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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婚事(已修改)

    大姨母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替她自己这个女儿接连选了好几户人家都不怎么满意,不是嫌弃这家的家世太低,就是嫌弃那家的岁数太大,或是公婆严苛,或是贪财好色,个个都叫她看不上。

    如今正好借着姊妹相聚这个机会,她便又向二妹和二妹夫以及她这个儿子打听起合适人家来。

    “怎么不问问大姐夫,他的那些同僚上司总有合适的吧?”冉雩好奇,自己这个大姐平日里总瞧不起没官身的,怎么又靠起她们来。

    “嗐,别提了,”冉霖蹙着眉头,一想起来就生气,“他要是北边的户部官,我还至于这么着急?你们看这个主事的名头响,可在南边儿半点没权的,他的上司不也是南边的,他的同僚不都跟咱一样,慧娘嫁过去岂不委屈。”

    听见长辈们都已经商讨起自己的婚事,慧表姐臊得脸通红,忙害羞走了。她这一走,在场便只剩下宋沂一个未婚女子,宋沂被长辈们盯着,厚着脸皮坐在原地装无知少女,像是听不大懂他们说的话,只在那里捡糕点吃。

    “瞧,沂儿饿了,快,去厨房里头煮碗热羹汤来。”大姨母才接触宋沂,与她还不大熟悉,见此真以为宋沂是年岁小听不懂,毕竟在她印象里自己这个外甥女一直呆在乡下,稚嫩些也可以理解,她便也没有多管就挪开了眼神。

    冉霁倒是眯着眼睛看她这个女儿,好一会儿见宋沂愣是没半点抬头的迹象才默认了,许她留在原处听一听。

    大人们总会犯一个毛病,觉着小孩还小时便会下意识地忽略其人来,说起什么话时毫不回避,默认孩子还小听不太懂。

    像这回就是如此,在宋沂特意收敛了动静,缩在角落之后,其他人视野里便恍惚没了这个人,又开始商议起要替慧娘择选一户怎样的人家话题来了。

    大姨母按人头分派了各自的任务,像二表哥就叫他打听着同窗好友可有婚假,像二姨母就问她身边那些官僚太太们有没有合适子侄,再有二姨父,也叫他在国子监同僚那里多问问去,慧娘也是他的外甥女呀。

    “大姐,叫我说,你这会办事办的糊涂,慧娘婚事该早准备呀,怎么到了如今才突然想起来似的猛找,叫我们一时半会怎么寻摸个好的。”二姨母抱怨了一句。

    这年头哪户人家相看不是从小就定起。更别说叫人在那国子监里找了,能考到那里的书生岁数大都二三十了,哪个没有妻妾。就算真有十来岁的,也早早的就被人下了手,那还有等她们去找的地方。

    “这是慧儿走了,我才与你们说的,”大姨母面色不好,“先前你姐夫倒是看中了一家,只是人家有本事,已经跳到广西省太平府做官去了,难不成还要叫慧儿跟了他们家去?我只想她在本地老老实实挨着我们,怎么舍得她跑到千里外的地方去。”

    大姨母气道:“就是因为难找,所以才找了你来,你倒好,不先帮忙倒先埋怨了一顿,感情我找你来是来吃气的不成。”

    “好了好了,”冉霁打着圆场,“大姐,既然如此,不如我也写信托人问问去。”

    “免了,”大姨母忙摆着手,“你还是顾好自家吧。”

    嘿,这什么意思,冉霁听得也窝起了火。

    等回到楼上时还气哼哼的与宋沂埋怨,“你刚刚也听到了吧,你大姨母什么话呀,我这个做小姨的帮忙想看怎么了?她还嫌弃上了,我就知道她一直瞧不上我自己找的,哼,真论起真才实学来,你那两个姨父哪一个比得上你爹,无非是仗着自家的好家世才爬上了官,神气什么!”

    “对对对。”

    宋沂点着头,不敢在这时候触她娘虎须,就是,抛开了家世,抛开了官位,她爹一点也不差。

    再说了,宋父能从河南府那里考上举人,可见才学还是有的,就算一直困顿在县丞官位,那也是因为上头有人为难的缘故。真要说起来,宋长洮这个县丞好歹手里捏着实权,在延清县这个县里还是能说了算的。

    换成金陵,大姨府咳嗽一声又能管得了谁呢。

    “娘放心,”宋沂卖乖道:“我将来夫婿肯定给您好好看看,我信您的眼光,您要说不合适,我绝对踢了他,不叫您费事儿。”

    宋沂这一顿马屁说了半个多时辰,才叫她娘顺了心,次日冉霁半点也没姐妹才相聚了就要离开的不舍,反而只觉轻松,挥手麻溜的就回县城去,大姐还是偶尔见一面的好,见多了就该吵了。

    见宋沂娘亲走了,慧表姐担心自己这个表妹心里难过,便拉着宋沂去西厢房里好一顿安慰,还向她允诺,“等过几日桂花诗社开了,我带你去那诗社里头玩去。”

    “诗社?”宋沂疑惑道:“是书生们待的地方吗?”

    “不是,”慧表姐笑道:“都是女孩子,在林家后院办的。这社是林大人的娘亲举办的,社员是她媳妇和女儿们,后来名气传扬出去,就有请了各家小姐们也来参加。

    为着有一大片的桂花树,所以取名叫做桂花社,我受她家七小姐邀请过几回,社里并没有哪位自恃甚高傲气凌下,都是和气极了的,你去了定能跟人做上朋友——”

    “行了!”

    大姨母在门口忽地打断道:“接下来你哪还有什么时间去什么诗社玩的,难道还要去考状元举人吗,我的儿,你的年岁也不小了,这一年间给你定了亲,小定大定的,不过一年就要出门,时间哪里充裕。眼下你该多绣些荷包香囊衣裳的,早做准备才好,免得叫外人小看了你去。”

    冉霖是特意为了宋沂过来的,毕竟是亲外甥女儿,不是表的,妹妹才走,她自当担负起做姨母的责任来,先是去了一趟花园,没见着人才又折返回来,听见这番话连忙教训了慧娘一顿,免得叫宋沂野了心。

    见二人都低头听训,才满意地领了宋沂去前头屋里,问她会不会打算盘珠子。

    宋沂点点头,仗着大姨母不知道内情,把自己本事夸大了些,“姨母放心,我在家里管了几年账,这些都会的。”

    这可真是,冉霖听说了反而生气,气冉霁这个娘亲做的实在不负责,自己病殃殃的倒叫这么小的孩子管起家来。

    一面气一面又叫人拿了账簿,看宋沂确实认识才叹着气收起,又转而考起她其他的东西,熏香摆件也会,管家理事也能,知道市面物价涨跌,认识绸缎布料分类,冉霖一件件问下来,倒叫她好个吃惊,连原先对冉霁的不满都渐渐消退,看来她这个小妹还是很舍得教孩子的。

    只等到宋沂绣花水平一般,冉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皱眉道:“这一门功课却落下了。”

    宋沂生怕她姨母也要逼着她像表姐那样每日绣东西,连忙道:“我娘说我岁数还小,怕眼睛看花了,叫我先缓缓,跟着先生念书要紧。”

    “就是那个许先生吗?”冉霁道。

    “嗯,”宋沂点着头,“许先生原先就是金陵人士,我娘特意请了过来教我的,她也是仕宦之后,经历司都事的女儿,才学过人,我娘也直夸她好呢,叫我跟着好生习学。”

    既然宋沂搬出了她娘,再加上大姨母总算见着了她一个需要学习的地方,便没有压着宋沂马上去补,“也好,那你就先跟着她学吧。”横竖能有几年呢,学不了多久就够了,到时候还不有的是时间。

    “只是平日书读完了,你就先跟着你表姐看她刺绣去。”冉霖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空档,原本接了宋沂也是想减轻她妹妹的负担,帮着教养,要不然老缩在县城可怎么找好夫婿。

    宋沂乐得如此,她虽然才跟表姐相处了一两日,可已经摸清了表姐的好性子,耳朵根那叫一个软乎,学的累了只消一顿撒娇歪缠,就能逃出门来。

    那小花园也收拾的差不多,宋沂没在里面栽种些什么花草,反而平整了土地供她白日里运动,那后花园共有两道门,运动时把内门关了,后院的人便进不来的,还有一道外门通向巷子,那钥匙也已经给了她们,出去时悄悄的大姨母也不知晓。

    说句实话,大姨母对宋沂她们可谓是十分放心了,连这门户钥匙也交于了人。

    宋沂也不辜负这份信任,吃厌了家里伙食就时常跟先生改头换面出去吃顿好的,将家附近品尝的都快能写个探店日记了都,正在向远方迈出脚步。

    夏日炎热,可金陵不比延清,一时半会儿宋沂买不到硝石没法制冰。不过金陵地大,权贵们也多,街面上竟然能光明正大的卖冰,有好心人暂住,倒也不算难熬。

    只是她大姨母火气大,硬生生在嘴角长出两颗燎泡,想来是因为慧表姐的婚事不大顺利。

    这一日,宋沂忽然见她大姨母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便知事情应该是有眉目了。

    果不其然,大姨母从她好友那里得知了一户世家子弟还未娶妻,又有二姨母在她的不断催促下,也硬逼着夫君叫他向周边同僚打听,也找到了一个合适人选。

    一下子有了两家,怎么不叫大姨母松一口气。

    “只是不能只看了家世,你慧表姐性子绵软好欺负,还得看家里人脾气如何。”大姨母才高兴没多久,看见慧表姐躲回房间又叹起气来,她也不知像自己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怎么养出一块软豆腐来的,只是到底是亲女儿,总不能叫别人欺负了她去。

    她这番话倒叫宋沂意外,照这样看,大姨母其实也未必是她娘说的那样挑家世盲目相亲,至少还替表姐考虑过,要找个情投意合的。

    “不错。”大姨母点着头,一指头就点中了宋沂,“你知道我这番苦心就好,既然如此,明日就由你陪着我去吧。”

    “哈?”

    原来明日大姨母好友做东,在仙客来酒家摆上一桌宴席,请亲近人过去赴宴,二姨母趁机邀请了她家,大姨母便想过去瞧瞧,只是带了慧娘,将来亲事不成难免得罪人,所以思来想去,干脆便把宋沂带上,好用外甥女做个借口。

    “正巧他也有个妹妹,你同她说会儿话去,机灵点,多打听打听家里人的品性。”大姨母嘱咐道。

    为了表姐,宋沂勉为其难答应下来,至少怕事办不成,提前打了预警,“好吧,可我在外张不开嘴,万一到时候没打听出来什么,您可别怪我。”

    等到了楼里,宋沂眨眨眼,还真不用她装自来熟了,这人她见过的呀。

    第52章 大夫(已修改)

    那坐在靠窗边位置上的,不就是府城芳园赏花宴席上严娘子带来的宾客吗,宋沂还记得她姓苏来着。

    怎么会是她呢?

    啊,宋沂想起来了,那时介绍人时,这位苏娘子可不就是南京国子监博士的女儿吗,怪道和她二姨夫是同僚,都是一个官职。

    这可真是稀奇,金陵这么大,竟叫她一前一后接连遇见了那日芳园里的两位旧时。

    宋沂好笑,这园子也够有缘分的了。

    细细算来,她其实对这位苏娘子的印象并没有多深,只依稀记得她做的诗词在当时排名第二,并不像景娘子那样热情与人搭话,也不像徐娘子那样刺挠爱比较,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路人背景板,和那日的她差不多。

    不过甭管印象如何,都不妨碍宋沂以此为理由与苏娘子热络起来,好接近闲聊的。

    “啊,原来是你呀,宋娘子。”见宋沂笑脸直奔自己而来,那苏娘子还有些疑惑,只等宋沂提醒赏花宴落水的故事,她才依稀记起确实有这么个人,忙招呼人:“真是巧了,原来你姨父是家父的同僚,怎么当时不说?要是知道,我一定约了你大家在金陵聚上一聚。”

    “这有什么?”宋沂见她姨母落座,自己也顺势就在苏娘子身边坐下,同她笑道:“我爹确确实实在延清县城里做县丞呢,提我姨夫有什么意思,若不是我姨母家住在金陵,恐怕我也难到这的。

    苏娘子,你不是在府城里么,怎么又跑来金陵了,今日是跟你娘来的么,看见你倒叫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瞧见了我心里实在高兴,在金陵总算是有一个旧友了。”

    苏娘子见宋沂与记忆中不大一样十分热情,她只当宋沂初来金陵确实孤单,难得见着自己这个相识的才会如此,便实话实说道:“我也是跟了我姑母来的。”

    提起来金陵的故事,苏娘子就叹气,“原先是在府城住我姑母家的,只是为着我娘病了,所以才急忙忙跟着姑母回了金陵。”

    “病了?”

    宋沂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这可是先前大姨母都没打听到的消息,这可就奇怪了,家里娘亲生着病,怎么还着急忙慌的想议论亲事呢。

    宋沂看着苏娘子着实担心的样子,心里就多少有了些许猜测,原来苏娘子的娘亲这场病生的不小,说不准她家里就想赶紧办亲事,生怕丧事耽搁了人哩。

    苏娘子自然不可能想到宋沂是来相亲的,她和她哥岁数差着快十岁呢,只当是跟着姨母出来的,这会儿只与人道:“可不是,这几日城里上上下下的大夫都请过来瞧了,听说南阳山那边来了个精通岐黄的名医,我家正准备过去请呢,据说是宫里出来的,最擅长给贵人看病了。”

    苏娘子话说得含蓄,宫里的贵人可不就是女眷了么,这大夫若是所言不虚,恐怕精通妇人科。

    这可太好了!

    宋沂激动不已,她正想请了金陵的名医去给她娘瞧病,现在家里头银钱也不缺,便是拿出百两去看病都行。

    不管怎么样,总要把人的病根给一气解决,老是这样每日喝补元气的药终究没有大用,还是常年病歪歪的,偶尔出门一趟回来就要躺家里好几日,其他人不知,可宋沂明白这只是在拆东墙补西墙,早晚有一天身子会熬不住,必须得治了根才行。

    她默不作声的把苏娘子提及的南阳山记在了心里,打算回去就与先生过去瞧瞧,先打听打听名声,看看这位大夫是不是有个本事的再请。

    不是宋沂谨慎,而是这年头做医生又没有个什么持证上岗的标准,万一这位说的比唱的好听,在外头靠嘴吹嘘糊弄事,实际是个庸医可怎么好呢?在她娘身上,宋沂总要小心再小心的。

    “怪道你今日打扮的也比当日素净,原来是因为这个,”宋沂安慰道:“有这份爱母之心,便是神佛见着了也会触动的,想来一定可以治好你娘的病。”

    “嗯,”苏娘子点着头,见宋沂脸上郑重其事,她也感念道:“你才来金陵,想来还没认识几个人吧,过几日桂花社办赏花宴,到时候我领了你过去,与你介绍几个人去,那社里林娘子作诗极好的,性子也好,她交友甚多,那一日去的人想来也不会少。”

    “这可巧了,我表姐也接了帖子,好像就是这个诗社。”

    “咳咳——”

    大姨母见桌尾两人谈得正欢,像是忘记了正经事一般,不由得就咳嗽了一声。

    宋沂听到提醒,才想起正事,像是好奇似的问道:“说起来,苏娘子不知,我那表兄在国子监里念书,听他说见过新入监学的学子里有咱们府那边的书生,我原想着那其中定然是有宴会上几位公子,可怎么听他说,倒没有那几个人呢?苏娘子的兄长可在监学吗,若是在,说不准还与我那表兄是好友呢。”

    宋沂的重点在最后一句,苏娘子却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前头,她捂嘴道:“你问旁人我还不大清楚,可那景公子为了这事在府城闹得极大,连我也听了一耳朵呢,听说他原本是要来的,只是不知怎么在家闹的不肯来,为此还挨了他爹一顿打。

    他不来,和他素日相好的那几个公子自然也没来,至于其他人么,我就不大清楚了。”说到这里,苏娘子实在可惜,“不管怎么说,金陵总比府城要好啊,怎么偏生就不肯离家?”

    宋沂倒是隐约有个猜测,可她哪里敢说,只随口敷衍道:“兴许是有不得已的缘故吧。”她只谨记大姨母的嘱托,“那你家里哥哥都在监学么,秋日我表兄要去祭拜文昌庙,要不要一起过去。”

    “恐怕不成,”苏娘子摇着头,见宋沂实在好奇,又看上头姑母没注意,才悄声道:“为着我爹给了大哥荫生名额,二哥念不平呢,兄弟两个为了这个闹得有些不和睦,怕是一齐叫不出来的。”

    哇哦,又是一个内宅消息。

    等到回家时,宋沂才与大姨母和盘托出今日宴席上的交谈,说到苏娘子娘亲身子不好时,大姨母便摇了摇头,等说到兄弟不睦,更是将此人判了死刑。

    一进门没有婆母要伺候确实是个好事,可家里头还有个没出嫁的小姑子呢,又有个撑门户的大姑母,将来还要迎接个嫂子进门,眼下看着轻松,将来确实一大堆的麻烦。

    冉霖唉声,“这家怕是不成了。”她倒没有多可惜,转而就对宋沂提起的那个什么恋旧不肯来金陵的公子很感兴趣,“念旧好啊,府城也没有多远。”

    宋沂忙制止,这家更是个火坑,“姨母,他家爷爷可是先前的吏部尚书……”

    “什么?是他家?!”大姨母顿时就失去了兴趣,呸了一口,“果然不是个什么好的,留在府城怕是担心有人觊觎他家家财呢,所以才不敢来,畏畏缩缩一点心气都没有,早晚得把屋子给卖喽。”

    既然这边不合适,大姨母又开始出门与人商谈起跟那个世家子弟见面的事,宋沂倒是觉得多半这个也不成。

    依着慧表姐的性子,来个好相处的婆婆或是没有婆婆,兴许还更合适她些。那些个世家家里头盘根错节,又有好几房的亲戚,嫁过去了便是个玲珑巧嘴也未必讨得了好,更别提表姐了。

    只可惜,大姨母并不是宋沂的娘,从来不听小孩子的话,冉霖只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找人张罗去,宋沂便只好先将目光挪开,带着许先生次日便往南阳山那里行去,想去拜访一下暂住此地的名医。

    南阳山是座小山,因坐落在此的南阳寺得名,因为紧挨内城的缘故,所以寺庙出租禅房静室来贴补寺用,价格比城内客栈要便宜,环境清幽适合居住,不受外人打扰。

    想来那位大夫也是这个缘故,才避住到了此处。

    宋沂到了那里,找人倒是不难,一问就有人指点这位王大夫住在西边院落中,只是到了地方,却被一个扫地的和尚拦住了去路,那小和尚只摇头道:“施主,王老爷出门去了,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

    “又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

    宋沂皮笑肉不笑,从身高上恐吓小和尚,“小师傅,这可是我来的第三趟了,怎么接连几日都这么巧的,我一来人就出门去了。”

    宋怡的银钱对仆妇好使,伙计管用,可对付一个才剃了头的小和尚偏生就不中用了,那小和尚理也不理宋沂递过去的银子,只双手合十定在门口阻拦道:“施主,王老爷确实出门去了,不在家中。”

    “那好,你叫我进去等着,这总行了吧。”宋沂也麻爪了,她是好话也说过,硬话也甩过,愣是没法叫自己进了那个门去,总不能真动起粗来吧,那可不像是请人的样。

    见僵持到天色也不早了,还得赶回家去,宋沂只恨恨的指着小和尚:“你给我等着。”

    随即憋着气走了来时路,才到寺庙门口,忽然就听有人惊呼一声,“你们怎么在这儿?”

    宋沂抬眼看去,李峤背着一个大背篓,手里提着药锄子,又是一身灰头土脸,了然道:“你又做什么好事去了?”

    李峤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看有个老者可怜,帮他去山里挖草药来着。”

    看吧,宋沂点着头就要继续往外走,这书生果然又发了好心。

    诶?

    等等——

    第53章 询问

    宋沂的眼睛亮了起来,忙拦住李峤问他道:“你说的那个老者是住寺庙里的吗,帮人看病的那个?”

    李峤点着头,手指一指那寺庙后院道:“对,他就住在庙后院,我帮他挖了好几天了。”

    “那守门的小和尚也许你进去?”

    “嗯,老先生同他说过的,他也认得我,我每回挖了将背篓只管进门放过去就行。”

    太好了!

    宋沂踮着脚猛拍李峤肩膀,可算找着了这书生的用处,“那你帮我一个忙,带了我进这院子。”

    说罢没等李峤回复就强行拉着人回去,当着小和尚的面,提着那柄小药锄挺胸抬头的就进了门,气得小和尚扫地都多用了些气力,差点把院门口挖出个坑来。

    不过饶是宋沂借着搬运锄头进了门,许先生仍旧被那小和尚拦在了外头。

    “好家伙,这可比进大雷音寺还费劲,”宋沂擦擦额头的汗,抱怨道:“这小和尚简直就是个犟头,和驴一样难缠,得亏我的脾气好,不然早把他打晕闯进来,哪里还至于好声好气的在外头想了三天的法子呀。”

    李峤倒不信宋沂的气话,他是见过这两人的武艺,打街头混混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对付一个小和尚呢,之前不动手,现在将来也不会,他倒比宋沂还信宋沂的为人。

    这会子便笑着安慰道:“那小师傅也是守信而为,尽忠职守,他才剃了头做沙弥,连戒都还没受呢,您大人有大量,还是别难为他了。要找人做什么的只管和我说,现在进了门总可以说了吧。”

    宋沂看这屋里满是草药书籍,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人,接下来还要请人帮忙,便如说说道:“我是听人说起城外来了个治妇人科的名医,想请他给我娘看病,对了,你知道他的医术如何吗?”

    李峤点着头,“我才来几日,就见他接连治了周边几家农妇,还免了药费,几幅草药下去便救了人命,医术实在高明,若不是此,我也不至于去山里帮他采药。”

    这下可叫宋沂放了心,还没见过哪个嘴上功夫好的给农家治病的呢,可见确实有些本事。

    “不过——”李峤紧接着就来了个转折,皱眉道:“城里也有官宦人家请他,他都闭门不见不肯去的,实在不在肯不肯应允了你,毕竟我瞧他的性情,倒有些喜贫厌富。”

    这……

    宋沂愣住了,她有心想厚脸皮说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可看看自己的手脚,露出来的皮肤,光滑带着红的脸庞,身上那没打补丁的衣裳,哪哪也不像个穷人呀。

    她家最穷那会家里还雇了仨人呢,发愁的是给县令夫人的礼送什么,担心的是赴宴席的衣裳不够华丽。

    眼下总不能临时赤贫,就是叫宋沂装也难装出来,更别说她娘那富贵病常年吃滋补药材,大夫即便骗了过去一搭手就能看出不对劲。

    好容易进了房门,怎么又有个难关。

    宋沂揉着脸叫苦,眼神不自觉就晃到了李峤身上,老先生能替贫家免药费,想来是个君子人物吧。

    她试探道:“书生,你还记得我先前帮了你一回吗?”

    “怎么不记得,倒要多谢你们两人。”李峤感念的拱手。

    “不用这些虚礼了,”宋沂上前几步按下他的手,仰头真诚道:“你若是能帮我劝说老先生去看我娘的病,往后你在街面上挨揍,我一定再帮你的忙。”

    “您还是替我想点好吧,”李峤原本被宋沂碰到手还有些不自在,听见宋沂说的话,没好气的挥开了人,“多谢英雄上次搭救,只是我想我的运气还没差到老是上街被人劫掠的地步。”

    “那又没事儿,这是提前预防呀,我还能教你怎么防备好长个心眼儿的。”宋沂眼睛一转,又有了法子,“这样,我不收你束脩,你管我叫先生,日后我罩着你岂不好。”

    到底是谁帮谁呀。

    李峤好笑,“帮你的忙还要拜你为师,这买卖也太亏了。”他摇头晃脑的不肯应。

    “不能这么说呀,”宋沂急了,“你想想,你拜我为师,我除了护着你,还能额外教你些人情眼色,你也不想像先前那样做好事反挨打吧,亦或是做了好事被人糊弄,我可知道好几回了。”

    宋沂屈起自己的手臂,啪啪啪的给人展示这里的力量:“你要是跟我学了,打两三个小和尚不成问题,再说了,你拜了我不算亏,一进门就是开山大弟子呢,为师我的本领还不是倾囊相授。”

    “好好好,”李峤看宋沂脸都红了,生怕不答应就能当场哭出来,权当哄孩子一般道:“既然如此,那我拜了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你拜了我为师,为师就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帮我劝那大夫给你师婆婆看病去。”

    宋沂的算盘珠子都快蹦李峤脸上去了,哦,合着他拜了师,还得帮衬师傅的忙。

    还在说玩笑话,就听外头有了动静,从门外进来一位穿褐衣白须的老先生来,手持一根竹杖,身上整整齐齐,鞋袜干干净净,没带任何东西就回来了。

    宋沂看看他的轻松,再看看李峤那满背篓的药材,心知稳了,这老头蔫坏,给自己找傻苦力呢吧。

    她憋下吐槽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在下延清县宋鑫,听说老先生医术高明,家母早年患了重病,如今病情愈发严重,所以来此请先生帮忙医治。”

    “延清县?这么老远实在难得,只是……”那老人家犹豫道:“我最近正忙要紧的事,实在抽不开身,尊架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先生,”宋沂还要再劝,却见他摆着手就要送客,知道靠自己恐怕难了,咬着嘴呆在原地,好一会才跪下悲戚道:“竟要我黑发人送了白发人去不成,我娘养育我多年,只求老先生发发善心吧。”

    可这招仍是不管用,那先生似乎见惯了人恳求,依旧没有回头。

    好招用尽了,宋沂只得垂头丧气的起身,路过李峤时心里数着数,寄希望与最后的小花招身上。

    李峤好心肠,终于看不过去,忍不住就跟着恳求道:“医者父母心,还请长者看在她为母延请多次的份上,帮忙去看看吧。他虽是富家子弟,却心地善良,老先生不知,前段时日还是他救了我和一个孩子呢。”

    看帮了自己好几日的李峤开口,又有宋沂识机赶紧转身继续跪在那里真情央求,老先生这才叹着气道:“好吧,但需得过了这半个月才行,不是老朽推脱,确实是在为人看病,还需半月才能医治恢复。”

    宋沂大喜之下连忙点着头,,,别说半个月,半年都行,她娘还能挺得住。

    她千恩万谢地出来,摸遍了全身找出几钱碎银,拉着小和尚就塞给了他道:“小师傅,老先生这几日的伙食费我替他出了,若是缺什么只管从这上面花去。”

    她看小和尚还要拒绝,只道:“小师傅放心,我这是替里头的人出的,不是先前贿赂你,你只帮忙采买就是了。”

    小和尚这才点头收下,一桩心事有了解决的眉目,宋沂整个人都轻松许多,见李峤也跟着出来,她忽的询问起李峤可知监学里苏博士的家人。

    李峤闭上了嘴:“背后怎可说人。”

    宋沂无奈,这书生好也是真好心,可也真叫人生气,她想了想就故作生气道:“你把我当做那些背后嚼蛆的小人了吗,我是为了家中亲友的缘故,所以才要打听,这里关系一个人的下半辈子,自然要千查万访,你要是心里过不去,你就当是我小人做小事,我逼着你说的,这总行了吧。”

    她这话说的李峤连连致歉,而后才道:“我虽不大认得监学里的人物,,可正巧了,我那堂中有位同窗就姓苏,听更夫讲便是本学苏博士之子。”

    “正义堂不是才进监的人念的吗?”宋沂疑惑,听苏娘子讲,她那大哥都进了好多年了,怎么还在那?”是啊。”李峤含蓄道:“苏兄注重根基,所以四五年不曾升去别的堂中,先生都夸他是个老实人,没有走邪道,学问也很有进步的余地。”

    很好,宋沂明白了李峤的言外之意,但凡一个人身上能找得出优点来,就不会夸他老实;至于进步的余地,嗯……他的学问应该是在堂中倒数的吧。

    “那苏老二呢?听说他的才学倒比哥哥要强。”宋沂又问。

    李峤想了半日还是摇头,“实在没听他说过还有个二弟,学里也没有比他小的书生姓苏了。况且即便他这个弟弟学问比哥哥高明也无用,苏博士为人严谨,时常在课堂讲述孝经。”

    这就难怪了,宋沂恍然,老大是长子,当爹的自然偏疼他些,即便秉性愚钝,恐怕也舍不得放弃,若是老二又有那么些点才学,面对这仅有的一个入监名额,可不就闹了起来。

    应家偏偏和苏家相反,只看个人天赋才学。这样看来,这门婚事注定是成不了了。

    宋沂想到这里,只替慧表姐可惜,她还以为自己一来便碰见了个好姻缘呢,原来也没有这样的巧,慧表姐的婚事还在进行中。

    到哪找一个品性好长相好家世好的人呢?

    宋沂不自觉眼神忽然瞄向了在身后的李峤身上,沉吟数秒后才摸着下巴盘问起这个不认师傅的混账徒弟:“差点忘了你了,你今年几岁了?家住哪里?父母做什么的?”

    第54章 求教

    李峤愣了一愣,下意识回答道:“在下今年岁数十五,家住在漳州府城东狮子街上,家父如今在杭湖道温参议府中做事,身上只有个衔事郎的散官,至于娘亲……”

    哎呀,这个条件也很不错嘛,宋沂听着听着就亮起了眼睛,话不停的继续追问,直把李峤问得满面通红才罢休,宋沂将他的根底了解的那叫一个全面,打从家世背景到亲戚朋友及至兴趣爱好,差点把李峤小时候做下的蠢事都给问了出来。

    李峤眼见着要到城门了才松一口气,宋沂遗憾的住口,天快黑了,再迟些城门封锁就进不去了,到那时就该完蛋,她得抓紧时间回去。

    那李峤兴许是担心,亦或者是被宋沂的问话问得晕乎了,竟也跟在身后一直走到户部街,宋沂绕着从后边巷子过去,才走几步就见着后花园门那里五娘正探头探脑的往外头望,一见着宋沂几乎快哭了,跺着脚焦急道:“大事不好了,冉夫人才刚过来,发觉您不在家,这会正在正房里恼怒呢,发了好大的火。”

    什么?!!

    怎么偏生这么巧就被逮住了!

    宋沂赶紧要往里走,见身后有个黑影忙站住脚,差点被他吓出病来,这要是被大姨母瞧见,估计能把人气死,宋沂不客气的叉手道:“怎么,你还要跟着进来不成,赶紧回去,你师傅现在大祸临头了,没工夫和你闲聊天。”

    李峤这才发现不对,换做常人,面对宋沂这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态度怕是要恼,李峤可倒好,还忙道歉,叫宋沂三两三的良心都有些过意不去,敲了敲后门与他道:“过两日你往这里来一趟,谢你帮着劝说的功劳,到时我请你吃一席鱼宴去。”

    约定了叫门的手势暗号,宋沂才火急火燎的锁紧了后门,自己回院子换上家常衣服,思来想去还觉不够,又准备了条帕子裹在手腕上,与五娘交代几句才往前头正房里去。

    “你给我跪下!真是好大的胆子!谁许你不经长辈允许就私自出门的!”

    大姨母冉霖见着宋沂出现就勃然大怒,拍着桌案厉声训斥,连身边站着的慧表姐都被吓了一跳,颤巍巍的抖了一抖,被她娘这番火气唬着,忙担心的看向宋沂。

    可没等大姨母继续教训,宋沂就先捂着脸抽抽噎噎,“大姨母,我……我……我没有去玩乐……”

    “你还敢狡辩!”冉霖愈发恼火,站起身就要将宋沂揪进屋里,可一伸手,才发现自己这个外甥女哭得满脸是泪,几乎要哭晕过去,这可不像是装的呀,把她都给吓了一跳,不自觉放轻了气力。

    五娘见宋沂说不出话,她自己在旁边急道:“夫人千万别怪错了小姐,小姐,小姐您还要隐瞒吗?”

    “五娘……你别……你别说。”宋沂抽泣着想要拦话,可大姨母压住了人,狐疑似地看着五娘道:“这么说,你知道缘故,快说,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撒谎,我连你也打。”

    五娘一咬牙,跺着脚道:“回夫人的话,小姐是担心家里夫人的病,听苏小姐说城外有位太医专治妇人病,可偏偏有个怪癖不想和富贵人家打交道,所以我们小姐这几日一直过去恳求人呢。”

    宋沂听五娘口齿清楚的一段话,这才放声大哭,委屈道:“我都去了好几日了,回回都站在屋门口,总见不着老先生的面,今日又白白的吃了闭门羹,站了好几个时辰,我娘的病,我娘的病,”

    宋沂这时才抬起头来,“可怎么好啊。”她双眼通红泪滚满珠的,几乎要哭晕过去,自己先扯了件要紧的大事来,叫冉霖哪里还把先前的怒火记在心里,连忙拉着宋沂坐下,责问五娘道:“你这孩子,这话怎么不早回禀我去?”

    五娘跪下道:“小姐说夫人这几日忙着家里事,不叫我们打扰,更何况她为人子女的,自然该为了娘亲去求医,所以不许我们说。”

    “哎呀,唉呀。”冉霖又气又心疼,用帕子帮着擦拭宋沂的哭脸,“好孩子,快别哭了,这些个名人异士的我知道,性格再怪不过,见不着他也没事,姨母去外头帮你寻医术更好的来。”

    “真的吗?”宋沂憋住了哭,期冀道:“会不会太麻烦姨母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有什么。金陵旁的不多,可这些看病的大夫还有几百呢,我明儿就去找去。你该早和我说的,都是我疏忽了,慧娘,快,扶着你表妹回屋里休息去,她站了一天也累了。”

    等着这一回兵荒马乱的散了场,慧表姐带了宋沂回屋,心疼的倒热水要给小表妹敷脸时,宋沂这才噗嗤一笑,朝她比了个鬼脸。

    “啊,”慧表姐醒悟,“你这是在哄我娘呢。”

    宋沂笑着把那加了料的手帕丢进热水中,自己取了块新的擦脸,得意道:“若不如此,这会姨母就该骂我去了,俗话说得好,怒火伤肝,我这是在帮姨母保养身子呢。你瞧瞧,现在岂不是好,我这是帮忙,不是哄骗。”

    慧表姐眨眨眼睛,似乎学到了点乱七八糟的新知识,“你这一招倒是好用,我娘生气了可吓人了,今儿不知怎么回事,才刚回来那会就黑着脸,我听耿妈妈说嘴里直骂林家什么手脚快什么抢了先,后来急匆匆出去一趟又回来了,去了花园想叫你明日准备好去赴宴呢。”

    “又赴宴呐,”宋沂叹了一声,有些心累,她来了才多久,就已经吃了两桌的席面,怎么这边应酬这样多。

    “放心吧,这回我也跟你去,不是什么外边人的宴席,是咱们二姑母回来了,娘说好久不见的,要给姑母接风,顺便借着这机会叫你见见长辈们。”

    慧表姐耐心解释,只是提起这位姑母时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劝宋沂道:“其他人都好,就指这位姑母性格有些……”她吞下了话,只道:“姑母要是说了些什么,你可千万别理会,到底是长辈,你可不能和她顶嘴。”

    原来这位二姑母其实跟她们家的关系不算太亲近,是宋沂曾外祖父兄弟的孙女,只是她娘死得早,曾外祖母看小人可怜就接来家一起照顾,连排序也排在了一起,只可惜后来曾外祖父守城而亡,曾外祖母也因此病重亡故,也没来得及安排她的婚事,一直拖到二十来岁才由宋沂的外祖父帮着挑了一个夫婿嫁了过去。

    其实真按亲戚关系,该叫这位姨母的,但这边早年风气不同,娘家也按父家称呼,娘亲的姐妹都唤姑,等后来国朝建立换了人,才慢慢随本地风俗改称姨母了,只老一辈的叫法没改。

    姑母嫁的这位姑父官位不算高,只是个府城书吏一样的人物,勉勉强强站在不入流的官衔上,姑母为这个生气,觉得是宋沂外祖父外祖母不上心自己这个亲戚,好几年都不肯上门。

    宋沂外祖父便想法帮忙牵线,叫她丈夫投去了周王府升了典簿,两家才又恢复来往,只是到底心里头埋怨,所以等宋沂的祖父一死,她就再没有往来,还是搬别院的时候大姨母想着亲戚一场寄了信去,她才摆着长辈的架势回来一趟。

    慧娘叹气道:“姑父年纪大了,虽说升了典宝正,可到底不算主流官,再熬资历也升不上去,姑母的儿子媳妇儿又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混上个官身,所以姑母的脾气越发古怪,每回过来都阴阳怪气的,看着我怪害怕,也不知娘怎么想的,却又找上了她。”

    “古怪?这你可就少见了,”宋沂问慧表姐道,“你见过潜弟吗?”

    “他是谁?”慧表姐疑惑的摇头。

    宋沂抱着胳膊笑道:“你若是见了他,就知道什么是古怪头疼了。长辈怎么了?长辈也大不过孩子去,毕竟有句古话嘛。她还是个孩子呀!”

    宋沂与慧表姐叽叽咕咕一段话,等到晚饭时才从屋里出来。慧表姐只见宋沂踏出房门时便来了一个大变脸,那眉角耷拉下来,帕子拿出往眼前只略揉揉,就不住的往下掉泪,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站立不住,半倚靠在她身上。

    慧娘看的目瞪口呆,陪着人入了座,大姨母见宋沂这样不好再开口多说什么,只关心叫她下次出门和家里人说说,莫要担心就过了,她也怕说的语气重些,叫这小外甥女儿又哭一场。

    出了门,两人要分别时,慧表姐会犹豫再三还是拉住了宋沂的手,小声道:“你这是怎么做的?”

    她也想学……

    宋沂才想把那帕子给她,可那上头已经染了自己的眼泪就缩了回去,同人道:“表姐拿个手帕给我,明儿我拿来给你,你只望眼前揉揉就能掉泪,但别碰眼睛,挨的近了要哭好几天呢。”

    这手帕是她特地用辣汁染了色的。闻着没有味道,可靠近眼球就能下意识的流出泪来,更狠点儿还能用这帕子直接去戳别人的眼睛,这才是个大杀招呢。

    江畔的江南岸是杭州富商罗文贵开的酒楼,紧挨着那河边,雕檐画栋,锦轩绣帘,轩窗外碧波水流,彩阁里管弦丝乐确实是个好去处,比上回的酒楼更清雅一些。

    “那是,”大姨母得意道:“这里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地方,得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才能进来。”她订一桌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

    若是布衣百姓,恐怕连这个门都进不去。

    等到了地方,宋沂才知今日她只是个配角,姨母从见面就开始接话,愣是没叫这位远房二姑母有闲话落地,更别说看宋沂了,话里话外想让姑母帮着寻门好亲,连筷子都还没叫人动呢。

    这也太着急了,宋沂心里有些皱眉,何至于此呢。

    姑母想来也明白过来,放下筷子直截了当问道:“好亲,要多好?”

    大姨母以为事情有了苗头,殷勤的给姑母倒了杯酒,笑道:“您看着挑户好人家吧。”

    姑母笑了一声,脸上不知什么表情,“这倒凑巧,我们世子爷也大了,王妃想着朝廷里指派的姑娘不知好坏,咱们这边知根底的倒好,想叫我给找个合适的呢。

    我想着慧娘也没有定亲,要不然,我给你们搭个线儿。”

    大姨母僵住了笑脸,“这话是什么意思?要让我儿做妾?”

    姑母嗤笑了一声,“那不然呢,难道还是正妃?”

    第55章 歪招

    大姨母刚想骂人,可想想自己这个姑姐这回来是替王府办事,听她话里又有周王妃这个硬靠山,到底把话憋了回去,只是挤出一张笑脸道:“姑姐说笑了,世子爷是何等人物,又岂是咱们能搭得上线的,惠娘这丫头怕是没这么大的福气,还是挑个普通人家嫁了吧。

    “哎哟,这可就难办了,”姑母摇着头,到如今才把眼神转向坐在下处的姊妹两个,眼睛像是挑买物件一样从上到下打量着,嘴里啧声道:“慧娘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吧,按理说早该相看了,怎么到如今还没找着人家呢?

    啧啧啧,霖娘啊,往日见你管家处事样样都求做得好,怎么换到自己家里就疏忽了呢?我这回奉老王妃的命来金陵相看人家,早几日前就有嬷嬷把消息递了回来,金陵里出挑的女儿中,从没听说过有咱们慧娘的。

    倒是那些个颠来倒去的什么个诗社里头,有人提起慧娘也在里头。说句不中听的,正经人家小娘子,哪里会抛头露面鼓捣这些,男人们才作诗去呢,做女子的自然要安分守己,侍奉丈夫孝敬公婆,学些女则女训,女工针黹,慧娘名声这样败坏,你叫我往外头和谁说亲去?”

    “放屁!”宋沂忍不了了。

    前头那些话,她还以为是大姨母待客不周,所以这位二姑母心情不佳,可等她把矛头对准了慧表姐,字字句句嘲讽起自己这个表姐不安分时,宋沂的心头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她拍着弯腰低头几乎要躲进桌下的表姐,叫人直起身来,自己跳将出去将人护在身后,叫骂道:“好可笑的话,若是女子合该安分守己,姑母怎么反倒跑出来了,不该在家伺候姑父吗?

    至于学什么女工针黹的,慧表姐哪一样不会?哪一样不出挑,我在外头也从未听说过把这些诗社聚会说成是放荡行径的。姑母说这话,不如越性请了金陵那些办诗社的娘子们都过来听听,都照姑姑的教导,个个都是不安分的。”

    “你——这是谁家的丫头?”姑母铁青着一张脸,却不与宋沂对话,而是自衿作为长辈,扭头责问起带了她来的冉霖,“哪里跑出来这么一个不知尊卑长幼的疯丫头,霖娘,这就是你要请我来的宴席?”

    大姨母却只觉自己这个外甥女儿骂的好,骂的对,骂的句句都在她的心坎上。

    只是大人明面上的面子要顾,所以便假意训斥道:“沂儿,你也太不会说话了,瞧把你姑母气的,还不快回去。”

    “什么不会说话,我瞧她说的明白着呢,多半是人教的吧,这样黑心不敬长辈的下流种子——”

    没等人说完,宋沂就憋着嘴委屈起来,她看看这酒楼的地板还挺干净,只是身上穿的是件新衣裳,实在狠不下心躺在地板上耍赖,便委委屈屈坐在了椅子上,拍着那桌案干嚎道:

    “姑母欺负人,姑母瞧不起我,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娘,娘,有人欺负我,呜呜呜,我要回家。”

    “唉,快别哭了,”冉霖连忙道:“这是三丫头的女儿,姑母快别说了,这孩子还小呢。”

    十一岁的孩子,那也是孩子。

    横竖宋沂这几年也没打算找夫家,她又不打算在金陵这儿长待的,耍起无赖来便是名声传出去也不紧要。

    更何况今日这宴席里头就只有几个人,其余人也是宋沂的长辈,见着人哭了,做起和事佬来:“算了算了,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还是个孩子呢,有口无心的,别怪她了。”

    姑母几乎一口气梗在胸口,险些气死在当场,孩子?那站起来都快跟慧娘差不多高了,这还算是个孩子?

    况且到底谁欺负谁,她刚刚可是指名道姓在骂自己,自己可还没回一句嘴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姑母索性起了身,冷淡道:“既然如此,我看这接风宴还是免了,等会儿还要赴景家的宴席呢。也不知她们怎么打听的,知道我幼时在那儿住了些时日,便在后院锦阁里设了宴席请我过去。

    总算我这老婆子还能见见老宅子的景,要不因此,早在那些不孝子的卖了祖宅后,我这辈子就甭想进去喽。”

    祖宅,不孝子,这几个字扎的大姨母心里疼,便是江南春的酒菜再好也叫她吃不下一粒米去,为着席上还有旁人,大姨母强装无事撑着脸,等回了家门才捺不住用手捶着胸口,咬牙道:“慧娘你瞧见了吧,这就是你的好姑母,这就是仗着权势的嘴脸。你得给咱们家争气,别再叫你姑母这样的小人踩着咱们家的脸!

    早些年才出嫁那会儿,哪回来咱们家里不是大包小件的,又是哄爹娘,又是捧咱们,我还以为即便爹走了,姑母也仍旧是先前的心热,哪想到啊哪想到,她拿咱们当笑话看呢!”

    大姨母攥紧了女儿的手,同她发誓道:“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找一户好人家,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我看到那时,谁还敢说你什么。”

    慧表姐看她娘这样赌咒发誓的,不敢说话,只沉默着听她议论起金陵其他人家来,又安排起接下来半月的行程,密密麻麻快到八月底,又叫她紧赶慢赶做出多少双鞋多少个荷包,才终于忍不住央求道:“娘,七月六日是乞巧节前一天,我们几个人约好了,要去林家赴宴席做嫦娥诗会的,能不能就给我一天空闲。”

    “林家?又是林家!你那姑母不都把话说了明白,这诗社在外人看来已经是离经叛道了,你还要往前凑去,她们家也不是什么好的,娘前些日子才给你找着了一个世家子,可结果呢,你那好友背着咱们抢了先了!怪道她爱办什么诗社,人家早预备下了,你还发昏呢!”

    大姨母一说起这个就更窝火,她好容易找的人家,哪知才过了两日就被回绝,说已经与林家小姐换庚帖,这会儿勾起旧恨,高声吩咐妈妈,绝不许慧娘再去林家。

    大姨母碍着宋沂在场,不好使家法,只得苦口婆心劝说起来,“我的儿,你给为娘争些气吧。那林家的徐娘子整日倒三不着两的,可她女儿却已经定了亲了,那人才貌双全的又有了官身,将来的前程哪里会差。

    你还跟着她们转,耽搁了青春,这一来二去的晚了,以后的日子天差地别,你叫为娘的脸上怎么过得去呀!

    我知道你想做诗,你爱这些东西娘也没拦着你不是,等你嫁了人,要做多少不行,你就听我的吧。我明日就叫你爹去,我压着他去六部衙门里打听,我就不信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好人家还不满街都是,到时候——”

    大姨母话还未说完,慧表姐压了一路,甩开她娘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够了,够了!娘嫌我出的笑话还不够多吗,又要逼着爹去哪儿找?打从今年起议了有多少家,何苦呢,我待在家里就这么让您难受?”

    她越说越悲戚,捂住了脸痛哭道:“真嫌了我,不如干脆叫我去尼姑庵堂,我做尼姑去!”

    如果说宋沂昨日的哭叫冉霖吃惊,那慧娘今日的爆发可以算是惊吓了。

    还没等她反应,就见慧娘身子一软,几乎倒在地上,多亏宋沂就在身侧,赶紧将表姐搂抱住,护住了身子急忙道:“姨母,表姐昏厥过去了,快请大夫呀。”

    “对对对,大夫,来人,快去请大夫。”

    冉霖哪里还有反应的时间,下意识听从宋沂的安排叫人请医馆大夫,自己同宋沂忙把人扶到西厢房床榻上,看着人事不省的女儿,冉霖也想流泪,“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宋沂坐在了床榻前头,将慧表姐的脸挡在了身后,她叹着气,实在不解,“ 姨母, 你何必这样着急呢,表姐才十五呀。”

    怎么就赶着像是没人要一样,今儿找人明儿相亲的,不是户部主事家的小姐吗,比县里其他人高多了,怎么会找不着合适的人家,不提曾玉英,就是边荣也有十四十五,她娘不也没催着人每日相亲,养的还是傻乎乎的。

    大姨母揉着额头,没好气道:“你一个小孩家知道什么?你表姐十五岁啦,过了年就是十六,家里面忙活婚事又要两年,到时候出嫁眼看着就是二十岁,中间再耽搁几年,你算算这个岁数,留在家里成了老姑娘了,哪还有好人家要的。

    难道也学你娘,随便找个书生下嫁过去,哼,你表姐这样出挑,再怎么也得嫁个有爵之家吧,再差些六七品,若是那些杂流官,岂不是这辈子都完了,说出去还叫我怎么见人。”

    得,宋沂跟大姨母说不通了。

    她撇着嘴坐在一旁,没觉着她娘选她爹有什么不好,老两口到现在都还恩爱着呢。大姨母总是眼睛往上瞧,怎么不想想慧表姐嫁过去,不也同样会被他们瞧不起。

    宋沂的话冉霁能听,那是因为她娘愿意听,可宋沂现在说的,大姨母却只当是受了她娘影响,小孩子尽说些糊涂话。

    她虽然心疼女儿昏厥,可也只是请了大夫过来瞧瞧,见说无碍就交代几句赶紧往外走:“我还约了柳家娘子呢,她交友广阔,一定见着不少人家。你们在家呆着,你表姐醒了就叫她喝药,不许往外走,也别想别的。”

    冉霖还是照旧按着自己的计划来。

    等宋沂将人送出门,回身走进里屋,慧娘睁开眼睛期望似的看向宋沂,却见表妹朝她遗憾地摇头。

    慧娘垂下眼眸,没失落一会儿就重新扬起笑来,还有空安慰自己这个表妹道:“没事儿,我先前就和你说过的,我娘就是这个性子,从不听人话,你这招对她不好使的。”

    “可我瞧姨母都快把你嫁出去这事成偏执了,”宋沂气哼哼,哪有这样逼着人的,她觉着自己这个好性子的表姐实在可怜,索性道:“要不然,过几日你跟我回家吧。”

    来一招乾坤大挪移,离开了大姨母身边,慧表姐多少也能喘口气,正好那城外的大夫给了半个月期限,到时候领着他一起走。

    “这……能行吗?”慧表姐犹豫。

    “没事儿,”宋沂一拍胸膛,“我娘说了,有什么事儿推她身上就行,有她顶着呢,大姨母骂人也只会先骂我娘。”

    于是乎——

    十来日后,冉霁看着从马车下来的大外甥女,霎时间眼前一黑。

    第56章 夜话

    “娘怎么晕了?”宋沂见她娘身形晃动,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人搀扶住,扭头就向后头一辆马车呼喊:“王大夫,快来看看,我娘昏倒了。”

    宋沂一面扶着人往屋里走,一面还忍不住感叹,“果然是病得严重了,娘还想瞒着我,看,还好我提前预料到了吧,多亏我往金陵请了大夫,要不然今儿出事都没法治。”

    听听她这话说的吧,气得冉霁躺在床上都想去揪宋沂的耳朵,这混账孩子,到底是谁害的自己。

    宋沂身形敏捷,下意识一偏头就躲开了手,疑惑又委屈道:“娘,你扯我耳朵干嘛?”

    “呵,”冉霁伸手招呼宋沂凑近一些,等人挨到身边才掐住她的脸来阴测测道:“许久未见,娘自然是想你想的紧,这会子娘生怕是做梦,我的儿,你过来些,叫娘打一顿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宋沂这才发觉不妙,她娘好像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忙晃悠着脑袋把手甩下,干巴巴道:“娘,有王大夫在呢,有什么病只叫大夫过来瞧就是了,我……我才回来,要领了慧表姐去收拾屋子呢,您先看病吧。”

    说着没等冉霁反应就赶紧后撤几步夺门而出,火急火燎的生怕她娘在后头抓人,屋子里冉霁气骂也不管,拉着慧表姐就往绣楼里走,边走还边抱怨:“我娘这是怎么了,好容易见我回来还动手,难不成是欢喜疯了?你瞧瞧把我脸揉的,都红了。”

    慧娘却担忧道:“姨母要打你,你怎么还敢跑啊。”

    “这有什么,”宋沂满不在乎的摆手,“我娘也就嘴上嚷嚷厉害,要是我真留下,过后她还要心疼哩,该说我笨不会跑了。再说了,书上还说小杖受大杖走呢,不跑才是蠢蛋。”

    果然,冉霁也就嚷嚷几句,等宋沂出去了又隔着窗户叫她回来,问她在北边过得如何,习惯不习惯等等,转瞬就又母慈子孝起来。

    慧娘艳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娘就从不会这样与她说话,也不会由着孩子在家没规矩的行径,正想得入神,后头忽然被人戳了一下,回过身子,才见着两个前额留寿桃形头发的孩童,鼓着脸歪着脑袋打量着她。

    站前头大胆子戳人的是宋扬,躲后头仰头看人的是宋淮,两个人原本听见了大姐的声音跑出屋子,哪成想见着院里多了一个陌生脸的,不禁好奇起来。

    宋扬急忙忙跑到宋沂边上,拉着她的手询问道:“大姐,这是谁呀。”

    宋沂笑摸小弟毛刺啦的脑袋,手感还挺好的,盘了几下才介绍道:“这是大姨母家的慧表姐,来咱们家玩的,慧表姐才来,你们可不许闹她。”

    “慧……唔……好难记呀,她比大姐还大吗?”宋扬嫌弃拗口,见宋沂点头,合掌道:“那就是大大姐啦。”

    “嘿,你们两,”宋沂按着人脑袋,“都说了不许闹,才来就给人混取名。”

    “没事,”慧表姐看着宋沂盘脑袋,也试探性的去摸宋淮,看她没有抵触,自己眯起笑眼来温声道:“这样叫也亲热,随他们叫去吧。”

    她很喜欢宋家的热闹,这样称呼,显得自己也像是这家的人。

    问了两句,冉霁忽的想起一件事来,往窗外招呼,“对了,你才走,你那县里交的那人就三天两头的来家里问你近况,这样的关心实在难得,既然你回来了,叫人给她传个信去吧。”

    “谁?”宋沂想了想,“是孙娘子家的小娘子吗?”

    “对,就是她,性子倒比她娘实诚,叫我险些忘了她是孙尖酸的女儿。”冉霁交代完,催促小儿女们快去楼上,把人都赶跑了才请王大夫进来。

    病了这些年,她也不在乎什么男女分别了,看个病还得隔帕子隔帘子的看个什么,直接请老人家坐下,叫卫妈妈给自己卷起袖子请他把脉。

    王大夫也意外,这位娘子好坦荡的性子,他本来就是受人所托,那啰嗦的书生隔几日就过来恳求,这会子又见病人配合,心里也畅快了许多,扣紧关脉认真聆听,又问了病因病情,看了面容气血,才颔首道:“这病老朽能医。”

    老大夫摸着胡须得意,“若老夫所料不差,夫人应当请了不少名医来看吧,他们是不是都说这是气血不足之症。”

    卫妈妈在旁吭哧吭哧点着头,“您说的没错,那些大夫全是这样说的,说我家夫人元气大伤,得日日进补汤药慢慢调养,可这都喝了好几年了,还是一年有大半年的躺在床上。”

    “其实说的倒也没错,只是那血气衰败是表,内里脾胃虚尽是里,只瞧见外头拿滋补的药填补却不治根本,便好似往裂桶倒水,终究还是漏了。”

    老大夫捋着胡须耐心讲解,这病宫里偶见,外头反而难找,毕竟大部分人家在产后出血就丧了命,哪里能这样及时请医用药,七八年的滋补身子,硬生生把人保了下来,光那药钱就够把一家子都拖死了。

    真可谓是机缘凑巧,若是换做民间医生,只怕请了十个也不中用,人家就没见过这样的病,如何诊治呢。

    只是……

    老大夫看着屋子摆设又有些犹豫,他在宫里确实治过几回,但那是仗着南药房里多少珍惜药材都能取用,这位夫人家里能有这样的钱银吗。

    见他迟疑,卫妈妈笑道:“您老先写了药方再说,我们夫人舍不得,家里却有些挣钱的手段。”

    终究能花多少呢,卫妈妈想着,大不了也就几百两,她们小姐能挣的很!

    ————————

    且不论底下的牛头不对马嘴,绣楼上,宋沂正与慧表姐一起收拾屋子。

    原本她住的绣楼二层是三间屋子,只是靠楼梯中间那里被宋沂设置成了堂屋,拆了门扇显得亮堂,东边那间是书屋,现如今改成了许先生的住所。

    宋沂思来想去,不能叫表姐和弟妹们住去,慧表姐这样好性,万一被两个混世魔王欺负了可怎么好,还是和她住吧,她夜里睡觉老实。

    慧娘自然是千好万好的答应下来,宋沂的木床是早年冉霁特意买的江南拔步床,三五个人都能塞得下,宽敞的很。

    到了晚间入睡时分,小姐妹两个宽了衣裳,将那床帘放下,两人窝在这个小空间里,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亲亲热热的一被子盖着说起私房话来。

    “表姐,先前都是姨母在那里招呼打听,你将来自己想嫁给什么人物哇。”宋沂右手撑着枕头,望着慧表姐好奇。

    许是夜深人静四下无旁人,亦或许是见了宋家和和气气的氛围,慧娘此时真个鼓起勇气,与小表妹说起心底话来,轻声道:“我……我其实不想嫁那些大官家里,那些夫人都和娘似的……我害怕。”

    慧娘见宋沂没对自己说的话侧目,又添了三分底气,“我也知道娘是为我好,嫁人是女子第二回投胎,选错了便要过一辈子的苦日子去,可……可……可我就是害怕,做了媳妇就得日日伺候翁姑,说不准她们就不许我闲念书写诗了,我不想这样过活。”

    她嗫喏着,趁着夜色悄红起一张脸来,“我想嫁个肯和我一起和诗的人来,白日里我照管家事,他出门或念书或做活,到了晚间,我们两就挨在一块看书去,我给他磨墨一夜也快活。春秋时节我们就去城外踏青,夏日里赏荷,冬季里观雪,给星月作诗,替花草写赋,多好啊。”

    哇(*@ο@*) ,是很好诶。

    宋沂也跟着沉浸在这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只是没多久就清醒过来,冷酷无情的戳穿这个梦想泡泡道:“可这样的日子得有不愁吃喝的金银,得没有公婆长辈的管教,还得找着一个有良心有情趣的人来,这也就罢了,最关键的还得和你年岁差不多又没成亲,难度堪比大海捞针哩。”

    “是啊,”慧表姐被说的丧了气,“哪有这样巧的人呢,就是有,他又怎么会瞧上我去,我家世又不高,才貌又不出众,只是在做白日梦罢了。”

    “瞎说,”宋沂赶紧呸呸呸了几口,说慧表姐才先的话是在放屁,她曲起手指来算表姐的好处,“表姐你长得哪里差了,只是不往外头走,所以旁人瞧不见你的美貌而已。

    你的性子也好,温厚敦良的,从没见过你和别人红过脸,这难道不也是好处。况且表姐你才情也未必不如人,这年头能识字的男人都未必有多少,你还会作诗,赢了多少人去,就这还谦虚什么。”

    要是换成宋沂,早八百年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别说她,她爹娘都能把宋沂吹得延清县,不,是鄣州府第一才女去,怕人自傲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像慧表姐这样自卑。

    慧表姐赶紧捂住宋沂的嘴,表妹夸得她耳朵都红了,热着一张脸嗔怪道:“瞧你夸的,我哪有这样好。”

    “本来就是嘛,表姐放心,我一定替你寻着个好的。”宋沂摆着脑袋,准备回金陵就去找自己的便宜徒弟,问问他身边有没有这样的朋友。

    “哎呀,你还说,别老说我了,你快说你呢。”慧表姐被表妹这样大包大揽的臊得脸通红,见捂嘴不管用,索性反问起她来。

    宋沂哪里想过这个,顺嘴就道:“找个和我爹差不齐的吧,要是比我爹差,恐怕进不来宋家家门。”

    “小姨父这样的?”慧表姐不满道:“你这也太耍赖了,这样笼统根本瞧不出什么,我都和你说的那样仔细了。”

    宋沂苦皱起一张脸来,她哪有什么详细标准哟,“首先人长得得好看,岁数也不能太大,家里边有钱没钱的都行,我自有办法,可他不能贪钱,不能嗜钱如命,不能贪财好色,不能傲慢无礼,不能寡情少义,不能——”

    “停停停,”慧表姐听了一脑袋的不能都头疼,“我是问你选夫婿,不是叫你选圣人,你这样的挑法,哪里能找着一个。”

    “谁说没有的,”宋沂下意识冒出一个傻乎乎老是做好事的人来,在舌尖反复几回,又吞了回去,哼道:“反正我还小呢,慢慢找去,没有更好,我乐得待在家里不出门。”

    “真是孩子话,”慧表姐刮着宋沂的鼻子笑道:“可见咱们的沂娘还小呢,舍不得爹娘。”

    “嘻嘻,我就是还小。”宋沂毫不客气的收下这句话来,她爹她娘这样好,就是年纪再大也不肯分别。

    嘟嘟囔囔快到夜深了两人才觉困乏,宋沂眼皮沉重的快要合上时,才觉着自己像是遗忘了件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呢?

    第57章 药引

    等到次日下午,大姨母杀气腾腾地出现在宋家门口时,宋沂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该死!她忘了和她娘对口供了,看这路程,大姨母是看到了信就立马坐船过来了呀。

    宋沂干咳着往后退去,脸上挂着笑朝里急忙呼喊道:“大姨母来了,大姨母来了,娘,快出来呀,姨母来家来了。”

    说着话就猛哧溜的像鱼一样滑入后院,死道友不死贫道,我的亲娘诶,闺女需要您救场的戏份来了。

    “诶呦,大姐您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收拾屋舍不是。”冉霁在旁陪着笑,殷勤的请她大姐坐下。

    “哼。”冉霖直到这一会也没开口说话,只鼻子里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比庙里塑像的夜叉罗刹都吓人。

    冉霁看得都不禁背后发凉,暑热的天气愣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有心想逃,偏生对面闺女拼命朝她拱着手求救,站她身边的大外甥女也是一副惊惧瑟缩的神态,叫人觉得实在可怜。

    冉霁一咬牙,右手捂住额头,左手护着心口,长抽一口气惊慌道:“哎呀,我的头好疼,喘不过气来了,我的心跳得厉害,来人呐,快去请大夫。”

    说着就往椅子身后倒去,可坐边上的冉霖照旧气定神闲,半点也无动作,只是冷笑一声讥讽道:“有本事就摔在地上,别往椅子上倒,装晕?人早用过了,叫我瞧瞧你们还有什么新招数吧。”

    坏了!

    冉霁心中一颤,从指缝里才瞧见她闺女苦着脸使劲摆手。

    宋沂十分心虚,这一招她前些日子教慧表姐用过,在大姨母面前出现频率太高,现如今不管用了。

    这还能叫冉霁怎么办呢,只得无奈睁开了双眼,壮起胆子来面对她姐,“行了,大姐,我实话和你说罢,慧娘是我叫沂儿接过来的,我一个当姨母的想外甥女儿了,接人来家里住住怎么了?”

    对啊,怎么了,冉霁想到这里,忽的理直气壮起来。

    “接了来住住?你话说得明白些,我告诉你,是你女儿偷拐了我女儿来这儿!是拐!是骗!只留下封信算什么亲戚接去做客。”

    冉霖见冉霁似乎还在狡辩,一拍桌案就愤恨道:“小妹啊小妹,我待你也算不薄吧。你写信说想让我在金陵帮着教养孩子,我是不是一接信就把人接过去了,没一点推诿吧,好吃好喝的养着,介绍亲戚朋友们见着,待两年我也给她找夫婿去。

    我自问做的够尽姐姐、姨母的本分了,可你女儿呢?啊,哄骗着我女儿装病吓唬我,还偷偷地领了人跑回县城里来,你想让她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就是心里有怨气,你只朝我,犯不着对小孩家的下手!”

    “大姐,这话是怎么说,你说我也就算了,扯什么沂儿。”冉霁一听就急了,“沂儿哪一点不好?这孩子心里赤诚,又仁善又体贴人,地上的蚂蚁都舍不得踩,我养了她十来年,从未见过她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她究竟怎么了?

    难道慧娘不是我的外甥女儿,难道她们俩不是表姊妹?表妹领了表姐来家住,怎么就成了带坏。”冉霁也有火气,“实话告诉你,我去金陵那会就瞧见慧娘这孩子就被拘束得可怜,所以我想着接她来住几日,噢,怎么接她来亲戚家松快松快倒成了我们的不是,是我们带累她了!”

    “怎么不是带累!我正给她找夫婿呢,一个个人选都得相看,预备到时候的活计,哪有时间往外头走。”冉霖看冉霁还有胆子回嘴,脸色越发黑青。

    “找夫婿?哼!”冉霁呵笑了一声,“那你找去呀,你逼孩子干嘛?孩子在县城就耽搁你替她找夫婿了,以前爹给你相看人家的时候可没这样吧,从没听说要孩子出门应酬的?”

    “怎么,我不替她筹算,难道还叫慧娘像你一样自己随便找一个嫁了?”冉霖讥讽道:“也学着她小姨,找个穷书生,拼了命才做个芝麻小官,在县城里头做了十来年的县丞也不动窝。”

    “那有什么不好,难道还要像你似的,一天天只想往高处踮脚扒着不成。大姐,你找的夫婿就这么好,大姐夫不也才六品,南边的主事神气什么,他不也做了十来年的虚官,又比我们家高到哪儿去。”冉霁针锋相对,口齿清晰的回怼着人。

    “好啊,翻起旧账来了。”冉霖冷笑道:“可算把你的心里话给逼出来了吧。是谁打小就任性妄为,先前舅母明明替你相看了一个好的,可你呢?不遵长辈吩咐,倒跑外头喜欢个什么书生,害得咱们家在金陵大大的丢了回脸。

    这也就算了,嫁过去又不安生,好容易做了官还一大帮子人住着,生了几个孩子得了病,那书生又得罪了人,我劝你舍家出来,重新给你找桩婚事,你倒好,抱着人死活不撒手,还说我们无情。猪油膏子糊了心,你别把这祸害教到我孩子身上。”

    冉霁啐了一口,“就说起我来,你不也是,爹走后你仗着大姐的身份说一不二的管教起我们,不许人反驳的,我们连顶一句都要挨训,我自己找着了人也从没向你们要一点东西,结果我病了,求你来照看照看,你反而叫我舍了孩子回家听安排重嫁,这就是你说的劝?”

    “我那是为了你好。”冉霖抢话道。

    “可我不需要!”冉霁顶了回去。

    两边此刻是针尖对上麦芒,叫门口的两姊妹大气也不敢出,压低了呼吸生怕引来她们的注意。

    可听见里头越说越恼怒,宋沂站不住了,她娘还病着呢。

    想了想,宋沂拉过慧表姐就说了几句,见她点头深吸口气便闯进屋里,挡在她娘身前急声道:“姨母误会了,慧表姐跟我来是来看病的,不是装的。”

    “什么?”

    “真的,”宋沂指了指摆在她娘桌上的布卷,“前几日慧表姐病了之后就一直恹恹的,我说话她也不理,我叫她她也不应,把我唬得不行,我正好那几日都去城外寻王神医去,特意求他老人家看看,哪知道我一说,他就说这是七情离魂的症候,不是小病,要好好针灸半个月才行的。

    大姨母想想,若是请了那神医来家里头,表姐这病岂不是叫大家都知道了,所以我赶紧寄信给我娘,求她出个主意。我娘就说叫我请了那大夫来给她看病,顺便悄悄带了慧表姐也来。

    对外说是过来玩的,住在我家十五日病好了再回去,谁也说不出个错儿来,姨母不信就去问人,王神医现就在我家前院住着,他那针灸就在我娘桌子上放着,您看看就知道了。”

    “这……”大姨母果真站起身来,真去问了昨儿实是来个老大夫,那桌案上也有一捆长短不一的银针,又去瞧慧娘,见慧娘果然有些反应迟钝,才略信了宋沂两三分,只是脸面上到底过不去,“知道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我能说吗?”没等宋沂开口,她娘冉霁就拿着帕子捂眼睛,话里带着哭腔,“我连话都没还开始说呢,你就先一顿责骂过来了,瞧你凶的吧,这孩子哪敢和你说去。

    我想着慧娘这孩子实在可怜,有了病还怎么说亲,所以悄悄的把人接来把病治了岂不好?你非要跟了过来,这下好了,急急忙忙的来,那金陵还不知道有谁背后猜度着出了什么事呢?“

    好!配合得好啊!

    宋沂心里不住的鼓掌,真是他亲娘,这反应实在是快。

    “想来姨母也是太担心慧表姐了,所以才会这样。”宋沂识时地递了个梯子。

    冉霖便十分自然地点着头下了台阶,“好了好了,哭什么?叫孩子们看笑话,还当我怎么你了呢,我知道你这姨母做的好,是我误会你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同你道歉,行了吧。

    就照你说的,叫慧娘在这儿住半个月,等病好了再回去。”

    听见她娘果真应了,慧娘侧过身去躲在门后,到这会才算能长舒了一口气。

    送走大姨母,宋沂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这才有空去看那王大夫给开的药方,嘴里还叫卫妈妈去外头给老大夫叫桌好席面,得是来宾楼那一两银子的那种上好酒席,今儿多亏了他,自己才能逃脱性命。

    可谁想一伸手,宋沂就看见那药方最上头药引子写着需要百年紫团山野人参时,她那笑容当场就停滞住了。

    百年?野山参?这玩意谁家能有啊!

    她赶紧叫住卫妈妈,“别去来宾楼了,凑合着家里吃吧。”

    这年头人参可比金银贵重,像那几十年的就已经是上好的了,想买也没地方买去,更别说还要什么百年的。

    宋沂在延清县逛了这么多时日都没听说过呢。可老大夫咬定了要想去根就需要这药材来,这样才能一次性将整个身子都补足元气,便是那桶再有裂缝,便好似把桶堆到瀑布下,砸也能砸满。

    王大夫看着宋沂为难的神色叹气,他还以为这小姐家真能有这样的东西呢,也罢,“若是家里暂时没有,老朽也可以先用针灸,但是终究只是治标啊,拿着药熬煮喝个三日才算除根呢。”

    “您老人家说的轻巧,”宋沂满脑袋头疼,“这玩意儿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去呀,问人兴许都没谁知道。”

    “百年野山参?”边荣听宋沂询问,嘴里嚼嚼嚼道:“晏娘子就有啊,听说打算给曾小姐将来做压箱底救命用的嫁妆呢。”

    “真的吗?”宋沂忙盯住了人,“别看错了吧。”

    边荣艰难咽下嘴里的糕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听我娘和我大舅提过呢。我大舅还问那人参上头几个叶子,长多少呀,听我娘说她见着是五匹叶子有胳膊长,大舅就说这肯定是上百年的老人参了,我大舅开着药铺,他自然认识。”

    这可叫宋沂犯了难,她能有多大脸呢,敢向县里娘子求取人家给女儿以防万一用的人参。

    可那王大夫话说的清楚,她娘的病真就需要这门药材。

    宋沂站在家门,曾家住在东北角的上湖街,宋沂叫来牛家兄弟的轿子,吩咐他们往北门大街去,到了路岔口,牛大问起要往哪儿转时,宋沂在轿子里沉默了片刻,

    “往西边拐。”

    她找前仓大街的郑掌柜打听去,就不信既然曾家能有这人参,她就寻摸不着。

    再怎么,宋沂心想,她也不能想方设法去谋求别人娘留给自己女儿的东西。

    第58章 乞巧

    因为在金陵城等了老大夫十五日的缘故,所以宋沂她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了,外头炎热没法去爬山涉水,慧表姐待在宋家倒帮着她们带起孩子来了。

    她的性子好,耐得住聒噪 ,便是宋淮宋扬淘气,也能有耐心陪着她们玩耍,若是换成宋沂,就该展示做姐姐的威严了。

    有时候晚间卫妈妈不得空,宋淮宋扬一左一右住着两间屋子,宋沂分身乏术照顾不过来时,这会子慧表姐帮着分担,倒是能一人一个的看顾。

    两个小秃瓢如今年岁渐长,留了刘海自以为是大人,又跟着许先生识了些字,那些书上成语的小故事就入不得他们耳朵眼,非要听讲更有趣的才肯乖乖入睡。

    宋沂这里还好,天马行空随便挑些稀奇古怪的神鬼故事就够了,她倒担心慧表姐那里储备不够,哄睡了宋扬之后,便放轻了脚步往二妹宋淮的屋子去。

    慧表姐果然没有那些个市井俚语小故事,但她也有法,将自己往年与诗社姐妹们一起作社赴宴席这些经历拿出来讲与宋淮听:

    “起初的时候,只是大家偶然间有时间凑个趣聚在一起,各人做各人的去,后来翻起花样,连诗、对诗,以至于大家打台子,都有意思。

    凡是个节日,比如端午、乞巧、重阳,说得上说不上的,大家借这个名头会聚一堂,在林家后院有一棵好年长的桂花树,大家在她底下写了诗,痛痛快快喝一桌酒,后院子里只有女眷,关上门外头什么也不知道,实在快活。”

    慧表姐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话语里满是怀念,叫屋里小人和屋外头都忍不住跟着畅想。

    宋沂放轻了脚步悄悄上楼,她发觉自己虽然带了表姐来家,可也只是宅在屋里,同金陵没什么分别,这样不也无聊么。

    可巧曾玉英从旁人口里得知宋沂回来,忙叫人请她来府里玩耍。见着了人还笑话她:“不是说要去金陵好些日子吗?怎么一个月不到就回来了。”

    “我想我娘呀。”宋沂毫不羞愧,将舍不得离家说的十分自然,叫曾玉英瘪着嘴也没法再说,毕竟叫她离开她娘一个月,多半她也是要坐船行舟急赶回来的

    “你这一回来也好,我离了你那些新鲜主意,在这后院子来来回回还是这些旧玩法,便是请客,唉,”曾玉英抱怨道:“那些人就跟鹌鹑一样,戳一戳才出个声,好没意思。便是我有心想摆宴,也不想请她们过来了,只是白吃席。”

    这倒凑巧。

    宋沂想起昨天夜里慧表姐口里那番经历就有了个念头,正好曾玉英的作诗水平也很高,便合掌道:“我在金陵虽不足月余,可也感受了那边的风气,如今金陵好几家的小姐都聚会办起来个诗社,不如咱们也来一场,可喜我姨母家的表姐也会作诗,她这回陪我来的,不如把她也请来。”

    “这个好,只是……就两三个人也能算做社吗?”曾玉英又嫌弃人数有些稀少。

    要不怎么说甲方难缠呢,人多了嫌多,人少了嫌少。

    宋沂想想,有了,“咱们县里头会作诗的自然是少,府城里可就有许多了。”

    “对呀,”曾玉英想起,“上回咱们在这儿摆了宴席,后来琼娘回来,听说了这事儿气咱们没请她,还说下回一定要给她下帖子,她便是在府城也要赶来。”

    除了她之外,先前在芳园那些娘子也可以一请,曾玉英倒没敢想那景娘子会应邀前来,毕竟她们俩实在算不得熟悉,况且从王娘子口中听说,景娘子好像也生了病,怕是不会出门的。

    曾玉英主要想请的人,是跟她极不对付的徐娘子,上回拉偏架才叫她赢了一次,这回主场在自己家,哼,定要赢这个姓徐的三次五次,叫她胆寒。

    “这也好,人多热闹些。”宋沂赞同道,若是只有她们几个,自己单带了表姐来,恐怕慧表姐说不得还会有些不自在。要是人多就不怕了,都是新人哪里还会排挤。

    曾玉英这便去写信,叫人往府城里捎去,除了严娘子回淮安去了,其余几位娘子那儿都送了贴。

    为着这边不过七月六,所以曾玉英开社就定在了七月七乞巧节这一日来。

    到了正日子,来的人却比原先曾玉英预想的要多。

    除了王娘子和徐娘子外,景娘子竟然同苏娘子也来了,叫曾玉英都有些受宠若惊,忙去二门那里迎接,从未想自己只是客气发的帖子,真能把人给请来。

    景娘子身形比上回见着要消瘦些,面容看着还好,倒不像有什么大症候,她那一瘦反而更显得身姿纤细,体态轻盈,风一吹,裹着青纱的衣裳飘荡起来,真叫人怕她被这风给吹倒了。

    景娘子十分客气:“实在是家里人太过紧张,究竟能生什么大病呢?只是天气苦热身子乏闷,所以吃不下饭食去,一接了你的帖子,我便想着来府城外头散散心,说不准就好了呢,所以才来的,还请恕我打扰之罪。”

    “这从何说起,你能来我们这儿可就更热闹了。”曾玉英自然欢迎,非但是她,连她娘晏娘子都特意出面过来迎接,想来也是看在景娘子祖父的份上吧,晏娘子先前也在都中,说不得就见过那位天官。

    既然晏娘子出了面,就不能只是接见这样简单,由她这个主人做东,叫了来宾楼大师傅来家做上两桌酒席,请远道而来的小娘子们吃顿中饭。

    席面上晏娘子可比曾玉英会谈话,寥寥几句就从景娘子口里问清了家中情况,听她说自己还有个哥哥时,晏娘子忽然挑了眉毛。

    她只笑道:“英儿这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来,也怪我们没先提醒,若是办什么诗社乞巧,自然要等晚上才有意趣,大白日的哪有什么意思,我这里屋舍床铺也多,要是你们不嫌弃呀,不如晚间在那后院子由着你们乐去,玩累了只管在我这里睡下,明日回去也不迟啊。”

    宋沂是无所谓的,她家离得近,住下住不下都成,边荣自然乐得很,要是在曾家睡上一晚,她娘肯定会夸她机智。

    府城里四位娘子之中,徐娘子年岁最长,她自然不会否决,这一趟来就是为了挑曾玉英的刺,住下来正好,能多挑些刺去。

    王娘子家就住在边上,自然也肯,剩下的景苏二位娘子想了想,点头客气道:“倒要麻烦晏娘子了。”

    “无妨无妨,”晏娘子笑着摆手,态度和气极了,等送走小姐们,她便吩咐婆子去府城报信儿,说县城里县令娘子留小姐们住一日,担心夜里玩耍回去怕是天晚,在府里头暂住一日,等明日再请各家派人来接。

    用完饭,外头日照果然猛烈,空气里都带着滚烫的热度,几人躲在屋舍中出不去,便先各自选定了要歇息的地方,等到太阳西下才趁着这个空当出来。

    曾玉英已经对摆席十分熟悉,熟稔的吩咐家里下人去那碧波亭观湖台鱼池等各处景地设好了桌椅,为着今日人多,主场便定在观湖台,正当中摆了一张极大的圆桌,各色菜食都是厨房做了立刻抬来的,还有凉糕凉点,鲜菱鲜藕,蜜瓜石榴。

    宋沂估算今日这席面少说也要两位数,比原本的计划升了一级不止,便暗笑起来,原来晏娘子也会茶上茶上好茶呀。

    既然人家不差钱,后院各处便都点上了彩灯高烛,将整个后院照得明亮,恍如白日一般,又有各处丫头嬷嬷照看,显然晏娘子是想好好表现一番。

    这一夜没有云遮星光,四下里唯一轮明月清耀,众人在后院啧啧称奇,果然得见好月色。

    曾玉英和景娘子幼小便在都城,所以她们北边的乞求习俗与宋沂这里的南边不同。

    先由丫头捧出八个铜水盂,里面倒了半盂水,白日里被太阳晒过,形出一层水膜来,众人各自手里都有十根细银针,屏着呼吸轻手放入水中,那针有浮在水膜上的也有掉入水底的,只看浮在上头的花样和形状如何,先挑出一个桂冠来,叫她决定这作诗章程。

    这浮针看似是靠运气,但其实若是擅长女工的,指尖那里晓得轻重,放针时捻着细针中间轻轻落下,不叫针头针尾戳破了水膜,那银针便能稳稳浮在水面上,自然不会掉下。

    八人里头有犯懒不爱针线活计的,有从不动针捻线的,有笨手笨脚的,也有没猜透窍门只一味蛮干的,一整轮试下来,不出宋沂意外的,果然是慧表姐拿了头名,十根针一根也没掉落,在水上摆出了个莲花形来。

    次一等的是宋沂和苏娘子,她们两水盂里也浮起了五六根,勉勉强强凑出个形状来,至于其他人嘛,一根两根的,就是再绞尽脑汁往形状上引,旁人也看不出模样。

    慧表姐先前在诗社上也做过一两回的限韵官,这会子正是她拿手的行当,半点也不怯场,只是她生性体贴,见大家提起限韵时那场中苏娘子悄悄皱起眉头,就知她恐怕有些抵触。

    再想想表妹也才念书,话在口里转了一个弯就道:“我这个人作诗最不喜欢限制,今日既然是我担了头名,自然就要听我的,大家只以七月七今夜为题,或五或七律诗,不限韵脚,各凭本事才好。”

    这话一出,倒叫原本有心想要同徐娘子比试一回的曾玉英有些失望,若是题材难些,才能显出她到时候赢了的水准有多高不是。

    宋沂自然要为表姐撑场,她只凑到曾玉英边上道:“你也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只会做打油诗的吧,真要那么难,我们畏了场,可就只有你们俩比试了,那有什么意思。”

    曾玉英想想也是,便就罢了,那桌案上早有丫头铺好纸笔,四周皆有屏风竖立,写完了拿银针簪上,也不写名姓,叫众人各自看去,满意的就拿茉莉花插在那一首诗的下头,花多者为胜。

    “真有趣。”苏娘子心情大好,取过一枝白茉莉花细嗅,只觉今日宴会实在是风雅。

    她是不惧怕了,可宋沂就难喽。

    她挖空了肚子左右想想,只勉强凑了一首凉月映乡江,夕夜客满堂,风花拂鬓发,星露湿衣裳,兴起借云杖,寻渡鹊做梁,何须惊巧女,自有行乐方的打油诗,插在了屏风上当是勉强完成了任务,同边荣招呼一声就自去底下踩秋千。

    离了曾家这个月,她谁也不想,唯独想这彩布秋千,除了此处再无别的地方有这样高大的秋千来,宋沂大姨母家也没有的。

    边荣原本就是个凑数的,见宋沂跑了她也无心,左右看看见无人在意自己,便也拍拍手撂下毛笔,装模作样拿着白纸过去屏风,将纸团了塞在怀里,自己鬼鬼祟祟也跟着宋沂玩去了。

    景娘子此番来便是冲着散心的,她自己披了一件轻薄外衫倚在栏上,漫不经心向台子外头丢鱼食。排除她们仨,剩下几人才是真个冥思苦想的在那作诗。

    慧表姐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动笔了,今夜身处这样的环境,身边又有这样一群妙人,上仰观星月,下俯视碧波,不由得就有了灵感,不假思索就写下一首。

    “好!写的真好!”

    那桌案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见着慧娘那一气写下的诗词,忍不住就张口称赞道。

    第59章 讨喜

    原来这人是苏娘子,她在台子上徘徊间不禁也有了思路,本想到那桌案前动笔,看见边上慧娘也在,她本想扭头避嫌,可是见着那诗句实在是好,在嘴里念了两遍句句都是珠玑,便难耐开了口。

    见慧娘看了她一眼,苏娘子才发现自己行为不当,红了脸道歉意:“是我孟浪了,实在是喜不自禁。”

    “哪里的话。”慧表姐羞得飞起一抹红来,团扇遮住了脸忙往旁边走,让出个位置来。

    “别……”苏娘子急叫住了人,叹气道:“我看了你的,只觉才前我想的那首实在平庸,还是不写得好。”

    “这话真是要羞死我了。”慧表姐站定不动,推辞再三,苏娘子才勉强写下自己原本想的那首来。

    慧表姐展纸一瞧,苏娘子一手柳体字写的极好,再看那首咏月,细看了三遍不止才感叹道:“哪里差了?要我说,比我写的还好呢,倒是有些南朝诗的风格。”

    “岂敢岂敢,我看你写的也有苏大家的筋骨。”苏娘子倒是拿着慧娘的诗赞叹。

    两人相互捧场,听得人牙酸。

    她们倒不觉得,相视一笑,只觉距离都拉近了许多,对方实在是个可谈之人。

    曾玉英专注写诗,丝毫没有在意旁人,等她写完一首,才有空左右看去,见景娘子一人凭栏,她便要撑起主人家的样子,便似当日的景娘子一般过去招呼道:“在这里喂鱼能看见什么,岂不是往河里抛沙,落水无痕的。下边池里也养着鱼呢,何不喂它们去。”

    景娘子淡淡道:“那池子里的整日困在这狭小天地里,喂养再多也只是吃肥身子,地方不就更小了。倒不如将这些叫湖里的鱼尝尝,她们在这湖里朝不保夕的,今儿有我在,叫她们也吃个够。”

    “景娘子好善心。”曾玉英见此,便叫人多拿些来,她也与人一起喂食。

    这下可倒好,她们俩人在湖边凭栏喂鱼,苏董二人品诗互赞,边宋早就跑秋千那里游玩去了,等徐娘子撂下笔才发现,那其余散众竟只剩下了她和王娘子。

    徐娘子看不起曾玉英,当然也看不起王琼。

    便是此刻在后院台上只有她俩落单,她也绝不凑到那姓王的跟前去。

    她又厌恶曾玉英的自傲,见她和景娘子聊的热乎便不想往上凑,四周观望一圈,见底下宋沂跳下秋千,换边荣去荡,她自己坐在那石头凳子上喝热茶吃巧果的,眼波一转不由得计上心来。

    徐娘子还记得这个叫宋什么的,当日便是跟着曾娘子尾巴后头的人,今日又见她们两也在席会上,可见和姓曾的关系确实不错,很好,若是引得她们离了心,一定有个乐子瞧。

    “哎哟,宋娘子,你怎么不去上头喂鱼去,”徐娘子喜笑盈盈的走了下来,十分亲热的喊着宋沂,“曾娘子和景娘子聊的正热闹呢,我还记得那日芳园景娘子待你们两个就十分热情,怎么今儿你倒不往她跟前凑去,反而冷淡了许多,该不会是有人故意拦着吧。”

    不会吧不会吧,真有这样嫉妒底下人人缘比自己好的么。

    只可惜,宋沂是什么人,徐娘子一翘尾巴就知道她不放好屁。

    前些日子眼睛里压根就没瞧见自己的,这会子怎么像是变了个人,有这样好心替自己抱不平。

    她见徐娘子年岁虽说众人之长,可也没有多大,换算上辈子的岁数正是眼睛里泛蠢光的那会,今日是自己想叫表姐疏散的好日子,宋沂怕她破坏了气氛,索性像是正好一般拉了徐娘子的手就往外走,“甭管别人了。正好我荡秋千累了,来来来,徐娘子,咱们去那池边看鱼去。”

    徐娘子才被拉住时,只想甩开手,谁和你这样亲热,许你这样拉拉扯扯。只是想着到那池边也好,两个人更方便挑拨离间,便强按捺住被人靠近的抵触,真与宋沂走到了那小池前边看肥鱼。

    “口意,这么胖了还喂什么?”徐娘子嫌弃的看着池子里的鱼,每条都像是一天吃十顿的胖乎模样。

    宋沂想着拖延时间,就同她神神秘秘道:“徐娘子,这你就看表面了吧。你不是我们县城本地人,不知道这池子里的鱼有神异,莫要看他生的痴肥,其实别有神秘之处哩。”

    如今本就是七月里,又是晚间时分,徐娘子听宋沂故意压低了声线说话,霎时间身子发毛,想起了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来。

    “徐娘子,你不知道,这鱼池可不是这几年才有的,而是打从前朝、前前朝,以至于记不清的年代流传下来的,原本就有这个方方小小的池子,大家都管它叫锁龙池,里头关着的是本河龙王。

    听和尚道士们说,这龙王是那江水龙君的幼儿,只因本性顽劣烧毁了玉皇老爷赐下的珍珠,所以被罚困锁在这龙池里头,那些鱼都是使了法的,叫他受困所在方寸之间不得动弹的苦楚。若是想逃脱啊……”

    徐娘子正认真听着,见宋沂停住了口,连忙催促道:“你快往下说呀,怎么逃脱。”

    宋沂正在脑海里想着要抄哪一段呢,见徐娘子耐不住急,她想了想素日听那些话书本子里的尺度,选了个不至于犯法违上的道:“若是想受完惩罚逃脱,便需要叫这些鱼儿都跳出这池水塘子才行。”

    “全部?”

    “对呀,若是一般的惩罚怎么能叫惩罚,这池子的鱼个个都是痴肥模样,你叫它们动弹都难,更别说跳出去了,若是能跳,便好似蜡烛儿烧断铁绳索一般难,所以这锁龙池才能一直流传到今日去,你不信,你就在这池子里找找,看有没有不肯吃的鱼来。”

    徐娘子见宋沂故事讲的前后对照清晰,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靠在池子栏杆处探头使劲往里望,果然在那池中锦鲤条条都开合着嘴。

    其实这鱼都是人工喂养熟了的,又没有天敌,可不一见着人探头就围拥过去讨食么。

    “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徐娘子有些恍惚,要是真的如此,那曾家岂不是坐拥宝地,要不然回去和爹说说,叫他别当府同知了,下来当知县吧。

    宋沂憋着笑:“何止,我们这里宝地多着呢。非但这儿的锁龙池,城西北角那有个香山寺,寺里有株大红枫树,据说是吃了血肉养的,后来被镇压在那,东门那里有个龙女桥,南门那里有个清凉寺,哎呦呦故事多着呢。”

    徐娘子有心想要求宋沂再说,只是她的脸上挂不住,这样央求倒显得自己低了她两三分,转念一想,既然她一个小孩家也知道,县城里其余人自然也清楚,随便找个县城里的回家里说去岂不更好。

    徐娘子便咳嗽了一声,正脸不屑道:“子不与怪力乱神,我为人正派,谁要听这些东西,要我说,这些鱼只怕是见惯了人喂养的,又每日好吃懒游,所以才如此,哪有什么龙啊罚的。”

    她的初心不改,见着鱼挨在一块,就故意道:“喏,你瞧,连鱼都会挤在一同热闹,怎么做人的反倒争了起来。先前景娘子倒对你另眼相看,曾娘子反而落在后头,可你瞧瞧今儿的安排,她跟着人那是寸步不离呀,把你们俩都撇下了,跟着这样的主子,亏你们也能受得了。”

    宋沂听的无奈,怎么又绕到这上头去了,徐娘子的事业心好强啊,“好娘子,这些话就是我那七八岁的弟妹也不会听的,我与曾娘子是好友哩,这是她家的宴席,自然她要做主人翁的,这有什么?

    况且去秋千玩也是我乐意,我恼她做什么,景娘子爱跟谁玩就跟谁玩去,她住府城。离我这儿隔了好几十里路呢。人家先前兴许只是客套客套,连我都没当真,徐娘子您怎么反而计较起来。

    好娘子,你这样的相貌,又会这样的诗词,长得好人还聪慧,便是我们县城里也少有的美人,何苦在这口齿上不饶人呢。好容易今日乞巧来了你这么一个巧女仙娥,心美人又美的,权当看在这日难得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吧。”

    前头说过,宋沂要想讨人的喜欢,其实是很容易的。

    徐娘子看周边也只有宋沂肯理她,又把自己夸的那样天上有地下无的,连自己听了都耳朵红,不由得自矜起来道:“好吧,只要她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针对她。”

    宋沂眼角看见有丫头过来请人,想来台子上众人都写完诗了,才松口气,笑着拉徐娘子去与边荣汇合。

    那桌上巧果都快被边荣吃了大半了,这是晚上,那些东西又都是面食炸的,宋沂怕边荣吃了夜里积食,肠胃受不住,干脆催着她快些洗手,一只手拉一个的往那台上走去。

    众人的诗都已经写出来了,全都固定在那屏风上,边上兰香捧了一扁箩的茉莉花来,另一个丫头和黄香则捧了才刚飘在水上的细针,用帕子擦了递于诸位小姐,两个妈妈抬了灯座叫众人一一看去。

    到最后意外选出来个双黄蛋,曾徐二位娘子甭对决了,桂冠叫苏董两人拿了去,一时间难分伯仲,每人都得了四朵茉莉花。

    王娘子见今日其余人都出了风头,便毛遂自荐道:“横竖天色还早,有此好诗,不如大家举杯贺上一贺,叫人在这台上弹琴,咱们往那湖上划去,我哥今日在家,家里头空出来好几艘小船呢,足够咱们坐了。”

    今日后院没有大人,大家一听醉后划船的有趣,便都点头,齐齐喝了茉莉花浸的一杯清酒,等着船来。

    那观湖台后边原来有道锁门开了门,往前就是个下湖台阶,能直通那湖里的,王娘子摆起架势吩咐家下人将那船儿驶来,她抢在前头与景娘子、曾玉英共坐了一船。

    下剩的一船,宋沂瞧边荣面色有些晕红,担心她吃酒吃醉了,想着叫边荣表姐和自己一起坐船。

    可奈何徐娘子将她胳膊抱住,不肯放人,“不是说好了咱们一起?”她拉扯着人非要同宋沂坐一船去,剩下的边荣便和慧表姐、苏娘子三人坐了一艘。

    宋沂无法,只得上船时朝人叮嘱:“若是头晕就躺在那板上,手抓住了船沿千万别松手,别站在上头,小心跌下水。”

    可隔着距离,边荣随口应着声,也不知她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那小船前头和后头都挂着灯笼,倒也明亮,只是船儿之间间隔不近,各船娘撑船的速度也不一样,隔着夜色距离拉开,倒真瞧不清前边后边的情况来了。

    船娘是知道分寸的,并不敢往湖中央划,只是在王家和曾家府宅沿边这里晃晃悠悠撑着杆子,一来小姐们过了瘾,二来也离得近,岸边又有几个善水性的婆子在,倒不至于出什么大碍,就是小姐们真的跌入水中,也来得及救援。

    宋沂见准备充分,才略放下心来,她前头和边荣说叫人躺在板上,不知道边荣是否听了,可她此时却有些动心,只是碍着不是自家的船,又有外人,想了想索性倚靠在那船舱边上,将头仰起,望着天上星月,也有几分惬意。

    宋沂有心想要吟诗一首,张张嘴,没想起别的名人诗句,脑海里倒跳出来张宗昌的那首绝世大明湖来。

    嘶——

    宋沂闭上了嘴,这首诗她要是真敢念出来,旁的人不知道,但她敢打赌,徐娘子能拿这个嘲笑到她入土去。

    不对,凭她那记仇的本性,就是自己入土了,恐怕还得在碑上刻一遍笑话。

    造孽呀。

    第60章 内情

    徐娘子见宋沂想要吟诗,本打算好了听听她的水准,可哪里想到只见着人的嘴开开合合,等半天也愣是没听见声的,自己倒急了:“瞧你这人,你念不念呀?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是啊,我才疏学浅。”宋沂一哼声,“今年才进的学呢,刚做了一首就已经把先生教我的词都用尽了,徐娘子你学问高,还是你来一首吧。”

    徐娘子倒真不谦让,她看那湖水涟漪冲碎了倒映下的星光,灯影重重,水声哗哗,当即就有了一首《同友人夜泛王湖》的七言律诗来。

    宋沂万没想到还有她的戏份,忙鼓着掌,将情绪价值做到了位,“好诗啊!实在是好!要我说你这会儿做的比才刚那首好多了,可见确有才情。”

    “行了行了,我自然知道我写的好,还用你说。”徐娘子看似平淡摆手,实则却翘起了嘴角,怪道姓曾的这么爱带上这个县丞家里的丫头,好会捧场啊。

    我要是身边有这样的人,只怕早八百年前我就是才女了。

    兴许是湖水动荡摇摆着船身的缘故,又兴许是那一杯清酒度数不低,宋沂靠在船舱上摇摇晃晃,耳边听着徐娘子话匣子打开一长串的历年诗句,不自觉就有些困顿。

    耳边像是罩着一层纱雾听不清外头声响,眼前像是笼上了一片细雾看不见面前东西,这船在湖水上划了多久,有半个时辰?还是半盏茶?连时间都隔着水膜叫人难辨清。

    等宋沂重新清醒时,已经下了船来。

    边荣在旁不高兴地瞪着她,双手叉着腰抱怨:“好哇,你还说我贪杯呢,你瞧瞧你在那船上都醉过去了。”

    宋沂疑惑的看着边上,这时才有脚踩在大地上的实感,“那我是怎么下来的。”

    慧表姐担忧的摸摸宋沂的额头,没发热才放下心来柔声道:“是你同船的徐娘子扶着你下来的,她人倒挺好的,只是下来时看见曾娘子,似乎两人不对付,冷哼一声才先走了,你明日记得要和她道谢……要我说,你这酒量也小,下次别喝了。”

    “连我也没想到,徐娘子还怪好心的。”边荣自己看见那一幕都吃惊,只是她眼下有要紧事情找宋沂,没顾上说别的,拉着宋沂就往先前挑好的屋子走去,鬼鬼祟祟像是有什么秘密。

    慧娘体贴的落在后面,由她们两个往前说私房话去。

    “我和你说,出大事了!”

    边荣凑到宋沂耳朵边急声道:“才刚我坐船的时候,后头不知哪里也来了一艘扁舟,只有个无赖登徒子撑着船,跟几辈子没见过姑娘一样,紧贴着我们的船不放。也不说话,就那样黑漆漆的看着,我一瞧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拿怀里手帕包着的果子砸了他好几下,他才走的。”

    “不应该呀,”宋沂奇道:“这湖岸边不是曾家就是王家,边上都有人守着的,哪里能混进来外船,该不是你喝醉了酒把梦当真了吧。”

    “没有呀,”边荣急得跺脚,可偏偏没个人证。

    她倒是也想叫旁人作证的,可自己那船上,有两个呆子坐在前头不知念什么酸诗,独她一人听着宋沂的教导趴在船尾,那人倒真只有她自己单独看见了。

    “可我真个没记错,不是梦,我那帕子包着巧果的,若是做梦,怎么会连手帕子和纸团都丢了,难道我梦里还会砸东西不成?“

    “什么?帕子丢了?紧要不紧要。”宋沂的关注点有些歪。

    “没事儿,我用它来包果子的,上面都是油污,就是捡回来我也不要。”边荣不在乎,“更别说那上面是我自己练手绣的东西了,乱七八糟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模样,谁要它呀,肯定丢河里了。”

    “那样就好。”宋沂放下心来,“成日家看话书本子,你可别真成了那上头演的人了。”

    醉的醉,困的困,上得岸来大家便在丫头的带领下,各自回房舍卸妆梳洗,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等到次日梳妆完毕,各府人马来接时才又重新聚起。

    说来也奇怪,按道理既然外头有外男在,那宋沂她们就该在二门那里等候的,可不知怎么,晏娘子只招呼人们走到那门口去,她只笑道:“这宅子也无什么男人居住,又何必分什么内院外院的,你们只管去那门口,省得还要走上一段路。

    一边说着一边还同她闺女曾玉英站在门口,苏娘子难得遇上一个知己好友,这会子同慧娘两人拉着手难舍难分。

    见她们那样黏糊,前头来接的人中便有个年轻的觉得好笑,不自觉笑出了声。

    苏娘子回头怒视,哪来的混账,看清楚了脸才极意外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原来来接苏娘子的这个男子不是别人,竟是她先前与宋沂口里念叨的那个叛逆二哥。

    慧表姐听见这话,忙羞的躲进了门里。那苏二哥这才止住了笑声,略不自在的咳嗽道:“你还好意思说呢,怎么跑别人家里睡了一夜?姑母气得很,当时便叫人来要带了你回去的,还是我劝说,既然有人陪着。再接也晚了,不如让你睡去。

    我就说家里人都是一个偏心眼吧,我才在家里睡多久啊,天一亮就立催着我来接你,真是不拿我这个小侄子心疼。”

    “你不是要进考场考科举吗?没有个好身板可怎么行。”苏娘子只同他刮刮脸,取笑他道:“这些话亏你不害臊的,也在外人面前说。”

    她回过头来,又嘱咐了慧娘两句,“你可千万别忘了给我写信啊,得寄金陵的地址,我这是来姑母家里避晦的,过完七月就回金陵去了。”

    “什么?!”慧娘诧异,一时忘了压住声音,欣喜道:“这可巧了,我家也在金陵。”

    “可见你我的缘分不浅。”苏娘子左右找找,没翻着书写的东西,便朝她二哥讨要:“我记得你先前不是臭美,也学着那些公子哥做了好些花帖么,借我一用。”

    说着就强行讨要了来,看上面没写明名姓,只浅绿花笺上画着好一株垂头闭月粉瓣莲,边上写着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的半诗,并无旁的名姓就满意道:“正合了我用。”

    她塞给慧娘,“我家里下人都认得这个,你到时候去南街上拿这叫人给我传信就行,千万别忘了啊。

    慧娘何时收过这样的东西,她娘管的那样严格,又是当着外人的面,又羞又急,只是舍不得苏娘子,才咬牙狠心接过了那帖子,抖着声音道:“好,我知道了。”

    这样的做派叫那苏二郎都不禁意外看了一眼,没看见个人,躲在门后头愣是连裙角也没露出,亏他还以为这位小娘子也像外头小姐们一样,养得规规矩矩、死死板板的,没想还能如此胆大行径。

    这边厢是好友知己双分离,执手相看泪眼,那边却是奴仆丫鬟抬轿接,排场大得很。

    却可惜晏娘子最想瞧见的景公子人却没来,只有景家两个管事嬷嬷笑着行礼,说多谢府上照顾等等,又带了锦缎客礼,道:“家里老夫人知道小姐交了友人,没想到是都城来的曾小姐,论起来先前在都城还与您娘家有过来往,竟是有旧交情。先前疏忽没来得及赠礼,这回薄礼略表心意,希望夫人千万别计较。”

    “这有什么。”晏娘子笑道:“若不是你们说起,我还真不知道这事,说起来只是孩子们玩闹,真送起来礼来我也该回礼了,大家同在外头,正该走动走动。正好昨夜新开了几盆茉莉花,我叫人取两盆并带些菱角鲜藕,都不值钱,给老夫人看个新鲜吧。”

    说完客套话,才像是无意间提及一句,“对了,怎么不见府上公子?”

    那嬷嬷穿着打扮富贵,想来是景家有些地位的,这会子笑道:“原本他是要来接小姐,只是来年就要科考了,我们老爷将人拘在府里念书呢,不许他外出惹事,所以催着我们赶紧来了。”

    徐娘子在旁听了,冷笑一声,凑近了宋沂的耳朵嘲笑道:“什么在府里念书,分明是断了腿没法出门。”

    “什么?!!”

    宋沂睁大了眼,也悄悄的凑在徐娘子的耳朵旁,“谁人这样下得狠手。怎么没听见外头的传言?该不会是他——”

    “没错。”徐娘子点了点头,嗤笑道:“不然还能有谁,好好的打起自己儿子来,还下了死手,真是个笑话。”

    宋沂这才发现,徐娘子对景家貌似也不是太巴结,说起景家的新闻八卦来头头是道,可她先前在芳园的行径又分明是巴着景娘子的,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徐娘子愣了一愣。

    宋沂老实的摇头。

    “哼,”徐娘子讥讽道:“看来这家人还瞒着你呢,没把你当真朋友去。”

    直到要走,徐娘子仍旧打算最后努力一把,尝试着挑拨离间。

    她前后看看,拉着宋沂走到角落,遮住了嘴小声道:“你不知道,景娘子有个姨母是周王二子的生母,只是死的早,所以才没被册封为侧妃,十来年前的旧事了,外头人也不清楚。

    但有这层关系在,又不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妃还需要朝廷选派,景家只要稍稍一努力,她这个姨表妹就能嫁过去,做不成未来的周王妃,可周王的儿子也是个郡王,她不就是未来的郡王妃,前程大着呢。

    前几年老万岁的孩子没了,现如今膝下无儿,跟他关系最亲近的便是吴王,吴王同周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老人家若是成了,周王这个做哥哥的可不就抖起来了。”

    宋沂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界终究还是小了,连这样的朝堂大事都从来没有听过,成日家只在那一亩三分田里打混。

    等等,她大姨母好像也不知道。

    很好很好,宋沂平衡了,看来不是她眼界小,是这些消息不在底层流通,这样想想,怪不得大姨父的官升不上去呢,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宋沂叹着气,要照这样说,大姨母的愿望恐怕难实现喽,景家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潦倒到卖宅子去。

    不过,这事儿晏娘子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宋沂看着接下来这段时日里曾玉英和景娘子来往频繁,时不时应邀就去芳园,曾家同景家似乎往来也多,七月半去寺庙烧纸还特意给景家人也捐了一缸香油,想来应该是知道的。

    可是……

    她们知不知道芳园里头发生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