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自赵瑶君来井陉开始,不觉时光匆匆,如今快要离去,反而觉得归心似箭,但心里却也是舍不得井陉这个城池的。
自从来带着轻骑来井陉开始,赵瑶君便吩咐军队入城,不许扰民,不许夺民财物。
等进了府衙之中,她当即斩杀了城中鱼肉百姓、残害黔首、掠夺钱财的渔、孙两家!不仅立了威,让城中宵小不敢乱来,还赢得了民心,使得井陉黔首对秦军放下心来。
之后,赵瑶君以工代赈,通过修补屋舍,修建修复一些必要的设施,使得黔首们开始有事做,有饭吃,彻底安心不敢作乱。
井陉城因为战乱,耽误了种植粟米的时节。
黔首们因担心今岁没有粮食又要上税而惶惶不可终日,赵瑶君通过当地气候、地质实际因素,又当机力断,决定抓住最后的时机补种春小麦。
她不仅要求井陉补种春小麦,就是邯郸、巨鹿也没通知补种春小麦。
虽然时间上稍微有点晚了,但如今看来,这春小麦长得还好,只要后面不发大灾,今岁收粮有望,不用苦苦等秦国他地支援。
井陉城中环境好,今岁还算风调雨顺,春小麦长得还行,虽然小麦没有粟米好吃,但城中百姓心中已经安定了下来。
后来,滹沱河边建起了水磨房,且越建越多,赵瑶君让府衙教起了面食的制作方法。
城中已经沉浸在麦香味中了,见到田间地里刚刚冒芽儿的小麦,黔首心中就觉得心悦臣服。
赵瑶君后面也没闲着,播种春小麦后巡视周围,救人的同时,发现此地适宜的作物。
她提议在保障粮食、税收的下,黔首可因地制宜中一些花椒、药草等经济作物,来改善黔首生活。
同时,为了让黔首们有销售渠道,扩大谋生岗位。她建大秦客栈,让陶匠们学习瓷器、变成瓷匠,修建城中基础设施,吸引各个地方的商人往井陉城中赶来,带动周围的发展。
现在最有名气的就是井陉的瓷器。
那日大王的公子扶苏用瓷瓶捧着蔷薇而来,偏偏优雅仪态的传闻传遍各地。
大秦客栈中的茶艺女子,展示的优雅点茶,看得人好像高雅了许多。
宴饮之时公主用瓷杯装的清澈如水的美酒,实在妙不可言,听闻仙界小宴便是如此
种种传言,让瓷器之美之雅致更是传得遥远,各个地方的商人趋之若鹜,那些自诩家中有底蕴的世家大族、几代富户,更是都卯足了劲儿想要买到瓷器。
井陉瓷器的价格也一高再高,来学习手艺的,来瓷器坊做工的黔首也越来越多。
因大秦客栈住不下那么多商人,供应不了那么多吃食,城中见了先机的黔首自发建了些小型的客舍、摆了许多食肆、特色小店,狠狠赚了一笔。
城里有了钱,府衙收了商税。有了钱财,赵瑶君又开始招工,让人修建城中大道的公共旱厕,也积极督促黔首三家合在一块,共同修建旱厕堆肥,为之后的播种做准备。
赵瑶君不过来了一段时日,城中肉眼可见的一派兴兴向荣,黔首安居乐业,商人络绎不绝,府衙商税不少。
还有她制订的赤脚医生培养计划、养猪计划、养鸭计划、保护鸟雀、建造蓄水池计划等等,都如同希望的火苗,等待后续县尉的到来,便能照着计划一步步实施下去。
镇压邯郸郡、巨鹿郡的王翦、王贲、李牧,都陆续派了郡中、县里的官员来井陉之地学习,看井陉之地是如何运作、治理的。
如今时值五月下旬,井陉城的早晨,天光正好。
赵瑶君同张良走在野外,散步方回。
他们看着田间郁郁葱葱的春小麦,不由联想到秦国的冬小麦。
张良倒是不顾及自己的衣衫,走到田埂上,细细观察了一阵,才笑问赵瑶君:“如今冬小麦已经进入收割期了?”
赵瑶君见到这些春小麦,便想起大秦黔首之前种下的冬小麦,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滚滚麦浪,鼻尖也仿佛嗅到了阵阵麦香。
她唇边笑容越发深:“是啊,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日午时启程,过几日便能看到黔首们收割麦子的场景了。”
张良想象了一翻那个场景,心情越发开阔起来。
两人再走了一段,到了有人的地方,就坐上马车回了府衙。
午膳是羊肉面条、煮甜汤,倒是爽口。
张良喝了药,歇了半晌后,赵瑶君仍旧让成林留了一百人驻守城中,令县丞等待新县尉上任,她才命人解了马车到门口,准备上马车离开。
赵瑶君并未特意通知黔首自己要离开,也没令人隐瞒他们要离开的消息。
但井陉城不大,一千多名玄衣轻骑伴着四辆大马车,以及辎重若干出城,这阵仗一看,便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队伍才集结,赵瑶君还未曾离开,黔首们们便打听好了她要离开的事情。
不一会儿,黔首们便纷纷走出家门上了街头,从府衙到城门口,皆站得满满当当。无论是花甲老人,还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儿,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皆站在路旁抹泪。
更有德高望重的老者,杵着拐杖上前来,老泪纵横,一脸不舍的询问赵瑶君:“殿下,我们井陉越来越好了,您怎么就要走了啊?我们,我们舍不得您啊!”
他是想说些不想殿下离开,想要乞求她留下来的话。
可是想到殿下不仅是神使,更是大王的女儿,她的宿命在王都,在天下,而不在一个小小的井陉城!
他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也清楚不能说出口让殿下为难,他只能嘴笨拙舌,一遍遍用眼泪表达着自己的不舍。
这一声儿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万万人纷纷落泪。
“殿下,我们舍不得您啊!”
“此去路途坎坷,您要是冷了饿了,可如何是好啊?”
“不仅是公主殿下,还有公子、各个大人,我们都舍不得你们啊!”
这其中,有向她伸过冤的老人有同她说笑、玩闹过、救过的孩子,有在郊外遇过的农人,也有在城中逛铺子、看货品、说过话的女郎,更有许多多,明明只是与她擦肩而过的黔首,却在此刻真心实意的舍不得她离开
赵瑶君眼圈有些发红,这眼泪没有落下来,但她指尖控制不住的有些抖,嗓音也有些泣音:“呜,我也舍不得你们。”
她原本自诩有一颗冷硬的心,但这颗心自从到了大秦,里面就暖了起来,融化了之前一些冷漠麻木、嗜杀厌世的情绪,她变得情绪饱满起来。
扶苏悄悄牵住赵瑶君的手,拍拍后又放开,小声道:“瑶君不要难受,以后阿兄再陪你回来看看。”
赵瑶君咽下自己快忍不住的泣音,朝周围的黔首拱手。
“诸位,今日瑶君不得不走。虽然来井陉城中的时日不长,但井陉的风土人情都让我记挂在了心中。待日后,瑶君有空,定然会回来我们井陉城,再见各位乡亲父老。”
有老人落泪,佝偻着身子将篮子里攒下来的鸡蛋、新鲜的蔬菜送到玄衣轻甲的黑骑身边,絮絮叨叨。
“殿下,这路不好走啊,怕路上也没什么好吃的。路途辛苦,这是我家一点小小的心意,殿下路上吃吧。您虽然是神使下凡,但现在还是个娃娃,不要饿到自己了。”
众人听闻小殿下好吃食,他们没什么好送的,便只能投其所好,送些吃的。
“殿下,这是我家自己酿的小菜,味道还不错,您拿来就着粟米,会下饭的。”
“殿下,您不是爱吃桑葚吗?这是新摘的,您拿着路上甜甜嘴儿”
黔首们热情难拒,赵瑶君实在收不下这许多,只能婉言推拒。安抚了百姓半晌,玄衣轻甲的黑骑才开始开道,马车缓缓而行。
全城的黔首都在默默哭泣送别。
从城中送到城郊,太阳从温暖到灼热,已经送无可送了。
赵瑶君从马车里出来,对黔首道:“诸位止步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便在此地别过,再送下去,只怕要送到咸阳了。到时候我又要派人护送各位乡亲回家,咱们送来送去的,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啊。”
哭泣中黔首们被她逗笑了一下。
赵瑶君正色道:“这会儿人也太多了,我也不放心,便让徐护卫带五十人,送你们回去后再来追我们。”
【人实在是太多了,万一发生个踩踏事件就不好了。】
于是黔首们只好止步,站在原地,目送赵瑶君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徐长龄带人尽职尽忠的送黔首们回去,随后快马加鞭,赶上赵瑶君他们的大部队。
张良弟弟的病有了起色,一路上有夏无且以及五六个医者相随,行路不快,路上倒是还算安全、好走。
等过了原先赵国的境内,一路都能见到田间、地里,黔首正在收割金灿灿的麦子。
今岁麦子科学种植,施肥浇水都做得好,那麦穗格外饱满好看,一路看来,大丰收的场面让赵瑶君低落的心情越发开怀激动。
连张良都忍不住,时时将车帘让人打开,好好看那满眼喜人的稻子。
看到这一切,他才悠悠笑了笑。
所以,又有谁能同这个,可以在冬日种植粮食还成活的秦国抵抗呢?秦国不止能种这冬小麦,他还有那无人可以抵挡的神兵利器,谁又能抵抗这样的强秦呢?
反正他是不能。
他也不知何人能。
顺应天命,这不是无奈妥协,而是他真的想看看,这个拥有神赐的秦国,最后能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道。
第102章
赵瑶君同在巨鹿郡、邯郸郡郡府之中的王翦、李牧、王贲大军汇合,秦军浩浩荡荡的进了咸阳城。
伐赵大捷,又夺回了扶苏公子,将四国联军打得如同落水狗一般,灰溜溜溃散回国。
好好算算,秦国算是以一敌五还轻而易举的攻敌克胜,这么大的功绩,足以光耀全国!
秦军还未曾进城,路旁便有迎军凯旋的黔首。他们站在道路两旁,本就勇武好战,以军功为傲的秦国黔首,人人心潮澎湃,激动钦佩难以抑制的看着道路上越来越近的大军,欢呼声越发响彻行云。
赵瑶君骑在马驹上,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不由笑了笑,黔首的欢呼声越发高了。
“殿下!殿下勇武!”
“两位王将军,李将军将军威猛啊!殿下神力无边!”
“勇武勇武!我大秦将士勇武!你们是最勇武的!”
几乎是全城黔首的发自肺腑欢呼,如此隆重的场面,张良在韩国境内几乎不曾听闻。
他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看到的竟是高高壮壮,精神勃勃的秦国黔首。
最前方一大排高高的、魁梧得跟山一样的汉子,如同喝醉的醉汉一般,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红晕,如同柱子一样的手臂疯狂挥动。
他们手足舞蹈,神色癫狂的看着骑在小马驹上小小的,模样精致含笑的赵瑶君,疯狂大叫:“殿下,殿下!殿下光芒光芒万丈!殿下光耀千秋!”
等她走远了,这一排人踮起脚,一脸痴迷,挥手大叫,但那粗犷的嗓音却不自觉低柔起来,快要滴水一般:“殿下!殿下慢走~”
赵瑶君被这壮汉强行变夹子的声音弄得浑身抖了一下,她一转头,就看到一排整整齐齐的壮汉越发激动夹了起来。
这人夹得又软又肉麻:“啊啊啊!殿下她看我了!”
旁边的人给了他一巴掌,沙哑的嗓音带着杀气:“放你娘的屁!殿下明明看的是乃公我!”
赵瑶君差点没有跌马,她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催马走快了一些。
打完人,他又看向赵瑶君,正好看到殿下一笑,他越发像喝醉了一般,两眼发直,满脸通红,夹子音大夹特夹:“殿下,殿下她对我笑了~所以刚才她看的就是我啊!”
那粗犷无比,高大如山的汉子做出这般小儿情态,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张良有些难受的别开眼去,不着痕迹呼出一口气。
他马车旁边骑马的高和看着前方在黔首热烈的赞扬、钦佩里的大秦武将,满眼艳羡道:“大丈夫当如是!”
张良看着满城都晕乎乎的,沉浸在狂喜当中的秦国黔首,他手轻抚书脊,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军在城外驻扎,进城的主将、副将一路进了宫。
麒麟殿中,嬴政高座在王位上,他手摸着瓷杯,眼睛却看着殿外,魂早就飞到了天边去。
众臣也没人说话,等着功臣的到来。
没一会儿,李城便从麒麟殿外走进,满脸欣喜若狂:“王上,三位将军、公子、殿下如今已经在殿外等候传召了。”
嬴政立即道:“宣他们上殿!”
“宣公子、四公主殿下、大将军王翦、李牧,将军王贲上殿——”
众臣笑了起来,眼神不自觉往殿外看去。
嬴政眼睛紧紧盯着殿门口,神色越发放松,冕旒下的眼神柔和无比。
透过冕旒,看到自家少年公子、小小的公主隐隐约约混在几个人高马大的将军身边,他唇边不由自主浮现了一抹欢悦的笑意。
嬴政眯眼看着赵瑶君的小脸,想透过冕旒看看她的脸蛋是圆了还是瘦了,却只能看个大致。
这冕旒又重又遮挡视线,寡人日后找个机会,便要废除此冠。
赵瑶君看到嬴政,早就已经控制不住思念之情,朝他咧开个大笑,然后同扶苏、三个将军一起郑重下拜:“瑶君见过父王。”
她悄悄抬头,透过冠冕,看到嬴政稍微瘦了一些,却显得更外菱角分明,英气逼人的面庞,爹宝女心里呜呜呜出声。
【阿父瘦了,我好想阿父啊!可是我第一次离开咸阳,还去了那么久,阿父都不怎么想我,给我的信就几个字。】
众臣看向嬴政,心里叹了口气。
殿下,王上他就是这么个寡言的性格啊!
嬴政嘴角翘了翘,心里又酸了酸,他看了眼赵瑶君,克制住心里的感情,对三位大功臣立即道:“诸位功臣快请起!王将军、李将军你们为我大秦一路征战,实在劳苦功高,寡人心中感佩啊!”
王翦连忙道:“这次我等不敢居功,都是公主殿下造出了那有雷霆之力的神兵利器,才使得我大军能轻而易举打败四国联盟军,救回扶苏公子,大破赵国,使得赵国之地成为我秦之巨鹿、邯郸两郡。”
一说起那神兵利器,在场无论是老狐狸还是小小狐狸,如同闻到鱼的狸猫,眼神火热的看向赵瑶君。
赵瑶君忙谦虚道:“瑶君年岁小,若无将军们老沉持重,压阵谋划,只怕瑶君冲动乱来,不能如此快速的克敌制胜。”
殿下可真好啊,这老大的军功,竟然还往外推的!没看王将军那张褶子脸吗?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
这功绩谁最大,众人心里都明白得很。
嬴政闻言立即道:“明晚正好在章台给诸位大功臣办论功宴,军中亦论功行赏,犒劳军中战士。到时候请魏国、楚国、燕国、齐国,四国使者赴宴,好好听寡人论功行赏,细数四国罪行,昭告天下!”
赵瑶君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嘻嘻嘻,那他们还不坐立难安,尴尬羞愧得恨不得撞柱子啊!】
众臣齐齐拱手:“王上圣明!”
大军疲倦,嬴政又同几个将军寒暄片刻,才忍不住道:“迎的功臣归来,寡人心中喜悦。两个王将军、李将军、诸君好生回府歇息,明日庆功宴,寡人同诸君不醉不归!”
众臣拱手应诺:“谨遵王命。”
等人全走了,殿中只剩下扶苏、赵瑶君、嬴政三人。
赵瑶君才忍不住快步跑上前去:“阿父!”
嬴政立即朝王位上起身,下意识就张开了双臂。他高大巍峨的身影如同大山一般,玄色的朝服宽大,好似能包容万物。
赵瑶君眼眶一酸,如乳燕投林一般,立即投进了他的怀中。
【呜呜呜,我想死你了!】
嬴政立即抱紧了她,怀里温暖充实的一小块儿,让他心里也柔软起来。
嬴政克制不住微笑。
唉,小儿便是爱撒娇。
第103章
小女儿暖呼呼的身子扑在怀里,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的濡慕与思念,嬴政心里受用,只是说不出那些肉麻的话,嘴角却微微上翘。
赵瑶君抱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亲热无比的牵着嬴政的手坐下,小声撒娇抱怨:“我好想阿父,可是阿父都不想我,给我写的信只有几个字。”
哪里不想呢?但是他是大秦的王,哪里能做那般黏黏糊糊的小儿情态?
嬴政捏了捏赵瑶君的脸蛋,笑骂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寡人乃大秦之主,哪里能跟你一样见人就冲上来抱住?战时信笺,自然以简短清楚为要,何须说满篇之言?”
赵瑶君心里清楚,却还是靠在他的身侧,脸上气呼呼的:【哼,阿父就是傲娇。】
嬴政不解傲娇是何意,只记着自家小女儿平生最爱美食,瞧见她微微汗湿的额头,他道:“寡人记得你说夏日爱吃冰碗,今日天热,膳房正好做了你说的那种鲜果冰碗,寡人让人传上来给你吃。”
赵瑶君眼睛立即一亮,立即抱住嬴政的手臂:“阿父,你也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冷食?”
嬴政笑容深了一些,让人送来鲜果冰碗,用修长的手指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子:“寡人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整日就胡吃海塞的,分明也没饿着你,你就跟那小饕餮似的。”
赵瑶君不要意思的笑笑,她想着冰碗的美味,眼神不自觉往门口溜去,便见扶苏站在一旁,一脸羡慕的看着她和嬴政。
赵瑶君猛然拍了下自己的头,歪靠在嬴政身上的小身板立即挺直。她哒哒哒走到扶苏身边,牵住他的手,道:“阿父,你看阿兄平安无虞的回来了!你也无需再为阿兄担忧了,阿兄这一路上也很思念阿父,思念太祖母。”
扶苏耳根微红,他上前两步,朝嬴政跪下行了大礼,眼圈立时有些发红:“扶苏见过父王。不孝儿扶苏,因舅叛乱,使得秦国为我耗费兵力,幼妹为我亲上战场,阿父太祖母为我牵肠挂肚,实在儿之大不孝也。”
嬴政心中也牵挂扶苏,只是心里难免更疼爱小的。他以往对自己的孩子,也是以严肃教诲为主,他们也怕自己,便同自己不甚亲近,不像跟小女儿,更把自己当作普通的父亲一般撒娇亲近。
但这不代表嬴政不关心自己其他的子嗣,只是他与他们的相处方式不同而已。
他看向自己看重一直看重的扶苏,见他一脸愧疚,十分拧巴的模样,不由道:“起身吧,昌平叛乱一事,乃是他自己之因,与你无关,你也是受了牵连,何须言自己不孝?”
赵瑶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还有我去战场,是因为我们都知道那天雷炸。药被造出来了,此战大秦必胜,我去只是看看那炸。药的效果,没什么不安全的。不过太祖母是真的很担心阿兄,她都生病了。”
扶苏闻言,满脸担忧:“哎,竟惹得太祖母为扶苏心忧生病,扶苏心中真是不安。不知她病情如何,近日可否好了一些?”
嬴政想起今晨方探望过大母的病情,他眉心皱起,沉沉叹了口气:“天热,你们兄妹吃了冰碗,便先去瞧一瞧你们太祖母吧。”
许慎年龄上来,情绪大起大落,本就身子稍弱的华阳太后,在得知扶苏平安、大秦打了胜仗的消息,倒是欣喜若狂了许久。只是她身子不仅不见好,反而一日日衰败虚弱了下去。
太医署的医馆说是情志虚耗,身体虚弱,加上风寒损了根基,怕是难以再好了,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而已。
赵瑶君和心不在焉的扶苏吃完冰碗,牵住他的手。一路安慰着他,往华阳太后宫殿走去。
“阿兄,你不要担心,说不定太祖母见了你,心中欢喜,病就好了大半呢?”
华阳太后最疼的便是扶苏,扶苏牵着赵瑶君的手,迎着灼热的阳光,回家的喜悦渐渐消失,心中悲伤茫然:“若非阿兄,太祖母不至于病重。”
扶苏再如何沉稳,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少年。更何况,那是最疼爱他的太祖母,病重的原因也有为他日夜担忧的,他如何不自责愧疚?
赵瑶君抓紧他的手,绷紧小脸认真道:“阿兄,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千万别这么想,谁能想到那昌平君会提前就叛乱呢?这分明是他的错,是叛军的错。太祖母担心你,你若是心里一直愧疚自责,自己心里老是难受,太祖母更为你担心了。”
【阿兄,你可千万别什么错都往自己头上认啊!你要是一直拧巴内耗,我也不好受啊。我明知道昌平君会叛乱,但我没想到他会提前叛乱,要是我多注意一些,这些事情指不定都不会发生,哎,我也很粗心来着。】
这又关瑶君什么事呢?听闻她在自己掳后,还日夜担忧,废寝忘食的研究神器,甚至不顾自己公主之尊,熬煮粪尿,又奔赴前线。
这是她只有功劳,何来的错?
扶苏揉了揉赵瑶君的手,强颜欢笑:“好了,我不乱想,你也不要乱想。我们去看太祖母,都要笑着去,不要让她再担忧。”
赵瑶君笑了笑:“好。”
扶苏牵着瑶君,一步步走向华阳宫,心中却不好受。
他本是宽宥温和的性子,平日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性格,可是想到疼爱自己的太祖母,他对强掳了自己的昌平君,忽然生出了许多怨恨。
等见到床上骨瘦如柴,面如黄纸,强忍病痛却对着他和瑶君招手,虚弱的强撑道:“扶苏,平安归来便好!瑶君也来了,你们道太祖母这儿,祖母好好看看,你们可有受伤?”
扶苏浑身颤抖,笑容消失,强忍的泪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
赵瑶君捏紧拳头,心神大震,她明亮的眼里立即蓄了泪,忍不住吸气,小小抽泣了几下。
*
自今日起,扶苏便请求在华阳宫中为华阳太后侍疾。
第二日的大宴他也未去。
嬴政想到华阳太后的病情,自然应允了。
赵瑶君也在华阳宫中住了一宿,白日也跟着扶苏一道侍疾陪伴华阳太后,直到傍晚,她才去赴宴。
她穿上鲜少穿的隆重吉装礼服,因她不喜累赘繁琐,平日里也除了嬴政给的阴阳太极双鱼佩,日常佩戴的镯子,头发上都是发带、珠花一类轻且品质极好的装饰。
今日她却是任由青女、彩雀往隆重了摆弄。
上玄下赤的曲裾深衣,金线绣振翅欲飞的玄鸟并斑斓猛虎,显得隆重威严。她虽然模样天真稚嫩,生得玉软花轿一般,但她绷着脸,满眼冷漠时,倒真有几分不近人情。
四大块青玉鸟纹玉璜,串联繁多圆润、毫无杂色的红玛瑙串成玉组佩项链戴好,腰上依旧悬挂自己的玉佩,鞋尖上缀了圆润漂亮的珍珠,臂上配上合适的臂钏,显得贵重非凡。
青女不敢直视:“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赵瑶君照了照镜子,站直了满意道:“那就走吧。”
【敢和楚国一块儿合作,还敢胆大包天掳了我阿兄,害我太祖母冰柱,今天我就是要让四国联盟军好好出血,割地赔款、上贡送质,要是他们的使者不服,我就把他们打服。】
【他们若再不服气,拼死了炸。药改大。炮,我轰也要轰到魏、燕、楚、齐四国国门口。】
她身前身后,十二个侍女提着造型各异的金铜鹿灯,缓缓而行,走到章台宫中。
章台宫中到处宫灯明亮,恍若白昼。
赵瑶君听到王绾的呼唤,挺直脊背转身,只见层层叠叠的长廊之中,章台宫高台入云,天空中仅剩的晚霞薄红被黑暗吞噬,使得一轮孤月悬在翘角鸱吻旁边。
王绾、尉缭子、李斯等人陆续在后而来,见此阵仗不由呆住。
王绾眯起眼睛,在明亮的光照里看向赵瑶君越发白瓷莹润,却五官模糊的脸,他只感觉不过几月未见,自家小弟子便长大了许多。
赵瑶君朝他们淡淡一笑,同往日跳脱不同,她给王绾行弟子礼,周到而不失大秦公主威仪:“瑶君见过先生。”
几人上前几步,王绾打量了她格外少见稳住而有锋芒的小脸,心里满意至极,面上却也是淡淡的:“公主无需多礼。”
众臣朝赵瑶君行礼后,发现这先生弟子不动声色的模样,竟是相似得很。
一行人进了章台宫,赵瑶君特邀在席没的张良眼神凝在她身上片刻,又不动声色移开。
路过四国联盟军使者的桌案席面,四国官员使者纷纷站了起来,强撑局促道:“见过大秦四公主殿下。”
赵瑶君脚步定住,她身后着玄色深衣,将近半朝的大秦臣工也停住,神色凝重。
她抬头朝他们淡淡点头,嘴角微微勾起,语气格外冷漠。
“无需多礼,本宫昨日得神明梦授神机,刚巧学会了神奇天雷的改造之法。其法也,威势无穷,有排山倒海,削峰填谷之能,其破坏之力乃是天雷百倍!今日四国联盟军使者,若是让本宫不悦,本宫便亲自带着此物,一路向魏国、楚国、燕国、齐国而去。”
她身后的大秦臣工腰背挺直,面上骄傲矜持满溢出来。
四国联盟军来的使者,都是本国聪慧无比,在朝堂呼风唤雨之人。可是听了这不足十岁,秦国公主的放言,他们竟然感觉通体生寒,心脏狂跳。
这本是极为诡异的画面。
那身经百战、官场沉浮的四国官员,竟然被一个看上去比他们稚嫩、弱小的公主,逼迫得如鹌鹑一般。
这四国使者心中不是没有想过。
真的有比那神器天雷更加厉害百倍的神物吗?
他们想要不信,可眼前之人却是神明转世,身赴天命而降世的神使,她说的话,岂能有假?万一真的有那神器,今日他们若是硬气些,来日等待的难说就是灭国之祸。
绝对的力量之前,他们根本生不起反抗之心。
魏国使者额上冒出细汗,却不敢说些什么,只能道:“听闻殿下最在乎黔首平民之命,那武器可不能轻易用啊!城中还有黔首的,若是殿下使用如此有违天和之物,岂不使得天下流血漂橹?”
赵瑶君冷笑:“哼,我既然敢用,便自有我的道理。旁的我管不着,反正今日我不满意,我阿父不满意,我阿兄不满意,我大秦的臣工黔首不满意,那十日之后,我便在魏国城门口候君。”
魏国使者一下子面容煞白。
其他三国使者往日能说会到,今日却仿佛哑巴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魏国使者颤抖道:“我,我魏国待神明最是虔诚,今日定然会让殿下满意的。”
那三国使者心中直骂,魏国人软骨头,卖国贼,乃公羞与之为伍。
可是当赵瑶君唇边含笑,眼神威胁的看过来:“魏国使君已经表态了,诸君怎么说?”
三国使者忙战战兢兢道:“定会让殿下满意。”
王绾看着自己的小弟子,脸上的笑意再也止不住了。
赵瑶君身后的臣子看着敌国的臣子们吓得要死的样子,心里爽死!他们看着给大秦挣下这大面子的四公主,心里直道。
殿下勇武!大秦未来之君当如是!
此时,李城嗓音阴柔高昂道:“王上到——宴开——”
赵瑶君迈步朝自己席位而去。
四国联盟军使者才敢悄悄抬袖子擦了擦额上、脸上的汗水。
第104章
众人屏住呼吸,殿上诸臣俯首弯腰,不敢直视君颜,只能恭敬道:“拜见王上——”
嬴政身着玄纁大裳,头上未戴冕旒,今日戴的通天玉冠,头发高高束起,将他清俊英挺的面容露了出来,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他身量是少有人能及的颀长,平日除了批阅奏章、读书挥毫之外也张弓习剑,走动之时,他浑身充满力量感,如同昂藏高山,沉默盘踞的虎兽,一身锋芒令人胆颤。
他昂首阔步,自然行至王位之上坐下。
暗沉淡漠的眼才抬了起来,睥睨诸臣,淡淡道:“诸君请坐,四公主加座于寡人旁。”
诸臣应诺,入座之后正襟危坐,赵瑶君熟门熟路的走到嬴政身旁的位置坐下。
刚刚坐下,她便听到系统声音。
山神依旧是玄鸟外观:【秦国主线任务之“民以食为天”:储粮满仓,秦王政十四年,天下有旱灾过后又有蝗灾,宿主应提前广储粮食,减少灾情影响。】
赵瑶君坐直了身子,脸上神情越发紧绷。
玄鸟:【经系统结算,宿主于同乌氏倮合作,储量完成度百分之二十。如今秦国境内,包括归秦的韩国南郡,种植的冬小麦已经全部成功丰收,成功点亮“冬小麦”成就,储粮度灾完成度百分之七十五。】
赵瑶君:【山神,此前冬小麦种植了却没有点亮成就,也没有奖励,是因为要丰收才能点亮成就,领取奖励吗?】
神迹显灵!
山神又同殿下交谈了!
嬴政,包括秦国臣子忽然坐直身子,谁都未曾说话。
四国联盟军的使臣以为这冷场是给他们的下马威,也担忧无比,不敢发一言。
玄鸟挥挥翅膀:【是,只有成功现世,才能点亮成就,获得奖励。恭喜宿主点亮“冬小麦”成就,经结算,宿主表现良好,奖励宿主改良玉米种子50粒,并《玉米种植大全》一本,请问宿主是否现在领取奖励:是|否。】
赵瑶今日对四国联盟军心怀怒意,对华阳太后和扶苏满是担忧心痛,但到了此时,听到奖励是玉米种子,她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玉米!那可是玉米啊!亩产两三千斤的玉米啊!关键它一包的种子颗粒就有很多!】
嬴政和秦国朝臣呼吸停滞,眼神灼热起来。
坐在末位的张良明显感觉气氛忽然转变,他仔仔细细、不着痕迹打量秦国朝臣的神色,隐隐发现他们面带喜色和灼热的崇敬。
张良心里不解。
这是为何呢?这秦国君臣怎么看上去怪怪的?
赵瑶君对玄鸟道:【先等等再领取,一会儿我要用此特效,镇一镇四国联盟军的使臣员。】
不知什么是特效,但听到四国联盟军的使臣,嬴政和秦国官员忽然反应过来。
嬴政看向四国联盟军使者席,半分情面也不曾给他们。
“楚国昌平君携兵反秦,掳我大秦公子扶苏,使得我秦国华阳太后忧心病重。此反贼一路回楚国,令楚王勾结魏、燕、齐三国,组成四国联盟军,于井陉之地同我秦军对峙,迫使秦国耗费国力迎敌。掳人勾结乃小人之行,秦国此战乃是正义之战!大捷亦是天命所照,大军上下齐心之果,正好印证了邪不胜正之理!”
秦国臣子立即叫好:“王上圣明!此战便是秦果以正胜邪,匡正大义之战!”
不说别的,光说秦国以一敌四还能不费兵力的大胜,便足以让秦人觉得骄傲了。
那四国联盟军的使臣被秦国人鄙夷的眼神、话语臊得满脸通红,觉得受了奇耻大辱!
可他们没办法啊!自古成王败寇,如今他们对强秦而言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秦国说什么,难道他们能反驳不成?谁让人家就是有个神使,还能以一敌四而不费吹灰之力呢?
哎,国弱臣弱,受了欺负也没办法啊!
嬴政却半点也不放过他们:“今日是我大秦庆功宴,更是四国联盟军的赔罪宴。如今寡人大母华阳太后垂危,公子扶苏哀痛欲绝,不知四国君主,要如何给我大秦赔罪?”
赵瑶君看向那四国联盟军的使臣,不待他们说话,直接冷脸起身,对嬴政道:“阿父,不若瑶君亲自带着改良的神器,带兵一路攻下四国,助阿父一统六国,统御天下!”
嬴政被赵瑶君的话弄得神思恍惚了片刻,随即理智上头,知道此事不该。
因为秦国刚吞并了韩国、赵国,设立南郡、巨鹿郡、邯郸郡,彻底平息三郡的乱战,此时乃是丰收之时,不适合再大动干戈。而后,旱灾、蝗灾快要来临,便是此刻吞下四国,秦国治理四国也格外吃力。
但他也知道,瑶君的话是说给四国使臣听的。
于是嬴政做出沉思且动摇的神色。
四国使臣见状,被吓得脸色苍白,直接起身,朝嬴政拱手道:“大秦王上,望您三思啊!那神器确实威力不凡,但轻易动用,只怕有伤天和。纵然我四国君王、臣子有错,可这天下的百姓却是无错的啊!”
嬴政闻言,倒是不为所动,只轻笑一声:“有伤天和?又有哪一场战事是平和不流血的呢?若是顾及流血,不敢一统天下,那诸国混战的场面,不知再要持续几百载,那才是真的有违天和。”
赵瑶君更是朗声道:“我乃顺应天命而来,所为之事,如何能算得上有违天和?”
四国使臣更是汗水潸潸。
赵瑶君却忽然惊喜的叫了一声:“神明方才赐下神粮,庆贺我大秦新置巨鹿、邯郸两郡,并告诉瑶君,统一六国的速度有些慢了,若是瑶君愿意,尽可放手施为。阿父,可要看看那神粮是何模样的?”
这一出令群臣期待,让四国使臣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良默默看向赵瑶君,猜测她要用神明的名义震慑四国使臣,只是不知要如何震慑?
赵瑶君朝嬴政眨眨明亮清澈的眼睛:【阿父快答应,快答应,我吓死这些使臣!】
嬴政笑道:“神明赐下神粮,乃是寡人荣幸之事,自然愿意一看。”
赵瑶君朝嬴政拱手:“诺,瑶君遵令。”
她转身面向众人,心里立即道:【山神,我领取玉米种子奖励,特效给力点啊!】
玄鸟:【明白。】
话音一落,章台宫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仿佛所有烛光一同熄灭。
众人来不及惊慌,便见自己忽然置身野外,头顶一轮极大极圆极亮的明月,周围群星闪烁。这明月是他们一生从未见过的圆大,仿佛触手可及,它的月辉也柔和光亮至极。
嬴政站在最前方,被众人拱卫中央。
张良瞳孔放大,呼吸停滞,这神异的场景令他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说!
手指不动声色勾住身旁的杂草捏了捏,只感受到清凉的露出和叶片的质感。
这些竟然是真的!
张良环顾四周,发现人人都在,唯独不见赵瑶君的身影。
难道这就是她震慑四国联盟军使臣的手段?!这神鬼莫测,倒换天地,颠倒阴阳的手段,莫说四国联盟军了,只怕天下人都为此震惊。
一阵含着无比轻柔甜美的清风吹来,四国联盟军使臣吓得大喊:“这是何处?为何一瞬之间,我们这儿便换了天地?!”
王贲嘿嘿一笑,大叫道:“乱什么乱,这是神迹!是咱们四公主殿下的手段,你们真没见识,吓得跟软脚鸡似的!没卵蛋的玩意儿!”
王翦恭恭敬敬垂目敛神,见儿子这威严场面还口吐污秽之言,不由一大脚将他踹的后退几步,冷声道:“神明在侧,不可口吐秽语。”
王贲讪讪一笑,立即垂目而立,一脸恭敬肃穆。
一阵渺渺茫茫,悠扬漂浮的仙乐自前方传来,众人不由抬头,然后瞪大了眼睛。
只见四公主殿下踏月而来,轻柔明亮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一瞬之间天光大量。
那万千月华的一轮明月,无数星辰在众人眼中,竟纷纷飞到赵瑶君的身后,星尘月华渐渐形成一个巨大而圣洁的光轮。
赵瑶君便站在此光轮之前,被光晕照着,众人只觉得她在散发这莹润神光。
她身着玉色衣裳,翠玉耀光,丝绦纷飞,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吼自天边而来,一道青光巨大蜿蜒,搅得云气翻涌,天光失色。
它实在过于巨大,波光粼粼的躯干之上竟有青色的雷光闪烁,旁人不能窥见它的全身。越来越近之时,众人才瞧见它的模样。
几乎人人都吓得面如土色,指着前方,结结巴巴,颤颤抖抖道:“龙,龙,那是青龙啊——”
嬴政睁大眼睛,心神大震。
果真是青龙!
所有人立即拱手弯腰,满眼狂热,大声叫喊:“见过龙君!见过龙君!”
莫说是众人,就是悬在空中低眉垂目,拈花兰指手势的赵瑶君,也被这炫酷奇幻的场景弄得心潮澎湃。
众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维持住神态,去看那青龙,心情也很激动。
青龙张口,龙吟传遍大地,震得人神色空白癫狂。
这青龙一声龙吟之后,它竟然盘旋卧坐在赵瑶君脚下,如同守护兽一般。
由此推测,秦国的四公主,她前世到底是什么神职啊?为什么青龙也能对她乖乖俯首,真是太让人震惊了!
嬴政面上激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
张良瞪大眼睛。
众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呆呆看着。
赵瑶君飘在空中,手势变化,双手捧在身前,手心泛着淡淡的月华,她嗓音加了环绕仙气音效,说起话来空灵得仿佛远在天边,可众人又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祖龙嬴政,诸位臣工看,此乃神粮种子,名唤玉米。”
众人之间她捧着荧光的手轻轻一扬,一小把泛着光芒的种子便漂浮在了天上。
它们泛着光亮缓缓朝地面落下,深深陷入土中,而后光芒消失。
赵瑶君轻轻一点,青龙挥了挥尾巴,洒下滴滴仙霖。
一瞬间,那一小把玉米种子便冒土疯涨,不一会儿就长至人高,它们绿叶青葱,包裹着一个个鲜嫩美味的玉米。
赵瑶君垂目俯视众生,唯独对嬴政道:“那玉米杆上,翠叶包裹的便是玉米果实。祖龙、秦国臣子、张君可亲手上前掰下打开,观其形、稍尝其味。”
嬴政同秦国臣子们闻言,朝赵瑶君道:“谢神使殿下。”
一行人去到这小片玉米地掰玉米,只有一些侍候的宫人、以及四国联盟军的使臣眼巴巴的看着,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嬴政和朝臣便掰下玉米,撕开包裹玉米的叶子,竟瞧见那颗粒饱满,果实繁多的模样!
嬴政立即想到什么,他轻轻拔下一粒新鲜的玉米粒放进口中尝了尝,只尝到一股鲜甜滋味!
秦朝臣子,包括张良也扒了一颗玉米放入口中咀嚼。
嬴政立即仰头,看向好似脱离了感情,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却依旧是自己女儿的赵瑶君,不由笑道:“敢问神使,难道此物的一粒果实,便能种出一棵玉米?”
赵瑶君淡笑:“自然。此物亩产两三千斤,且种子繁多,味道鲜甜果腹,能够适应旱地种植。其做法繁多,磨面之后,同麦粉作用无异,乃是真正的粮食。”
亩产两三千斤啊!关键一颗种子种植成功,便能收获如此多的玉米!这真是当之无愧的神粮啊!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红薯这种神粮,但是对于天下人来说,粮种越来越多才好啊!
赵瑶君:“今日赐予大秦50粒玉米种子,望祖龙能好好种植,望天下人有朝一日都能尝到玉米滋味,不再肚饿。”
此刻两人不是父女,而是神明与祖龙。
嬴政朝赵瑶君拱手,道:“嬴政谢神明恩赐,有朝一日,这神粮会种遍我大秦国土。”
赵瑶君微微颔首,她抬手,那打盹的青龙忽然睁开眼睛,它嘴里忽然衔了一本发光的书,一下子飞跃到嬴政身前,引得一阵惊呼。
“此乃《《玉米种植大全》,祖龙收下,好生利用。”
嬴政瞧着眼前低头的青龙,难以抑制激动的将《玉米种植大全》拿下。拿了书后,这青龙抬爪,一包藏青色荷包递到他面前。
赵瑶君:“此乃玉米种子。”
嬴政拿了种子,朝青龙拱手,满眼喜爱道:“多谢龙君。”
青龙朝他点点头,一个呼啸又飞到了赵瑶君身边。它趴卧下那一刻,眼前场面忽然如同碎片一般尽数消失。
众人忽然发现,他们依然在明亮的章台宫中,在席上坐着,自己与此前无甚分别。
只有嬴政手中有一个藏青色布袋,一本崭新的书册,昭示着方才之事,并非众人的臆想。
章台宫一时间陷入了虚幻与现实转换的玄妙之中,众人一时无言。
又一通装神弄鬼之后,赵瑶君脚趾抓地,故作镇定的倒了杯蜜水慢吞吞的喝着,板着脸平复着心里又爽又尴尬,又怪异又羞耻的复杂情感。
过了半盏茶时间,一个齐国使臣忽然朝赵瑶君,朝嬴政跪地拜伏,嗓音嘶哑高昂,声声歉意泣血。
“王上,神使殿下,我齐国君臣都是受了楚国君臣的蛊惑,才做下此不仁不义之事啊!如今我王已经知晓了大错之处,特派罪臣前来秦国认罪。只要秦国王上有想要的,我齐国定要好好奉上,为齐国请罪的!只求神使殿下看在齐国知错就改的份上,不要动用那改良的神器啊!”
如今他已经完全信了,这样神力无边的神使,莫说是什么神器了,只要她有心,指不定挥一挥手,齐国便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此时不求饶,此时不求请,此时不识时务者为俊杰,那更待何时啊?
难道等国破人亡之时吗?
第105章
嬴政沉默不语,只低头翻阅着手里的《玉米种植大全》,不知在想什么。
赵瑶君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边分吃炙烤羊腿,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四国联盟军当场反水、推脱罪责的场面,心里时不时评价两句。
【还是齐国见机快啊,齐王建信任的心腹丞相后胜,都是我们自己人了。朝中满是后胜的宾客,也是我们自己人啊,想来现在这跪着的,差不多也是秦国的自己人。】
嬴政翻书的手一顿,不着痕迹看了眼自家啥事都知道,小嘴不停吃的小女儿,嘴角弯了弯。
齐国离秦国远,之前鞭长莫及。幸好丞相后胜以及其门客贪财,秦国早就命人以财货宝物厚贿后胜多年了。齐国最大的细作就是丞相,秦国掌握着齐国的情报,此事国中只有嬴政的心腹知晓,没想到小女儿也知道。
不过嬴政这也不奇怪,因为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战国七雄,现今韩国、赵已经灭了,成为秦国领土。现在最危险的并非齐国,而是国土三面都被秦国紧紧包围住的魏国。
秦国自变法以来,根据商君之策,一直都是采取远交近攻之策,所以现在只要从地图上看一眼,就算是不太通晓军事的官员,也能轻而易举的猜测出来,大秦下一个要打谁。
除了魏国不做他想。
魏国国弱,地理位置更是惨得很。它之前的旧都安邑、如今的国都大梁、包括大城洛阳、邺城都被秦国包饺子一样围在其中。加上秦魏两国国力悬殊严重,若是秦国此刻不顾天灾修养,直接要攻打它,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若是攻下魏国,放眼看去,秦国所接壤之地,已经没有什么阻碍了!
魏国若灭,秦国最北边的代地连接着燕国,东北方的邯郸郡接壤齐国,南郡同楚国紧紧相连,随便选打一个交通行军都十分方便!
想来魏国使臣心里也门清,见到齐国使臣竟然反应如此之快,比自己下跪的速度快太多,他连忙上前几步,涕泪横流。
“魏国同秦国离得近,我们一向是友邦,若非楚国贼子蛊惑我们大王,大王也不会冒犯秦国啊。我王愿意向秦王、神使殿下、华阳太后、扶苏公子诚心赔罪,还请神使殿下千万不要动用杀器啊!”
赵瑶君将羊肉面裹紧薄薄的麦饼之中,放上调料,美滋滋尝着美味时,心道:【魏国啊,自从魏王增即位便一年年的割让国土给我大秦,如今都快要割让三十座城池了!依我看魏国不如直接归大秦顺得了省得瞎折腾。】
【不然等王贲率领秦军,修改河道,使得黄河、大沟之水直扑大梁而来。让大梁成为一座孤岛,整座城泡在水里三月坍塌之时,那惨状可真是水火无情啊!】
嬴政和秦国众臣听着,不由自主看了眼王贲。
好家伙!没想到你未来路数和武安君白起有一样的时候啊!黄河水淹高城大梁,那可是黄河的水!
你可真敢想啊,要是黄河水改道没控制好,那水横冲直撞,不知要淹到哪里去!人间活阎王二代啊你!
王贲嘻嘻一笑,未来自己路数竟然同威猛无边的武安君一样,他心里不由有些得意。
张良坐在其中,看着秦国君臣不着痕迹的眼神勾连对视,心里再次感觉诡异。
为什么这秦国君臣,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却好像已经明白周围人要说什么了?难道秦国君臣默契至此吗?简直不可思议!
燕国使者咬牙切齿,心里唾弃这两国使臣没有什么骨气,不似他燕国贞烈,他是万万不肯低头的,只是想到大王殷殷吩咐,燕国使臣只能恨恨低头,不着痕迹的掐着虎口,违心开口。
“大王,您知晓的,我燕国之地最是爱交朋友,燕人豪爽禀直。我王不过被楚王费尽心思的哄骗了,这才冒犯了秦王。”
“否则,我燕国太子与大王年幼时也是好友,我秦燕两国如何也不能为敌啊!这一切,都是楚国的错,请大王、神使殿下,千万不要殃及池鱼啊!”
听到魏太子丹此人,嬴政合上书,眸中毫无波澜的看了燕国使臣一眼,依旧未曾说话。
魏国、齐国使臣见状,两国使臣连忙附和:“是啊,这一切都是楚国的错啊,望大王您能明察秋毫啊!”
嬴政这才看向楚国使臣,沉声道:“看来这一切都是楚国之错,其余三国虽有错,不过是小错罢了。楚国使者,你说可是如此?”
楚国使臣冷汗流了下来,面忙跪倒道:“大秦王上明察,这都是昌平君的自作主张啊!我楚国王上与大秦乃是姻亲,哪能做此不仁不义之事,王上也未曾让昌平君行下此等恶事,全是他在朝中结党营私,窃取大王权柄,自作主张掳走扶苏公子,结下盟军攻秦的啊!”
他一股脑将错全推到昌平君头上,并且让人送上一个函封好的匣子:“王上权柄被窃,知晓昌平君做下此不忠不义之事时,已经来不及阻止。好在后面昌平君兵败,王上重夺兵权,亲自枭首,献昌平首恶之头颅给大秦王上解气啊!”
赵瑶君擦擦手,坐直了身子,朝那盒子看去。
【不会吧,不会吧,出了错就推出替罪羊。你们楚国不会以为光凭昌平君的一个人头,我们秦国就能解气了?就不要太多赔偿了,你想得美啊!】
嬴政赞同的颔首,淡声道:“你呈上来。”
楚国使臣亲自捧着匣子,当众膝行靠近王座,心中的耻辱让他身子有些发颤。
怕提前出现荆轲、秦武阳送人头刺秦之事,赵瑶君起身,不着痕迹站在了嬴政身前:【我要时时刻刻保护好我阿父!】
公主殿下真孝顺,同王上感情真好啊!众臣闻言,不由艳羡的看向嬴政和赵瑶君。
嬴政眉眼舒展了些,他不是率性而为之人,此刻却控制不住的心里发暖发软,甚至让了一半王座,自然而然牵住赵瑶君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楚国使臣膝行至王座前,他不着痕迹摸了摸匣子,心里的悲痛险些抑制不住:“大王,此盒中正是昌平君人头。”
昌平君呐!
您为国而死,却还要背负此骂名!真是让人肝肠具断,哀痛至极啊!若是您泉下有知,便重让上天睁眼,使暴秦不能吞并楚国,让嬴政不得好死!让这所谓的神使
到底不敢诅咒神使,怕她有别的手段知晓自己在想什么,让楚国处境越发不好,楚国使臣低下头,一滴无可奈何的清泪不着痕迹的落到了地上,细微得无人察觉。
赵瑶君习惯了同嬴政的亲近,她蹭了蹭他的手,看似放松的抓着他腰侧的玉佩玩,实则身子有些紧绷,随时能够一把扼住楚国使臣的命脉。
嬴政安抚的拍了拍她稍微有些紧绷的脊背,看向故作嫉恶如仇,实则眼眶发红的楚国使臣,淡淡道:“你将此匣打开。”
楚国使臣平复心情,讨好一笑,打开匣子:“您看,这便是那反贼的头颅,他死不瞑目,想来是对自己所做所为也觉得羞耻。”
嬴政往匣子里看了一眼,果真见到昌平君双目睁开的头颅,静静放置在盒子中央。虽然楚国做了一些防腐手段,但天气炎热,匣子一打开之时,还是有腐烂恶臭尸味飘散出来。
嬴政见惯了人世惨状,他面色不变,却怕小女儿嫌臭,下意识一手掩住赵瑶君的口鼻,对楚国使臣道:“确实是首恶头颅,来人收起来吧,省得见到便心生不悦。”
可他的手太大了,一只手就将赵瑶君软软嫩嫩的小脸全部包在手掌之中,还弄得她脑袋往后仰了一下,让她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赵瑶君陷入黑暗之中,只能闻到嬴政手上袖子上的淡淡龙涎香,她忍不住眨眨眼睛:【阿父,我不怕死人头颅的呀。】
她看似放松,身子依旧在警惕着。
侍从立即收走那头颅。
赵瑶君这才放松下来,软软的依靠着嬴政,扭头甩了甩脸上的大手:【阿父阿父,可以放开啦。】
嬴政只感觉自己手中一片软糯滑嫩,柔弹圆润,手感极好,令他十分享受。
于是,赵瑶君感觉自家阿父的大手,如同玩捏捏一般,将自己的脸蛋蹂躏揉搓了一番,将她揉的晕晕乎乎,然后才一脸严肃的收回了大手。
赵瑶君一脸懵:【干,干什么呀,呜呜,阿父为什么要揉我的脸。】
赵瑶君皮肉嫩,雪白脸蛋上有些淡淡的红痕,眼睛被揉的有些水汽,她精致的鼻子有些痒痒,不由皱了皱小鼻子。
众臣看上去,四公主殿下捧着脸蛋,好像要落泪一般,可怜巴巴的。
秦国臣子一看一向耐摔耐打的四公主殿下,竟然要哭了,心里不知如何心疼。他们下意识看向一脸冷淡沉稳的王上,眼神不自觉带上一点点谴责。
触及王上的越发冷峻的模样,秦国臣子立即讪讪一笑。
张良坐在末席,实在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们秦国君臣到底在打些什么哑谜啊!
为什么你们人人心照不宣,我却实在看不明白?
作为一个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的谋士,张良对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有些怀疑。
嬴政轻咳一声,看向楚国使臣,冷声道:“光凭借昌平君的头颅,并不能使寡人消气,也不能弥补大秦的损失。若是楚国无法给出一个令寡人满意的答复,接下来我大秦勇士,可迫不及待想要试一试那新神器的威力!”
楚国使臣心里发苦,他知道这一个头颅糊弄不了秦王,但也没想到他一点情面也不给,连忙道:“我楚国自然是带着诚心来赔罪的。”
嬴政点头:“今日除了赔罪,也要庆贺我大秦成功吞并赵国,打退四国联盟军之大捷。尔等如何赔罪之事,之后可同我国典客详细商议,待决定好后,再与寡人说。”
嬴政令四国使臣退回席上,举杯对众臣道:“今日我们还要庆功,来人为我秦国大胜,为我秦国将士,为我秦国的四公主共饮此杯美酒!”
酒是赵瑶君酿造的,正是那清澈入水的柳林酒,嬴政、秦臣的杯子都是精致的瓷杯,盛放这柳林酒,众人迫不及待将饮尽此酒,而后赞叹不绝。
秦国大胜,加上听到朝臣夸赞爱女孝顺,嬴政心里大悦,不由看了眼李城。
李城立即上前,脸上满是喜意:“遵王上旨意,四公主殿下、王绾丞相、国尉尉缭、王翦大将军、李牧将军、王贲将军、客卿李斯、禁卫徐长龄、玄衣轻骑两位首领、蒙毅、皆为伐赵、抗四国联盟军立下大功,特此进行封赏!”
念到名字的一连串人纷纷出列,赵瑶君没想到也有自己。
她兴高采烈,满心激动的起身,扶了一下自家老师王绾,然后站在朝臣之前,一同听封。
“四公主殿下于战局不利之时,造神器力挽狂澜,不费一兵一卒打下井陉。镇压井陉之时,又擅于内政之事,将井陉治理得井井有条,当算首功!王上封殿下为七级公大夫,赐井陉之地为殿下食邑。”
嬴政鲜少给子嗣食邑,赵瑶君是第一个有食邑的。日后,井陉的税便是交到她的手中,她是井陉之主,井陉的一把手!
这赏赐,当真丰厚。
赵瑶君喜不自胜,当即下拜谢恩:“谢阿父隆恩,瑶君日后也会为大秦尽心尽力,助阿父一统天下!”
嬴政大悦,看着赵瑶君,满是骄傲的朗笑:“我儿有心了!为父心中甚喜,心中甚喜啊!”
当真是喜,他清俊英挺的眉眼唇边皆是笑意,看着赵瑶君的眼神格外慈爱,让出席公宴,却坐在后方的其余公子、公主艳羡却难以提起嫉妒来。
他们也嫉妒不了神使啊,自己差她太远了!
赵瑶君也不觉咧唇一笑,一双明亮的眼中满是笑意:【嘻嘻嘻,我好高兴!】
被封的官员也高兴。
国相昌平君叛国,职位空了下来,尉缭子从国尉升至国相,掌紫绶金印。
李斯从客卿升至九卿之一的廷尉,专司司法审判之责。
李斯原以为自己上一世有叛秦乱秦之重罪,今生或许不得进官了。没想到大王不计前嫌,竟然封他为九卿之一,还是自己擅长喜爱的廷尉之职。
这等厚恩,李斯泪洒当场,抛弃往日的沉稳,热血沸腾的说要给嬴政效死。
嬴政笑着应下。
君臣和谐至极。
王绾丞相、王翦大将军封无可封,自然赏赐了金银宝物、宅邸田亩、美酒若干、瓷器若干。
李牧将军、玄衣轻骑两位首领也升了职,徐长龄从禁卫的一员成了左郎将,蒙毅为中郎,陪侍嬴政车架,护卫身旁。
众人高兴难以自抑,嬴政一声令下,殿中舞乐悠扬,恣情欢庆。
四国使臣坐在其中,只感觉满心悲凉,通体发寒,悲伤得难以抑制,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如坐针毡。
欢宴散去,赵瑶君让人在侧殿留了张良,对嬴政神秘道:“阿父,我给你寻了一个好谋臣,他可是做丞相的好苗子。”
【这可是千古谋圣啊,我好不容易弄来的!】
嬴政道:“那便宣来一见。”
第106章
在见面之前,嬴政听赵瑶君将张良的过往,毫无隐瞒的介绍了一遍。
提及张良家世巨富,世代为韩相之事,嬴政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赵瑶君道:“他如今应该是真心投秦的。因为瑶君承诺他,若是他来日为大秦立下大功,若这功劳足够大,等阿父统一天下,我先生告老之后,便让他做天下之相。”
【我还给他搞了好多后世的理论哲学,加上为他吃各种大饼,只要他有点分辨力和志气,想来都会动心。】
嬴政哑然失笑:“你倒是会吊着人家。”
赵瑶君嘻嘻一笑:“他是真的厉害啊!瑶君让他今晚坐在末位,殿中人多,阿父可能没注意到他,一会儿见了他,你就知道了。对了,他还有个能举120斤大铁锤的护卫,被我一道弄来了。”
嬴政揉了揉赵瑶君的头发,心情极好的玩笑:“雁过拔毛,兽走留皮,我儿这真是深谙其真谛。”
赵瑶君听出了嬴政少有的打趣,立即翻滚到他怀里,故作撒泼道:“气死我了,亏我事事都为阿父着想,阿父竟然还笑话我。呜呜呜,我真生气啦!”
从未有人敢在自己怀里胡乱撒泼打滚的,手脚都被瑶君轻轻踹了一下,嬴政稍微惊愕,有些手足无措。
怀里一小团,很轻,心理上却又沉甸甸让人安心。
嬴政看着赵瑶君故作生气,实则笑容满眼的样子。
他笑着配合着赵瑶君玩闹,连连道:“好好好,此事乃阿父不对,瑶君不与阿父一般见识可好?”
堂堂秦王在线服软,赵瑶君一整个心满意足:“哈哈哈,那我就不与阿父一般见识!”
不舍的在他宽阔的怀里胡乱滚了几圈,嬴政含笑也不阻止,反而张开双臂,生怕她翻了下去。
不断叮嘱道:“小心些,小心些。如此冒失稚气,让外人见了可如何是好?”
赵瑶君乱滚玩闹:“不管,这里又没外人!我就愿意在阿父面前冒失稚气!”
嬴政大悦,朗笑出声。
李城错愕呆立在一旁,看向大王脸上的笑意,轻松意气的模样,心中对四公主殿下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真是活得久了,就什么都能见到了!
王上这么威严不凡,不苟言笑,一个眼神就让人头涔涔、汗潸潸,忍不住跪地朝拜的一个人。
怎么每回同四公主殿下在一块儿,就如此欢畅爱笑?
果然,还得是四公主殿下啊!
王上为了太后的病情,已经许久不见轻松神色了。
如今他看上去,好似脾气都便好了。
殿外的内侍前来禀报,也被王上和四公主玩闹的场面惊了一下,才敛目道:“王上,张君正候在门外。”
赵瑶君一个轱辘爬了起来,身上环佩叮当:“那阿父见一见他,我怕自己忍不住为他说好话,影响了阿父的判断,我就回寝殿换一换这身厚重的衣裳。”
嬴政好几月不见爱女,这次又是她独自前往战场,早先一直担心。
如今见了,她离开片刻,他心中都很是不舍,但看着瑶君小小的身子杯厚重的衣裳,沉重首饰压着的样子。
他便抬手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温和道:“那便早早回去吧,我儿若是疲倦,便早些沐浴歇息罢。”
赵瑶君点头,朝嬴政福身:“那瑶君告退,阿父也早些歇息。”
嬴政点头,一脸慈爱的看她离开。
赵瑶君在门外见到张良,她脚步停顿了一下,朝他笑了笑:“张君,希望明日再见之时,君已经在麒麟殿中。”
张良看想雪白的脸蛋上满是笑意,两颊上透着粉晕,眼睛明亮的秦国四公主,也笑了笑,不露声色道:“借公主吉言了。”
赵瑶君轻轻颔首,脚步欢快的离开。
张良进殿,脚步沉稳,少年意气的面上也极为稳重,一举一动,一步一行之间足以见到世家几代的底蕴。
他到了殿中,极快打量了一眼秦国这位称得上英明君主的大王,随即行礼,少年清朗声线不显得轻浮,反而朗声沉稳,又如金声振玉。
“张良拜见大王。”
嬴政坐在其上,仔细打量了一遍女儿夸了又夸的这个少年,不由为他的年轻和容貌感到惊讶。
想不到这张良,其状貌若好女,倒是生得极好。
让人赐坐后,嬴政道:“听四公主说,君出身五代丞相的张家,不仅学富五车,更是有谋断先机之能。不知君对我大秦如今的处境如何看?”
张良沉吟片刻:“良认为,大秦有横扫六国之姿,如同一艘海上乘风破浪的巨轮,而剩下的魏国、楚国、燕国、齐国不足为惧。”
“大秦虎狼之师,加上王上顺应天命,殿下所持之神器,统一天下不过是轻而易举而已。如今秦又获冬小麦大丰收,之前屯粮也甚巨,良不知王上为何不下令攻打此四国。”
此言已是不俗了。
大秦如今确有攻打四国的资本。
但为什么不现在打呢?自然因为瑶君的灾难预言。
大秦怕资源军糜消耗太多。
耗费粮食、资源打下四国,统一天下,确实不错。
但统一的时间太紧,灾情来得太快,时间紧迫,大秦无法完全消化这四国,使得它短时间内恢复生机。如此便会牵连着大秦上下,让大秦无法应对接下来的大旱灾、蝗灾。
到时候就算天下统一,但这个陷入饥荒、缺水、蝗虫乱飞、疫病盛行的“天下”,也一定会重新陷入混战之中。各国遗民、起义之军定然数不胜数。
因心急而使得秦国六世苦心谋划的大好场面重新倒退,甚至归零,实在是划不着。
只是张良再如何能谋善断,也无法提前预知灾情。
嬴政未曾直言,只道:“张君所言甚是,大秦如今自然有一举吞并剩余四国的能力。只是大秦有张君所不知的顾虑,若君真有心投秦,寡人之后可以尽数告知。”
到了这地步,自然只能投秦。投到别国,或者举兵起事,都是秦的刀下亡魂而已。张良敢于冒险,但明摆着送死的事情,他决不会做。
何况,他也是向往这赵瑶君口中那个未来大秦的模样。
张良神色旷达真诚,尽显少年意气:“不瞒大王,良若无投秦之心,此刻便不会随公主殿下入咸阳宫,而是归隐山间,做一逍遥人了。既然良来了咸阳宫,自然是要在王上身侧,谋一好官职的。”
嬴政浅笑,此人倒是直言不讳,很是聪明:“眼见为实,秦国如今人才济济,满朝英才谋士,能人将士,不知君有何本事,能在寡人身旁谋一好官职?”
赵良神态自若,语气轻松:“若是大秦无顾虑,良已经劝大王攻打四国,一举统一天下。若是大王有顾虑,那良便有计策,削弱四国之力,等来日大王想要攻打四国之时,不费吹灰之力。”
嬴政正襟危坐,改了称呼,尊敬了些:“先生请说。”
年岁较大的嬴政喊自己一少年先生,张良也未曾过度谦虚,只道:“这些谋划,其实大秦早已有之,良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他侃侃而谈:“管仲曾言,不生粟之国亡。首先良所说的便是以粮弱国之策。”
“王上可让四国赔罪时多赔粮食,以及赔桑、麻等物,要求大秦可与四国统一大开商市。”
“乌氏大人行商时,可用殿下烧制的不那么精致的瓷器、先前制作的纸张、新奇好物,乃至财货专门好价换取桑、麻、丝等物。”
嬴政若有所思,他已然猜到了张良之策,若是此计可成,四国当真会自己陷入混乱,不战而胜。
张良:“然后在其国中开米行、面行,使黔首能够用卖桑、麻等物的好价钱财,以普通价格购置米面。
“待四国黔首多改粟为桑、改粮为麻时,王上可下令,让乌氏大人即刻关了米铺、面铺,且行军兵临城下而不攻,切断四国粮食补给线。令其不能与外界互通有无,耗其内乱,不战而胜。”
一个国家最不能没有的就是粮食,或许一开始四国黔首因担忧会一直种粮食,可是碍于要国军要给秦国赔礼的桑麻太多,他们桑麻等税收加重,自己也会弃粟改桑,弃粮为麻。
若是这个时候,再用四国赔罪得来的诸多粮食开米店、面店,让四国之人能上街就买到粮食。
时间稍长,何愁他们不弃种粮食?只是此计策详细如何运作到详细之处,还需斟酌思虑。
其实若是张良知道有天灾降临,他或许直接就会给嬴政提议,四国赔罪之时,秦国可粗暴直接的向四国多要粮食、药物,而无需如此迂回搞这一出。
但张良不知道将来会有天灾,不过此计已然能证明张良的才能。
嬴政不由拍案叫绝:“先生妙计!”
张良笑道:“其次行商之时,来往商人可行舆论之术。配合新奇商物,时不时多言秦国境内富饶平和、生民安宁、神明庇佑、王上英明的话语,动摇四国黔首之心,收拢其为所用。”
“到时兵临城下,不杀降俘,定有黔首会恭迎王师,弃暗投明。”
此计也好!
嬴政听得津津有味。
张良:“不过这些都是攻城之术。秦有横扫六国之态,即便是没有这些计策,光凭神器,也能扫灭天下。
秦取六国如探囊取物,无甚好说。良今日想献的计策,其实秦统一六国之后的计策。”
嬴政忙道:“先生尽可畅所欲言。”
张良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首先,不能行分封,只能行郡县。”
嬴政也如此觉得,只是此事朝中各有说法,他越发认真了些:“先生继续说。”
“其次,秦以法治国,王上乱世用重典,乃是正确之道。”
秦国因法律严苛,总被诟病暴秦,嬴政也清楚。
张良道:“统一天下后,盛世律法却应当宽和一些。否则秦只会如一张越绷越紧的弓,看似威风凛凛,实则有断弦混乱之危害。”
嬴政:“那先生有何妙法?”
张良道:“此法乃是四公主殿下启发的良。良原先所想的只是修生养息,轻徭薄赋,使生民复苏之策。但我知晓四个字后,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竟是同瑶君有关,嬴政不由好奇:“哪四个字?”
张良微微一笑,口吐清音:“土地兼并。”
嬴政呼吸一滞。
张良:“大秦以军功勋爵制,赏赐功臣田地、财货、俸禄,这在乱世激励人心,发愤图强,十分不错。可天下土地是有数的,能种的土地也是有数的。”
“一统天下之后,若世道平和,黔首却是越来越多的。所以时机合适之时,必要改此策,其次便是改变赋税制度。”
赋税制度!
那可是钱袋子!
嬴政呼吸重了一些:“先生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难道先生想要效仿商君变法吗?”
赋税,这事关着天下财政。若是轻易改动,稍有不甚,便能血流成河。
“不敢效仿商君。”
张良神色不变,他抿了一口茶水,淡粉的唇色深了一些,加上他一双湛然清光的黑眸,显得容貌格外突出。
“只是土地兼并古已有之,且此事不可避免。除非哪一日土地产量飞速增加,能极大满足黔首温饱且有富余。”
“土地产出已经不是最要命的资源,否则土地兼并总会存在,兼并到一定程度,会成为乱国之因。”
嬴政沉思。
张良抬头,看着嬴政,认真道:“法随世情而变,昔日商君为秦制定强国之策。若秦统一天下后,想得盛世,便要有盛世之策。”
“行郡县,改军功勋爵制,改赋税制,甚至还要更改一些《秦律》。”
嬴政心口跳了跳,他面色不变,沉声询问如何更改。
这一问,时间便变得复杂枯燥起来,时间线也拉得无比漫长。
烛光摇曳,将君臣一问一答的身影也模糊晕染。
嬴政身后的李城开始还听了几句,到后面已经一脸茫然,一脸空白,最后他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呵欠。
嬴政倒是神采奕奕,越听越精神。
只是说话多的张良却面色微白,病骨纤柔的模样。
他容色虽然憔悴,但莫名更增添三分病弱风流姿态,烛光一衬,让嬴政想起,他似是瑶君敬献的神仙瓷人,不似凡尘中人。
嬴政更是喜爱这等人才,张良看上去有些病弱,他更不忍心损了这等病弱能臣的精力。
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君大才,可惜天色已晚,不好再谈。君不若在章台宫中歇下,待明日寡人再与君畅谈。”
张良也实在疲倦,他一笑,并未推拒,反而镇定起身道:“多谢王上美意,良便从善如流了。”
烛光之下,他笑容格外晃眼,腰间悬挂的阳鱼玉佩,带着润泽的光泽,瞬间映入嬴政的眼帘。
嬴政眉心一跳。
此乃爱女瑶君的阴阳双鱼佩!这阳鱼竟然悬挂在张良腰带上!
嬴政上前,亲自扶起这少年时,忍不住道:“张君才华深重,姿仪甚美。不知君可有婚配?”
张良顺势起身,看着嬴政真诚的脸,不明所以:“良并无婚配。”
嬴政笑了笑:“若无婚配,日后君辅佐我儿瑶君时,可身负王夫之尊,丞相之位,此二尊位并存,相佐我儿,岂不甚美?”
已经有些疲倦的张良瞬间脑子清醒,立即道:“王上,此事万万不可!”
第107章
嬴政虽然很是欣赏张良,也想试探那阴阳太极双鱼玉佩之事。
可是见到他一口否决日后当王夫的事,嬴政心里也有些不快。
反正就寡人看来,这世间能配得上瑶君的,几乎稀世罕见!
今日不过见了个有些风采、才华的少年,不过试探上他两句,他竟然还不愿意?要知道这天下谁配自家公主,那可都是高攀!
嬴政脸上温和淡了些,他伸出手,碰了碰张良腰间的玉佩,冷声道:“若是张君不愿,怎么你腰上会有瑶君的阳鱼?”
听到秦王口中隐含的恼怒。
张良立即低头,见到那温润如玉的阳鱼。只见太极造型另一半的阳鱼,鱼尾摇曳,活泼可爱,他脑中闪过赵瑶君的笑脸,身材飞扬的明亮眼睛。
倒是很像自由游曳的鱼儿。
张良晃神一下,温声道:“殿下非是凡尘俗世中人,其乃天上客,良不过是一凡夫俗子,如何能配得上殿下?”
他下意识摩挲了两下那块阳鱼,温润发暖的质感温度,让他微寒的身子好像暖和了一些。
张良笑道:“更可况殿下年幼尚未开窍,她将阳鱼给良时,心中也全无男女之情。此玉乃是她与我之间的约定,不干风月,只系良的前程。”
嬴政心中已经猜到了什么约定,却故作不知:“哦,那是什么约定?未曾听她提及。”
张良乌黑眸子在烛火下闪烁了一下:“殿下说良若归秦,且立下大功。来日王上一统天下之时,良可凭借此阳鱼向殿下讨要丞相之位。王上,不知此大事,四公主殿下是否能够做主?”
按理说,封侯封相的权力是牢牢攥在秦王手中的。赵瑶君不过一个公主罢了,在嬴政没有降下明旨,说她是秦国储君时,她并没有什么权力越俎代庖,触犯秦王之权柄。
若是在场的不是嬴政,而是换做任何一个心眼小一点的君主,此刻都已经是勃然大怒,感觉自己被侵犯了。
张良此言,也是想看看,赵瑶君在秦王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若秦王对未来继任者态度仍然有迟疑,那四公主对他承诺之事,便悬了。
秦王拊掌一笑:“你说瑶君?她自然能够做主!日后她是能做我整个大秦之主的。她既然承诺了你,那寡人也应承下这个承诺。但是到底能不能将丞相之位给张君,还要看日后君所立下的功劳。”
张良松了口气。
嬴政挥手:“夜深了,张君便去章台宫偏殿休息,有何需要都能同侍女说。”
张良拱手。微笑:“那良告退,王上保重身子,早些歇息。”
他迈步走出正殿,站在宽阔旷达的廊上,见月圆辉清,青冥高远。章台宫俯视之下,家家户户黔首都已熄灯入睡。
夜间凉风吹来,他乌黑如瀑布的头发,在纤薄硬直的背上轻轻飘摇。
张良微凉的手触到腰间的阳鱼,他微微打了个颤。
这温暖的温度,果真是极好的暖玉所制。
张良沉吟片刻,将这引人遐想的阳鱼从腰带上解下,双手灵巧的将柔软的丝绦打结,然后将玉佩戴在脖子上,贴身隐藏放进衣裳里。
这暖玉在心口散发着暖暖的温度,温润柔软的触感,让张良全身都渐渐暖了起来。
他不禁眉眼舒展,唇边泄漏一丝舒适的浅笑。又下意识抬手,隔着衣料摩挲了一下心口处的暖玉。
这四公主给的玉,果然有几分暖身的好处。
之前他悬挂在外,惹眼令人误会不说,还暴殄天物了。如今他已经投身秦国,进咸阳宫,见秦王,这约定之物也能收好不露了。
佩戴在脖子上,藏在衣裳之下正好。
一阵舒适的凉风吹来时,侍女看向颀长却有些瘦弱的张良在廊上沉默望月不动,不由担忧道:“天气虽热,但章台高峻,晚间风甚凉,大人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张良收回手,神色淡然道:“你带路罢。”
*
一夜褪去,六月初正是天色亮得极早之时。
赵瑶君又恢复了在宫中时的作息,一大早陪嬴政上朝,下了朝用过点膳食,就赶去王绾的丞相府邸学习。
咸阳宫高床软枕,精巧之物多如尘土泥丸,但到底失了自由,不如在外边到处乱跑,不能像在外一样,咸鱼起来不想看书就不看书,不想做功课也无人敢逼迫的日子。
赵瑶君吃完朝食,跟上嬴政的脚步,坐上辇车前往麒麟殿。
路上,赵瑶君抓破脑袋,写了大半宿名单后,她昏昏欲睡,索性倚在窗边打瞌睡。
嬴政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腰间的阴鱼上定了定,道:“听闻昨夜深夜了,你留了典客,写了个单子给人家?”
赵瑶君嗓音又软又飘忽,带着没睡饱的困倦:“是呀是呀,有狠狠讹一笔四国联盟军的好机会,当然要让四国送些质子来了。这战争财啊,果然容易发家。”
她打了个呵欠,眼里是晶莹的水汽:“我掰着指头,大晚上的数来数去,把好多人才都写在纸上了,希望能将他们全搜罗到我大秦。”
【汉初三杰,还差现在差不多二十岁的萧何,还有五岁的兵仙韩信,我都没有放过。】
【当然还有那长得又高又好看,吕后得力助手的陈平,以及那些比较厉害的人,什么彭越、英布、周勃、周昌、夏侯婴、灌婴、张苍等等,我都没放过。】
【项家反秦甚烈,不过项羽差不多现在才出生,等他长大些,也适合来我大秦当武将!】
赵瑶君美滋滋的想着想着,想到一个人,她不由直起了身子,来了精神。
【不过这些人当中,我最欣赏的人当属吕雉啊!她有那才华,不如来给我大秦女性从政做表率,总好过嫁给比她大15岁的刘邦,日后备受折磨,还让一些人说她是毒妇,污蔑她得好吧?】
一连串嬴政不认识的名字,他倒也让典客手抄了一份放在自己案头,之后寻到人,对照翻阅。
眼看小女儿越发精神了,嬴政不着痕迹的再看了一眼她的腰间:“瑶君怎么会想到要把阳鱼送给张良的?你送旁的不行?”
赵瑶君吃着辇车上为自己准备的糕子,随口道:“哦,阿父说阳鱼啊?当时我身上佩戴得最贵重的,就是这个玉佩了。”
“关键它能一分为二,适合当信物,同我的阴鱼拼一块儿,一看就是我送的。”
糕子有点噎,赵瑶君倒了一杯茶水,又亲手给嬴政倒了一杯,笑嘻嘻道:“阿父,喝茶喝茶。”
嬴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赵瑶君毫无所觉的脸,叹了口气。
养女儿还是不同的,这些东西,以往他哪里需要说呢?就这一个,需要自己好好说道说道。
嬴政温声笑道:“日后送人东西,你不要送玉佩、簪子、绣帕、荷包一类的物件。旁的什么金银珠宝,随意你送。”
赵瑶君反应过来这什么意思了,她放下茶杯,对嬴政不在意的一笑:“阿父,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瑶君如今年幼,加上送东西的时候,我将话都说清楚了,人家也不会乱想。”
【我这么小,谁能乱想啊?】
嬴政却欲言又止。
赵瑶君:“况且,阿父你一定看过楚国屈原,屈灵均写的《离骚》吧?”
嬴政不解:“屈灵均文采非凡,才华想象如奔流不绝的长河,阿父自然看过他的文章。不过,你什么时候看的,寡人从未见你看过啊?”
自家小女儿的思路,果然是十分跳跃的,明明才说这不要送男子或女子一些让人误会的东西,转眼她就提起屈原。
“你看过那就对啦!”
赵瑶君拍了下手,不答反道,:“《离骚》里什么‘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予以善。淫。’,可见自古臣子常以闺阁女子口吻,向君王活或上官表达忠心,这些事情挺常见的。”
【人家刘皇叔、曹老板、刘小猪什么的,时不时还要拉臣子的手,同自己喜爱的臣子秉烛夜游,或是抵足而眠呢。】
嬴政止又欲言。
虽不知话里是和人,但这能和你一样吗?
这明显不一样啊!
赵瑶君不停的发散思路:【对了,还有一些后世的诗词,下属也常用女子口吻写诗给上官表情达意呢。什么用‘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来拒绝上官的拉拢。】
读多了古人肉麻兮兮的诗词、文章,她理所应当想:【只是我阿父同自己的臣子风格不同而已,我虽然拿个玉佩送人,但在那情境之下,我把话说清楚了,人家还能乱想什么?】
嬴政吸了一口气。
万一人家就是要乱想,还要反咬你一下呢?能送的东西多了,你何必送此有争议的?
【更何况,阿父你自己不也对人家韩非,格外亲密的说什么,“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恨不死矣”的话吗?】
嬴政脸色一僵,他张口欲辩,那真的不一样啊!
赵瑶君心里叭叭叭,连续而不停歇:【嘻嘻嘻,更绝的是,阿父你在被荆轲刺杀后,心情激荡之下,还对夏无且直抒胸臆,说什么“无且爱我”的话!你看看,你看看,你还说我呢!难道你说这话,就一定说明你爱夏无且吗?】
什么爱不爱的,嬴政想到夏无且发须皆白的样子,被小女儿心里胡搅蛮缠一通,气得身子颤了颤。
赵瑶君:【还有啊,你还对】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大手捂住赵瑶君的嘴:“你给寡人闭嘴吧。”
赵瑶君一脸无辜:“?”
【我没说话啊?】
嬴政放开她的嘴巴,似真似假的端详着她的小脸道:“你奇怪的神情,你心里胡思乱想的话,吵到寡人的耳朵了。”
赵瑶君下意识捧住小脸,尴尬一笑。
“真的吗?有时候我真的怀疑阿父、还有我家先生,甚至我阿兄,都会一种读心术的术法,可以读我的心里想什么。不然你们怎么会猜我心思猜得那么准呢?”
嬴政心里一虚,随即面无表情道:“就你什么都放在脸上,寡人能猜不到吗?”
赵瑶君点头:【也是,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奇异的事情。说不定我就是心里想什么,脸上露什么呢。】
嬴政闭上眼睛,岔开话题:“罢了罢了,你要送人家什么,便随你罢。反正送什么,你也吃不了亏。”
赵瑶君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她赞同的点点头,颇为自得道:“就是就是,我这些笼络人的小手段,还是挺有用的。阿父你看,那郎心似铁,一心反秦的张良,被我这么一拢络,竟然投秦了!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呢!”
嬴政只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家小女儿得意可爱的脸蛋。
他不禁哑然失笑。
这小儿,还得意起来了!模样倒是可怜可爱。
不过她胡搅蛮缠的时候,也不知让人说什么好。
本来他打算好好同女儿说道说道的,谁知这胡搅蛮缠的一出,自己反倒要被她一通歪理邪说给说服了。
罢了罢了,反正她将来要坐自己的位置呢!作为大秦之主,她能吃什么亏?不过是与臣子关系亲密些罢了。
算不得什么大事。
第108章
张良一大早便接到秦王拔擢他为议郎的旨意。
议郎属于光禄勋所属下郎官之一,掌顾问应对职责,秩六百石。议郎有参与朝政、议政之权,不过在麒麟殿中,排位最末,都快站到殿外去了。
张良知道在自己没有实际功劳之时,秦王只凭借昨夜问政畅谈,便给自己秩六百石的郎官,已经是格外看重恩厚自己了。
张良穿起新送来的朝服,在宦官的带路下,从章台宫往麒麟殿而去。
他到了殿中,已经有许多官陆续到达。
比起朝中功勋赫赫的大人们来说,张良年岁最小,他站在朝堂之上时,不禁让人侧目。
玄裳包裹清瘦的身躯,张良过于年少而夺人目光的容貌,同朝堂各色或胡须发白,或中年沉稳,或久经磨难稍显沧桑的官员形成格外强烈的对比,让人看得忍不住咂舌赞叹。
这新议郎,不似做官的,反而似是哪家玉树,误入了这麒麟殿。
嬴政和赵瑶君还未到达,殿中官员已经肃立,却忍不住小声寒暄。
典狱蒙恬算是其中较为年轻的,他忍不住凑近张良,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容貌,和善笑道:“听闻张议郎是四公主殿下亲自从井陉城中带回来的?”
四公主带回来的?
朝中众人闻言,都忍不住朝张良看去,越发觉得赏心悦目。
这新任张议郎,怎么会生得如此美貌啊?!
他们都怀疑,殿下是不是看人家生得格外好看,才将人家带回来的。否则,他这年纪轻轻,最多年十五的模样,怎么就能担当议郎之责了呢?
张良在众人热烈的视线中,他生得脸色微白,唇色淡粉,但他从容一笑,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良得公主青眼,带良回咸阳。昨夜王上宣召,良蒙受王上厚爱,今晨特擢良为议郎。良日后同诸位大人共事,不妥之处,还望诸位大人不吝赐教。”
王上只宣召一次,便不在意这少年年岁尚小,还封了议郎之责。想来这是英雄出少年,这张良定有真才实学!
他年纪轻轻走到麒麟殿议政,身上并无年少得志的傲气,反而如此谦逊,一看便不是一个简单的。
众秦臣工忙友善笑道:“哈哈哈,张议郎客气了。”
“是啊是啊,不知张议郎是何方人士?”
“”
正在此时,李城以及众宦官阴柔高昂的嗓音传便麒麟殿中:“王上、四公主殿下驾到——”
众臣肃穆,拱手谒白,山呼之声彻响大殿。
嬴政同赵瑶君坐下。
嬴政心里再次叹了一句冕旒有些重,而后不紧不慢道:“众卿免礼,诸卿有何事上奏?。”
赵瑶君坐在为自己特设的桌案上,一心三用,听政之时,翻开一本书复习,还用余光扫视一圈,看到末尾,只见张良在一众臣子之中清俊异常,不由觉得麒麟殿中光彩重了几分。
【果然啊,殿中有几个年轻,就更有活力了,养眼呐!】
嬴政面色不变,众臣眼神若有似无撇了一眼张良,很快收回视线。
哼,不就是长得好些的年轻人吗?
本官年轻时也不遑多让的。
张良从容淡定的面上破功。
他瞳孔地震,看向未曾张口说话,却能凭空传声的赵瑶君,心里止不住的惊愕。
难道这也是四公主的手段之一,隔空传音?
治粟内使脚步一顿,随即连忙上前,高兴道:“王上,冬小麦已经入库,今岁麦种丰收,实乃大喜之事啊!如今民间按照计划,将要准备播种大豆。这一年两季粮种,让我大秦粮仓越丰了!”
嬴政大悦:“善!”
治粟内使得了表扬,越发有底气的挺直了腰杆:“禀王上,神明赐下的红薯,已然育苗完成,移栽入土。试验田中的农官来报,红薯苗生长目前繁茂无错。“”
“还有那《玉米种植大全》,微臣已经让各农官加快研究,今早为我大秦成功种植且扩种玉米神粮!”
嬴政道:“治粟内使,以及大司农下农官俱为国尽心尽力,值得嘉奖。”
治粟内使笑容险些咧到耳根,满脸红光道:“为大王办事,乃是天经地义,我等不敢言嘉奖之事”
众臣又是艳羡又是嫉妒,嘿,可给这老小子得意上了!
四公主殿下给了治粟内使他们这么些好东西,要是他们不弄好,才是愧对大秦呢。若是殿下也推他们别的部门一把,指不定他们的功劳要比一起农官更大呢!
张良处于其间,听着红薯、玉米神粮一事,越发感觉大秦神眷恩隆,他国简直无丝毫抗争之力。
他心里也因此越发疑惑,大秦有如此雄厚的实力,难道不该乘胜追击,直追穷寇,一举打下不足为惧的魏国、楚国、燕国、齐国四国,一统天下吗?
他想不到是何等大事,竟能让王上心存顾虑,让大秦不敢发兵。
赵瑶君听着喜报,心里无限欢悦。
【真好啊,之前我大秦扩大粮仓,如今又迎来丰收,加上后面不断播种,收取四国联盟军的粮食。之后应对天下旱灾、蝗灾、饥荒,我大秦就更加有了把握,黔首就能多多活命。】
张良克制不住,紧紧盯向赵瑶君,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
旱灾!蝗灾!饥荒!
这里面的每个字眼,都伴随着无数生民泣血煎熬、尸骨遍地、家破人亡的呐喊和绝望!这几个字,来一个都不是闹着玩儿的,更何况是一块儿来啊?
张良呼吸乱了,当场表情就有些不好。
难道这就是大王不肯即可乘势追击,一统天下的原因?
是了,也只有这样的大事,才能阻碍大王统一天下的野望雄心。若是如今耗费粮食资源,打下四国,之后灾难一来,弄不好便天下大乱,六国重新分裂混战。
蒙恬见张良一直看着四公主殿下,他方才还格外沉静的面上控制不住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不由悄悄往后一步,用气音对张良道:“你如今已经是秦臣,应该感受到天机了。”
秦臣?天机?
张良立即回神,心里的警惕随着蒙恬这话消散了。
他不动神色的点头,以及专注的听着朝奏,分了一缕心思,默默思索起来。
秦顺应天命,蒙典狱话里的意思,莫不是只有秦臣才能感受到天机?
提及天灾,嬴政和众臣心里也沉重了一些,但他们不能表露半分,还要如常的将早朝顺利推行下去。
治粟内使报完喜讯,典客拿了一本厚厚的册子上前,对嬴政拱手,恭敬的嗓音里含着从未有过的激动。
虽说大秦字先王开始,便连年征战,连年获胜,连年让败国上贡。可是这收纳两国之地,又迫使剩余四国一同上贡的壮举幸事,他也是第一次见啊!
典客说话时,嗓音都泄露了些笑意。
“禀王上,臣同各位同僚,经过商讨之后,将四国联盟败军赔礼的单子拟好了。王案上有臣所奉上的奏折,臣请求在殿上念奏赔礼单子,情王上和诸位同僚瞧瞧,可有需要增加的?”
赔礼单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且还关乎着秦国切实的利益!
嬴政同群臣精神一震。
嬴政道:“准奏。”
典客连忙唱奏:“四国罪大恶极之首,当属楚国。”
赵瑶君同众人连连点头。
典客道:“楚国向我秦国赔罪,应割让丹阳、包括淮水以北之地。且还要上贡赔罪十积(万石为一积)粟、十积麦、十积豆、十积稷,以及铁矿三处、桑、麻、丝、绢千斤,药材百石另有质子二十五人。”
这四十积,便是四十万石!
典客这是将楚国全国一年半的粮食收成,都快囊括其中了!
这还不够,典客继续道:“魏国割让安阳邑、洛阳等城池,并五谷十积,药材五十石,送质入秦共十二人。”
“齐国遥远,城池管理不便,城池暂且不用。但要五谷十积,盐五积,药材百石,质子共十五人。”
“燕国苦寒,草木不胜,黍麦难生,城池遥远。不过燕国羊肉美味,皮毛鞣制精巧,适合作为赔罪。我秦国善解人意,便只要其羊五千只,皮毛五十大车,优良草料五积,另有质子六人入秦。”
因考虑到灾情,秦国索要之物少金银珠宝、玉佩琳琅,反而多是粮食布匹、药材、盐、羊等生活必不可少之物。再加上赵瑶君给的一些入秦名单,这一次大秦简直就是赚翻!
秦军出击时,因有王翦善攻伐,李牧这个守城第一的好将军互相配合,秦军并未牺牲太多将士。后来井陉僵持,又有了赵瑶君带着炸。药神来一笔,使得秦国轻而易举打退四国联盟军。
难怪人家说,发战争财,是资本资源积累得最快的方法。这其中巨大的利益,简直能让一些人,变成战争狂热份子,只想掠夺。
嬴政眼神波动,然后看向张良,道:“典客再加上一些,令四国联盟军修建互市场地。”
赵瑶君眼睛一亮。
典客连忙拿笔记录。
嬴政将昨夜张良的计策结合秦国实际,挑了一条道:“昨夜议郎给寡人提议,乌氏倮可带人同四国统一开互市,我大秦可入驻部分军队管理。市上不得售卖粮食,可售卖纸张、不那么精巧的瓷器、新奇商物等工艺制品。”
“售卖之时,商贾须将四国掳秦公子,发动不义之战之事暗中宣传,还要将我大秦顺应天命之事、大秦境内黔首如何生活的情景宣传。”
张良闻言,不由抬头看向侃侃而谈,能积极采纳臣子意见的秦王,心里忽然就得遇明主的些许欣喜和激动。
比起韩国昏庸,不听臣子之言的韩王,秦王实在英明得太多了。
这般英明的君主,加上四公主的神通,他日后指不定真能看见一个全新的、宏大的、安宁的天下。
第109章
四国联盟军此次可谓大出血!
四国使臣听到自己国家需要赔礼上贡的内容,每人都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倒了一般。
无论是朝堂上多么呼风唤雨的能臣,此刻腰杆也是弯的。
可是他们别无选择,经过多次请求之协商后,秦国也不为所动,坚持要这许多赔偿。
且典客言语之间用那神奇炸。药作为威胁,甚至还特意用了一日请他们去观摩炸。药爆炸的威力。
看过现场的四个使臣一下子就老实了,只能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不过拿着这商谈结果回到自己的国家,可以想象,他们会面临自家大王何等的滔天怒火!
楚国,王都寿春。
楚王熊悍早朝之上,就已经怒发冲冠,抽出剑来,剑尖指着时辰,怒不可遏道:“竖子尔敢!汝奉王命,便是如此去秦国商谈的吗?”
“如此多的粮草、铁矿、衣料给秦,汝乞非资敌叛国!”
楚国使臣也是无可奈何,他一头发花白,德高望重之辈,最在乎羽毛的,如今在秦国已经备受屈辱,回到楚国又被王上如此指责。
此刻他竟伏地痛哭:“王上,天命在秦不在楚!天命在秦不在楚啊!”
楚王之弟熊负刍觊觎王位已久,且对现在这个身份血脉存疑的兄长,不满已久。
见到如今楚国在他手里,犯了这滔天大错,吃了这大亏,熊负刍对使臣冷嘲热讽,眼睛却是看向的楚王。
“笑话,什么天命不在楚!嬴政母赵姬原位吕不韦侍妾,其血脉不纯。后嬴政为赵国质子,其卑贱至此,又何来的天命一说?”
众臣子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纷纷抬头看向王座上恼羞成怒,气得剑尖发抖的楚王熊悍。
不为别的,因为楚王的身世,同那秦王嬴政的身世谣言,有异曲同工之处!
据说,楚考烈王当时没有儿子,赵国的李园想把自己的妹妹献给考烈王。他设计谋,先把自己的妹妹献给春申君,得到春申君的宠爱。
当李园知道妹妹有了身孕,就和妹妹商量了一个计谋,使得春申君又将她献给了楚考烈王。
进宫不久后的李环,生下一子,名熊悍,后被立为太子,便是如今的楚王。
这传言是真是假,无人敢说。
但如今有相同身世的嬴政,被说承受天命。楚王熊悍自己,则不得不居于他之下,还处处受肘制,心中早就郁闷愤恨不已。
如今战事不利,这熊负刍还一口一个嬴政卑贱,他映射的难道不是自己?
熊悍气得怒目圆睁:“闭嘴!你不过一公侯,何来的资格在此说三道四!莫非你有本事,带兵一举战胜秦国?”
熊负刍半点不怕,当即冷笑:“当王上都没有这个本事,微臣一介臣子,又何来的这等本事?”
“既然你没这个本事,便没资格在此惺惺作态,一副高傲模样!”
熊悍深深吸一口气,将剑放下,看向使臣:“莫非我偌大楚国,就拿那秦国无甚办法了?”
使臣面上一片灰暗,吱吱泣血道:“臣一心为楚国谋划,多次求见秦王、秦国典客陈述,可他们却拿天命,拿神器炸。药一次次威胁于臣。臣非是不敢反抗,唯独怕惹怒秦王,其一声令下,就将那神器对准楚国啊!”
楚王熊悍咬牙切齿:“嬴政竟敢如此!简直不知所谓!秦国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可是楚国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敢不给东西,不上贡吗?
熊悍早已向心腹打听得清清楚楚,那炸。药一事,天命一事,神使一事,乃是确凿无误!
秦王嬴政,生了个好女儿啊!恨只恨上苍不公,竟然神使投身秦国!
*
燕国
燕王喜看着那赔礼单子,心在滴血,手都在发抖。
一向温润如玉的燕太子丹此刻神态激愤:“父王,妥协不得啊!若是将赔礼单子一一送去,无疑于肥秦削燕。今日粮草一积,明日羊群百千,后日百车皮毛,日复一日,何时休止!这分明是动摇我燕国根基啊!”
燕王喜恼怒:“寡人如何不知,需要你来说?可强秦身负天命,又有神明神器守护在侧,你说,你又能如何?”
燕太子丹心里一片悲凉,反正早死晚死都要死。
与其让秦国如同剜肉削骨一般,今日割燕国一块肉,明日再割燕国一块肉的,慢慢将燕国耗死,不如燕国拼死一搏,反倒不失了燕国风骨。
若最后战败,九泉之下,也无所悔改。
燕丹想罢,一脸慷慨铿锵道:“不若我们秘密刺秦王?秦国四公主纵然是神力无边,但如今她转世为凡人,到底有疏忽之时。只要抓住那疏忽一瞬,刺杀秦王。等秦王一死,便能破了秦承天命一说!”
如今已经是要紧关头。
燕丹脸上竟是誓要拼死一战的孤勇:“到时候,我们再联合其余三国,与秦国奋力厮杀。那秦国是有神器不错,但我四国皆以举国之兵力,围困秦国四方,一举将其歼灭!神器难得,儿臣不信,秦国竟有如此多的神器!”
燕王喜本质懦弱,自从他登位开始,同秦国打仗,几乎没有一次大胜,他早怕了秦国。
如今看向一点不像自己性格的燕丹,燕喜忽而怒从心起,斥责道:“混账!”
燕丹据理力争:“儿臣不知自己何处混账?”
燕喜一脸冷漠:“国事以大局为重,你如此不顾一切,肆意妄为,定会召来灭国之祸!燕国,不能任由你肆意妄为!什么刺杀秦王,如今天命在秦王,你如何刺杀?注定失败的事,若是做了,嬴政转头灭燕,你能负责打退秦国吗?”
上有所效,下必从焉。
虽说燕赵多慷慨义士,可如今朝堂上却太过畏惧秦国。朝臣纷纷劝燕丹:“太子殿下,这般意气用事,不可啊!”
“是啊是啊,秦王身边有他的四公主。焉知她没有旁的手段,刺杀无疑于以卵击石啊!”
燕丹反驳道:“父王,诸位大人,可如此退让下去,燕国亦是亡国之路啊!”
燕喜最恨亡国二字,简直晦气至极!
他看向燕丹,不想再听下去,摆手道:“你无需说了,这质子名单中除了民间中人,也有你在其中。这段时日,你便好好在府中思过,等到了送礼之日,你便随礼队一道入秦为质。”
燕丹气得脸色发白,他看着不耐烦的燕喜,心里越发冰凉。
楚、燕两国反应巨大,而魏国离秦国最近,不敢有半点反抗,麻溜开始割让城池,搜刮粮食送去秦国。
齐国早就被秦国渗透拉拢,齐国丞相后胜早被贿赂,乃至齐国大王也早早队秦国服软。
虽然魏、齐两国也有怨言,但却连一句实质性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他们只照着那赔礼单子,一一准备起来。
其实他们也是奇怪,什么粮草、皮毛、丝绢、盐铁一类的赔礼,他们倒是觉得常见,唯独质子名单里的一些人,他们倒是诧异得很。
只因为这名单之中,男女老少、甚至贫民稚子都有。不知道秦国要这些人,有什么名堂?
四国之人,一头雾水,跟着名单到处找人。
这日,楚国找到了淮阴之地。
午时,村子里燃起了袅袅炊烟。
韩信饿得两眼发昏,脚步虚软的从破草屋子爬起来,他珍爱的摸了摸亡父早年给自己做的小木剑,将其收到自己穿着的破烂空挡的衣裳里。
这衣裳只剩以小层布料,被木剑一坠,竟似要烂了!
韩信见状,迟钝的把小木剑重新拿下来,藏在杂乱的茅草堆里。
他找到自己惯常用的,唯一一个破碗,开始出门乞讨。
屋外阳光热烈,韩信浑身被灼热的太阳一刺,浑身一点也不暖,反而饿得直冒冷汗。
拿着破碗,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走出门去,敲响了第一户人家的门。
屋中原本的声音立即消失,
韩信约莫等了片刻,也无人来开门。他面色不变,心里有了底,继续去敲下一道门。
依然无人开门。
韩信一道门、一道门的敲下去,走过大半条村路,都没有开门之人。
那炎热的日光,反而似催命符一般,越烤越让人难受。
他其实生来耳聪目明,走过之时,依稀听到一户人家小声说话的声音。
女子道:“要不给他点吃的?怪可怜的。”
男人冷哼一声:“给什么给?今岁战败,要交粮的!不过一没父没母,靠乞讨吃百家饭的野孩子,这世道能活到现在,已经尽够了!难道还要总靠人家养不成”
韩信面色不变,眼神暗淡了许多。他脚步虚浮,仔细一看,他赤裸的胳膊和脚腕,都因饥饿浮肿起来,显得有些奇怪。
今日不可能要到吃的了。
韩信虚弱的拖着身子,扶着墙壁往村中河边走去,打算去河里瞧一瞧有没有小鱼小虾,山路旁边有没有草根、野菜、野果之类的。
天气越发炎热,村头,楚国禁卫拿着名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表情不耐的叫来此地里正:“此地可有一个叫韩信的小童?”
里正心思想了想,一脸疑惑:“韩信?回军爷,没有这个人啊!我们这儿确实有几户信韩的,却没有什么叫做韩信的小童。”
乡野中取名,极少有取什么信的,一般不都是生哪里取哪里,身上有什么特征,就用什么特征取名。
生在水边,就叫水生,生在茅厕,就叫茅生,生在山上,就叫山、丘,臀上有痣或者胎记的就叫黑臀,肩膀上、脸上有痣或胎记,就叫黑肩,黑面。
或者随便用常见的事物取单字,什么风、云、树、花、草的。
再不然取贱名,什么二蛋、狗蛋、柱子,这些名字自古有之。
里正想了想,叫信的,小童,却是想不起是谁。
禁卫深深皱起眉头:“不对,你再想一想。那小童应该是父母双亡,穷困无比,且是信韩的,他如今大概五岁。”
他说着,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童,衣不蔽体,赤足蓬头,脚步虚浮的走了过来。
这小童手里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根棍子,一手杵着棍子,一手拿着破碗,走一步停一步的,看着怪可怜的。
不过这世间可怜的人多了。
这世道,饿死个把人有什么奇怪的。
楚军禁卫兵不打算管,里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惊呼道:“军爷,这姓韩的,父母双亡的小童,我们这里,岂不是就是这个韩狗蛋!”
狗蛋?
楚国禁卫看向韩信,对上他蜡黄枯瘦的小脸,下意识问:“你叫韩狗蛋?”
韩信杵着拐杖艰难的站直,他眼睛饿得飘忽,浑身已经无力。
听到此问,他却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反驳这个禁卫:“我再说一遍,首先,我不叫狗蛋。其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韩信。”
第110章
此时,齐国阳武户牗。
陈平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如同平时一般,从山野小道中野回来。
一路遇到长者,他都会停下,真诚而不失礼貌的打招呼:“伯伯、叔叔好,您用了饭否?”
陈平不似贫苦农家出生的农家子。
他面色雪白,黑白分明的眼珠又灵动又大胆,半点没有普通农家子的淳朴老实。他五官也生得俊秀,小小年纪便很会说话,接人待物又大方又亲热。
村中人倒是有喜欢他的,可是想到他家的情况,便不由叹息。
明明他父母双亡,家里穷得叮当响,但他兄长陈伯,就是疼他跟疼儿子一样。家中亡父亡母给兄弟两人留下了三十亩的田地,劳作的却只有陈伯一人。
陈平不爱下地干活,就不下地干活。
他爱读书,陈伯种地有空余就去乡里做工就攒钱,等攒了许多的钱,就去城里给他买一本书。
乡中人见此,纷纷嘲笑陈伯、陈平兄弟倆人。分明家中已经穷得不行了,陈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娶亲都难,还跟养富家少爷一样养着自己弟弟,简直让人觉得好笑之极!
不过,陈伯就是一木头疙瘩,任村中任怂恿他让陈平下地,他也没和陈平提。
因陈平不在乎村中讥讽,他生得唇红齿白,嘴巴又甜,长久以来,村中说闲话的便渐渐少了一些。
乡野小子,从能跑能跳,便是一个劳动力了。偏偏家贫的陈平,反而不用下地干活,整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惹得村中小孩格外羡慕。
长者朝他和善一笑:“哦,是阿平呀,我们都吃过了!你阿兄已经做好饭了,正在家中等你呢,你快些家去吧!”
陈平笑了笑:“那阿平走啦,各位叔叔、伯伯慢走。”
他转身走了十余步,隐隐听到身后的嘲笑。
“什么玩意儿,穷鬼还跟咱摆谱呢!”
“就是苦了他阿兄啊!陈伯不似兄长,反而似他的长工似的。”
“如今我齐国大拜,听说大王要赔秦国许多粮食,要在各处收粮。哎,这世道难过,也不知这不下地的陈小郎,日后下不下地”
陈平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脸上浮现一抹愧疚,以及对乡民的厌恶。
只是靠近家门,看见门口木头桩子一样仰头四望,一脸忠厚老实的兄长陈伯时,陈平心里一暖,脸上浮现喜人的笑意。
他快步往前走去,对陈伯扬声:“阿兄!阿兄,我回来了!”
陈伯笑了下:“去哪了?阿兄做好饭食了,我们吃饭吧。”
陈平笑着走近自家破茅屋,看到桌上的滚麦粥。
乡里都传,威风凛凛的四国联盟军,一同秦国交战,一个见面就败了。更可怕的是,他们掳了秦国公子威胁秦王,惹得秦王大怒,如今要四国赔粮食、赔东西道歉呢!
这些东西从哪里来?
不还是从黔首口里来吗?
陈平一家得知消息之后,本就没有什么油水的饭里,更是日日吃稀薄的麦粥、豆饭,清汤寡水的混个饱肚,骗骗自己。
他去将大门关上,在陈伯不解的眼神里,掏出了两个小小的鸟蛋。
陈伯一见,不由道:“平弟,你又去爬树了?”
陈平试了一下粥的温度,还很滚热,便将那小小的鸟蛋,一个打在陈伯碗里,一个打在自己碗里。
他用勺子搅了搅:“对,去爬树了。我今晨先在地上用棍子写了一会儿字,随后看见一个鸟窝,便爬上树看看。我运气好,发现两个鸟蛋。阿兄趁热搅一搅,把蛋烫熟。”
鸟蛋在乡野之间,也是好东西。他们家贫,日日不见荤腥,这鸟蛋,还有陈平偶尔抓到的小鱼小虾、小兽一类的,都是难得改善口味的好物。
陈伯忙道:“我不吃这个,平弟你自己吃便是了。你年岁小,身子骨弱,应该多吃点。”
他说着就要将鸟蛋舀到陈平碗里,陈平一下子避开,板着脸道:“阿兄不吃的话,我今日就不吃饭了。”
陈伯见弟弟冷脸了,才犹犹豫豫吃饭。
陈平叹了口气,一边吃一边询问陈伯:“前面里正家的婶婶说,给阿兄说了个嫂嫂,如今事情如何了?”
陈伯黝黑的脸上浮现一团红晕:“什么如何了?就那样了,你一小儿无需管这多。”
正说着话,就有人来敲门:“陈大郎,陈二郎,在不在家?大白天的,你们关什么门呢?”
陈平三两口将自己的粥吃完,看向陈伯:“阿兄吃快点,你不要剩下,我去开个门。”
他家实在穷了,让人碰见吃饭,叫人一道吃吧,没有多余的粮食。不叫人吃吧,又显得无礼。索性有人来的时候,他们都不吃饭。
陈伯也快速将粥吃完,将破木碗用清水冲一冲,便随意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大步往门口走去,同陈平一道开门。
门一打开,陈平就见方才嘲笑他的两个老者,缩头缩脑,拘谨无比的站在一个穿官服的衙役身后,战战兢兢的说:“这就是陈小郎了。”
陈平心里快速思索自己有没有犯法,脸上已经下意识露出讨喜大方的笑容,对衙役道:“大人,我家中贫困。不知大人这样尊贵的人物,怎么就踏足我们这贫贱之地了呢。”
一口一个尊贵的,衙役也笑了笑,打量了一下陈平:“没什么事,就是你在入秦为质的名册之中,需要你跟随队伍,去秦国为质。”
陈平再是机灵,这一刻也有些瞠目结舌:“我在秦国质子名单中?”
他一个乡野小童,出了他们户牗,谁认识他呢?怎么莫名其妙,自己就在秦国质子名册之中了?
陈伯一听,恍如被惊雷砸中,吓得他快要灵魂出窍。
那当质子,可是要命的!
陈伯一下子带了哭腔绝望:“大人,怎么我弟弟就要去秦国当质子了?他不过一个六岁农家小童,身子骨弱,什么都做不了,怎么他就要去做,做什么质子了?”
这质子不是只有什么王宫贵族,公侯子女才做的吗?
齐国战败,若是弟弟去秦国做了质子,还不知道要被秦国人怎么欺负折辱呢!
这样的惊天噩耗,让陈伯越想越苦,立即朝衙役跪下,不停磕头:“大人,大人,放了我家弟弟吧。他什么也做不了,要是实在要做质子,不如我去!”
陈平心里感动至极。
衙役冷笑了一下:“你以为谁都能去的?这质子名单,可是秦国九卿之一的典客拟的,秦王和秦国神使都首肯了!”
陈平心里不明所以,明亮的眼睛转了转:“这名单秦国那个神使知道?”
他不过一乡野小童,秦王、典客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知道他?但是听说秦国那个公主,可以预知未来,要是这个名单是她拟的,那就说得通了。
能让神使都记得自己,难道他将来有大作为?
陈平想着,心里不由有些激动。
衙役看了眼格外镇定,连他哥都吓哭了,他却还在问问题的陈平。
衙役不由觉得此子不俗,难怪入秦为质的名单里有他呢。
他道:“是有这个传言,反正人家秦国典客说了,质子可以带自己的家人随行。这一路上,也要好好对待你们,我瞧着送你们这些人去秦国,也不像是要折辱你们的。反正你不去的话,杀头之罪,去的话,还能活命,看你们自己决定了!”
陈伯哭声一顿,无措的抬头看向陈平。
陈平将陈伯拉了起来,朝衙役笑了笑:“我会去的。多谢大人前来告知,天气热,可要进来喝点水解解渴?”
衙役偏头往陈家门缝里一看,只看到破破烂烂的一片。天气热,他早已经不想呆在这穷乡僻壤,便道:“不去了,你家能有什么干净水喝?你们收拾收拾,过两日有人来接你们。”
陈平好脾气的学者乡里的里正,朝衙役拱拱手,唇红齿白的脸上露出笑容:“那大人慢走,大人辛苦了。”
衙役勉强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陈平看着一脸茫然的陈伯,想起方才提到娶妇,兄长面红耳赤的样子,他心里涌上些难过和无措。
只是,此去咸阳生死不知的,哪里能拖着傻兄长下水?
陈平道:“阿兄,你就要娶妻了,你要跟着我去咸阳,还是要留在户牗?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行,我去咸阳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你不跟我去,说不定不用受苦。”
陈伯看着压根没掉过一滴眼泪,看上去比自己的还镇定得像大人的弟弟,不由站直了身子,摸摸他的头:“阿父阿母故去时,要我好好照顾你。如今你要去咸阳,我怎么能放心?我自然要跟着你去。”
陈平拉住陈伯的手,忽然就心安笑道:“放心吧,阿兄,不会有事的。你没听刚才那位大人说,一路上要好好对待我们吗?”
陈伯心大,被陈平安慰忽悠两句,也就都相信了他的话。
没几日,陈平果然被齐国送赔礼的队伍接走。
奇怪的是,明明他们是去做质子的,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欺辱,反而还有顿顿饱饭,包括家人也是一样的待遇。
等到齐国质子汇合,陈平见到入秦质子大队伍中有个七八岁的小女郎,他不由感到讶异。
吃饭时忍不住蹭到她旁边,一边吃饼子,一边小声好奇问道:“女郎也是去入秦为质的?不知女郎叫什么名字,可有家人随行?”
这女郎年纪虽小,却看上去文静清雅,不似他们泥腿子出身的。
陈平只听她叹了一口气。
“我叫吕雉,家住菏泽单县。”
吕雉也小口咬了饼子,看向身旁年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童,看见他身旁一脸关切的兄长后,心里有些羡慕,面上有些忧伤。
“我没有家人随行,我是孤身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