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探索队伍 探索队伍
敲击声有规律地不断响着, 就好像有谁在用指关节在轻叩墙壁。
这个猜想有些渗人。
直到某种气体泄出的声音从墙壁内侧出现后,敲击声才戛然而止。
墙壁上一个个正方形的周边往外缩,有冰寒的雾气从里面溢出来。
但寒气很快就被外部的温度化成了水, 此刻正推着里面的东西往外滑出了一小段距离。
克莱德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更多的动静出现、也没有什么危险后, 才朝那边慢慢靠近。
自从听见类似于敲门声的声音出现后,克莱德就觉得寒毛直竖。
而当面前墙壁被打开后,他看到里面的东西时,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地达到了顶峰。
——这面墙壁里, 全是尸体。
这些尸体形状各异, 但都无一例外不再是虫族的模样。
有的脸上有垂直在皮肤上的鳞片,有的口腔外翻露出细密的尖刺,还有的四肢像被烫化了的橡胶那样,怪异地粘连在身体两侧。
想到外面那些水晶容器, 以及这处空间里那一台台的实验台,克莱德甚至能想象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躺在这里的“怪物”们, 或许他们曾经也是虫族。
但在这里, 被进行了难以言喻地折磨,最终被改造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躺在狭窄又冰冷的金属盒里, 像一块块冷冻肉食那样被保存起来,度过了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黑暗时光。
“铛。”
敲叩声再次响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变得非常微弱。
克莱德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朝声音发出的位置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位于最角落的金属柜。
克莱德弯下腰, 把那个柜子拉了出来。
引入眼帘的, 是克莱德不久之前还见过的一张脸。
它属于梅里渔村的村长,雌虫阿贝尔
海水被冻结成冰,连带里面的生物都被冻在了里面。
埃德加尔看着走在最前方的高大身影, 眼里的艳羡和崇拜几乎能化为实质。
在他身侧的雌虫教师注意到了,也用赞叹的语气玩笑般地劝道:“别想啦,公爵殿下的能力是我们一生都难以企及的。”
埃德加尔收回视线,脱口而出:“是的,但是总有一天,我要变得和殿下一样。”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埃德加尔慌张地朝教师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公爵殿下是S级的觉醒者,但我的精神力只有B级而已。
“公爵殿下是双系的S级,我听说过殿下背负着的这两股力量是什么样的。”
埃德加尔低下头,盯着海底被抽干水分后形成的裸.露海床。
“但公爵殿下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认为这才是他真正强大的地方,所以”埃德加尔叹息般地说:“我一定,也要像殿下那样,变得温柔又强大。”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抱歉,这可能听起来太不自量力了”
雌虫教师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地笑:“这不是挺好嘛!”
埃德加尔就是这样。
曾经他被污蔑过,被嘲笑排挤过,但他从不会放弃,也从未去怨恨谁。
他就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虽然光芒不够耀眼,但内心之火却从未熄灭。不论在旁人看来多么可笑,他却能永远心怀希望地前行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
雌虫教师感叹不已。
在这片大陆上,力量的确重要。
但谁也不能否认,只有内心强大者,才能走得更远。
校长确实是找到了一个好学徒。
更何况
雌虫教师看了一眼埃德加尔。
看样子,校长并没有把那件事情告诉自己这位专属学徒。
但毕竟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雌虫教师并不打算插手。他转动了一下手里的短刀,将之前扩散出去的精神力收了回来。
“前方没有发现有生物活动的迹象。”
闻言,走在雌虫教师和埃德加尔后面的另一个雌虫走上前来,替代了他们刚才在队伍里的位置。
这是他们这次进入海底后的行进方式。
由于暴风雨的来临,单靠留在岸上的那几位觉醒者,很难维持住海面上那个道具的状态。
如果道具一旦没有足够的精神力支撑,一旦关闭后,原本靠精神图搭建出的海水通道就会被关闭,他们也会葬身海底。
一开始,他们一行是计划好轮流来向道具充能,让精神力最为强大的公爵来铺开精神毯,不间断地搜寻四周的动静。
但随着深入海底,队伍里能连接上那个道具的觉醒者就越来越少。
无奈之下,最后就只能由公爵来处道具,其他的觉醒者来完成侦查和探索工作。
不同个体之间的精神力会产生碰撞。
这么一来,只能等前一位觉醒者耗用完三分之二的精神力,把铺向四周的精神力收回来后,再由第二位觉醒者补上。
但这样难免就会在交接的时候,形成几秒到几十秒之间的空白段。
当然,如果由一个觉醒者长时间铺展精神毯的话,效率会更高,
但为了防止在空白段期间真的遇上什么危险,让耗尽精神力的虫族无法自保,公爵才下令规定最多只能耗用精神力总量的三分之二。
雌虫教师是A级的水系觉醒者,收回精神力后,他活动了下肩膀来放松身体,让有些滞涩的精神力能更好地恢复。
这次米勒克学院派出支援的有四位教师。
两位A级,两位B+级,都是水系的觉醒者。
除了雌虫教师外,只有另一个B+级的亚雌跟着皇族的精锐队进入了海底。
其余两位教师留在岸上还有一大堆事要忙。
雌虫教师拿出一瓶浅银蓝色的药剂喝下,恢复着一直在随着精神力运转而消耗的体力。
他看了一眼左侧的冰壁。
虽然打开海水通道是皇族道具的功效,但把通道弄成这个模样的,却是尼威尔斯那位唯一的公爵。
让他也不免觉得离谱的是,这还并不是公爵有意为之。
这些冰,全是因将精神力扩散出去连接道具时,从他身体中溢散出来的寒气所造成的。
要不是他们都穿戴着皇族特供的防护道具,估计也会被牵连冻成冰。
虽然米勒克学院的校长也是S级的水系觉醒者,可哪怕大范围地释放精神力时,也从没让周围的虫族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雌虫教师叹了口气。
尼威尔斯的公爵可真是如传闻所言,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埃德加尔并不知道自己身旁的教师在思索什么。
他正按照之前从爱德华师傅那儿学到的方法,将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丝精神力都保持住最佳的活跃状态。
精神力需要和自然元素相结合才能使其具现化。
精神力越活跃,施放精神力时和自然元素沟通的速度就会越快。
和风系、火系精神力不同,水元素天生就不太活跃,土元素更是四元素里最懒散的。
所以水系觉醒者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提高精神力活跃度的方法,以来弥补水元素在速度上的缺陷。
埃德加尔所学的这一种算是爱德华校长的原创,所以要达到精通的话,需要大量的练习和时间积累。
重新成为专属学徒的这两年来,得到教授其中诀窍后,埃德加尔从未懈怠过日常中的锻炼。
但他毕竟精神力等级有限,练习的时间也不够长,所以还是很容易在维持活跃性的这个阶段出岔子。
当埃德加尔感知到周围的水元素有所异样时,埃德加尔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又出了错。
铺开精神毯的觉醒者会站在队伍的最中央。
一旦收回精神力后,就往后退出一米左右的距离,让接替的觉醒者站在自己前面,如此反复循环。
经过两位觉醒者替换后,埃德加尔和那位雌虫教师,此时已经又往后轮站了一些。
直到更前面的那位B+级的觉醒者出声警示时,埃德加尔才确认刚刚所感并不是感知造成的误差,而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海床之下。
没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出反应。
埃德加尔只觉得脚下震颤,侧过头看向他所感知到的位置时,就看到冰层之下的海床表面正被撕出一条条裂缝。
如果有地系的觉醒者在,加上公爵强得离谱的水系精神力,其实很快就能稳定住不断崩坏的海床。
但由于这次的探索区域是冰海,大多前来的虫族觉醒者都是水系。
只有皇族的精锐队里有一个地系的B级觉醒者,但此时也没有在他们的探索队伍里,而是留在了岸上作为协助。
冰层断裂,不断有冰碴从头顶掉落下来,万一这高达几十米的冰碎裂的话,他们肯定会被活埋。
毕竟不是在习惯了的陆地上,在海底遇到这种事情,在场的虫族都有些慌乱。
时间,一只手微微抬起,随意地朝旁边一挥。
原本就只是松松搭在上面的白色衣袖,随着那条手臂的动作被卷了上去,露出下面古铜色的皮肤和蓝得耀眼的虫纹。
一层更加坚固的冰层将四周牢牢固定住。
夹杂着碎冰的寒风卷过,风中的那道声音却显得比冰雪更冷。
“真是难看,军营就是这么培训你们的吗?”
第五十二章 感知混乱 感知混乱
队伍马上因公爵的话安定了下来, 继续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往前行进。
埃德加尔看见公爵开始有意识地特意释放出一股精神力,冰蓝色的寒雾飘进他们两侧的冰壁里,又沿着海床表面出现的裂缝往里钻。
埃德加尔看得太入迷了, 等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背部脊椎的位置传来阵阵刺痛。
精神力消耗过度,精神核正在朝他的身体发出警告。
埃德加尔赶紧把追寻公爵的精神力收回来, 从自己的收纳道具里拿出一瓶药剂灌了下去。
一直待在他一侧的雌虫教师注意到埃德加尔的动作,看到他喝下的药剂时,忍不住开口询问:“这药剂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虽然生命药剂是基础药剂, 但埃德加尔手里的那一瓶颜色清透浓郁、液体反射出的银白光芒细腻均匀, 一看就知道品质极佳。
越是这种基础又简单的药剂, 就越能看出一个药剂师的能力。
能做出埃德加尔手中这种品相的,整片大陆也找不出几个。
自从之前那位药剂师逝世后,学院一直没能请到具有同样水准的药剂师来接替,所以雌虫教师才想问得仔细一些, 看看之后能不能让学院出面上门拜访。
埃德加尔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空瓶子:“您是说这个吗?”
看到教师点头后,埃德加尔有些疑惑:“这是我们任务小队里的一位雄虫做的。”
雌虫教师诧异不已:“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埃德加尔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这几年里, 他们的药剂都是由克莱德准备的,哪怕是在非任务期间, 克莱德也会主动给他们送一些。
这瓶生命药剂,只不过是那无数瓶药剂里最普通的一种。
雌虫教师年纪不大, 也并不沉稳多虑。
毕业以来转职为米勒克教师的近十年间,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大陆各地奔走, 几乎不回米勒克, 所以对学院的状况并不太清楚。
离开学院之前,曾从学院寄来的文书资料中了解过这只任务小队的队员构成。
他当时还奇怪这个队伍里怎么会有一只无精神力的雄虫,现在看来, 估计是雄虫在药剂上的天分很高,让其余的三个队员都对其退步忍耐吧。
毕竟整整四年,仅凭一个A级和一个B级的觉醒者,能把这支队伍维持到这个地步估计也不容易。
听说这次的任务也是,好像是因为雄虫在时间上耽误了,所以才让队伍一直没接领足金任务,从而被分配了这个滞留任务。
雌虫教师是个爱聊天的性格,也就是喜欢谈论任务对象。
虽然这种性格在独自处学院委派的事物时,是种能从当地居民口中快速获得小道消息的有效途径,但放在此时此景之下就不太合适。
他朝埃德加尔洋洋洒洒地发表着自己的猜想看法,没有注意到埃德加尔的表情越来越不好。
当说到他们这支探索小队,就是为了这只失踪的雄虫才匆忙进入海底时,语气里已经难掩抱怨。
“雄虫就好好待在后勤方不好吗,干嘛非要到处乱跑?你们的小队还不如在升入五年级后把他请离,再付点报酬让他帮忙做药剂不就——嘶——”
雌虫教师的话被一股凛冽的寒意打断。
他打了个冷颤,发梢上已经出现了层白霜。
雌虫教师看了一眼周围,好像只有他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寒意。
他正想用手肘碰向埃德加尔时,对方却直接地避开了这种拉近关系的肢体动作。
埃德加尔很少会感到生气,但现在,他连表面的客气都不想维持了。
埃德加尔神色严肃、微皱起眉:“请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他是我们的同伴,不是什么专用药剂师。哪怕克莱德什么也不会,我们也不会抛下他不管!”
说完,他扭过头,不再这位年轻的教师了。
知道自己惹人不快了,雌虫教师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认真地朝埃德加尔道歉后,也闭口不言了。
雌虫教师刚刚谈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此处异常寂静,再加上在场的虫族大多是身体强健的雌虫,所以他的话基本多多少少都被听了去。
走在最前方的公爵冷哼一声,将有精神力凝在指尖的食指往外一抬。
蔓延至指尖的虫纹浮现,那股一直缠绕在雌虫教师周身的寒气就凭空消散。
罗奈尔德搓了搓手指。
他并不介意自己被怎么谈论,但是听到自己的雄主被说得如此一文不值后,他差点难以控制一瞬间出现的杀心。
罗奈尔德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挂在耳垂上的耳坠,那片银白色的羽毛轻柔地触碰上他的指尖。
独属于克莱德的气息随之缠绕上了他的手指,让罗奈尔德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看在雄主还有个不错的队友的份上,他就放那只嘴碎的雌虫一马。
他放下手,几股凝实又强大的不可见精神力往上腾飞,朝那个不起眼的道具飞去。
需要十几个A+级觉醒者精神力来充能的道具,瞬间就吸满了能量,朝他们一行队伍的前方继续扩张出通向更深处海底的通道
克莱德觉得事情不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选了那个“向神灵祈求”选项的原因,克莱德总感觉这处空间里好像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但那东西给克莱德的感觉不太好,实在是让他难以把“它”和神灵挂钩。
然而这并不是让克莱德真正觉得麻烦的所在。
虽然感觉这东西听上去有些玄乎,但克莱德的感觉向来都没出过什么错。
此刻,他确实是感觉到了除了他和小虫兽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存在在这处空间里,但他们却观测不到。
视觉和感知长时间的差异,让克莱德难以解决因此而产生的混乱和紧张感。
大概也是受那东西的影响,本来一直以来都非常温顺亲人的小虫兽,也一直在距离天花板很近的位置来回腾飞。
想到小虫兽之前表现出的破坏力,克莱德有点担心它会按捺不住往天花板上撞个大洞。
现在克莱德还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哪.
但按照小虫兽还不熟练的悬空能力,以及自己掉进海中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来推测,他们依然很可能还在海底。
虽然线索不够,克莱德不能解释海底此处怎么会有空气,但大体和这里的一些设计有关。
之前小虫兽并没有对岩壁造成过什么损坏,但如果现在真的把这里破开一个洞的话,说不定就会破坏这里的某些装置,让海水倒灌进来。
克莱德一边努力呼唤并安抚着躁动不已的小虫兽,一边凭借自己的感觉,在这个房间里不断移动。
忽然,那面全是尸体的墙壁上方,忽然传来一声非常难听刺耳的噪音。
这声音,让克莱德直接就联想到了指甲刮擦金属表面的情景。
仿佛就为了印证克莱德可怕的猜想,高达近二十米的墙壁上,有一个金属柜正往外缓缓推出。
雄虫的视力是虫族里最差的,再加上此处照明道具一直闪烁个不停,光线实在不好。
等克莱德发现异常时,那只金属柜已经突兀地凸起在这面墙壁之上,在天花板上的照明道具之下,往下透出一片渗人的阴影。
背后有一道微小的气流拂过。
克莱德猛地往下一蹲,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在他头顶响起。
他一秒也不敢停,赶忙手脚并用地往左边蹿出去一截,又接上一个往前翻滚,躲在了一台实验台后面。
克莱德屏息,将之前一直难以控制的那种感觉彻底往外放出去。
刹那之间,克莱德觉得自己就好像身体被分解了一样,四肢和五感都能铺散至每一处角落。
这往外延伸的感知很快就触碰到了一个异物。
一个形状怪异,身高大约两米的生物。
趁着那东西的位置处于死角,克莱德小心地探出头看了一眼。
那怪物的头部像朵盛开的巨花,从脖颈到下肢脚踝的位置全部是一种类似于幼苗嫩芽的鲜艳黄绿色。
它的“手臂”很长。从肩膀的位置往外是一根根巨型蚯蚓的软体条状,正像被扎起的马尾似的,垂落在地上拖曳着。
似乎是手臂太多太重,它的上半身佝偻,瘦弱的下肢半蹲着,扭转着身体,把脖子上顶着的那朵紫红色的花像雷达一样朝四处转动。
这东西大概和之前洞穴通道里最先碰到的那种怪物一样,视力非常糟糕,甚至是没有,但与之对应的,它的听力应该会异常发达。
如果它的感知不仅限于声音,还涉及到热量温度之类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更加麻烦。
克莱德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出现,那只怪物就突然停止了动作。
那朵花瓣厚实、上面长着恶心黑色凸起的巨花,突然就对准了克莱德所在的位置。
克莱德心道不好,他刚想尽可能放轻声音地从此处移动,那怪物就挥舞着几十条手臂,猛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第五十三章 暴走 暴走
那东西的速度虽然和之前的遇上的那两种怪物相比, 并不算快。
但它冲过来时,肩膀处数十根粗壮的环节构造不断伸缩蠕动,头部花朵花瓣不断颤动的模样, 让克莱德觉得异常恐怖。
克莱德是真的很害怕这种突脸的东西。
这会让他也顾不上什么动静大小了,撒开腿就开始跑。
小虫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了踪影。
这里空间不算很大, 克莱德狂奔时难免得不断拐弯转向,每一次转向时视线边缘都会出现几根粗壮蚯蚓似的东西,让他的神经异常紧绷。
在跑动过程中, 克莱德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实验台的边角, 激活了所有实验台的某个设置。
只见原本只到腰部高度的实验台在不断上升, 很快就超过了克莱德的身高,遮掩住了他的视线。
终于,在又一次绕过一个实验台后,克莱德直接碰上了那只怪物。
怪物似乎是在此处等待已久, 克莱德刚一出现,它就用那两条瘦弱的腿拖动着笨重的上半身, 朝克莱德跑了过来。
克莱德之前完全是拼了命地跑, 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刹住。
眨眼之间,它就贴到了克莱德的面前。
它头部的花朵大得出奇, 正半蹲着要把克莱德的头给吞进去。
太近了,太近了。
克莱德看见了艳丽紫红色花瓣上的黑色瘤体, 看见花瓣如血管一样正在跳动不停地脉络, 甚至也感觉到了花蕊中心那口环状利齿里喷出的热气。
不知道为什么, 克莱德突然看见了在之前那个房间里, 那个被泡在不明溶液里的虫族幼崽。
它正趴在自己的鞋上,不断地喊着毫无意义的音节。
缺氧和紧张让克莱德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他只能呆愣地看。
克莱德不敢眨眼, 他知道,如果视线哪怕有一瞬间的黑暗,它会就跑到自己面前。
眼球干涩,汗水滑下,终于在他控制不住地眨了一次眼后,一张被泡得浮肿、苍白的小小脸庞,停在了克莱德的眼前。
它那只巨大的眼珠盯着克莱德,细细的声线叫了两个字。
哥哥。
克莱德在被追击过程中一直累积的恐惧,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无法遗忘的,属于前世那一幕突然在眼前浮现。
克莱德尖叫出声。
他彻底失控,抓着自己的头发陷入了崩溃。
一股暴虐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冲了出来,猩红的火焰缠绕在风柱之上,朝四周不断肆虐。
眼前的怪物被瞬间烧成了焦炭,但它的尸体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像被热气蒸腾的影像似的,被裹挟着火焰的风吹散在了空中。
地面崩裂,四周墙壁震动。
在闪烁不断的光线之下,从碎裂的天花板上掉落而下的,并不是金属的碎片,而是一块块泛黄的钟乳石。
崩坏还在持续。
“叽叽”的叫声不断在空间中回荡,小虫兽的身上泛起前所未有的强烈萤光。
它终于挣开了之前将它死死缠住的高粘触须,在空中躲避着往外四散的火焰,想朝克莱德飞过来。
但从克莱德所在之处吹来的风太大了,像是一片片利刃,旋转着把洞穴顶部的石钟乳切下,也在小虫兽并不足够坚硬的外甲上割开了口子。
地面和岩壁深处有源自自然的力量在回应着雄虫的呼唤。
它们不断聚集、逸散,把四周的岩壁都震开。
咸腥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海水从崩裂的岩壁缝隙里灌了进来,在接触到克莱德的瞬间,又被冻结成一朵朵冰花,粘连在他的皮肤和衣物之上。
在这强大的自然气息干扰之下,克莱德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这里没有什么实验台,也没有能装满几百具尸体的金属墙。
只有一朵大得出奇的艳丽花朵,花梗漆黑粗壮,上没有叶片。
此刻它那宛如折扇的花瓣,正全部舒展开,像个巨大的托盘那样正对着克莱德。
这里曾经是个巨大的洞穴,空间宽广,现在还能看见岩壁缝隙间残存的金属材料。
克莱德之前所想拓印的那块蓝色晶石,依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地嵌在岩壁之中。
刻画在其中央的繁复精神图,在被注入能量激活之后,一直散发出不可见的波纹,和那朵花自身的能量相互抵抗。
洞穴四周是一个个有二十米高的植物藤柱,连接着洞穴顶部和地面。
下方的藤蔓中有碎骨,还能看到几个完整的头骨。
靠近洞穴顶部的位置处,藤柱往外伸出有力的枝条,够挂住还未消化完毕的风干尸体。
尸体形状各异,有的是虫族,有的和外面那些水晶容器里泡着的标本相似。
不断翻腾的火焰往外蔓延。
风和火焰从被小虫兽撞出的缺口处冲了出去,耐腐蚀的水晶容器却承受不住逐渐攀升的高温。
碎裂声渐起,容器破碎,浓黑烟尘中,被浸泡着的尸体被金红火焰彻底吞没。
就算有不断生成的冰层,但克莱德周围的温度却无法避免地越来越高。
很快,那朵造型奇怪的花就在这高温中枯败。
花朵死亡后,受其控制的藤蔓根系也失去了维系的力量。
根系散落,原本被缠绕悬挂在穹顶的一具具尸体摔落在地,很快也被火焰烧成了灰烬。
对于这些,克莱德都一无所知。
他只觉得无比轻松,如胎儿置身母体中那样,连意识都失去了凝聚的力量。
在洞穴被海水彻底压成碎片的一刹那,有粉紫色的萤光如箭矢,穿过火焰、击碎冰层和硬石,冲向了意识涣散的雄虫
支援米勒克的探索队正按照计划,往冰海海域不断深入。
他们能如此轻松地进入冰海,离不开皇族的那只水系道具。
但和之前所遇到的困境一样,他们又往下行走了大约十米后,道具的作用就明显受到阻碍。
任何道具都不可能是万能的,哪怕是皇族珍藏的极阶道具也一样。
不论往里面补充再多的精神力,道具要再往前形成海水通道时,都会产生延迟。
于是一行虫族不得不走一两步就停在原地等。
这么一来,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后,他们也才只前进了不过十几米。
忽然,埃德加尔感受到了一股超出他迄今认知的强大力量。
他刚喊出声“小心”,前面那位A极的水系觉醒者也高声警示队伍:“和之前一样!不,比之前强的波动过来了!”
趁道具还有余力,罗奈尔德果断下令,让所有虫族立刻返回。
没有虫族违抗公爵之令。
海床不断震动,一道道深不见底的黑色沟壑出现在队伍脚下,但之前被公爵训斥过,此时他们并没有慌乱,井然有序得朝着岸上奔跑撤离。
埃德加尔跟在一只精锐队的雌虫身后,努力避开不断坍塌的海床岩面。
他回头看去,却发现那个高大的身影并不在后面。
埃德加尔忍不住喊:“公爵殿下不见了!”
皇族精锐队有队长,但这次看到几乎不出府邸的公爵出现后,精锐队们一直无条件听从公爵的指挥。
此时公爵不知所踪,恰好站在埃德加尔后面精锐队队长立刻出声:“不准停下,继续往前撤离!”
埃德加尔原本还想再反驳,可当他看到那位队长的神情后,也只回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道具还在运转。
按说,离开了公爵控制的道具,不出几秒就会效果大跌,让海水恢复原状。
可现在,两侧的冰层寒气四溢,他们还在裸.露出的海床上极速前行。
是公爵做的。
他在消失前,用自己的精神力牢牢将周围冻结成冰,为他们争取着逃命的时间。
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全地回到陆地上,让公爵能收回此处的精神力,以此来减少一些负担。
队伍里都是雌虫和亚雌,也都受过训练,全速奔跑起来时,两侧的景象都被模糊化,没一会儿就回到了岸上。
一直在入口处等待的撒穆尔看到他们后,几乎是瞬间就跑到了队伍面前。
他原本欣喜的心情,在发现队伍中并没有克莱德的身影后,立刻就沉了下去。
撒穆尔抓住埃德加尔的手臂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连公爵都不见了?”
埃德加尔把撒穆尔带到一边,确认四周没有谁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埃德加尔压低的声音,把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正在撒穆尔皱起眉,想问对方何必这么神神秘秘时,埃德加尔说出了一番让他惊讶不已的话。
这只向来既内向又保守的雌虫,出言却异常大胆。
他说:“撒穆尔,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那些异动里,我竟然感觉到了公爵殿下的气息。”
撒穆尔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捂住雌虫的嘴,还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任何觉醒者都只能以自身为基点向外散发精神力。
据埃德加尔刚刚所说,那些异动不是从海底传出来的吗?
公爵殿下明明和他们走在一起,又怎么能从海底引发异动,还让海床从内里往外破裂?
不仅是撒穆尔,连说出这番话的埃德加尔都疑惑重重。
冰海海域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第五十四章 观星神游 观星神游
罗奈尔德正在下潜。
一层约半米厚的水幕紧紧地贴附在他身上, 水幕流转变化,用来调整深海的高压。
罗奈尔德几乎处于精神力全开的状态,皮肤上的虫纹泛着耀眼的蓝色, 精神核在一刻不停地活跃运转。
原本就伤痕累累的精神核,在这样的负荷下, 又产生了一些细小的损伤。
虽说罗奈尔德这样的雌虫,可以凭借先天的身体能力,在这样深度的海水里生存一段时间。
但为了避免被海底不断腾升的那股力量伤到, 他不得不用精神力把自己包裹起来。
从海底涌出的那股精神力, 气息非常奇怪。
罗奈尔德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冰海的海域太深, 随着下潜,投射进海水的阳光开始逐渐变得昏暗。
他像一条强壮俊美的人鱼,破开海水,不断朝更深处游去。
当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被卷上来时, 罗奈尔德抬手一挥,那东西就被一股水流冲向一边。
那东西是某个生物的断肢, 破破烂烂的, 像团被扔进水里的草纸。
越过那团白色物体的时候,属于雌虫的良好视力, 让罗奈尔德看见了一块巨大的蹼状物。
罗奈尔德不由得愣了一下。
冰海海域生物体型庞大,但再怎么说也都是海洋生物。
但那小半块断肢, 分明是不可能在海水中生存的蛙类才有的结构。
冰海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时, 又一股水系的精神力从深处出现。
它的力量太过强大, 就像石子投入了平静湖面那样, 不断在海水中荡出一圈圈波纹,将周围的生物都驱逐开。
恰好此时,探索队伍的虫族们都已经离开了道具覆盖的区域, 这意味着罗奈尔德可以收回那一部分精神力。
他闭上眼,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避开深海传出的精神波纹,尽可能快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水幕之中,罗奈尔德轻薄的白色衬衣像是鱼类柔软飘逸的鳍。
被其笼罩着的皮肤之上,蓝色光芒随着他手指内收的动作,从腹部开始,往全身的虫纹扩散。
他睁开眼,浅色的眼眸里,一瞬间有蓝色的光在虹膜之上显现。
截然相反的力量刺激到了他的另一颗精神核,几乎是刹那间,罗奈尔德的左眼开始充血。
他因刺痛而眨了下眼睛,一缕血丝立刻溢散在海水中。
罗奈尔德把手覆盖在左眼上,手背的虫纹蓝光闪耀,再放下时,他的左眼眼眶连同里面的眼球,都被他冻成了冰。
罗奈尔德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继续前行。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个一直在深海施放精神力的生物。
罗奈尔德的体温和他的表情,都冷的像一块冰。
不论那是什么,都必须将其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冰海海域深不见底,危险重重。
就和米勒克学院后面的弥尔勒姆森林一样,迄今为止没有哪一个虫族、或者哪一方的势力能将这两个地方彻底探索。
精神力所制作的道具再怎么精妙,也无法抵抗住自然的真正力量。
更何况,海洋并不是属于虫族的领域。
阶级再高的稀有道具,也无法彻底和水元素丰盈的海洋抗衡。
虫族们想要进入深海,只能依靠自身。
此时,罗奈尔德所到达的位置,已经是虫族肉.体所能抵达的极限深度。
但还是不够。
那个生物,还在更深处。
阳光已经无法到达此处的海域,四周一片漆黑。
罗奈尔德身上的蓝色荧光,是这处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雌虫的视力即使再好,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视物,但罗奈尔德就像天生就生长于黑暗中一样,在这片冰冷又黑暗的海域里畅行。
他身体中的S级精神力疯狂运转,皮肤破裂,甚至连虫纹所在的位置都被撕出了好几处伤口,但罗奈尔德却并不停下。
他就像一台没有知觉的道具。
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另一点光亮。
罗奈尔德已经快要冻僵的大脑,又艰难迟缓地运转起来。
在看清那是什么后,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是一只雄虫。
雄虫正斜立在海水之中,他的头微微后仰,面部正朝着海面的方向。
海水旋转着缠绕在雄虫身上,一缕缕丝线般的蓝光轻柔地在其周身围绕,像是在为他织一个茧。
罗奈德尔捏碎覆盖在右眼表面的薄冰,看向雄虫的胸口。
那是一只从未见过的生物,通体晶莹,像块粉水晶雕琢成的装饰品,安静地伏在雄虫的胸膛上。
细碎的粉紫色萤光从它的身体溢出来,又被周围的蓝色光丝裹住,让雄虫身体之外的那只茧上,呈现出碎钻一样的质感。
在漆黑冰冷的海域里,面前的景象就仿佛是一场诡谲又美丽的梦境。
罗奈尔德周身的水幕,已经被他的血液浸染成了暗沉的红色。
他就像一个包裹在血卵里的怪物,只敢远远地待在黑暗中。
咚。
随着雄虫的心跳出现,他胸口趴着的那只生物,从体内挤出了一滴浅粉色的晶莹液体,从他们触碰的位置渗入雄虫的身体中。
强大又猛烈的精神波动从雄虫的心脏处传出,它太过强悍,朝四周扩散出去时,直接将雄虫周围的海水冻结成冰。
然而它无法持续太久。
波纹散尽,那个朝外凸起冰柱的圆形冰球,也随之一点点融化。
大约三分钟后,相同的情景又再次上演。
罗奈尔德越过血色水幕看向雄虫。
原本打算速战速决,但他却在原地停留了许久,直到腹部的剧痛已无法忍耐时,他才朝雄虫的位置伸出手。
雄虫已经陷入了神游,而且还是最严重的“观星之症”。
如果继续放任下去,整片冰海、甚至整片海洋,都会被雄虫毁灭。
罗奈尔德的眼球已几近爆裂,眼前一片猩红。
神游症。
为什么偏偏是神游症!
这种只会在高阶觉醒者身上出现的罕见症状,只有两个方法能够解决。
要么,由另一位精神力等级更高的同系觉醒者,将其不断扩散的精神力彻底压制。
只要能压制住,处于神游中的觉醒者就还有救。
一旦无法压制就只能在对方精神核崩溃前,用属性相克的精神力,将其杀死。
罗奈尔德在察觉到深海中那股精神力的时候就知道,对方的等级绝对在自己之上。
在这片大陆上,如果是连他都束手无策的水系精神力,就没有第二个觉醒者能对之起效。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雄主,会是这样级别的精神力。
明明之前都有那么多预兆了,为什么他却一点都没有发现。
罗奈尔德的眼眶里不断有血溢出来,像是在流着血泪。
虫族们对冰海的了解并不多,但所有关于冰海的一切情报并不是空穴来风。
冰海的海底确实有冰层,但在那厚达几百米的冰层之下的,却是一座绵延几千米的海底火山。
罗奈尔德苦笑。
真是讽刺啊。
他的雄主并不是零精神力。
甚至那精神力居然和自己的一样,并不是单系。
进入神游状态后,雄虫的精神力不断和自然元素连接着,海域异常,海床崩坏,冰层下的火山正有苏醒之势。
不能再等了。
只还要三次。
三次精神力波纹扩散后,在精神核崩溃的瞬间,那座原本进入休眠的海山会再次被激活。
到时候,不止冰海海域,就连大陆最南端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罗奈尔德解除自己周身作为防护用的精神力屏障,朝雄虫所在之处游去。
越来越多的伤口在他的身体上出现,血水几乎要染红了这一片海域。
和罗奈尔德预想中的不一样,雄虫周身的精神力竟然并没有对他产生排斥。
这个认知让罗奈尔德心里一颤。
他越过那层光线构成的茧,把失去意识的雄虫牢牢抱在怀里。
他的左眼眼球破裂,火红的精神力如一簇簇火焰,迅速将他们包围。
罗奈尔德腹部忽然出现了一个弧形的创口,随着周围充满水元素的海水灌入,他的腹部几乎在眨眼间就被撕出了一个大洞。
布满裂痕的蓝色精神核暴露在海水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
意识模糊中,罗奈尔德却想起了两个月之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他的雄主说,他们之间不管是一天也好,还是一百年也罢,只要还活着,就还有的是时间。
他还记得对方当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罗奈尔德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这片大陆,甚至连虫族这个种族都不怎么喜欢。
活着的每一天,他似乎都只能感觉到无尽的痛苦。
罗奈尔德并不排斥死亡。
但因为他的雌父、他的兄长,他才如行尸走肉一般继续活着。
然而此时,听着怀中雄虫又一次响起的心跳,罗奈尔德忽然产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想,如果真的还能有时间,那之中每一天,他都要与这只雄虫相伴而行。
在意识溃散的一瞬间,浮现在罗奈尔德眼前的,是雄主那天如小狐狸般的灵动笑靥。
“公爵殿下,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那今后就请和我好好相处吧。”
会的。
哪怕只还有一天,也一定会的。
第五十五章 再会 再会
尼威尔斯王国中心, 凡斯克斯城。
一座通体由纯黑色晶石打造的宫殿矗立在首都主城中心,宫殿顶部如长枪一般直耸入云,尖端悬浮着各色能量晶体, 气势巍峨。
一个身披黑色裘皮长外袍的修长身影坐在王座之上,他双手分别搭在两侧的扶手上方, 姿势放松,看不出喜怒。
一截白皙的指尖轻敲着右侧扶手,被其触碰着的那处, 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雄狮头颅雕像。
狮头眼睛的位置是两颗血色的红宝石, 随着那白皙指尖的轻碰, 正流转着充满恐怖气息的能量束。
王座下方,是两只身型纤细娇小的亚雌。
亚雌们将头深深低着,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但他们依然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等了许久后,现任虫皇瑞克斯布雷斯特, 才终于松开了手。
“下去吧。”
亚雌们如获大赦, 赶紧退出了房间。
空荡荡的大殿落针可闻,虫皇独自待在其中, 直至天明。
当首都高塔上的钟声敲响,预示着新的一天开始时, 瑞克斯才站起身来走下王座前的阶梯。
整个大殿都铺设着厚实的绒毯, 踩在上面发不出一点声音。
瑞克斯停在通往书房的门前:“去把那孩子叫过来。”
随着话落, 大殿角落的阴影忽然晃动了一下。
那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就像一团模糊的空气,没有在这处空间里产生出多余的气息。
察觉到对方没有立刻行动,瑞克斯朝那边睨了一眼, 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怎么?对我的命令有意见?”
瑞克斯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要是换一个人,他可能就没耐心再多问这一句。
那道模糊的身影变得稍微凝实了些,一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从那儿响起:“陛下,这可能会暴露殿下的身份。”
瑞克斯把视线移回来,他看向门的右下角,那里刻着一个小巧的精神图,线条歪歪扭扭的,一眼就能看出刻画者的技术多么拙劣。
瑞克斯道:“如果罗奈尔死了,那他继续待在那也没什么意义。”
就在那道声音即将消失的前一刻,瑞克斯问:“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声音回答。
瑞克斯推开门:“你去吧。”
厚重的书房门阖上,挡住了那个充满疲倦的背影。
角落阴影晃动,大殿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克莱德醒过来时,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
有什么东西磕碰的声音响起,但奇异的是,克莱德并没有感到危险。
他放任自己瘫软无力的身体继续躺着,只是眨眨眼,努力想让自己能看清一些。
等视力恢复正常后,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站在床尾的那只雄虫披着块薄纱,但因为是在室内,纱巾裹得并不严实,能看到那下面藏着的雪白发丝。
克莱德头痛欲裂。
他本想坐起来,可刚一动,脑袋里原本像针扎似的痛处马上变得异常猛烈,克莱德就差点疼得晕过去。
房间里的雄虫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来。
他看了看克莱德,犹豫了一会儿后,把手轻轻地放在对方那烧得滚烫的额头上。
一股不可见的气息沿着皮肤相触的地方,决断又温柔地把克莱德的痛楚直接阻拦住。
平稳的呼吸声渐起,雄虫抬起手时,就看见克莱德闭着眼睛,表情平和,是再一次睡着了。
雄虫见此,明显松了口气。
他站起来,把刚刚做好的一杯奶白色的饮料放在克莱德床头,放轻脚步,又轻轻关上门。
雄虫刚一转身,就差点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他头也不抬,直直就往对方怀里扑。
阿贝尔赶紧接住雄虫,感觉到雄虫搂住自己脖子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不会把他们扔出去的,但是”
他半跪下来,让雄虫坐在他的腿上,一只手护在雄虫的腰后,避免对方摔下去。
阿贝尔抬起头,轻柔地抚了一下雄虫的脸颊,像是在碰一片会化掉的雪花:“等他们伤好了,就马上让他们离开。”
雄虫欢快地点了点头,凑到阿贝尔脸颊边,用下巴来回蹭着阿贝尔的颈窝,神情无比依赖。
阿贝尔轻笑,侧过头吻了吻雄虫头上的白纱。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克莱德注意到房间里一片漆黑。
床头散发着一股香甜的气味,勾得克莱德的肚子咕咕叫。
虽然身上还是有些乏力,但也比之前那种似乎全身都灌了铅的感觉好多了。
克莱德撑着床半坐起来,端起那杯奶白色的饮料,闻了闻只是奶浆果独有的气味后,就仰头灌了下去。
倒不是克莱德的戒心都没了,而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不吃点什么,克莱德觉得自己能抱着床头这块木墩子生啃。
奶浆果味道浓郁,醇滑香甜,喝完之后克莱德还有些意犹未尽。
前所未有的饥饿感稍微缓解了些,但那杯奶浆果汁太少,克莱德还是饿得发慌。
他下床,穿上整齐放在床边的草编靴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找到门的位置走了出去。
海风阵阵,月色柔美。
轻纱一般的月光倾泄而下,洒在房屋周围的高大棕榈树上,脚下土质细软,充满了勃勃生机。
克莱德沐浴在月光中,随着风拂过他的身体,他只觉得好像连残留的那些疲乏都被吹走了。
鼻尖有鲜花绽放的馥郁香味,其间还能嗅到花蜜的清甜。
克莱德舔了下自己的唇角,只觉饥肠辘辘,满脑子只剩下进食的念头。
他顺着花香传来的位置找去,越过层叠的茂盛绿植,最后停在一处白色的花海前。
克莱德凑近,借着月色,他能看见这花的花瓣是顺时针螺旋的筒状,花蕊外的内层花瓣像一个小碗,正接着潺潺流出的金黄色花蜜。
花蜜气味清香,勾得克莱德实在忍不住,把手指伸进去蘸了一点。
指尖裹着的那层花蜜色泽诱人,克莱德放进口中,只感觉花香在口腔中瞬间爆发。
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哪怕是雄虫最钟爱的奶浆果都比不上。
克莱德就像只贪婪寻蜜的熊,穿梭在花海中,津津有味地吃着新鲜的花蜜。
直到天色渐亮,克莱德身体里的饥饿感才终于消失了。
花蜜丰盈,哪怕被雄虫席卷了一遭,这会儿也还满满当当地盈在碗状的花瓣里,吸引着其它闻香而来的生物。
在海面被阳光逐渐染上金色时,簌簌声响起,克莱德一回头,就和一双巨大的血红竖瞳撞个正着。
那双眼睛大得出奇,克莱德一瞬间还以为天边出现了三个太阳。
但或许是之前做了个太长的噩梦,觉得不会有什么比梦里的东西更可怕了,于是克莱德这会儿也没被吓到。
他和那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铛——”
似是山林中撞钟声的悠远声音响起,克莱德听到后愣了一会儿。
弗兰特克斯可没什么寺庙,更没有撞钟。
同样的声音又响了一次,克莱德这下才确认,这不是什么钟声,而是面前这生物的叫声。
虽然这双眼睛凭空而现,但克莱德也并没有听说过,这大陆上有什么生物会是一对眼睛的形状。
一个猜想在克莱德的心头浮现。
他不确定地轻声唤:“小家伙?”
“铛——铛——”
这次的声音明显有了变化,克莱德甚至能听出其中的欣喜。
他伸出手,朝那两只眼睛中间的位置摸去。
不出所料,他的手并没有摸个空,而是切切实实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触感冰凉。
随着他的抚摸,虫兽的眼睛微微眯起,于是那两只血红的眼睛就像被什么吞掉了似的,在斜上方出现了两个被截断的缺口。
克莱德又摸了摸大概是虫兽喙部的地方,忍不住喃喃出声:“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明显身有异样的虫兽又叫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悠长,似乎是有些委屈。
小虫兽再怎么亲人也不是虫族,克莱德并没有办法和它对话,只能安抚地轻轻抚摸它。
忽然,小虫兽的眼睛从克莱德面前悬到了半空。
克莱德猜测它应该是抬起了身体,他只看见那两只眼睛看了一眼自己后,缓缓闭上,彻底失去了形迹。
不一会儿,克莱德感知到了有生物在朝自己靠近。
那个直立行走的生物脚步轻快,步幅稍大,行动间,空气中还传来某种硬质物件撞击后形成的刮擦声。
就算对之前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克莱德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不对劲。
他的感官,是不是灵敏得有点过分了?
他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了一只外形诡异、头部是朵花的怪物,然后又看见被做成标本的虫族幼崽活了过来。
在此之后,就是漫长的、漫长的,关于前世的恶心噩梦。
一直被饥饿感充斥的大脑此时终于恢复了一些,但还是不够清明。
第五十六章 状态同调 状态同调
或许是知道小虫兽在自己身边, 又或许是他自己的状态有异,克莱德并没有产生什么防备的情绪。
要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在不知道对方身份和敌友立场的情况下, 克莱德一定会躲在视线死角,哪怕只是待在原地, 也会做好防御或反击的准备。
但此时的克莱德,只是安静地待在原地,什么也没做。
微风轻拂, 浓郁甜美的花香间夹杂着一缕独属于虫族的气息。
克莱德站在花海里朝那边看, 等再次看到那张脸时, 克莱德没有了之前在海底洞穴时的紧张感。
他主动出声:“阿贝尔。”
花香浓郁,处于上风口的阿贝尔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附近还有雄虫。
被叫住时,他正准备用一根细长的小勺去取花蜜。
克莱德和阿贝尔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彼此对视,进行着一场无言的对峙。
最后, 阿贝尔败下阵来。
他率先移开视线,把腰间挂着的椰壳小壶取下来, 凑到一朵盛放的花朵前, 用小勺子小心地往外舀取花蜜。
阿贝尔的动作很仔细,不触碰到花朵的任何一处, 神情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克莱德一开始没解对方的紧张从何而来,他可不觉得自己区区一只雄虫会让阿贝尔如此警惕。
直到阿贝尔手中的小勺突然响起清脆的铃铛声后, 克莱德才知道了缘由。
原本花瓣螺旋收拢的花朵, 突然朝反方向舒张开, 之前一直被重叠隐藏在花瓣间隙间的亮橙色尖刺, 此时全部暴露了出来。
尖刺中央,是花朵的内侧花瓣。
内侧花瓣之前一直像个小碗,兜着从花蕊后的蜜腺中分泌出的花蜜, 但现在却一反之前的柔顺模样,裂成几十根细细的丝缠在勺子上。
阿贝尔原本还不想松手,他紧紧握着勺柄想把小勺拽出来,但那丝线却越缠越多。
发现错过时机后,他立刻松开勺子,猛地往旁边一跃。
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响起,其中还混杂着沉闷的铃声。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等克莱德走过去时,就看见那朵花已经把银勺已经分解干净,正不满足地往下滴着高粘度的分解液。
他还有话想问阿贝尔,然而他刚一回头,就看见阿贝尔惊诧的眼神。
克莱德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阿贝尔视线扫过一动不动、并没有出现攻击倾向的普米拉花,又看向一无所知的雄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这么安静。”
说完,他也不想继续在面前的雄虫身上浪费时间。
阿贝尔重新拿起小壶走到另一簇花前,把壶口稳稳放在花朵下方,等着里面多余的花蜜滴出来。
花蜜毕竟不是水流,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盈满整个花朵再滴下,但阿贝尔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太阳从海平面爬上半空,很快把雌虫身上烤出了一层汗。
克莱德看了一会儿后觉得对方实在累得慌,再加上他有事情要问阿贝尔,于是就打算先帮对方一个忙。
他走到阿贝尔旁边,伸出手:“拿来,我来弄。”
克莱德说得一点都不客气。
他语气冷淡,脸上也不如往常那样挂着笑,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离了情绪似的,显出一种奇怪的异类感。
阿贝尔几乎没有思考就把手中的小壶递了过去。
他也想看看这只雄虫要怎么做。
之前看到雄虫站在花海里时,阿贝尔就已经心存疑虑了,这会儿有机会观察,他当然不会错过。
话虽这么说,可当看到雄虫直接用手扶着普米拉花的花萼,将花朵斜倾着,直接把里面的花蜜往外倒时,阿贝尔心底的不可思议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愣愣地接过装得满满当当的小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只是对方并没有给他继续愣神的机会。
雄虫此时就像彻底变了个人,说话直接、语气冷漠:“我有事想问你。”
阿贝尔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雄虫之前主动帮自己并不是出于乐于助人的好意,而是想从他这儿套取情报。
他掂了掂手里的小壶。
如果是以往,要装满这一壶怎么也得七八天,但雄虫出手后居然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搞定。
阿贝尔想了想,提出要求:“我可以回答,但在你们离开之前,要再帮我取一次花蜜。”
雄虫没有马上答应,他只是问:“我们?”
阿贝尔皱了下眉。
雄虫面无表情,从那张脸上看不出什么,但雄虫语气里的疑惑并不像是伪装的。
难道那只雌虫和对方不是一伙的?
明明在把这两只虫族捞上来时,那只雌虫把雄虫抱得那么紧,全身骨头基本都碎了也没松开,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们分离开来。
能为雄虫做到这种地步,那只雌虫绝对不是一般的追求者。
阿贝尔倒是没打算在这件事上故意卖关子。
他转身往回走,一边叫上明显状态不太对劲的雄虫:“是的,除了你之外还有一只雌虫。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他。”
阿贝尔先是回了一趟小屋。
他没打算遮掩,把壶中的花蜜倒了一口在自己嘴里,然后又拿过小刀直接朝小臂上来了一刀。
透明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在接触到空气时染上淡淡的浅蓝色。
阿贝尔把手臂放在一个精致的金边小碗上方,让自己的血能恰好滴进去。
雌虫伤口愈合的很快,只四五滴之后,那道伤口就已经止血。
于是阿贝尔再次重复这个过程。
直到小碗装满,他才随意地拿起角落的布条往手臂上一缠。
阿贝尔把小碗放在桌子上,捡了片宽大肥厚的树叶,用刚刚刺伤自己的那柄小刀在上面刻下一串字。
“好好喝药,不用等我吃饭。”
他把树叶放在小碗旁,这才带着克莱德朝另一边的海岸走去。
克莱德紧随其后,全程没有询问过任何事情。
哪怕看见阿贝尔反复自.残的行为时,他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看。
阿贝尔想起刚见面时,这只雄虫所表现出来的亲近温和,和现在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或许,这才是雄虫的本性。
这么想着,阿贝尔带着克莱德来到了岛屿上的一处山脊前。
海岸上的山脊像是被谁砍断了一样,在岛屿和海水过渡的位置形成一个突兀的截面。
他们绕过那处横立的山脊,来到背面的一个岩洞里。
岩洞阴凉潮湿,岩石缝隙间开满了红色的四瓣小花,从远处看就像一条火红的绒毯。
洞穴并不深,能看见在尽头处,有一个泛着银白光芒的石台。
有一只雌虫正躺在上面,但隔得太远,再加上光线干扰,还看不太清那只雌虫的具体样貌。
离石台还有一段距离时,走在前面的阿贝尔就突然停了下来。
他踩在没有火红花朵的位置,朝克莱德示意:“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克莱德没有多问,朝对方点头应下后,就朝里面走去。
洞穴照不进阳光,克莱德注意着不去踩到那些分布密集的红花,但却并不觉得地面湿滑难走。
他很快就停在了那块石台前。
石台位置只到克莱德的大腿处,他从上而下俯视着那张破损的面容,一时间没有了反应。
雌虫的左半边脸被烧得焦黑,颅骨也少了一块,让他的头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弧度。
但这还不是他身上伤得最重的地方。
雌虫腹部的位置怪异地凹陷下去,像是活生生被谁掏走了肌肉和内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搭在变形的肋骨上。
除此之外,雌虫的左手手掌不知所踪,小腿被截断,浑身布满大小不一的割裂状伤口,看起来惨不忍睹。
但尽管如此,雌虫还依然活着。
克莱德能听见他轻浅又缓慢的呼吸,能感受到他身体异常的温度。
从醒来开始,克莱德就一直昏昏沉沉的,脑海中就像被蒙了一层纱。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只是飘在高空,漠然地观察着身体的行动而已。
但在看到面前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时,克莱德脑海中的那层纱忽然就被揭开。
白纱之后,是个身穿深红礼服,站在楼梯中央的高大身影。
这幅画面在克莱德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他能看见对方的长袍边缘上的蓬松毛边,能看见扣在喉结前方的金色装饰链的花纹,甚至能看见隐藏在那双浅褐色眼眸下的、微不可查的一丝渴望。
像是本能一般,克莱德弯下腰,把自己的额头和雌虫的,轻轻相贴。
四周的火红花朵随风摇曳,而处于风眼中心的雄虫,却连一片衣角都没被吹动。
克莱德的额头凝出一根肉眼无法观测到的细线。
它从雌虫碎裂的左眼眼眶钻入,又穿过那处空荡荡的腹部。
它像是一棵正在不断生长的树苗,分散出充满生命力的枝丫,穿透了雌虫和雄虫的血肉,将他们彼此紧紧相连。
当雌虫的身体里再次出现精神力的波动时,克莱德才终于感觉到,自己一直漂浮着的灵魂,终于落在了地上。
第五十七章 米普拉之花 米普拉之花
当又一次的清晨阳光投射在岩洞口时, 克莱德一直像被雾覆盖着的双眼才终于恢复了神采。
之前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放着,记忆中的情景让克莱德感到有些不真实。
他看向面前的雌虫。
雌虫的身体上没有了记忆里的那些伤口,断肢也在强大的恢复能力下再生, 连断裂处的皮肤上都没留下新生后的痕迹。
雌虫的胸腹正随着平稳的呼吸缓缓起伏,像是睡着了。
此处唯一的光亮是雌虫身下躺着的那块奇特石台。
石台散发着微弱的银白色光芒, 比克莱德昨天在远处看到时暗淡了很多。
在朦胧的光晕下,雌虫银白色的发丝仿佛是月光女神的裙摆,柔顺又漂亮。
克莱德伸出手, 把搭在雌虫睫毛上的一缕发丝挡开, 忍不住轻轻碰了碰那片刚刚再生出的眼皮。
很温暖。
不像曾经那样滚烫, 也不像昨天那样冰冷。
他还活着。
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后,克莱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克莱德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类似于长袍的东西,有点像前世女孩子们穿的长睡裙。
之前意识恍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恢复之后, 克莱德总觉得大腿和屁股凉飕飕的。
他看了一眼肢体再生后,像座古希腊雕像的雌虫。
克莱德默默转过头, 耳朵通红。
还是先去借两身衣服吧。
照着之前记忆里的路线原路返回后, 克莱德隔着老远就看见了那只雄虫。
克莱德走进时,雄虫正披着厚厚的白纱躲在树荫下, 坐在一只小矮凳上,端着那只金边小碗, 小口小口地喝着。
他故意放重脚步、又轻拍了两下路边的巨大叶片, 弄出动静来。
雄虫马上朝这边看过来, 在发现是克莱德后, 他瞪大眼睛,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看到雄虫想要走过来,克莱德赶紧比了个手势制止了对方, 他加快脚步,走到雄虫面前蹲下。
“谢谢你救了我们。”
说完,他伸出手,去拿雄虫捧着的空碗。
雄虫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只是拿那双湛蓝的眼睛看着克莱德。
克莱德把碗放在旁边,把手摊开:“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手吗?”
雄虫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把手从白沙下面伸出来,轻轻搭在克莱德的手心。
刚碰到克莱德的时候,雄虫还忍不住往回缩了一下,但马上又放了回来。
虽然这会儿是在树荫下,但克莱德还是怕对方被阳光晒伤,只是快速地大概观察了一下。
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后,克莱德也没再做什么。
他移到雄虫旁边坐下,了半天自己的袍子,避免某些部位奔放地外露。
雄虫显然对克莱德非常喜欢,看到克莱德坐好后,他又站起来搬着自己的矮凳往克莱德这边移了移。
在发现克莱德没什么抗拒后,雄虫更开心了。
他试探地往克莱德身上靠,最后一整个倚在对方肩膀上,还把手悄悄环上了克莱德的臂弯。
克莱德偏过头看了一眼雄虫,发现对方正在满足地从鼻子里发出有节奏的气音。
就像是正在哼唱着一段无人能听见的曲调。
克莱德把视线转回来,落在十几米外的那座木屋上。
按他之前观察到的情况来看,阿贝尔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了。
那只雌虫对自己的雄主十分珍惜,肯定不会让雄主独自待在室外太久。
正如克莱德所料,最多一分钟后,气喘吁吁的阿贝尔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雌虫神色紧张,但又顾忌自己雄主在场,憋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什么。
克莱德看的有点好笑。
他拍了拍正在玩自己头发的雄虫,等对方看过来的时候放轻声音说:“现在太热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雄虫抬头看了眼高大的树冠,然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阿贝尔弯腰把雄虫抱起来,刚想蹲下去拿不小心碰掉的厚实白色斗篷时,就看见克莱德已经把斗篷打开,正准备往自己雄主身上盖。
他没有拒绝克莱德的帮助。
快速说了一句道谢的话后,阿贝尔就赶紧抱着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雄主跑回了木屋。
克莱德没跟上去。
不一会儿,雌虫就再次出来了,他递给克莱德几件衣服后,就继续折返回去。
克莱德抱着衣物回到岩洞里,废了半天劲给罗奈尔德穿上后,才给自己穿上剩下的那一套。
衣服是亚麻的,克莱德穿的是那只雄虫的衣服。
克莱德是雄虫里身高偏高的那一类,但这身衣服穿在身上竟然却一点儿也不紧。
看来那只雄虫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瘦弱。
又观察了一下罗奈尔德的状态后,克莱德才起身,朝之前去过的那片花海走去。
阿贝尔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克莱德倒是没多意外。
阿贝尔和他一样,都想赶紧履行完之前的约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克莱德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椰壳小壶,找了一丛花蜜最丰盈的花朵后,就按照之前那样的方式,徒手收集花蜜。
阿贝尔主动抛出了话题。
“这是米普拉花,”他看着从筒状花瓣里不断流淌出的花蜜,语气有些感叹。
“这种花一旦被触碰到,就会立刻转变成猎食状态,里面的刺和消化液都有剧毒,只要接触到皮肤就会立刻发作,无药能解。”
克莱德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忍不住抱怨:“这种事你该早点说啊。”
阿贝尔耸了耸肩:“没这个必要。”
可不是嘛。
要是这花想猎食的话,克莱德早就死了。
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搜刮花蜜了,米普拉花却从没朝克莱德发起过攻击,这不得不让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克莱德这几年虽然基本都没离开过米勒克,但因为药剂的原因,他对弗兰特克斯这片大陆上的花草了解得不少。
无论是尤纳先生的教导,还是有记录的书籍中,他从来都没听说过这种花。
克莱德猜想,米普拉花是不是只生长在这个小岛上。
否则就单凭这花蜜的香味,肯定能吸引住任何一只雄虫。
提出自己的疑问后,克莱德半天没得到回应,转过身时就看见阿贝尔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瞪着自己。
阿贝尔声音颤抖:“你喝了它的花蜜?”
对方的表情让克莱德觉得不妙,他也不禁紧张起来:“这花蜜有什么问题吗?”
阿贝尔有些崩溃。
这根本已经不仅仅是“有问题”这个程度了。
他解释道:“米普拉花本该在曾经在场陨石雨里绝迹的。在那场异变里,这种花发生了堪称渎神的异化。”
阿贝尔远远地指着花丛:“米普拉花和正常的植物不一样。雄株才有蜜腺,并会在春季不断分泌出花蜜来吸引雌株,一旦结合后,后代会附着在雌株身上离开。”
克莱德听得迷惑了。
花还能离开?
这米普拉花的雌株难不成还能把根拔出来遍地跑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克莱德就想起失去意识之前追着他跑的那只花型怪物。
克莱德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了,他把自己之前看见的那只怪物描述给阿贝尔听,追问那是不是米普拉的雌株。
听完描述后的阿贝尔:?
这只雄虫,是怎么顶着这张脸说出这么诡异的话的?
要是那种东西真的是雌株,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喝下去的花蜜恶心。
听到那雄虫开始详述怪物身上的细节时,阿贝尔立刻制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
“雌株没有固定的形态,是种寄生物。”
本来还想借机故意膈应一下克莱德,但听了对方那些话后,他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结束。
阿贝尔加快语速:“雌株寄生后,被寄生的宿主就会受到花蜜吸引,前来与雄株完成结合。之后,雌株会把所有的花蜜吞食干净,作为孕育后代的营养来源。”
接过克莱德装好的花蜜后,阿贝尔倒了一滴在手心,放到克莱德面前让他看。
阳光下,金黄色的花蜜呈现出晶莹的质感,能看见里面有浅色的细小颗粒在上下浮动,从表面上看就像是碎金粒在闪闪发光。
“这些是花粉。”阿贝尔说。
“进入雌株宿主以外的生物体内后,它会被激活抵御程序,把生物分解成最原始的状态,以其作为基底构造成新的雄株。”
米普拉花这种生物,已经不能单纯是植物了。
能被其寄生的宿主只是动物,寄生后,宿主会异化成半植物半动物的东西,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曾经,这种花曾大范围地寄生过虫族。
那段时间里,诞生虫蛋的概率异常的高。
直到虫族们发现自己的虫蛋无法孵化,不得不忍痛从外部打开后,才发现里面是一株株长得像虫族胚胎的植物。
不仅如此,凡是宿主去往过的地方,也全都是异化过的米普拉花。
从那时起,这种花就被虫族列入危险名单,用特质的药剂处后,花了几十年才彻底将其从大陆上消灭。
关于米普拉的最后一例事件发生在近六百年前,有关记录也大多在几百年间丢失了。
时间一长,这种生物也就彻底淡出了虫族的视线。
第五十八章 谈判 谈判
“据说, 米普拉花的后代是由雄株养育,在出现了后代的地方,这种花的雄株一定会生长在附近, 它的花蜜是后代最好的营养剂。”
阿贝尔看向克莱德,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如果你喝下去后还能安然无恙, 那你很可能已经被寄生,或者你的雌父或者雄父之一,是它的宿主。”
克莱德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离谱。
他可能不是虫族, 而是这花和虫族的混合体?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 也就能解释这些雄株为什么不攻击自己了。
克莱德深呼吸了几次, 努力接受着这件事。
他说服自己,都从人类变成虫族了,现在从虫族再变成一次别的生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复想了几次后, 克莱德冷静了下来。
他直接了当地问阿贝尔:“你不是也喝了吗?为什么你没事?”
阿贝尔本来看着雄虫那副隐隐崩溃的模样还有些幸灾乐祸,被这么一问, 脸上神情马上变得阴沉:“这跟你无关。”
克莱德之前刚到梅里渔村见到这位所谓的村长时, 对方表现出的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渔民形象。
这会儿估计是懒得伪装,毫不掩饰地释放着自己的恶意。
克莱德也能猜到对方为什么这么排斥自己, 准确地说,是排斥所有靠近自己雄主的生物。
联想到那只雄虫身上的特殊之处, 克莱德其实很是解。
他只是看向那片盛放的花海, 语气平淡:“这种花不是四季开放吧?不然你也不会冒险去弄出一个渔村。”
克莱德的这句话就像一点火星, 立刻点燃了阿贝尔的不安。
雌虫周身的气势瞬间变转, 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野兽。
他冷冷地盯着克莱德,语气里是明晃晃的杀意:“你知道了什么?”
克莱德对对方的态度早有预料。
更何况,这种类似的情景他经历得多了去了, 于是此时一点也没有生命受到威胁的紧张。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而提起一个交易:“我想知道的事情恐怕一壶花蜜是换不了的。这样吧,以后,每年春季结束时我会来给你们送物资。”
看到面前雌虫的表情后,克莱德继续补充:“当然,除了我和我的雌君之外,外面不会有第三个虫族知道这里。”
雄虫的话对阿贝尔来说非常有吸引力。
他无法离开这里去往土壤更丰饶的内陆,他的雄主也不能暴露在虫族面前。
作为雌虫的他可以一直生活在这里,但他的雄主不行。
雄虫和雌虫不一样,必须需要丰富的水果和蔬菜作为食物来源。
而这里的土壤,却并不适合那些植物生长。
每当米普拉花枯萎凋谢后,他都不得不带着雄主离开,回到那个令他无比厌恶的渔村里,开始等待偶尔会经过的商队。
如果面前这只雄虫能帮这个忙的话,对于他和他的雄主来说,暴露身份遇到危险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阿贝尔其实并不在乎自己会遇到什么,但为了他的雄主,他愿意去尝试一切的可能性。
做出决定后,阿贝尔说:“我要求签订契约。”
克莱德有点为难。
倒不是他觉得签订契约不对,而是弗兰特克斯大陆的契约,只能由觉醒者来签订。
契约会以精神力的形式束缚在精神核上,一旦违背就会承担相应的后果。
阿贝尔或许是觉醒者,但克莱德却是知道自己切切实实的没有一丝精神力。
于是他叹了口气:“那就只能等我的雌君醒来了,我是非觉醒者。”
阿贝尔听到的时候下意识皱眉。之前在岩洞洞口等这只雄虫的时候,他分明感知到了强悍的精神力波动。
按照当时那只雌虫重伤的程度来看,那股精神力只会是由旁边的雄虫发出的。
但阿贝尔又想到这雄虫是米勒克学院的学生,学院里的精神力测试道具是整片大陆上精度最高的,不可能出错。
阿贝尔一时有些疑惑,但也没太在意。
雄虫和他的雌君谁来签订都一样。
只要其中一者违背了,大家就都跑不掉违约的惩罚。
不过既然雄虫主动提出这件事,阿贝尔也不介意让对方先尝一点甜头。
就是不知道对方听完之后,还有没有勇气去探寻所谓的真相。
他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对了,看在你履行了收集花蜜这约定的份上,我就先告诉你一件事吧。”
克莱德比了个手势,示意请他继续说。
“你能确定米勒克这次只派了你们一支小队来处任务吗?”
在看到雄虫不知所以的神情后,阿贝尔心底的恶意开始不断滋长。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像是恶魔的低语:“那天你被从悬崖推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只虫族身上,有学院教师的印记。”
说完后,阿贝尔也不去看雄虫什么反应。
回去的路上,他哼着歌、来回抛着路边随手摘的青色果子,心情好极了。
克莱德倒没有像阿贝尔所想那样愁苦不已。
毕竟只是一个教师而已,他又不是真正的虫族,不会像其他虫族那样对米勒克学院抱有崇敬的心。
就算对方真的是学院派来的教师,克莱德也不会有什么被背叛的感觉,最多会有一种被愚弄的不悦而已。
倒是阿贝尔的这番话给他提了一个醒。
自从入学以来,米勒克学院的一些事情一直让克莱德觉得奇怪。
如果把这次的任务看做一个圈套的话,其中的疑点里,除了任务委托者的身份,就是学院一方。
阿贝尔说自己曾经告知他们的那些情报是真实的,他确实是在海边遇到了濒死的亚雌渔民。
但是这个消息他并没有告知任何虫族。
那么他们的任务描述里,关于梅里渔村和海族传言的消息是从哪散出去的?
这次的冰海海族任务,学院在其中又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在克莱德陷入沉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推了一下。
他回过头,什么也没看见。
克莱德试探地伸手朝肩膀处摸,果然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是小虫兽。
他轻轻摸了摸小虫兽,小声道:“小家伙,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克莱德一直很看重为生物取名字这件事。
一旦取了名字,就会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家人那样对待。
之前他没有立刻给小虫兽取名,也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好好把一只虫兽养在身边。
但经此一遭后,他确实舍不得这只对他很亲近的虫兽了。
克莱德想起小虫兽那双如宝石一样的红色眼睛,问它:“伽奈特,怎么样?”
小虫兽欢快地蹭了蹭克莱德的脸颊,就算克莱德看不见它,也能感觉到它的欣喜。
“伽奈特。”克莱德轻轻喊了一声。
一声悠长的钟磬响彻天边,似是回应
米勒克学院最近陷入了麻烦。
经学院发布的任务让学生失踪,甚至在救援过程中又搭进去一个公爵。
而这位公爵还是现任尼威尔斯虫皇的亲弟弟。
重重压力之下,爱德华觉得自己都要白了头发。
他看着桌子上的一撮灰烬,意识到这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学院并不是随意接受委托。
在收到委托后,学院会派出教师调查委托人的身份,和对方面对面接触过、确认了身份无误后,才会进行下一步的详谈。
这个任务也不例外。
甚至在拟定好任务描述后,几位教师都一致同意,把其列为足金任务里最简单的那一类。
要不是任务地址偏远,又紧邻充满未知的冰海海域,这个任务甚至会被归入当年的外出生银任务。
明明只是调查一个真实度不高的传言而已,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在接到学生们的传讯后,爱德华马上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只队伍里,全是些身份麻烦的学生。
但听完传讯内容后,爱德华就松了口气。
还好,那几个孩子们都不是莽撞的类型,在发现有异常后就赶紧联系了学院,没有擅自涉险。
爱德华赶紧和几个水系觉醒者的教师取得联系,让他们前往支援。
可是没想到,皇族也会介入其中。
在知道皇族出手的原因后,爱德华不由得开始祈祷,那些学生们可千万不能出事。
公爵在昨天凌晨就已经动身出发,知道自己弟弟的去向后,虫皇才又调动了驻扎地离冰海最近的一支精锐队前往。
想起曾经和公爵的那次见面,爱德华的额头都出了层汗。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觉得对方真的会不顾学院和公爵的名头,直接对自己下手。
然而神明似乎没有听到爱德华的祈祷。
——公爵失踪了,生死不明。
更糟的还不止这。
之前调查这项任务背景的教师,早就从学院离开了,学院撒出大把资源去寻找对方和任务委托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两个多月后的现在,爱德华不得不违背学院禁令,动用禁术想从学院教师契约来追踪,可契约却化成了灰烬。
这只有一个原因。
契约者,已经死亡。
第五十九章 伤愈苏醒 伤愈苏醒
克莱德看着又凑到自己面前的雄虫, 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你知道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吧?”
雄虫裹着厚厚的斗篷,斗篷下罩着白纱。
他的皮肤白得异常,被白纱一挡, 克莱德就只能看见对方那双蓝眼睛的位置。
怕雄虫受伤,克莱德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 把对方先带回去。
雄虫小心地隔着斗篷拽住克莱德的衣角,一步一步在后面跟着。
所幸克莱德所在的位置离木屋不远,他拉开拱形的木门, 把雄虫先塞进去。
房间里每扇窗户前都挂着厚厚的黑色窗帘, 克莱德在门边摸索了一下, 才找到那只煤油灯。
他把煤油灯点上后,才把门给关上,整个房间瞬间就昏暗下来,只有玻璃罩子里的火光是唯一的光源。
雄虫把身上的斗篷和白纱取下, 今天太热,就披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满头是汗。
克莱德观察了一下, 确认雄虫没有受伤后, 就嘱咐道:“在这乖乖等我,我去拿点东西。”
雄虫点点头, 小跑着跑到自己的专属座椅上,满脸期待地看向克莱德。
那个座位是阿贝尔特意安置的, 位置刚好卡在门外光线照不到的角落。
克莱德把门打开一半, 侧身出去后就紧紧关好。
他朝木屋左边走去, 那里是个新搭出来的通透凉亭。
凉亭里只有两张做工粗糙的老旧木桌, 上面放着些种类各异的花草。
这座岛屿虽然不适合蔬菜水果的生长,但一些外用类的草药倒是不少,如果仔细找找还能找到些可食用的药材。
克莱德也不会别的了, 就想在等罗奈尔德醒来之前,做点简易的药剂给阿贝尔他们作为谢礼。
药剂一般分为生药、干燥药和萃取药。
之前在学院里用一堆仪器做成的液体药剂都是萃取药,萃取药的药效最好,保存时间一般,但是耗时久、步骤复杂。
岛屿上没有克莱德需要的仪器,于是他只能做生药和干燥药。
生药效用略逊于萃取药,但是很难保存。
鉴于他们不会在这待太久,而阿贝尔和他的雄主诺克蒂斯也不会轻易离开这里,因此克莱德想做的是干燥药。
他把采摘到的草药放在这里进行第一步的干燥处,海边虽然湿度大,但是在空气流动的情况下处起来也不会干燥得太慢。
克莱德之前就是想趁午间温度最高的时候给药材多翻翻面,让其中的水分能均匀蒸发。
可没想到才弄了不到一半,诺克蒂斯就会顶着大太阳跑过来找他。
要是被阿贝尔看见,那只护短的雌虫舍不得责怪自己的雄主,肯定就会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阿贝尔在阴阳怪气的时候嘴巴很毒,一点都没有刚见面时那种朴实渔民的样子,也难怪连撒穆尔都没看出来不对劲。
阿贝尔说坏话的时候都是悄悄背着雄主说,虽然克莱德每次都会不甘示弱地反驳回去,但每天都这样难免还是觉得有点累。
上一次他正洗着脸,谁知道阿贝尔那家伙会站在窗外,冷不丁地来一句:“你不会还喜欢雄虫吧?”
当时三更半夜的,克莱德刚从岩洞那里回来,满脑子都是离开岛屿后的安排,被这语气幽怨的声音一吓,差点直接把水打翻。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克莱德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公爵大人你快点醒吧,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神经衰弱了。
把所有晾晒中的草药翻了面后,克莱德拿起前天就收在一边的一小摞浅黄色的草药,又抱着一个研磨石臼往木屋走。
一推开门,诺克蒂斯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但看到克莱德手上抱着东西后,就想过来帮忙拿。
这会儿门已经关上,克莱德也就没拒绝对方。
诺克蒂斯把石臼放到桌上后,熟练地从桌子底下拽出两个小矮凳,又拿起之前洗干净的麻布铺在地上,坐在矮凳上一脸期待地看向克莱德。
克莱德虽然不喜欢小孩儿,面前的雄虫外表也明显已经成年,但这种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摸摸对方的头。
毕竟这孩子是真的很可爱。
克莱德把手里的草药放在麻布上,拿起一根开始处。
诺克蒂斯并没有打扰,也没有主动帮忙,只是捧着脸安安静静地坐在克莱德旁边看。
这种草药是很常见的止血药材,取自一种蕨类植物的茎和叶。
这种颜色橙黄的植物一旦被折断后,舒展的椭圆形叶片就会收缩起来,裹在茎上,变成鲜艳的明黄色。
水分脱干后,颜色就会变浅。
其能止血的成分就是这种黄色的物质,干燥后这种止血物质难免会流失许多,会只剩一层浅浅的黄色。
但为了方便保存,也只能牺牲这一部分的药性。
克莱德把失去药性的灰色部分削下,把残留着有效成分的浅黄色茎杆放进石臼中。
这种草药处起来并不难,只要把它全部磨碎,避免受潮就可以。
论上不经过这一步挑拣的步骤也可以,但做出来的药粉效果就差上一些。
石臼研磨的声音在屋子里有节奏的响起,克莱德倒是习惯了这种安静,但对旁边的雄虫来说就有点像催眠曲。
克莱德拿起石杵看了一下,觉得颗粒太大正准备继续研磨时,就觉得肩膀一重。
他侧过头一看,发现雄虫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正倒在他肩上睡得正香。
克莱德想了想,决定还是继续处手上的干燥药。
据说患上这种症状的虫族,会很难入睡。
难得诺克蒂斯这会儿睡着了,克莱德就不想把他吵醒,打算让他多睡一会儿。
房间内不断响起石头互抵摩擦的声音,偶尔有轻轻敲击声,很是惬意。
——直到一声巨响在屋外炸起。
克莱德被震得没拿稳手里的石杵,旁边原本睡着的雄虫更是被惊得直接一蹦。
眼看雄虫的头要撞上桌角,克莱德手疾眼快地拉了他一把。
克莱德把扑进自己怀里的雄虫拉起来。
雄虫坐在小矮凳上,还陷在难得的睡意里,蓝色的眼睛有些朦胧。
克莱德站起来,一边叮嘱对方别乱跑,一边赶紧往外走。
刚刚传来巨响的方向好像是岩洞那边。
因为阿贝尔说这处岛屿不可能有外来者进来,所以他也一直没守在岩洞那。
但万一真的有谁追进来,想对罗奈尔德不利的话
克莱德加快脚步,朝岩洞急速奔去。
离着岩洞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克莱德就听见了打斗产生的动静。
砰的一声,好像是有什么狠狠撞在了岩洞的石壁上。
克莱德心里一凉,并没有发现自己奔跑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等他刚跑到岩洞洞口,就差点被一个东西砸个正着。
克莱德赶紧往旁边一让。
那东西摔在地上,往外滑出了好一段距离都没停下,最后掉进海里激起一片白色的浪花。
克莱德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感觉洞穴里的温度在不断攀升。
他没多想,直接往里面跑去。
原本盛放的红色花丛变得七零八落的,地面多了不少碎石,如长舌一般的苍白火焰正在不断往外探,妄图把碰到的东西全都烧为灰烬。
苍白的火焰中央,是个模糊的人影。
火焰如一片白色的破碎羽翼,不断晃动。
克莱德在其拂动的间隙间,看到了那张俊美如神祗般的面庞。
意识到对方的火焰还在不断往外扩张,喷张的火焰频率和心跳一致,克莱德大喊出声:“罗奈尔德!停下!”
随着他的声音在岩洞内回响,那原本疯狂四散的火焰忽然像凝固住了。
几息间,几乎蔓延到洞口的火焰散去,只留下点点火星,像是白色的雪,四处飞扬。
罗奈尔德的周身还笼罩着一层火焰,颜色却从刚才的苍白变成了金红。
克莱德不清楚对方现在到底有没有恢复意识,他怕自己靠近后会被火焰吞噬,于是只是停在离罗奈尔德五米之外。
身材高大的雌虫突然往前迈开了脚步。
克莱德下意识想往后退,但他的直觉却让他止住了动作。
金红的火焰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它们绕开了雄虫,就算轻轻擦过时也没让雄虫感受到一点过高的温度。
五米的距离并不远。
雌虫微微弯下腰,把面前的雄虫揽进怀里。
好像怕雄虫只是幻觉那样,他牢牢收紧手臂。
克莱德被勒得有点难受,但他并没有挣扎。
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在烈焰中紧紧相拥。
直到身边的金红火焰消失,罗奈尔德才稍微放松了些力道。
克莱德趁机把被圈住的手臂抽出来,像曾经以往那样,轻轻覆盖在对方的眼睛之上。
掌心下的温度前所未有地正常,和其他虫族没有什么区别。
克莱德猜想罗奈尔德的状态恐怕比之前在府邸时还好,于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松开手,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浅褐色的眼眸。
一束阳光从岩洞上方的缝隙中透下来,正好落在他们的身上。
罗奈尔德的瞳色很浅,此时在阳光下,竟然显出类似黄金一般的灿烂金色。
这双金色的眼眸里正流淌着克莱德看不懂的情绪,甜稠如蜜。
第六十章 挑衅 挑衅
克莱德被对方的眼神盯得有些局促。
被这种奇怪的氛围压迫着, 克莱德忍不住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罗奈尔德?”
罗奈尔德闭上眼睛,他松开手臂,再睁开眼睛看向克莱德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就在克莱德准备问问对方精神力的情况时,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岩洞洞口传来。
“下手还真是重啊。”
这会儿克莱德终于知道刚刚砸进海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了。
他有些无奈:“阿贝尔,你做了什么?”
阿贝尔本来就浑身不快, 这会儿听到克莱德话更是火冒三丈:“你怎么不问问你的雌虫干了什么?”
克莱德连表情都没变一下:“他不会无缘无故生那么大气。”
在之前公爵府邸住的那段时间里克莱德就发现了,公爵的双系精神力还是会随着情绪变动而产生变化的。
比如火系那支精神力,只有在公爵真正的情绪出现波动的时候才会发动。
而当公爵情绪还比较稳定的时间里, 要是使用精神力也只会用水系那一支。
克莱德猜想可能是水系精神力比火系的更温和, 使用起来不会让身体的负担太大。
毕竟克莱德还记得当年刚入学那会儿, 在还接受教师卡利的室外教学期间,每次一有关火元素的体验训练就会异常离谱。
所以,刚刚公爵居然都召唤出温度最高的白色火焰了,那肯定是气得不轻。
也不知道阿贝尔这家伙究竟是干了什么事。
看到克莱德和他的雌虫这幅模样, 阿贝尔差点儿气得当场异化。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
阿贝尔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 把那里冒出来的东西按下去。
他开口时, 语气里充满了不怀好意:“雄虫阁下,你知道那只雌虫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吗?”
克莱德一愣。
他的视野里窜出一束火苗, 直直就朝阿贝尔冲去。
阿贝尔也不是毫无战斗经验的雌虫,他敏捷地往地上一蹬, 两三下就翻上了岩洞的外顶。
他趴着低下头, 朝克莱德笑起来:“那只雌虫自爆了精神核, 当时还牢牢地抱着你呢, 离那么近,就是为了能把你炸个粉碎啊。”
一条火焰组成的羽蛇从克莱德身后飞了出去,蛇口大张, 看势头是要把洞口那只雌虫的脑袋给咬下来。
阿贝尔情急之下召唤出水幕一挡,但这里毕竟不是海里,他没有什么胜算。
趁着火焰和水幕相冲蒸腾出了大片水汽,阿贝尔果断选择跑路。
跑之前,他还又大喊了一句:“被自己的雌虫讨厌到下杀手的地步,你这雄虫可真是悲哀!”
海风一吹,那片水蒸气就很快散开。
但阿贝尔的声音还在岩洞内不断回荡。
和阿贝尔想象中的不一样,听完那番话后克莱德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倒不是觉得罗奈尔德对他有多情深义重,而是通过他的观察和了解,他判断公爵罗奈尔德不是个会莫名其妙出手伤人的虫族。
当时公爵说,为了避免自己精神力彻底崩溃那天的到来,他会先一步自行了断。
克莱德从公爵收藏的那些有关精神力的秘密藏书里看过。
精神力崩溃的最终结局,就是精神核爆裂。
精神核对于觉醒者来说是类似于生命之源的存在。
一个生命的源力该有多么强大的能量,更何况公爵是双系的S级精神力。
两颗S级精神核一旦爆裂,其威力非同凡响。
能为了将这种伤害降到最低,公爵才早已下定自裁的决心。
克莱德不认为罗奈尔德会无缘无故拉着自己自爆精神核。
就算要杀他,一只非觉醒的雄虫而已,实在用不上那么大的阵仗。
克莱德想得简单。
他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正准备问问罗奈尔德怎么会来冰海海域,又怎么找到他的。
可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高大的雌虫深深垂着头,像只做了坏事,正惴惴不安等待主人反应的大型犬。
克莱德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公爵他好像真的有哪里不太对劲。
之前在府邸里相处的那段时间,对方可不是现在这种样子的啊。
一时间,克莱德的脑袋有点卡壳,刚准备说出的话也忘了说。
于是沉默就在二人间不断蔓延开。
海浪不断拍打着洞穴外凸起的礁石,也搅动着罗奈尔德的不安的心。
无论在大陆的哪个地方,弑杀雄主是非常严重的罪过,解开婚约协议都是最轻的,要是雄虫追究,雌虫完全逃不过律法的惩罚。
虽然罗奈尔德是公爵,又有虫皇保护,或许可以避免被重刑制裁,但是他们之间的婚姻肯定是保不住了。
罗奈尔德不久之前才刚刚察觉了自己的心意,本以为必死,没想到还能再睁开眼,还能再活在这个世界。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获得了雄主给与的最深层精神链接,这种链接形式就等同于将他们的灵魂相连,在虫族中是非常宝贵的承诺。
他的雄主愿意向他付出生命和灵魂,可他却打算拖着这幅残破的身躯,拉着自己的雄主同归于尽。
虽然那是出自自己尔斯公爵身份的考虑,但就他们之间来说,罗奈尔德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卑劣。
想到自己之前在深海中的所作所为,罗奈尔德忽然有种无颜再面对克莱德的愧疚感。
如果,他的雄主真的不要他了的话
罗奈尔德想到了府邸地下深处的密闭室,想到了弗兰特克斯的那片幽深丛林。
——那些都是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虫族能进入的地方。
他的眼里泛起猩红,有血一般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克莱德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他还傻乎乎地在回忆他和公爵之间相处的过往。
确定好转折是发生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后那段时间,克莱德就开口了。
“罗奈尔德,关于他刚刚说的,就是、就是你紧紧抱着我那件事,是真的吗?”
克莱德的眼神有些游移,毕竟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暧昧,让克莱德觉得自己像个在缠着自己男朋友要承诺的粘人精似的。
“是真的,”罗奈尔德没想到面前的雄虫会先问这个,但他还是实话实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克莱德明白了。
公爵之前确实是想通过自爆精神核来杀他。
可是,为什么?
克莱德不解,他也不想自己闷着乱猜,直截了当问:“那你为什么要杀我?把事情全都告诉我吧。”
雄虫的反应简直比埃德加尔想象中得好太多了。
他以为雄虫会生气,会伤心,但雄虫却十分平和,就好像在问明天午饭吃什么一样。
罗奈尔德即为雄虫的表现松了口气,但又不禁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雄虫生气难过,那至少证明对方很在意自己。
雄虫如此冷静,也就表明他其实还没有在自己身上寄托太多感情。
对方还真是只把自己当做“雌君”来对待,而不是“喜爱的雌虫”。
罗奈尔德把心底钻出来的一小丝失落给掐灭。
他掩饰好自己所有的情绪,尽量客观、不带个人感情地把整件事告诉克莱德。
罗奈尔德给与克莱德的传讯道具是特质的,因为有皇族专用的精神图加持,速度会比普通的传讯道具快上很多倍。
米勒克学院接收到玛尔斯的支援请求的前两天,公爵府邸就已经飘进了一片银白的羽毛。
接到羽毛的并不是罗奈尔德,而是守在公爵门前的卡普林。
本来卡普林的任务是保证公爵府邸的正常运转,但克莱德出门后,开启了府邸禁闭精神图的卡普林,唯一的工作就是保证公爵的安全。
罗奈尔德每次失控时的精神力分支并不固定,有时是火系,有时是水系,毫无规律。
但这一次,罗奈尔得知道自己失控的是水系那一支。
水系精神力失控时造成破坏的程度要比火系轻,所以罗奈尔德才没有进到地下层。
也正因如此,卡普林才能打开门,把传讯道具送到罗奈尔德的手里。
要是普通的事情,卡普林并不会打扰失控中的公爵,但这个传讯道具,是公爵亲手特制的东西。
卡普林之前只见过虫皇陛下那儿有一只,而虫皇陛下虽然在弟弟面前没个正经,但实际上并不是不懂分寸,他绝不会拿特制传讯道具来开玩笑。
担心虫皇陛下那儿出了什么事,于是卡普林不得不打扰正在自我修复伤处的公爵。
然而出事的并不是虫皇,而是公爵的雄主,克莱德。
罗奈尔德的伤并没有好全,但他也不会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雄主陷入危险,而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哪怕罗奈尔德的状态不比从前,但尼威尔斯王国里,最强大的觉醒者,依然是这位唯一的公爵。
罗奈尔德中止了身体休眠,强行打断了身体机能的自我修复。
他等不及从封地内调用军队,只调用了唯一一只养在弗洛尔多城的自由运输虫兽后,只身赶往冰海。