威胁的债主逼到绝境的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答应了下来,立马把回信寄了出去。

    中年男人将对方最后寄过来的那封信递给门内的妇人,妇人接过信,认认真真地检查着里面书写的内容。

    他说:“您瞧,是对方让我来这里的。”

    回想这几年来的遭遇,他仍然有种不真实感。

    他付出了巨大心血的报刊被迫停刊,报刊造成的债务如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前妻、兄长去世,他不得不承担起责任,照顾他的侄子和兄长遗孀。还有他的弟弟,他也不能弃之不顾。以及他那游手好闲的继子!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要被压垮了,而他的癫痫病症发作的也是越发频繁。

    但是每日清晨睁开眼,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他拿着自己过往的作品去向出版社自荐,但换来的只有更深重的压榨。他们对他的遭遇了如指掌,他们知道他在为钱财犯愁,对他步步紧逼,提出一项比一项苛刻的条款。

    直到他辗转从友人处得知莫斯科那边有人在高价约稿,就试探着联系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给的待遇是意料之外的优越。

    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后,就看到妇人已经看完他的信,并交还给他。

    妇人完全打开门,眼中警惕消融,笑着对他说:“快进来吧,外面雪越下越大,太冷了。”

    中年男人连忙走进室内,一股暖洋洋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的整副骨架仿佛都松散了下来。

    妇人说:“先生您先坐,等我一下。”她转身走入里间,不知是要去拿什么东西。

    他坐了下来,等了没一会儿,妇人就回来了。

    她将一把钥匙以及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说:“二楼右手边第二间。”

    男人收好钥匙,表示自己记下了。

    妇人又说:“你在这上面签个字,我好跟谢尔巴茨基公爵家的人说一声。”

    “好的。”

    他看向文件,拿出了一支笔。

    在他未曾拿起笔的时候,他看上去与街道上那些来去匆匆为生计忙碌的普通人并无不同。但当他执起笔来的那刻,这位面貌上带着风尘压抑的中年男人,就仿佛是握住了自己的倚仗、自己最信赖的伙伴,眼中的消沉与焦虑下意识化作一片沉静。

    在妇人的注视下,男人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237章 安娜·卡列宁娜

    《每周早报》第一刊发行时间被定在了七月一日。

    这个日期是老公爵定下来的,乔安总觉得这里面有几分致敬法国《世纪报》和《新闻报》的意思。

    好吧,法国不愧是此时俄国人心目中的阿芙洛狄忒。

    公爵夫人私下里还悄悄地对她说:“阿列克桑德年轻的时候,对这两份报纸可入迷了,当初连载着《三个火枪手》的报纸他一直留着。他现在年纪大了,才对这方面没了兴趣。”

    乔安:“我真的没有看出来……”向来以稳重自居的老公爵,年轻时居然也会追报刊连载。

    谢尔巴茨基公爵还不知道妻子已经揭了他老底,这段时间他正忙着与新闻监察机构的审查官联络感情。

    这些年国内有关新闻书刊方面的发行制度相当严苛,不过老公爵看上去不怎么担心。毕竟像是《每周早报》这类便士报,与其他类型的刊物相比它的政治性实在是太低了,而且真要是不允许发行,老公爵也有自己的办法。

    谢尔巴茨基公爵语气轻松地说:“莫斯科这边的审查总委会主席是我同学,多年的老朋友了。”

    然后他意有所指地又说:“如果不让,那我们就先在国外发行,国内这边暂时搁置一下也无所谓。”

    乔安自然能听懂老公爵的潜台词,她知道十九世纪沙俄时期常有刊物采用这种方法来规避审查。

    她说:“既然如此,那我觉得该快点定下印刷厂了。”

    老公爵赞同道:“定下吧。”

    他对女儿说了几个他印象中口碑还不错的印刷厂名。

    老公爵说:“可以先派人去他们那里问问。”

    乔安记下了这几个名字。

    不过她决定让律师一同前往,签约合作的同时再签订一份保密协议。

    第二天,律师坐着马车来到了谢尔巴茨基公爵府。

    公爵夫妇有自己常合作的律师,那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黑发男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他见来接待他的人不是公爵夫妇或者管家,而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他猜测对方大概连正式踏入社交界的年龄都不到,眼中略微惊讶,但紧接着就恢复了平静。

    律师回忆了一下,刚刚女仆领他过来时,说是“小姐已经等在里面了”。他知道谢尔巴茨基公爵有三个女儿,只剩下小女儿还未曾出嫁,应该就是这位公爵小姐。

    “公爵小姐,很高兴能为您服务。”

    乔安说:“抱歉,我父母今天有事外出,希望您不要介意由我来与您商谈。”

    律师当然不会声称自己介意,不过他内心深处还是对此有些顾虑。

    然而没想到真正有些跟不上思路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当两人谈到保密协议时,他迟疑了一下。

    他最擅长的业务是帮雇主处理财产买卖合同,债务纠纷,甚至是贵族夫妻间的离婚诉讼。

    他之前起草过的那些商业合同里,倒也有人会提出要求,让他在里面添上部分与保密相关的条款,但还从未有谁郑重其事地让他专门拟一份保密协议。

    他询问:“我对这方面的协议比较生疏,请问您是想要限制哪一类消息的传播?”

    乔安说:“我希望在每一刊报纸未经正式发售前,印刷厂的所有工作人员能对报纸里提到的内容进行保密,严禁向非内部人员透露相关内容。”

    这种做法放在后世已经是司空见惯,但她突然想到这点,还是因为大仲马的经历给了她一个提醒。

    想当初,大仲马在报刊上连载作品期间,由于他的小说太过引人入胜,以至于有读者试图向印刷厂的员工行贿来提前获知后文。

    如果仅仅是有人想要得知小说后续情节还好,可是归其本质,那同样代表着他能得到整份报纸所有版面上的任何内容。

    这样一想,就让人轻松不起来了。

    乔安把自己的想法详尽地说给律师听。

    律师拿着笔在纸上轻点了几下,他看着自己刚才记下来的一点笔记思考了一会,然后对着公爵小姐点点头,说:“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

    这段时间以来,乔安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稿件。

    虽然有老公爵夫妇帮忙把控报纸稿件质量,但是乔安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考虑了一下,打算把老公爵夫妇已经审过一次的稿件,再核阅一遍。全部看一遍或许不太现实,但只要有空闲,她就会随手翻看几篇稿件。

    谢尔巴茨基公爵擦擦眼镜,他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一些思维僵化的老家伙,信不过我和你母亲?你也太小瞧我了,从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我读过的便士报都能装满好几个牛皮手提箱了。”

    这几十年来,他见证过的事物多如繁星。他目睹过那驶入莫斯科的第一辆火车,旁观过雅各比为尼古拉一世演示电传打字机,他还会在沙龙上与人讨论《物种起源》是否为异端邪说。

    有的时候躺在床上回忆往昔,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生活已经与小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被飞速发展的时代甩在身后。

    乔安的确是有一定这方面的考虑,但更多的是担心稿件内容在不知不觉间陷入这个时代黄色报刊的惯有套路。

    如果真落入俗套,即使有着谢尔巴茨基家的财力支持,也不过是勉力维持下去,终有一日会走上那些倒闭的便士报报社的老路。

    她解释道:“毕竟是第一刊,慎重一点不是什么坏事,我还想着让它一经发行就直接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

    老公爵肯定地说:“绝对会的,你太小心了。相信我吧,它绝对会成为人们交际时必不可少的谈资,而你将会成为社交场上最亮的那枚新星。”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乔安清楚父母看待自己宠爱的儿女时总会不自觉的偏爱,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老公爵的话。

    而让她相信的理由,则要归功在这些稿件的质量上。

    比如说社会新闻方面,一开始时,她的确提供了她理想中的新闻稿件模板,但在她最初的设想中,这不过是给新闻撰稿人一个粗疏的模仿方向,让他们尽可能朝着这个方向靠拢。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大部分稿件成功的模仿了个六七成像,甚至有个别撰稿人已经敏锐地抓住了雅俗共赏的本质。

    她将后者的名字一一记下来,然后客客气气地写信询问,是否愿意签订合同长期合作。

    没过多久,她得到了表示同意的回信。

    现如今,新闻撰稿人还算不上一个稳定有前途的职业。

    有见识的人不愿屈尊纡贵向一家还未正式创办的报社投稿,家境不凡的人则青睐于在知名报纸上高谈阔论……

    而很多自认身负文采的人,哪怕是被诸如《现代人》这等文学巨头报刊拒之门外,被迫为便士报供稿,往往也只会着眼于连载小说,期待能够复制巴尔扎克、欧任·苏等人的经历。

    所以她收到的这些稿件的撰写者,大多家境一般,但又对自己的水平有着清晰的认知,他们在得到一份能够补贴家用的邀约时,哪会狠得下心拒绝。

    乔安想着,等《每周早报》正式运作起来后,她还可以顺势提出信息费制度。如果有人愿意向他们报社提供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一经采用,即付一定的报酬。

    但真正让她惊喜的是分类于文学版面里的一份小说稿。

    这篇尚未完结的小说,一开篇就以反传统的叙述角度吸引了乔安的注意力。

    从人物塑造到外界环境描写都隐隐透着一种病态般的紧绷感,作者毫不留情地把人物置于种种对立冲突中,对情节高潮的设置恰到好处,酣畅淋漓。

    这种对情节的把握度,对节奏的掌控力,再配上那尖锐的文字,乔安只能用惊艳这个单词来形容。

    她立即看向刚刚被她完全忽略过去的作者姓名。

    “……陀思妥耶夫斯基。”

    乔安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他是现实主义的代表,是成功在文学史上留下了自身耀眼光辉的文学大家。

    当这位大师的名字映入她眼中的那瞬间,之前她隐隐感到有些熟悉的创作风格就串珠引线般得到了解释。

    果然非陀翁莫属。

    哪怕是曾经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多次嘲讽的纳博科夫,都称赞过“他对高潮和悬念的设置把握近乎完美”。

    非凡的人生经历,磨砺出非凡的文笔。

    乔安记得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青年时期,他曾因反对沙皇被判处死刑。就像是一场闹剧般,在即将行刑时他又被改判为服苦役,然而这一切其实都不过是沙皇的惯用手段。

    后来他又参加兵役,在成为少尉后,终于拥有了难得的喘息时间。

    服役结束后,他前往彼得堡与兄长团聚,合作创办杂志,但是他并没有由此走上人生巅峰。他的杂志因为刊登了他人的一篇敏感性文章,从而遭到查封。

    事业失败,他的家人又相继去世,债务缠身。

    从时间上来算,这几年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落魄时期。

    这样一看,他会来供稿也有了理由。

    只是不知道这位未来的文学巨匠,到底是公爵夫妇中的哪一位请到的。

    这份小说稿件的到来,让乔安有了些其他想法。

    等第一刊报纸发行后,她准备以这份稿件为中心来实施一些营销手段。

    老实说,她最初并不打算针对小说版面进行营销。

    主要是因为如果没有质量过硬的稿件,营销很容易失控,最后不过是自取其辱,这个时代的文豪们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现在有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坐镇,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第238章 安娜·卡列宁娜

    乔安决定令人把每一期报纸刊登过的文章原稿都保存下来,单是围绕着这类作品的手稿,日后就足以开一场原稿真迹展览会了。

    当然这大概要等到《每周早报》成名已久后再开办,才会有那种奇效。

    她只好把这个计划暂时按捺下来。

    不过等过段时间,她觉得可以请陀思妥耶夫斯基去医院做一次全面体检,就当是员工福利了。

    他曾经的服役经历,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容忽视的伤害。既然她知道此事,就不妨做点举手之劳的好事。

    至于现在,她把对方的小说稿单独挑了出来,认真琢磨了一番。

    理清自己的思路后,她已经堪称熟练地从抽屉中取出几张空白的纸。

    书架的影子横在桌面一角,寂静的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此时,莫斯科的一处公寓内,同样有人在奋笔疾书。

    桌面上铺满了充斥着字迹与修改痕迹的小说手稿,垃圾篓里也有几张被攒成一团的废纸。

    随着时间流逝,室内的光线逐渐黯淡,陀思妥耶夫斯基始终坐在椅子上没有去点灯,以防止思路被打断。

    在天色彻底淹没房间前,他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他这才站起身去点燃放于室内的那几盏灯。

    温暖明亮的光芒重新降临。

    陀思妥耶夫斯回到书桌前整理稿件,不知不觉中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他把手中的稿件扔到一旁,捏了捏鼻梁。

    他跟《每周早报》签订了报酬丰厚的供稿合同,但是那部小说纯属生活救急之作,从诞生伊始就注定了它写不长。

    他现在正在构思着一部新作品,虽然还未曾正式落笔,不过他的心思已经开始渐渐挪到那上面了。

    可问题是,他不确定他接下来的那部作品能否让报社的审稿人满意。从题材上来看,他的新作品注定不属于目前的文学主流题材。

    他并不想失去自己现在丰厚的稿酬,以及这所公寓的居住权。

    改天要与报社再谈一谈这件事。他这样想道。

    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先一步联系报社,报社的工作人员就主动找上了他。

    咖啡馆内,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报社编辑,谨慎地问:“我的稿件出问题了?”

    但是不应该啊。自从他摸清楚了沙皇对他的监视力度以后,他就决心不再留下把柄。

    他冷静地回忆小说的内容,然后无比肯定里面的情节绝没有触及敏感线。

    编辑立即否认:“完全没有这回事,不过我也的确是为了您的作品而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您提供给报社的那篇连载小说我看过了。我只能说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编辑真心实意地赞美道。

    以至于他再看向其他人的来稿时,不禁升起了几分索然无味。

    别看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但作为一名职业编辑,他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履历是一清二楚。

    这位可算不上什么寂寂无名的人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在此之前就已经出版过少说七八部小说了。此前一度创办过杂志,销量红火,名噪一时。

    只不过这位运气实在不好,一般人要是有这本事,早就可以过上奢侈的生活了。

    但是这位……

    编辑心底同情地摇了摇头。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份出色又独特的经历,让他深知如何在尽情展现自身文学功底的同时,又能抓住读者眼球。

    编辑心想这简直就是未来的财神普路托斯。

    “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您的作品如今赢得了报社全体工作人员的喜爱,就连公爵小姐都对您的作品赞不绝口。”

    这反倒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感到更加猜不透编辑的来意了,既然他的作品没有问题,那为什么特地赶来找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疑惑表现得太过明显,编辑为他继续解释:“公爵小姐认为您的作品值得更高的关注度,所以她想要征求一下您的意见,不知道您愿不愿意针对作品进行一些适当的营销?”

    “我有点没听明白,什么叫作‘适当的营销’?”陀思妥耶夫斯基越发迷茫了。

    何止你没明白,我一开始也是一头雾水,还是经过公爵小姐解释后,才隐约明白了她的意图。她的眼光敏锐又超前,也难怪公爵大人对自己女儿如此放心。

    这里面涉及太多商业机密,在人来人往的咖啡馆里不宜说出口,所以编辑直接拿出公爵小姐写的营销方案递过去,示意他可以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再向他提问。

    陀思妥耶夫斯基接过来,好奇这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编辑重新点了一杯咖啡,不紧不慢地等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完。

    脑海中却不由得回忆起了,上次他和一位彼得堡出版商聊天时的场景。

    他也忘了当时是怎么突然提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位出版商哈哈大笑着说:“我知道他!他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之前听说《俄国导报》的卡特科夫主编想要帮他一把,听人说是晚了一步,原来是被你们横插一手。”

    出版商点燃一根雪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们的好机会来了。”

    编辑没能反应过来,他试着问:“你的意思是?”

    他看到出版商伸出三个手指头,说:“稿酬。”然后收拢两根,只剩下一根直愣愣地立着。

    出版商抽着雪茄,嘴里含糊地笑了下,然后他抽出雪茄深深吐了口气,说:“现在的他,三分之一就够了。只要能给他钱,他会愿意写下去的。而你们只需要冷着脸等着他!”

    编辑心知对方说得有道理,可行性极高,但正因为他无法反驳,寒意在瞬间攀爬上了他的身体。

    而说出这话的出版商,看上去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是有多么冷酷。

    编辑由衷地庆幸他们报社的老板不是这样的人。

    编辑等得无聊,就随口问道:“您接下来有新的写作计划吗?我听小姐的意思,她很乐意继续发行您以后的作品。”

    巧的是他的确有。被打断阅读过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非但没有感到不耐,反而是卸下了重担。

    他说:“太好了,我也很高兴能与你们继续合作下去,等我把大纲写好后就送到报社里去。”

    得到肯定答复的编辑很满意,识趣的没有再打扰他。

    身为靠写作为生的文字工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阅读速度非常快。而他曾与兄长合作创刊的经历,让他能更好的以一名决策者体会其中的用意。

    编辑原本还在从容地等着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解答疑惑,没想到当他慢慢享受完一杯咖啡以及一小份蛋糕后,听到对方说:“原来如此,这真是些大胆而奇妙的想法。”

    ……不是?你看懂了

    编辑挠了下挠头,怀疑地看向对面的男人,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在一开始时什么都没看懂?

    编辑坐好,认真地询问:“那您现在的想法是怎样的?您有可能名利双收,也有可能只落得满身负面新闻,您想要赌一下吗?”

    他没有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坐姿与神色变了,如果他流连赌场的话,就会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这副沉浸于思考的神情无比眼熟,那是赌徒们在沉思下注时惯有的姿态。

    久久没等到回答,编辑催道:“少尉?”

    算是赌场常客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笑,他的经历常人难比,一朝沦落深渊,也曾逆风翻盘,人生起起落落,他说:“好啊,我赌我这次会是赢家。”

    *****

    七月份无声而至,临近高纬度且跨河而立的莫斯科,哪怕是在这个时节,气候也算不上多么炙热难耐。

    同月,一份名为《每周早报》的报刊,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最初,是它颇为低廉的出售价格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毕竟在价格方面,廉价报纸真的天然比传统报纸更具优势,要更容易吸纳订户。

    不过出于对廉价报刊的一种难以示人却渐有苗头的刻板印象,不少购买这份新发行的报纸的人,仅仅是怀揣着一种或暧昧或猎奇的心理。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

    “这居然是一份正经报纸?!”一名少年愣愣地翻着自己刚偷买到手的报纸。

    倒不是说这上面讨论的东西有多深奥高雅,实际上它所聚焦的事情以及语言风格可以说是非常日常化了。

    但是!

    他不死心地翻到文学版面,一篇艳情小说也没有。

    开玩笑的吧?

    他讪讪地翻弄着报纸。

    暴力与性是许多学艺不精的廉价报最好的助兴剂,但是它们在这份报纸里被无限弱化了。

    他想着,这一定是家财力雄厚的大报社,像那些小报社敢在第一刊就这么搞,完全是立马倒闭的预兆。

    好歹是花钱换来的报纸,扔了有些可惜,他认命的从头看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觉中他忘记了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文学小八卦时刻: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故意压稿费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在自述与书信中多次提到这件事。同一家刊物,同等水平的作者相对比,他的稿费一度被压到他人的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这已经不是拦腰砍价的问题了,而是拦腿砍。

    第239章 安娜·卡列宁娜

    天刚放亮街道上就有了行人,他们大多是步履匆匆的工人,或是正与同伴们嬉笑打闹的学生。

    书报亭的老板叼着烟,打开了自家店门。

    “先生,新一期的《每周早报》出了吗?”说话人一名学生打扮的少年。

    老板看向来人,认出了这个已经连买了四期同一份报纸的年轻人,他嘴里有烟卷不方便说话,就笑着伸手指了个方向。

    少年拿起报纸快速翻看了一下。

    【——以上即为阿尔巴特街抢劫案原委。目前,案犯已被捉拿归案。警方提醒……】

    看到期待的内容,他长舒一口气:“终于抓住了。”等放学回家后就念给父母听听。

    阿尔巴特大街是他父亲上班时的必经之路,这半月以来有数位工友在下班途中遭遇抢劫,身受重伤。

    他全家一直都在关注着警方的调查进展,然而提到这件事的廉价报寥寥无几。少数提到的那几家报社,要么用些套话一笔带过,要么写得仿佛一篇小说,令人不知真假。

    拜托,他就是想知道案情的起因经过,比如是不是有人在刻意针对工人,警方到底有没有在用心抓捕凶手。真的有那么难吗?

    没想到头来,居然是他前不久才注意到的一家刚发行不久的新报刊,如实登载了事情原委。而且全程跟进警方办案进度,甚至请了几位莫斯科有名的活动家予以点评,最近还筹到了部分善款,说是准备送往医院,探望受伤的工人。

    从得知这件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为了这家报社的忠实读者。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在文学版面精准地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

    很好,没有休刊。

    他付完钱,把报纸往随身布包里一塞,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先生,我要去学校了,下周见!”说完就身姿矫捷地跑没影了。

    ……

    如老公爵期待的那样,随着报纸的发行期数增加,零售份额与长期订户数不断增长。

    《每周早报》的名字以一种势不可挡之态被人们口口相传。

    老公爵一向认为,真正决定一家报社命运的还是它的稿件质量。而他敢断言,在莫斯科的廉价报范畴内,谢尔巴茨基家的《每周早报》绝对位居金字塔顶尖。

    他本想要广邀亲朋好友庆祝一番,但是被小女儿拦了下来。

    乔安对他说:“父亲,现在还没到庆祝的最好时机,您不妨再耐心等一下,我想给您一个惊喜。”

    而且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暗中商议好的计划,还没有正式展开,现在还没到吹响胜利号角的时候。

    老公爵对她异常纵容,他怀着满心的期待,将庆祝的时间直接推后。

    “好吧,都听你的。”不过他觉得她已经给他带来最大的惊喜了。

    虽然老公爵答应了乔安暂时不向亲朋好友发送邀请函,但是他潜藏在胸腔中的高昂情绪始终未曾削减。

    他一旦有了闲暇时间,就时不时地前往报社巡视。

    这一天,就在他翻阅编辑们收到的订户反馈意见时,他既意外又不解地发现,现在讨论最多的,居然是一篇小说?

    老公爵好奇地问:“是谁的小说?”

    编辑忙说:“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许您听过他的名字。”

    “原来是他。”

    老公爵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对方和沙皇之间的恩怨都足够写成话剧搬上舞台了。

    当然对方最为出名的还是那一身如钻石般闪耀的文学才华,曾经的服役生涯非但没有磨去他身上的光彩,反而将其打磨得愈发夺目逼人,以至于沙皇至今都在警惕他的文字。

    但是他不是在彼得堡那边活动吗?

    文学版面大多是他妻子在把关,毕竟她参加的文学沙龙比较多,在这方面人脉更广,没想到玛莎把陀思妥耶夫斯基都给邀请了过来。

    在老公爵眼里,这就是一棵即将长成的摇钱树。

    他事务繁忙,只能尽量抽时间来处理报社这边的事情,再加上创办报刊本就是小女儿的主意,这方面的事情最终还是要交到吉蒂手上。

    他担心年轻人不知轻重忽视了对方,傍晚他回到家后,就对罗兰小姐说:“让吉蒂过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跟她说。”

    他边说着边向着书房走去。

    他坐在书房内的沙发上,单手戴上眼镜,继续看他从报社拿回家的小说后续文稿。

    “父亲?”

    他一抬头,才发现吉蒂已经过来了。

    “我刚从报社回来,你知不知道这份稿件?”老公爵把手里的小说稿递给乔安。

    乔安认出了这是谁的作品,她点了点头。

    “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的作品对吗?”

    一听这个称呼,老公爵就明白过来她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定了解,他放下心来。

    “以后对他多注意一下,他之前的作品都相当出彩,而且潜力绝对不会止步于现状,不要对有才能的人太过苛待。”

    “好的父亲。”乔安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

    老公爵不知道的是,唯独在这件事上她不必他人多叮嘱。

    她十分清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价值——连时间长河都无法将他那洞察的目光、坚韧的精神、令人惊叹的才华给扑灭,他携着自身辉芒从十九世纪,照耀二十一世纪,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残酷天才”。

    乔安远比老公爵所以为的要更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

    她读过他的作品,也知道他曾经遭遇监禁流放的经历,让他自年少时就算不上健康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又添了病气。

    当乔安从书房离开后,思考着也许她该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安排一次全方位体检。她由衷地希望这个世界的他能留下更多撕开表象、裸露灵魂的惊艳之作。

    虽然这样想,但她不太方便单独为他搞特殊化。所以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她直接顺势提出了早在心中打过一遍草稿的报社员工及杰出供稿者体检福利,要来大家一起来。

    她将体检地点定在谢尔巴茨基家名下的一家医院,心里想着,如果这次效果不错,也许可以建议母亲在医院里推出体检套餐。

    接到通知的报社相关人员,既感到不可思议,又满心欣喜。

    “真的是免费的吗?”一名年纪稍长些的编辑一再确认道。他见多了有钱人下套,他们这些普通人不知不觉中就债台高筑的悲惨遭遇,现在的他颇有些不真实感。

    “免费的,账单从报社公款上划。”负责下发通知的人熟练地回答。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众人一片欢腾。

    乔安这种做法在这个时代相当新鲜,而对时事新闻极为敏感的众员工,已意识到可以针对这件事做一次宣传。

    众人没交谈太久,就纷纷低下头,以昂扬的斗志进入了赶稿状态。

    而为了进一步打响报纸名气,乔安还吩咐报社以《每周早报》的名义,在如今莫斯科的几所大型学校内,举办一次短篇小说比赛。优秀者不仅能登报发表作品获得稿费,除此之外被评选为前十名的作者还会获得一笔对学生而言能称得上不菲的奖金。

    说实话,筛选稿件、支付报酬本就是报社工作的一部分,他们真正付出的实则只有那额外的奖金,然而拥有领奖资格的人也不过十人。

    作为前期广告投入来说,绝对物有所值。

    老公爵却仍有疑惑,为什么比赛邀约连城郊的农民子弟学校都包括在内?

    乔安明白他的想法,但是她想给所有人一个机会。

    她换了一种他能接受的说辞。

    “我听人说现在彼得堡和莫斯科两地的许多有钱人,都在争相建立学校博取名气,彰显自身好形象。他们花大量的钱财办学校,而我们只需要拿出少得可怜的卢布,就能借着他们建的学校为自己打响名声,这笔买卖不划算吗?”

    老公爵明白了小女儿的意图,这不正是把别人的成果当成自己的踏脚石吗?这方法倒是不错。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被敲定了。

    值得一提的是,比赛奖金的真正出资人并不是乔安。

    而是她姐姐陶丽。

    为了这件事,陶丽特地乘着马车,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回到了谢尔巴茨基公爵府。

    陶丽找上乔安,有些责怪地说:“你要开办报社的事情,怎么不对我说一声?我还是从斯基华那里听说的。”

    乔安解释:“我只是觉得有塔尼雅他们在就足够让你操心了。”

    “你要是需要帮忙直接跟我说就好,家里的小孩子有好几位家庭教师看着,你不用担心给我添麻烦。”

    乔安很开心陶丽愿意暂时放下家中事务过来帮忙,虽然哪怕对方不主动过来,过段时间她也是要给陶丽寄一封信让对方回家一趟。

    她一直在想,说不定等陶丽忙碌起来,变得更加自信独立后,就不再围着斯基华打转了。

    一段感情一旦放下,并有了更宽广的追求目标,就很难再拾起来了。

    到时候无论陶丽是选择像此时许多贵族家庭里的男女一样,同对方做一对表面夫妻,私底下则各找情人,还是干脆决定离婚,都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陶丽认为报社初创一定有许多需要动用钱财的地方,她又怕吉蒂害羞,遇到困难时只知硬抗不好意思问父母要金钱支援,所以这次她回家还带来了一张大额支票。

    她说:“这是庆祝报社开业的贺礼。”

    其实三姐妹中,吉蒂是资产最少的那个。毕竟她之前一直生活在父母的荫蔽下,主要经济来源无非是是公爵夫妇给她的零花钱。

    而陶丽,别看她一门心思地照料家庭,专心当她的贵族夫人,但是她真不缺财产。就好比她手中握有的那一处林产,在乔安记得的剧情里,斯基华没少打它的主意。

    乔安最终还是收下了陶丽的资助,想道:就当是入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残酷天才”这个说法最早好像出自俄国文学评论家米哈依洛夫斯基。

    第240章 安娜·卡列宁娜

    莫斯科最近风头正盛的《每周早报》,城内的上流阶层当然知道它是谢尔巴茨基家名下的产业。

    谢尔巴茨基家此前的动作算不上特别低调,在报社还未正式创立时,就有不少人得到消息,说是谢尔巴茨基公爵有意开一家报社。

    说实话一开始众人感到有些奇怪。

    他们以为谢尔巴茨基家是想赚一笔快钱,但是如今陛下对书刊文字越发重视,这几年内务部刚接过了这一方面的工作,恨不得立马做出实绩以表忠心。

    如果真报着这种想法下场,说不定会赔得血本无归。

    与谢尔巴茨基公爵夫妇有往来的一些生意伙伴,在宴会上还劝过老公爵慎重考虑。

    老公爵理解朋友的好心,他反过来安抚道:“别担心,我不会让那些不体面的内容出现在报纸上的。至于政治上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我一向不爱掺和太深。这报社是吉蒂想要创办的,年轻人想要办点实事,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总不能不支持。”

    众人见老公爵这副把握十足的姿态,只好藏起心中的质疑,纷纷观望起来。

    而现在不断上涨的报纸销量,已经充分证明了谢尔巴茨基公爵当初的坚持是对的。

    不过这也让上流社会的众位绅士淑女,好奇起了谢尔巴茨基家最年轻的那个公爵小姐。毕竟那位老公爵一直都声称报社的主要创办事宜由吉蒂一手计划,他和妻子只是帮扶了一下。

    “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我大学时的有个同学办了家律师所,现在为谢尔巴茨基公爵服务的就是他那里。听他说,他们那边还为那位公爵小姐专门配备了一名律师,负责拟定与报社相关的合同。”

    “话说那位公爵小姐定亲了吗?”

    “还没有,据说有从彼得堡那边来的年轻人一心向谢尔巴茨基公爵的小女儿示爱,但一直没有成功。”

    这位公爵小姐如今也到了步入社交界的年龄,再加上谢尔巴茨基家办报成功这件事,众人心知近期应该就能收到请帖去参加公爵家举办的舞宴了。

    他们打定了主意,到时候要认真接触一下这位公爵小姐。

    ……结果谢尔巴茨基公爵府那边竟然没了消息。

    众人一脸疑惑。

    他们当然不知道老公爵早就在乔安的劝说下,不断推迟庆功会的开办时间了。

    乔安有预感,这个时候举办舞会,哪怕是单纯的打着为报社庆贺的名义,到了最后也很有可能会直接变成她的相亲会。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

    说起目前《每周早报》话题度最高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部小说,乔安也有在看。

    也不怪它最吸引人——

    社会新闻能引起一时讨论,但是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就会被更新的新闻代替,远不如小说连载更能积累讨论度。而就小说作品而言,现在整个文学版面里,其他人的作品太过稚嫩了,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一对比高下立现。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在了他的作品上。

    但是它应该快完结了吧,她看过他之前提供给报社的内容提纲,心知这至多是一部中篇小说。

    第一部作品用于预热足够了,接下来的新作品才是她真正期待的。

    她算了一下时间,过不了几天,她应该就能得知他下部小说要写什么了。毕竟在报刊未发行前,对方就对编辑说他已经在构思新作品。

    她倒是不担心她的插手,会导致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放弃写作一途。先不说他本身就对文学热爱无比,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供养家人和偿还身上的债务。种种现实至极的原因,都注定了他会义无反顾地在文学大道上走下去。

    乔安想得没错,三日后,报社编辑给她送来了她期待已久的稿件,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下一部作品的大纲和第一章 初稿。

    这天从拂晓时就一直在下着小雨,乔安拿到手后,纸张上还带着潮气。

    她视线落在了题目上。

    这一行俄文她实在是太熟悉了。或者该说,任何一个了解陀翁的二十一世纪来客都应当听说过这个书名。

    对方的代表作之一——《罪与罚》。

    ……

    饭店内,侍者往来穿梭。

    “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谢尔巴茨基公爵小姐托我向您表达最诚挚的赞美。您之前的那部作品已经足够吸引人了,但您的新作则完全抵达了另一个新高度,她认为您的新作品一定会大获成功。”编辑问。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惊讶地说:“谢谢,但这真的有些过誉了。”

    虽然他知道公爵小姐很欣赏她的作品,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份赏识到达了一种什么地步。

    以他曾经与出版商、报社交涉的经历来看,这个时候本该是对方对他层层挑剔,然后他不断退让,最后双方“友好”达成出版协议的时候。

    可对方直接坦荡无比的借编辑之口对他表达了肯定。

    或许会有人嘲笑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该有的行为,但是他完全不这么认为。

    如果只有靠着贬低他人人格,并把自己奢侈享受建立在他人痛苦生活上,才能称得上是成功商人的话,那这个世界未免太荒唐了。

    他一边为那位始终不曾谋面的公爵小姐向他释放的善意的而心生感激,一边又为如今俄国的社会现状感到可悲。

    编辑说:“报社这边计划在下个月第三周时开始登载您的新作品,少尉您觉得怎么样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任何意见,他说:“挺好的,这些事情我都听报社的安排。”早一日刊登他的作品,他就能早一日拿到稿费补贴家用。

    他如今的稿酬丰厚到远超他一开始的预计,而且报社还同意了他预支一部分未来的稿费,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没能留下存款。他每个月都要定期寄回家中一部分,再留一份寄给他在彼得堡的那些债主,最后剩下的微薄钱财才是他能使用的。

    编辑见他没有反对,松了一口气。对方不仅有才华而且还得到了公爵小姐的赏识,他就怕对方恃才傲物起来。

    一个有心配合,一个只想尽快拿到稿费,两人接下来快速商量好了有关新作品的诸多事情,彼此都认为这是他们文学事业生涯中效率最高的一次。

    这时饭店里的侍者端上来了盐渍蘑菇、鱼汤、黄油面包,在小麦粉与糖交织的香气面前,两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从正事上移开了。

    这也意味着今天的商谈彻底告一段落。

    当两人享用完晚餐,编辑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巴。他在离去前,从自己的公文包中掏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流程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很熟悉了,他心知这是那位公爵小姐单独写给自己的,于是平静地接过来。

    两人在饭店门口互相道别。

    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编辑为他雇佣的临时马车上,他的手隔着纸质文件袋轻轻摸着里面盛着的那厚厚一沓纸。他现在就想拆开袋子,但是又清楚现在不是时候,只能强忍好奇心。

    他尽力说服自己,他对自己说:你应该像那位公爵小姐信任你一样信任她。

    但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难耐。

    当马车在公寓前停下后,他直接跳下马车,如风一般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郑重地坐在书桌前,把文件袋小心地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叠整齐的纸张。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内容,面色逐渐古怪起来,他翻页的速度也逐渐变缓。有笑声从他的喉咙溢出来,他咳了几声。

    不过当他拿起笔时,脸上多余的神色已收敛干净,他在纸上润色了起来。

    ……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新作《罪与罚》如期在报纸上刊登。

    这部小说无愧它在文学史上的名声,第一期连载结束,就为《每周早报》带来了六百个新增订户。

    这个开端让报社里的所有人都激动万分,然而他们的心也随之高高提起,害怕这次猛然上涨的销量在今后会成为昙花一现的过去式。

    乔安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人,因为知道它后面的情节才是真正的精彩绝伦。

    《罪与罚》的节奏异常紧凑,读者刚刚接触到这部新作,小说中的第一个高潮就到了。

    小说主角双手抡起斧柄,连杀两人。

    【“真的,好像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何止是小说中的主角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报社里的众员工面对着爆炸式增长的销量同样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随着情节的日渐展开,如雪花般的读者来信涌向报社。

    但是报社雷打不动地保持着每周一刊的发行速度。

    这天清晨,莫斯科街道上的雾都还没有消散时,城内颇负盛名的一家文学评论报报社刚到上班时间就收到了一份来稿。

    这实在是太过寻常的一件事,本不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或许负责审阅稿件的那位编辑脸上的表情太过专注,引得他路过的同事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他手中的稿件,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那极具讽刺意味的文章题目——《廉价的感官刺激小说家》。

    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城内另一家口碑极佳的文学报,也收到了一份稿件,并仿佛对标般起名——《可敬的人类灵魂审问者》!

    作者有话要说:

    乔安:我写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润色的。虽然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很缺钱-

    “廉价的感官刺激小说家”是纳博科夫(写《洛丽塔》的那位)评价陀翁时说的。

    “可敬的人类灵魂审问者”这个说法则改编自鲁迅对陀翁的评价-

    *真的,好像这一切都是在作梦。摘自《罪与罚》原著里主角杀了人后的心理活动-

    文学小八卦:从某种意义上,陀翁是一个妙人。

    八卦一:当年他头铁反沙皇,被沙皇整治了后,便好的好的我不反你了。

    八卦二:在陀翁的书信集《人不单靠面包活着》里有写,他有个富有的亲戚,后来陀翁急需金钱,就找上门,问能不能提前预支一下对方打算留给他的部分遗产。嗯,对,那个时候对方还没有去世。更有意思的是,对方也真预支给他了。

    八卦三:陀翁曾寄望于赌博来还清债务,但大家都懂的,这就是一个深渊,不仅不能靠它翻身,反而会被它缠上永无宁日,然而神奇的是,他居然戒赌成功了。他第二任妻子在自己的《安娜·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回忆录》里形容他一个“福至心灵”,然后就真没再赌过。

    穿越小锦囊:当你穿越后,如果想要投喂一位名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豪,让他为你写文,请注意细水长流,如果一次性直接资助他大笔钱财,他很有可能会拿着钱来到赌场让你的赞助打水,又或者是直接被他的各种不靠谱的亲戚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