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屋内凉快,那胡老三见到家中来人,立即放下背篓,略站直了朝赵瑶君他们笑了笑。

    胡岸叫了一声阿父,就同他讲起了今日榆钱儿身上发生的事情如何凶险。他们眼看榆钱儿就不行了,快要绝望之际,赵瑶君忽然出现,他又激动的说了,赵瑶君又是如何救下榆钱儿的。

    胡老三听着听着,脸上神色从担忧着急,目光追随榆钱儿,到后来的目光转移到赵瑶君身上,变得万分感激起来。

    他甚至朝赵瑶君拜了拜:“多谢恩人!多谢恩人啊!家中就榆钱儿一个娃娃,她是我们的命根子,若当真出了事情,我们这个家也散了!您不是救了榆钱儿一人,您是救了我们一家啊!”

    赵瑶君正随手摘了自己的杨柳草帽,露出真容。

    她见这老人颤巍巍的朝自己行礼,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腕,丝毫不费力的托起他来。

    赵瑶君朝他甜甜一笑,眼眉舒展柔软:“阿翁无需客气,你看我们救了榆钱儿,现在就来你家吃饭,也算是一饭抵恩了,感谢的话便无需再说了。不然谢来谢去,实在累得慌。”

    “这哪里行?不过一顿饭罢了。”胡老三因赵瑶君的力道,不由自主的直起身,抬头时眼睛刚好同她含笑的眼睛对视了一下。

    这女公子翠眉弯弯,清澈含笑的眼儿如同最清澈的湖水,倒影着他的身影。她恍若玉雪堆积雕琢而成的人,却比雪玉更加灵透生动,那雪面粉腮,唇若涂丹的模样,一看便不似人间人物,反而好像天上仙童。

    什么好像?这本就是天上仙人降世!今日同自家结缘了!

    胡老三瞬间呆住,他瞳孔难以自制的放大,古铜色的脸上染上一抹激动的红晕,手脚发颤,不受控制,直接朝赵瑶君跪下,嗓音激动得发抖:“殿,殿下!您是喜神,是神使殿下!胡老三见过殿下!”

    赵瑶君笑容一僵,身子也僵住,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胡柴眯眼盯紧赵瑶君一打量,心口猛地跳动,他犹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立即大步走到赵瑶君面前跪拜:“见过殿下,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能认出您来。作为巫医,实在失职啊!方才施展祝由之术时,便是请求您保佑的榆钱儿,没想到您真的出现啦!”

    可恨他有眼疾啊,那日到井陉城门口聚集,他分明看到了神使殿下,但因为自己的眼疾,看不清楚五官,只能将身形牢牢记在自己心中。

    方才他就觉得这三人看上去实在是眼熟得很,这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一人是神使殿下,一人是秦王的公子,还有一人,分明是那日处决恶贼的大人啊!

    胡岸、胡春、榆钱儿大小三人呆住。

    胡岸神色茫然震惊,好似如坠梦中:“阿父,巫医,你们是不是认错了?瑶瑶方才说她家是世代做膳夫的啊?”

    胡春喃喃道:“是啊,还说她父亲是极有名气的大膳夫,给王上做过膳食呢!对了,这位苏苏,还是她的兄长呢”

    不过,依稀听井陉城里的人传神使殿下名唤瑶君,同殿下兄妹情深的秦国公子,好像换做扶苏。什么瑶瑶,苏苏的乳名,不正刚好对上了吗?

    更何况阿父当日,去过城中,见过殿下真面目的!

    若非殿下一直说自家世代做烹饪,还有那什么烹饪秘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们也不会被误导啊!

    说着说着,胡春和胡岸对视一眼,看着赵瑶君和扶苏,脚下一软,夫妻二人竟然软软跪地,颤声道:“殿殿殿下见过殿下,见过公子。”

    赵瑶君立的人设当场破灭,她少有的尴尬起来,伸出手也不知该去扶谁:“哈哈哈,阿翁,胡叔、胡姨,胡巫医,今日我们乃是外出散心的。本也不想激动旁人,我便胡诌了些话遮掩,但既然你们认出来了,也不必多礼,否则就不是散心放松了。”

    胡家人惊得连连哆嗦,跪的更低了:“担不得殿下一句阿翁、胡叔、胡姨。”

    赵瑶君只好将求救的眼神,移到扶苏身上。

    扶苏当场已经面红耳赤,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深恨自己方才没阻止瑶君胡说。

    他清了清嗓子,对胡家人、胡柴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吧。今日吾同女弟外出之事,请诸位莫要张扬,也莫要泄露,只把我们当作普通人家之子便可。”

    胡家人、胡柴闻言,这才互相扶着起来。只是他们不敢说话,

    赵瑶君尴尬的笑了笑:“好了好了,我和阿兄也不下吓人。我们今日便是外出游玩儿的,方才对我们如何,现在也如何对我们,这样我们才不白白出来一趟。”

    胡家人、胡柴闻言,勉强笑了笑,脸上的激动和狂热依旧没有消去。

    正好成林拎着一只鸡、一条鲜鲤鱼,几把蔬菜走了进来。才刚到,胡家人、胡柴立即朝他拱手拜了拜:“见过大人。”

    成林听了这个称呼,不由抬眼看了眼笑容尴尬的四公主,以及脸色赤红的扶苏公子。他反应过来,他们的身份被人认出来了。

    成林松了口气,比起赵瑶君和扶苏脸色更加从容淡定起来。他温声对胡家人和胡柴道:“殿下方才让我去买了些菜,说是想要花椒做饭菜,现在日头不早了,还请胡嫂嫂一旁协助我们公主殿下。”

    他说着,将菜放到地面上,还从怀里拿了四枚用布包好的鸡子,也一并放好。

    胡春连忙道:“好,民妇晓得了。不过殿下何须出去买呢,这些菜我家原先就有的。”

    赵瑶君:“我们来吃饭,总不能空着手的。”

    胡老三连忙道:“殿下若是愿意,莫说空着手了,便是您日日来我家吃饭,我家也是高兴的。”

    胡岸跟着用力点头。

    随即,赵瑶君让几人先坐下歇息。胡岸去杀鸡、刮鱼鳞,胡春去淘米洗菜,赵瑶君、扶苏和成林坐在院中,同胡老三、胡柴说话。

    刚坐下没一会儿,胡春便烧好热水端了几碗出来一一放好,还洗了桑葚放到桌上,朝赵瑶君、扶苏笑道:“乡野之中,没什么好喝的。这是我井陉所制的黄花茶,倒是有些清凉去热的功效,请两位殿下和大人尝尝。”

    扶苏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唇上的燎泡,不由感激道:“多谢胡姨关怀了,我正需要喝这黄花茶。”

    胡春听到扶苏这个叫法,哆嗦了一下,

    赵瑶君吃了颗甜滋滋的桑葚,观察着那四瓣的黄花,一抬头就见榆钱儿看着桌上的桑葚,咽着口水。

    【想来这原本就是这小姑娘爱吃的小吃,现在反而被我吃了。】

    赵瑶君哑然失笑,对榆钱儿招招手:“榆钱儿,来坐在阿姊这。”

    榆钱儿怯怯的看了眼胡老三,胡老三忙道:“神使殿下叫你,你快些来。”

    榆钱儿乖乖走到赵瑶君身边坐下,神色有些紧张,小声的唤了句:“殿下。”

    赵瑶君捏了下她的小脸,将桑葚摆到她身边,抓了一把到她手里:“叫什么殿下,叫我阿姊。小榆钱儿吃吧,这本就是你阿翁为你采的。”

    榆钱儿天真无邪,她知道神使殿下是小神仙,需要尊敬,可是这桑葚着实好吃。她吃了一颗,就笑弯了眼,对赵瑶君道:“谢谢阿姊,好好吃。”

    赵瑶君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多吃点。”

    榆钱儿点头,大大方方的吃着桑葚,吃得嘴唇乌黑,眼睛亮晶晶的。

    胡老三看得心里直叹气,眼神却是宠溺的,这丫头,就知道吃,胆子又大神使殿下让叫阿姊,她还当真叫了,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柴倒是羡慕胡家的福缘深厚。

    赵瑶君看着自己眼前黄花茶,看那温热的水面上,一朵朵如同迎春花一般的黄花茶漂浮在上面了,悠悠然舒展着自己轻薄柔软的花瓣。

    赵瑶君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连翘花。

    她上大学的时候怕热,所以会在网上买一些清热解毒的花茶。那茶包里就有什么菊花、牛蒡根、金银花、连翘花、枸杞、决明子一类的配料。

    一开始她泡连翘茶,还以为是商家弄了迎春花来糊弄她。所以特意查了查,才发迎春花和连翘花长得很像,不过迎春花一般有五六瓣花瓣,而连翘花只有四瓣花瓣。

    看来这井陉之地,经济作物还不少呢。

    赵瑶君看向胡柴:“胡巫医,这黄花,应该还叫连翘,据说它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的功效,甚至还能治疗风热、丹毒、疮疖可是如此?”

    胡柴闻言,神色茫然又尴尬:“殿下,我只知此物能清热去火,我们胡家滩漫山遍野都是此物,有些人家春日摘下晾干,拿来泡水喝。我不知它有如此多的功效。其实小老儿只是一巫医,更擅长祝由、祈祷神明赐福、驱邪的治病法子,不擅长药理、经脉方面之事。”

    赵瑶君哽了一下:“我看出来了。”

    【你那神神叨叨,见到病人就熟门熟路的开始祈祷的样子,没有几年多年经验可做不出来。可惜这种巫医,确实耽误了治病救人,但又不能说他们有罪,毕竟现在医学的发展,还和神学绑定在一块儿。】

    赵瑶君喝了一口有些淡淡苦涩的连翘花茶,看了眼胡柴,回忆自己在系统里得的奖励,那本改良过的《赤脚医生手册》的内容一一道:“说起来这连翘,我记得还有个传说呢。”

    胡柴本就是巫医的身份,虽然局限于山野之间学不到复杂的药理、辩脉之术,但他对这些还是格外感兴趣,便立即问道:“不知是什么传说?”

    赵瑶君拿了桑葚吃,一边吃一边说:“你是巫医,肯定听说过岐黄之术。”

    胡柴点头:“自然,这小老儿还是知道的。相传《素问》是黄帝和岐伯一问一答,做出来的。所以医术又叫岐黄之术,岐伯乃是医圣。”

    赵瑶君吃得嘴唇有点黑,桑葚香甜味道,让她忍不住笑了笑,随即道:“这连翘便和岐伯有关。相传上古时,岐伯有个孙女便叫连翘。他带着连翘,在大多在大臣沟采药、种药、亲尝百草。有一次,他尝了一种草药后,不行中毒,口吐白沫,双目呆滞,只知道喊孙女连翘的名字。”

    她娓娓道来,说着上古的传说,此事若非是医者,知之者也甚少。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连一直吃桑葚的榆钱儿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仰头听她讲述传说。

    赵瑶君:“连翘见到自家阿翁中毒,心急之下却毫无办法,可她又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家阿翁离去,此时她心中万分焦急心痛,生怕岐伯没了……”

    众人屏住呼吸,扶苏忍不住问出众人好奇的问题:“那后来呢?”

    赵瑶君:“后来岐伯的孙女急中生智,顺手将自己身边的绿叶塞到岐伯嘴里。没一会儿,岐伯就醒了过来。”

    “这绿叶长着四瓣稍长的花瓣,后来岐伯经过多次研究,终于确定这药草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的功效,甚至还能治疗风热、丹毒、疮疖。他用自家孙女的名字来给这草药命名,所以你们口中的黄花茶,其实就是连翘。”

    她说完看向意犹未尽的胡柴,意味深长道:“你说这连翘满上遍野都是,看不出来,你们井陉城还是个宝地,可以好好种植的东西还不少。说起来,若是有机会让乡野之中的黔首学习药理,不知他们愿不愿意?”

    胡柴神色激动起来,他正想开口说愿意。

    赵瑶君就站了起来:“好了,我要去用花椒做菜去了。”

    【出来一转,就发现了粮种井陉极为适合种植的经济作物,今天出来太值得了!】

    第92章

    赵瑶君去了膳房,榆钱儿就跟小尾巴一样,在她身后缀着。

    进到简陋的膳房,果然见胡春一脸为难的站在简易火塘边,不知要如何下手。

    “殿下。”见了赵瑶君来,胡春立即退了两步,有些无措道,“您说的用花椒做菜,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怎么做,故而也不敢下手。”

    赵瑶君看那不高的火堆,以及已经处理好的肉和蔬菜,笑道:“我动手能力不太行,但做法我确实知道,可能要麻烦胡姨动手了。”

    胡春听到这称呼,心口就颤了颤,她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殿下只管吩咐就是。”

    赵瑶君点头:“那先做菜羹,这个好做,只需要清水煮,加点盐便是了。”

    胡春连忙在陶罐里加水,等水沸腾之后将蔬菜煮上,动作麻利无比。

    赵瑶君看了眼成林买的鸡肉,这个时候的鸡不像后世那些速成鸡,不过两三个月就能出栏,吃起来没什么鸡肉味,只有一股子嫩嫩的感觉。现在的鸡味道香浓,较有嚼劲儿,吃起来倒是另一种纯粹风味。

    赵瑶君看了一眼,这只鸡还有些黄黄的鸡油脂,可以提炼出鸡油来。这个时候油脂难得,胡老三家在胡家滩还算好过,但是家中也是没有油脂储存的。

    “胡姨可以将这些油脂先取下来,一会儿放在陶罐里稍微炼制一点。”

    胡春闻言,也一一照做。

    鸡肉太劲道,胡家又有胡老三这个牙齿松动的老人和正要换牙的榆钱儿,这鸡便只适合炖了吃,不适合拿来炒吃。等蔬菜煮熟,胡春根据赵瑶君的口述,开始慢火炖鸡。

    赵瑶君抬眼,看到扶苏正走到门口观看,不由瞄了眼他腰侧的荷包,眼神一亮:“阿兄,将你荷包解下来给我用用。”

    扶苏愣了愣了,还是依言解下自己荷包递给她,十分好奇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拿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调味的。”赵瑶君打开他的荷包,果然看见他佩戴的荷包里有干的香料,仔细辨别,发现其中有八角两颗、桂皮两段、干燥的兰花若干,还有辛夷若干、干姜片三片,还有跟晒干的花椒混在其中。

    赵瑶君看得连连惊叹:“不错不错,调味料还算齐全,太好了。”

    【这简直就是个香料包啊!看来以后我也要有佩戴这种香囊的好习惯了!】

    如今香料昂贵,扶苏倒是见惯了并不觉得如何。胡春看到赵瑶君将干姜片加了一片半到鸡肉中,随后又将那一颗八角捏成两半,也一道丢入鸡肉中,然后它们一起慢慢熬煮。

    胡春看得连连抽气肉痛:“殿下,这香料价值千金啊!拿来烹饪岂不是太糟蹋了?”

    赵瑶君毫不在意:“不糟蹋不糟蹋,那一身调料味儿有啥好闻的?若真的想要熏香,等我什么时候搓点香丸子便是了。这香料我闻着根本不香,反而一股子食物味道。”

    听到这动静,成林、胡柴、胡老三和胡岸也进来看了眼文火慢熬的鸡汤,瞧见其中的香料,简直忍不住咂舌。

    这一锅鸡汤虽说也不便宜,可是用那昂贵的香料前来增味添香,这做法他们实在也没见过!这一锅鸡肉羹,该有多贵啊?!

    浓郁的鸡肉香味完美融合了香料神秘独特的香味,从陶罐盖子的孔洞上随着袅袅水汽飘散,那鲜美至极的味道,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赵瑶君深深嗅了一口:【就是这个味道!稍有香料的味道,却能和鸡肉充分融合,既半点也不掩盖鸡肉鲜味,又能使得鸡肉、鸡汤越发鲜甜美味,真是完美啊!】

    榆钱儿:“好香呀!好香呀!”

    胡春揉了揉她的头发,叹气:“当然香啦,那可是价值千金的香料啊!”

    成林、胡柴、胡老三和胡岸闻言,立即赞同的点头,这么昂贵的香料能不香吗?

    扶苏咽了咽口水,赞叹道:“不愧是女弟,若是旁人只知道这些东西可以熏衣裳,可以佩戴,哪里能够想到它们还能拿来烹饪呢?”

    随着火星越旺,陶锅里的水便咕嘟嘟的冒泡。那一阵阵鲜美的香味随着水汽,无孔不入的钻进人的鼻腔、口舌,身体,好似整间屋子都浸透了这股子味道一般。

    “咕咚。”

    众人咽了咽口水:“天爷呀!实在太香了,这难道便是王宫之中的吃食吗?”

    赵瑶君听了心里直摇头:【不不不,我没有改菜谱前王宫里吃的也是粗糙、黑暗的料理。什么白水煮肉、腌渍蚂蚁卵、狗油烤狗肝、腥臭味重的各种肉酱,浑浊发酸的浊酒,若不是我当真饿了,这些玩意儿狗都不吃。】

    扶苏、成林享受的表情一整个僵住:???

    两人感觉被狠狠冒犯了!他们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觉得好像心口处破了一块儿,空落落的,仔细想象好像还有种被侮辱的愤怒和事实如此的无力。

    扶苏和成林互看一眼,看到双方眼中的恼怒。

    公主殿下,您听听您说的什么话!狗都不吃,难道我们秦国王上和大臣都是狗,阿不,连狗都不如吗?再说了,王宫饮食也没这么糟糕吧,那已经是天下人都难以品尝的美味了!

    赵瑶君对这两人的破防毫无所觉,等待一会儿,闻到粟米香后,她道:“可以将煮粟米的锅,拿来同时做别的菜了。”

    胡春立即将熟了的粟米,盛放在竹子编制的容器里。

    赵瑶君打算用这个锅先炖鸡蛋:“胡姨,拿个稍大的陶碗来。”

    “好咧!”胡春递给赵瑶君,看她卷袖子,不由劝阻:“殿下要做什么,我们都可以做,何须您亲自动手呢?”

    赵瑶君想起自己明明步骤一步不错,但不知为何,自己炖出来的水蒸蛋,不是上边儿根本不熟,凝固不起来,就是碗底硬邦邦的,上面还是鸡蛋液体的惨痛经历。

    她连忙将碗重新递给了胡春,道:“那我说你来做,首先将两枚鸡子打碎,用著将其调散,要加上一些温水,将鸡子液调得越是均匀越好。”

    胡春没想到要将鸡子打出来,她照赵瑶君所说的做。

    “然后加上一些鸡油脂并一点点粗盐,继续调匀。之后便是,放到陶锅上隔水蒸熟。”

    胡春一一照做,鸡子放在陶碗里打散调匀,里面稍稍放上鲜美的鸡油、粗盐调味,然后上锅开蒸。

    赵瑶君拿了成林的匕首,在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刷刷刷将鱼肉分成薄薄的鱼片。

    看着这鲤鱼肉被片得厚薄一致,大小相似、晶莹剔透的鱼片,赵瑶君心里格外满意:“嘻嘻嘻,我的刀工不愧是天下一绝!”

    【刀子使得多了,这鱼肉片得就是完美!若是有人问我,这鱼肉为何能片得如此薄而透明,我也能装上一波大的,不咸不淡的说,无他,唯手熟耳!】

    赵瑶君想着,身后不存在的猫猫尾巴好像摇了摇,她好似耳朵竖起,睁着一双清澈圆润的眼,期待的看着扶苏,等待夸奖:“阿兄,你说我这鱼肉片得如何?”

    成林嘴巴抽了抽。

    扶苏看着赵瑶君期待夸赞,有些小炫耀的模样,不由温柔宠溺一笑,语气格外真诚:“厚薄一致,鱼片晶莹剔透,偏偏如同白雪,让人觉得极为干净、美味。不知瑶君有何技巧,竟能片出这样的鱼肉,真是让阿兄刮目相看?”

    赵瑶君扬起小脑袋,雪白娇嫩的脸蛋被水汽熏得红润。她神色淡然,故作随意道:“我无甚技巧,为手熟耳。”

    扶苏笑了笑,在成林一言难尽的表情里,真心夸赞,好不掺假道:“稀有庖丁解牛,今有瑶君分鱼,我看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瑶君表面上谦虚:“哪里哪里,小小鱼肉,不在话下,哪里比得上庖丁呢!”

    赵瑶君心里:【哪里比不上啦!不是我吹,那牛肉我也能解呢!我的刀工实在是一流的,我之前为了研究那些恶心可恶的东西,甚至剖过它们呢!】

    【要是等哪天有机会,我就开个酸麻的鱼片店。正好我的心比大润发杀了二十年鱼的人还要冷,我还手稳,我专门负责片鱼,定能赚得钵满盆满!】

    赵瑶君胡思乱想了一通,又坐到榆钱儿身边,等了约莫二十分钟,她就看向胡春:“胡姨,这鸡子蒸熟了!”

    胡春揭开陶锅的盖子,见两颗不多的,原本流动的鸡蛋液,掺了些温水后竟然凝结成了一碗黄黄的、柔嫩轻滑的固体,她不由惊呆:“这鸡子竟然大变模样了!这真是太神妙了!”

    将炖鸡蛋也放在桌上。

    赵瑶君开始做酸麻鱼肉。

    酸菜是大秦黔首家中常备的菜,赵瑶君在沸腾的水中分别放入鸡肉、剩下的姜片、八角、粗盐、以及大量的花椒。煮了片刻,空气中鸡汤的鲜甜滋味,便被一股霸道椒麻之位夺去,让人不自觉分泌唾液,只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恨不得立即尝一尝这滋味。

    鲤鱼是有淡淡的土腥味的,用花椒、姜片、八角正能将其土腥味完全掩盖住。

    鱼片薄嫩,不宜煮得太久,破坏了鱼肉的鲜嫩口感。赵瑶君掌控好时间,稍微煮了小会儿,便立即盛了起来。

    此时鸡汤也熬好了!

    清水煮菜青翠欲滴,吃起来清爽解腻,一大碗水蒸蛋口感柔嫩滑软,老少皆宜,细细品尝不仅有鸡蛋的香味也有鸡油提鲜的鲜甜。大碗的斩块鸡肉、酸麻的鱼片,色香味具的搭配,比起先秦饭食不知精致清爽了多少倍的模样,让胡柴、胡家人呆住。

    赵瑶君扯了成林坐下,高兴道:“诸位吃啊!快吃,我已经饥肠辘辘,等不了一点了!”

    她先舀了一勺蒸蛋给榆钱儿,又夹了一个大鸡腿给她,自己才捧起饭碗。

    鸡腿肉多,榆钱儿愣了愣,要将它给家人。家人也舍不得,自然将肉多的地方给她吃。

    榆钱儿对赵瑶君说了一句:“谢谢殿下。”这才啃了一口鸡腿肉,清甜不腻,鸡肉味道浓郁鲜美,这几乎是她这一生吃过的最好吃的菜!

    她又吃了口蒸蛋,那从未平常过的滑嫩柔软口感,让她立即痴迷起来。满口香味,好吃得她忍不住惊叹道:“真香啊!”

    胡家滩的几人连连跟着赞同:“确实真香啊!”

    第93章

    酸麻鱼鲜酸可口,对于从不曾吃过“麻”这个口味的先秦人民来说,这口味犹如有轻微的火焰在自己舌尖弹跳,他们感觉怪异之时,又有种格外爽口上瘾的感觉。

    那鲜味清甜的鲤鱼,半点鱼腥味儿都没有。极佳的刀工将其分成了晶莹剔透的薄片,每一片口感柔嫩鲜美的鱼肉里饱吸了酸菜的酸爽、花椒的香麻滋味,让人吃了一片,克制不住去吃第二片。

    扶苏都吃得鼻尖微微有了细汗,他对这鱼肉赞不绝口:“没想到那花椒同鱼肉一块儿,竟然能变成如此绝妙的美味!”

    用着酸麻的鱼肉汤汁,往那是粟米饭上一浇,每颗粟米上都沾满了汤汁的酸、鲜、麻的滋味,这热腾腾的一碗下去,让人浑身冒起舒爽的热汗,整个人心情都万分愉悦起来。

    众人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些饭菜,因这些菜味道格外的好,所以众人一时没有控制住,竟然将所有菜一扫而空,唯独还剩下了一些鸡汤,可以第二日拿来煮面条。

    这面条也是赵瑶君让人在井陉城滹沱河周遭开起来的铛铛磨,借助滹沱河水力,来给井陉百姓磨谷物。主要是用来磨麦子,丰富百姓的餐桌。

    吃完之后,众人坐在院子里纳凉。

    胡老三沧桑的脸色显得格外红润,一是方才的饭菜实在是毕生所食最美味的一顿,二是能同神使殿下同桌用饭,简直是莫大的殊荣了!

    这从古至今,普通小民能和乡中小吏用饭,也算是可以吹嘘一两日的!更何况,如今他家是和公主殿下,神使大人一块儿用饭呢?

    越想心里越美,胡老三笑呵呵道:“殿下,小老儿已经是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人了,没想到今日竟能尝此美味。若是让我此刻去了,我也心满意足了!”

    一旁的胡柴羡慕的看了眼胡老三,跟着点了点头。

    赵瑶君玩着大蒲扇,闻言立即胡老三道:“您说的什么话?我看您有福气着呢,是长寿之相。”

    胡岸和胡春连连点头:“是啊,阿父,你还要长长久久的活着,看着咱家小榆钱儿日后成亲呢。”

    榆钱儿抬头,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胡老三听了,伸出手来摸了摸榆钱儿的头,笑得脸上的皱纹越发皱成了一团,沟沟壑壑之间都溢出了笑容。

    此间亲情其乐融融,赵瑶君将目光转向胡春,不由笑道:“我见胡姨手巧,胡阿翁、胡叔又勤奋,我正想开一个大食铺,却找不到人帮我,我看你家倒是十分合适,只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胡岸和胡春闻言,不由有些犹疑,胡老三却立即拍板:“这有何犹疑的?殿下心里牵挂着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贫家人。这世上,我们就算不信任何人,但也不能不信殿下啊!只要殿下说要我们家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胡岸和胡春也觉得自家阿父说得太对了,殿下多聪慧啊,她人又好,听她的话一准没错!

    他们立即点头:“殿下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胡柴在一旁看得眼热,没想到啊,这胡老三家真是祖宗保佑。先是她家的小丫头被殿下救了,如今更是要同神使殿下结下一段善缘,眼见要起来了!

    他也羡慕啊!

    胡柴实在忍不住豁出老脸:“殿下,若是您有什么需要小老儿做的,我也愿意啊!我全家都愿意为殿下做事的!”

    赵瑶君睨了他一眼:“你的话,之后看看再说。”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医学常识,满肚子是不是全塞满的都是祭神驱邪,口诵咒语的治病方式。】

    【不过,医馆肯定是要开起来的,农村赤脚大夫的制度,早晚也该推行下去。要是光靠咒语祈福、熏柏树枝治病,不知道多少人会白白死去。】

    胡柴悻悻一笑,尴尬的挠了挠头。

    胡老三有些小得意,连忙询问赵瑶君:“殿下,不知您要我们做些什么呢?我们定会尽力帮助殿下的。”

    赵瑶君用大蒲扇轻轻扇着风,目视前方山头上的花椒树道:“井陉,包括赵国这个地方,我大致查看一番,觉得黔首往日过的日子,简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扶苏听得点头:“还是要有贤明的君主,赵国连续几个昏君,便是再强的大国都经不起折腾。如今变成我们的邯郸郡和巨鹿郡,自然不能再同以往一般。只是不知瑶君打算做些什么,让此地恢复生机?”

    “这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便可速成的,总要一些时间。如今最重要的便是邯郸、巨鹿两郡已经将粟种了下去,等有了这一季收成,黔首日子便可慢慢恢复生机。”

    赵瑶君思索片刻:“至于邯郸,此地多煤矿,还有铁矿,倒是可以好好打算一番。罢了,先说井陉之地,等那瓷器出来,不仅许多人有了做工的地方,还便能引得商人蜂拥而至。连带周遭的食店、落脚的客栈、马市牛市等都能好上许多。商人一多,府库的商税多了,无论要修桥铺路、还是做什么才有保障。”

    前面胡岸听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儿后才忍不住询问:“所以殿下要让我们帮殿下开食店赚钱?”

    赵瑶君摇头:“我是要用一个食铺,以及设立各地的赤脚大夫制度,带动周遭的人在山地上多种一些赵地适合栽种的作物、药材,让你们改善生活。比方说什么花椒、枸杞、连翘、川穹等一类的药材。”

    【赵国很适合种棉花,若是山神奖励我棉花的话就好了。这可是拳头产业,又硬又能大赚。】

    胡老三和胡柴,以及胡家人听得半懂半不懂的。

    赵瑶君笑道:“你们无需担心,食铺子我会建好,本钱我会提供,铺子重要的菜色我会让胡姨学会做。胡阿翁可偶尔在食铺里忙一忙,大多还是要在村中看看地,什么菜不够的话,到处便宜一些收收菜。”

    “胡叔可以学一学算账、记账之类的,一开始不行的话,我可以先给你们找个掌柜。若是忙不过来的话,你们也可以招小厮。”

    胡岸听到这吓得心里发虚:“算账啊?我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能算账呢?”

    赵瑶君没说什么,胡老三蒲扇般的大掌就拍了下来:“不会就死命学,都没开始呢,你就这不会那不会的。”

    胡岸头上很疼,他不敢再漏了怯,连忙点头:“我学,我拼命学!”

    赵瑶君好笑道:“实在学不会也没事,聘一房账房也就是了。我们的食铺子花样多,味道美,不愁不赚钱的。你们若是想做,过段时日我送来点人,送来个章程,你们照做便是。”

    胡老三点头:“我们做,殿下让我们做的,我们都做!”

    将事情说定,眼见太阳快要落日,赵瑶君便起身告辞:“好了,今日不早了,我该回府衙去。诸位留步,无需送我们。”

    但热情的胡家人、巫医胡柴,还是送赵瑶君三人到了胡家滩门口。

    直到看不见这三人了,胡老三才犹如一场大梦清醒一般,语气激动的问:“我该不是做梦吧?今日的一切我都不太敢信。神使殿下、公子、还有成大人,当真来过我们家,同我们吃过饭吗?”

    胡柴嫉妒道:“做梦!你这梦做的倒是美极了,若我不是同你家一块儿,亲历了这一遭,我也不敢置信呐!平日里我们攀不上的,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竟然待人如此和气,简直不像真的!”

    胡柴看了眼胡春牵着的榆钱儿,眼神温和下来:“你家榆钱儿有逢凶化吉的本事,你家以后啊,要发达了!”

    平平常常的几个字,却让胡家人心肝乱颤了起来。

    几人站到天擦黑,才舍不得的回家去。

    赵瑶君、扶苏和成林三人到府衙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府衙大门外有两个大灯笼高高悬挂着,让府衙门口前方的一段路有朦胧的光晕。轮值的玄衣轻甲远远的看见这一行三人骑着毛驴悠悠然而来,有一人便连忙奔向了厅堂之中,随后徐长龄快步走到府衙门口。

    赵瑶君刚好到了门口,成林和扶苏也下了毛驴。

    徐长龄立即朝几人拱手拜了拜,朝赵瑶君迎了上去。他想起那些细腻精致的瓶瓶罐罐,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殿下,您说的那种瓷器,终于成了!如今那些陶匠正用完晚膳,带着成品在厅中等您呢!”

    赵瑶君惊喜道:“当真?!”

    瓷器竟然烧出来了,她迫不及待道:“走,我们去看看成品。”

    话音一落,她就快步迈进府衙,朝厅种走去。

    她刚进厅中,陶长春便带着陶匠们迎了上来,脸上又是激动又是犹疑:“殿下,您说的那种瓷器,我们烧出来了!但不知是不是殿下所说的那一种,还请殿下查看一番。”

    他们说着,同赵瑶君来到桌案边,等她细细观看桌案上的瓷器。

    桌案上放着十多个造型各异的瓷器,最多的是白瓷、以及泛着淡淡青灰色的瓷器。此时殿中都点燃了蜡烛,昏黄温暖的烛光之下,满桌子造型各异,精美异常的瓷器,在灯光下泛着细腻温润的光芒。

    那种清透温润,犹如玉佩质地的感觉,远远不是陶器能够比较的。扶苏和成林见到这场面,呼吸不由一顿,赵瑶君倒是面色如常,她弯腰拿起一个五瓣梅花的白瓷茶杯,细细看了起来。

    灯光下,白瓷杯胎质轻薄,素白温润,因釉料、瓷土稍稍氧化而带着淡淡的闪青,但这浅浅的杂色却使得整个梅花纹杯子更加生动起来,显得格外特别温润。

    触手滑润,莹润无比。

    赵瑶君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杯沿。

    “叮——”

    音长而韵清的声音在厅中响起,扶苏和众人神情都恍惚了一瞬。

    赵瑶君满意一笑:“不错不错,井陉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满城传。来人,给我拿茶叶和热汤来!”

    【这回我不赚翻的话,就问谁还能赚翻?】

    第94章

    侍从拿来了茶叶并开水,还有汤匙等各种工具。

    赵瑶君只是在短视频上刷过泡茶的过程,她自己其实不大会,茶文化只是浅薄的了解一点。

    不过不会也没关系,华夏民族自古就是具有文艺创造的民族,只要有了茶叶、茶具、热水,经过时间的推移,茶文化总是会慢慢诞生的。

    洗了少许的茶叶后,重新将烧沸的清水注入五瓣梅花白瓷杯中。

    片刻后,那枯萎的茶叶开始在白瓷杯子里舒展着身躯,显得曼妙多姿。水汽氤氲蒸腾而上,伴随着淡淡的茶香,十分舒缓心神。

    赵瑶君找了一套最小的白瓷杯子,将茶叶分离,倒了茶水在其中,对扶苏、徐长龄、成林道:“你们喝了试试?这和茶羹是不同的味道。”

    时下人已经开始饮茶了,但却不是像后世一样泡茶喝,而是在茶当中加入各种小料一块儿熬煮,做成茶羹,像粥一样的吃。

    像赵瑶君这样光泡茶,对于扶苏他们而言,还是头一回见,他们难免觉得格外新奇。

    扶苏端起茶杯,那茶杯刚刚入手,他就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那格外光滑细腻、温润如玉的杯壁。

    待看到杯中茶叶舒展,茶汤清澈淡绿,他就期待的端起来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轻抿如口,茶叶特有的清香和苦涩在唇齿之间流连融合,待到咽下温热的茶水后,竟有一股淡淡的回甘充斥在口舌之中,有种余味悠长的感觉。

    这清爽的感觉有别于茶羹浓稠黏糊的口感,倒是有几分新奇。

    赵瑶君端起茶水了慢吞吞喝了之后,询问扶苏:“阿兄感觉这清茶如何?”

    扶苏笑道:“倒是不错,杯子精致好看,触手凉润,配上这茶叶,清清白白的倒是有些滋味。”

    赵瑶君点头,又拿起缠枝白瓷酒壶、稍显粗陋却有了大致形状的瓷枕、还有些漂亮花纹的碟子、杯子、小摆件。

    但其中最漂亮,最吸引人视线的,还是一个成人小臂高的影青釉瓷瓶。

    赵瑶君和扶苏几人围在这个瓷瓶旁边,细细赏玩。

    这个细口影青釉瓷瓶,釉色介于青白之间,两种颜色融合得格外和谐完美。

    大家细细一看,只觉得它晶莹润彻,胎薄如纸,看上去轻薄脆弱无比,色泽美妙,那暖黄的烛光一照,瓶上飘逸灵动的花纹,竟然内外可见!

    这细口影青釉瓷瓶光照之下,那花纹好似随着光影浮动一般。扶苏想要抬手摸一摸,却又畏惧这样脆弱精美的宝物经受不住触碰。

    他痴迷的感叹道:“这可真是美妙至极,若不是细细观察,我只会以为它是上好美玉雕制而成的花瓶。细细一看,它又比美玉脆弱透薄得多。”

    赵瑶君看向抑制不住笑容的陶长春,问道:“这影青釉花瓶,不知是谁烧制出来的?”

    陶长春连忙拱手道:“正是草民。”

    赵瑶君在众人心惊胆战的眼神之中,轻柔的拿起花瓶:“不知道你是怎么烧制的?怎么会烧出这如玉如冰,清白透彻,薄如纸张的瓷瓶?”

    陶长春听了这夸奖,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朝赵瑶君道:“这都是殿下传我们烧瓷之法。我们主要是学井陉瓷器的制作工艺。”

    “可是在这个留影石影像里,我记得一个叫景德镇的地方,他们在釉料里面加入一些铁粉,控制釉料的比列和好窑炉的温度,就烧出了这样如同美玉冰片瓷器。”

    “草民觉得此物极美,便在心里牢牢记下了这景德镇的烧制了秘诀。之后,草民尝试着烧了几次,终于将这细口影青釉花瓶烧了出来。”

    他回想起那留影石之中,青白温润却如同冰玉一样薄透彻明的瓷器,一眼就让人目眩神迷,觉得美丽至极。

    只是留影里匆匆那一眼,以及穿插在影像里极为简略的介绍,陶长春心里就燃起了扑不灭的熊熊烈火,这火还越烧越烈!

    他做梦也想将这美丽的瓷器烧制出来!

    故而陶长春将留影里说的仙音,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等看完留影石影像,他马不停蹄开始尝试,在经过许多此打磨、配料、上釉、开窑,他终于将这美妙无双的瓷器烧了出来。

    赵瑶君听了陶长春的话,极为高兴,觉得他不仅烧瓷的技术不错,还能主动烧制出了井陉烧瓷工艺外的其他瓷器,实在很有探索精神,

    不过对于其他根据井陉传统烧瓷工艺,烧出瓷器的陶匠,她都给了一连串丰厚的奖励,惹得这十多个陶匠感激连连。

    等这十多个陶匠道谢之后,赵瑶君沉吟道:“这些瓷器,是由你们学习、研制实践而烧出来的,你们当居首功!”

    赵瑶君环顾这十多个匠人喜气洋洋的脸:“正好,过段时日四国联盟军中,各国都会派出使者前往咸阳宫中觐见致歉,同秦国来一次五国会盟。”

    她笑容意味深长,嗓音慷慨道:“双喜临门,这些美妙的瓷器,正该由你们亲自送给我父王,也让四国使者大开眼界,让他们看看你们精湛的烧瓷技艺!也让我们大秦井陉城能烧好瓷的名声,传遍九州大地!让你们的名姓,被世人知晓,被史书记载!”

    【当下最重要的是,让所有人对瓷器感兴趣的人从巨鹿郡、邯郸郡等各个道路,涌进井陉城中购买瓷器,顺便带动两郡的发展。无论是车旅路费、一路的饭食采购,都能让巨鹿、邯郸活起来。】

    陶长春等陶匠得了他们意想不到的丰厚奖励之后,便已经高兴到忘乎所以了!等听到他们要当着秦王、以及四国使者面进献瓷器时,他们不由屏住呼吸,胸腔里险些喘不过气来。

    陶长春和各个陶匠晕乎乎的想,他们一辈子都在井陉这个地方打转,见过最大的人物以前时县里的小官,现在是扶苏公子、四公主殿下。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然能够离开井陉,去咸阳城,进咸阳宫!去见那位英明神武、生了神使殿下、还吞并了韩赵两国的君主!

    这该是多大的殊荣啊!

    等陶长春和这十多个陶匠听到公主说,他们的名字以后还会传遍九州,记载史册的话。陶长春和陶匠们已经如坠梦中了。

    陶匠们恍恍惚惚的想,天哪,什么名传九州,名记史册的事情,就算他们胆大包天,也从未妄想过啊!他们玩了快一辈子的泥巴,没想到如今得了神使殿下的传授技艺,竟然还能被记录史册!

    最近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怎么他们感觉,自从公主殿下到了井陉城,这每日如同白日做梦一般,发生的事情都如此的离奇梦幻?

    因奖赏过分惹眼,陶匠们在十个玄衣轻甲的轻骑护卫下,大张旗鼓的回到自家破败的院落,在家人畏惧又暗含期盼他们说些什么的眼神中,陶匠们依旧神色恍恍惚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玄衣轻骑只好出声道:“这十余人为公主殿下立了大功,殿下每人赏赐一座新居,并绸缎五匹,金饼三枚,麦五石,请这陶匠人们各家上来领赏。”

    “啊,领赏!领赏!”

    这下子不仅是陶匠人们恍惚了,连他们的家人也狂喜恍惚起来。

    新居、绸缎、金饼、麦子所有的字眼将陶匠的家人们打得晕乎乎的,暗暗猜测他们到底是立了什么样的大功,才有这样丰厚的赏赐?

    因过于开怀且局促了,他们还是在玄衣轻甲的提醒之下,才满脸惊喜的上前领赏。

    这破败逼仄,狭窄脏污的小巷子里,原本悄悄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如炸锅一般,立即议论起来,不住的恭喜这十几个陶匠人及其家人。

    井陉还不流行纸质的地契,现在的地契、房契都是瓦书。轻骑亲自将瓦书亲手交到每个陶匠手里,细心等待他们核对之后,才推辞了陶匠人给的喜钱,快速回了府衙之中。

    狭窄潦草的小巷子里,留下了喜气洋洋,忙着搬家的十几个陶匠人,以及好奇、艳羡、嫉妒却只敢热心帮忙的街坊邻居。

    赵瑶君同扶苏、徐长龄、成林一一把玩着这些瓷器,着迷于它们滑润细腻的手感,如玉一样温润的质感。

    赵瑶君看着看着瓷器,眼神不由溜到了扶苏温雅如月,含笑温润如瓷的俊脸上,眼神闪过几分思量。

    扶苏被她看得发毛:“瑶君,作甚这般看着为兄?”

    赵瑶君脑海里闪过一些帮助自己宣传,却被民间舆论迫害的徐长龄、蒙恬、李斯等人,盯着扶苏的脸就有些犹豫,但想到在场几人的文化素养,以及符合瓷器气质的人,那就非扶苏莫属。

    赵瑶看着扶苏眼下青黑,良心痛了一下,这感觉很快消失不见,她笑着夸赞:“阿兄文采非凡,气韵如瓷如玉,当得起一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更何况你生得温雅如月,眉目如画,真乃当代谦谦君子典范。”

    如此夸张的溢美之词,扶苏脸上的红晕立即蔓延至耳根,连忙道:“阿兄哪有这般,瑶君莫再夸大了。”

    “阿兄,我说的真的绝无半点虚言。”赵瑶君立即抱住扶苏的手臂,仰头真诚的看他,“除了阿兄这样人,再没有人能做这宣传瓷器的代言人了。”

    扶苏听多了赵瑶君奇奇怪怪的词语,不由奇道:“什么叫代言人?”

    赵瑶君笑弯了眼:“代言人就是气质灵韵能代表瓷器的人,阿兄气质同瓷器一般光华熠熠生辉,温润雅致。容貌又实在美,阿兄来帮我做瓷器代言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只是不知阿兄是否愿意帮助我?”

    扶苏玉白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实在受不了瑶君如此夸张吹擂的话,他不顾徐长龄一言难尽,又极力阻止的眼神,连连告饶:“帮你帮你,阿兄不帮你帮谁呢?只是这些过于夸大的美好之词,还是莫要说了。”

    赵瑶君闻言,眼里颊边立即露出又深又甜的笑意,她拉住扶苏的手,嗓音如同蜜浆般撒娇:“阿兄最好了,既然这样,不如你将留影石内女娲抟土造人和瓷器产生的联系,以及瓷器之美写成一个传说故事,在传说故事之末,也写了写你和阿父极其喜爱这种瓷器。”

    扶苏愣了愣,他写得各类文章奏疏挺多,但这种传说故事还没写过,一时间他面色犹豫了一些,他抬眼却见徐长龄朝他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赵瑶君瞪了徐长龄一眼,继续对扶苏道:“到时候,瑶君的大食铺子开了,我就让人去说书去。瓷器现在我们井陉火爆,之后定然会传遍巨鹿、邯郸。等五国会盟,咱们带着瓷器去让这四国使者开开眼界,送四国君主他们点小摆件,这瓷器定会让天下之人趋之若鹜,来井陉的商人如喷涌的泉水一般。”

    “阿兄你想啊,这水生财,瓷器大卖的同时,商人来了那沿途的小食店、旅店、车门店、各种店生意能好起来,他们就要招更多的人。邯郸、巨鹿的百姓有许多做工的地方,自然生活就好了起来。”

    赵瑶君眼神殷切的看着扶苏,认真的夸赞:“阿兄,这样看来你不仅仅只是一个宣传瓷器的代言人,你还是帮助邯郸、巨鹿振兴的大救星啊!这事儿没你不行,阿兄你最好了,求求你了,你就答应瑶君吧。”

    扶苏听着那些漫无边际的夸奖本就耳根子发红,又加上自己一向喜爱的幼妹殷殷乞求,他的信早就软成了一滩水,莫说只做瓷器代言人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闯一闯的。

    扶苏点了点赵瑶君的鼻子,温柔宠溺笑道:“好了好了,瑶君别说了,无论你要做什么,阿兄都答应你。”

    徐长龄闻言,整个人立即像是气球漏了气般,挺拔昂扬的肩背立即泄气的垂了下去,他心里沉沉的叹息一声。

    赵瑶君笑意盈盈,牵着扶苏的手送他到了门口,温柔甜笑的嘱咐,眉眼间一派天真关切:“阿兄,这故事暂时还不急的。你最近为井陉操劳太过,可以休息一两日,构思好了再动笔。你有些上火,那连翘茶你记得多喝点。”

    扶苏摸了摸她的头:“阿兄知道了,瑶君不用送我了,你也早些休息。”

    等送走了扶苏,赵瑶君回到屋中,便等到熟悉的系统音:【叮——玄鸟:秦国主线任务之“安居乐业”。安居,乃是身有立足之地,头有片瓦,有家以遮风挡雨。乐业,乃是天下太平,百姓各司其职,自有生计。】

    【恭喜宿主点亮“瓷器制作”成就,经系统数据结算,奖励宿主优质棉花种子十粒,成活率百分之九八,请问宿主是否现在领取:是|否。】

    赵瑶君眼前一亮:【想什么就来什么,之前我还想要在巨鹿、邯郸一带种棉花呢!没想到现在就来了,可惜只有十颗种子,好在成活率不错。】

    不过想到领取棉花种子奖励的特效,又想到之后五国会盟,可能还需要利用特效,给那些使者一点点小小的震撼和威慑,赵瑶君沉吟片刻,选择了否:【山神,现在先不领取,之后我再领取。】

    第95章

    井陉城这几日格外热闹!

    这两日城内城外的居民,纷纷走到井陉城主道,看街上那一座三层高的楼房,楼房上挂了个字迹绮丽华美的匾额,上书“大秦客栈”大字,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篆刻的印章,落款右下角写了三个小字“通古书”。

    这秦篆许多井陉城人看不明白,不过那字迹实在精妙绮丽,华美非凡,时时惹人驻足观看:“不知这写得是什么?但无论谁打眼一看,都觉得这字格外有美妙。”

    此时便会有自秦国、别国而来的人,给井陉城人介绍:“各位井陉城的君子、淑女,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匾额之上的字体乃是秦篆,上书四个大字,曰‘大秦客栈’。据此可知,此楼乃是用饭住宿之所。”

    井陉人闻言,不由恍然:“原来开的是用饭住宿之所啊!”

    又有人道:“这字迹格外美妙纤丽,一看便是大家之笔。你们看那私章,上书的是‘通古’二字!天呐,此手书竟然出自大秦李客卿之手!他可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是大王的心腹,原先在大秦鼎鼎有名!”

    井陉城因为战火消息也传得滞后一些,城中居民自然好奇外边的消息:“这李客卿名传一国,不知这位李大人,他是有什么本事?”

    那人环顾四周,贼眉鼠眼的瞧了瞧,这才凑到井陉居民旁边,意味深长道:“这李客卿精通秦律,如今专涉律令之事。你想啊,大王身侧有神使相伴,王上抬手间两国便灰飞烟灭。这般英明神武的大王,将李客卿当作心腹,只需琢磨琢磨这一点,你就知道李客卿多么有本事了,多么能为了!”

    井陉城居民听得津津有味,也觉得此人不仅有聪明,而且说得极有道理:“兄台说得对,大王如同月亮,月亮身侧常伴的繁星,岂有等闲之辈?”

    那人笑道:“自然没有等闲之辈。不过这李大人名传秦国的原因,是他夜御六女之后,还拼着身子为秦国尽心尽力操劳,以至于肾虚疲软之事。”

    一说这朝中香。艳之事,井陉居民连忙围成一团,脸上有吃瓜的狂热劲儿!

    嗐!那些大官怎么为国办事的,他们也不大清楚,说详细了又有何好听的?反正又不是他们说的算,还是朝中官员的香。艳。事迹有意思!

    井陉居民七嘴八舌的询问:“这事儿怎么的说啊?那现在李客卿之金枪,还能立得起来吗?”

    那人嘻嘻一笑:“当然,王上关心臣子着呢。李客卿这儿可是大事啊!正巧此时神明显灵,给公主殿下赐下养猪快速长大,且猪肉不腥臊的秘法。这法子便是要在猪崽子时期,将公猪卵蛋给剜出来,除了这一秘诀,还有各种养殖窍门。”

    “算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那人嘿嘿一笑:“但我们知道王上怜惜李客卿虚软疲惫,听说着猪卵有壮。阳之功效,故而将那一罐子卵蛋都送给了李客卿。之后,李客卿就重振雄风。听闻如今他也常常吃猪卵、猪肉,他夜御八女不在话下,白日里还能处理公务不停歇呢!”

    井陉城居民听得连连惊叹:“如此龙马精神,那猪的卵蛋、猪肉真有此功效?”

    那人道:“总归是补身子,君子吃了补身子,淑女吃了健体。这猪肉价格也不贵,这既然是大秦客栈,说不得店中也有这个菜品。”

    他眼中不怀好意又打趣的意味,从围着的男子下半身扫过:“若是各位君子有这方面的需求,可以等客栈开张之后,前去试一试呢!”

    嘿,这事关男子尊严之事,众人哪里能当众认下,他们有人深思片刻,又立即跟着众人摇头,忙不迭道:“你放什么屁呢,咱们身子好好的,壮得跟一头牛没什么区别,又哪里需要那儿玩意儿?”

    这人笑了笑,随即转身便走,消失在街道人群之中。

    这传闻不过才出一日,井陉街头买烙饼的居民,便神秘兮兮的攒聚在一块,嘿嘿一笑道:“听说了吗?之前秦国有个闻名全国的李客卿,夜御八女后不行啦。后面吃了秦国的猪卵蛋,竟然能夜御十女了”

    到了黄昏,众人一道回家,路上忽然有人笑嘻嘻道:“近来有个好新鲜的事儿,不知各位听说了吗?之前秦国有个闻名全国的李客卿,他自己托大夜御十女,之后那把金。枪就不行啦!后面王上赏赐他吃了秦国的猪卵蛋,他之后金。枪。不倒,竟然能夜御十二女了”

    过了一日,井陉城满大街到处神神秘秘的传言,许多日眼神交流,捂着嘴巴会意一笑。

    风中传来某个壮汉风中凌乱的怪叫:“什么?!你说那李客卿吃了猪肉、猪卵蛋之后变得能夜御二十四女?你吹的吧,这实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乃公我一点不信”

    流言疯传,赵瑶君在谣言有苗头的时候,私心里为了宣传客栈并未立即阻止。等谣言越传越离谱,传到李斯能夜御二十四女,白日还能精神奕奕的办公的时候,她手里的西瓜都吓掉了。

    天气越发炎热,赵瑶君奢侈的用一张餐券兑换了一个西瓜,同扶苏、徐长龄、成林围坐吃瓜。吃到这劲爆消息的时候,一惯不浪费一口粮食的她,却将嘴里未咽下的西瓜一口就喷了出来,接着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道回忆起来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徐长龄的脸色渐渐灰暗了下来。

    扶苏勉强的笑了笑,忽然没有说话,只是啃着香甜清脆的一牙西瓜。

    成林坐在那儿一边拍膝盖狂笑一边啃瓜,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殿下,你说说李客卿好好的一个人,他又这么有本事,怎么他的这个谣言就被传得越来越广,越来越假。不知道李客卿若是知晓此事,心情会如何?”

    赵瑶君抿了抿唇,感觉良心有一瞬间被谴责到。

    她抬手捂住心口,心里念了几声罪过,然后悲伤叹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对于李大人的遭遇,我也只能深表同情了。如今帮他解释,只怕越解释还越不说不清楚了,只好等黔首们自己不讨论了。”

    成林:“李大人可真倒霉,不过倒是便宜殿下的客栈了。听说许多君子正暗暗等着客栈大开呢,李大人这谣言一出,殿下不仅客栈生意大好,就算您想在巨鹿、邯郸推广养猪,也能推行下去了。”

    赵瑶君默默叹息:“可惜让李客卿难堪了。”

    她心里却给李斯掉了几点鳄鱼泪:【嘻嘻嘻,李斯祭天,法力无边!哎,就是苦了你了,我们的李客卿啊,等回到咸阳宫我定要好好敬一杯酒,感谢你为大秦所做的贡献。】

    终于,在井陉城中人或看戏、或好奇,或想要偷偷尝试猪卵、猪肉的眼神里,大秦客栈开张了!

    开张定于今日正午时分,昨日黄昏赵瑶君收到夏无且的预估早上要到达的来信。

    她听闻他们一大帮子太医署的人,都是走水路来的。许久未曾见过故人,赵瑶君又听人说起井陉城的渡口处,有三个姊妹这段时日在那儿卖煎饼。

    听闻她们的煎饼卖得又实惠又美味,凡是走水路来的人,下了船必定会先去买他们三姊妹的煎饼尝一尝。

    许是这煎饼当真美味,没过几日,她家的煎饼摊子的名声就已经传到了井陉城中。连城中的居民有时候也会嘴馋,就特意去到她家的煎饼摊子,买煎饼吃。

    赵瑶君听了府衙中侍从们说的话,她不由也嘴馋起来。

    今日赵瑶君特意起了个大早,穿了极为朴素的淡青色上衣,并下身素色裙子。她发上无甚金银珠玉,只配了一条烟青色发带将头发束好。

    可即便是这样,她鸦雏色如云乌发,糯米团子一般白嫩的脸蛋,精致的五官,衬着这样的轻薄衣衫,反而显得清丽出尘,仿若天上仙童。

    赵瑶君因为在府衙聚集过许多日,当众露出过面目。她怕今日又被人认出来,索性用了一块淡绿色透气的菱纱,当作面纱蒙住小脸儿,只露出一双湿润上扬,明亮含笑的眼睛。

    赵瑶君正好借着去想去亲自接夏无且的事情,让徐长龄驾着牛车到了井陉城,停在滹沱河渡口处。

    那渡口极为简单,河水旁边不过用木头搭了一个小码头,周围有一个小小的茅草亭子。亭子在路旁,两边均种植柳树。

    此时,正有人折柳送别,有人欢笑,有人垂泪,有人渡口远眺。

    夏无且他们还没到,赵瑶君站在牛车上一看,只见红日方升。天色是鸭蛋青的,太阳赤红流油,仿佛是开了壳露出来的鸭蛋流心。

    宽阔的河面被早上的日光浸得光亮发红,一阵清爽的晨风吹来,水面上的波光在调皮的跳跃,赵瑶君和徐长龄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嗅到一股烟气袅袅升起,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麦香味儿,勾起了他们的馋虫。

    渡口旁边,正有双十年华左右的的三姊妹,在一旁跪坐摆摊。她们在风大的方向挂了一个竹帘子挡风,一人调面糊,一人将芜青切成细丝,准备酸菜等物,一人将面糊放在石头磨成的台面上,手持竹蜻蜓正在摊饼子。

    此时一条船刚要出发,买好煎饼的人正三三两两的去赶船。

    赵瑶君走到着秦代的煎饼旁边,嗅着那香味,不由笑了笑。

    这三个女子配合完美,看着生意倒是不错。

    赵瑶君看着,笑道:“这石头锅倒是有点意思,磨成这个样子还挺不容易的。”

    做面糊的女子抬头看了眼赵瑶君,笑道:“这个石锅叫鏊(ao四声)子!你看它平面圆整,中间凸起,下面三足架空,可以生火。这个从咸阳传来,我们请教了咸阳来的商人,然后请石匠人打的。听说这东西专门用来烙饼子的。”

    那煎饼的女子整整齐齐梳着右髻,她看不清赵瑶君的脸,只能看到她乌黑湿润,含着笑意的一双眼儿。

    当下女子心生好感,用哄孩子的嗓音道:“小女郎,你可要尝一尝我这煎饼?这个是之前咸阳城中人爱吃的,我们向咸阳来的商人学了来做的,保准滋味正宗美味!价格还很实惠呢,两个加菜的大饼子,一碗豆花儿才一钱!”

    旁边只支了两桌简陋的桌子,坐满了正在用豆花就煎饼的旅人。

    赵瑶君看着女子熟练的用竹蜻蜓将面糊摊开,她有些手痒了,便道:“阿姊,现在客人少,不若我自己做个煎饼果子吃?”

    摊饼的女子疑惑:“什么煎饼果子?”

    赵瑶君指了指鏊子上的煎饼,看她熟练将它给了一个男子,有些迫不及待:“就是你这个煎饼,我向自己试试做。你放心,一钱两个饼子,我就做四个,再要两碗豆花,两个半两钱一会儿我就给你。阿姊你不用做,在旁边指导我就好了。”

    这女子看到赵瑶君白嫩嫩的小手,心里认为她是受家中万分宠爱的小户之女。她心里打鼓,开口拒绝:“小女郎,还是我帮你做吧,万一将你烫伤了,这可怎生是好。”

    徐长龄跟着点点头:“女郎不若算了吧。”

    赵瑶君却道:“没事,没事,我会很小心的。若是伤到了,那我便自己承担责任,不敢阿姊的事。”

    她见女子犹豫,直接拿出了三个秦半两,放在一旁。

    三个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将这摊子让了出来。

    赵瑶君看了眼徐长龄手中的大篮子,笑嘻嘻道:“把它打开给我!”

    徐长龄打开大篮子,只见里面放了洗干净的鸡子二十枚,洗干净的菜叶若干、还有一小碟切成了薄片的羊肉片,磨成细粉的花椒、草果、盐调成的简易版十三香。

    这比起酸菜、芜菁豪华了不知多少倍的配置,看得这三姊妹忍不住伸出了脖子看。看到新鲜羊肉薄片,众人对赵瑶君的身份又提高了一层。

    她应该是乡绅家格外受宠的娃娃。

    赵瑶君看着自己齐齐的装备,开始上手操作,便对徐长龄说:“长龄,今天我要做大秦版本的煎饼果子!”

    徐长龄看着她磕磕绊绊的摊开面饼,刷油打了鸡子,不由纳罕:“这也没有果子啊,为什么叫煎饼果子。”

    “嗐,你纠结一个称呼干啥?”赵瑶君将薄饼翻面,整个饼子就破得细碎,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事没事,虽然卖相不行,但是味道应该不错的。”

    想起短视频上的一般流程,赵瑶君打趣的对徐长龄到:“现在,你该问我做这个多久了?我是怎么想到要来做这个的?”

    她又开始放菜叶和羊肉薄片,撒上十三香之后,这味道便越发勾人了。浓郁却从未闻过的香味,随风飘到河岸边,味道虽然淡了许多,但这对于刚刚下船的人更是一种吸引!

    徐长龄咽了咽口水,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顺着赵瑶君的话问:“小女郎,你做煎饼多久了?你怎么想到要来做这个的?”

    赵瑶君轻咳两声,笑着随口乱说:“我做这一行已经六年多了,我在娘胎里就开始做,有六年煎饼行业经验。做这个的话,因为我家缺钱啊,我阿父他是个沉迷赌博的赌鬼,我家的钱都被赌输了,哈哈哈——”

    话没说完,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长龄额头上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连忙抖着声音开口:“老爷才不是这样的人,女郎还是不要胡说了,我实在怕得慌。”

    真没见过,您这样在外败坏王上名声的。王上若是有朝一日知道,自己在外边的身份是迂腐的刀笔吏,世传的膳夫、沉迷赌博的赌鬼,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您气死啊。

    脑海中闪过嬴政发怒时的模样,赵瑶君立即住了嘴,讪讪的笑了笑:“口无遮拦,口无遮拦,童言无忌嘛,小孩子最会胡说八道了,我就是小孩子,乱说是正常的了。”

    香味越发浓郁,人人抬头往赵瑶君这里看去,深深嗅了口气,匆匆走来之时,却被刚下船的少年惊为天人!

    赵瑶君将这细碎的煎饼放到碗里,递给徐长龄:“你先吃这个,下个我做好我再吃。”

    说完她一抬头,就被离摊子越来越近的少年吸引住了视线,赵瑶君分明听见旁人也像她一样,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人小声说道::“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乃神仙中人!”

    这少年约莫十五,他青衫白衣掩不住病骨,面色苍白,那眼珠颜色却黑得纯粹。眼珠乌黑内含湛湛神光,唇色淡粉,五官貌若好女。

    他轻轻咳嗽两声,目光定格在赵瑶君脸上,见她眉眼含笑,一派天真美好的模样。

    倒是个极有灵气的小姑娘。

    她隐隐露出的眉眼也格外精致,少年当即猜测出她并非这个摊子的主人,他含笑温声道:“小女郎,这煎饼香气浓郁,不知你可愿意卖我些?”

    他边说边咳嗽,一双上翘的瑞凤眼立时晕染起淡红,显得容色立即艳丽起来。

    可他没有半点笑意,但眼波流转间的病弱与少年意气交织,骨子里的潇洒气韵与贵族世代涵养出来的文雅之气,矛盾又和谐的融合在了一块儿。

    赵瑶君细细一看,才见他鼻尖处有一点小黑痣。这一点小痣,让他苍白的面上再添了一些灵性色彩,好似有些说不出的旖旎味道。

    赵瑶君看完美人,又连忙翻了翻自己煎饼果子,看着眼前破了的丑饼子,她连忙道:“你生得好看,这饼我便送给你好了。”

    【嗐,哥你都这么好看了,我还要你什么钱呢?美貌也是资源啊,我看你不仅能养眼睛,还能将这丑饼子给你呢。我正打算好好练手,做出一个完美的煎饼果子呢!】

    少年面色不变,一身沉静的风采更显得如松风水月一般:“女郎谬赞了。”

    他看着破碎的饼子,不由淡笑了一下。

    赵瑶君将饼子包到荷叶中,递给这个明显买了就要走的少年,感觉自己练手的成果有进步,但离完美差得远。

    她抬头,又欣赏的看了眼这少年的容貌,再次被这容貌狠狠惊艳后,才问道:“煎饼一个够吗?不够再来一个啊。”

    他面含感激:“有劳小女郎。”

    赵瑶君点头:“不麻烦,我对做煎饼正上头着呢。”

    她还打算做好了回咸阳献宝给阿父呢,就应该多练练手,这我回做的也就勉勉强强,赵瑶君将煎饼放到荷叶里,递给了少年。

    少年拿好饼子,又用自家的两个碗直接买走了两碗豆花。赵瑶君虽然说不要钱,但他还是默默放下了五枚半两钱,然后才离开。

    他身着青衫白衣,气质也风雅潇洒,可偏偏腰细腿长,比例美妙,走动起来更显得有种引人视线的感觉。

    赵瑶君着少年瘦削高挑,仪态悠然的背影,心里感叹道:【哎,这丑饼子和病弱美少年,饼子越看越丑,美人越看越美,算了算了,我也就这水平。最后练习两个,我就开吃。】

    想到阿父的夸赞,赵瑶君又提起精神,专注的做了两个丑煎饼自己吃了,等到第三个已经有些卖相了,等第四个已经非常完美了。

    赵瑶君喜滋滋用荷叶包了,道:“美人嘛,我家阿兄也是。这么漂亮完美的煎饼,该我阿兄吃!”

    正说着话,便间一艘大船上,下来一群上了年纪,气质非凡的中年、老年人,其中混杂着几个生瓜蛋子。

    赵瑶君看见夏无且,立即走了过去,语气激动道:“夏大人,此行一帆风顺否?”

    夏无且一见接自己的是四公主殿下,眼泪顿时不停歇的开始流:“竟然是您亲自来接我,您真是太好了。”

    越想越感动,夏无且哭得越发动情。

    船上的医官们见到赵瑶君惊喜异常,但夏侍医的哭声过于大了,他们只好叹了口气,继续不知道第几次的好言相劝,让他别哭了。

    赵瑶君嘴角抽了抽,连忙道:“好了好了,今日城里有大喜事,夏大人你可不兴哭的。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我可专门给诸君办了洗尘宴呢!”

    夏无且闻言,立即收了眼泪,如同什么事也没有一般,高高兴兴跟着赵瑶君进城。

    众人:“早说了,他自己一会儿就好了,我们劝什么劝。”

    赵瑶君心里狂点头。

    第96章

    太医署的人都上了马车,唯独赵瑶君自己慢悠悠上了自己刚才坐着来的牛车。

    牛车刚走十米,徐长龄在中途一个翻身便上了车,对赵瑶君低声道:“殿下,查清楚了。”

    赵瑶君面色不变,淡淡道:“他是什么人?”

    她问的正是方才给她买煎饼的病弱少年。

    如今她坐镇井陉,除了着重关注井陉日常的建设、各种公文,以及制定政策之外,对于外来人员的身份确实也加强了查验,防止各国奸细混入城中。

    刚才那少年一副病骨,满身风华。这样的品貌气质,莫说是在小小的井陉城,便是放眼整个咸阳,要找出一个同他这般的,也是难上加难。

    偏偏这种如同明珠生辉,光芒四溢的大美人,赵瑶君之前从未听说过。

    可现如今这样的美人,他不往那些富贵仙乡,锦绣软云堆里去,偏偏就往井陉这小城奔来了,岂不显得十分可疑?

    徐长龄随手摇着自己手里一根纤细修长的小草,笑道:“殿下你多虑了,他可不是什么敌国的细作,而是我秦国实实在在的百姓。说起来,人家还是世家子弟出身。”

    “世家子弟出身?”赵瑶君脑子转得飞快,也从未听说朝中哪一家的官员,家中有这样一个子弟,“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殿下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这病美人可是原先韩国的遗民,家在颖川。”

    徐长龄想到方才那病弱少年的模样,心里也不由感叹,“自我大秦横扫韩国,将韩国设为我大秦南郡之后,他也变成了南郡人,不过他家可不一般,他家世代公卿,斥资巨万,富得流油呢!”

    赵瑶君听到这里,脑海里隐隐闪过这些信息,韩国遗民、家住颖川、出身贵族世家、年纪约莫十五六岁,体弱多病且貌若好女,所有的信息综合在一块儿

    这难道不是明晃晃的指向一个人吗?

    她忍不住轻笑:“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这病美人姓张,换做良。家中乃是宰相之家,有一门两宰相的佳话。”

    “听闻其祖父连任韩国三朝宰相,其父又官拜韩国两朝宰相,所以他家又有“五世韩相”佳话的那个张良?”

    “正,正是如此。”

    徐长龄手中的草都吓掉了,他瞪着一双虎目,目瞪口呆的看着赵瑶君,好似在看神仙一般。

    “殿,殿下,您之前没说过您还有这能掐会算,知晓天下事的本事啊?!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您不知道的吗?”

    确定了,这个人真的是张良后,赵瑶君脑子懵了一瞬。

    她整个人仿佛被击中,也不由睁大眼睛:“什么!”

    她还坐牛车上就猛的站了起来,:“你说他真是张良?”

    徐长龄看着她惊呆的样子,十分不解:“殿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就是张良啊!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太有问题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要来刺杀我的,我甚至都怀疑,刚才他给我买煎饼果子,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赵瑶君一下子坐到原本的位置上,喃喃道:“真新鲜呐!他竟然会来井陉城中,我还以为他为了给韩国报仇,现在已经暗暗谋划着要怎么反秦,怎么刺杀我阿父了!”

    徐长龄大惊:“什么反秦,什么刺杀殿下难道他真会如此?”

    赵瑶君下意识点了下头:“当然会了,他巴不得如此呢!”

    【张良为韩国报仇的心思,那可是坚定的不得了!】

    【韩国破灭后,张良还有私家仆从三百人。公卿世家,资产巨富,钱多到用不完。他弟弟跟他一样体弱多病,在他弟弟死后,他都没有办理葬礼,而是将全部家财都投入反秦事业,征求刺客行刺秦王政,一心只为为韩国报仇。】

    【人都说视死者如是生,他为了反秦,都没给他弟弟办葬礼。可见张良不仅胆子大而且意志坚定,不会被世俗所困扰,只会朝着自己的目标不顾一切的向前。这样的人,现在怎么会来井陉的?】

    那可是世代公卿积累的财阀,说不要就不要了?可见这人真的是铁了心反秦了。

    徐长龄默默拔出了刀:“我询问清楚了,他确实有一个弟弟,此番来井陉城中就是为了给他弟弟求医的,说不定他是借着求医的借口,想要对殿下不利。”

    秦剑锋利,徐长龄沉声道:“不过既然殿下如此说了,为了放心,不如属下直接将他拿了,关在咱们府衙的大牢里审问一番如何?”

    赵瑶君讶异:“他弟弟还没死?也是,这个时间点应该挺早的,那我们先不要拿他,再等等吧。反正他进了这井陉城中有我看着,我就不信他还能跑出去。”

    【我倒是要好好看看,这千古谋圣张子房,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今日大秦客栈,开门迎客。

    如今赵瑶君在井陉城中的声望极高,说是振臂一呼,众人咸从都不为过。她说要开客栈,井陉城中黔首自然也保有善意的、期待的心理。

    所以但凡今日入井陉城中的人,都会发现街道两旁,街市上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口中左一个“公主殿下”,右一个“神使殿下”说个不停,口吻都是喜爱、崇敬无比的。

    太医署的一大波医生进了城中,也忍不住掀开马车的帘子,四下张望,好奇井陉城中的一切。

    自齐国而来的公乘阳庆,听着秦国黔首的议论,他看向这座历经无数战火的小城,却发现城中黔首不仅没有消瘦麻木,干瘪穷困反而个个精神奕奕,面上笑容兴奋,眼神灵动。他们衣着虽然破,但却十分干净,看着比家乡临淄的百姓更加精神。

    路旁整洁,那道路两旁甚至用白石灰化了长线,规定了范围,商贾便在其中行商做生意,显得更外井井有条。

    每家摊位铺子之前,甚至还挂了一个小木牌,将自家所售之物的价格写得清清楚楚,童叟无欺。路上巡街的衙役,目光如电的震慑着路上的宵小,但对于黔首们,面上却十分温和。

    放眼远眺,入目尽是人声鼎沸,车马交织,百姓安居乐业之景。这兵祸之地,竟然显得更外欣欣向荣,热闹祥和。

    公乘阳庆想到家乡临淄的百姓,温和的眼神里竟闪过艳羡的好奇,他忍不住举目四望,沉沉的叹了口气:“不知井陉此地是如何治理的?竟然看不出一点兵祸侵扰的模样,此地民风也与别处大不相同。”

    夏无且捋了捋胡子,一脸骄傲,笑眯眯道:“自然,公庆先生也不看看如今治理此地的人,那可是我大秦的四公主殿下。莫说是这一个小小井陉之地,便是治理咸阳国都,对她而言不过如同轻而易举之事。”

    “您是长者,叫我名字便好,不用唤我先生。”

    公乘阳庆回忆起方才的场面,不由朝夏无且拱手:“方才匆匆见了大秦的四公主殿下一面,阳盛便觉得她灵慧非常,不同凡俗。过会儿安定下来,还请先生为阳盛引见一二。”

    “阳盛爽快,那老夫就直接唤您的名字了。”

    夏无且想到赵瑶君,眼神里的笑意就溢了出来:“殿下敬才爱才,你出身医学世家,又有黄帝、扁鹊所遗之脉书。如今你不过刚刚及冠,便已经通晓脉书上下经、五色诊、药论等等,殿下若是见了你这等医学世家的奇才,定然心生喜爱,主动便要见你了。”

    公乘阳庆忙谦虚道:“您谬赞了。不过阳庆听闻殿下手中有医学奇书《赤脚医生手册》,我此次来,也不知能否有幸翻阅此宝书。”

    “这老夫不敢做主。”夏无且道,“此书殿下匆匆交予我太医署,说是让我们先翻阅研究。现在又叫我们来,说是要在各乡郡设立什么赤脚医生制度,让小地方的黔首也有看病的地方。”

    “这可是医家盛事,医道大兴的事!殿下一召见,我们太医署便全到了。那《赤脚医生手册》老夫也带来了,但能否给你们他国的医者一阅,这还要请示了殿下再说。”

    公乘阳庆听了,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转眼就到了大秦客栈,众人一一下车。

    赵瑶君虽然面上蒙着淡绿色的菱纱,但她往大秦客栈门前一战,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便立即知道了她是谁。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众人纷纷朝她弯腰拱手,激动无比道:“见过神使殿下!见过神使殿下!”

    “殿下,多谢殿下保佑我家家人平安,前儿我良人外出打猎遇上猛兽,只是受了轻伤便回到家中。这一切都是殿下的保佑啊!”

    “多谢殿下保佑我家孩儿”

    场面热闹,却无人乱窜,赵瑶君摘下自己的淡绿色菱纱,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糯白柔腻的脸蛋。她扫了一眼四周,开心一笑:“今日大秦客栈开业,有许多美食可以免费享用试吃。诸君无论贵贱,可以到一楼大堂中品尝,望诸君今日尽兴,日后也多多光顾我这小生意。”

    众人爆发哄笑,连连答应下来:“哈哈哈——定要去尝一尝的!”

    “是啊是啊,殿下的店,便是将这几日做工的钱花了,也要进去瞧一瞧。”

    喧哗一片,忽然爆发的喧笑,让一辆豪华双马拉的马车,靠近人群的骏马忽然躁动狂奔起来!

    它这一跑,更是惊了与它一道的另一匹骏马!

    两匹马忽然狂奔嘶鸣,那马车就在后面颠簸无比,强壮的马夫用力拉着绳子,却没办法牵制住发狂的两匹骏马!

    他肌肉鼓胀,神色扭曲的呵斥道:“畜生!停下!快停下!

    “咴——咴——咴——”

    马癫狂的往人群密集的地方奔去,横冲直撞,马蹄半点也不停歇!

    张良身子颠颠簸簸的,他勉强拉开车帘,面色因焦急染上潮红,乌黑的眼珠子越发暗沉如墨的扫视这周围的人:“躲开——”

    周围见到这场面的人,纷纷的高喊:“马惊了!马惊了!快让开!”

    赵瑶君刚要走进客栈,忽然听到这动静,她一偏头,就那两匹骏马发疯的朝客栈这边冲撞过来。人群哄乱,毫无秩序的乱跑。

    马车车门处,张良面色越发惨败,唇色粉白,显得脸上红晕明显。

    他瘦如梅骨的手紧紧抓着车辕,显得青筋紧绷。额头上点点薄汗,一双乌黑如点漆的眼因紧张更像是泡在水里的乌丸,湿润润的,眼神却很冷厉沉静。

    眼见这马车快要撞上人群,张良勉强稳住身形,一边喘气,一边冷声对过于魁梧的马夫道:“你不用这管马车翻不翻!你现在就放手,拿巨锤砸马首!”

    张良一手抓紧车门,一手拖着120斤重的大铁锤,使尽浑身力气,却无法将这大铁锤拖出来。

    他咬咬牙,苍白的面色憋红恍如秋霞散落。他身子紧绷,单薄的身影越发如同一绿叶,轻易能被人控制在手心。

    大铁锤稍稍挪动一点点。

    那魁梧巨汉闻言正要动作,就听前方传来越发喧嚣的吵闹,他烦躁的抬头,就见一匹玄甲黑崎之上,一个生得娇花软玉,糯米团子般的精致小女郎,竟然快速驾着马朝他们不避让,反而迎面而来!

    赵瑶君飞快挥动马鞭:“驾!驾——”

    张良在摇晃的马车上,愣怔的看着飞奔而来的赵瑶君,喧嚣的声音里,只能听见胡乱哄跑的百姓们焦急而担忧的大喊:“殿下小心啊!殿下当心!”

    原来这就是秦国的四公主吗?

    秦国公主也会在渡口亲手做烤饼,买烤饼吗?

    张良原先见赵瑶君时,只觉得她灵慧可爱,精致漂亮,气质出尘。如今得知她乃是嬴政之女,想到亡国之仇,他心里那点柔软喜爱,全都变成了戒备不喜。

    赵瑶君如同残影一般,在马匹穿梭交错,旁人看不清她是怎么做的,等反应过来,便只见到她已经轻巧快速的翻到了马车上,一把抓住了两根绳索!

    那魁梧巨汉刚张嘴要嘲讽,一阵巨大的拉力,使得缰绳忽然绷得死紧!任凭前面的两匹马如何发狂奔跑,整辆马车如同泰山一般巍然不动!

    赵瑶君和两匹骏马角力,力道再此时被被她完全掌控住,马车纹丝不动,犹如在平地之中。

    那汉子一脸呆住,指着赵瑶君:“你,你,你,”

    “你什么你?绳子要断,你快来拿你这巨锤,去把马砸晕。”

    那汉子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去拿那个大铁锤,然后下车,往两匹马那儿走去。

    赵瑶君将绳子并在一块儿,单手轻描淡写的拉着绳子,侧身往后一看,看到死死拖拽着120斤大铁锤,显得更外病弱无助,面色苍白,脸颊潮红,眼眸湿润,眼睫纤长脆弱的张良,忍不住哑然轻笑:“你哭什么?”

    张良顿了顿,身子脱力软软的靠着车门坐下,一边喘息一边垂下眼睛反驳,语气冷淡:“我没哭。”

    他心里百感交集,救命之恩,他自然心怀感激,可想到赵瑶君乃是赵国公主,他心情便复杂起来。加上身子极为不舒服,看着她笑靥如花,眼眸明亮弯弯的脸,便格外烦闷。

    两人挨得很近,赵瑶君轻易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她看见他胸膛起伏,面色潮红,白皙梅骨般修长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发着抖。

    赵瑶君还是觉得他眼眸过于湿润,如同含着水一般,眼神虽暗藏冷漠和气愤,但他生得面若好女,双目又因为这氤氲水光,显得柔弱含情。

    看上去如同想要反抗,却又无力反抗的柔软小兽一般。

    不过这小兽脆弱的皮下,内里可是有吞噬巨兽,谋划天下的本事,夫运筹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便说的是眼前才十五的少年。

    赵瑶君想到这人做的那些事,明知他不会哭,偏要道:“你怕什么,今日这紧急情况,我也想哭的。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嘛,你哭了我又不会笑你,你何必反驳呢?”

    张良一想到面前此人的秦国公主的身份,更是不想在她身边露了怯和弱。

    但又记着此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他又无法忽视这恩情口出无礼之言,只能不阴不阳道:“四公主怕是看错了,良虽体弱多病,但并不畏惧生死,此事也不值得我哭。”

    “啊,对对对。”赵瑶君敷衍的点点头,她眯眼目视前方,瞧见那壮汉手里砸马头的巨锤,意味深长道:“铁锤不错,张兄你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你这把120斤大锤,可是鼎鼎有名啊!博浪沙刺杀,你就拖着这小破身子,跟那壮汉拿着这铁锤去,我阿父兵马重重,也不知怎么让你跑掉的。】

    听闻赵瑶君叫破自己的名字,张良显得更外平静,他嗓音清朗温雅中显得格外平淡:“我家最不缺钱,远行到井陉自然要给身边护卫配备武器。殿下出身王君之家,秦王又并韩、赵两国,如今更是富有四海,金银如尘土。按理说殿下见惯了财货之类,不知殿下怎么会对这区区的铁锤投以注视?”

    赵瑶君瞧见那巨汗将马匹砸晕,定定看向格外能搞事的病弱少年,心里忍不住想。

    【我觉得吧,我还是得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不然你什么时候阴我一把,我都反应不及。】

    张良稍微往后和她拉开距离,见她一双明亮上翘的眼还盯着自己脸上,不由皱眉道:“殿下看甚?”

    赵瑶君笑了笑,胡乱说道:“我有一兄,名唤扶苏,其以温雅俊秀,润泽如玉的偏偏之姿态为美。我见君肤白如雪,容貌清美似好女,虽有病骨,却如雪中受骨寒梅,美不胜收,我便在想君与我兄孰美?”

    调侃张良容貌的多了,他张口便要说话,谁料赵瑶君忽然凑近他来。她精致天真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她轻柔的抬起手来:“张君,我觉得你这种更美。这种柔弱不能自理的美,真的很适合小黑屋强制呢,省得你搞东搞西搅乱风云的时候,也把自己小命玩完了。”

    张良立即警觉自己要被抓了,他正要大喊。

    后颈却忽然一痛,他身子软软倒在了赵瑶君身上,脸上、眼皮处还有愠怒的红晕,看上去如美人熟睡的模样。

    那魁梧巨汉拿了120斤的大锤,如同大山一般走过来,见到张良双目紧闭,倒在这秦国公主身上的样子,不由双目警惕,握紧了手中的大锤:“敢问秦国公主,我家郎君如何了?”

    赵瑶君核善一笑,嗓音轻柔道:“张郎君因受惊和用力过度,竟脱力昏迷了!我看了一眼,你们马车里也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听张兄方才说那是他的兄弟。哎,我看了这情况,觉得你们一路行来真是辛苦了。”

    张家两个郎君体弱多病,这壮汉一听,轻易被赵瑶君忽悠住了。想到一路上陪着病人远行的困难,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路是辛苦。”

    他武艺非凡,手中巨锤又舞得威力无边,路途艰辛不值一提。最让人担心的是那张下郎君病德尔实在厉害,张大郎君看着也病怏怏的,他生怕路上出了些不好的事情,他处理不了。

    赵瑶君十分善解人意道:“正好,我们太医署、以及各国的一些有名医家都来了。壮士若是不嫌弃,不若先带着两位张兄去府衙暂住,我让医者来给他们瞧一瞧。”

    魁梧汉子只知道张大郎君有反秦之心,只是不知何时,他竟渐渐不提了。此次来井陉,也是听说各国医者可能都会汇聚于此,他来此说是要给张小郎君求医的。

    虽然他感觉哪里怪怪的,但看着这秦国四公主一派天真好心的模样,想到他们的目的原也是求医,他便道:“那多谢殿下了。”

    赵瑶君抱起张良,两人身高不匹配,看上去有些奇怪。

    她笑了笑,满怀善意道:“不用客气,我见郎君样貌俊秀,言之有物,壮士身强力壮,有横扫千军万马之姿,早已生了结交之心。我力气大,便抱着张郎君走吧,你抱着马车里的张小郎君便是。”

    那魁梧的巨汉,已经感受到赵瑶君的神力了。他倒是忠心,但自己不爱思考,都是听张良的,现在张良晕了,他觉得赵瑶君说得有道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让赵瑶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的将张良抱回了自己的马上,一路将他们安置在了府衙。

    赵瑶君出了府衙,吩咐人看好张良主仆,然后才脚步轻快的往大秦客栈而去。

    第97章

    那大秦客栈刚开业就瞬间火遍了全城,名声还传到周围去。

    时至下午,客栈中几口大锅热火热灶,各色美食香飘千里,勾的人越发好奇。

    到了用夕食之时,依然有许多井陉黔首,涌入大秦客栈之中。胡岸、四个小厮、膳夫、胡春,包括上了年纪的胡老三都忙得脚不沾地,晕晕乎乎。

    衣衫洗得发白,却将自己打理得还能入眼的老人,牵着自家小孙子,眼巴巴的站在大秦客栈宽阔的门口不敢进去。

    小厮热情的招呼他:“媪,您进来看看,今日客栈里有免费平常的菜品、茶点、可好吃了!我们公主说了,店里的东西该有贵的有惠的,让想吃贵的人家有吃的,也有能让咱一般黔首家中能买能吃的东西。你不要怕,公主知道您想照顾她的生意,指不定多高兴呢!”

    提到赵瑶君,这老人明显放松了许多:“原先殿下希望我们去的。”

    她呼出一口气,想着去这店里沾沾神使殿下的福气也好。于是便拉紧了小孙子的手,迈进了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厅之中。

    因店里客人太多,实在无法一人一张桌子了,那小厮安排她们拼桌,然后就拿来了一本册子,上方写着各色菜品的名字和味道介绍,那小厮完全没有看不起贫困人家的想法,反而一板一眼的道来:“媪,您看看这册子,我给你念一念,您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王媪不识字,根本不敢碰这书。听到这跑堂的要一个个给自己念,她吓得连忙站起来:“我,我家中贫,吃不起那些贵的,还要劳烦您帮我选一选。”

    小厮还没说话,同她一块儿拼桌,身着青蓝色土布,头发梳成斜髻,虽上了年纪面庞却格外圆润饱满的妇人,笑道:“你不用怕,这店里的价格呀,便宜着呢,不如我来说给你听,让着小哥接着去忙。”

    王媪见她和善,渐渐放松下来,感激道:“那麻烦夫人给我们说一说。”

    “叫什么夫人,我家不过也是贫苦出身罢了。”妇人听到这称呼,越发眉飞色舞起来,连忙给她说了起来,“这店里有各色吃的,近日城中爱吃的什么包子、馒首、面条,这里都有,且只比外边儿稍稍贵上一点点,那味道却是没法儿说的!”

    王媪忙问:“那包子如何卖的?”

    妇人忙道:“外边儿是一钱五个大包子,这里边儿是一钱两大个。”

    王媪面露难色:“两大个也行,就是有点贵。”一枚半两钱,可以买一斤粟米了,一斤粟米全家能够混个饱肚,这包子两个大,怕是不能全家吃饱。

    但这是神使殿下的店,咬咬牙买两个回家尝尝,就当作祈福了。

    妇人不赞成,轻声道:“真不贵,媪你想想,那是三个大肉包子呢!里面油浸津的尽是肉!据说这是新法子养的猪肉做的馅儿,咸阳城那个李大人吃了都说好呢!对了,今日还能不出钱品尝呢!”

    王媪脸色一喜:“竟是李大人都说好的那种猪肉,那定然是好的了!听说那东西补身子,译文钱买三个不贵,真不贵!”

    外边有六个,但是肉馅没有,都是素的。这肉包子,他们偶尔买一次,也有能力买!

    不过王媪脸色有些担忧:“那免费吃,殿下会不会没钱赚还亏本?”

    妇人一脸肯定:“一定不会。殿下多聪明啊,她什么都会,就是不会亏本的!你放心试吃好了,殿下一定是算好的!”

    于是王媪叫来小厮,一口气点了三个大肉包子,还同自己的小孙子一人免费吃了一小半肉包子。别说,那滋味当真绝了!

    虽然只有一小口,但是王媪只觉得这大肉包子外皮麦香浓郁,暄软蓬松,慢慢嚼着回味无穷。那有肉馅的地方,肉质鲜美,肉汁浓郁,咸香中还有小葱的滋味,让人吃着格外满足。

    王媪一生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的东西,她快入土了才吃到这等美味。嚼着那小小一口不要钱试吃的肉包子,看到孙子享受得眯起眼微笑的模样。

    不知怎的,王媪就想起自己伴随着城里战乱的一辈子。她记忆里,但凡井陉要打仗,他家总是连一口粟米也吃不上,只能慌里慌张关紧门窗,缩在自己家中一直等兵祸过去。

    中间不敢有炊烟,怕引来不怀好意之人。日日水米断绝,只能硬挺着挨饿,有些挺不过去的,当然就死了。

    现在吃这等美味,如今竟然她心里莫名其妙发酸,她也说不出来是为了什么。

    等反应过来,她的眼泪已经满脸都是了。

    这意气风发的妇人见王媪莫名其妙流了眼泪,惊得手足无措起来,以为是有什么问题:“哎呀,媪,你为何哭泣啊?可是我说错话了?若是说错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王媪连忙擦了擦眼泪:“不是你说错话了,而是我心里高兴!我高兴王上来管我们井陉,我高兴公主殿下来我们井陉,才给我们带来了现在的安生日子!我想想这段时日,又想到以往的日子,觉得之前都白活了!”

    妇人闻言,立即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她眼圈红红,笑着道:“谁说不是呢,有神使殿下在,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那王媪听了这话,心口忽然安定下来。是啊,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王媪笑着起身,朝那小厮招手,坚定道:“麻烦您,再给我包三个大肉包子!”

    小厮一听,连忙笑了起来:“好,我这就给您包去!对了,今日免费的菜色还有酸梅汤一盏、绿豆糕一人一个、一小勺麻婆豆腐,一点子麻辣鸡丁,山药面烙饼一人一小块。”

    这些菜品,并非是今日随意定下的。无论是酸梅、豆类、花椒、山药,都是适合井陉种植的经济作物,赵瑶君思考了一番,才制订下这样的菜谱。

    一连串菜品停下来,王媪又皱起眉头,连连跌声替赵瑶君担心叹息:“够了够了,虽说一人一小口一小块的,但架不住人多啊!殿下这样不要钱,真的不会亏钱吗?”

    一旁经过的胡老三见状,有些自豪的笑了起来:“您放心尝吧,殿下不会亏本。何况今日众人尝了,有觉得好吃的,自然会念着要买了吃。”

    王媪闻言,心里依旧不太放心,她每每试一样,都觉得滋味极好,但又为神使殿下担心。

    正在此时,忽然两个玄衣轻甲的黑骑走了进来,众人见到不由目露敬意,喧嚣震天的大厅安静下来。

    玄衣轻甲的黑骑朝众人轻轻颔首,并未大步往前走,而是朝后面的一个翩翩小少年笑道:“公子,公主殿下正在楼上厢房等您,她说您慢慢来,不着急的。”

    大堂里的客人闻言,不由呼吸一滞。

    公子?公主殿下来了井陉的兄长,只有扶苏公子一人。

    下一刻众人只见身着玄裳深衣,浑身上下只腰间悬这一块羊脂玉珏的少年,双手捧着一白瓷细颈瓶,翩翩而来。

    那羊脂玉瓶莹润生光,其中错落有致的插着蔷薇。秾红粉白,柔嫩明艳如绸缎的蔷薇花,舒展绽放的花瓣层层叠叠,含苞待放的花苞如一个个粉白圆润的宝石,显得玲珑可爱。

    这蔷薇的明艳,好似带人回到春色满园的春日。

    色若春花,气质温润的秦国公子捧白玉瓶而来,嗓音也如他捧的玉瓶一般温润清朗:“扶苏为恭贺女弟客栈开业而来献宝。这瓷瓶如玉,乃是女娲传抟土法烧制而成的宝器,看上去莹润生辉,真是美不胜收。”

    井陉城中之人早已经听说有人见到上古时期,女娲抟土造人时的影响,还说公主殿下给他们看后,他们得了仙缘,便学会了一种烧制手艺,名叫烧瓷。

    当时城中传得纷纷扬扬的,多少人都想要目睹瓷器的真面目。如今一见,那白玉瓷瓶,同羊脂美玉一般的翩翩公子,果然相称得宜,美不胜收。

    众人不觉看呆了,眼神随着扶苏以及他手里的瓶子移动。

    扶苏笑着慢慢走动,不着痕迹从各个方位展示着瓷器:“女弟也说,‘井陉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满城传’。今日大喜,正适合将此物送给大秦客栈。”

    他含笑的眼看过众人,一边上楼,一边笑道:“诸位不必拘束,继续吃喝享用便是。”

    他一上楼,底下便炸锅了一般。

    “公子生得可真好啊!”

    “是啊是啊,还有那瓷瓶,简直同羊脂玉没什么区别!女娲娘娘抟土造人的机缘,果然了不得!他们只是看看,便学会了此秘技,真是厉害!”

    “这瓶子太美了,不知可烧成了别的东西。”

    赵瑶君在三楼赐宴井陉富户、原来的大商人、包括自邯郸郡、巨鹿郡、乃至咸阳城来的客人,以及所有的太医署的客人。

    扶苏便是捧着这样一个瓷瓶缓缓上来,吸引住了所有人视线。

    那瓷瓶实在是美妙,众人什么宝贝没见过,但温润如玉,白皙薄透的瓷瓶,众人没有见过。听闻这还是受女娲娘娘抟土造人启发而烧的,岂不更显得神秘宝贵?

    扶苏见到赵瑶君朝自己眨眨眼睛,他心里无奈,面上含笑:“女弟,这是今日的贺礼。”

    “多谢阿兄。”赵瑶君接过了瓷瓶,便有人忍不住心痒和喜爱,直接询问,“殿下,这便是那瓷器吗?这可真是宝贝啊!”

    赵瑶君摆好瓷瓶同扶苏坐下,笑道:“这便是瓷器,今日诸君有福了。女娲娘娘庇佑,我们还烧制成功了一套茶具,诸位可以一观。”

    有人忙道:“那真是太荣幸了!”

    赵瑶君拍拍手,一个美妙的女郎便缓缓走出,她身后许多小侍捧着茶饼、热水壶、金丝楠木茶盘,并一套格外精致的白玉梅花茶盏、一个白瓷梅花壶。

    其后有手捧笙竽、竹笛、抱琴的乐人缓缓而来,众人都做仙人打扮,显得格外仙气飘飘。

    再坐之人皆纷纷抽气,并端坐身子。

    乐声响起,悠扬的《水调歌头》配乐飘渺仙气,暗藏仙人故高不胜寒的之感。茶香袅袅之中,美貌的仙子素手磨茶、择水、候汤、击拂,一举一动优雅舒缓,让人感觉美妙而享受。

    点茶起于唐朝,风靡于宋。这简陋版本的过程,赵瑶君觉得不够,但对于先秦士人阶级来说,那是美的不能在美,雅得不能再雅的场面了。

    众人沉醉在乐声当中,沉醉在那细腻美妙的茶盏之中,沉醉在优雅舒缓的点茶过程中。

    等茶点好,侍女端到各个富户眼前一看。只见那精美的梅花茶盏当中,一朵惟妙惟肖的五瓣梅正在其中绽放。

    “雅,实在是雅啊!”

    一方士打扮的青年忽然蹿了出来,对赵瑶君道“我昔日去过邯郸、走过咸阳,公卿世家也去过,却未曾见过如此风雅无双,仙气四溢的场面!今日得见此景,当真不枉此生!不知殿下,这场景可是天上仙家办小宴时的场面,实在是不似凡间场景。”

    赵瑶君看到自己跳出来的好托,说的话也好听,她不由也笑道:“先生真有见识,这确实是仙家小宴的场面。”

    他一脸狂热的对赵瑶君道:“我就说,如此飘飘欲仙的场景,实乃耳、目、心、身之极了享受!殿下,我实在喜爱那白瓷茶盏,不知您是否割爱?多少钱币,我都愿意买啊!”

    赵瑶君:【哪里来的妙人,实在太会点题了!这人当托,真是有一手啊!关键他还真情实感,真是妙啊!】

    赵瑶君笑了笑:“瓷器烧成,自然是要卖的,只是这瓷器诸位一看,也知道我们是花费了好多心思的。我不擅经营,若是你们想买,之后还得找瓷器作坊的管事商谈。今日请诸位来,只是为了庆贺大秦客栈开业之事。”

    她说完便闲闲挥退众人,开始吃桌上的饭菜。

    众富户一听这宝物当真能卖,想到日后他们待客之时,也学着今日公主殿下弄这一出,那简直是雅致得不行!太有面子,太有体面了!

    他们看了眼这方士,连忙嘲笑道:“你哪里来的?这瓷器你要买,你买得起吗?宝贝自然是价高者得,若是先生没能力,请不要来扰乱。”

    方士顿了顿,并不惧怕众人,反而仰头道:“这仙家之气,适合我们方士,买不买得起我也要试一试!诸君莫看我风餐露宿而来,便小瞧了我!我擅长医药、修仙、天文,只需过一两日,我便能凭本事赚足够的钱来买这瓷器宝贝的!”

    富户们对这瓷器势在必得,他们就不信自家世代积累,比不上一个大放厥词的区区方士!

    “这位先生,你有天大的本事,难道你能赚一库房的钱财吗?高价竞争,不知您出多少?但凡你出多少,我就翻倍跟!”

    气氛吵得火热,众人在此炫富起来,纷纷叫嚣要多少钱买下这瓷器。

    眼见瓷器价格越来越高,赵瑶君心里乐开了花。

    她见这方士也在太医署的那拨人里,又听他有那么多的本事,不由对他更是另眼相看,只是不知此人是否是吹嘘之辈。

    她朝夏无且看去。

    夏无且立即朝她微笑颔首,表明此方士所言属实。

    赵瑶君:【这是个人才啊!又会说话来事,多才多技能,还能当个气氛组的,这人就该在我们秦国!】

    她看向方士,温和笑问:“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同众富户扯头花扯得头发凌乱的青年方士,捋了捋头发,对赵瑶君朗笑道:“在下姓徐,单名一个福字,字君房。在下乃是齐国琅琊人,来秦国也是对那本仙书《赤脚医生手册》感兴趣,想要求一观。”

    赵瑶君笑容凝固古,脸色不变,瞳孔地震:“你说你叫徐福?”

    青年方士毫无所觉,玩笑道:“是的,难道我真有几分薄名,传到秦国了?”

    赵瑶君:【方士哥,以后你在秦国,那可是大名鼎鼎了!】

    第98章

    赵瑶君看着徐福,笑道:“徐君不仅舌灿莲花,人也有真才实学,确实乃一人杰。若是让你看《赤脚医生手册》,不知先生可否为我大秦效力两年?”

    赵瑶君:【你也该看好,不然你又去忽悠我阿父去海外寻仙,乱嗑‘长生不老药’可怎么了得?】

    徐福本身爱新奇事物,又修神仙之道,爱炼丹奇方。他游历四方,知道全天下新奇的事物加起来,也不及大秦这个四公主身边的事情新鲜,这提议正合他意。

    徐福也不着急着同那些富户权贵争夺了,他直接朝赵瑶君拱手弯腰,朗声坚定道:“福本为齐国琅琊人,四处游历,如今得遇公主殿下,实乃福一生幸事!若是殿下不嫌弃,福自然愿意常伴殿下身侧,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太医署那堆人里,公乘阳庆听到看《赤脚医生手册》要为赵瑶君效力两年的话,也立即起身,朝赵瑶君道。

    “殿下,我名公乘阳庆,齐国临淄人。出身医学世家,擅长诊脉、五色经方,愿意为殿下效力,只愿能一观《赤脚医生手册》。”

    赵瑶君点点头:“公乘先生底蕴深厚,若是你当真愿意,自然也可以一阅此书。”

    跟着秦国太医署而来的医者,大家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那本《赤脚医生手册》啊!

    当下许多医者站了起来,朝赵瑶君纷纷拱手弯腰。

    不及十五,年轻尚轻的秦国传承多代的医家人道:“殿下在下名医心,家祖乃是医缓。我出身秦国。我们一族,全数愿为殿下效力一生!且永不背叛!”

    夏无且听到医缓之名,心中格外尊敬,但也不能让人看轻了他们太医署的。

    他连忙带着太医署的人道:“殿下,我们太医署本就是宫中之人,为王上、殿下效力,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殿下若是有事,只管吩咐我们便是!咱们到底是自己人呐!知根知底的!”

    在场医者,几乎都是各国医术最好的那几拨,各个都是真才实学,有名有姓之辈!约莫四十个医者站了起来,那压迫力可想而知。

    赵瑶君也不由得心神震动,她起身,眼神赞赏,笑容笃定:“今日诸位医家对我大秦鼎力相助,相信我一个稚龄弱质公主,瑶君感激不尽。今日瑶君便与诸位医家做下约定,若是诸君不负瑶君,瑶君愿以一腔热忱对待诸君!”

    那些富户权贵们一听,心里不由也动了心思。如今公主殿下的身份谁人不知啊?光是能靠近她,日日沾染着仙气、福气便受用不尽了!

    这些学医的心眼子怎么转得比他们还快,先手一步就博得了殿下的欢心!

    当场有个井陉的富户转了转眼,立即朝赵瑶君道:“殿下,我也愿意为了殿下效犬马之劳啊!”

    其余众人连忙道:“对啊对啊,我们如今也是秦国子民。我们还能出钱出力的,难道不比他国来的人忠诚好用吗?”

    “我们心甘情愿,求之不得为殿下效力,还请殿下看我等几眼啊!”

    室内吵闹起来,赵瑶君连连安抚众人,耳根子快要控制不住咧到耳根了:“诸君今日之谊,我已经记在心里。若是日后当真有用到诸位的地方,还请你们鼎力相助。”

    众人忙拱手道:“好说好说,殿下只管吩咐就是。”

    赵瑶君笑了笑:“今日既然是庆祝这大秦客栈开业的,那诸位不要拘束,尽情畅饮!我们不醉不归!对了,我们新酿了大秦的柳林酒,刚好让诸君配上白瓷小盅,品鉴一番。”

    那精神清秀的侍女,共有十人,一人稳稳抬着盛放了六个小酒杯的瓷杯,缓缓而来,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杯。

    众人刚觉得一杯不够,不好说出口时,便见这柳林酒液竟然无半点杂色,清澈透明,仿若白水。

    那白瓷莹润光华,小小一个,却格外精致。

    柳林酒就是日后的西凤酒,由于此时各国的酿酒工艺还没有特别发达,此时的酒水无法像后世一般清澈如水。

    如今这杯中柳林酒,竟然清澈澄净到这个地步,着实让人惊讶。

    这小小的莹润白瓷杯壁之上,白皙为底,上方竟用釉料绘画烧制了一座青绿色的青山。青山旁边是秦国小篆,上书“青山自在”四个小字。

    众人也惊喜的发现,有些杯壁上,也有花草、蝠纹,小兽,看上去格外精致,美妙。捧着这样小瓷杯,众人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柳林酒。

    酒水入口,众人立即感到这透明的酒液清芳甘润,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淡淡水果香味间,只觉得尾净悠长,回味无穷。

    这酒格外润泽,顺着嗓子而下,嗓子却是润泽不干燥的,让人身心愉悦,十分舒畅。

    众人眯起眼睛,一脸享受,神色无比放松惬意。他们痴迷的摩挲这小茶盅的外壁,感受细腻莹润的手感时,觉得这虽然只有一杯酒水,这酒价格定然值得万金!

    今日赴宴,真是不虚此行啊!

    赵瑶君默默查看众人的表情,她和扶苏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稳了稳了,这一回包赚不赔,日进斗金都挡不住!】

    扶苏嘴角翘了翘,看着赵瑶君藏不住骄傲飞扬的眉眼,心里也觉得自豪极了。

    一场大宴散去,徐福他们仍旧跟着太医署住进了府衙周遭的宅子里,各国富户权贵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客栈,买了许多吃食带走不说,还往瓷器坊奔去。

    看着往瓷器坊络绎不绝的马车,他们咬牙,对瓷器势在必得的心又强了几分。

    赵瑶君忙碌已经告一段落,井陉正常种植,经济作物、经济产业也陆续成功,城中秩序井然。

    往后情况再好一些,井陉城修旱厕、种冬小麦、养猪、种药材等,就算她之后离开井陉,新来的县官也能按照她做的规划一一实现。

    心里痛快至极,赵瑶君同扶苏就着黄昏,心情舒适的回了府衙之中。

    沐浴更衣之后,赵瑶君披散一头乌发,等到头发干燥之后,才用红色发带松松在后随意束起,一派闲适舒服的模样。

    她兴致极高,对一旁的侍女道:“一会儿送一壶新酿的柳林酒来,就配那个青瓷圆杯便好。”

    徐长龄兴高采烈的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份封好的信:“殿下,殿下,王上给您写了信笺!”

    赵瑶君立即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她站了起来,迫不及待朝徐长龄走去:“在哪里在哪里!快拿来我看看!”

    她满心的惊喜和思念都溢了出来。

    整个大秦,她牵挂喜欢的人有很多,但是心里最最牵挂的,还是她阿父!最开始赵瑶君对嬴政是有偶像滤镜,但后来一起在章台宫生活,日日相处之下,赵瑶君明显能感受得到,嬴政对自己从身份的看重,到后来纯粹的疼爱、喜爱。

    到了如今,嬴政明显已经对赵瑶君报以了远大的期待,希望小女儿能接自己的班。所以他对她一举一动,学习生活越发照料得细致。言谈之中,除了纯粹的疼爱之外,更有他都抑制不住的骄傲自豪,更忍不住同朝臣分享养女儿的喜悦和骄傲。

    嬴政比往日更有了人情味。

    赵瑶君更是收获到了纯纯深厚的父女情。

    这时她第一次离阿父这么远,这么久。平日忙忙碌碌倒是还好,今日陡然闲下来,赵瑶君简直恨不得朝上翅膀,飞回咸阳,好好做一做父宝女。

    徐长龄把信立即递给她。

    赵瑶君立即拆信笺,焦急的看了一起来。

    空白大片的信纸上,只有嬴政亲笔写下的几个字:邯郸、巨鹿、井陉已定,吾儿可择日速归,吾为汝备美食佳肴。

    “这就没了?”

    赵瑶君不死心,将信笺翻来覆去的看,但这纸上不就这几个字,哪里还有别的?

    她神色有些失望:“阿父也真是的,许久不见,难道就不思念我吗?不说写信要加纸倾诉思念吧,好歹也要写满一页不是。”

    赵瑶君小心的将信纸贴身放好,徐长龄忍不住为大王分辨:“殿下,您也知晓王上便是沉稳少言的性子,或许王上不爱说些动人之语,但他对您的关爱却是无人能及的。您也知道,要让王上在信纸上絮絮叨叨、温情动人的交待您,实在是太难为王上了。”

    赵瑶君想想也是,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嗐,这有什么不好表达的?真情流露不行吗?就这几个字,我一眼就看完了。”

    徐长龄还想为自家王上说两句,却见公主殿下随意披了件外衫,问:“对了,那个张良如何了?”

    徐长龄道:“如今还未曾醒来,他带来的那位幼弟和壮士,倒是用过夕食了。他弟弟疲倦不堪,又迷迷糊糊睡了,那壮士如今还守着他呢。”

    赵瑶君微微蹙眉:【难道我下手太重,将人打伤了?不应该啊,我精确控制好力道的。看来只有一个可能了,就是张良太虚了啊!】

    她想着率先往外走:“走,我先去看看。你去请夏无且、公乘阳庆、医心来瞧瞧,他别是被我打得出事了。”

    “那张良是个风一吹就摇晃的美人灯,得小心着呢!不过他特殊,他是浸满了火油的美人灯,不好好看着,他烛火倾倒,烧起来就没完没了。”

    徐长龄跟随在后,闻言不由笑了笑,不放在心上:“任凭他是什么灯,又如何能烧到殿下水火不侵的仙体?”

    赵瑶君无语:“那你可高看我了。”

    【真烧起来,大秦都烧没了。】

    两人分开而行,赵瑶君到了府衙厢房,便见那壮汉松松散散拎着大铁锤,靠在门边,一脸愁色。

    见了她来,立即直起身子来:“不知公主如何来了?”

    赵瑶君淡淡一笑:“听闻你家郎君还未曾醒来,我前来探望一二。对了,天下医者大多汇集在井陉,我让人请来我大秦太医令夏无且、我秦国世代医学世家,令祖乃是医缓的医心、以及齐国名满天下,以爵位公乘为姓,医术高超,医承黄帝、扁鹊的公乘阳庆先生来帮你家两位公子会诊。”

    这一连串名满天下的医家人,听得壮汉锤子都握不住。

    虽说自家郎君世代公卿,家资巨富,想要什么名医求不着?但是这秦国公主口中的名医,确实难以求到。

    郎君有心报秦国灭国之仇,可才踏进井陉,先是惊马被眼前这神力无边的秦国公主救下,欠了人家救命之恩。

    现在人家又为他和小郎君请来这些医术高超的医者,这分沉甸甸的人情,若是反秦,岂不是恩将仇报?

    再说了,秦国未杀韩国遗民,如今韩国遗民的日子比以前在韩国之时,过得可好多了!况且眼前这位乃是仙人转世,带着要让嬴政一统六国的天命而来的。

    秦统一四海,吞并六国,这是上天应允的!这般情况下反秦,既无天时地利,也无人和道义。

    壮汉想到南郡越过越好的黔首,实在不知道,若是郎君真的反秦成功,世间生民,难道会比如今过得好吗?

    反秦,如今是倒反天罡啊!

    壮汉越想就越为自家郎君叫苦,他不敢看赵瑶君的眼,只能满心愧疚心虚的低头,朝她深深拱手拱手道:“多谢四公主了。如此大恩大德,真叫我们主仆不知如何报答。”

    赵瑶君看着眼前的大山低伏,她不退不避,稳稳的扶起他,温和烂漫一笑:“无需多礼。”

    【你们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报答呢?最好的报答方式当然是你们主仆许身我大秦啊!一个去军中当一猛将,一个在我大秦朝堂上出谋划策,决胜千里之外!】

    她眼神好像看到香饽饽一般,垂涎的从壮汉高耸的身高、巨力肌肉的身形上扫过:了。

    【好将才啊!好将才!你跟着张良那病弱小白脸儿,岂不是明珠暗投了?还不如跟我或者跟我家大将军王翦、李牧,不行王贲、蒙毅也行啊。再不然,你投身军中,很快也能混出个名堂来的。】

    壮汉被赵瑶君莫名的眼神看得后颈发凉,他讪讪一笑,不自在的挠头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屋内,张良迷迷糊糊请来,还不甚清醒,便听到一道稚嫩却满是欣赏的声音。那字眼一个一个往自己耳朵里蹦跶,让他后颈疼了起来。

    他分了心神去听。

    屋外,赵瑶君打定主意要这猛将了。

    她转换表情,满眼欣赏的看着壮汉道:“我见壮士魁梧,真乃当是之猛人也!我见之,则感觉君如我大秦昔日武安君白起将军一般,刚猛劲毅,昂然顶天立地!你是真正能横扫天下的真将士,真汉子啊!”

    壮汉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没有没有,殿下高看我了。”

    他一个名不经传的武夫,哪里能和当日那位大秦战神做比较啊?

    屋内,张良淡粉如樱的薄唇挑起一抹讽刺的笑。

    秦人,果然贪婪无度!

    屋外,赵瑶君继续输出。

    “我看是有的,壮士太过自谦了。如今你未曾名动天下,都是因为跟错了人啊!”

    赵瑶君轻描淡写的说了下张良的坏话,之后笑了笑,更加用力吹嘘这壮士。

    她极度渴望为大秦扒拉天下人才,神色就更下真诚的开哄。

    “不知壮士尊名是何?如今能与壮士一见,真让我见到何谓名将之姿,何谓英豪之态。今日得知壮士之名,来日我等着壮士名满天下,战功无数,众人叹服!”

    这夸奖过于浮夸了,但这秦国公主的表情过于真诚了,以至于高和不仅脸红,连脖子都红了。

    明明是顶天立地的硬汉壮汉,现下却有种莫名羞涩。

    “我岌岌无名,不过高和二字。往后不知还会如何,殿下实在太高看我了”

    赵瑶君还要说话,但她耳聪目明,听到一阵稍显急促的呼吸。

    果然,张良冷淡的嗓音从屋内传来:“四公主,还请进屋一见,告诉良,为何将我带来了你这里?”

    张良身体虚弱,呼吸过于清浅,不知是何时醒来的。当着人家的面扛着锄头疯狂挖墙角,还暗暗蛐蛐人家,赵瑶君讪讪笑了一笑:“这就来,这就来。”

    赵瑶君走进屋中,此时屋中早已点了蜡烛。

    都说灯下看美人,更有滋味,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张良只着素色单衣,纤弱单薄的身子靠在床头上,因挣扎爬起来,他衣襟凌乱,露出半截雪色消瘦锁骨,一点细腻白皙的胸膛。

    昏黄的灯光之下,他乌黑柔顺的头发如上好绸缎一般垂下,蜿蜒在背后和素雅的床上。

    雪白的皮肤被灯光染上暖色,随性的衣裳减弱了他白日的端方雅致,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诱惑意味。

    赵瑶君被他鼻尖上的小痣吸引了一瞬,随即坐到他床榻旁边,不慎触碰他一点微凉的皮肤。

    她才皱起了眉头:“这大热天的,你还冷?太虚了吧,要不来点猪卵给你补一补?”

    【李斯肾虚体虚,吃了都说好的猪卵子。】

    张良胸膛小小的起伏了一下,他乌黑的眼波流转间越发显得病弱:“殿下,您还未曾向我说明,您为何打晕我,又为何带我来到此处?”

    第99章

    赵瑶君:“当然是我和想和张君谈谈。”

    张良刚要说话,他和赵瑶君便听到徐长龄在外禀报:“殿下,属下带太医令、公乘先生、医先生前来求见。”

    张良心中一动,默默无言。

    赵瑶君站起来,坐到桌案边,扬声道:“进来。”

    徐长龄带着三个医者进来,壮汉高和跟随在后,赵瑶君看了眼烛光里的张良:“先给他看看,我看他病得不轻。”

    如今来送酒的侍女也跟在其后。

    张良蹙眉:“不用劳烦四公主,良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

    “呵呵,你心里能有什么数?”赵瑶君召侍女来帮自己把酒水摆上,头也不回的自斟自饮,“如今天下名医都在此处了,不知你还要怎么看?你快些看完,也好让他们给你弟弟看一看。”

    她喝了一口柳林酒,感受着那绵柔醇香的口感,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张良闻言,这才默默伸出手来。

    夏无且、公乘阳庆、医心三人仔细替他把过了脉,三人凑做一堆,小声嘀嘀咕咕商量脉象情况。

    半盏酒后,三人讨论停止,夏无且才对赵瑶君道:“殿下,经过公乘、医小郎君的会诊,一致认为张郎所患病灶者有二。”

    张良缓缓抬眸:“不知是何两种?”

    赵瑶君也竖起耳朵。

    夏无且道:“一是,先天不足之症。此症状多源于张君母亲,想来其母应是体虚易劳,身子虚弱便诞下子嗣。故而张君气息微弱,常常浑身发冷,爱僵卧,唇舌色淡。听闻张君还有一弟,不知他可否同您一母同出?”

    张良早已料到此病,语气无甚起伏:“吾弟与吾自然同出一母,他亦有此症。且比吾重许多,如今不能起身只能卧床修养。”

    先前多少医者为他们看过病,但凡有点本事的,便说他们兄弟乃是先天不足之症。只是此症难以调理,多少年了都无法根治。眼见病症变重,听闻全国名医汇集井陉,张良这才启程前来井陉。

    这一趟出行,除了求医,他也是想要看看,这彻底打乱他反秦大计的神使,究竟是何种人物。

    医者最为严谨,公乘阳庆闻言,不由道:“那我们一会儿便去瞧瞧您弟弟。张君病灶之二便是多思多虑,尤其近日,您可是心焦气燥,忧心忡忡之余又过度思虑,以至于你常感疲倦,偶尔头部抽痛?”

    赵瑶君斟酒的手微微一顿,她看向张良。

    【忧思过度?该不会天天都想着要如何反秦,如何刺杀阿父和我吧?】

    迎着赵瑶君的眼神,张良抿唇:“近日确实心情不畅。”

    公乘阳庆不赞成道:“张君的病症,若是用药调和,只能起一时之效用。你病症要日日小心,何时睡、何时起,每日饮食行走,都要注意一些。更重要的是,你心中的焦躁烦扰该忘却一些才是。君要常年累月如此坚持,你身子才有好转的可能。”

    夏无且:“我们三人可以为君指定日所食之物,何时睡眠等日常之事。现在君脉象虚浮,想来还未曾用过夕食,君可在此用夕食,我三人去看一看你弟弟。”

    张良浅笑:“多谢先生,劳烦三位先生了,良知晓了。”

    作为打晕张良,害得人家无法按时吃饭的罪魁祸首,赵瑶君连忙询问过夏无且,叫人传来一碗山药参汤,两个肉包子,一碗蒸鸡蛋,一碗炒蔬菜。

    都是量不大,但却有肉有菜,清淡可口的。

    菜还未上,张良穿衣整理之后,坐到桌案边,询问赵瑶君:“不知四公主要和良一介白身说何事?”

    赵瑶君继续喝酒:“先吃饭。”

    张良继续道:“四公主身边的都是大事,良不过一未及弱冠之人”

    赵瑶君额角跳了跳,她放下酒杯叹气:“你想那么多作甚?叫你先吃饭。”

    正巧侍女送来饭菜,张良叹气:“罢了。”

    于是他只好开始用饭,这些菜色因赵瑶君宣传,早就已经在南郡流传开来,家家户户都知道做法,也觉得这些菜式格外好吃。

    但是张良吃到这肉包子,本以为是羊肉馅儿的,多少会有点羊膻味儿。没想到入口油而不腻,汁水丰沛,肉质鲜美,竟然是他从未吃过的肉类。

    张良脸上闪过深意:“这肉包子里的肉馅儿,莫非就是公主所言的猪肉。那种按照新养殖方式养出来的,出栏快、无腥臊的猪肉?”

    赵瑶君侧目:“我都没说你就猜到这是猪肉了?”

    猪肉价贱,没有多少富户愿意去吃。这种刚刚养殖,还没大量出栏的猪肉,还没有推广,没想到生长在巨富之家的张良,对这些也了解颇深。

    呵,他如何会不知呢?

    但凡是神明赐予神使的东西,就没有一件是简单的。这些新奇的东西,一件件加起来,让如今的秦国早已无人能挡,将他国远远甩在身后。

    报灭国之仇,人力怎能同神明对抗呢!

    天命到底不在我啊!

    张良垂眸,继续吃着饭食,心里却越发沉重起来。

    赵瑶君饮酒,慢慢等他吃饭,才让人将一切收了下去:“我们商量商量吧。”

    张良有些心灰意冷:“良不过一普通世家子弟,如今家道败落,不知能同公主商量什么?”

    赵瑶君半点也不遮掩,星眸含笑的看着张良的脸,眼里满是垂涎:“我就看上你这个人了,要不你跟了我如何?我保证会待你好的。”

    张良简直被这秦国公主过于直白的话,给惊呆了,毕竟他此时岌岌无名,她能看上他什么?难道是他的容貌,可这公主不过一孩子!难道就懂了男色之事?

    这秦国王室果然没什么好的,公主笑笑年纪便已经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此时的张良,虽然已经有了谋圣的风范,接人待物滴水不漏,但少年气性到底还保存着。

    一听此话,便讽刺的看了眼赵瑶君的小身板:“殿下看上我了?良纵使跟了殿下又能如何,殿下只怕连身子都没长好吧?”

    赵瑶君一听这话,再看看张良过于冷淡的脸,高和一脸防备的样子,一下子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一整个呆住!

    继而手足无措起来,赵瑶君急得跳脚,她一把攥住张良的衣襟:“嘿!我说你们这些人,心怎么都是脏的黑的呢?”

    她力气大,张良体弱,修长消瘦的身躯如同无可依靠的弱柳一般被拉到她身边。

    赵瑶君指一指自己嫩生生的漂亮脸蛋:“你看看我,我还不满十岁啊!我还是一个孩子啊!我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才能让你想到那方面去!我说的明明是让你跟着我,投效我大秦!”

    【可恶的封建人,可怜我一个上下两辈子加起来才三百多月的小孩子懂什么,就这样恶意揣测我!】

    知道自己恶意揣测眼前的大秦公主,张良耳垂发红,一双黑亮的眼睛越发湿润起来:“原是如此,良误会公主了。”

    赵瑶君气愤的放了他的衣襟,指了指高和:“告诉你,不仅是你,包括你的随侍高和,我也看上了!”

    张良正了正衣裳,淡漠的看了眼心思浮动的高和,看着格外能收买人心的秦国公主,淡淡道:“此事绝无可能!多谢殿下错爱,良体弱多病,不过一寻常人,且不通朝政,胸无点墨,如何能投效大秦?我体弱多病,也离不开我这随侍。殿下不若去寻别的人才。”

    赵瑶君小脸板住,眼前此人心眼比八百个还多,反正弯弯绕绕的,她也比不过,还不如就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赵瑶君重新坐下,盯着张良的脸,一边感叹此人历史都褒扬的美貌,一边直言:“我也不废话,我知道你是铁了心要反秦的,你甚至想要刺杀我阿父!高和手里的那把120斤重的大铁锤,就是你花重金打的,为的就是要刺杀我阿父!”

    “咚!”高和浑身紧绷,呼吸急促,手一松,那巨锤被砸到地上,将地面砸出一个凹洞!

    赵瑶君得意:【惊到了吧,惊到了吧!看我不吓死你们!】

    张良看了眼高和。

    怎么之前没发现,他这么不成气候。不过是他们此前的谋划被这秦国公主识破了而已,需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张良淡淡道:“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的随侍空有一身蛮力,却是经不起吓的。您这惊天之言,可是将我二人吓得不清。”

    赵瑶君:“是不是真的,你们心里清楚。不过你们也别忘了,我本身是神使,就算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也不足为奇。我说的话,反正每个字都是真的。”

    张良知道他的意图也瞒不了她,但对于她口中仕秦之事,也绝无可能。

    “殿下既然直言不讳,那良也实话实说。”张良正襟危坐,他本是少年英才,但语气里却有了风霜,“良确实有反秦之心,秦灭韩国之时,此心尤为浓烈。可是当韩国变成南郡之后,良便已经知晓,纵然我有反秦之心,却也掀不起大风浪了。”

    赵瑶君:“为什么呢?”

    【你可是拖着病体刺杀我阿父的猛人啊!拖着这破烂身体,就算不给弟弟办葬礼,也要将所有家财投入反秦大业之中。就算累得慌,也要一路跟着刘邦,出谋划策的智囊啊!怎么这会儿说出这种话来!】

    张良闻言,几乎忍不住自嘲的朗笑起来:“哈哈哈,殿下竟然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呢,这一切不正是因为忽然成了大秦神使的殿下你吗?”

    他看着赵瑶君天真稚嫩的脸,细细描摹着她格外精致的五官,待看到她上扬而带着骄矜尊贵的眉眼,他眼里有恨有怨,更有深深的无奈和哀伤。

    “殿下乃是天命啊!我自幼信人定胜天,可要有个前提,这天,下克上,是能被克到的!殿下种种神仙手段,如今南郡、巨鹿郡、邯郸郡、井陉一带之人,短短时日,早已不知有韩国、赵国,只将自己当成秦国黔首。”

    张良道:“天命在殿下,人心在殿下,地利在殿下,我张良纵有万般谋算,也不过一场空谈罢了。”

    他闭上眼,不愿再看她:“殿下请回吧。良已经决定,既然反秦之事无望,打算等治好我家幼弟,便退隐修黄老之道了。”

    赵瑶君也不知这谋圣说的话是真的假的,但是看着这样一个人才白白流逝,她真的心痛、肉痛啊!

    她不由道:“张君谋算过人,有封侯拜相之能,何须归隐山林,明珠暗投呢?”

    张良默默无语。

    赵瑶君眼睛转了转:“我就是好奇,你如此坚定的为国复仇,到底是为了韩王那个蠢货,还是为了你们张家五代拜相的荣誉,还是真的是为了韩国的无数生民黔首?”

    张良睁开眼:“殿下此刻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当然有了!”赵瑶君哼笑,“若你是韩王那个蠢货,那我只能说你识人不清,决断不明,你跟那蠢货没什么区别。”

    张良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赵瑶君:“若是你是为了你张家五代拜相的荣誉,那我只能对你越发不耻。我更加觉得你比不上你祖父,也比不上你阿父!你不仅是个眼瞎的瞎子,还是个十头牛拉不回来的犟种,更是个冥顽不灵,只会记着先人荣誉,而不敢自己弃暗投明,创造辉煌的胆小鬼!”

    张良平生最自豪的便是自己祖父、父亲,听到赵瑶君此言,他心里的怒火简直抑制不住的上扬,一张雪色脸蛋都气得通红。

    他低头俯视,眼眼中水光混合着怒意氤氲,看着赵瑶君的眼神冷漠、气愤至极:“殿下可以杀我,但你不能辱我!我张家如何行事,还用找不着殿下来指点!”

    “我哪里敢指点你啊!”

    赵瑶君感觉自己不够高,起身踩到桌案上,居高临下掐着张良的下巴,冷笑道:“现在世道大好,你若是为了你张家能够继续相韩而搅弄风云,破坏天下黔首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生日子,你说说你是不是历史的罪人?!”

    她直视张良的眼:“难道你祖父、你阿父便是教你为了自身的私利,为了家族的荣誉,不顾天下无辜生民的性命,执意倒反天罡,逆天而行的吗?”

    张良咬牙挣脱,但这秦国公主力气比他还大,他恨恨道:“所以良知复国无望,早已打算退隐了,你又何必如此相逼羞辱?”

    “我哪里有羞辱你,我是在帮你,光复你家拜相的荣誉,会在你身上达到巅峰!”赵瑶君欣赏的看着张良,坚定道:“那小破韩国的丞相有什么好做的?你要做就该做我大秦的宰相!”

    她看着张良俊秀雅致的脸:“你说得对,我大秦统一六国,平复四海,本就是顺应天命。你若是为了家族门楣,该来做这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六国之相!”

    “你想想,我大秦日后该是何等的雄壮大国,你来做相,待到功成名就,若是想要归隐,自然能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飘飘乎如神仙中人。

    你对我大秦了解,你肯定清楚,我阿父没有杀功臣的习惯,我也没有,我巴不得所有为大秦出过力气的人,都能过得顺风顺水,万事遂心。”

    赵瑶君放缓嗓音,语气轻柔诱惑:“你想想,虽然你归隐了,但史册会如何记录你?它不会记载你弃韩投秦,只会记载你深谋远虑,功盖祖父、父亲,一举成为天下之相,你家也依然是六朝丞相!对了,若你以后当真要退隐,它还会记载张相不恋栈权柄,乃是红尘俗世逍遥之客。”

    张良眼波流转,看着眼前一张小小年纪,却显得格外聪慧,格外会蛊惑人心的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此前无人说,这秦国公主竟然如此舌灿莲花?连以往将反秦当作宿命的他,都要守不住心中所想了。

    赵瑶君输出的嗓子疼,她看张良神色缓和了许多,也不敢停下来,更是连忙道:“张君反秦,若是为了韩国黔首那大可不必。”

    张良不由自主的询问:“为何不必?”

    赵瑶君笑了笑:“黔首才不在乎谁是国君,他们所求便是安居乐业,吃饱穿暖。只要上面的君王治国有道,他们便会对这个朝代产生情感。如今韩王无道,秦王雄才大略,他们自然更愿意成为秦国黔首。”

    张良哑然。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普通黔首只是国中的沙砾而已,他们挣扎在吃饱穿暖的生活当中,已经花费了所有力气,所以已经没有精力,也着实不会去想什么家国破灭的大事。这些事他们既管不了,也没法管。

    更何况韩王并非一个值得爱戴的国君。

    赵瑶君松开张良的下巴,拿来纸笔,快速的开始写了一张字纸,拍到张良身边:“你好好想想吧,世界上没有一个朝代是永恒不灭的,便是如今的大秦以后也一样会灭亡,所谓盛极必衰,阶级斗争这是不可避免的。”

    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高和,听了这话直接被呛得咳嗽起来。

    这秦国公主,没想到她的嘴巴不仅对韩国毒,她对自家秦国也丝毫不留情面啊!

    张良也被惊得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虽然他知道这秦国公主、神使殿下格外大胆,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她竟然大胆到能咒自己国家灭亡的!这真的是她一个秦国公主应该说出口的话吗?

    简直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但细细一想,好像并无道理。

    赵瑶君:“张君可读过史书?”

    张良:“自然读过。”

    他对赵瑶君的话来了深厚的兴趣,若非她是秦国公主,想来自己能同她成为好友。

    赵瑶君缓缓用自己所学的高中政治,来忽悠眼前未来的顶级政客:“那张君定然知晓,在这汪洋历史长流之中,出现过无数政权、国家。什么三皇五帝、唐尧虞舜,到此前的五个霸国,如今的六个雄主,其实细细算下来,我们不过是历史中的第二阶段末期而已。”

    张良从未听过这等说法,他感觉这其中好似有许多玄妙的道理,轻而易举的将自己吸引住了。

    他情不自禁的问“何谓历史的阶段?何谓第二个阶段?”

    赵瑶君:“第一个阶段,便是上古时期,我把它叫做原始社会。当时人们茹毛饮血,按照血缘结成氏族,并无家国概念,所以当时实行的是平均分配制度。无论打猎多少,出力多少,众人都是均分的。”

    张良听得有趣,不由坐直了身子,一针见血道:“如此分配,既不公平,也无法长期存在。”

    赵瑶君笑笑:“这是自然。随着石器、铁器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现在人们有了家国概念,有了私产的概念,奴隶主能够把奴隶当作财产一样买卖。我们现在便处在这个阶段,奴隶社会阶段末期,而我阿父是要带着整个天下,进入新的历史阶段,张君当真不跟着我们一块儿?”

    她平平淡淡的话,将张良说得莫名心潮澎湃起来:“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君何不顺应天命,搅动着历史的风云?”

    什么带着天下,走入下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这普普通通几个字组成的话,简直不普通到了极致!若当真能成为进入这种新阶段的促进力量,那该是何等的伟业功绩啊!

    张良心神俱震,彻底沉入到其中去了。

    赵瑶君见他没有闹着走,反而一味深思,不由更加卖力勾住他的心神:“张君可以好好看看我写的字,但你也不要太过劳神了,我等你想明白了再说。”

    张良待她走后,忽然拿起桌案上的白纸看了起来。

    本以为先看到的是何等惊人的言论,没想到入眼的确实弯弯扭扭,幼稚柔软的秦篆。

    张良脸上狂热一下子就减退了,他小声道:“大秦四公主,字可真丑。”

    随后他又忍者这一笔字,往纸上一看,瞬间便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什么世上没有永恒的王朝,矛盾是社会的本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质变。

    阶级社会的矛盾,通过阶级斗争来解决。

    大秦统一六国乃是天命,灭韩一事,非人力可阻,君可心无挂碍,顺应天意。

    大秦日后灭亡,也是阶级矛盾质变,阶级斗争的作用

    这些初读奇奇怪怪,重读惊得他冷汗涔涔,再读他的神色似癫狂似心如死灰,连手都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这不多字如同魔音入耳,烙印墨字一般,往他耳朵里钻,往他脑袋里钻,越想就越发觉得这是真理。

    高和见状,惊呼道:“郎君,你怎么了?”

    张良快速将这张纸折起贴身收好:“我无事,你先出去吧。”

    高和犹豫:“郎君,医者说了,您不能再耗费心神的。如今时日不早了,还是早早歇息吧。”

    张良少见急躁道:“我知晓了,你出去便是。”

    高和无奈,只能轻声走了出去。

    张良等他走了,就着烛火灯光,又将那张纸摸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思索。

    第100章

    赵瑶君格外想要得到张良、高和这样的文才武将,她心里也清楚,这两人真正需要搞定的只有张良一人。

    张良心里为韩国复仇反秦之心格外强烈,所以她就给他来了个矛盾的转移。

    她先阐明秦灭韩非秦王之过,非秦之过,秦不过是在顺应天命而已。同理可得,如果张良归秦,此事非是张良无家国节义,而是他顺应天命而已。

    说起来这不过是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是用这个光明正大、万人信服的理由削弱张良恨秦、抗秦的心理,却也是够用了。

    因为原先的那个世界,并无赵瑶君这么个人,也没人在先秦时搞出这么多事情。所以当时秦灭六国后,六国遗民的日子其实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再加上一些过于严苛的律法、灾情、怂恿反秦人的舆论,各地农民起义、反秦队伍层出不穷。

    现在却是不同,虽然现在的律法也严苛,但只要黔首不犯法,韩国、赵国遗民的日子,比原先好过太多了。遗民们现在越发认同自己大秦黔首的身份,这反秦队伍,一开始就失去了普通广大的黔首支持。

    这还怎么玩?

    现在别说是普通反秦玩家了,就算是张良这个高端反秦玩家,不也因为这个根本原因,打算远离朝政,带着自家弟弟医治完病后,归隐为生了。

    至于赵瑶君所说的那些高中政治教材,关于政治、哲学所涉及的内容,一是告诉张良没有一个朝代是永恒存在的,韩国也是。韩王那种昏庸程度,就算不被秦国灭,也会被别国灭。

    秦国以后要是发展到一定程度,当社会阶级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必然也会灭亡。秦国早晚都会灭,也无需对它抱有仇恨。

    各种客观、主观条件言论之下,张良反秦心理已经弱化到一定程度了。

    赵瑶君弱化张良的仇恨心理之后,还问他到底为了什么给韩国报仇?

    她道德绑架他复仇的理由不够为国为民,接着用政治教材里的内容、真理做钩子,勾着他画未来的大饼给他看。

    上下五千年史书赵瑶君都看过,后世她经历过,赵瑶君画的未来的饼,那叫一个又香又甜,又大又圆。

    张良确实是上钩了。

    是啊,虽然没有朝代可以永恒存在,但是他们所在的这一段历史,却是可以进入新的历史阶段,可以创造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海晏河清、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

    为了见一见那样的盛世,投秦看看又如何呢?

    张良心思动摇,赵瑶君再接再厉,她每日背诵默写一段符合现在需要的政治、哲学内容,每日黄昏差人送给张良。

    听说黄昏、傍晚、深夜,人的心情都会不自觉的低落下来。

    这个时候,许多人只要稍有emo的心理,心理敏感纤弱,容易多思多想。

    后世的网友还开玩笑说,语文最应该在晚上考呢。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个个同学文采飞扬,又丧又兴奋,又矛盾又自洽,各种心理不一而足。

    但无疑,此时的心理防线是减弱的,也是人很能共情,抒发情感的时候。

    赵瑶君想到张良的身体,知道自己这个手段有点心脏,但想到这只是短期手段换取长期谋圣,她就心安理得的让人黄昏送知识点给张良。

    不出她所料,后面,张良一日日将自己锁在屋中,几乎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字斟句酌的读者赵瑶君给的字纸。

    他脑海之中,也从这些剥离开纷扰世事的迷雾,直接将世界上最根源、最普遍性的真理呈现出来的字眼之中,好似看到了一个不同于远古乃至此时的世界。

    通过仔细揣摩,他好像也明白了自古至今,这世道是如何运转的。

    以往他虽然也知晓一二,但却不能用如此直白、准备的语言将其描述出来。

    那简简单单的五张字纸,张良日日都要钻研。

    四五日下来,张良弟弟经过国医妙手的调理,勉强可以吃下些饭食了。张良却黑眼圈一日重过一日,脸色越发苍白起来,眼神却无比精神亢奋。

    这诡异的精神状态,配上他一张病弱憔悴的俊脸,有种病娇具象化的感觉。

    第五日午后,张良主动请了医,言说要调理身子。

    赵瑶君一听,简直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连忙跟着几个医生,去了张良所住的院子。

    赵瑶君端起茶喝了一口,欣赏了一下他的俊脸,才看向苦兮兮的公乘阳庆。

    她压住心理的愧疚和快要得逞的兴奋,故作担忧询问:“公乘先生,张君身体如何?我心中实在是担心他。”

    【看着样子,是要调理一阵的啦。不过张良是个果决的人,他看上去已经有谋断了。他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一往无前,不改志气了。】

    张良伸出如同梅骨般白皙细腻,却有些消瘦的手臂给夏无且、公乘阳庆、医心把脉。

    听了此话,他无奈的抬头,看了眼满眼兴奋,微弱担心的赵瑶君,心里缓缓叹了口气。

    公乘阳庆把完脉,就皱起了眉头:“殿下,张君,之前我们不是说,您这病病最忌讳睡眠不足,饮食不合、思虑过盛吗?怎么近几日来,您的病情不减反增,看上去更加严重了些?”

    赵瑶君心虚无比,看到张良苍白的脸,三个医者严肃的样子,现在真的担心了起来。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近几日膳房日日都根据张君该吃的膳食做着,但不知为何,张君食欲不佳。夜晚他熬油费火睡得也晚,这几日他也不曾出门,就是将自己关在门里钻研,也不知他如此刻苦,心中可想明白了?”

    【虽然你熬夜、不好好吃饭、多思多想,确实是我的锅。但我真怕把你的身子给玩坏了啊!】

    张良倒是笑了起来,他憔悴苍白的脸色,因这一笑倒是显出几分容光焕发:“殿下,此番若是良真如了殿下的愿,不知殿下要如何回报于我?”

    赵瑶君立即放下茶杯、糕点,擦干净自己的手,走到张良身边。

    她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礼,正色朗声道:“君若当真愿意归秦,愿意以诚待阿父、待我,来日大秦必以国士之礼待张君!待天下统一,论功行赏,封侯拜相,君定然是天下之相,尽可延续张家五代为相之荣,光耀门楣,不在话下。”

    张良眉间愁绪尽散,他笑道:“此事殿下可以做主?若能做主,您以何物为凭证?”

    赵瑶君相信,这样的人才,别说他了,就算是她阿父嬴政,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再说了,以阿父那宽广的胸襟,若是自己能为他收拢人才,他不仅不会不高兴,反而会格外开怀呢!

    “此事我自然能做主,因为我阿父也是这样想的。”赵瑶君点头,解下自己常常佩戴的阴阳太极双鱼玉佩,将阳鱼放到张良手中。

    “此乃我阿父所赐阴阳太极双鱼玉佩,听闻张君对黄老之术颇有研究,此物便是送对了。”

    赵瑶君:“你看,你手中的是阳鱼,乃是暖玉所制,正好能常伴君身,温养身体。我手中的阴鱼,乃是冷玉,跟着我也不错。我们便以此玉为诺,君可以此玉为凭证。”

    “那一言为定,望殿下莫要食言而肥。”

    张良做了决定后,一切举动都格外痛快。

    他立即让高和寻来一条丝络,将这半枚阳鱼佩戴在自己腰带上,以做承诺。

    赵瑶君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双眼明亮无比,甚至忍不住拉住张良微凉修长的手,动情的许下承诺:“张君你放心,来日我们定然不负你。我大秦最重视人才了,你来大秦,你定然不会后悔的!”

    张良看向刚及自己腰高的赵瑶君,看她一脸真诚笑意,畅快活泼的模样,不由想起她在渡口给自己做煎饼的样子。

    昔日一如今日,脸上的笑和眼里的真诚,都如清水般映照在一张雪白圆脸上,张良心里,竟有种因缘际会之感。

    自己真的因为这所谓神使,所谓秦国公主的几句话,几张纸,竟然就打算归秦了!

    说起来,真是不可置信。

    张良想到自己五日来内心的拉扯、纠结,他忽然觉得好笑,可心里也有做了决定后的舒畅。

    他看着赵瑶君的眼,认真笑道:“那良可就记住殿下的话了。”

    三个不同年龄阶段的医者,站在一旁默默看完了这一场好戏。

    夏无且细细看了眼张良的神色,捋了捋胡须:“不过,看上去您像是放下了一桩常年压在心中的心事啊,心情倒是比往日好了些。”

    赵瑶君:“这下张君的病治起来,是不是就好治许多了?”

    医心把玩脉收手,闻言俊秀温和的脸上尽是笑意:“确实好治了些,但张君此次定然要遵循医嘱来了,不能过度损耗自身。”

    张良看了眼让自己这五日里损耗自身,又让自己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决定,放下多年心结的赵瑶君,哑然失笑:“良定会遵医嘱的。”

    毕竟,他是真的想要看一看,秦王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后的下个历史阶段是什么。想要亲自看一看,无数良臣,与这位带着天命来到凡尘人间的神使公主,能将这世间打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世道。

    张良用完膳食,喝了药后,赵瑶君顺道同三个名医一块儿出来。

    夏无且边走边笑道:“恭喜殿下得一少年英才,您费了这般心思,不知他有何能力,能让殿下如此对待?”

    赵瑶君神秘一笑:“他本事大着呢,日后你们就知道了!”

    【张良、萧何、韩信,这西汉三杰,没一个简单的。一个千古谋圣,以病弱之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一个民政后勤高位玩家,镇国抚民,给饷馈,不绝粮道,几乎保障了刘邦每场反秦战争的胜利。

    一个兵仙神帅,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用兵如神,简直是一大杀器!】

    这般描述,让秦国太医署的夏无且和医心听得心向神往。

    赵瑶君回到咸阳后,确实要让人找到一些能臣干将的。

    她转了话题:“听闻你们找到井陉城各乡上适合学医的人了?”

    夏无且连忙道:“确实是。”

    赵瑶君:“赤脚医生的培养,太过艰难。如今识字的人少,只能死记硬背字形,外加图文草药识记才行。夏太医乃是太医署太医令,不好在乡野待太久。夏太医将《赤脚医生手册》钻研成果将诸位医者分享学习后,还是要随我前往咸阳。”

    她将以后的安排一一道出:“这巨鹿、邯郸两郡的郡守已经走马上任了,我有一个各郡县乡亭级别的赤脚医生培养计划。到时候辛苦公乘先生,以及留下的太医署医丞、医官,以及各地而来的医者了,你们和这两地官员根据这个计划来就是了,我都安排好了。”

    公乘阳庆连连点头。

    医心也道:“我家子弟也只会去五人,其余人皆留在此替殿下办事。”

    “留下医者的名单誊抄后今日给我,放心,我不会亏待他们。谁做了什么,我都让各地县丞记着,到时候一块儿褒奖。”

    三人忙道:“是,殿下。为殿下、秦国做事哪里能提褒奖呢?更何况,能研习《赤脚医生手册》已经是褒奖了。”

    赵瑶君道:“一码事是一码事,辛苦干了活这褒奖还是要的。对了,那个徐福,给我看紧些,尽量就让他跟着你们。等事毕,我招他来咸阳,他才准来。”

    众人知道,公主殿下特别关注的人,定然有其特别只之处。

    三人都对徐福更加上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