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情愫 情愫

    出发之前, 罗奈尔德让卡普林替自己写一封信,用皇族的特殊传讯道具送往首都皇宫,请求自己兄长的帮助。

    虫兽速度很快, 但是冰海实在太远了,和公爵府邸的位置之间完全是横跨了整个尼威尔斯。

    罗奈尔德抵达的时候, 正赶上皇族精锐队在启用避水道具。

    雨太大,道具迟迟不见反应。

    罗奈尔德也顾不上别的,直接用自己的水系精神力把波涛汹涌的海水冻住。

    道具成功激活后, 罗奈尔德就带着由水系觉醒者组成的搜寻小队, 顺着传讯道具的微弱感应, 不断分海下行,妄图找到克莱德激活传讯道具的具体位置。

    但克莱德的位置比他们想象得都还要深。

    在发生海床崩裂的异变后,罗奈尔德凭借自己的精神力感知到,引起异象的东西精神力等级远在自己之上。

    虫族迄今为止所出现过的最高级精神力就是S级, 所以罗奈尔德最开始还以为那是生长在深海的虫兽虫母。

    一旦虫兽虫母生出意识,兽潮的规模的危险程度将会翻涨上百倍。

    罗奈尔德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潜入海底的, 他必须趁虫兽虫母能召集虫兽前把对方消灭。

    但他没想到, 那不是虫兽虫母,而是他的雄主。

    听到这的时候, 克莱德忍不住打断了罗奈尔德:“你是说,我不仅有精神力, 而且等级还高于你的S级?”

    克莱德一脸不可置信。

    要是他从其他途径做的精神力测试也就算了, 可他是被米勒克学院的白水晶道具检测出了零精神力。

    他不确定地说:“虫族都是十四岁觉醒的精神力, 我当年确实也感受不到所谓的自然元素, 会不会是你那时状态不好,感觉错了?”

    “不会,”罗奈尔德摇摇头, 肯定道:“虽然我也不清楚其中的问题出在哪里,但我的感知绝不会出错。”

    克莱德想了想,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么说确实不太好。

    他在精神力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不该因为公爵精神力有异于其他虫族就质疑对方。

    跟罗奈尔德道了个歉后,克莱德就沉默了下来。

    他想起当年卡利教师说的,精神力是种灵魂力量,不禁在心底酝酿出一种猜想。

    会不会是因为,他的灵魂来自于人类,所以才发育缓慢,直到现在成年后才觉醒呢?

    罗奈尔德听到自己雄主礼貌又疏离的道歉后,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

    他曾远远地看见过克莱德和同伴们相处的样子,恣意轻松,他也想要那样的雄主。

    但他和克莱德相处的时间远远比不上学院里的那些虫族们。

    慢慢来,别急。

    他的雄主还年轻,看上去对雌虫和雄虫间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他会一点点引导对方的。

    毕竟,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如果克莱德真的拥有超越S级的精神力,那这时间就不是一天,也不是一百年,而是五百年甚至更久。

    一想到这儿,罗奈尔德的心情就雀跃起来。

    此生第一次的,他对未来开始有了期待。

    罗奈尔德安慰明显有些忧虑的克莱德:“等回家,用白水晶再测一次吧。”

    克莱德还想着别的事情,于是先点了点头。

    直到他们说完了那天在海底的经历,开始往木屋的方向走的时候,克莱德才反应过来。

    刚刚,罗奈尔德说“回家”。

    家。

    这个字眼,对克莱德来说有些陌生。

    他一直觉得自己待过的所有地方,不论是住了几个月还是十几年,都只是一间房子而已。

    但现在,罗奈尔德和他说,大陆另一边的公爵府,是他们的家。

    克莱德说不上现在的心情是什么。

    他揉揉鼻尖,把那股微弱的酸胀感压下去。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都走得很慢。

    道路狭窄,只够一人通过。

    罗奈尔德主动走在前面,偶尔伸手替身后的雄虫挡一下横生出来的巨大叶片。

    海风习习,吹动海岸上着高大棕榈树的叶片,摇动着路边茂盛的植被丛,尽显生机盎然。

    当那座浅黄色的木屋出现在他们视野里时,克莱德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雌虫宽阔的背,心里冒出一个连他都觉得疯狂的念头。

    罗奈尔德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于是也停下。

    他转过身,看向自己那不知道又在思考什么的雄主,耐心地等在原地,没有催促。

    罗奈尔德身材高大,拥有着让任何一个人类男性都会羡慕的完美身材,宽肩蜂腰,肌肉饱满但又不会过分夸张。

    他的银色卷发有些长了,随意地垂下,发梢轻搭在耳边。

    今天的阳光似乎异常明媚,金灿阳光之下,那双浅色的眸子显出黄金一般的动人色泽。

    克莱德听见自己说:“罗奈尔德,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雌虫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无条件地答应自己雄主的一切要求。

    克莱德带着罗奈尔德绕过木屋的位置,来到了那片米普拉花海前。

    怕米普拉花对雌虫造成伤害,克莱德在离那儿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就没继续往里走。

    “伽奈特。”克莱德轻轻喊道。

    伽奈特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虫兽,似乎能隐匿自己的气息。

    之前在海底时克莱德就发现,如果在伽奈特不发光的时候,那些感知敏锐的怪物都察觉不了它的存在。

    而自从来到这座岛屿后更是,就算直面着那双眼睛时,除了视觉外,克莱德的其他感官就像失灵了一样,完全感应不到伽奈特。

    不过也多亏于此,阿贝尔才没有发现有这么一只虫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克莱德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把伽奈特的存在暴露出来,这么多年了,哪怕是撒穆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队友身上天天带着一颗虫兽卵。

    但面对着自己的雌君,克莱德忽然就想跟自己赌一把。

    他要把自己养了一只虫兽的事情告诉罗奈尔德。

    罗奈尔德听见克莱德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不知其意。

    据他了解,克莱德的身边从来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虫族。

    他猜想是“伽奈特”是不是雄主身上什么道具的名字。

    罗奈尔德正感叹自己的雄主也太可爱了,居然还会给道具物品起名字时,他的面前就突然凭空出现了两只直径超过两米的血红巨眼。

    巨眼瞳孔呈垂直的黑色细线状,看上去非常诡异。

    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公爵下意识做好了准备,身体里的前所未有的充沛精神力彻底激活。

    就在精神力即将和海边充足的水元素结合时,罗奈尔德看见克莱德抬起手,亲昵地摸了摸那两只眼睛中间的位置。

    罗奈尔德:?

    紧接着,他听见他那美艳娇气的雄主,从仿佛染过花汁的嘴唇间吐出一句话:“这是我养的虫兽,叫伽奈特。”

    罗奈尔德:???

    什么玩意儿?

    见多识广且杀过无数虫兽的公爵:大陆上的虫兽什么时候进化出这种形态了?

    罗奈尔德艰难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说服自己,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这只雄虫本来就和其他虫族不一样,行为模式也很奇异,养一只同样奇异的虫兽也没什么大不了。

    心情平复下来后,罗奈尔德神色严肃地问:“饲养虫兽的事情,还有其他虫族知道吗?”

    克莱德摇摇头。他又不傻,这种事情怎么会到处宣扬。

    罗奈尔德松了口气。

    大陆上有明确律法规定,所有的养殖虫兽必须要经两国皇族允许,并烙印上精神图契约。

    且当地的掌权者,即尼威尔斯的贵族,和诺克斯的祭司,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确认虫兽的情况,并上报至虫皇和首领。

    一旦出了任何问题,负责的贵族和祭司就要承担所有责任。

    作为公爵的罗奈尔德,基本上,唯一会被虫皇委托的任务就是处尼威尔斯境内的大规模兽潮。

    有时候,如果是非两国领土的地方出现了兽潮,就会由双方皇族讨论由哪一方来负责。

    但这些地方的兽潮大多数都规模庞大,地域的危险度又高,也通常会由罗奈尔德去解决。

    所以整片大陆上的虫兽情报,大多都会备份一份到罗奈尔德手里。

    罗奈尔德从来都没听说过,虫族的饲养记录里有这么一只虫兽。

    那就说明,克莱德是非法饲养。

    一旦被发现,不仅是这只虫兽,说不定连克莱德都会被直接处死。

    虫兽太危险了,大陆两国对此从来都不敢有一丝懈怠。

    公爵神色异常严峻:“你知道私自饲养虫兽的后果吧?”

    克莱德抚摸伽奈特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开始自嘲。

    果然,就不该对任何人抱有期待的。

    尤其还是这种事情。

    克莱德叹了口气,按下心底不应该有的失望。

    公爵殿下并没有做错,身为一国公爵,本来就不该放任这种行为。

    克莱德放下手,转身看向罗奈尔德。

    他的脸上重新带回了那种标准如人偶般的微笑:“公爵殿下准备怎么处决我们?”

    随着话落,感受到克莱德情绪的伽奈特,盯紧住了罗奈尔德。

    一双巨大的鲜红双眼里,晕满了凛冽的杀意。

    第六十二章 暧昧 暧昧

    罗奈尔德要被气笑了。

    公爵殿下本来就不是喜欢忍耐的性格。

    他朝雄虫走过去。

    那只长着血红竖瞳的虫兽, 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猛地显现出了轮廓。

    虫兽的身体几乎和空气融为一体,此时水汽聚齐,在它周身凝成一道道水纹, 看起来就像块巨大的透明果冻。

    水汽聚成细如牛毛的利针,铺天盖地地朝罗奈尔德射过去。

    罗奈尔德毫不在意, 他抬手随意一挥,那些水针就全部散在空中,化成浓密的水汽, 浸湿了周遭的植物。

    伽奈特见元素攻击无效, 立刻腾飞而上。

    破空声响起, 身形巨大的虫兽像一支无形的箭矢冲向了雌虫。

    无论是伽奈特还是罗奈尔德的动作都很快,克莱德感觉自己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身边就一阵雨一阵风的。

    风太大,直吹得他往后退了两步, 克莱德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挡。

    很快,风止。

    他放下手臂时, 就看见几步外, 公爵横在一边的右手正五指内扣,像是抓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克莱德立刻猜到那是伽奈特。

    怕公爵伤到小虫兽, 克莱德赶紧跑过去抓住对方的右臂,抬头看向公爵。

    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 克莱德就感觉自己的右脸脸颊被捏住了。

    “在雄主大人心里, 我就这么不可信?”

    克莱德本来就有些不高兴, 这会儿被质问, 心底那股火一下就窜了上来:“要是不信我还告诉你干什么!”

    罗奈尔德一愣。

    他右手手臂上缠绕着肉眼不可见的浓厚精神力,能随时把这座岛屿夷为平地,但左手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他松开捏着雄虫脸颊的手。

    指尖残留的触感太好, 罗奈尔德垂下手时,食指和拇指忍不住拢在一起搓了搓。

    他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雄虫,朝右手边抬了抬下巴:“让这家伙停下来。”

    克莱德意识到事情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公爵可能并没有打算对他们做什么。

    克莱德抿了下唇。

    在罗奈尔德惊讶的眼神中,克莱德直接把手放到了两股力量的交汇处,期间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或者伤害。

    克莱德开口:“伽奈特,停下吧,回到我这里来。”

    听到雄虫的话后,那股螺旋而上的气流渐渐停止。

    罗奈尔德感觉右手手掌一轻,知道那只虫兽已经退开,于是也收回了精神力。

    那只巨大的眼睛再一次睁开,守护在克莱德身侧。

    “啧。”

    看着虫兽和雄虫亲昵地样子,罗奈尔德有些不快。

    他比克莱德要高出一个头,于是稍微俯下身道:“不仅私藏虫兽,还擅自怀疑雌君的忠诚,雄主大人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克莱德这会儿确认了。

    公爵不仅不打算追责,甚至还要包庇他和小虫兽。

    想到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克莱德有种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太丢脸了。

    他摸着小虫兽身上又滑又凉的硬甲,头也不抬,依然嘴硬:“还不是你先说那种话的。”

    因为心虚,克莱德的语气有些软,听上去完全就是在撒娇,但偏偏他本人没有意识到。

    而罗奈尔德却发现了。

    他不打算戳破,只暗自为小雄主在自己面前的表现而感到心情愉快。

    狡猾的年长雌虫把一切收在心底,并期待着雄虫向自己彻底交付信任、朝自己毫无顾忌敞开一切的那一天。

    但此时,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克莱德的头顶。

    “你可以再多依靠我一点。”

    说完,罗奈尔德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语气轻快地问:“这家伙从哪来的?”

    克莱德也没矫情,把当初捡到虫兽卵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的面板那部分。

    罗奈尔德听完以后仔细回忆了一通,发现自己从未听说过那种形态的虫兽卵。

    他拉着克莱德到一棵干爽的枯木段上坐下后,追问起克莱德,从捡到虫兽卵到现在这种无法感知的形态期间,这只虫兽身上发生的所有事。

    克莱德照他所需,详细地一件一件说了起来。

    只是这一说,就难免提到在米勒克学院里怎么藏那枚卵,怎么进入的海底,又怎么让它在不经意间突然孵化的。

    罗奈尔德简直叹为观止。

    雄虫看上去漂亮乖巧,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大胆。

    要是当初被学院发现,那肯定又是一场风波。

    不过既然克莱德提到了海底,罗奈尔德免不了又趁此机会,让对方讲得尽量详细些。

    当时是生死攸关的那些事情,复述起来时好像也算不上什么。

    克莱德没说自己当时的境况有多么危险,而是尽可能的把周遭的环境、那些怪物的外形能力、那处废弃实验室里的一切描述得具体。

    罗奈尔德一直安静地听着。

    克莱德说到自己陷入噩梦,但不提梦境内容,只是一句“之后醒来就在这里”作为结尾。

    他还想着和阿贝尔的约定,正准备和罗奈尔德说签订契约的事,没想到却突然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如果之后你想说了,我会好好听你梦里的那些事情的。”

    罗奈尔德的怀抱和他一样。

    温暖,可靠。

    克莱德并不喜欢肢体接触,但此刻却也不想从中离开。

    他应了一声:“嗯。”

    声音轻不可闻,但克莱德知道,对方一定听见了。

    环抱住他的手臂收紧了一瞬,然后又马上放开。

    “不用担心,不管是这只虫兽还是冰海的事情,我都会解决。”

    罗奈尔德把克莱德被风吹乱的发丝用手指顺开,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却能感受出其中的温柔:“等我确认好一些东西后,我们再来解决你身上的问题。”

    克莱德没反应过来。

    他身上的问题?

    罗奈尔德看到克莱德反应,心里一突。

    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神游的症状吗?

    雄虫的症状,可能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

    罗奈尔德不能继续说下去了。

    这件事在他看来也是一团迷,他不想把这些杂乱无头绪的事情告诉克莱德。

    说出来,只会徒增雄虫再一次神游的可能性而已。

    罗奈尔德岔开了话题:“说起来,那只雌虫去哪了?”

    被这么一打岔,克莱德也想起来之前没说完的事情。

    “契约?”罗奈尔德无所谓地挥手,拍开一颗从雄虫视线死角飞来的冰珠子:“我来和他签订,只要他能说实话,在这座岛刻一套最高阶防御精神图都行。”

    说定后,他们就起身朝小木屋走。

    这个时候,阿贝尔大多都会陪着自己的雄主待在屋内,去那里多半能堵到他。

    不过说到阿贝尔,克莱德才想起之前被忘记的一件事。

    他往前小跑了两步,几乎要贴上罗奈尔德的背。

    “之前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罗奈尔德很喜欢克莱德靠这么近,但听到对方的问题后,就马上高兴不起来了。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他身上有你的气息。”

    克莱德直接迷惑了。

    不可能啊。

    他和阿贝尔之间离得最近的时候,就是递装花蜜的小壶那次了,那么远的距离是怎么沾染上气息的?

    没听到雄虫的回答,罗奈尔德更酸了:“那雌虫说,他天天守在你身边,不论白天黑夜,你们浓情蜜意。”

    克莱德:

    果然是阿贝尔故意的。

    那气息大概也是他用什么办法蹭上去的。

    估计是看诺克蒂斯和自己这么亲近,故意趁罗奈尔德醒了来膈应两句。

    只是他没想到罗奈尔德武力值那么高,估计还没挑衅完就被揍了一顿。

    克莱德对那只雌虫是真的感到无语。

    说阿贝尔坏吧,那也不至于,要是真的坏也不会救他们,更不会帮克莱德搭处草药的凉亭棚子。

    但每次一出现,就总要嘴欠,不说几句让人火大的话就不舒服。

    克莱德都是反刺回去,可到罗奈尔德这边就直接上手了。

    罗奈尔德之前被气到那种地步,估计下手也不会轻。

    虽然阿贝尔之前跑掉时动作挺灵敏,但克莱德也怕暴脾气的公爵真的把对方打出什么事来。

    雌虫生命力顽强,简单来说就是很抗揍,但被精神力攻击到,该受的伤也并不会少。

    看在对方救了自己和罗奈尔德一命的份上,他肯定要全力医治。

    想象到诺克蒂斯眼泪汪汪等着自己做药剂的情形,克莱德忍不住问了下:“他应该没事吧?”

    察觉到公爵周身的感觉不对,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在做药剂作为打扰他们这么久的补偿,如果他伤重的话,那些药做起来会很麻烦。”

    这句话说完,克莱德就感觉原本还有些略高的温度马上降了下来。

    他这会儿意识到,刚刚公爵竟然是真的在为这件事吃醋。

    之前住在公爵府那段时间,虽然公爵有时候也会说些类似的话,但克莱德知道对方只是在开玩笑。

    但这次不一样。

    克莱德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自己也很奇怪,竟然也会为此而开始心跳加速。

    就在克莱德认真回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公爵有不一样的心思时,就听见对方开口了。

    “那只雌虫没事。时间还没到,他就算是想死都死不了。”

    这句话很奇怪。

    但此时的克莱德并不明白,公爵罗奈尔德为什么会说出这一番话。

    第六十三章 白墟症 白墟症

    出乎克莱德意料的是, 阿贝尔身上连一点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一旁的罗奈尔德倒是对此早有预料。

    “你们来做什么?”

    看见他们俩的身影,阿贝尔就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要是有毛的话, 估计现在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克莱德刚把签订契约四个字说出来,一个白色的身影就突然跑过来抱上了阿贝尔的手臂。

    因为跑得太急, 他身上原本披着的那层纱掉了下来。

    暴.露在阳光下的雪白皮肤,瞬间像是贴满了白水晶碎片,反射出细碎又耀眼的光。

    阿贝尔被吓得魂都没了, 赶紧把身上的衣服扯下来罩在对方头顶, 把人横揽着冲进了屋子里。

    克莱德眉头皱得死紧。

    他扔下一句“我去做药”, 就直接去了旁边的凉亭。

    凉亭棚子的角落有个大水缸,上面盖着层石板。

    克莱德正打算把石板推开些,一只古铜色的手臂就伸过来,轻轻松松把石板单手拿了起来。

    克莱德道了声谢, 挽起袖子伸手去捞里面的东西。

    他抓着四五串像白珍珠项链的植物,把它们放在旁边一个带有小孔的内凹石碗里, 示意罗奈尔德可以松手了。

    这种植物叫无支草, 通常生长在淡水里,溪流、湖泊里都很常见, 用来做治疗烫伤的生药是非常好的材料。

    那一颗颗类似白色珍珠的部分在离开水源后,不到半分钟就褪色变成了透明状。

    克莱德观察了一下,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它们一个个扯下来, 用干净的小刀划开, 把里面无色的带有黏性的液体倒在一个小石钵里。

    生药做起来都不难, 就是比较考验细心程度。

    用无支草做的生药必须小心操作,不能沾染上一点外来的水分,速度还必须快。

    “珍珠”里面的液体暴露在空气中后, 半小时后就会化成一滩水。

    克莱德剖了两颗后,看见罗奈尔德也在旁边帮忙。

    罗奈尔德的动作熟练,看起来并不是对药剂处一无所知。

    他们快弄完那几串无支草的时候,罗奈尔德突然开口问:“那只雄虫是不是不能照射到阳光?”

    克莱德的动作没停:“他患有白墟症。”

    罗奈尔德不禁瞳孔一缩。

    每一个虫族在破壳而出时,身体里就会有一种名为精神种粒的东西。

    精神种粒会不断在虫族体内游移,直到十四岁时,种粒会随机选定一个位置停下来。

    如果觉醒了精神力,那种粒就会发育成精神核,为觉醒者不断提供精神力。

    但如果没有觉醒,精神种粒就会消散,以汗液的方式最终被排出体外。

    而白墟症,就是这些种粒在来到皮肤层时,发生了异变。

    它不断复制个体,并让种粒最终覆盖至每一寸皮肤。

    等皮肤表面已经没有任何空余让其生长后,种粒就会变异成类似于精神核空壳一样的东西。

    这种空壳不能为虫族产生精神力,但是能反射一切精神力伤害。

    所以,患有白墟症的虫族,对于觉醒者来说是类似天敌一样的存在。

    听起来挺厉害,但既然被称作病症,就说明那些精神核空壳不是什么好东西。

    它们附着在皮肤上,无法消除,一旦被阳光直射到就会发出类似晶石一样的光泽,同时产生高温。

    轻则烫伤,重则甚将把患者活活烫死,死亡时甚至连内脏都会呈被高温煮熟的状态,异常残忍。

    不仅如此,患上白墟症的虫族,从十四岁开始,身体会逐渐白化。

    虽然并不会至死,但是只要白化的位置受了伤,伤口就会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枯木断痕的状态。

    如果不及时治疗,这种痕迹会继续朝全身蔓延。

    期间,白墟症患者的身体会异常脆弱,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成黑色的渣块,宛若崩坏的废墟。

    白墟症对患者来说很痛苦,但是在一些丧心病狂的虫族眼里,却是种能利用的资源。

    曾经有虫族专门四处搜寻白墟症患者,把他们当做战争中的消耗物资,更有甚者剥下了他们的皮,制成防御装备穿在自己身上。

    毕竟虫族,尤其是雌虫,再生能力异常强大。

    只要别让其失血过多或感染而死,那就能等其身上缺失的皮块再长出来后,再剥一次,或者,无数次。

    随着精神空壳反复增生,白墟症患者的身体也会发生变化。

    感官、身体机能,一切都会朝更糟糕的状况发展。

    罗奈尔德想起自己了解到的相关记录,不禁也皱紧了眉。

    难怪他们会躲在这种地方。

    罗奈尔德看了一眼身旁的雄虫。

    为了保护白墟症的患者,有关白墟症的描述记录,曾在两国开战的中期就被列入了禁令,不允许任何虫族谈论提及。

    按说除了两国虫皇和首领外,现在大陆上的虫族只会知道这种白化和惧怕阳光的症状叫“衰弱症”,而非和精神力有关的“白墟症”。

    叫阿贝尔的雌虫看样子应该是知道白墟症,但在签订契约前也绝不会告诉他们。

    那雄主他是如何得知这个名字的?

    克莱德并不知道罗奈尔德在想什么,他处出一小份生药后,就赶向木屋。

    任何一只雌虫,对和自己心意相通的雄虫都有着极其强烈的保护欲。

    更何况对方还成为了自己的雄主。

    哪怕克莱德同样是雄虫,在这种时候,身为雌虫的阿贝尔是绝对不会允许外人靠近的。

    所以把药送进去后,克莱德就把门关上退了出来。

    据他估计,诺克蒂斯只是轻微烫伤,只用无支草做的生药就能痊愈。

    而生药必须现做现用,而刚刚那一份克莱德估计还会有剩余,所以这会儿也不需要再回凉亭那边继续处药剂。

    他想了一会儿,推了推罗奈尔德的手臂:“你教我怎么用精神力抓鱼吧。”

    罗奈尔德当然不会拒绝。

    不得不说,克莱德在这方面简直毫无天赋。

    他按照罗奈尔德所说的,捣鼓了半天也才凝了几颗指甲盖大的水珠,根本不像有超越S级精神力的样子。

    试了几次后,克莱德脱力地倒在沙滩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了。

    罗奈尔德见状,马上从海里卷了几条海鱼上来,把它们困在水团里浮在空中。

    他坐在克莱德旁边,捡了跟树枝,动作利落地把鱼处好,串在树枝上。

    鱼串被插.在沙子里,有几团火在绕着鱼来回转动,连翻面都省了。

    克莱德看了一会儿后,问:“现在不疼了吗?”

    罗奈尔德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在问什么。

    他之前一直在有意识地避开使用火系精神力,因为每次都会让他本来就高得异常的体温,再度攀升。

    而温度每升高一点,所带来的痛苦却是成倍的。

    但自从和雄主缔结了精神链接后,不知道是不是对方也有水火双系精神力的原因,让他体内一直奔涌不停的两股力量彻底安静了下来。

    它们不再不断地四处对抗消磨,而是平缓地待在精神核里。

    哪怕是在和自然元素结合时,精神力所经过的地方也没有了以往的痛楚。

    “嗯,不会疼了,”罗奈尔德朝自己的小雄主露出一个笑,神情惬意:“多亏了雄主的精神链接。”

    罗奈尔德本想着借此跟克莱德说几句交付心意的话,可没想到却看见对方一脸疑惑。

    紧接着,他听见克莱德说:“精神链接是什么?”

    罗奈尔德:

    油脂和火焰接触后发出诱人香气,树枝被高温蒸出了水汽,发出干裂的噼啪声。

    海浪拍打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浪声阵阵。

    本来是很温馨的场景,在其中的两只虫族却在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罗奈尔德发现,自从和克莱德结婚以来,在面对对方时自己好像经常会感到无奈。

    他拔出一串烤鱼递给克莱德,耐心解释道:“精神链接,是一种只能由觉醒者雄虫发起的精神契约,且一只雄虫一生只能缔结一次。”

    克莱德咬了一下烤鱼,觉得太烫又赶紧松开。

    他有些感叹:“原来虫族还有这种契约。”

    一生一次的契约,听上去就和虫族一直以来的观念完全不符。

    “虽然有,但是没什么雄虫会去使用,”罗奈尔德的语气平淡:“精神链接直接作用在精神核上,任何一方死亡,另一方都会受到重创。”

    他撕咬下一大块鱼肉,随意嚼了嚼直接连刺也一起吞了下去,慢慢悠悠地继续说。

    “雌虫哪怕精神核受创也能继续活下去,无非是要承受些精神力暴动的痛苦,但雄虫很可能会重伤不愈、直接死亡。”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冷笑:“大陆上的雌虫多了去了,那些雄虫怎么会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缔结个对自己没什么用的契约。”

    说完,罗奈尔德好像就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不吃鱼,也不说话了。

    克莱德注意到对方的描述,把嘴里的寡淡鱼肉咽下去:“对雄虫没用的话,对雌虫呢?”

    原本还面色阴沉的罗奈尔德听到后,忽然就笑了出来:“雌虫啊雌虫,能够通过链接,感应到雄虫的所在之处。”

    罗奈尔德一双泛着金色的眸子看向克莱德,像极了一头紧盯着猎物的猛兽。

    “无论雄虫在什么地方,雌虫都能找到他,直至死亡。”

    第六十四章 签订契约 签订契约

    “那不是挺好吗?”

    克莱德小口小口的吃着鱼, 一边还在心里吐槽鱼为什么要长那么多刺,吃起来好麻烦。

    他喝了口罗奈尔德用精神力聚出来的清水,也没注意罗奈尔德的表情, 自顾自地说:“这样你就都能知道我在哪了。”

    克莱德想得很简单。

    他还没毕业,学院至少还要安排给他们小队两次足金任务, 如果他的队友们有想要的任务奖励的话,这个次数还会增加。

    足金任务的地点跟开盲盒一样,完全随机, 基本上就是满大陆跑。

    现在他和罗奈尔德之间有精神链接, 以后如果他去做任务了, 公爵想找他的话只要感应一下就知道他在哪,多方便。

    他又说:“而且在我看来,这链接也不是对雄虫没作用。”

    克莱德把吃完鱼后剩下的树枝放下,看向罗奈尔德:“你说过, 你精神力的问题是在缔结链接后解决的。所以对我来说,它已经足够有用了。”

    罗奈尔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和绝大多数雌虫不一样。

    他不会想着如何向雄虫展示自己的优势, 更不会主动去讨好。

    罗奈尔德从很久之前就明白, 如果他有朝一日有了雄主,他肯定会像野兽圈领地那样把对方圈起来。

    他之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其实是想看见克莱德惊慌失措的模样。

    但心里,又害怕真正看到对方对自己的占有欲表现出抗拒、甚至是恐惧。

    而克莱德, 却一如既往的, 所作所为一直都在他的预料之外。

    克莱德不仅不害怕这样的他, 还说这样挺好。

    罗奈尔德此时只想把自己的小雄主拎到怀里, 好好抱着。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一直激荡不止的猛烈情绪。

    但克莱德,向来都不解风情。

    他看见罗奈尔德一直盯着自己,就把手里刚拿起来的烤鱼递过去:“你想吃就直接说, 别这么看着我。”

    克莱德总感觉那眼神怪怪的,像期待又像渴望,让他想起来前世养的那只贪吃的阿拉斯加。

    接过烤鱼的罗奈尔德愤愤咬了一大口,把鱼骨头嚼得咯嘣响。

    而这让克莱德更加确信雌虫饿狠了。

    没让他们享受独处时光太久,烤鱼还没吃完,阿贝尔就出现了。

    阿贝尔难得没有嘴欠,开门见山道:“我来定契约。但要追加一个条件,与之相对的,我会把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克莱德有点惊讶。

    这只雌虫怎么突然转性了,居然这么大方。

    他问:“什么条件?”

    “除了日用物资之外,我还要一些药剂,”阿贝尔看向克莱德:“所有药剂必须全由你亲手制作。”

    克莱德倒无所谓,他基本空闲的时候就会做药剂,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当务之急是从阿贝尔这里弄到尽可能多的情报,然后离开此地。

    公爵消失了这么久,宠爱弟弟的虫皇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克莱德正准备直接应下,却被罗奈尔德阻止了。

    罗奈尔德示意他稍安勿躁,问:“你需要的药剂具体是哪些?”

    阿贝尔说了一串药剂名字,都是非常常见的常用药剂。

    直到他报出一个名字:“月神之血。”

    罗奈尔德直接冷了脸:“不可能!这种药剂早就失传了。”

    但阿贝尔却毫不退让。

    这只实力远不及罗奈尔德的雌虫,此时的态度却异常强硬:“这是我的条件,如果没有这种药剂,一切免谈。”

    无数冰凌自空中凝结,突然降低的温度甚至让罗奈尔德周身绕起了一阵狂风。

    阿贝尔不甘示弱。在阳光下,他的指尖反射出了不正常的暗光。

    战况一触即发。

    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我会做月神之血。”

    两只雌虫瞬间看了过来,脸上都难掩讶异。

    “你真的能做出月神之血!?”阿贝尔不禁往前走了几步,他的声音颤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在要靠近克莱德时,阿贝尔被罗奈尔德拦了下来,但他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

    他只是死死抓住罗奈尔德的手臂:“签订契约,现在就签。”

    罗奈尔德扯开对方的手。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轻拍了两下。

    克莱德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签吧,相信我。”

    这次,罗奈尔德没有再犹豫。

    契约签订并不像克莱德想象中那样声势浩大,甚至连个正经的仪式都没有。

    他就看着两只雌虫像在宣读什么条款一样,一人一句说着己方的要求。

    但好像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确实有什么东西在衡量着双方提出的条件。

    克莱德只觉身上忽然一重。

    这感觉来得快、消失的也快,几乎就是眨眼间的事。

    他看向罗奈尔德,对方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已经处完毕。

    他们跟着阿贝尔绕过花海来到岛屿的中央,停在一处平平无奇的沙地上。

    阿贝尔蹲下,徒手挖地,很快就挖出一个一米见方的箱子。

    箱子上裹着一层颜色泛黄的皮,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

    他双手覆在上面,鲜血从他的掌心流出。

    那张皮革在触碰到血液时就好像活过来了一样,瞬间变得柔软富有光泽。

    那东西似乎有些贪得无厌,不断吸收着阿贝尔的血液。

    就在克莱德都怀疑阿贝尔会不会失血过多晕过去时,那张皮忽然就舒展开,露出里面灰白色的方形容器。

    阿贝尔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明显脸色苍白。

    “你们想知道的都在里面,看完以后再关上就行。”

    说完,他也不再多解释什么,转身就离开。

    自从看见阿贝尔挖出来的那个箱子开始,罗奈尔德的眉心就拧紧了,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松开过。

    克莱德忍不住问:“这箱子有什么问题吗?”

    罗奈尔德偏过头看了一眼克莱德,语气有些沉重:“我没想到会有这种东西。”

    他蹲下去,用手指捻了捻那张鲜活的皮:“这是生剥下来的,虫族的皮。”

    克莱德一愣。

    “这是种被明令禁止的秘法,”罗奈尔德松开手,继续解释道:“因为制作方法过于残忍,当年的制作者全都被处死,而参与贩卖的虫族更是处以极刑。”

    罗奈尔德探把那个紧闭的灰白色箱子打开:“这也一样,是属于同样的秘法,用生剔出来的虫族骨骼炼制的道具。”

    他拿出里面的一本皮册递给克莱德:“抓紧时间看吧,速度太慢的话,那只雌虫会被彻底抽干血液的。”

    克莱德没再多问。

    他接过那本泛黄的皮册,带着沉重的心情翻开了第一页。

    这注定是一个充满血色的故事

    它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

    实验体179。

    它的一天很简单。

    进食、采样、休眠。

    日复一日,从无改变。

    从某一天开始,它的日程多了一样,训练。

    食物不再是无条件提供的了。

    养殖员教它们动作,教它们发声,只有做得好了才能吃上东西。

    它学得很快,是所有实验体中学得最快的。

    它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甚至连“思考”这件事,也是在时间的磋磨中一点点学出来的。

    它身边的实验体一个一个消失了。

    最开始是1开头的实验体,渐渐的,3、4、5它们都不见了。

    它开始想,什么时候会轮到它呢?

    那天,本来也只是平平无奇的又一天而已。

    它躺在实验台上,听见高速转动的切割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但它突然感到害怕了。

    它不断挣扎,不断尖叫,一点一点感受不到自己的脚、小腿,最后是腰。

    但是它死不了。

    异化早已开始,它的胸膛里跳动着的不是心脏,而是颗如嶙峋怪石般的晶体。

    太疼了,太累了。

    但是就连死亡这种事,都不在它的掌控之中。

    在晶体损坏之前,它连死去都做不到。

    它的头颅被扔进培养液里,明明已经没有身体了,但它还是觉得全身都在疼。

    希望不要再醒来了。

    它这么想着,闭上了眼。

    可它还是再一次醒来。

    这一次,它有了新的身体。

    绿色的、坚硬的,布满了锋利鳞片的丑陋身体。

    这幅身体他用了很久,久到他甚至能把那些鳞片收到皮肤里。

    他看着自己和养殖员们相差无几的身体,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后来他才明白,那种感觉,是怀念。

    最开始的时候,它就是这副模样。

    自从能做到把鳞片收放自如后,它要学习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

    它学会了怎么瞬间杀死一只生物,从撕裂一条鱼开始,最后发展至拧碎一个实验体。

    它学得又快又好,总能吃得饱饱的。

    活着,又简单无趣、又艰难痛苦。

    直到那天,实验室里响起了一声尖叫。

    那是怎样的叫声啊,它想。

    绝望、痛苦、疯狂。

    它坐在实验台上,看见一条十几米的鱼尾炸成血雾。

    实验室里忽然开满了紫红色的花朵。

    实验体们失控了,养殖员们也一样,都全部陷入了幻觉,哭笑叫闹,一片混乱。

    实验体们四处冲撞,撞塌的墙壁里掉落出几十个形状各异的实验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漆黑的洞口,不知通往何处。

    它逃走了。

    第六十五章 相识的变故 相识的变故

    它急于向着光前行, 从深海急速而上,很快就因负担不了海水的压强变化而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它看见了从海面穿透至浅海处的阳光。

    海水不再是压抑的黑色, 而是晶莹剔透的蓝。

    它的瞳孔里倒映着这幅画面,在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前竟觉得有些不舍。

    真想再看一次啊。

    它醒来了, 没有看见浅海,没有看见阳光,而是见到了比那更美、更耀眼的生物。

    年幼的生物和曾经那些养殖员的外形差不多, 但是又完全不一样。

    “啊, 你醒啦!”

    它听见那只生物这么说。

    声音清脆, 尾音上扬,充满着鲜活的生命力。

    它看着那只生物拉起自己的手。

    那双手太漂亮了,显得自己的手掌粗糙笨重,哪怕刻意收起了鳞片也如此丑陋。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席卷了它, 它抽回手,破窗而出。

    它躲了起来。

    一天又一天, 它就在远处的黑暗里看着那个美丽的生物, 就像头发现了珍宝的怪物,一刻也不敢把视线移开, 生怕宝物丢了。

    它趁着夜色把鲜鱼放在他门前,把清水注满后院的空水缸, 把防虫草药撒匀房屋四周……

    它在黑暗里做了很多, 却唯独不敢踏入房间一步。

    一天、一月、一年

    时间过得很快, 只要远远地看着他, 它就觉得无比满足。

    它偷听其他生物的谈话,模仿他们的动作,最后知道了, 那些生物叫虫族。

    而那个如阳光般的耀眼存在,是珍贵的雄虫,是备受整个村子喜爱的存在。

    然而突然有一天,雄虫哭了。

    它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花繁、叶落、雪停、风起。

    山里的景物总是在循环这个规律。

    它看着诺克蒂斯的黑发一点点染上白色,看着那些曾经巴不得一整天围着他的虫族,开始疏远他、排挤他。

    最后,他们把他赶出了村子。

    雄虫没有愤怒,没有争辩,只是红着眼眶,用一张薄毯子把自己裹起来,缩在树根下企图入睡。

    夜里下起了雨。

    它第一次主动靠近了他,把浑身滚烫的雄虫挡在怀里,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

    最后,它掐死了一条蟒蛇,占据了那处巢穴。

    雄虫身上太烫了,它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笨拙地模仿曾经见到的,用沾了水的湿布不停替他擦洗。

    雄虫昏迷不醒,吃不了东西,它用树叶作碗勺,喂他喝下混合了肉糜的果蔬汁液。

    又一次入夜后,雄虫醒了。

    它却再一次躲了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远远地看着他。

    那天,它乘着月色给他送最新鲜的果子,刚到石洞口就被抓住了手腕。

    雄虫朝它笑:“终于抓住你了。”

    它慌极了,扔下东西就想跑,但是雄虫却怎么也不放手。

    它怕自己弄伤他,连挣扎都不敢。

    明明是能轻松击碎岩石的手臂,在被雄虫握住时,就好像有千斤重,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轻柔月光下,雄虫的白发像是披了层银白的纱,美得让它几乎要忘了怎么呼吸。

    于是,身患病症的雄虫捕获了怪物,就在那月色皎洁的某一夜。

    他说:“我叫诺克蒂斯,你呢?”

    它不想告诉他那个代号,好像这样就能永远和那些曾经过往彻底了断似的,于是它说:“我没有名字。”

    雄虫拉着它的手:“那我叫你阿贝尔好不好?”

    阿贝尔,是个充满着生命气息的名字。

    它把自己蜷缩起来,既觉得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又舍不得放手。

    雄虫温柔地抱住了它。

    像是一片月光那样,又轻又柔。

    他落在它的眼里,宛若月下的神明。

    阿贝尔无法离开这片海域太久。

    每过一段时间,他就要回到那温度异常的海水里待上一会儿,但他动作轻快又擅长隐匿,从没有谁发现。

    但某一天,他在太阳升起前浮出海面时,满身鳞片的他,看见了一直等在岸边的雄虫。

    那一瞬间,阿贝尔觉得自己的血甚至比冬日的海水还要冰冷。

    他又逃了。

    他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域里,视线从从没离开过那个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悄悄游上海面,却发现雄虫已经瘫倒在地。

    他焦急的冲过去,刚想把雄虫扶起来,结果就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了腰。

    “你别再扔下我了,阿贝尔。”

    雄虫的声音委屈极了,阿贝尔心疼得不行。

    他犹豫了很久,才回抱住雄虫。

    他们在那座山里住了很久。

    躲在深林里的生活平淡简单,但却不觉得无趣。

    阿贝尔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场变故突现。

    他手里那捧还沾着露水的鲜花洒落在地,染上了泥里残留的猩红血迹。

    他疯了一般四处寻找,最后找到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

    怪物彻底失控了。

    它闻声而来时,村民们正在和商队一起享受庆贺宴席。

    整个村庄、五支商队、七支雇佣护卫队,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

    在摞得比房顶还高的尸山前,它知道了这一切的缘由。

    白墟症。

    因为患上了这种病症,所以诺克蒂斯才会被愚蠢的村民们认为是魔鬼之子而驱逐。

    正因为患了白墟症,所以诺克蒂斯的皮肤是稀有的道具材料,那些令人作呕的村民才会出卖他们。

    雄虫善良到几乎蠢笨的地步,竟然会相信陌生虫族的说辞,真的以为对方是迷路受伤的旅者。

    雄虫暴露了踪迹。

    趁着凶猛怪异的雌虫不在,商会打手袭击了他们的山中小屋,轻而易举掳走了患有白墟症的雄虫。

    那些恶心的东西们,不在乎雄虫的性命,只想要他身上的皮。

    于是它也把那些虫族的皮生撕了下来。

    他们的尖叫痛呼、怒骂求饶,于它而言连阵夏日虫鸣都算不上。

    先是皮,然后是肉,最后是内脏和骨头。

    就好像回到了实验室里那样。

    只不过以前是养殖员这么对实验体们,现在是它这么对虫族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才听见一道轻得几乎像风一样的声音。

    “……尔阿贝尔”

    它恍然停下。

    而此时的渔村,已经是血腥地狱。

    商队携带的物资丰富,它把所有能用的药剂全用到雄虫身上。

    雄虫像根血淋淋的木桩,它上药时手都在抖。

    雄虫太想活下去,哪怕是这幅可怕模样也没让死神夺走了生命。

    随着药剂起效,血一点一点止住,但那层皮肤却一直没能再长出来。

    雄虫一直处在昏迷之中,除了微弱的呼吸之外,看不出一丝属于生物的迹象。

    在几乎要逼疯它的痛苦中,忽然地,它想起了一种花。

    它曾见过那种花把实验体分解,又见过怪异残肢从那些分解物里长出来。

    它把雄虫藏在箱子里,箱子外的那层皮自动把箱子裹牢。

    它割伤自己的手,让血把皮淋了个透。

    这本来是商队炼制好,准备送往雇主手中的邪恶道具,但此时被他占为己有。

    整个世界上,从此只有它能打开那个箱子。

    它潜入海底,去找曾经的逃离之处。

    它记得,实验室里有一种作为研究材料的花,名为米普拉。

    他让米普拉花分解了自己,又把那种极具再生能力的液体让诺克蒂斯喝下去。

    诺克蒂斯痊愈了,但阿贝尔却发现,他心智退回到了幼年期,声带也出了问题。

    他不会再长大,也没法出声说话。

    但阿贝尔已经很满足了。

    他只要雄虫能活着。

    而那些分解物,就是阿贝尔当时能给的最好的食物和药。

    只不过,诺克蒂斯伤得太重,他必须持续性地喝那种“药”,否则身体会崩坏成黑色碎块。

    于是米普拉花在岛屿上盛开,阿贝尔年复一年地喝下它的花蜜。

    但反复分解又愈合的过程发生了太多次,阿贝尔的身体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一种不知名的毒素在他的体内不断生成堆积。

    在这种毒素的影响下,他偶尔会失去意识,再醒来时,浑身覆满了鳞片,并且会暂时失去记忆。

    直到一次差点误伤诺克蒂斯后,阿贝尔给自己签订了契约。

    每次控制不住鳞片出现时,一旦靠近诺克蒂斯,就有持续不断的伤害会施加在他的身体上。

    但随着失控情况加剧,失忆症状也逐渐恶化,每一次的失忆的时间也在不断延长。

    或许哪一天,他会再也恢复不了记忆。

    于是阿贝尔开始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书写下来,并在岛屿上刻满了精神力指标。

    也幸亏他能用一点点水系精神力,在水气充盈的海边能勉强维持住标记不散。

    每次失忆后,阿贝尔就会来到这里翻看曾经所记下的事情。

    …………

    克莱德把皮册收好,关上那只箱子。

    一开始他胡乱猜想,以为诺克蒂斯是不谙世事的类人鱼海族,后来才发现,对方似乎和白墟症的症状一模一样。

    克莱德一直以为那些症状是白墟症的并发症,却没想到,那是因为精神核空壳二次增生,影响到了诺克蒂斯的大脑和声带。

    诺克蒂斯和阿贝尔离不开彼此,无论哪方面都是。

    月神之血是能解除这世上绝大部分毒素的解毒剂,就算无法彻底根除,也能缓解一部分毒性。

    克莱德想起,当时阿贝尔喝下花蜜后,才割伤自己几秒后伤口就马上愈合。

    阿贝尔这么迫切地需要月神之血,估计是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再负荷米普拉花蜜。

    第六十六章 离开 离开

    灰白色骨骸箱子一合上, 外面那层柔软鲜活的皮就像有生命一样自动攀附上去。

    皮革把箱子裹紧,边缘处挤出了一丝鲜红的血。

    周围的流沙忽然变得松软,生成一个漩涡把箱子吞了下去。

    估计是感应到箱子道具的变化, 阿贝尔的声音没一会儿就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如果还有别的想知道东西,你们现在就问吧, 问完赶紧离开。”

    克莱德估计阿贝尔原本是想讲“问完赶紧滚”的,所以在说最后那句话时突然停顿了一下。

    但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和对方互刺拌嘴了,他直接问:“我想知道关于那个实验室更详细的情况。”

    阿贝尔倒也没意外, 他揉了揉额角:“在逃出那里之前, 我的记忆并不完整, 基本都是些毫无关联的片段,估计帮不上什么帮。”

    他示意克莱德问得具体些,但不能保证自己能答得出来。

    他们一问一答来回几次后,克莱德只能无奈放弃。

    现在能确定的是, 克莱德之前看到的花型怪物是幻觉,罪魁祸首是那种紫红色的花朵。

    阿贝尔猜测, 当初实验室出现异常暴乱, 也是因为那种花的原因。

    罗奈尔德在潜入深海时,途中曾见过一些体积巨大的怪异残肢, 应该是实验室被毁后,被深海高压挤碎的怪物尸体。

    毕竟当时克莱德引发了那么大的动静, 那个实验室不可能还完好无损。

    而随着实验室不复存在, 究竟是谁建造、做过什么实验、那些奇怪的花朵和怪物原型究竟是什么, 也就无从得知。

    克莱德已经从阿贝尔这了解到了足够多的事情, 因此没有什么再待下去的必要。

    赶紧回到尼威尔斯,做出契约里所需要的药剂才更重要。

    决定离开后,克莱德又去做了一份治疗烫伤的生药, 才和罗奈尔德一起来到了那片花海。

    “这就是米普拉花?”罗奈尔德问。

    之前他只是在阿贝尔的记录里知道了这种花的名字,还不知道它有多凶残。这会儿看克莱德徒手捏着花瓣倒花蜜的样子,就想伸手帮忙。

    米普拉花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展开花瓣,裂开成丝朝罗奈尔德刺了出去。

    克莱德只觉得眼角一闪,他回过头就看见罗奈尔德已经退到了十几米外,动作迅捷地不断躲避着什么。

    估计对方是顾忌这花的用途,所以才一直不出手反击。

    克莱德朝他喊:“你先去石洞那里等我!”

    看到罗奈尔德依然不离开,他心思一动补了一句:“我没事,这花不会伤害我。”

    果然,听到后,罗奈尔德又看了这边几次,确认确实没什么问题后,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克莱德感觉有什么在他脸颊上蹭了蹭,他抬手摸上看不见的小虫兽,低声说:“我们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

    感觉到小虫兽轻轻搭到他的肩膀上后,克莱德有些无奈。

    伽奈特这是在撒娇呢,看起来很不愿意离开。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伽奈特特别喜欢这片米普拉花,几乎是寸步不离,而这些花也并不会攻击它。

    说不定这只虫兽也和他一样,父辈双方之一是米普拉花。

    想到这,克莱德摸了摸伽奈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部分,从手下的弧度和手感猜测那大概是它的喙。

    他放轻语气:“你想留在这里吗?我过一段时间会再来,可以那时候再来接你。”

    “铛、铛——”

    急促的钟声响起,从频率都能感觉到对方有多焦急。

    克莱德赶紧把手里的小壶放下。

    他双手抱住伽奈特不断晃动的头部,安抚道:“没有不要你的意思,但你现在的模样去到外面会很危险。”

    虽然不清楚小虫兽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但肯定体型巨大。

    以前还是卵的时候能放进活物收纳道具里,但现这样带出去的话,万一被什么道具探测出来就糟了。

    “铛——”

    随着一声钟声响起,克莱德的手腕一紧。

    他低头去看,看见自己手腕上出现了一支粉水晶般的细手镯,手镯上有一道刻痕,刻痕上嵌着四颗无色的圆珠子。

    克莱德碰了碰手镯,喊:“伽奈特?”

    “咪。”

    又细又小的声音从手镯中传来,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克莱德加快速度把花蜜收集好。

    他把壶放在凉亭阴凉角落后,立刻朝石洞赶去。

    远远的,克莱德就看见了罗奈尔德的身影。

    对方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赶紧往前走了几步。

    他靠近观察了一会儿克莱德的情况,发现对方没事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罗奈尔德忍不住问:“那花是怎么回事?速度快得根本不像植物。”

    克莱德于是把之前才知道的,关于米普拉花的信息通通说了一遍。

    被科普的公爵:

    这岛可真邪门啊。

    在此隐居的两个虫族,一个是白墟症,一个是非法实验体不说,就连他们偶然间救上来的伤者都不正常。

    自己和克莱德估计是这片大陆上唯二的非单系觉醒者,而克莱德的精神力连米勒克的道具都测不出来。

    现在好了,岛上还生长着这种诡异的花,又有头根本感知不到存在的奇怪虫兽住在里面。

    就在罗奈尔德这么想着时,他看见一只白皙的手递到了自己面前。

    罗奈尔德搞不懂自己的雄主在做什么,疑惑地也伸出手,稳稳扶在下面。

    克莱德:?

    公爵大人这是在干嘛?

    看到克莱德表情的公爵:?

    克莱德愣了一会儿才惊讶道:“你看不见?”

    怕罗奈尔德又做出什么让他招架不住的奇妙举动,克莱德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伽奈特在这里。”

    罗奈尔德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才试探地拿手指去碰对方的手腕。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直接碰到雄虫的皮肤,而是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罗奈尔德收回手。

    这只虫兽的怪异之处太多,但变成这样也好,至少能带出去留在克莱德的身边,也算是一种雄虫的安全保障。

    于是他朝克莱德道:“我们先回去。”

    阿贝尔告诉他们,这座岛屿的位置很奇怪,并不能从海面上直接离开。

    在之前罗奈尔德昏迷期间待的那处石洞前,有一个不断变换位置的漩涡。

    而唯一通往外界的通道就是那处漩涡。

    那里海水流动的速度异常快,漩涡几乎不可能凭借肉眼捕捉到。要是中途脱离高速移动中的漩涡范围,就会马上被抛回石窟附近的海面上。

    当时克莱德听见就意识到,这不就是游戏边界墙吗?

    游戏里的世界并不是能无限探索的,一旦玩家进入某些区域,就会被强制传送到附近某地点。

    在一部分游戏里,进入边界区域的游戏角色甚至会当场死亡,只能复活到绑定点重新跑地图。

    这片海域估计就是第一种。

    倒是阿贝尔居然能发现边界墙的bug,也是挺厉害了。

    现在要离开这里,克莱德就只能向罗奈尔德求助。

    毕竟不管是他的精神力还是身体素质,都无法完成“和高速移动的漩涡保持静止不动”这种高难度动作。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一阵冷冽寒风拂过,一层白霜立刻从岸边为起点,飞快地朝远处的海面覆盖过去。

    冰霜凝结,石窟洞穴附近的海域直接被冻成了冰。

    克莱德试探地踩上去,刚走了两步就差点在冰面上来了一段自由街舞。

    他扑腾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没稳住。

    就在克莱德面朝海面摔下去时,一条手臂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

    后背传来对方胸膛处的震动,那个坏心眼的公爵显然笑得很是开心。

    克莱德破罐子破摔,像条半干的死鱼一样挂在那条结实的手臂上,动都不动:“麻烦公爵殿下把我弄过去吧。”

    罗奈尔德欣然应下。

    他把克莱德往上托,让对方直接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克莱德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慌乱之中直接抱紧了对方的脑袋。

    “雄主大人,你这样我看不见路。”

    克莱德闻言赶紧松手。

    他怕掉下去,最后只能半靠在罗奈尔德身上,低下.身微微环住对方的脖子。

    感受到雄主小动作的罗奈尔德脚步更加轻快,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被冻起来的漩涡。

    按阿贝尔所说,进入漩涡后得一直往下游,直到碰到它的末端为止。

    漩涡越往下空间就越窄小,冻住定型以后肯定无法到达漩涡末端,他们只能再把冰层解开。

    罗奈尔德看向克莱德:“一会儿抓紧我。”

    克莱德应下,默默收紧了些手臂。

    白雾腾起,被冻住的海水快速融化。

    越来越响的海浪和碎冰声充斥着克莱德的耳膜,让他听不到其它的声音。

    就在准备跃入漩涡的前一秒,罗奈尔德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一句话。

    他神情冰冷,用同样频率的声音吐出几个字:“不想死就闭嘴。”

    说完,他们脚下的冰层碎裂,罗奈尔德和怀里的雄虫立刻坠入漩涡之中。

    在落入海中的瞬间,克莱德若有所感地看向岸边。

    那里站着一个形状奇怪的魁梧身影,气息不像虫族。

    但克莱德认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是阿贝尔。

    第六十七章 陆地 陆地

    罗奈尔德不愧是大陆闻名的S级觉醒者。

    对于克莱德来说颇有难度的事情, 放到罗奈尔德身上也就是动动手指的程度。

    漩涡在海水中飞速移动,但罗奈尔德却像能预判它的走势一样,分毫不差地随之移动。

    越往深处潜, 海水和漩涡带来的外力就越强。

    但怪异的是,这片海洋却没有因海水深度而对光线明暗产生任何影响。

    现在哪怕已经下潜了一会儿, 但还是像在海面附近那样,能轻松看清周围的环境。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克莱德已经被罗奈尔德搂在怀里, 以一种小鸟依人地姿态紧紧抱着罗奈尔德的腰。

    克莱德原本还努力憋着气呢, 突然就听见一声轻笑。

    一听这声音克莱德就反应过来了, 他尝试着呼吸了一下,的确没受到任何阻碍。

    他抬头,眯起眼睛,越看那张脸觉得牙痒痒:“捉弄我是不是很好玩?”

    “当然, ”罗奈尔德丝毫不掩饰,明目张胆地展示着自己的意图:“雄主大人憋得脸通红的模样很有趣, 我当然要多看一会儿。”

    克莱德被他这幅无赖模样堵的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之前在岛上的样子果然是幻觉吧!公爵还是和刚结婚那段时间一样, 不,好像比那会儿更喜欢捉弄他, 和他相处时态度也更随意了。

    连衣服也是!

    这套衣服还是在公爵重伤昏迷期间克莱德帮他穿上的,那时候克莱德还帮他把纽扣都扣好了。

    在岛上的时候, 公爵一直都没对这衣服做什么改变, 这会儿倒好, 直接只松松散散扣着一两粒扣子, 上半部分就这么大敞着。

    古铜色的皮肤传来阵阵热度,配上公爵还在不断挑衅的话,让克莱德有点热血上头。

    “不是雄主大人说的吗, 要我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和雄主大人好好相处——”

    克莱德遵循六秒原则,六秒后还是没忍住,越想越气,张口就朝那片袒露的胸肌上咬了一口。

    咬完后,罗奈尔德愣住了,克莱德自己也愣了。

    克莱德赶紧松开口。

    罗奈尔德也马上调整周身的水流位置,他们差一点就脱离范围,被漩涡给甩回了海面。

    一时间,只有水流声在四周响起。

    克莱德只想捂脸抓狂,刚刚他那绝对是疯了吧。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好半天都没听到公爵的声音,克莱德偷偷抬起头去看。

    他们周身罩着一层薄薄的水幕,只有上半身前侧留有一小团空气以供呼吸。

    水幕中,公爵那头银白色的卷发正浮在脑后,于是克莱德能清楚看见那两只红得像要滴血的耳朵。

    克莱德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看向公爵的面庞,发现对方脸颊之上也漫上了红晕,只是因为公爵肤色较深,不仔细看的话不太能看出来。

    克莱德低下头,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醒了精神力的缘故,明明没有贴在那片胸膛上,但克莱德还是听见了对方已经加过速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竟然和自己的频率一样。

    沉默继续蔓延。

    忽然,一股奇怪的力量朝他们的腿部传来。

    克莱德正想做出反应,结果就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

    “闭气。”

    来不及询问,克莱德下意识就吸了一大口气后捏住鼻翼,期间没有一丝犹豫怀疑。

    异常冰冷的海水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席卷了他们周身,冻得克莱德打了个冷噤。

    四周一片漆黑,克莱德只能紧紧抓住罗奈尔德的衣服。

    黑暗难免会激发人心底的恐惧,尤其这还是在海底,克莱德难掩紧张,不禁收了下手臂,好让自己离罗奈尔德更近一些。

    一点火光在海水中燃起,水幕重现。

    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寒冷温度褪去,直到听见对方说“可以了”后,克莱德才重新继续呼吸。

    一条大得离奇带鱼和克莱德擦肩而过。

    借着那点火光,克莱德能看见它似水银一样充满光泽的身体表面。

    罗奈尔德松开了环住克莱德的手臂,只是虚楼着对方的腰,以防雄虫不小心掉出水幕。

    他们缓缓上浮。

    身边游过奇形怪状的深海鱼类,身体细长的鱼聚集成的庞大鱼群,克莱德甚至还看到了一座游动的海中岛屿,可凑近了看才发现是一只海龟。

    它们的体型比正常的同类至少要大出十几倍,让克莱德有一种自己来到了巨物世界的错觉。

    罗奈尔德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身侧的雄虫,眼神是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的温柔。

    海水的颜色越变越浅,直到已经足够能视物时,罗奈尔德才熄灭了那簇火苗。

    他们落入冰海海域时的深度并不算深,每一会儿就浮上了海面。

    罗奈尔德没有撤掉水幕,而是让它和海面相接,乍一看有些像他们直接踩在海面上一样。

    今天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从太阳的位置粗略判断应该是下午五六点。

    这个发现让克莱德有些疑惑。

    公爵是正午醒来的,虽然后面又发生了一大堆事,但他们吃完烤鱼后那会儿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

    再加上看阿贝尔记录,以及穿越漩涡的时间,这会儿怎么也该晚上了,怎么还会是下午?

    罗奈尔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他没有细究。

    他把手放在身侧的水幕上,像是在抚摸一样,感受着什么。

    很快,他把手微微抬起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

    克莱德正看得一头雾水,忽然发现他们好像在贴着海面移动。

    由于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再加上又有水幕阻挡了前行时带起的风,克莱德一时也分不清他们的移动速度究竟有多快。

    他的后背和腰部能感受到罗奈尔德手臂的温度。

    要是对方不这么扶着自己的话,说不定他早就飞出去了。

    果然无论是精神力操.控,还是身体素质,在公爵面前都没什么可比性。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控制好精神力。

    克莱德无奈的想。

    在海面上行进了一段时间后,克莱德终于看见了陆地。

    陆地在视野中快速扩大,不一会儿,他们就被迫停了下来。

    并不是公爵的精神力储备不足,而是前方那块陆地上,被刻上了防御性的精神图。

    克莱德正想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和这片土地的主人联系上,或者能很快让对方知道有人前来拜访之类的,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公爵开始徒手撕防护。

    克莱德:?

    罗奈尔德把手伸出水幕之外才开撕,所以精神力碰撞后产生的波动一点都没让克莱德感觉到。

    在克莱德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空中就突然出现了个金橘色的缺口。

    缺口在罗奈尔德的双手中变得越来越大,最后被撕扯成足够一人通过的大小。

    金橘色的缺口边缘不断迸出同色的光点,光点晃晃悠悠飘了几下就消失了,看起来就像克莱德前世世界里短路的电路在冒火花。

    公爵退回水幕中看了一会儿,然后率先跨了进去。

    进去后他又朝四周环顾了一圈,才朝克莱德道:“走吧。”

    克莱德围观到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

    他也像罗奈尔德那样跨进去,小心地避开了缺口处还在冒光点的边缘。

    进入屏障内部后,克莱德突然看见了精神图的纹路。

    精神图的纹路刻画在地面,其中一部分已经被海水淹没。

    它们以地面为基底,把一些部分刻在海边的树木上,从而让整个屏障像个倒扣的巨碗似的覆盖在此处。

    这个精神图虽然体积大,但是效用估计不怎么样,很多线条空隙大、也不够流畅,克莱德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不适症状。

    他们再次来到陆地上后,罗奈尔德才把水幕给撤掉。

    克莱德发现,和埃德加尔操作起来不太一样的是,罗奈尔德解除水幕时,水幕并不是一点点缓慢消散,而是瞬间像被蒸发了一样,看不出一点痕迹。

    脚下是铺得满满当当的灰色鹅卵石,偶尔在其缝隙间能看到一两株植物的嫩芽。

    克莱德跟着罗奈尔德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西下时,一直走在前面的雌虫才停下。

    克莱德往前走了两步,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一时间也愣在了原地。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形状诡异的尸体。

    他的上半身还能看出是虫族骨骸的样子,但从腰部往下是一条十几米长的鱼尾。

    不知道这具尸体已经存在了多久,但从那破破烂烂的鱼尾来看,应该时间也不会短。

    空气中的水汽快速凝结,温度骤降,罗奈尔德的手里眨眼间就多了一柄由冰凝成的长剑。

    他走上前去,把冰剑插.进鱼尾里,利落地把它剖开,把整条巨大的鱼尾一分为二。

    一股浓烈的恶臭猛地从那里传出来,熏得克莱德生性的反胃。

    看到从鱼尾里掉出来的东西后,罗奈尔德的眉头拧了起来。

    那是一堆虫族的残骸,有些还残余着皮.肉,有的已经是白骨,但都黏黏糊糊的被层半透明的粘液包裹着。

    第六十八章 交心 交心

    克莱德想起, 这东西应该就是阿贝尔伪装成梅里渔村村长时,跟他们最开始说起的那只海族。

    于是他把当时从阿贝尔那里听到的,关于此次任务的信息根罗奈尔德口述了一遍。

    罗奈尔德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

    克莱德看着海族和其腹中的虫族残骸道:“后面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 我还怀疑当时那些话有多少可信度,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

    从尸体情况上来看, 海族的外形确实如阿贝尔所说,估计当时吞食了几个渔民的事也是真的。

    罗奈尔德用冰剑翻动了一下海族尸体,边观察边说:“他要隐瞒的事情太多太杂, 完全没有必要在海族上撒谎, 这样反而更好隐藏他们的身份。”

    克莱德对此很认同。

    要不是当时他莫名其妙被谁下了黑手, 又偶然进到那个海底实验室,再奇迹般地被阿贝尔他们救上来,他们可能永远都没机会知道那座岛屿。

    而且要不是他真的学过月神之血这种药剂的配制方法,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得知真相。

    毕竟当时阿贝尔也是穷途末路。

    解决不了身体毒素和米普拉花蜜的问题, 诺克蒂斯也活不了多久,一旦诺克蒂斯死去, 阿贝尔不会独活。

    既然都是死, 就没什么必要把自己的往事伤口揭开给他们看。

    但

    克莱德沉吟,这一连串的意外和偶然是不是太多了。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在此之前, 他从不知道月神之血居然会是已经失传的药剂。

    当初尤纳先生教给他配方和制作方法的时候,跟教他做普通的生命药剂没什么区别, 于是这么多年以来, 克莱德也只以为这不过是一种材料比较珍贵难得的药剂而已。

    克莱德忽然想到了那本红羊皮册。

    当时尤纳先生在弥留之际, 把羊皮册交给他, 并让他保证绝不告诉外泄里面记录的任何内容。

    连平常普普通通教授的都是珍贵的失传药剂,那本册子里的东西,或许比他一直以为的都还要珍贵。

    明明他们那会儿都没有精神力, 但就算不能定下契约,那位老先生还是毅然把那本羊皮册子送给了他。

    克莱德忽然觉得心里像压了块铅一样,又重又闷。

    他转过身去看。

    鹅卵石沙滩紧连着大海,海面之上,之前被罗奈尔德暴力突破的那个屏障缺口也已经消失。

    一切都好像平和又安宁。

    但那具形状诡异的尸体,却又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心情沉重的克莱德还没调整好心态,就听见砰砰声从头顶斜侧方响起。

    他下意识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一个黑点不停地撞击着此处的防御屏障,力道大得把浮在半空的精神图撞得时隐时现。

    克莱德刚准备叫罗奈尔德,结果第一个音节才发出来,眼角忽然就一个影子晃过。

    他再朝海族尸体所在的方向看时,就见罗奈尔德刚刚从微曲双腿的姿势站直身体,抬起的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

    克莱德抬头看了一眼半空,然后朝罗奈尔德那边走去。

    刚刚在瞬息之间,罗奈尔德已经跳到半空把那东西拿到手了,克莱德走近的时候,他正激活了上面的精神图。

    于是克莱德就看见罗奈尔德把手里的东西往外地上一扔,一个黑色底、上面有金色条状装饰的大箱子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克莱德还在为这个大变宝箱的场景愣神,罗奈尔德已经动作熟练地拿出了一套水晶器皿。

    他翻出一把金属小刀,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朝克莱德道:“你站远一点,一会儿会很难闻。”

    说完,他就单手抬着一摞器皿朝海族尸体走去。

    克莱德猜测对方是要取样,他正想说自己经常做药剂,对这些工具很熟悉,可以帮忙,结果下一秒就被一股浓烈的恶心气味熏得直直后退。

    这简直是克莱德自出生以来闻过最恶心的味道,一瞬间就难受得鼻腔酸胀溢出眼泪来。

    他承认这个他确实受不了,于是赶紧朝海边跑开。

    转身之前,他看见罗奈尔德正用那把刀穿透海族尸体腹部骨骼的位置,那正是虫族上半身和巨型鱼尾的连接处。

    恶臭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要是把小刀拔出来,不知道还会难闻成什么样子。

    克莱德来到海边,在布满鹅卵石的沙滩上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遥望着大海,心里突然冒出许多念头。

    公爵他,好像真的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罗奈尔德刚刚的动作利落熟练,甚至还提前备好了水晶器皿。

    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海族这种生物不是传说一样。

    正是因为知道海族是具体存在的,说不定还之前遇到过,所以才会如此准备齐全。

    想到这,他想起那个黑色宝箱的外形,和之前卡普林给他的那个高阶收纳道具好像有些相似。

    那道具在展开成宝箱的模样之前,应该就是他先前看见的,卡在防御屏障外的那个东西。

    克莱德又回想起来,之前在那座神秘岛屿上时,公爵身上最开始连一片布都没有了,根本没看见什么收纳道具。

    想到这里,克莱德突然有了个猜想。

    难不成,卡普林给他的那个道具和公爵刚刚使用的那个一样,是有类似于寻回功能的?

    克莱德决定一会儿等罗奈尔德忙完后去问问。

    如果他的收纳道具能找回来,里面的物资和药剂都不少。

    就算还要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尼威尔斯,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心里也能稍微有点底。

    就在他继续发散思维想着许久没出现的面板、米勒克学院、撒穆尔他们、甚至还想到自己村庄里那只小亚雌幼崽时,他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克莱德回头看了看,撑着地站起来:“都弄好了?”

    罗奈尔德点点头。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继续往前的脚步,皱了皱眉:“我去洗个澡。”

    克莱德不知道对方突如其来的洁癖是怎么回事,于是只能傻愣在原地等。

    还好罗奈尔德的动作很快,再出现在克莱德面前时已经换了身衣服,浑身清爽。

    罗奈尔德向来不规规矩矩穿衣服。

    这会儿套着件松松垮垮的米色衬衫,衣袖宽松,袖口在手腕处收紧,胸口的V型衣领几乎开到腹部。

    他搭了条黑色稍修身的裤子,裤腿在小腿处被收进棕色皮靴里,配上那头银色发,看上去有一种慵懒的性.感。

    克莱德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盯着远处那棵刻了精神图线条的树问:“你的收纳道具,是有能回到所有者身边的功能吗?”

    罗奈尔德边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边说:“没错。”

    想到克莱德一直没拿出那个道具,他愣了一下:“你该不会没绑定吧?”

    克莱德听到这个词也愣了。

    以前玩游戏也就算了,现在真的进到游戏世界,居然是真有道具绑定这种说法的吗?

    罗奈尔德一看他这表情就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幽怨:“雄主大人,稍微对和我有关的事情上一点心吧。明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把储物室的钥匙给你了,也都说过里面的东西怎么用的。”

    克莱德无法反驳,因为公爵说的确实是事实。

    在他那天虫皇来过、他们好好谈一次之后,罗奈尔德就向他开放了整个府邸的使用空间。

    当然,储物室里的所有东西都任他使用。

    要不是卡普林在他出门前把他叫住,专门把那个高阶道具拿给他的话,克莱德根本不会想到去拿来用。

    毕竟,在此之前克莱德只是把对方当“雌君”而已。

    除了对待方式、相处模式不尽相同之外,他潜意识里,看待雌君时,其实和看待前世的合作同事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一直把对方当做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来对待。

    他信任罗奈尔德,想和对方友好相处,但又在无意识之中、用他自己的方式划出了两人之间的边界。

    克莱德想起,公爵才收到自己的传讯后,立刻横跨了整个尼威尔斯王国来寻找他的踪迹。

    要是当初状况对调,克莱德自问做不到。

    他是会去寻找公爵,但大概只会随同皇族的救援队伍一起前往,绝不会不顾自身、如此焦急。

    克莱德空握了握双手,讷讷道:“抱歉。”

    罗奈尔德看他这幅样子也不是滋味。

    意识到克莱德一直对自己没投入太多感情后,他是有点失落。

    但刚刚也只是故意那么一说,只不过想让自己的喜欢的雄虫再多在乎自己一点而已,不是真的想让对方难过。

    罗奈尔德走过去,轻轻搂了下雄虫的肩膀,很快松开手后刻意岔开话题:“别担心,如果没绑定的话,我把它召回来就好。”

    罗奈尔德的五感敏锐,精神力强大,在水汽充裕的海边,他很快就察觉到正高速靠近的东西。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落地后走到克莱德面前,摊开掌心。

    正是那个皮革袋子状的收纳道具。

    第六十九章 闹别扭 闹别扭

    克莱德接过。

    趁着罗奈尔德的手还没放下, 他又马上握住了对方的手。

    手掌温暖,是正常虫族的体温。

    但克莱德却觉得那只手掌的温度热烈滚烫,烧得他身上冒了一层汗。

    他开口, 语气坚定,但其中又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紧张:“我不会向你说谢谢, 以后也不会说。我会好好当一个雄主的,以后,我们就像真正的雌君和雄主那样相处吧。”

    克莱德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但罗奈尔德听到后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什么叫‘像真正的雌君和雄主啊’。”

    他反握住那只有些凉意的手, 微微弯腰, 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克莱德的。

    罗奈尔德垂下眼帘,声音无比温柔:“你本来就是我的雄主。”

    这幅场景让克莱德立刻想起了曾经在那座岛屿上的时候。

    那会儿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一个外来者一样,冷眼旁观着身体的行动。

    但也是在和公爵额头相触之后, 某种奇妙的联系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之后他才恢复了原样。

    好像灵魂重新回到了这具躯体中, 于是才重新感受到了身体的温度。

    现在也一样。

    克莱德从开口前一直紧绷的神经蓦地松了下来, 他轻轻应了一声。

    “嗯。”

    海风徐徐地吹着,夕阳之下, 雄虫和雌虫的影子缠在一起,在这片鹅卵石沙滩上拖拽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没让他们温存太久, 一阵突兀的海浪声突然响起。

    克莱德朝那边看过去时, 就见一头深蓝色的巨兽正破海而出。

    罗奈尔德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回来。

    他摇了摇彼此还交握的双手, 看到克莱德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后才说:“趁着现在把它绑定吧。”

    说完, 他也不继续解释,抓着克莱德的手指就往自己的嘴边放。

    克莱德虽然不知道罗奈尔德要做什么,但他也没有挣脱。

    指尖传来刺痛, 克莱德条件反射地往回缩了一下,但缩完以后又把手递回去。

    罗奈尔德感受到对方的动作后,心情一瞬间好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自己的小雄主,怎么会这么乖。

    几道银色的虫纹浮现在罗奈尔德的手背和右脸颊上,像是银质藤蔓一样,在金灿的夕阳下反射独特的光泽。

    他把还在克莱德还在渗血的手指拿到皮革袋子上方,轻轻一挤。

    血珠落在皮革袋子上的一瞬间,克莱德终于解了罗奈尔德之前所说的“趁现在绑定”是什么意思。

    皮革袋子吸收了血滴后,马上蠕动了几下,紧接着,它发出了一声响彻此处天际的尖啸。

    那声音,就跟克莱德前世听过的阿兹特克死亡哨子发出的声音一样。

    就挺震撼人心的。

    受到冲击的克莱德缓了好半天才看向公爵,咬牙切齿道:“你又捉弄我!”

    罗奈尔德揉了揉还有些耳鸣的耳朵:“也不全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响。”

    他看向不掩怒色的克莱德,一点儿也没有雌虫惹怒了雄主的慌张惊惧,甚至还以下犯上地捏了捏那染上绯色的脸颊。

    “好啦,我给雄主大人道歉,我真不知道它会发出那种声音,雄主大人就原谅我吧。”

    高大的雌虫俯着身,明明说着道歉的话,但那张英俊的脸上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那双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双眸很漂亮,但在某些时候,克莱德会有一种在和什么凶猛野兽对视的错觉。

    刚和公爵结婚的时候,克莱德在赞叹之余还会有一丝紧张。

    但不知道是不是不久前刚刚发现公爵了另一面的缘故,克莱德此时只是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无奈地轻轻揉了揉那头银发:“知道了,原谅你了。”

    这家伙哪是什么猛兽,明明就是只调皮又粘人的猫而已。

    克莱德放下手,低头去看手里的收纳道具,并没有注意到公爵此时的神色。

    远处从运输虫兽里走出来的虫族们,刚走近就看见了公爵脸上的表情。

    他们齐齐停下了脚步,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头顶俯冲而下,身体里疯狂叫嚣着的恐惧本能让他们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公爵才转身看向他们:“联系地面兵团,准备去往奥罗拉城的运输虫兽。”

    奥罗拉城,尼威尔斯的首都,也是皇宫所在之地。

    克莱德听后问:“你准备直接去见虫皇?”

    罗奈尔德点头:“消失了那么久,大陆上的虫族估计都以为我死了,尼威尔斯那些不安分的虫子肯定爬了不少出来,我去和兄长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克莱德猜测这应该是皇族和贵族之间的事情。

    果然,他之前那关于自己被暗算、是为了让公爵身上异常加剧的猜想不是没有可能。

    克莱德不想参与其中,于是就没打算接着问下去。

    他想了想首都在大陆地图上的位置,问罗奈尔德:“能在途中停一会儿吗?”

    罗奈尔德没有立刻答应。

    他一反常态,放轻了声音追问:“你要去哪?”

    克莱德隐约感觉到对方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选择继续说:“中心城镇,我想去找一趟我的朋友。”

    罗奈尔德的手指来回摸索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应:“好。”

    他又问:“需要帮你提前安排到那儿后的住宿和饮食吗?”

    克莱德只思考了两三秒就拒绝了:“不用,到中心城镇后我会看着办的。”

    克莱德已经初步计划好了。

    他得先去撒穆尔的住处看一下,如果没人在的话,他就会直接回米勒克学院去。

    毕竟在学院任务中发生了那种事,自己还一直下落不明,凭借克莱德对撒穆尔这么多年的了解,他并不认为对方会老老实实地回学院去待着。

    所以现在也说不准到中心城镇后的事。

    罗奈尔德听到后没有再接话。

    因为要和前来接应的虫族们沟通的原因,他此时是侧对着克莱德,从克莱德的角度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克莱德在原地站着回忆了一会儿他们刚刚的对话,思索一番后上前两步,试探地握住罗奈尔德自然下垂的右手。

    他学着之前罗奈尔德的动作,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掌:“为什么不高兴了?”

    罗奈尔德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嘴硬道:“没有不高兴。”

    雌虫的力气本来就大,这会儿一不注意,就捏得克莱德有点疼。

    克莱德看着那手背上还没褪下去的银色虫纹,故意伸出手指,轻轻在上面沿着那道纹路摸了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公爵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一抬头,就看见罗奈尔德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但虽然如此,对方可还是没松手。

    克莱德觉得有点好笑。

    他却板着脸开口:“怎么?就准你摸我,不让我碰你了?”

    克莱德很记仇,他还记得罗奈尔德老对他的脸捏来捏去的事呢。

    他威胁道:“以后再这么嘴硬不老老实实说话,我就把你绑起来,把你全身的虫纹都摸个遍。”

    虫纹是种非常暧昧的东西,尤其是被雄虫说出来的时候,就难免带上些其它更隐秘的意味。

    像克莱德这样,当着雌虫的面直接说摸虫纹什么的,已经完全不属于普通调戏的范畴了。

    罗奈尔德看自己的雄主又要说什么,赶紧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

    他不用看都知道,现在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那上面的热度一直下不来。

    罗奈尔德又羞又窘,手背上的触感一直消散不掉,他有点崩溃:“你别再说了。我承认我不高兴,我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不想这么快分开。”

    让无数虫族闻风丧胆的尼威尔斯公爵,此刻像枚熟透了的果实,让克莱德觉得要是就这么凑上去咬一口,肯定会渗出甜蜜的汁来。

    他把公爵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拉下来,笑眼弯弯。

    克莱德感受到了公爵对自己的偏爱,变本加厉地逼问:“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

    对方的语气,让罗奈尔德有点想把自己藏起来。

    之前听到克莱德要和自己分开行动、又毫不留情地拒绝自己的帮助后,罗奈尔德一时间有点控制不住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

    一直以来,他都很难守住想要的东西。

    无论是虫族,还是事物,都会在不经意间就离开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迷恋一只雄虫。

    或许是抑制了几十年的雌虫本性爆发,又或许是他本来的性情终于慢慢显露。

    随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听着雄虫一次次说出那些可爱的话,他能感觉到自己在逐渐变成一头没有智的野兽,只想朝对方露出獠牙。

    他渴望这只雄虫,渴望到想把对方锁起来。

    一想到雄虫要离开自己身边,这种渴望就像疯长的寄生植物,死死地缠在他的心头。

    可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

    每一次,就在他的阴暗念头疯狂滋生的时候,对方总能把自己从那潭泥沼里拉出来。

    就像四年前那天的阳光。

    第七十章 归来 归来

    “听到你要去找那个亚雌不开心, 说不需要我的帮忙也不开心。”

    被追问的罗奈尔德说完后低着头,也不去看克莱德的眼睛。

    他紧张得心脏狂跳,因雄虫的沉默而萌生惧意。

    他从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患得患失, 一会儿因为克莱德的亲昵而欣喜,一会儿又会为对方的失望而忧虑。

    简直都不再像他了。

    就在罗奈尔德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实话实说的时候, 面前的雄虫终于回答了。

    没有责怪,没有慌乱,雄虫只是语气平淡地说:“原来是这样。”

    之前牵着罗奈尔德的手松开了。

    雌虫心里一凉。

    紧接着, 他却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脸。

    他看见了那张美艳出众的脸, 耳边传来雄虫平稳的声音:“你是我唯一的雌虫,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

    对方说的是雌虫,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叫他“雌君”。

    罗奈尔德忽然就有种连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感觉。

    他又听雄虫继续说道:“我不了解贵族和皇族的事, 这次你去皇宫,如果我在场的话你和虫皇说起事情来不方便。”

    罗奈尔德刚想反驳, 就被一个温柔的、如花瓣轻触般的吻打断。

    他僵在了原地, 只能听着自己的雄主勒令:“在我说完之前不准讲话。”

    罗奈尔德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好”来,声音沙哑得甚至听不清尾音。

    “就算我一起去了, 多半也是让我在休息室等,等你们说完后, 你再出来接我一起回家。”

    克莱德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可我们刚刚回到尼威尔斯。等待你们谈话的这段时间对我、对我的朋友来说也很重要。他们很担心我, 我也想尽快告诉他们我还活着的消息。”

    罗奈尔德小声嘟囔:“就不能用传讯道具吗?”

    克莱德失笑:“不能。传讯道具价格高昂, 出现在那里会很奇怪。”

    他踮起脚, 用自己的眉心贴上罗奈尔德的额头:“别担心我,也相信我,好不好?”

    克莱德之前置换了一下身份。

    他不擅长感情上的事情, 只能用这种办法来设身处地地推测罗奈尔德的想法。

    一想,克莱德就明白了。

    这位看上去强悍又无所不能的公爵,竟然是在不安。

    克莱德很少会感到不安,他习惯了去推测每一种可能性,也会联想到相关的所有结局。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状况,他都不会太过慌乱。

    可公爵和自己不一样。

    公爵实力强大,可以算是得上是弗兰特克斯这片大陆上的第一强者。

    虽然对方不说,但克莱德知道,罗奈尔德其实对自己的实力颇具信心。

    但正因为如此,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的实力太过弱小,又或者是他们才刚刚逃离了一场双亡的死局。

    在不知不觉间,公爵好像开始对自身产生了怀疑。

    而一旦自我怀疑了,就会陷入延绵不断的不安中。

    克莱德曾体会这种痛苦,那连续施加在精神和心上的折磨能把一个人逼疯。

    他不希望对方这样。

    克莱德收回手,看了一眼远处的那只水系巨兽:“走吧,我们耽误得太久,再这么下去磨到天亮都到不了首都了。”

    说完,他拽着似乎还在神游的公爵,在一众虫族非礼勿视的“围观”中,穿进了运输虫兽体内的空间。

    四个小时后,克莱德从一只三米高的陆行虫兽背上钻出来,动作利落地往下一跃,让随行的虫族护卫们看得是心惊肉跳。

    他朝虫兽的方向挥了挥手,等它进入通向首都奥罗拉城的通行路线后才转身离开。

    中心城镇和其他主城不一样,没有宵禁闭城的规定。

    克莱德从交通枢纽的白塔出来,外面虽然比不上白天时人来人往的景象,但也还是能看到一些往来通行的虫族。

    尼威尔斯的主城里大多都设有代步的工具,大多是马匹和马车。

    克莱德没走两步,就遇上一个前来询问是否需要马车的亚雌。

    他笑着拒绝了,在对方惊讶地眼神中,直接走进了一条通往群居区的小巷。

    中心城镇拉利阿特算是整个尼威尔斯里最繁华的地方,其物价也要比大多数主城要高,有些季节里甚至会超过皇权中心的首都。

    所以就出现了被称为“群居区”的地方。

    对克莱德来说,这就有点像前世的合租住房。

    虫族的数量相比起前世的人类来说,算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弗兰特克斯大陆面积广阔,所以每一只虫族基本都会独住一所面积不小的房屋。

    要不是米勒克学院不收学费这个规定,每年都会吸引大量的亚成年虫族入学的话,学院内也不至于弄出高楼宿舍这种东西。

    所以就算是中心城镇的群居区,也比克莱德前世那些大城市要宽敞松散多了。

    克莱德朝向他这只雄虫行礼的护卫队点头示意后,才继续往前走。

    这里不在任何贵族的管辖范围内,直归皇族管,于是能随处可见直属于虫皇名下的护卫队。

    皇族护卫队实力不俗,每支队伍至少会有一只A级战力的雌虫或一个B级以上的觉醒者。

    在他们的全天巡逻下,中心城镇全年皆是一片和谐安宁。

    克莱德想到这就有些无奈。

    明明是最安全的城镇,可直到分别之前罗奈尔德都没彻底放心,一路上都抓着他的手不放。

    最后甚至还横躺在软椅里,把头搭在自己腿上,活像只撒娇要抱的大猫。

    克莱德叹了口气。

    公爵对自己的保护欲好像有点强过头了。

    看样子他要快点掌握精神力的使用方法,或许等自己能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后,对方就不用这么担心。

    克莱德边想着锻炼精神力的事,边快速穿过一条主街道,左拐右拐越走越偏,最后停在一处门有些掉漆的两层建筑前。

    克莱德敲了敲门,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没听到动静,他正准备再敲一次时,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大晚上的谁啊?”

    克莱德后退两步,仰头去看,正好看见对方把头从屋顶上探出来,脸颊酡红,满脸醉意。

    怕打扰到周围已经入睡的虫族们,克莱德压低声音道:“撒穆尔,是我。”

    亚雌原本还有些迷离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瞪大,他腾地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楼下门前的身影。

    克莱德朝他挥挥手:“好久不见,下来开门。”

    亚雌喊了一声:“站那儿等我!”

    他的声音里有明显的颤抖,喊完就没了踪影。

    几秒后,克莱德前面的门几乎是被踹开的,力道大得让门直接在墙上弹了一下,在寂静的深夜发出砰的巨响。

    亚雌扑到克莱德的身上就开始嚎啕大哭。

    周围的另一栋楼亮起了光,显然是里面的住户被这接二连三的动静吵醒了。

    眼看再这么下去护卫队就要过来了,克莱德赶紧拖着对方躲进屋子。

    也幸亏撒穆尔是亚雌,而他也从不落力锻炼,不然还真没法把一个醉鬼以这么快的速度拖进门。

    撒穆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克莱德敏锐地感觉到这小子竟然还在拿他的衣服擤鼻涕。

    克莱德简直忍无可忍。

    他正想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却发现屋内一地酒瓶,其中一些还是他们在决定永不解散小队后,撒穆尔当天亲手酿的果酒。

    克莱德的手一顿,微微缩成拳,用指节轻叩了两下对方的后背,安慰道:“好啦,我还活着呢,你这么一哭就像在给亡灵开魂路似的。”

    撒穆尔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抽抽:“我以为你死了。埃德加尔那个混蛋,玛尔斯那个大混蛋,全都拦着我。”

    克莱德正预感接下来的话会不太妙时,就听见撒穆尔大声嚎叫:“我要杀了爱德华那个蠢老头子!”

    克莱德:?

    是他认识的那个学院校长爱德华吗?

    克莱德有点害怕。

    在他失踪这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总不能刚“复活”就被米勒克学院追杀吧?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而撒穆尔也终于哭累了。

    克莱德把对方按在客厅的椅子上,倒了杯水递过去后,就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是四个房间,克莱德熟门熟路地走到最尽头的房间,打开门后一时间愣住了。

    房间很干净,但床上那条薄毯却乱糟糟地堆着。

    克莱德想起,上一次他们从撒穆尔这里离开时,他睡过了头,于是匆匆忙忙起床后就没来得及。

    他摸了摸床头矮柜,上面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克莱德打开自己的收纳道具放在地上,从里面取出一套衣服,又从房间角落的柜子里拿了毛巾,转身去了浴室。

    虽然很感动,但是衣服上的鼻涕他还是忍不了更多一秒。

    快速打好自己后,克莱德下楼走向客厅。

    一地酒瓶和垃圾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一个价格极其昂贵的圆形家务道具正在屋子里到处滚。

    而撒穆尔像只疯狂的仓鼠,一手鸡腿一手炸饼,吃得满嘴流油。

    克莱德走过去坐在另一边椅子上,端起旁边那盘做过特殊调味的蔬果烩,慢慢拿勺舀着吃。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而屋外,天色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