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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选择

    宋沂瞧晏娘子如今的安排,倒像是看上了景娘子的哥哥,有心想要安排她们成一对。

    说起硬件条件来,景公子长的不丑,家世又好,还在府学读书,说不得将来还有个做郡王的妹夫,前途肉眼可见的远大,便是晏娘子都城出身,眼光挑剔,也难找出什么不满。

    想来曾玉英也是这样,所以当她娘安排起来时,并未有什么抵触。

    可若是说起其他,恐怕就未必两相如意了。婚嫁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选择稍错一步就要遗憾半生的。

    宋沂想了想,便故意在接下来的一次聚会上,提及起将来的夫婿如何如何,见旁坐着的边荣懵懵懂懂,而曾玉英却抿着笑低下了头不言语,她的心便随着人嘴角勾起的弧度一般,反方向的沉甸甸直往下坠。

    看来,曾家确实有此打算,曾玉英都已经知晓了此事。

    宋沂心里着急,她又要瞒着家里人,又惦念着曾玉英,心事重重的,不由得脸上就露了些痕迹。

    冉霁还以为宋沂是为着那药引子的缘故忧愁,正好她十五日针灸完毕,那老大夫说告辞就告辞,留了药方火速收拾包袱离去,生怕临时又有个人求上门来。

    既然大夫也走了,冉霁的身子也轻松多了,她又见着外甥女儿慧娘面色也开朗了些,思来想去,索性便赶着姐妹两个回去,只道:“快走吧,再待下去,你大姨母又来我可挡不住。这县城里头也无趣的很,又没金陵热闹,你陪我做什么,我正想家里清闲会呢。”

    嘿?瞧这话说的。

    宋沂被她娘这话打岔,忽的想起件事来,问道:“对了,娘,先前我不是叫您把堂妹接了来吗,怎么在家这几日都没见着她?”

    “你还说呢,你一走我就叫卫妈妈和我一起过去接了,哪里想到你大伯母不肯放哩。

    说田老爷地老爷家里那个什么儿子,你还记得吗,来咱们家说亲那个,岁数和你差了好几岁的,不是被我回绝了吗,他们家倒是机灵,转头又去找你大伯母去了。

    你大伯母说什么跟淇儿年岁相当,想着叫他们一块玩儿去。我听着好笑,说大嫂卖不出去侄女就要卖起女儿来,她倒有意思,振振有词说什么这回不一样,是他家求上门来领着儿子非要送家里的。

    我看她头仰的高高的,那叫一个神气,倒不像是假,就特意问了一遍淇儿。她小孩子家的有了个玩伴还高兴呢,说这田家的弟弟听她的话,你又不在,她一个人来了县里害怕,我想想也是,才没有接她来的。只是到底和大嫂说了,孩子还小,别往外头传什么婚事的话,咱们沂儿可疼这个堂妹了,小心消息传到沂儿耳朵里,回来找你算账。”

    “好嘛。”宋沂斜眼看着她娘,表情非常丰富。

    冉霁被她瞧得不好意思,恼羞成怒道:“怎么,就许你在外头朝我身上推锅,我就不能往你身上甩一回?”

    “可以可以,”宋沂摊着手,真情实意感叹一句:“我也没说不让啊,只是觉着咱们俩到底是亲母女,这下意识甩锅的本事,还真是天生的嘿。”

    事实证明,说实话,尤其是说些不中听的实话,有时候确实容易得罪人。

    宋沂被她娘气急败坏的撵出了门,和慧表姐两人是搁家再也住不下去了。

    既然要坐船回去,边上自然需要跟人一起才安全。

    恰好王娘子她们要回府城,宋沂毫不客气就与她们结伴走个半路,坐金陵的船自有官船可蹭,可靠程度比普通船家还要强,毕竟水道上常有句笑话,白日里穿上衣服的是船家,向你要钱;夜里脱下衣服拿刀的是水匪,再要一份你的钱。

    王娘子与宋沂的关系不远不近,但也知道她上回得了景娘子的欢心,又和曾玉英形影不离的,怎么不应,一行人作伴连卫妈妈都不用带,只宋沂和慧表姐二人与王家的人同行。

    宋沂将五娘和许先生都留在了家里,许先生正好教宋淮宋扬去,五娘则是先留在县城,很显然,宋沂这一趟回金陵并不打算久住。

    她朝着县城抿嘴,多早晚还要回来的,只等她去金陵寻人找出个办法来!

    “什么办法?”

    宋沂也没想到那办法本人就在码头口小茶摊子上招呼客人,见着了宋沂他还诧异。

    “不是吧?”宋沂挑着眉毛,压不住的惊讶,“怎么哪哪都能见着你,孽缘吗?你这又是帮谁的忙去。”

    李峤倒是冷静,“当然不是孽缘,我在这码头茶水铺子处做访查呢,一天到晚都站在外头,遇见了人万万数的,难道个个都和我有缘?”

    “少乱说话。”宋沂见慧表姐还在,瞪了李峤一样,像是吩咐寻常伙计一样指使人道:“快去给我们雇辆车子。”

    慧表姐十分贴心的扭过头去当没瞧见,心里偷笑,原来自己这个小表妹在金陵也有好友哩,还真是知己遍天下。

    见表姐似乎没在意,宋沂才低声同书生交代道:“明日下午你去我家门口等着,我这里有桩人命大事要搭救,急,急,急。”

    一听说涉及人命,李峤立马收了笑脸,郑重地点着头道:“我知道了,一定过去。”

    很好,宋沂总算知晓了为什么李峤去求老大夫时,老大夫会那样轻巧的答应下来。

    同他这样的大好人相处,实在是好感度不停的往上升,有种只要央求他,他肯定会帮忙的安心感。

    只是这样的好人,君子欺之以方,实在太容易被人哄骗,最好边上能有个满肚子心计坏的流油的人帮衬指点。

    呸呸呸,怎么把自己骂进去了。

    宋沂没再多话,见李峤真个流程熟练的去车马行叫来一辆青布马车,便与慧表姐坐了上去打道回府。

    且不提回去之后大姨母的反应,等次日下午,宋沂就悄悄的开了巷子门,李峤已经在门口敲起了三长两短的暗号,许是头回这样鬼鬼祟祟,他倒比宋沂更紧张些,脑袋总往两边不停的张望。

    宋沂看着好笑,扯住了人道:“你这样更可疑了,就老实的低着头就行,我窝在里头,外面人瞧不见你和谁说话呢。”

    “那怎么不叫我进去,亦或是你出来说话,岂不是更好。”李峤疑惑,这样大喇喇开着门,难道不会更明显吗。

    “就说你不懂吧,”宋沂摇摇头,“后院门我已经挂上锁了,这里的门开着,左右巷子来往人近在眼底,谁靠近了都能发现,完全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趁机偷听。”

    瞧宋沂这样准备,李峤总算相信了她说的这件事确实涉及人命,要不然也不会这样郑重,生怕走了风声。

    说来也奇怪,这件事情宋沂从知道起,就从不曾对外人说起。便是宋沂她娘,也从来没有透露过分毫。

    可在遇到这个老实的大好人时,她竟然真个揪住了人,把人物地点时间含糊着,剩下大半事件说与了他。

    李峤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真这样,倒还真涉及了人命。

    “可不是,糟就糟在这里,这事儿只是我偷听的,只是猜测,未必就是真的。若是轻易传扬了出去,坏了她的名声怎么好,那就不只只是一条人命了。可如果不说,万一此事是真,不也害了我那朋友将来半生,你叫我可怎么办?”

    这是经典的火车岔路题,选哪条路都要人命。

    除非宋沂闭耳不听,闭眼不瞧,冷起血来,与己无关不关心,他人性命由他去。

    可曾玉英同她,饶是有些塑料友情掺杂,那也是她从小受教的结果,将人分个三六九等的往来,本性终究不坏。

    自己先前也借着她家帮衬了不少,不提什么先生香方,也不提她学到的宴会差遣,单说曾家女眷到来那会,就给宋沂提供了第一桶金,况且……曾玉英确确实实与宋沂是个朋友。

    宋沂叹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肉做的皮囊,狠不下心肠哦。

    李峤倒满口的夸赞起来:“可见小姐确实心善,所以才会两相为难。若是只善一方,便是直接宣扬出去,或传流言或借旁人的口,便能救的朋友了,只是另外那边牵扯的也是人命,所以才不敢妄动。”

    李峤直到这时才郑重的看着宋沂,发觉眼前的小姐不但有那雷霆手段,也有菩萨心肠。

    啪——

    宋沂一巴掌拍在了躬身行礼的李峤头上,不客气道:“我自然知道我的好,还用你肯定?我叫了你来,是想请你出主意的,不是来夸人的,快,别耽搁时间,叫我姨母发觉后院又锁了门,那可就完了。”

    “是是是,”李峤点着头也不敢去揉额头,忙思索起来,转了几圈才问宋沂,“小姐你方才说的那位兄长,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宋沂意外,没想到李峤这样敏锐,点着头道:“不错,确实是和你见过面的熟人。”

    “这样如何?”李峤有了个主意,“既然你只是想拆散这段婚姻,其实具体人物问与不问都不要紧,只要想法叫那人承认自己心中有人即可。”

    “你是说?”宋沂亮起了眼睛。

    “不错,你也说了,女方母亲疼爱女儿,所以才要替她千挑万选一个好夫婿,只消想办法这位小姐当场听见了男方心里有人这些话,她那边知晓了此事,便能自然而然断了这门亲事。”

    “要这么说,现在的关键可就在于,怎么叫两人都在场,又偏偏碰不到了。”

    第62章 一二成

    宋沂十分干脆的分派任务,她来搞定时间和地点,李峤来搞定人物和套话。

    只是有些事情想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原本宋沂想的是约在个酒楼或者是茶楼处,可几番访查下来才发现这选址不行。

    一来是那里往来的人多,并不是个合适的聊天场所,二来即便是去了楼上包间,也无什么躲藏的地方,即使是选在包间左右侧,但那也太过明显,况且只要一问就能得知,旁人担心隔墙有耳也定不会说的。

    除非叫他真个先查明了楼上确切无人,可这样岂不又成了悖论,确保了没人她们几个还怎么偷听。

    宋沂冥思苦想,金陵这样大,竟愣是挑不出个可靠的地方来,那寺庙道观的也没什么好偷听的地,那酒楼茶馆也不是任她安排的处所。

    思来想去烦闷之下,不由得起身开始踱步起来。

    脚步稍重了几分,宋沂便听见随着自己脚步传来的木质楼阁砰砰砰的声响,忽然想起那日她同她娘初来金陵时,大姨母与她娘无意间提及的一段往事来了。

    景家如今在金陵的老宅买的就是冉家以前的祖宅,而自己如今所住的这绣楼,就是仿着祖宅锦楼所建。

    听大姨母说,这是宋沂的外祖父特意取了图纸重新一比一复制的,与祖宅的锦楼一模一样,这是外祖父对女儿的一片慈爱之情,生怕有时去别院居住,叫女儿忽然换个陌生的住所不习惯。

    宋沂下楼左右转转,又是用手指屈着听音,又是眯着眼睛来回观察,最后果然在楼梯拐角那里寻找了她娘之前说的那个用来躲藏时极隐蔽的小茶房来。

    那茶房本就是设在楼梯下方的空间,总共也只有小小窄窄的一平方大小,怪道先前她娘说藏在这里能不叫人发觉,兴许是为了不影响楼内摆设的缘故,那茶房的门与周边的雕版一致,若不是仔细知道布局,还真难叫人发现。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主子们聊天说话的时候,有时是不想叫下人们出现在眼里的,但又不能真将人屏退,毕竟还要随传随到,叫一声就过来端茶倒水的,这样的设计也很合理。

    很好,这地方正好,天底下哪里还有比家更叫人觉得安心的地儿呢。

    解决了地点,第二个难题又来了,这如今是景家的老宅,一个她,一个李峤,一个曾玉英,这仨人怎么能在景公子待在老宅的时候进到后院锦楼里呢?

    这可不是宋沂能支使得动的人物。

    宋沂沉思再三,忽然想起两位故人来,她在次日便叫人往府城和县城各寄去一封信。

    府城那封是寄给徐娘子的,言说:金陵这里八月十四各社都在做诗会,听闻有什么桂花社海棠社,闹出了好大的名头,这样的盛况岂能少了你这样的人物。

    况且上回在湖上时做的那首诗就极好,只是因为其余人没看到,才可惜的丢了头名。

    如今七夕已过,中秋将至,不如干脆在十四日再起一社,大家不若来金陵重聚另外比试一番如何,曾娘子已经答应下来,言之凿凿自己能拿头名,就差你了。

    县城那封则是寄给曾玉英,前面的话语与上头一样,只在后面加了一句:说如今金陵这里诗社兴盛,若是不来此一回,实在是可惜。

    徐娘子为上回自己没赢之事耿耿在怀,一直想着要与人再比个高下,我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大家趁着中秋节来金陵这里再来一局叫她服气。前日听姨母说,金陵有个红娘庙,极昌盛的地儿,听说在这里烧香,便有神佛庇佑的。

    两封信同时寄出,也近乎同时到达,内里附送的回信十分简单:她们一定到!

    这下子连李峤都有了借口,中秋节前办诗会嘛,女子能办男子难道不能?

    更别说中秋习俗,大都是要回老宅团圆的,景公子前些时日一直困守在府城里头,好容易回趟老宅,他难道就不想要热闹?

    宋沂不信,招手就叫李峤想个法把要办诗会的消息送到景公子的耳朵边去。

    李峤听着宋沂的安排蛙声一片,不禁感慨:“原本我还只道你的计划是千难万难,如今却看有了一二成的希望,实在是厉害。”

    “那是当然。”宋沂得意的踮着脚去拍李峤的肩膀,“若不如此,我又怎么有底气收你做徒弟呢,你呀,”

    宋先生叹着气苦口婆心的教导傻学生:“还有的学呢,这在学问上我是不如你,可这为人处世上嘛,你可就不如我喽。”

    果然,没过多久,曾玉英就杀到了金陵,速度快的,叫宋沂都有些吃惊。

    一问才知,原来她是为了早做准备,想着金陵城地方大,设宴席还不知设在何处,所以先来张罗了。

    曾玉英说起这事就生气,“我与我娘说了,干脆在这儿买一间屋子设宴请人的多好,大家也能来金陵有个落脚的地方,可我娘说什么买了也是白闲着,不肯答应,哼,只让妈妈过来租了一套住所,这租的哪有买的自在,终究不如我县里那套方便。”

    快住嘴吧大小姐,宋沂看着说买房就买房,讲起来跟买大白菜一样的富豪千金拼了,她这里还扣扣索索的过日子呢,要是能有曾家的财力,想来什么百年人参就能买得起了吧。

    不过也奇怪,宋沂想着金陵到底是南边的小都城,再怎么在这买套房也不能算是白闲搁着吧。难不成晏娘子一年到头都不往金陵来吗?

    只是这样也好,既然她们不买宅院,那就更遂了宋沂的心了。

    见曾玉英为宴会地址的事烦心,宋沂正中下怀,与她笑道:“我虽然来城里时日不久,可也听说景家的老宅花园在金陵称得上有名,金碧楼台,珠帘碧瓦,奇花异草修竹金桂,实在是个作诗的好地方。”

    曾玉英一听这话,倒是压中了她的心思,景家好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说不准还能在那儿见一回人呢。

    她便趁势也点头,“不错,不错,上回景娘子家的花园里办了一场赏花宴,叫我赢了徐娘子一场,这次不如也在她家办一场,照样的赢人一回,叫她心服口服了去,还能讨个好彩头。”

    “可不嘛,”宋沂也点着头,“若是两次都在相同的地点赢了人,那可就让她再也辩驳不成了,更何况上回是景家的院子赢了,说不得那地方就助你呢,这一次也能赢。”

    这话说的曾玉英越发欢喜,只是……“这叫我怎么跟景娘子说去呢?”总不能张口就说要借你的园子摆擂台吧。

    曾玉英一想到这,热头脑袋就不由得冷静下来。她倒是能和景娘子说上话,只是为着前段时间她娘和她说的亲事,叫曾玉英如今这样大喇喇提起去景家未免有些害羞。

    万一人家事后回想起来,岂不显得她有意为之,再说了,曾玉英自己也有些矜持嘞,倒不想叫她们看着自己上赶着的。

    “这简单,你别自己同景娘子说,你先约了苏娘子说去,我姐正和苏娘子来往频繁,两个人都爱作诗的。偏巧我表姐被我大姨母拘束在家,林家的桂花社请她也没法过去,苏娘子也为这事儿可惜,言说我姐若是不去,她也不想去了,要是这样还不如换个地方咱们聚呢。”

    另外嘛……

    宋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也是我想托你的地方。你若是想方设法说动了景家小姐办诗社,她们家下帖,我姨母自然不会拒绝的,这样也能叫我表姐跟着过去松快松快,她这样整日闷待在家里,我实在是怕也闹得生出病来。

    这事非得你们出面不可,我要是同我姨母说起,姨母总觉得我是小孩子家家的不肯信,若是你们正儿八经地下帖子邀请,只说是在这大宅院里头办的诗社,里头还有各位官家小姐,只怕我姨母就能同意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曾玉英点着头,拍胸脯道:“你放心,你表姐就是我表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不帮呢。”

    非但如此,她与苏娘子两人见到景娘子,提起此事时,还言说要托景兰做个月老。

    曾玉英摇头可惜道:“我在县城里头认识的人不多,都城里见到的那些离得又远,如今你和苏娘子都是本地户,若是你们有合适的人选,也能介绍一二,说不准替董娘子做回好事。”

    “这有什么,”景娘子虽然对董慧娘的印象不深,可既然自己两位好友都在这里央求,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还说道:“怎么不早说呢?白耽搁了这些时日,早知道我在府城时就邀了你们过来,府城里我相熟的人也多。”

    不过嘛,景娘子细想想,金陵也好。

    她心里头弦丝一动,忽的高兴起来,主动提议道:“正好我哥哥也来了金陵,不如后院里头再来一回赏花宴的可好,叫他们在东边儿,咱们去西边儿,重来一回芳园旧事。”

    这倒更好,心里头藏着事的怎能不答应。

    只是到了邀请人时,曾玉英才惋惜起来,边荣怎么不在呢?若是此时邀她也行,但她一个人从县城来这儿也实在颠簸,万一路上遇见了事也不好,可如今不邀请,少了她一个,自己诗会投票时不就少了一票了。

    宋沂却觉得侥幸,还好边荣没来,若是来了,自己到时做事儿还真甩不开她去。

    边荣现如今不像是曾玉英后头的跟屁虫,反倒一直粘在了宋沂身边,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沂她爹才是县令呢。

    等景娘子派人送来请帖,宋沂捏着帖子与她姨母介绍道:“这是金家的小姐要请表姐去赴宴呢,上面还有好几家的小姐都来,应该是拖了上回县城乞巧会上偶遇的几位娘子脸面。”

    慧表姐还未说什么,大姨母就先疑惑起来,“金家?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么我在金陵倒没听说过。”

    宋沂拇指头按住了请帖上的那个名姓,在姨母面前嗖嗖嗖的来回晃悠,瘪嘴道:“我还能串通了人哄您不成?就是上回表姐同我回县城里,旁边相熟的县令家小姐办了宴会请人,除了我们,她去府城里还请了好几家呢。

    什么府同知的小姐,都转运盐使司家的娘子,金陵城里做官的也有好几位,恰好大家就熟了,这回估摸着是她们还席,知晓我们也在金陵,所以顺便请了我们。”

    见大姨母狐疑的看着自己,宋沂一脸的憨厚老实,她敢对天发誓,这事真是真的!

    只是时间顺序上,咳咳,她小小的调整了一下。

    第63章 举一反三

    “喏,您瞧瞧吧,正经下着帖子来请的。”宋沂捏着帖子往她姨母前递了过去,没等人接就又收了起来,替冉霖叫起委屈:“我的姨母呀,您这些时日替表姐张罗亲事忙来忙去的,我就没见您歇歇过,

    要我说,与其到处瞎打听问那些口里不尽不实的媒人,还不如叫表姐在小姐们里边听听信呢,我都问过了,这几位小姐家里头都有个兄长或是弟弟的,从她们亲人口里询问,还不比外人嘴里更可靠。”

    “这倒是好,只是你表姐——”大姨母被宋沂的话撩拨动心,但随即又犯起难来,女孩子家的脸面要紧,要不也不会是她自己在外头找人去张罗,如今自己这么一缩头,叫慧娘去张口可怎么行?她能做到么?。

    “嗐,不是有我嘛,我同表姐一起去,到时候我来问人不就成了。”宋沂顺手把帖子塞到怀里,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这不就显出了她的作用。

    谁会疑心一个乳臭未干孩子问东问西呢,自古以来小孩就是话多好奇心重的,很正常。

    “不错不错。”大姨母冉霖终于展颜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别在人家里混完,耽搁了时辰。”

    宋沂点着头,赶紧拉慧表姐回屋,才刚她一直遮着慧表姐的脸,才没叫大姨母看出破绽。

    慧娘还疑惑呢,自己什么时候多认识了一位金家小姐,等宋沂将那帖子给她,她看到那请帖上赫然写着一个景字时,才明白宋沂在她娘跟前扯谎。

    “扯谎?扯什么谎?”宋沂无辜道:“表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一个县城人,从来没学过都城官话,金景这样相似,读音不准的很正常啊,这能怪我吗?我请帖可都给姨母看了。”

    要是慧表姐再追问,那可就是歧视宋沂口音了啊,宋沂能当场哭给她看去。

    女眷这边的事情轻轻松松,男宾那里却不像这样顺利。

    景公子景云的社交圈大部分其实还是在鄣州府城,毕竟他常年虎踞府城芳园,在金陵这个地界相识的人倒远不如她妹妹认识的人多,这会子被景兰逼着要做诗社,不由得犯起难来。

    恰在此时,那门外头有人递了帖子要来看望,景云当即就疑惑道:“我在金陵哪来的熟人?”

    小厮七祥接了帖子一看,就想起了这位,他见自家少爷不记得名字,忙在旁凑趣提醒道:“爷怎么不认得他了,就是那日芳园落水时撑杆子救了小人的呆相公李老爷呀,您还说他是个好人嘞,瞧瞧,知道您来了金陵,果真好心赶过来看望您了。”

    “噢,想起来了,原来是他。”景云随口应了一声,还是丢开了帖子,他一日酒席就有好几场的,哪里还记得什么芳园草园,况且这个李老三竟然还去了国子监念书,倒把他给比了下去,害得他挨了皮肉之苦,不迁怒就算不错了,还请他?

    只是想想景兰的交代,他在金陵屈指可数几个人,又要有文才又不能抢了他的风头,照这样看,李老三还真是个合适的人选,便点了头:“那就叫他进来吧,也难为他想着我。”

    “可不是嘛,要我说,少爷过节日的诗会将他也请来凑趣如何?李老爷诗词上有限,还能给您垫个脚呢。”七祥还只当景云不同意,想着法的踩一捧一,好叫自家少爷舒心。

    “也好。”景云无可无不可的,叫七祥去前院请文书相公写份帖子到时候送过去,横竖他家院落大,请多一个请少一个,没什么差别。

    这倒让原本想了一肚子话语的李峤没了用武之地,他递了帖子过去,见面才说了两句问候话就被送了张请帖,白想那些捧人小技巧了,亏他研究了半日。

    “这不更好。”宋沂稀奇:“不用拍人马屁还不好哇,再说了,我这里顺利,你那里也可巧,可见是老天爷都在帮忙。”

    “要我说,”李峤沉吟了数秒,“未必是神佛主动庇佑,而是小姐的护友诚心感动了上天,自古有云得道者多助,小姐这样赤诚一片心肠,如何不会成功。”

    “哼哼,”宋沂被夸的眯起了双眼,看李峤都有些顺眼起来,这书生还是很会说话的嘛,诶,等等——

    她跳起来猛敲书生脑袋,“不许!把招数!用到我身上!”

    该死的,这学生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

    日子过得飞快,这一日便是中秋前夕八月十四。

    照原本景娘子的安排,那景宅后院东边是五峰书屋,占地广阔,叫她哥哥在那里摆宴席,自己领着小娘子们去与书屋间隔一个水池的西边,名唤濯音的水阁里头坐去,隔着水池也算是男女分别,没挨到一处。

    那景家老宅子也并不像宋沂大姨母说的那样荒废,只是为着主人家少在此地居住的缘故,所以照管的有些不尽心就是了。

    其实平心而论,不论是屋舍还是摆件,仍旧是富贵人家的气象,直到后头那几株桂树草丛并未修剪,才显露出缭乱的痕迹。

    宋沂娘亲说的锦阁便在桂花树后头,是一栋二层小绣楼,既可以坐望后院景致,又不会沾染人来人往的繁杂之声,确实是个幽静的好去处。

    宋沂早先便寄信给她娘,另外还磨着大姨母回忆,硬是从两人的记忆挖出一张后宅图来,如今进了后院,只对照着脑海里的旧图,发现虽是布局改动了些,但大致位置没变,这就叫宋沂越发有了底。

    “这是什么香?”曾玉英看宋沂腰里挂着个香球,不由好奇。

    宋沂伸手就从腰间解了下来,“这是先前我在你家翻阅香方看到的时香,先前在县城里材料不凑手,到了金陵才勉强配成了一丸,今天带过来特意给你瞧瞧成品。”

    “原来是它呀。”曾玉英凑过头去随意一看就失去了兴趣,这个时香是她从都城里带来的,原本是潮州府商行进贡的香料。

    香味其实平平无奇,只是用料重量等全有详细记载,一分一厘都不能短缺。

    据说只要按着香方上所做的丸药,药从燃起到化灰,都只需要一刻钟,所以才管它叫做时香,竟可以当做时辰钟来用。

    只是香料要的珍稀,寻常人家用它还不如看日晷呢,有钱人家则嫌弃它的香味太淡,显示不出自己的财力。

    所以才叫宋沂最后看着了这香方,就像先前的驱虫香丸一样,都是些有瑕疵,卖不出大价格的,若真是好东西,也不会叫小孩子随便翻看。

    曾玉英喜好香薰,自然对此了解,便兴趣平平。

    她今日来到这水阁之中,格外端庄,便是徐娘子与她说话时夹枪带棒,曾玉英也没有回怼的意思,而是嘴角噙着一抹笑,温温柔柔的叫徐娘子生起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来。

    “口意,”她警惕的左右观察,“姓曾的,你没在菜里头下毒吧?还是说下在了茶水里?”不成,她今天一粒水米都不能进了。

    “呸,我还用不着给你下毒。”曾玉英瞬间破功,鼻子里喷出气来,给了人两颗白眼,她就不值当自己高看的。

    这样才正常,徐娘子这才松下一口气,如往常一般撂下狠话:“我这些时日在家预备了好久,且看今日谁赢谁输。”

    “自然是我赢你输,”曾玉英指着窗外,“我要是输给了你,我就从这水阁——”

    “咳咳咳——”宋沂猛然咳嗽了好几声,打断了对话,给曾玉英往边上使眼色。

    曾玉英才醒悟,今日宴席里头除了徐娘子,还有苏冉两位大敌,未必真叫自己拿了桂冠,还是稳妥点好,便话音一转,“我就再也不来这水阁了!”

    “废话,这又不是你家,你倒想来就能来呢。”徐娘子呵了一声,可却没见曾玉英反驳,反而又露出了那抹古怪的笑。

    天菩萨,她是真的受不住了,拉着宋沂就到了边角,指着自己的脑袋问道:“姓曾的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我看她病的不轻。”

    “没有没有,”宋沂闹得哭笑不得,“徐娘子你也是,非要她跟你闹起来才觉得安心不成,人家好言好气的,你倒受不住了。”

    “我有什么受得住受不住的,我就是害怕她输了咬人,再把病传给我去。”徐娘子嘴上不饶人,见宋沂过来,又忽地问她,“你我这样相熟,你怎么还徐娘子徐娘子的叫我,难道我还不值和你换名姓的吗?还是说,你只是与我做表面功夫?”

    这一盆脏水是从哪里抛来的,宋沂举双手叫着无辜,“哪里的话,是我不敢高攀,徐娘子你是府城小姐哩,我爹不过是个县丞,况且你我当初也不相熟,怎么敢叫名字。你若是想叫,叫我沂娘就好,只是别嫌弃我占了你的便宜。”

    嗯……

    徐娘子念了两声,果然不顺嘴,勉勉强强道:“好吧,那你叫我云姐就好,我大你几岁,管你叫声沂妹总可以了吧。咱们姐妹相称,可不比外人情薄,等会作诗投票可千万别忘记了我这个姐姐。”

    说到这里,似乎还觉得不够,徐娘子往宋沂身上打量,忽然像是抓着了什么贼人一样兴奋,亮晶晶的一双眼:“你看你,今日头上的首饰怎么这样少,唉,你现在瞧出虚情和真意了吧,亏你护着人,她和你一起过来的也不帮你打扮打扮,这哪里像是个官家小姐呀。”???

    宋沂大为震撼,最后的话题徐娘子是怎么又拐到这上头的。

    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还是忘不了挑唆,真的,宋沂哭死。

    第64章 借口

    宋沂才不要踩进这个漩涡里,徐娘子记仇,曾娘子难道不计较?她们两的比拼外人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便只当听不出徐娘子话里的意思,憨憨道:“我今日是来当陪客的,你没瞧见我边上表姐才打扮的格外好么,我表姐年岁渐长,家里已经开始预备了,若是我也打扮的富贵,岂不是抢了表姐的风头,合该老实做个绿叶。”

    “啧。”徐娘子没说话,舌头抵着牙齿吸允一声就发出了个感叹词,不屑道:“要是这样说,我岂不是也得卸了簪环,洗了脂粉,免得抢了你们的风头,敢情这场宴席倒是给你们预备的了。”

    “不用不用,徐娘子,不对,是云姐姐清水出芙蓉哩,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不管怎么样都好看,风头哪里是旁人说抢就能抢走的,你放心,今日的压轴还是你和玉英。”

    宋沂张口就是一连串的夸赞,总算顺利叫徐娘子心满意足,没再为这个又闹起来缠着宋沂不放,而是喜滋滋往边上水镜前欣赏自己。

    边看还边点头呢,嗯,人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的美貌。

    她心里高兴,又想笼络人,顺手就从头上摘下两根米粒珍珠串成的珠花小簪插在了宋沂头上,“横竖我也不差这点增光,叫你看看谁才是你的亲姐姐,能待你这样好,喏,看着多合适你呀。”

    宋沂有心想叫徐娘子转个头,她右手边那才是自己血缘上的姐姐呢,但看着珠花价值不菲的份上,宋沂老实闭上了嘴。

    徐娘子爹是州府同知,家底深厚,徐娘子那簪子上珠子莹润润的,像是才采摘下来一点也不见黄,配着银镀金的簪身越发透亮,少说也要两位数的银子,就冲这,宋沂能认这个姐姐。

    过了一会子,苏娘子也来了,一到场就先拉住了慧娘的手,与她高兴道:“好久不见,可算叫咱们碰上了。”

    慧表姐也点着头十分高兴,“是呀,倒要多亏主家小姐办的这场诗社。”

    她们两人挨在一处,咬耳朵说话的,叫景娘子一眼就看见了,她瞧慧娘身上打扮的锦绣花堆俏模样就了然道:“原来是她呀。”

    客人们到齐,她便与身边丫头文姜吩咐了一声,这水阁边不知哪里便传出了悠长的笛声来,引得众人围在窗边齐齐看去,宋沂眼尖,见者隔着水池对面那屋前影影绰绰也有人影晃动,就知恐怕那边的男客也到了。

    最前头持杖的那人不是景公子又是哪个,他身后也有五六个客人跟着,偏生离得远认不出模样。

    唯独最后一个有些呆头,行走时还有空东张西望的险些没跟上大部队,隔着老远也能叫水阁里的人好一顿笑话。

    徐娘子拉扯着宋沂的衣裳吸着气,“他爹可真心狠,都养了这些时日了,还得持杖走路,要我说,该不会打狠了真伤着了吧,残废可没法科考。”

    宋沂也感慨,景老大人是真的下死手啊,可见是个实打实的严父,亏得景家兄妹平日里还能落落大方写诗做文章的,没有唯唯诺诺养成个古板规矩的模样。

    两个人在别人家的屋子里头蛐蛐别人总不太好,宋沂便转移话题道:“云姐姐,你今日可有好诗?”

    这话一下就转移了徐娘子的注意力,她自得道:“何必还用准备,随手拈来几句就能夺冠。”

    “是是是,云姐姐有状元之姿。”宋沂夸赞,见徐娘子喜不自胜,还故作推辞的说哪里哪里时,真的很想学曾玉英也给她一对白眼。

    景娘子以笛声开场吸引了众人,接下来就笑道:“我已经叫人在金陵城北花匠子街那买了八十八盆各色彩菊,叫人堆在了船头,等会儿自有乐工乘船过来,叫他一边吹,一边绕着这个水池子打转,咱们以菊为题,赛上一场。

    不论东边西边,都是一个题目,到时候那边写了叫人抄送过来,咱们这里也同他们比比瞧瞧,看看能不能压伏了他们。”

    “好,有意思,就这么办。”才被夸过要当状元的徐娘子正逢着这个机会,忙鼓掌叫好。

    不多时,果然见得船娘载着一船菊花而来,随着水波靠近的还有泛在水汽中的笛声,幽幽如梦似幻,簌簌百花惊残,晃晃悠悠随着水船荡在池中,怎不叫人惊叹。

    景娘子看了一眼曾玉英,见她也感叹,才自为得意,总算没叫人家给比了下去。

    既然要赏菊,自然要吃螃蟹,这便到了宋沂的主场,那蟹八件里头,她只用剪子和蟹针,便能在顷刻间将一只螃蟹的肉壳给完美分离开来,手艺纯熟,技艺精巧,叫慧表姐原本想过来帮忙都不禁给惊住了。

    “这有什么,”宋沂往自己的蟹壳里头倒上半勺姜醋,调和均匀,才与慧表姐道:“无非是手熟耳,表姐别招呼我了,我自己掰着还快呢,这会子早就饿了。”

    她等会儿还有体力活要做,要是饿得很了到时候偷听的时候肚子咕噜咕噜叫,那可就要命了。

    “也对。你还小呢,禁不住饿。”慧表姐不由得内疚起来,表妹还是个孩子呢,瞧她与苏娘子聊的忘乎所以,竟忘了照顾人去。

    她便忙想给宋沂帮忙,却被宋沂屈着胳膊推了开来,“好表姐,你还是快去吃吧,你自己掰一个的功夫,我都掰好几只了,快快快,别添乱了。”

    慧娘这才起身离开,落座时边上的苏娘子瞧见她方才行动倒有些羡慕,她家里头纵有两个哥哥,可都没有娶妻,娘亲病重,艳羡道:“要是将来有人能像你待宋娘子那样待我就好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像撒娇,慧娘便把满腔的姐妹情都灌给了苏娘子,伸出手去夹了一个道:“这有什么来,我来掰给你吃。”

    看着认认真真剔了一蟹壳的净肉,苏娘子下意识感叹道:“你要是我嫂子就好了。”

    她脱口而出一句话,却听得慧娘瞬间红了耳朵,嗔怪一声,“胡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原本苏娘子这话一说只是无心,可瞧慧娘这样含羞的模样,虽不知具体家世,可看衣裳首饰富贵,就知家里也有根底,心中忽然一动,开始认真盘算起来。

    这一顿宴席,专心的吃了七个,不专心的只吃了一个,大家洗完手,抛开有的没的,认真酝酿起诗情来了。

    宋沂在屋里转悠了两圈,瘪着嘴道:“憋在屋舍里头有什么灵感,要我说,不如去外头走走。”

    “也好。”景娘子便叫丫头去与他兄长那边传个信,言说女眷们要逛园子,男客莫要出来。

    恰在此时,宋沂便走到那熏香处,吩咐点香的丫头取块炭来,将自己腰中香球解下,旋转打开,点起香来,燃起后才复又挂到自己腰间。

    宋沂抬头看去,见徐娘子正往自己这边来,忙拐了个弯逮住曾玉英,拉着她往外走道:“来,咱们往那边去,我才看见了一颗好大的老桂,生得这样高,香气恐怕也比其他桂树要奇,咱们且去瞧瞧,说不准还能用它做香。”

    曾玉英本想往景娘子身边凑的,见宋沂来找自己寻奇香,她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心里还好笑,哪里是寻香,分明是胆怯了才对。先前边荣在时,她们俩总挨在一处,如今边荣不在了,宋沂便巴巴的拉着自己,可见胆子也小,一个人跑到外头屋宅里就离不开人了。

    曾玉英暗自偷笑,只是面上不露声色跟着宋沂往外走。见她们两接上了头,徐娘子便停住了脚步,恨恨的换了个方向找别人去,哼,宋沂,你今儿沾不到状元喜气了!

    她才不要接触讨厌鬼挨着的人呢。

    原本还有丫头要前头带路,宋沂只摆手叫她们趁机歇息会儿,自己不爱有人跟着。

    走了一段路,曾玉英才见宋沂从怀里取出张薄纸来,奇怪道:“这是什么?”

    “嘘。”

    宋沂朝曾玉英比了个嘘声的姿势,将东西给她瞧了,“这是我娘以前留下的家宅图,我也是接了帖子才知道的,原来景娘子家竟是我曾外祖父住的宅院,只是后来家境败落才卖了出来。

    我娘幼时便在那后院锦楼里住着,只是如今已经记不清模样了。你也知道我娘的病,唉。”宋沂长叹了口气,像是不忍再说,便略过了这一段,“我知晓了她的心事,想着既然这回正好应邀来了景家,便想着去那锦楼将景致画下来,好给我娘解闷。”

    前边说过,曾玉英是看过那些衙门故事的,她爹又是个县令,因此骨子里便有些义气。

    这会儿听宋沂这样说,当即就拍板道:“你该早说的,早说我就早请景娘子带你来画。”她也知道宋沂娘亲的病,一年到头的卧病在床,上次看她也是面色惨白病怏怏的,哪里不信宋沂说的。

    两个人就这么着的按着地图一路行走,没一会果然见着那树木后头、小径深处有一栋木楼,倒没有锁住,宋沂仔细观察,跟她在姨母家住的那栋果然一模一样。

    等走进屋里看到那楼梯,她伸手随意似的敲了敲,带出的回音便叫宋沂安了心,没错,果真是一张图纸建的。

    她便央求曾玉英在这里稍等,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好动笔。曾玉英自然不会不肯,由着宋沂逛了一楼上二楼,拿起香看了看,里头已经烧了过半。

    借着楼高宋沂努力往外张望,直等那香都快要燃尽时才见着有两人往这里走来。

    宋沂忙下了楼,与曾玉英道:“上头的都已经看完了,接下来只要将这一楼摆设看看就行。”

    说着话,便无意间像是要靠力一般,向那楼梯下边倚着,哪成想楼梯被她这样一撞,露出个缝儿来,“哎哟,这里有个门儿。”

    宋沂口里叫着,曾玉英也来了兴趣,与她好奇的进了里头。

    起初她还以为是什么藏宝地呢,进到里头才失望起来,映入眼帘不过是个狭小的单间而已,边上摆了茶水柜子,看来是丫头们端茶等候的屋子。

    才要说话,忽然见宋沂掩上了房门,捂住她的嘴轻声道:“有人来了。”

    有人又怎么了?曾玉英疑惑,这时才听见外头人声走进,听清了在道景兄。

    是景公子?

    曾玉英当即就闭住了嘴,用手擦了擦那门板靠着耳朵就倾听起来,动作之流畅顺滑,都不用宋沂引导。

    李峤也有个类似的香球,只是不像宋沂用的那样豪华,只是个普通铜片子打的。

    他在书屋那里见着丫头来信时才悄悄地点了香,想方设法的总算在香球失去热度之前将景云领了过来。

    等人到了这屋子,他才开口真心实意的感谢起景云来:“景兄,多谢你能持杖随我到此,实在是劳烦了。”

    “这倒没什么,”景云随意摆手,他的腿早就好了,拿着手杖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难得李老三这样恳求将自己叫来,他只好奇究竟是什么事。

    李峤并未回答,而是四周观望了一番,哒哒哒去楼上走了一遭,又往楼外绕了一整圈,见四下都无人才开口道:“说来这件事并不紧要,只是事关小姐的清誉,所以才格外严谨,免得被外人听去污了名声。”

    这样一说,叫景云越发好奇,摸着下巴催促:“你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李峤按着宋沂说的抻了两回,才低着下巴抬眼睛,盯着景云发问道:“景兄今年也已经十九岁了,为何至今还没有娶妻呢?”

    这话无礼!

    景云一听李峤问得不客气,当即就有些恼怒,“怎么?我要娶妻,难道还要告知你一声?”

    李峤并未吓到,而是继续笑道:“景兄何苦瞒我,又不单只是我一人要问,在府学堂中早就不知多少人疑惑了。

    论理像景兄这样的家世,该早定下婚事的,怎么到如今还没听说,况且前些日子有人家来提也没了下文。景兄的才学在府堂就是数一数二,却又不肯离开府城,又不像是那寻花问柳之徒,所以才越发地惹人好奇,莫非——”

    景云才刚预备叫人撵了李峤出去,可等李峤话说过半,他的面色就有些不自然起来,压低了嗓音威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茶房里头曾玉英咬着嘴也想问个明白,她不是个蠢的,听外头另一个人问话,景公子却没有反驳,就知道这里边有内情,越发将耳朵贴得更近。

    李峤看着景云阴沉沉的眼神,倒不慌张,这一切早就有过预案。

    他脸上摆出了练习好几天,差点没练抽抽了的邪魅一笑,“哼哼,我已经猜着了,景兄又何必瞒人呢。”

    李峤勾着嘴角,“恐怕是在府城已经相中了一位小娘子吧,心里早有所属所以不肯答应外头的,这有什么好瞒人的呢,甚至于连景兄不与家里人说的实情我也知晓,想来应该是她家家世与景兄相差巨大吧。”

    呼——

    景云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就这?

    他荒唐的几乎要嘲笑起对面的李峤,亏自己被这呆头吓成这样,原来也不过如此,可笑。

    “不错,”景云顺着李峤的话点头,态度十分坦然:“我确实相中了一位小姐,只是她家境贫寒,我也深知家里爹娘不会同意,所以才不肯成婚,想着等有朝一日有了功名,到那时才好叫家里同意。”

    说着说着,景云才忽然发觉李老三给他的借口是如此完美,又重情又合理,还不会影响景家的名声。

    等将来筹算落定,横竖没人见过,就说这小姐一病死了,到时候兰娘不在,没了把柄,自己什么样的娘子小姐娶不来。

    好,实在是好。

    第65章 人参

    景云话说得着实痛快,可那茶房里头的人却听得心头一震,冷意顿生。

    宋沂站在后头,见靠近门板的曾玉英僵着身子不动弹,有些担心想凑过去看看,曾玉英却执意不肯挪动身子,仍旧固执的将耳朵贴在那继续聆听。

    “可惜可惜。”李峤叹着气,“我有个知己好友,她的姐姐极端庄贤淑的,生得也好,她家里豪富,父母许诺将来出嫁情愿陪送小半家财,少说也有十万。

    只是我那好友先前听说了景兄这些传言,他便有些犹疑不定,所以才叫我来问个明白。前头那番试探,实在是为了这位小姐将来考虑,还请景兄莫怪。”

    十万?!

    景云亮起了眼睛,这怎么不早说呢,他有些抱怨,早知道就不该把话说的那样死了。

    话都说出了口,景云总不能立马反口,只得持着拐杖哀伤道:“还请李兄替我婉拒了吧,我这心里头的小姐身子不好,这一二年恐怕我是不会想着旁人的。”

    只是到底舍不得,景云最后留了个扣,希望李峤能明白他的意思。

    “好说,景兄能饶我孟浪已经是大恩了,传个话有什么的,请千万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李峤点着头。

    随着人声渐渐的走远,曾玉英才扭过了头来看着宋沂,沙哑着问人道:“你都听见了?”

    宋沂直视着人,“他们话说得这样响亮,哪里听不见。”

    她见曾玉英并未迁怒,而是双眼一红,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了人,上去搂着人的肩膀嗐了一声,“不就是景公子心里有人么,这算什么?像我大姨母成天挂在嘴里说的,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呢。

    要我说,你瞧上他才稀奇,都城里好的不知有多少,还用得着在金陵寻摸?今儿过来听到了也好,可见是神佛都在保佑你的。”

    “可现在怎么办,大家都知道了?”曾玉英只担心这个,谁管姓景的死不死,她的脸面才要紧。

    “这正好呀,”宋沂惊奇道:“谁听见什么风声了,难道你家里头已经议定了?外头没听说过呀,可见是没定准的,既然如此,回头不提起来不就没事了,难不成她们还能上门问你答应不答应的吗。”

    再说了,在金陵景家确实有背景有家世,可若是他们到了延清县,七品县令也能揉搓他们成圆成扁。

    曾玉英想了想,拿袖子一擦脸,“你说的对,将来好的多着呢!”

    她嗤笑了一声,庆幸道:“看来咱们昨日红娘庙没有拜错,红绳娘娘不忍心看我嫁个窝囊汉,才叫我听见的,你听听他最后说的话,人还没死呢就已经考虑接茬的了。”

    曾玉英解了心头气,便想赶紧回去,只是泪水好擦,可揉红了的眼睛却一时半会没法掩饰。

    回去众人问起来时难免生疑,宋沂索性推到了自己身上,只说自己和曾玉英走到半路,为了争古今第一咏月诗斗起气来,彼此不让就把人给气哭了。

    景娘子听着好笑连忙过来劝说,徐娘子也暗自高兴帮着助腔,慧娘和苏娘子过来圆场,众人哄闹了一通,等诗评选出来,叫徐娘子得了第一,便更把先前的事抛在了脑后,连曾玉英的不自然都以为是诗句没得冠的缘故。

    等宴席散了场,曾玉英没被景娘子挽留住,一言不发的就带人回了延清,回家找她娘痛快哭了一场。

    听说哭得眼睛核桃一般大,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边荣还特意写了信纳罕呢,上回输给徐娘子也未见曾小姐这样伤心的,看来这回宴会她丢大人了。

    哭了也好。宋沂看着边荣的信心里松了口气,哭完了也就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只是她是这样想的,曾玉英的娘亲却没有。

    这位一直待在县城不动弹的官家娘子,竟出乎人意料的特意来了一趟金陵,在码头附近海内楼上下了贴,专门请宋沂过来赴宴。

    宋沂知道自己那些小伎俩瞒不过这位大娘子,老实去了那,见丫鬟仆妇全都待在门外守着,屋里只有晏娘子与一个老嬷嬷,便抢先开了口:“不用晏娘子询问,我实说了吧,这事儿确实是我先听见的风声,我怕事有万一,过不去良心,所以才想法叫玉英听着的。”

    “你就不怕我们恼羞成怒?”晏娘子直到如今,才认真的打量着自己这个女儿在县城结识的好友,想从宋沂的神情里看到些什么。

    宋沂叹着气:“也这样想过,瞧,您不就为了这事来了么,还摆了个鸿门宴的。只是,即使如此,还是得去做呀,谁叫我和玉英是朋友。”

    偶尔打趣胡闹沾光的朋友也是朋友呀,总不能真眼看着人生路走错了道吧。

    作为朋友,如何能在这时候冷眼旁观?

    “好,我坐了一夜的船,听见你这句话就足够回去了。”晏娘子闻言露出了笑容,竟难得的叫宋沂看出几分真诚来。

    晏娘子吩咐那老嬷嬷一声,叫她拿过一个盒子,将东西强塞给宋沂道:“英娘是我耗心血才养大的孩子,她就是我的半条命。你救了她,我实在不知该怎样谢你。

    听养娘讲,说你在县里到处寻找百年人参给你娘治病,这是先前我家里收来的紫团山野参,药农说怕是有一百多年参龄。我派人问过你家里,你娘的病方上说是要用三次参方,所以我叫药铺伙计切了一半,这上头的一半给你,正好够治你娘的病。“

    “可这……这不是您留给她的嫁妆?”宋沂摸着那锦盒只觉烫手。

    见她这样,晏娘子倒笑了,“收下吧,你和玉英不是朋友嘛。”

    一个是爱女儿的娘亲,一个是爱娘亲的女儿,两人直到这场宴席,才真正坐了下来吃了一回真心酒,只觉对方用情深。

    等到海内楼里一十八道菜全部上完,两人吃罢散时,晏娘子才像是不经意的感叹了一句:“我家里寄了信来,已经往吏部送去了任本,只怕在县城待不了多少时日就要走了。三年未到,只怕朝廷里一时半会没法派新官,可这交接的人找不到,还真叫我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直到这个时候,宋沂才明白为什么晏娘子不许曾玉英在金陵买房,原来她们待不长久了。

    事不宜迟,她拿着这半截子人参回府与大姨母说一声,便火急火燎的要乘船回去。

    船行了半路,宋沂才一拍额头,发现自己慌了神,竟然还没和书生交代后续,他该不会傻乎乎在巷子门那儿敲半天疑惑没人开门吧。

    不至于,不至于。宋沂晃了晃脑袋,难得的有些心虚。

    大不了等娘病治好了,自己给他回赠个礼。哼,能从她手里抠出个回礼,这书生赚大发了!

    ————————

    回到家里,冉霁万万没想到宋沂这样快又回来了,见到了闺女半分母爱也无,只估算着时日奇怪道:“这才几天呢,怎么又回来了?”

    “哎呀!”她大惊失色:“是不是你又哪里惹着了你大姨母?她又要来家找我算账来了!”越想越胆寒,赶紧扭头吩咐人:“卫妈,快去打点行李,我带你们往乡下老家避一避。”

    “不用不用,”宋沂拉着人叫她娘把心放到盆骨里,“大姨母忙着给表姐找婆家呢,上回来一趟就够浪费她时日的了,这回哪里还有时间找我们两个不相干的人呀。”

    一听大姐来不了,冉霁才轻舒一口气,有了胆气拉宋沂埋怨道:“又是找人,上回她来的时候我就说她把慧娘逼太紧了,回去了之后还不听我的,又是这样。

    你瞧你表姐被你大姨母管的,像鹌鹑一样,半点儿胆色也无。这样嫁出去,若是个好相遇的人家还好,要是碰见个厉害婆婆刁钻奸猾的小姑子,可教她怎么过活。”

    “您说的是。”宋沂拦住了要去收拾行李的卫妈妈,拉着她娘回屋坐下道:“大姨母也想到了,所以才千挑万选的呀,总不能慧表姐也像您似的,自己去外头碰见了我爹吧。对了,娘,上回老大夫给咱们开的那个药方在哪?”

    冉霁想了想,“好像夹在账簿子里了,要这个做什么?你还没断了念想啊。要我说,我被针扎了这些天,这病早好了,何苦还要花大价钱去买什么千年百年的人参,这东西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得的呢。

    就是当年你外祖父活着的时候,家里也没寻摸到年份这样长久的山参,那些几年的凑合一碗也能喝,不都是人参嘛。”

    冉霁还要在那里念叨,却见宋沂突然从自己怀里取出个包裹严严实实的锦盒,打开了叫她一看,竟然是半截巴掌大的人参头来,瞬间话语就卡了壳:“这……这是什么?!!”

    宋沂才要解释,就看她娘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扣住了她的手腕,着急道:“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哎呀,哎呀,这可了不得了。”

    冉霁一边着急的额头冒汗,一边火速想着解决办法,“这是从谁家拿来的?她家大人知道了吗?给钱了吗?不成,你赶紧换了衣裳回城外老家住下,娘这里想法子凑钱,要么赔礼送回去,要么磕头请罪,不管怎么也得叫人家不追究下去。

    正好你给我做的那几件衣裳,我还没动呢,拿去成衣铺子卖也能有十来两银子,你爹也就穿了一回,也能卖——”

    冉霁还在那里盘算着家里怎么腾挪换出钱银,好来替女儿赔罪去,就看宋沂含着笑抱住了自己的腰。

    宋沂语气轻柔道:“娘,这是晏娘子给我的谢礼,不是我蒙骗来的,是她自愿赠给咱们治病的,您就放心用吧。”

    “真的?”冉霁眨着眼,见宋沂点头应声,那颗慌乱的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才慢慢落了回去。

    冉霁知道宋沂的话没说全,晏娘子哪里会平白无故的送礼,更别说是百年人参这样珍贵的东西了。

    孩子不说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定是半了一件叫晏娘子都觉得十分辛劳的事,才会这样礼谢。

    她抖着手,将大女儿紧抱在怀里,不知该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用手摩挲着宋沂的脊背,想把人揉进自己的心肠。

    许久,才哽咽了一声,“你都瘦多了。”

    冉霁努力想忍着泪,不叫宋沂知晓,只可恨屋里尘多灰大,迷了眼睛,不知不觉间便潸然泪下。

    没过多久,后院子里就传来一阵熟悉的中药味,只是这回闻到苦味的人脸上都带着笑。

    卫妈妈看着那截用了些许的人参,嘴里砸吧着,珍惜的都不敢拿手去碰,又把宋淮宋扬撵出了屋子,生怕他们乱动,又和五娘再三交代,绝不允许他们靠近这人参五步之内,免得把东西给碰掉了药性。

    小心翼翼估量着用量,卫妈妈眉开眼笑道:“够了够了,这人参都够熬六回方子了。,算着夫人病好都还能省出一小半截子呢。”

    她拿红布将这盒子紧紧束好,放进匣子里,把匣子放进箱子里,又把巷子锁好钥匙挂在脖子上,做足了防盗措施,才揉着自己脊背与冉霁道:“剩下的还能给小姐将来带去,好做压箱底的陪嫁。”

    再怎么这也是百年野山参呐,哪怕一小截的药劲儿,也比整根的芦参要强,这可是有钱都买不着的好东西!

    冉霁也感情,预备着想到时该如何酬谢曾家。

    “对了,”

    直到这时,宋沂才有空将晏娘子席上暗示自己的话语说出,道:“若是真个有机会,咱们家可就双喜临门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只是……”冉霁伸出指头叫宋沂瞧去,

    “县令的位置叫人眼馋,可不光只有咱们一家盯着看。”

    第66章 喜事

    细想想,曾知县是要高升了,又不是被贬职斥责,这种带喜气的消息怎么会故意瞒着别人呢,晏娘子能提前透露其中的关节,就已经是对宋家的提点了。

    除此之外,她那宅院里的下人自然也能从动作里察觉出什么,毕竟自家夫人小姐若是要在县城过冬,自然得在秋季提前预备过冬的衣裳被褥、酒饮菜蔬。

    那箱柜里压着的冬衣需要晾晒除尘,那喜迎新春的摆件需要擦拭提亮,还有各酒楼预定的席面,城里城外庙庵堂观的香油灯火,零零碎碎甚至于因为曾玉英喜欢,还特意在花街包了四个花娘时时过来弹琴奏乐,她们的节费等等……

    大宅院如若不是突然动身,这些就都得提前调整。

    孙娘子因为她女儿边荣成日家在上湖街里呆着,自然也成了那第二批知晓消息的人物,她家里把这事一秃噜,其他人就或多或少的也听到了那么一耳朵。

    说起来,七品县令官放金陵去、府城去,确实是个小官儿,可要是单独拎出来放在延清县城,那可就不一样了,那是延清县的天,谁不眼红,谁不眼馋,谁不想自家的郎君坐上去呢。

    孙娘子自然也不例外,她也有当大娘子的野心哩。

    有心想要使劲,思来想去,想着曾家过来是带了亲信的,本县雇佣的仆妇下人全都做着粗使伙计,未必能知晓些什么,还不如她闺女时常的进内宅了解的多。

    她便去了边荣屋子,专门询问起曾小姐喜欢什么,晏娘子喜欢什么,自己好投其所好,预备一份厚厚的大礼送上门去。

    “什么?”边荣含含糊糊的没听清,她正吃饭呢。

    她昨儿才看了宋沂信上描述的景家螃蟹宴,旁的什么景观诗句是一点没兴趣,唯独对那螃蟹直流口水,赶紧着就叫人上街买河蟹。

    在水里养了一晚上,等蟹吐干净了泥沙,去盖去腮按十字剁成四块,拿料酒和盐腌制一会,再用鸡蛋面糊裹了,下油锅一炸,炸至螃蟹熟透,呈金黄色,用葱姜摆盘端上来,又香又鲜灵的,边荣几乎一口一个。

    她也不用宋沂说的什么蟹八件,只一伸手,抓着那蟹爪子就往嘴里头塞,螃蟹的壳被油炸的都酥透了,一咬就在嘴里裂开,都不用往外吐壳。

    边荣在那里没吃几下就被她娘打断,听她娘又问了一遍,才抬起头来疑惑:“她们家好东西多着呢,不稀罕咱们县城里的,送了也是白送,干嘛花这个钱去。”

    “哎呀,好蠢的丫头,你不知道曾小姐在县城住不了多久就要走了,她爹曾老爷要高升去啦!啧啧啧,才来多久呀,这就挪屁股往上坐去了,又不在三年里头的,朝廷总不能特地为他单独开个试吧,依我看,多半是照旧例,叫本县的人先替着。

    这可不就是咱们底下人的机会了吗,我说丫头,你就不想也做一回县令家的小姐呀,叫人家捧着你去,那多威风多得意啊。”孙娘子恨铁不成钢,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要是她跟曾小姐关系亲近些,说不准还能试试从她那里吹吹风呢。

    “您想的也太远了。”边荣还以为她娘说的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低下头接着啃螃蟹去,美滋滋咽下一口,才同她娘撇嘴道:“爹只是个典史,咱们家上头还有主簿呢,主簿上头还有县丞呢,得走多少个才能轮到爹接任做县令呀,娘您想的还真美。”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这个小糊涂蛋!”孙娘子叉着腰生气,看边荣还在吭哧吭哧吃东西就更恼怒了,伸出指头恨恨的戳这丫头的胖脑门儿,

    “吃吃吃,你就知道个吃!我叫你去巴结讨好曾小姐,你倒好,和宋家那个病秧子的女儿结交上了,关系好的还时不时的去她家里,人都走了还给她巴巴的寄信,你图什么呀!

    你知道外头现在都说你娘什么吗,人家还以为我和那个病秧子穿一条裙子呢,都问到我眼跟前来了,说什么孙娘子厉害,自己明面上与县丞家里泾渭分明,私底下儿女都混成一团儿了还瞒我们呢,你听听,你听听,把你娘说成什么人了。”

    孙娘子气得磨牙直跺脚,“我是那两面三刀献媚讨好的人吗!”

    边荣不敢说实话,怕她娘一生气把她屋子地给跺碎喽,只闷头嚼嚼嚼,用沉默代表回复。

    可她不说话吧,孙娘子又气她哑巴,逼着人道:“怎么?难不成我还说错了?”

    边荣噘嘴道:“娘,这也不能怪我呀,自从隔壁那个什么王娘子一来,曾小姐就跟她关系好,后来又有府城的什么金娘子景娘子,人家要不然就是府城的官,要不就是金陵的官,曾小姐哪还看得上我呀,要不是宋沂跟我关系好,我们两凑一块,我差点都快被撇一边去了。”

    “要不然……”边荣给她娘出着主意,“咱们把宋沂她们家拱上去吧,她性子好,她爹应该也不坏的。”

    “你——”孙娘子面对边荣诚恳的建议,瞬间丧失了所有志气,“吃吧吃吧吃吧,堵住你的嘴去。”

    可才要出门,回头一想,又觉得亲闺女的话也不无道理。

    孙娘子环抱着手琢磨着,“你要说咱们巴望县令家的位置,确实是有些难办。可要是老宋他成了县令,他底下县丞的位置是不是就空下来了?”

    对呀!

    孙娘子亮了眼睛,“咱们往这个方向使使劲儿,正好你跟那个病、你跟宋小姐不是交好么,想法子多在她面前说点你爹的好话,对,对,还是我儿机灵,提前结交好了人,我听说宋家大半家业都是宋小姐操持的,她说话分量可比其他人重得多。”

    边荣纳闷的看着她娘,小声提醒还在做梦的娘亲一句,“她那边好说,可娘你怕是忘了件事吧,人家上去不找我们麻烦就够好了,您还想她们帮忙拉扯呀?你忘啦,最得罪宋家的人是谁?

    陈娘子还时不时地帮忙打圆场呢,冲在最前头与冉娘子针锋相对的、口齿尖利的、爱奚落人的那个人,可不就是您吗?”

    “胡说!”孙娘子呸了一口,“我什么时候针对过她家,小孩子家别乱说话。”

    说着就拍胸脯的往外走,“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路,就算宋家当上了县令,怎么着?她们还至于为先前那么点小事就记仇啊,我不信!”

    可人走到门口,忽的又转过身子,咳嗽了一声问边荣:“那什么,宋家的夫人小姐喜欢什么来着,我顺嘴问问。”

    问曾家的边荣是一问三不知,可问宋家嘛,边荣就得意起来了,“这个我还真知道,她们两都喜欢百年野人参呢。”

    “放屁,放你娘的屁!”

    孙娘子破口大骂,什么家底就敢要这东西,我呸!不送了,坚决不送,有本事当上县令再说,她就不信宋家那个病秧子能拿她怎么着!

    话说得硬气,午后孙大舅就急匆匆的被她姐叫了过来。

    “那什么,”孙娘子忍着心疼打听消息,百年人参买不起,想法子买根参须行不行?要不然买个消息也成,多少是个赔罪的意思。

    事实上,边荣没有瞎编排她娘,孙娘子确实是与宋家不睦的人当中最突出的那个。

    就连衙门外头的人都知道,边典史家的孙娘子与宋县丞家的冉娘子素来不和,从最早来的时候就吵过架,后来更严重了,每回见面都酸言辣语的闹不痛快。

    若是有心想要宴请衙门娘子,这里就需格外注意,千万别同时请两人去,要是叫她们两碰上,那可就成得罪人啦。

    万幸,万幸,宋县丞家的冉娘子身子弱,平日不怎么出门,所以大家请宴席时能叫这二人碰着的机会少,可能也就偶然间撞见那么一次,但也总有热闹瞧。

    所以这几日县城里影影绰绰听闻得风声,大家便想先看看孙娘子会不会站出来。

    哪曾想,这一回孙娘子还真就田地里开席落了雨,她熄火不吭声了嘿。

    本来知县老爷一走,按理来说,朝廷那边若是不派人,府城这里也懒待多事,横竖也就接茬任期而已,又不是往上升,上头两层老爷不安排,就该是县丞接手管事的。

    谁叫他是佐贰官呢,天生就是负责辅佐知县的。

    可先前宋长洮不是在延清县受冷落么,纵使后来管河道传出来点名声,但人走惯了直道,哪能一下就这么拐过弯儿来呀,自然以为宋县丞底下的主簿老爷,典史老爷们没那么服气,说不准他们不甘心也想往上爬一爬。

    哼哼,也许还能看会好戏。延清县旁的人不多,唯独爱蹲县城墙根底下的人多,大家就好这个热闹。

    可城里有消息的闲人等了好几天,眼睛盯着衙门里头各位老爷们瞧,边典史那叫一个老实,愣是每天衙门里上班点卯下班回府,该他的事儿他本本分分的做着,不该他的事儿,他是一点儿没沾边,半点也看不出想积极进取的模样。

    再看看她家内宅里头,孙娘子倒是时常的叫娘家兄弟过来,只是打听着人家嘴里头也就是在寻摸药材,这有什么,她娘家不就开着药铺子嘛。

    他们夫妻两都没动作,难不成宋县丞真有什么倚仗,笃定了自己能接手?

    有心之人暗生疑窦,没了马前卒,就想找个法敲敲边鼓,看看宋家的虚实。

    过不了几日,郑记香材铺就有皂班衙役上门,打着九月天凉,衙门库房雨水泡损了一批香料木材,急需准备,听说郑家东西全价格便宜,便预备叫他家接了这项。

    先准备起多少斤檀香云香,并多少香丸香袋,总价足足有五百多两,对郑家来说,可谓是一笔天大的买卖。

    郑掌柜起先还疑惑是谁要坑他,提出要签契约交定金,那衙役竟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一口气就塞给了郑守义三成订金。

    郑掌柜十分疑惑,怎么着也轮不着他呀,县里多少和衙门有关系的铺子,这笔生意做下来,少说也有一二百的赚头。

    天上白掉下个馅饼?

    何止是他,城外头田老爷家这日也有喜事上门哩。

    这回是河官许娘子家的亲戚,笑眯眯的与田老爷透露了知县老爷要走的消息,“如今河道看管松懈,我有一批货物想试试水,若是能走通,大家都方便不是。只是一时来不及船运,想叫田老爷帮个忙,多叫上几只船,夜里在河道那里等着,到时候帮忙送了货,我愿用半成利分人。”

    嘶——

    田老爷按着要船的数量粗粗估算了下,没忍住就倒吸了口凉气。

    这半成利恐怕都有好几百两了吧,就这么轻飘飘的送他了?

    第67章 算计(已修改)

    田邹思田老爷能在几十年攒下这么一笔身家,自然不是个蠢货。

    打从他爷爷起,田家就一直流传句发家法门,那就是田家人只信自己偷奸耍滑挣来的银钱才是真钱,那些个路上捡的,别人给的,外头奉送的,全都分文不碰,免得在这上头丢了性命。

    也正是秉承着这样一句家规,田家才能从个无立足之地的贫家汉拼搏到有连亩良田的富家翁,等传到田邹思手上,他更是将其发扬光大,将家当扩充得隐隐有了个田半村的名头来。

    只是成也家业,败也家业,家规只说了不能碰,却没教家里越堆越多后续该怎么守着。

    眼见着自家隐隐成了块肥肉,多早晚总会引起别人觊觎,思来想去,田邹思这才筹算往城里找个姻亲做靠山,大不了他家银钱分出些许,只要小部分落袋为安都能睡得安稳。

    这会子不明不白的,突然有人要送银子给他,田老爷嗤笑一声,就把这事儿当个笑话说与了他媳妇,“现如今这种小手段也敢算计到我头上,我看他是不知道我有多少斤两。”

    田邹思一拍自己浑圆的大肚子,得意洋洋,这里头可装的都是心眼。

    “要我说,恐怕不是冲您的,老爷。”他媳妇倒是瘦弱,坐在椅上有种八风不动的沉稳,平静的说出了个论调来,倒也没有压低声音,毕竟如今家里安静,不怕吵着孩子。

    她只不紧不慢的往桌上放指头大小的野核桃,一边用锤子敲碎,一边眯着眼挑拣成型了的核桃肉,亏她有这样的耐心,山里野核桃的肉少,挑出一碗得要好大的精力,也不知做了有多久。

    妇人手里忙着活计,嘴上还有空说与田邹思,叫他深思:“您想想,咱们家哪里值得旁人这样算计,真要什么,派个衙役来就是了,人家杀威棒一杵,什么银钱拿不到,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

    田老爷肥脸一僵,笑容垮了下来,“不是找我的?那还能找谁?”

    “找宋家呀。”妇人一锤子指向了远处,“您没听出那人口里的话嘛,人家想叫你找好些个相熟的船来运货呢。既然知道咱们家有熟船,自然也该知道咱们早就把人遣散了,如今哪里还养着私船去。

    可他知道了还敢上门,恐怕也知晓耀儿前些日子送到五岔子那的宋家去了。宋大的媳妇是船家出身,她大伯就是以前水上的船把头,先前你还想着靠这个去算计一回他们的,这会怎么糊涂了,人家就不能也学着来一回?您仔细想想,这可是明晃晃违背县老爷的大罪呀。”

    “唉呀!”

    田老爷冷汗津津,是了,他都能想到算计姚家好牵连到宋县丞的身上,其他人要想算计,自然也能通过这个路子。

    毕竟宋大可是县丞老爷明晃晃的亲戚,他亲大哥呢。若是他大哥家的亲戚牵扯到河道走私里边,怎么能不叫人联想到他身上去。

    “该死,该死!”田邹思气得浑身肉颤,“好下作的手段!”

    虽然一开始自己也这样想过,可到最后也没这样做呀,田邹思理直气壮的骂着人。

    没做就是没有,他清清白白,结果却有人故意设计,想着把他也拉进去,当他是死人还是蠢猪,竟然这样耍弄。

    聪明人最恨的,不是没愚弄到傻子,而是叫别个人把他像傻子一样摆弄。

    田邹思越想越气,便赌气道:“既然如此,我就偏不遂他们的愿,大不了也就是得罪个衙役,老爷我马上就是县丞家的亲戚,不怕这些底下人的敲诈,我这就吩咐下去,等那人再来就把他立时赶走!”

    “别呀,老爷。”妇人放下小锤,碗里的核桃肉已经堆成了山,此时才见她露出一丝笑容来:“这事来的正好,先前咱们一直想贴贴不上,只得把耀儿送去做个玩伴,勉强才叫他家收下,也不知这孩子过的苦不苦。如今可不就巧了,这事儿若是成了,我想,咱们耀儿可就能接回家里来住。”

    “毕竟,”妇人加重了语气,“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要来的好。”

    “你是说——”田老爷一听自己夫人有了主意,便老老实实地凑过去等人安排。

    “你先去宋家把这核桃送去,这是深山核桃,专门给耀儿补身子的。顺便和宋大说说闲话,提上一嘴有人借着你算计他媳妇娘家去,好针对他二弟,这事谁听了能忍。我就不信,姓姚的能忍下这口气,到时传到宋老爷耳朵,知道是你报信,怎么不算功劳。”

    果然如此,田邹思上午才去传的消息,姚金纤愣是等不到晌午,饭也没吃就气冲冲的坐了车往县城赶。

    她要找人告状!告到她小叔子家去!

    等到了府里时,宋家来告状的人多,宋沂叫她大伯母往后头稍稍,还有个人排在她前头打报告呢。

    原来郑守义也急急忙忙过来报信,他也觉得事有蹊跷,不敢等宋沂到店中再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他便将店铺暂时托给他娘子照看,自己穿巷子扮成货郎进了宋家。

    一里一外同时两道消息,叫宋沂不用动脑子也能明显看出不对劲。

    时机是如此凑巧,找的人选又全都与她家有联系,看着深秋有些雾蒙蒙的天色,宋沂不禁摇头,“这是山雨欲来呀。”

    财帛迷人眼,官位动人心。

    她家城里城外两处地方都被人找上,显然是先前就暗自看在了眼里,早就盯上了她们家。

    只是这人,到底是谁呢?

    况且即便真要针对她家,这些动作未免也太浅显了,就算闹大也不致命呀。

    真说起来,郑家姚家到底也只是不伤骨头的亲戚,若是她爹心狠些,只推说不知道,把责任撇个一干二净,纵使名声有些影响也不至于到丢官的地步,等将来平稳接了县令,那时再追究起来,这人岂不是一个死。

    宋沂起身踱步,目前线索太少,敌暗我明,她便以己度人,开始模拟起自己如果要对付人,该在什么地方使绊子,该用什么辣手段招式。

    一连想出五六条毒计,宋沂越想越担心,也不知那人在哪里躲着阴测测盯着自家。

    转过身来才要询问细节,就看见她大伯母这会子了还额头带汗,往嘴里猛灌茶水,那模样不像是热的,倒像是走累了发出的汗,便忽的想到什么,问姚金纤道:“大伯母是从南门那里一路走过来的?”

    “那可不,城里头的轿马多贵呀,”姚金纤下意识就表功起自己的勤俭,“我做惯了农活,走走也能省些,到时候这钱给娘好多买些肉果。”

    啊,原来如此!

    宋沂总算想明白了,这样想想,自家这个大伯母恐怕已经露了行踪。

    倒是郑掌柜,见他一席短衫来家,宋沂就庆幸道:“真是万幸,还好郑掌柜换了衣衫。”

    郑守义郝然,“是我先前见过小姐打扮,担心您怕家里人知道这事,所以才换了打扮过来的。”

    这可真是凑巧碰凑巧了!

    宋沂好笑,先是晏娘子后是捣鬼的,只怕郑家背后是她这事有半个衙门的人都知道了,兴许再等等,还能传到乡下去。

    这事不干郑掌柜的事,是从香方那里露了痕迹,亏郑守义还一直守口如瓶并不倚势揽财,宋沂想想他们夫妻的为人,就问他道:“我与掌柜多月的交情,如今就直说了罢,这些银钱掌柜的可愿舍弃?”

    “不瞒小姐,”郑掌柜苦笑道:“别说舍弃,我恨不得不接这单子才安心。每月一二两的就够我们夫妇欢喜了,忽然来一二百两,不是喜是惊哩,唬得我们夫妇二人一夜也睡不着,生怕这消息传出,黑了心的衙门来人过来敲账——”

    他说的兴起,才想起宋沂正是这黑心衙门二把手的女儿,忙补救道:“不不不,我不是说衙门敲诈,是那些黑了心的街上混混,借着衙门的名义过来。”

    “没事,这我早知道了。”宋沂摆手,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她还时不时的骂一顿衙门呢。

    就连那抓捕贼偷的班头,自己的侄子就是个偷,贼喊捉贼不说,说不准还是官贼联手,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既然郑掌柜推辞,宋沂就有了办法。

    “衙门里原本就有固定供应的铺子,如今也不知是谁,将这巧宗给了你,你铺子里有了进项,其他铺子就少了,一来一去的势必要得罪他们。

    要我说,不如大家分润了好处,你只管把自己铺子里的货物搁下,衙门要的就去与那衙门交好的几家铺子里买货供上,将各个掌柜约好大家公平数目,你只拿你那份做掮客的钱,虽没有一二百多,多少也有些辛苦钱,这样如何?“

    郑守义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钱银到手又不粘锅,还能与各个香铺老板打好关系,怎么不肯。

    宋沂便叫他悄悄的回去,先别把这事声张,好给幕后人瞧个新鲜。

    等回到屋里,还没等宋沂开口,听了半程的姚金纤就迫不及待伸出了手,朝她侄女儿期望道:“好侄女儿,你也知道,你伯母家家计艰难,连轿马都不舍得坐哩,那憨子掌柜你能给他出主意,能不能也给你伯母想个法,叫我平平安安把那钱财收下。”

    呵呵,宋沂险些要被气笑,她姚金纤好大一张脸,又要钱又要平安。

    “自然可以。”宋沂冷笑了一声,“只是大伯母且想清楚,人家如今要对上的哪里是您?是冲着我爹哩。他若是抓住你们的把柄往死里压,我爹也无可奈何,毕竟这银钱您确实收了,总不能为了您叫我爹丢了官吧,您放心,到时候我爹一定和牢头打个招呼,给您预备个单间”

    宋沂站在门口,背着光,语气平淡的却叫姚金纤想起当初宋沂威胁人的模样来,叫她汗珠子霎时冷贴在身上,一股寒意心头起,吓得忙打了个寒颤,耍杂耍似的晃着手:“不收就不收,我也没说什么呀。”

    她不甘不愿的出了门,嘴里还嘟囔着倒翻天罡,谁是谁长辈等话。念叨的出了吉祥街,才走到大街口,就听见后头有人一声惊喜的招呼,“啊呀,姚嫂子,是你不是?怎么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你啦。”

    谁呀?这么烦人!谁是你嫂子!

    这话撞到了姚金纤气头上,她不耐烦的啐了一声,“不是不是,找错人了,姓姚的不在这里,只有个龟孙的乱认亲戚!”

    第68章 奸臣

    那穿绫罗的妇人被这话一噎,竟还能忍住,硬是露出了个笑脸相对,“姚嫂子好大的火气,怎么?谁得罪了你不成,这日头大,仔细晒黑了,快,快来我这轿子里挤一挤吧,我给您捎带上,是回哪呀?”

    提到能蹭车,姚金纤这才转过身皱眉看去,还是不大认得,只是见妇人穿着绸衣裳,头戴根金菊花宝顶簪,像是个有钱婆娘,就含糊着答应下来:“噢,是你呀,你怎么在这。”

    “唉,别提了。”那妇人见姚金纤搭腔,忙道:“我这才过来走城里亲戚,哪知道人家眼界高瞧不上,还被排揎了一顿,您说说,这算什么。”

    这下可叫姚金纤来劲了,她也如此啊,正有满腔的苦水要倒,见妇人再三邀请,她便不推辞,抬脚就挤进了轿子中,与妇人同坐一处,晃晃悠悠往城门那里赶去。

    该说不说,坐轿子就是舒服。

    姚金纤眯着眼轻轻松松坐在轿上看帘外的行人,只觉得身子都轻快了。

    “嫂子,嫂子。”那妇人见姚金纤上了轿子就把她抛在脑后,差点咬碎自己那口牙,连忙提醒她,“您进城是有什么事么,是不是来瞧您叔子宋老爷一家?”

    “别乱攀扯关系,人家是县丞老爷哩,我是个乡下妇人,哪能算是我的叔子呀。”姚金纤一肚子的怨气,被人一戳就噗嗤全漏了出来。

    她这话里看似是撇清关系,可里头的酸味谁闻不出来,那妇人便笑道:“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自家怎么还闹起别扭来。您别怪我多嘴,宋老爷如今是县丞,县里有风声,说将来大老爷一走,就该是他坐县令老爷的官椅,您这会子该多联络下关系呀,将来也好拉扯拉扯你们。”

    妇人像是为姚金纤着想,一力劝她回去说好话,可劝着劝着,却把姚金纤惹得更怒。

    “他是县令县丞,与我们何干?!人家就是去都城府城做官,我们究竟又能有什么好处蹭着,出门时候连轿马都舍不得叫哩。他们全家住着城里,哪里能把我们这些乡下村子里的人物看在眼里。”

    “哼!”姚金纤鼻子里冷哼一声,“他娘子是夫人,女儿是小姐,一家子呼奴喝婢的,吃金穿银的,日子过得好,哪里还能记挂我们这些外四路的亲戚,想着扶一把的?”

    姚金纤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面色涨红,手不由自主就挥动起来,轿子就这么大,叫妇人都无处躲去。

    “说出去有谁信,还是个官儿呢,自己的娘身边连个丫头都不肯买来伺候,还是我们在身边服侍,若不是我们这些大哥大嫂,他们家哪有现在这样的清闲日子。”

    “哎哟,怎么会这样啊,”那妇人起初还瑟缩在轿边角,似乎不大敢靠近姚金纤,可等听她说到这里,忙立起了身子插话,一脸的不赞同,

    “要是这么说,您别怪我多嘴,那还真是叫人说出什么不大好的话。论亲,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亲大嫂;论理,你们在城外过的孤苦,他不扶持您几个扶持谁呀,怎么还铁面无私的不管呢。

    怪道外头人都说咱们县丞老爷是个清官,对您这个亲嫂子都这样,更遑论旁人了,唉,为了点虚名眼睁睁看着家里人受苦,何必呢。

    说到底也未免太严苛了,就是照顾照顾自家亲戚又怎么了。衙门里哪个老爷不是如此,怎么宋县丞倒这样的无情。前头典史家的孙娘子不还提携她哥开药铺呢么,就冲他是边典史家的亲戚,谁不让着几分,就是真闯了祸闹出事来,大家看在边典史的份上也就过了,到底都是亲戚呀。

    要我说,你们不如也学着试试,闹出来怕什么,县里谁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出了差错就是闹到衙门去,现如今城里哪个不知县丞老爷要升官的,谁会在这个节骨眼得罪你们。”

    “对呀!”姚金纤被这个例子说得心动,一激动就扬起蒲扇大的巴掌拍在了那妇人膝盖,“我怎么没想到。”

    姚金纤是做惯了粗活的,这一掌下去叫那妇人死咬住嘴险些痛呼出声,该死的,她的腿怕是都要断了!

    姚金纤自己倒是浑不知觉,满怀欣喜只道遇上了个知己,接着话道:“说的也是,我们又没仰仗着他横行霸道、逼迫人的,只是想从借着光来接些活计挣点钱银过日子,这有什么不行。”

    叽叽咕咕说一句拍一掌,等妇人快咬碎了牙时,轿子才停住,叫她终于等到了轿夫那句解脱的话,“夫人,到南门了。”

    “这么快啊,”姚金纤有些不过瘾,明明她来时走了许久,怎么坐轿子倒比她自己个走的还快,都没反应过来,“要不然,咱们再转转?”

    “别——”那妇人几乎要哭成声来,她的腿估摸已经肿了,再转一圈,她还能不能活呀,连忙婉拒道:“实在不巧,我早起的时候就有些着凉,坐了会轿子越发的难受,怕是再坐坐就要吐了。”

    “口意。”

    姚金纤闻得此话,忙捂住口鼻叫轿夫落轿,嫌弃道:“你怎么不早说,万一传染给我可怎么好。”

    一想自己与她这样挨着,姚金纤就生气,“不成,你都生了病还叫我过来坐轿,可见你是故意的,走,坐轿子现在就去医馆,你必须给我请个大夫瞧瞧。”

    她扣住了妇人的手,大有不答应就不让走的气势,“你要是敢唬我,我这就回去找我二叔,叫他断个明白!”

    这哪能行啊,妇人忙晃脑袋,这会是真哭不出了。

    到最后,硬是让妇人拔下根金簪子赔礼道歉,姚金纤这才心满意足的下轿。还真别说,头一回仗势欺人感觉还真好嘿。

    她摸着这根成色巨好的金簪,想了想,索性花钱雇一辆牛车,回娘家去了。

    “你婆娘听得可清楚?”书房里有位老爷仔细,听完了仍旧反问一句。

    底下人点着头,“听得真真的,确实对他不满。”

    “你婆娘看得可清楚?”

    那人依旧点头,“看得明明白白,确实往城西大渔村子过去。”

    “好,这就好。”那老爷笑了几声,畅快道:“姚家可是咱们宋县丞正儿八经的亲戚,他们出了差错,这位清官老爷只怕也要颜面扫地了,更别说知县老爷早就发了明纸告示,不许外来商户走私道,他还没走呢,底下就敢当他的话放屁,咱们都城来的老爷能受这个气?”

    等到深夜,西门外就真个有三条船只划去了码头外边搬运箱柜,那田邹思指着为首一个老叟与商人道:“喏,这就是姚船头,你就放心吧。”

    “是是是,”商人连连点头,“放心,怎么不放心。”叫他满意极了。

    商人大喜过望,次日一早就连去回禀,这回可不止他一个人看见行船的船家,搬货的力工,船上的伙计,三方人都看得死死的,绝对没跑。

    “好,事不宜迟,午后你就去衙门那儿告状去,只说自己被人蛊惑,夜里搬空了发觉不对才想报官。”

    这状纸一递进去,便是刑房司吏董行看了,事情涉及衙门老爷,慌得他忙想把纸压住,找宋县丞问问清楚再说。

    哪里晓得户房许书吏也在,见着好奇拿过一看便郑重道:“此事事关重大,怎么能瞒。”他双手一扯,竟然不管不顾,拿了状纸就要去回禀县尊。

    很好,奸臣自己跳出来了。

    宋沂听到严成急急忙忙回来禀告,当时心里就冒出了这个念头,还好她在前院拦住了严成,没叫她娘听着。

    宋沂只宽慰严成,父女两个早通过气,“不是什么大事,你且放心回去就是。”

    “噢?此案是有人勾结内外?那依你说,该怎么处置?”曾县令百无聊赖的坐在台上,由着许书吏叫了众人过来,拿出这状纸也是兴趣平平。

    许书吏双手紧攥起来,深吸一口气,这会子已经没了回头路,横竖已经把人得罪很了。

    见众人都在,许书吏扬着状纸,掷地有声道:“依小人看,这事须得从重从严处置!才能安县里百姓商户们的心。凡涉案之人,不管他是谁家亲眷,都一律严惩不贷,那商贩虽然受骗,情有可原,可本地接应的人却知法犯法,更为可恶!县尊大人应发令牌,叫衙门把这些人抓起来用刑问话要紧。”

    “看看这些人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主使!”

    第69章 算计

    “这倒也有理,只是——”章主簿捋了捋胡须,眼神瞟向坐在前头的宋长洮,顾忌道:“从严处置未免太严苛了,不如罚一顿,打几板子教训教训也就是了。”

    “这是什么话。”吴典吏大不赞同,“我们素来知道主簿老爷您是个和气的,但这会不同于往常,胆敢公然违背县尊老爷的令法,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贪财商人,必须要严惩才行。主簿老爷若是再宽恕,只怕底下人就该疑心起是咱们的亲眷做了这事儿,所以才想放他们一马。”

    “胡说!”章主簿恼怒地甩了袖子,“我来此做官,哪还带什么亲戚,你既这样说,那就索性严查,好还大家一个清白!”

    不是主簿,难道是?

    在场其余众人的眼神不由得就看向了宋长洮,如果没记错,衙门当官的老爷里,有亲眷的恐怕就只有这位宋老爷了。

    宋长洮见他们看来也不慌,只道:“诸位放心,若真有此事,我也绝不包庇。”

    “这可巧了!”

    宋长洮的发言正中许书吏下怀,他当即就从怀中取来一份纸张,呈给知县老爷看去,一边言道:“我昨日就听说有船货被盗,所以特意叫家下人去查,专门询问了一番。

    今早得信,那商贩船中的伙计,以及本地帮忙抬货的力工们都说,胆大包天敢去偷运的不是旁人,正是宋县丞嫂子的亲爹。”

    啧啧啧,老许办的这事也太糙了,还货物被盗呢,怎么不说被抢,叫衙门去查还更合理。

    边典史嫌弃的摇着头,就差直接说是自己动手的了,这么明晃晃的针对人,谁看不出来。

    是啊,谁看不出来呢。

    在场六个房中书吏,两个阁库典吏外加一个巡检三个班头,十来个人都齐齐闭上了嘴,谁也不敢张这个口。

    “哈哈哈。”宋长洮突然笑出了声,打破了沉默。

    这反应闹得预备着辩驳的许书吏都有些琢磨不来,正义质问的话语不由得就卡在了喉咙,他这是什么意思?

    宋长洮笑了好一会儿,才讥讽道:“老许啊老许,你就凭这几个人的话语,就信了是我为这点子银钱勾结商贩?”

    许书吏昂首,大为可惜道:“起初小的也不信,可众口一词啊,如今若是不管,只怕有损县丞名声,想证明清白,非得请姚船头往衙门里走一趟不可,难不成,县丞老爷还要包庇家人?要是这样,就莫怪下官质疑了。”

    宋长洮看着许书吏只遗憾的摇头,自寻死路啊,跟他闺女比心眼,老许你这年纪怕是都活狗身上了。

    他对着上方坐着不发一言的曾知县拱手,道:“按理下官不应张口,只是听许书吏说的话实在可笑。你说众人看见那行船的是我嫂子亲爹,这话未免太过好笑。昨夜姚船头明明去了我家吃酒,还当车夫亲自去接在上湖街曾宅做客的小女回家。

    县老爷家门房仆人都能作证,叫他们一认便知真假。你说那伙计力工的话可以作证,那这些人自然也能。许书吏连这样的口供都信,实在可笑。

    他们说姚船头夜里跑到河道那里架船,那夜里城门河门具都落锁,你说,他是怎么过去的?还说什么货物被盗,难道为这点银子,我连章主簿林巡检并江河道全买通了?叫他们夜里开门?所以才发笑。”

    “怎么可能,明明城门门卒没看见他人进来——”

    许书吏顿住了口,终于反应了过来,看着宋长洮含笑的面容不寒而栗,他早猜着了是不是!

    许书吏话语磕巴起来,忙道:“是小的疏忽大意,没问清楚就来回禀。”

    “疏忽大意就更该仔细,”宋长洮摇着头,一脸的替他着想,“老许你做了多少年的书吏,怎么今日这么沉不住气,可见是年岁大了。看着你在衙门做了这么些年的份上,今日闹这一出我不怪你,只是我怕以后你又牵扯到别人,那可如何是好,干脆把差事分给各房书吏先管着,自己回家先将养身子吧。”

    咚咚咚——

    曾知县终于有了动静,手指轻叩桌案,无所谓道:“那就这样办吧。”

    轻巧巧一句话,就把许书吏的差事剥给了旁人,一个胥吏而已,也敢算计他?

    宋长洮看着软下身子的老许嗤笑,难道他还妄想把自己这个八品官给拉下去不成?做书吏的时间长了,被人奉承几句,怕是就真个忘记了官吏这道鸿沟吧。

    若不是曾知县有意想给自己立威,许书吏今日都没法把人请来。

    宋长洮还记得他闺女有时候嘴里冒出的话,虽然古怪听不大懂,可放在如今就很适合,枪打出头鸟,老许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想吃教训,一下就叫他吃个够!

    “嘿嘿嘿~~~”

    姚金纤看着桌上三锭银元宝,脸几乎都要笑僵了,顺手再摸摸已经戴在头上的金簪,这些加起来足有几十两哩。

    看在银子的份上,与她丈夫婆婆那是一个劲儿的夸宋长洮一家,说孩子们是如何孝顺,如何懂事,冉霁又是如何的贤惠大度,几乎要把宋家上下都给夸上一遍,连卫妈妈都得了一句尽忠职守。

    “哎呀呀,还是自家亲侄女儿贴心,白挣了钱银不说,还给家里拉了一船货。那娘们儿还想挑拨离间,也不想想自家是不是里头的货,敢在自己面前卖弄口舌,哼!”姚金纤呸了一口,“我没大耳刮子抽她都不错了。”

    她那日照着侄女的指点回家,半路还真遇上了个鼓动她的,姚金纤便索性与他爹坐人船里,走河道进了县城,众人嘀咕几句,改叫姚金纤的大伯带着人去运货,两兄弟长得相似又是夜里,又没熟人,哪里就能看清。

    末了还趁着夜色黑了一船货去,到时候拉去外县卖了,大家分赃又是一笔进项,白来的钱怎么不叫姚金纤高兴。

    只有个被丈夫骂得狗血喷头的袁娘子恼怒,辩白道:“我娘家嫂子只是个妇人,她哪里知道这些跑船的心计,再说了,她那腿还被打淤青了呢,这几日都起不来身,你怎么倒怪她去。要我说,你妹妹做事难道就不糊涂,她找的什么人呀,连人都分不清。”

    可再辩解有什么用呢,老许的差事已经分了人,其余五家哪里是个好想与的,吞下来怎么肯吐。

    思来想去,袁娘子干脆找上了人哭诉:“好娘子,你可不能不管呐,若不是为了你家老爷,老许怎么会落到如今地步,现在可倒好,他成了个笑话,被人指着鼻头骂不知好歹,连衙门的差事也被拨给了老钱老孙他们几个,这算怎么个事儿啊?”

    “你急什么,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原本也就是想试试水。”

    “试试水,敢情我们家老许只是个马前卒?”袁娘子气红了脸。

    那娘子亲亲热热把着袁娘子的手,叫她安心,“你放心,等我家老爷成了县令,那空下的位置可不就是老许坐着。

    若不是你家老许,怎么能试出宋县丞的本事,你瞧瞧,不动声色就摆平了两回,可见姓宋的先前确实是在藏拙,要不是咱们提前试出来了,之后还怎么算计。”

    “怎么算计?”

    宋沂看着才寄来的信纸挠头。

    这是府城的徐娘子特意给她寄的信,厚厚一大叠,原本是寄到金陵去的,慧表姐收到看见了是寄给宋沂的,就托人捎带给她,来来回回路上耽搁了些天,直到这会子才到宋沂手里。

    先前徐娘子和曾玉英就闹过不睦,即便后来她三盘两胜得了冠,可两人还是没和解,仍旧是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看眼睛,曾玉英嫌弃徐娘子粗鄙,徐娘子嫌弃曾玉英傲慢,两边水火不相容。

    翻到第二页,正题来了。

    信上说徐娘子这些时日在府城里头聚会时听王娘子提起,曾玉英的爹——也就是延清县县令要高升回都城做都官,只怕接下来再也见不着,曾小姐怕是回都城过好日子去了。

    徐娘子哪里肯见着曾玉英这样得意,便想着要不要同自己亲爹说,撺掇爹在流程上卡上一两句,府同知就现管着底下知县,高升没法做到,可是为难人嘛还是行的,也不多官,只叫他老老实实待上三年,别妄想轻轻松松就升官。

    宋沂翻着信纸难以置信,赶紧磨墨预备回信,救命啊徐娘子,你快别作死!

    不成,写信是来不及了!

    宋沂忙换上衣服,只同娘说自己要去趟府城,赶紧叫牛家兄弟抬了轿,也不算轿马钱,一路送自己过河去。

    徐娘子不清楚,可宋沂哪里不知曾家的底细,漳州府城正印官知府就是曾家的亲戚呀,徐娘子得是多大的缺心眼,才敢在这上头使绊子,岂不是要她爹得罪了顶头上司。

    赶紧住手吧,姑娘。

    “你说的是真的?”徐娘子听闻此事瞪大了眼睛。

    宋沂点着头,“那是当然,要不然他怎么能笃定没过完年就要走人。”

    嘁,既然有这门亲戚,干嘛不直说。”徐娘子有些虚心,险些就真闹出了事,只是嘴巴还硬,嘟囔道:“不就是有个做知府的亲戚,藏着掖着想干什么呀?”

    她狐疑的看向了宋沂,“你不会也有做官的亲戚吧?”

    “这话说的,我爹就现做着延清县县丞的官儿呢。”

    “县丞这个芝麻官算什么呀。”徐娘子小声嘀咕。

    “说什么呢!”宋沂提高了声量,她可听见了啊,别拿县丞不当干部,他爹延清县排老二呢。

    第70章 孝顺

    “没什么,没什么。”徐娘子赶紧闭上了嘴,讨好的向宋沂笑笑道:“嘿嘿,正好姓曾的要走了,你爹大小也是个县丞,要不要我跟我爹说说,叫他在府城给你爹多美言几句,说不准就叫你爹接受,当着当着,这代理就能转正了。”

    “还差不多,也不枉费我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宋沂满意的点头,只随即又疑问道:“不是还得等朝廷安排么,府城就能定下人选?”

    “嗐,我就说你待在县城乡下地方吧,”徐娘子晃着脑袋,大为可惜,“你不知道,年初那会朝廷和北戎打了一回,如今胜了,占了一大片疆土,听说要新立两个府州,调派了好一批人手过去,未必能顾得上这里。”

    “啊!”徐娘子一拍手,“我可算明白了,怎么突然曾家急巴巴年前就回都,敢情是想趁着这会得功劳了,他们好去升官呢。”

    岂止呀,宋沂一听徐娘子的小道消息,估算时间就感叹,曾家是去年年底来的,那会朝廷恐怕就商议着要打仗了,过来鄣州延清做县令,先躲了灾祸,等战事明朗再赶紧升官去沾光,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做官好处么,也忒爽快了。

    与曾县令安排明白的未来相比,自己这个做十来年县丞官的爹还真是宦海蹉跎半生,根本没法比,怪道曾县令对这交接的事兴趣平平,人家前程远大着呢,哪里在意这个。

    宋沂与徐娘子分析完利弊,徐娘子才拍胸脯道一声侥幸,哪里想过曾家的关系直达都城,“还好我先前没和家里说,总算没得罪了她,要不然她在府台老爷面前说一句,亦或是朝廷评比圈个下,我爹可就完了。”

    “这倒是奇了,她家也没有藏着掖着,你在府城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听说?”宋沂听着也纳闷,曾玉英从没遮掩过她的都城出身啊,更别说她身上穿的戴的,随身仆妇养娘丫头,哪里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人家。

    哪个七品县令家能养活的起这么多下人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徐娘子就醒悟过来,恼怒道:“是了,我就说姓王的不是什么好人,前头一见面她就不老实,大家介绍那会故意哄着我说人是乡下官,后来也常打岔,我就没深究,多半是她故意挑事!”

    宋沂呵呵一笑,不对吧,她记忆里,先挑事的好像是你呀我的灵云姐姐。

    “你站哪边呀!”徐娘子恼羞成怒,可看宋沂没吭声,又泄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别开口,我不招惹她行了吧,我和姓王的算账去。”

    “王娘子?”宋沂痛快地拍拍手,“随你。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等会天黑落了城门,我娘该着急了。”

    听说宋沂要走,徐娘子忽然叫住了人,“等等,我想起来了,你最近哪得罪了人,有人在府城到处打听你家呢,那人好像知道我和你认识,还来我家问过,门房传到我这里,我才要写信给你,正好你来了,出门小心着点。”

    得罪人?

    宋沂曲起手指,那她最近得罪的可有点多,“没事儿,”她挥挥手,“要是真来找茬,我叫他先吃我一顿霸王枪!”手艺可还没落下。

    可有时候吧,话还真不能乱说。

    “宋兄?”

    宋沂才要回家,徐宅角门外突然有人探头探脑叫了一声,宋沂循声望去,骂人都不带磕巴的嘴忽的就打了绳结:“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能叫宋沂这样吃惊的还能是谁,李峤一身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她面前,听宋沂这样说,自己哀怨道:“原来宋兄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用完就把我给忘记了呢。”

    “胡说什么呢,我哥哥不就是借了你几本书,怎么还上门来了!”宋沂当即意识到不妙,李峤这话要是外人听着,还以为她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呢,急忙敷衍一句,揪住了李峤就往马车里坐,叫车夫赶紧往延清县衙门后街赶去,车费加倍。

    等成功脱离了徐宅附近,宋沂才心虚的开口道:“我这不是忽然有急事,所以没来得及么,后来我不是寄信给我表姐了,怎么,你没收到?”

    “快别提了,”一说起这个,李峤悲从中来,指着自己的衣裳委屈道:“寄信得几天呐,你一走倒好,怎么不想想走前和家里交代一句。

    我去后头敲门,一连敲了三天,差点被人当无赖混混给抓起来,衣裳险些都要扯破,后来又去打听你的消息,又挨了你家亲戚好一顿的骂,疑心我是淫心好色之徒,要拉我去监学除名,多亏我腿脚利索才跑走的。”

    咳咳咳,宋沂尴尬的咳嗽,这也不能怪她姨母,李峤这个年岁的书生去打听自己,确实吧,有点道德败坏的意思。

    “当时实在是紧急,事多心烦的,哪里想得到啊……”宋沂越说越小声,实在没敢看书生的眼睛,”大不了接下来我要是有安排,肯定先给你说一声,这总行了吧。”

    “你确定?”李峤实在不敢信任。

    “那是当然,我都说了那次是意外。对了!”她猛地一拍手掌,试图转移话题,“你从监学里跑出来不影响么?会不会耽搁了你的学业。”

    拙劣,实在是拙劣,但李峤还是顺着她的话解释,“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考进去的府学书生,都只是附读,并不是正监生,这本是南京礼部尚书提议,说南监学子稀少,不如叫各府学子弟也进来附学,所以我们才进的。“

    “只是这事惹恼了原本在读的荫监生,他们好容易借着当官的父母才进来,怎么好叫我们也轻轻松松也进来了,回去参奏一本,”李峤摊着手,“我们就被遣送回府了。我担心家里人念叨生事,所以还未叫家里知晓。”

    “原来是这样,”宋沂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几乎要僵住,好好好,又聊中一个爆点,把天聊死了。

    万幸府城县城离得不远,又是马车,没等宋沂再踩中个雷点,她家就到了。

    “既然如此,干脆我做东,请你在我们这里住几日散散心,怎么样。”宋沂豪气的结清了车费,甩着钱袋在李峤面前晃悠,横竖能花多少钱,一两封顶了。

    “我看不怎么样。”

    没等李峤回话,宋沂她爹宋长洮就瞪着李峤面色不愉的出现道:“沂儿,他是谁?”

    “没谁,就是个问路的,”宋沂连忙挡住了人,“我已经把地址告诉你了,你自己去找吧。”说着就强行拽着她爹进门,顺手把大门给捎带上,“对了爹,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噢,”宋长洮被宋沂拉着一时忘了门外的人,只说起正事道:“县尊不是年前就要走的,所以原本要往府城交的赋税账簿就得提前到十月,你也知道户房老许先前闹了一回,老章就说这事与其交于户房,不如让我亲自去做,免得旁人又生事端,所以接下来我怕是要晚回家了,今日提前与你娘交代一句。”

    父女两的声音渐渐远去,李峤看着自己面前紧闭的大门,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刚才人说什么来着?这就把自己撂在这了?关键在于,钱袋她也没给呀!

    李峤悲愤的看着陌生的街景,他还不如待府城呢,好歹能找认识的人借住。

    等宋沂将老爹敷衍完,支使鲁大齐婶去了后院,溜到家门口打开门时,李峤还没思考完他是去土地庙借住还是去车马行抵押衣裳暂住。

    “快,快进来呀!”宋沂小声的冲李峤招手,趁大家伙都不在,赶紧将书生带到了前院书房。

    好奇怪,宋沂蹑手蹑脚领着人往屋里去时,莫名有种背人的心虚。

    李峤也是浑身不自在,他何曾做过这样的事,压低了嗓子忍不住道:“你借我几钱银子,我去客栈住去不就好了,怎么还带家里来。”

    “我这不正好有件为难的事要问你嘛,”宋沂关紧了房门才安心,自从和徐娘子交谈之后,宋沂就发现自己的情报渠道还是浅显底层了一些,李书生好歹是府城人,比她更了解些官场。

    一个好汉三个帮的,李峤到底是中过秀才的,家里也有人当官,说不定就能出点主意。

    宋沂转过身去,将才刚宋父说的话转达了一遍,评定道:“我是觉着这件事一定有鬼,但不知险藏在了何处,税本要是出了差错,他怎么能保证自己能平安无事。”

    这可是要给府城查验的,真闹出事情,别说她爹,就是曾知县都要吃挂落,得个差评,那岂不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吗,宋沂想不通。

    “说不定是你想多了,”李峤疑惑:“户房书吏与你爹不睦,既然怕他闹事,已经分了他的差事,这户税账簿交给你爹主管也是理所应当啊。”

    “不对,”宋沂飞快地摇着头,“哪有这么简单,一个书吏也敢跳出来算计县丞,把我爹斗倒了他有什么好处,背后一定还有人,更何况……”

    “要是换做我,我也不甘心,”宋沂伸出手掌来冲李峤示意,“非得想四五种方法来整倒我爹不可。这才一种呢,他就能罢休?”

    好好好,真是好孝顺。

    李峤叹为观止,他算是开了眼了。

    他听得忍不住感叹一句,这幕后若是真有人,他与宋沂对上也真是倒八辈子大血霉了。宋沂对亲爹都能想这么多法子折腾,更别说旁人,只怕十八层地狱都未必装得下他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